第四百四十九章 契丹大爷
闻记香料铺,一个很小的香料铺子,坐落在南城甜水巷末尾,这小铺子虽然小,但是一般香料还算齐全,再加上因为租金便宜,价格往往也比别家便宜一点点,生意倒也不错。
店内的顾客多是年纪颇大的妇人,挑挑拣拣几番,也还能在价钱上再拉扯一二,店家一个笑脸,拉扯来去之后,总也会松口少上几个铜钱。
所以店内稍稍有些吵杂。
忽然间,一个大汉龙行虎步走了进来,所有人转头一看,原本吵杂的店忽然就噤若寒蝉了。
挑选的顾客不挑选了,正在轻轻挪着步子往门口去。
砍价的顾客不砍价了,甚至连挑好的香料也不管了,急忙从柜台让到一边,也慢慢往门口而去。
连带一个妇人掌柜,此时也愣住了,想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却也挤不出来,脸上带着一种哭笑不得,心中也担忧不已。
“听说最近从南方传来了一种叫做薰衣香草的东西,有没有?”蹩脚的汉话,狼皮的帽子,鹿皮的靴子,膀大腰圆的身形,腰间挎着的刀格外吓人。
妇人掌柜吓得身形一震,连忙答道:“没……没有,那玩意,是近来刚从泉州来的宝贝,奴家这里卖不起。”
“哦?没有是吧?那你有什么稀奇的东西?我买一些带回去。”契丹汉子环顾四周。
“奴家这里卖的都是一些普通货色,要好货色,爷您还得去北城。”契丹人是瘟神,赶紧送走最好。
“我都走到你这里了,你竟叫我回北城?你莫不是欺我是契丹人,所以不卖与我?”契丹甘奇双目一瞪,吓人得紧,这契丹汉子似乎也享受这种感觉,在这汴梁城,横冲直撞,畅通无阻的感觉。
这般打扮的契丹人,明显就是地位比较低的契丹武士,并非真正的契丹贵族,这种横冲直撞的威势,哪怕是在汉人聚居的燕京城,他都不敢如此,却偏偏在汴梁城,就是没人敢说一句硬气话。当官的都不敢惹他。
妇人掌柜哪受得住这契丹人这般恐吓,脸憋得通红,眼泪都要出来了,连连拱手作揖:“几位爷,奴家这是小店,真卖不起什么稀罕货色,爷若是看得中小店什么东西,只管拿就是,就算奴家送给几位爷的了。”
那契丹人闻言越发得意,头一抬,大手拍在柜台上,眉目一狞:“你莫不是在辱我?”
“不敢不敢,奴家岂敢,诸位贵为辽国天使,奴家一介小民,自当……自当尽到地主之谊,小店招待远客,岂能失礼,几位爷只管看,只管挑,看中的取了去便是了。”妇人掌柜,心中便是有百般不愿,也只得连连作揖,只求这些契丹大爷少拿一些,拿了赶紧走。
“既然你如此热情好客,那我倒也不与你客气,全了你这般好客之心。”说完这话,这契丹人还真就开始在店里挑挑拣拣了。
说白了,就是这契丹人也不是个富贵人,只是辽国使节萧扈的护卫随从,甚至在随从里的地位都不高。但是他也想带一些南朝的好东西回去,没有大采大买的钱怎么办?
寻个偏远一点的店面,上门来威势不凡地咋咋呼呼一番,寻个什么由头一通撒气,拿点不要钱的东西。
这般手段,他近些日子试了好几次,百试百爽。挑着东西,他心里还在笑话这些宋人当真没有骨头,懦弱可笑。
挑完东西了,一包一包装好,女掌柜还得帮他来装,装得这女掌柜的肉疼不已,还得赔个笑脸,只求这位契丹大爷行行好,赶紧走,不要在惹什么事端。
装好之后,这契丹人倒是喜笑颜开了,把大包袱往背上一背,转头就走,走的时候还说道:“南人不错,既热情又好客,还这么客气,哈哈……”
女掌柜此时大气一松,却又肉疼得紧,一方面心疼自己这么多货被狗抢去了,一方面又觉得终于把这瘟神送走了,没惹出什么事端来。
却是不想,那契丹人刚刚准备迈门槛出去,门口忽然出现了几个汉子把路堵住了。
契丹人见得有人堵路,便是一声呵斥:“滚到一边去,没看到我正出门吗?”
领头一个肥胖大汉答道:“看到你要出门了,就是没看到你付钱,这一大包香料,怎么着也得几十贯钱吧?买东西不付钱是个什么道理啊?”
“滚到一边去,这事与你无干。”契丹大爷伸手就去推人。
只是那汉子太过壮硕,没有推动。
还听得汉子说道:“买东西不付钱,这就是仗势欺人强抢,抢劫,在大宋境内,那是大罪,抢几十贯的财物,少不得刺配充军。”
契丹汉子已然要发作,双手抓住肥胖汉子的衣领,开口就道:“你大宋的法,管不到我契丹的勇士。”
“勇士?哼哼……多勇的勇士?”胖汉嘿嘿发笑,一脸的鄙夷之色。
“你敢辱我契丹勇士?”
“我倒是没有想过要辱什么契丹勇士,我就是要辱一辱抢劫的贼人。”
契丹勇士已然挥拳去打。
这一拳打出,结结实实打在了胖汉的脸上。
这胖汉是一声哀嚎,人往后倒,在地方连连翻滚几次,一直跌落到街面之上。
契丹勇士看了看自己的拳头,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这一拳有这么大的威力,刚才推都推不动的壮汉,此时竟然被他一拳打飞了出去,一直飞到了街面中间。
只见那胖汉捂着自己的脸,站起来就是大呼:“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契丹人买东西不给钱不说,还动手打人啦!”
街面之上,行人无数,还有之前刚从香料铺里躲出来的顾客,准备等契丹人走了,再进去买东西,此时都亲眼看到了这一幕。
“这契丹狗,仗势欺人,往后定是不得好死。”
“呸,走路摔死他。”
“喝水噎死他。”
“定是个短命鬼,只会欺压良善。”
……
众人小声议论着,小声得不能再小声了,小声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
那契丹人见得被自己打了的胖汉还大呼小叫的,几步走出去,指着胖汉怒道:“打你又怎么样?不长眼的宋狗!”
骂完这一句,这契丹人还指着一圈看热闹的骂道:“看什么看?莫不是都想挨打?”
只见周遭那些看热闹的人,此时低头的低头,转头的转头,躲闪的躲闪,就是没有一人敢正眼看那个契丹人。
那个挨打的胖汉,慢慢站起,问了一句:“你骂谁宋狗呢?”
“骂你这只猪,不长眼的东西,也敢来管爷爷的闲事。”
那胖汉忽然笑了出来,慢慢往前走了两步:“契丹狗,今日你可算好不了了,出门也不看看黄历。”
那契丹人见得胖汉还敢回骂,抄起拳头又挥了过去。
这一拳再过去,却停在了半空中,只见那胖汉轻轻一举手,便把他的拳头给捏住了。
契丹人心中一惊,刚才一拳就给这胖汉打飞了,现在再出拳,拳头却被人捏得不得寸进,这是怎么回事?
这契丹人还没来得及多想,只觉得眼前一黑,酸的辣的扑鼻而来,一股剧痛陡然而起。
胖汉的声音也在耳边炸裂:“你他娘的还敢动手,今日叫你这辈子也下不了床!”
“啪!”
“嘣!”
“哒!”
“咚!”
满场所有人,一个个目瞪口呆,看着那个威势不凡的契丹人满地打滚,哀嚎不已。
有人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擦了擦眼睛,定睛再看,那个胖汉,两手两脚,踢打摔拿,招式百变,不带重样的。
那位契丹大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abab,如同一个沙袋一般,身上传来一声声闷响,口中传出来一句句哀嚎。
“卡啦!”
“卡啦卡啦!”
竟然还有骨头断裂的声音。
真解气!
围观之人也觉得真解气,只是没有一人敢叫一句好。
“可惜了,可惜了。如此好汉,却惹了这般事端。”
“是啊是啊,太冲动了,不知道多忍忍,这般好,一条如此好汉,偏偏就惹上了这般大事,毁了毁了……”
“这要是到了官府那里,这好汉岂还能好得了?”
“不报官的好,都不要报官,让这好汉先逃。”
……
却是那好汉揍契丹人正起劲,一边揍还一边骂骂咧咧:“今天爷爷可是挨了你一拳,爷爷还亏得紧!”
“这条腿也折了吧!”
“还是不解气,肋骨也当断个三五根。”
“这只手打爷爷的吧?给你折了再说。”
……
终于打完了,胖汉面部红心不跳,气都不喘,只是脸上有一个极为明显的拳头印子。
那契丹人,已然躺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围观人中,有那热心肠的,连忙上前拱手:“好汉,快快逃吧,等官差来了,你可担当不起了。”
胖汉大手一挥,还开口说道:“甘小六,报官去。”
那香料店门口还有几个汉子,刚才陪着胖汉一起堵门的,此时听得胖汉大喊,连忙飞奔而去,去报官。
却是这围观的人吓坏了:“好汉,可万万不能报官啊,官府可也惹不起这些契丹人,到头来定是拿您下狱的,可不能报官,快跑吧。”
胖汉挥挥手,说道:“这厮仗势欺人,抢夺在前,先动手殴打我在后,打我不过,被我击倒在地。我是犯了哪门子罪啊?有何惧?”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唉……这契丹人可不一样,好汉自是路见不平,但是……但是官府可得罪不起这些契丹人呐……您还是快跑吧。”
“天下之大,总有一个理字,律法严明,也有清白分说。诸位都是亲眼见证的,是那契丹人犯法,不是我犯法。我不走,走了还真成了我理亏了,就上衙门里去。”
“好汉,唉……就怕衙门里不敢秉公啊,这毕竟是个契丹人!”
“我甘霸就不信这个邪,契丹人又如何?我大宋朝廷,还能为了讨好契丹人,拿良民下狱问罪?那朝廷威严何在,祖宗律法何在?百姓如何作想?”
“甘霸?”
“甘霸?”
“原道是南城甘霸甘大侠,失敬失敬,尝闻甘大侠在这汴梁城里的威名,未想竟然是如此急公好义之好汉,佩服佩服!”
甘霸嘿嘿一笑:“不敢当,路见不平,岂能袖手旁观?番邦外族,欺我同胞,又岂能不出手相助?”
路边涌出来一伙街面人物,个个上前拱手:“甘大侠侠义无双,小的们佩服佩服!”
“甘大侠乃是我辈楷模!”
“甘大侠,受小的一拜!”
“甘大侠,您老快走吧,不然衙差就来了。”
甘大侠大义凛然:“就等官府来,且看看这世道,到底有没有个是非对错。”
“呜……嗯……宋狗好大的胆子……”昏死过去的契丹人悠悠转醒,晕晕乎乎之间,就是骂人。
铁锅大的拳头就挥了下去,还有甘霸的话语:“睡你的吧。”
刚刚清醒一点的契丹人,又彻底睡着了。
衙差来了,还是开封府的衙差,一队七八个人,到得现场可吓坏了,契丹大爷躺在地上死活不知。
这是大事。
这是天大的事。
这事比天还大。
“谁打的,谁打的?”衙差喊话都有些颤抖。
“我打的,南城甘霸!”
“快快快,绑起来,绑去见知府,快绑!”
甘霸倒也不动,只管来绑,却也气不过,平白又要受一通绑,甘霸又上前一脚,踢在地上那个契丹人胯下。如此,算是心里舒服了,绑就绑吧。
“不得打人。”衙差都惊呆了,这汴梁城,怎么还有这么恶的人,连契丹人都敢动手打,还给打得不省人事了。
“不打了,走吧,去开封府过堂!”甘霸今天挨了一拳,又挨了绑,还要过堂去审,不过此时也不气了,气都撒出去了。
“快请郎中来看看啊,把郎中请到开封府来看,快去快去……”衙差大呼小叫的。
此时甘奇正在家中,穿好了一身官服,出门了,也往开封府去。
开封府里,主官冯京刚刚得到消息不久,听说有人在汴梁城把契丹人给打了,也有些吓到了,赶去现场的衙差都还没有回来,他就扶着官帽,拉着腰带,正往大堂里去。
第四百五十章 此乃大丈夫所为乎?
这开封府,甘霸是熟悉的,不说别的,开封府里的两个巡检捕头是熟得不能再熟了,还有一些衙差是经常参与球赛的,也没少打照面。
真当甘霸进了这开封府之后,自然没人为难他,相反何海与郑中和两个捕头还着急不已,上来问了几句,知道甘霸是打了契丹人,一边佩服着甘霸这般好汉的举动,一边着急要去给甘奇禀报。
反倒是甘霸笑道:“不必去报信了,我家大哥一会儿就来了。”
何海与郑中和闻言,倒是不那么着急了,有甘大相公保着,倒也不是什么杀人大案,想来甘霸也吃不了什么大罪,何海便道:“知府已在大堂,先押你去见,不要多言,更不要恶了上官,一切只等甘相公到了再说。”
“省得省得。”甘霸轻松非常,两个捕头好意,甘霸还有一个笑脸回应。
当街殴打契丹人,这般大事,必然是要震动朝野的,这是外交大事,冯京自然得着重对待,更要谨慎处理,其实也有些焦头烂额。
甘霸已经在堂下拜见了。
冯京看着甘霸,连连摇头,只问:“把今日之事说清道明了,一字不能有假,否则一命不保。”
冯京倒也没有其他意思,他就是想了解真正的事情经过,外交大事,他得到朝堂禀报的,清晰原委,才知道之后如何应对,一个不好,两国交恶,他还真不敢负这个大责任。
“回禀知府相公,小人今日在南城采买,路过闻记香料铺,正见那契丹人在店铺内采买,倒也未想与之起何冲突,甚至还有避开的心思,便在门口等候。却是那契丹人仗势欺人,在店铺中拿了价值几十贯钱的香料,却不付钱,那店家女掌柜敢怒不敢言,唯有任由那契丹人拿了东西出门而去。小人见此,心中不忿,便堵在门口想让那契丹人付钱再走,未想那契丹人挥拳就打,一拳就把小人打到了街边,小人当时气血上头,一时没忍住,起身动手还击,也不想小人身强体壮,而那契丹人看似壮硕,却被小人几拳几脚打晕当场。还请知府相公明鉴!”
甘霸说的,呃……显然都是事实。只是没有说出其实他早已派人跟踪了许多契丹人,选来选去才选到了这个契丹人。
冯京叹息一声:“唉……本府倒也想骂你几句,做事情为何这么冲动。罢了,再问你,几人动手打的他?”
冯京说出这番话,其实就已经大致相信了甘霸的话语,但凡有契丹使节,总有契丹人在汴梁城内仗势欺人的事情传出,这也不是头一遭,不过一般也就是这些小事,忍气吞声一下,过去就过去了。
今日偏偏有一个愣头青,见义勇为,真就把契丹人给打了。冯京倒也并非觉得甘霸打得不对,就是觉得甘霸太冲动,这毕竟是契丹人,是辽国使节,区区小事何必呢?惹出一场大风波,烂摊子难收。
“一个人打的。”甘霸老实回答。
“可有人看到了?”冯京这句话,其实可以换个意思,那就是人证有没有?
“有,所有事情,至少有百十人当场目睹,包括契丹人买香料不给钱的事情,目睹之人无数。”
冯京先是叹了一口气,心道:好在占了个理,若是连理都占不住,那问题就真大了。
“来人呐,去把那闻记香料铺的女掌柜的唤来,不可无礼吓人,当好生请来。还有就是到那附近走访一下,寻些目睹之人回来,越多越好。”
冯京吩咐着,何海立马转头去办。
吩咐完之后,焦头烂额的冯京又看了看甘霸,想对甘霸生气,却又生不起来,甘霸这厮,一看就是个浑汉,本就是见义勇为,说那些什么文人道理他也不一定听得懂,打都打完了,还能怎样?
怕就怕到时候朝廷顶不住契丹人的压力,最后还要把甘霸拿出来当个替罪羊。念及到此,冯京又是摇摇头,更生不出来气了,反而对甘霸还有几分同情。
所以冯京挥挥手:“把绳绑去了吧,先下狱羁押,好酒好菜上一些,不可亏待了。”
郑中和先是吩咐左右把甘霸带下去,然后到得冯京身边耳语了几句。
冯京便立马起身往偏厅去。
甘奇已经在偏厅坐着了。
“道坚。”
“当世兄。”
“唉,那甘霸莫不是你家族人?”
“正是族弟啊,那知道他如此冲动,做下这般冲动之事,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把他带在身边走南闯北上阵杀敌的,他便也没有了这般豹子胆。”甘奇如此一番话语,戏精再次附体,这事本就是他谋划的,他甚至还要激化矛盾,却是还装作如此姿态。
“哎呀……道坚啊,我这里是小,自也不会亏待了他,朝堂上事大,想那契丹使节定然要进宫面圣讨要说法,到时候朝堂定有议论,怕是这议论之下……”冯京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甘奇站起身来,说道:“事情原委我已知晓,本就是契丹人仗势欺人,怎么?还能颠倒黑白不成?”
“道坚,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刚才下人来报,说那契丹人伤势可不轻,那些辽人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冯京以为甘奇不懂。
“世间之事,总有一个是非曲直!”甘奇似乎还不懂。
冯京摇摇头:“道坚你就是这般刚直,唉……你得想想办法,想想朝中有哪些人到时候能帮忙说说话的,就算是要据理力争,也要有人帮衬着。”
甘奇起身拱手:“多谢当世兄,我这便去找人。”
“快去快去,多找几个。”冯京是真为甘奇着急。
甘奇走了。
没想到契丹人直接就来了,几十个契丹人直接涌入了开封府衙,那些衙差上前拦是拦了,但是也不敢真正动粗,契丹人便也这么闯到了大堂之上。
冯京连忙到得大堂之中,落座开口:“何事啊?竟敢擅闯府衙?”
知开封府,这是个大官,这些契丹人倒也不敢太过造次,一人上前答道:“我等前来,只为陈情,还请知府将那殴打我族人的凶手严惩不贷,判他斩首。”
“本府判案,岂容得尔等置喙?”冯京是知开封府,这种场面,尊严是必须要的。
“萧使已入宫而去,此事南朝定要给我北朝人一个交代,我大辽使节护卫,竟然在大宋东京汴梁被贼人所袭,岂能轻饶?”
“事情自有原委,容不得尔等来此造次,若是没有你那族人强抢商户,先动手殴打他人,他人又岂会反击与他?”
冯京这话说出来之后,这些契丹人大多面色有些变了,出来说话那人却立马提高音量说道:“知府可不要血口喷人,构陷我大辽使节,你可担待得起?”
“人证物证本府俱有,尔等也不必在此大呼小叫,是否对错,自有公允。”冯京也提高了音量。
“你们宋人,自然都帮宋人,你们的人证岂能作数?”
“哼哼……那本府还与尔等有何好说的。”说完这话,冯京起身就走,他好歹也是知开封府,没必要与几个契丹人纠缠不休。若是萧扈亲自来了,冯京好言好语倒也罢了,一群目不识丁的契丹人,他也懒得费那口舌。
契丹人见得冯京说走就走了,连忙上前想去拦。
这还了得?郑中和连忙带人去堵,刚才没拦住这些人进门,本已失职,若是让这些人冲撞了冯知府,那郑中和就得回家种地了。
吵吵嚷嚷一片,冯京也懒得管,却还回头一句:“都赶将出去。”
开封府是一片吵杂。
皇城之内,赵曙也是头疼不已,面前站着富弼与曾公亮,还有一个辽国使节萧扈。
萧扈是义愤填膺一通说。
富弼与曾公亮两人时不时对视一眼。
“辽使息怒,辽使息怒,有什么话语,好好说。”说话的是富弼。
“我契丹人在汴梁城被贼人袭击,身受重伤,此乃宋人对我大契丹之侮辱,此事若是不尽快处置,我便是回国而去,定然向我陛下禀明此事,定不甘休。”萧扈就不一样了,他这身份,即便是对着大宋皇帝当面,也敢发起火来。
曾公亮看了一眼自家皇帝,立马出言:“我陛下当面,岂敢咆哮?事情原委,还未知晓,谁对谁错,也还不知,如何处置啊?”
曾公亮的态度显然比富弼要硬气很多,君辱臣死,自古如此,岂能让契丹人对着自家君王出言不逊?
富弼是个和事老,连忙又道:“辽使不必着急,稍安稍安,我大宋一向是开明之国,只待事情原委知晓了,那贼人自然免不得严惩,受伤之人的汤药费,也不会少。”
“我契丹人在汴梁受此大辱,我还如何能稍安?”
这个时候赵曙说话了:“来人呐,下旨,命开封府冯京,严查此案。”
李宪连忙奔了出去。
富弼又说道:“辽使,此事我朝必然很快有个结果,还请辽使回去等候一两日,到时候便有交代。”
“那就等你们消息。”萧扈一拱手,算了行礼了,一脸不快转头就走。
曾公亮还在背后骂道:“这契丹人好生不知礼!”
萧扈头也不回。
曾公亮是气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也只能气着。
此时赵曙也气得不轻,堂堂一个皇帝,竟然被一个外国人这般轻慢,说道:“这辽人……这辽人……若是我朝之臣,定教他……”
这话赵曙也没有说话,也是,堂堂大宋皇帝,坐拥八千里江山,只能“口胡”度日,也不像话。
“陛下,都是小事,小事而已,不必动怒。陛下新政,辽国皇帝还派了使节来贺,已然就是礼节周到了,不必在这些小事上过于计较。街边伤人,本是提刑小事,处理了就是,算不得什么。”富弼如此说道。
赵曙听得富弼劝说,心情才好了一点,起身拂袖而去。
第二天朝会,垂拱殿上。
赵曙也不问谁人有奏,直接开口说道:“冯卿,昨日辽人遇袭之事,可调查清楚了?”
冯京手持笏板,连忙出来禀报:“启禀陛下,事情原委早已清晰,昨日,契丹人其里浑,在闻记香料铺挑选了价值六十七贯的香料,并未付钱便拿着东西出门而去,在门口被汴梁人甘霸拦住,甘霸欲让其付钱再走,未想其里浑挥拳就打,把甘霸打倒在街边,甘霸遂起身还击,当街殴斗而起,其里浑伤,当街目睹之人无数,到府录供人证三十二人,皆言如此。”
“原是这般。”赵曙点着头,却又摇起了头:“这般……诸卿以为如何处置为妥啊?”
如果真是有贼人把辽人给袭击了,那事情其实还好说,那贼人抓了之后,该打就打,该罚就罚,即便是处罚重一些,也是那贼人咎由自取。再赔一笔钱给那个其里浑,如此也就罢了。
但是事情却又不是这样的,那处理起来就有点为难了。
要么,咬定契丹人活该挨打,甘霸见义勇为。这么处理的话,契丹人肯定不服,萧扈回去之后,定然要在辽皇耶律洪基面前摆弄一番。那后果就不好说了。
要么,还是把甘霸拿来处置一番,再赔点钱,让辽人满意了,这件事也就解决了。但是这么做,于情于理的不合,冤枉好人不说,还难以服众,到时候不知道汴梁城的百姓必然都言朝廷昏聩无能,这也与圣人教导的爱民如子的观念不合。
朝堂之上,一时之间竟然无人出来说话。
却是甘奇出来了:“陛下,臣以为,以律例为准,见义勇为者,该赏。仗势欺人者,该罚。如此才能服众,不使百姓离心离德。此乃明君所为。”
许多人的目光看向了甘奇,这个甘奇啊,还是太年轻了,这么好解决,还用你甘奇来说?
赵曙没有说话。
此时富弼出来说话了:“甘经略,若是如你所言这般处置,那辽人岂能服气?定然不依不饶,回国之后更要添油加醋搬弄是非,到时候弄得宋辽失和,如何是好啊?”
甘奇立马反唇相讥:“莫不是要杀自家的良民去取悦辽人?此乃大丈夫所为乎?”
富弼顿了一顿,说道:“话语不能这么说,什么叫杀自家良民去取悦辽人?老夫何曾这么说过?”
“那依照富相公之意,该如何处置此事?”甘奇反问一语。
第四百五十一章 甘奇的项上人头
富弼,一个老相公了,要论他为官的功过,还真有点复杂。就像许多事情一样,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富弼,对内而言,算是一个不错的好官,昔日文正公范仲淹对他也很看重,有一定的为官能力,也做过不少贤德的事情。
为人处世非常聪明,在朝中几乎没有政敌,几乎没有被人真正弹劾过。但这也是缺点,一个人真的面面俱到的时候,并非就是好事,就会显得这个人过于“中庸”,又中又庸,什么事情都两不得罪,也就代表什么事情都是一个和事佬。说这是缺点吧,却又真能让他在朝堂上长盛不衰。
这一点,韩琦比起富弼,那是差得远的,韩琦在历史上虽然被称为三朝贤相,但是在神宗皇帝登基之后不久,韩琦就离开了权力中心。
而富弼,从庆历三年进入权力中心,在权利中央四十年长盛不衰,虽然在王安石变法的时候致过仕,但是随后又回来了,活了八十岁。
富弼当宰相,从来冒尖出头,哪怕是韩琦这个后来者上位,朝中的事情也多让韩琦做主,富弼反而不与韩琦去争。谁上位,富弼都不争,他反对王安石变法,但是王安石力推变法的时候,富弼也不争,只求致仕,反对派都指望富弼与王安石争,富弼就是不出头,宁愿出去躲一躲。
所以,富弼,才是真正的朝堂常青树,从庆历三年进入权力中心,四十年间一个个相公大佬来来去去,这个唱罢那个登场,而他永远都在皇帝身边站着看。
欧阳修评价富弼:不闻其有可罢之罪。
什么意思?就是找不到富弼有一点可以拿来批评的问题。
这样的人,不服不行。
但是纵观历史,富弼对于外事,这种性格就不免导致他态度难以强硬。
庆历二年,辽人找借口在边境陈兵,摇旗呐喊,吓唬大宋,要大宋割地。富弼使辽,然后富弼把事情平息了,没有割地,赔钱了事。
回来之后,还受到人们夸赞,说富弼一言顶了百万兵。
这件事情,有许多当时的时局,比如刚好西夏起兵,西北连战三年,家国困顿。但是富弼这种处理办法,真要说起来,比后世满清都不如,大清至少得打败仗之后再割地赔款,富弼这里,被人吓唬了一下,就赔款了。
而且当时从皇帝到朝臣,还多夸富弼办得好。
富弼还对后来的神宗说过一句话,说“愿二十年不言兵事”。这句话乍一听,好像说得挺好,好像是爱民如子,不愿百姓受战争之苦。
再一想,就知道有些不对劲了。宋又不是天下一统、海内升平朝代,北有强敌辽国,西北有强敌西夏,就算不说这两个国家,南边也一天到晚有叛变或者敌袭。二十年不言兵事,这种事情是自己能控制得了的?难道别人打过来,就跟别人去求和?
人,就是不能安逸。
这大宋朝,就是太想要安逸,只要能安逸,就是皆大欢喜。
为了安逸,脸是可以不要的,只要回来能继续安安逸逸的,啥都好说,不过粉饰一下太平而已,用“阿q”的精神自我安慰一下,妥了,接着喝酒听曲。
甘奇大概是看透了这一点,看透了这汴梁城的相公们对于安逸的追求,所以他要打破这些人的安逸。
朝堂之上,当甘奇反问富弼富相公该如何处理辽人遇袭之事的时候,富相公却没有直接正面回答,而是问道:“冯知府,你刚才所奏之原委,可都是确凿之事?”
冯京看了看他的岳父富弼,答道:“目睹之人无数,昨天一个下午,就取了三十多人的供词,确凿无误。”
富弼点了点头,慢慢说道:“本是一件街边斗殴的小事,却因为辽人使节而成了一件大事,依照老夫之见呐,本就是小事,那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动手打人,终究是不对的,打伤了人,自然得负责。那行凶之人,终究是要惩罚一下才是,判一顿板子便是应该。至于辽人这里,挨了打,于情于理,当补偿一下,至少汤药费还是要补偿的,再多补偿一些受惊的费用。想来得了一笔钱,那辽人便也不会有那么大的怨气了。如此,轻松把事情处理了去,朝堂之上,每日家国大事都商议不过来,区区小事,何必劳动心神?”
富弼一番言语,听得许多人是连连点头。打人者,受点惩罚,辽人那里,多赔点钱平息一下愤怒,过去就过去了,朝堂之上的家国大事都商量不过来,为了这点小事说来说去,不值当。
却不料那位甘奇甘经略就是那么刚直,眉宇一立,立马出言:“富相公,判案可不是这么判的,秉公执法才是君子之道,打人者要受罚,那先动手的辽人受不受罚?他才是最先打人的,要不要也拉到衙门里判一顿板子?还有事情起因,买东西不付钱,如盗匪一般,这又如何判?”
富弼是真难受,这甘奇是傻呢?还是傻呢?还是傻呢?
难道满朝诸公,就你甘奇明白事理?就你甘奇聪明?
大家都在心照不宣,偏偏你甘奇就要为了一个街边殴斗的浑汉不依不饶?
“那就再给那打人者一些汤药费吧,如此他心中也能好受一些。”富弼,把“和事佬”这个角色当到了最高水平。
“事件之事,总要有一个理字,岂能如此糊里糊涂处理事情?此事早已传遍汴梁城,如此处置,让天下万民如何评价朝廷?秉公执法,才能让百姓归心,若是朝廷都处事不公,便是动摇江山社稷之本,万万不可如此随意处置了。”甘奇是据理力争。
此事的富弼,是真的讨厌甘奇这个小年轻。以往富弼对甘奇,倒也不谈什么好恶,甘奇与韩琦相争,富弼也是坐山观虎斗,今日这个甘奇,让富弼产生了厌恶之感。
赵曙坐在台上,也是为难不已,这件事若是放在几个月前,他是会同意富弼的办法的,得过且过了。但是如今,他知道甘奇对辽国动了起兵之心,甘奇对赵曙说的那些话,也让赵曙对燕云十六州有了一些心思。他更知道燕云已然要大乱。
所以赵曙是想强硬一下的,人总有点脾气,那辽使萧扈在他面前出言不逊了,他也有气。如今有甘奇的那些话,他也有一些底气。但是真要对辽人强硬,他也有些心虚。
所以赵曙为难不已,开口问道:“诸位可还有分说?”
谏院张商英出言:“启禀陛下,臣觉得甘经略所言不差,秉公处事,在什么时候都不会错。民心既是君心,臣以为,当顺应民心处事,必不会错。”
御史中丞唐介出言:“启禀陛下,臣也觉得本就是一件小事,何必想得太多?是非曲直皆在,秉公执法,定然无错。”
赵曙闻言点着头,却点名了一句:“冯卿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啊?”
冯京闻言,正要开口,却忽然看到了他岳父富弼回头来看了他一眼,让他心中一愣,上前已然换了说辞:“臣以为,秉公有秉公的好处,汴梁百信苦辽使就久矣,如此可让百姓出得一口恶气。但是,息事宁人有息事宁人的好处,也省去许多麻烦,再来补偿受损失的商户与那动手打契丹人的人,也无不可。”
冯京一番话,说了等于没说。他也是难,岳父当面,如之奈何?
甘奇自然有些失望,却又立马接了一句:“陛下,连冯知府都说,汴梁百姓苦辽使久矣,那此事更要秉公处置。如此才能息百姓心中之怒,让百姓对陛下更加拥戴。”
“甘经略,庆历三年,辽国就为区区小事,陈兵汴京,欲大军南下,若不是百般斡旋,早已大战连连,不知多少百姓生灵涂炭。今日若又与之话柄,若是辽人再次陈兵边境,难道你甘奇再去斡旋?”富弼有些生气了。
“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堂堂八千里大宋,却在外邦恐吓之下度日,以自家子民之辱,求外邦敌国大度息怒,当真是个笑话。”甘奇刚起来了。
“孩童话语,幼稚可笑至极。家国大事,你懂得什么?”富弼也怒了。
“家国大事,下官兴许不太懂。下官只懂得圣人教诲,君子之道,更读史书为鉴,知兴替荣辱,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八千里之疆,万万之民,却保不住一个见义勇为之民,却还想天下归心,社稷安宁。敢问富相公,息了事宁了人,那辽人如何看待我大宋?辽人背后如何说我大宋?软弱可欺?予取予求?随意拿捏?今日要地,明日要钱,富相公以往可敢说一个不字?今后有可敢说一个不字?那辽人可敬了大宋一分一毫?富相公又敢保来日辽人不会再因为一点小事又陈兵边境要地要钱?”甘奇音量越说越高,几乎指着富弼的鼻子在骂。
“大胆,小小年纪,竟敢在朝堂出此狂言!”富弼气坏了,出口就是呵斥。
甘奇还不等富弼接下来要说什么道理,立马又道:“来日若是辽人借此事陈兵发难,我甘奇愿往辽国斡旋,不割一寸祖宗之地,不给一分百姓之钱。若不能让辽人偃旗息鼓,我甘奇愿提头来见。富相公,如何?”
甘奇看着头前的富弼,转头又看向朝堂众人,开口又道:“诸位上官,我愿以项上人头作保,诸位以为如何?”
这话听得台上的赵曙有些热血沸腾,他知道甘奇之前心中所想,又见甘奇此时愿意拿命与辽人死磕,岂能不激动?有此臣子,皇帝岂能不高兴?
却是那富弼幽幽一语:“甘经略好生了得啊,命都豁出去了。小小年纪,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个街边殴斗浑汉,却能让你如此以命来保。许是这满朝诸公,就你甘经略深明大义……”
“只为百姓归心,更为我大宋不被辽人看轻,命又何妨?”
其实甘奇那话中有话,他倒是真愿意看到辽国在边境弄点什么事端出来,比如陈兵恐吓。甘奇还真愿意去辽国斡旋一下,但是这个“斡旋”可不是一般的“斡旋”。
事端,总是造出来的,事情都是人做的。比如辽国这回陈兵,却不是恐吓了,而是真的先动手打了……这事,谁说得清呢?特别是还有一个甘奇,谁保得住辽人不打呢?
到时候看这个汴梁城怎么办?看看有没有人真的那么不要脸,真要去求和。
甘奇在边境,被辽人打了,要还手,谁能说他错?总不能抛弃城池与百姓,带兵跑吧?
说不定他甘奇就打到辽国去斡旋了。
“诸位上官,诸位同僚,我愿用人头为此事作保,秉公处置,让天下对陛下感恩戴德,让百姓与朝廷同心同德。诸位以为如何?”甘奇再问。
没人反驳他。
连富弼都只是阴阳怪气一语:“哼哼……到时候若是要赔钱,可就不是一点汤药费了,想来甘经略家中豪富,出得起。”
“我宁出项上人头,也不愿出一钱。”甘奇又回怼一句。
“哈哈……满朝文武百官,原来就甘经略一人深明大义啊……”富弼这句话,诛心了。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甘奇。
“打契丹人者,名叫甘霸,乃我族弟,随我邕州上过战阵,随我泉州治过胡番,几经生死。我若连这点小事都不能秉公直言,还要他委曲求全,不说天下百姓,我还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我甘奇,还有何资格站在朝堂之上?”甘奇直白一语,这事瞒不住,与其等人之后来说,不如自己说出来。还能博点同情,也让甘奇今日朝堂的表现不显得那么突兀。
“嚯,原道是如此,罢了……项上人头都搬出来了,那辽人之事,甘经略就一并处置了吧,到时候辽人之怒,也请甘经略一并平息了。”富弼语气中还有一些阴阳怪气的味道,他倒是也想得通透,辽人会怒,会借题发挥,但是他倒也不认为辽人真的会因为这件事开两国之大战。
辽人借题发挥,不过又是想弄点好处,到时候就让甘奇一并去承担了。反正甘奇有钱,身家总有个一两百万贯,都给了辽人,也轮不到富弼心疼。
这小年轻,要自讨苦吃,自寻死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让他去。
也省事,反正这个小年轻站在朝堂上也碍眼,还是皇帝的妹夫,本还不好动他,自寻死路正好。
赵曙看了看富弼,又看了看满朝之人,带着心虚说道:“那此事就交由甘卿一并处置了,以和为贵。”
兴许所有人都觉得甘奇此时应该是为难不已的。
唯有甘奇自己心中高兴不已,他自己开始都没有想过这件事情会轮到他来处理,轮到他来处理,还什么以和为贵?
打起来最好!
不仅要打起来,还要挑动整个汴梁城的舆论,一起打。打完,大家一起解气。
这事,要点技术。
“臣接旨!定将此事处理妥当。”甘奇脸上装作苦闷,用苦闷来掩饰内心的欣喜。
朝堂之上,还有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大佬曾公亮,他却频频看向甘奇,似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四百五十二章 生子当如甘道坚
朝会依旧在继续,之后的议题甘奇也懒得管了,除非皇帝发问,否则甘奇并不主动去说话。
但是甘奇却感觉到有一个眼神经常看向自己,正是头排站着的曾公亮。
这让甘奇有些纳闷,纳闷曾公亮为什么频频回头来看自己。
甘奇与曾公亮其实没有交集,除了朝会之时,连碰都没有碰到过,工作上都没有碰到过。所以甘奇此时疑惑不已。
退朝之时,甘奇并没有走,他还要见皇帝一面。
李宪帮甘奇去通禀了一下。
甘奇再见皇帝,是因为事态随着局势而变,如今他换了一个思路,不想在朝堂上再去商议什么要不要对辽国用兵的事情了。
今天这个朝堂局势,甘奇知道一旦把这个话题拿到朝堂上去说,必然是通不过的,而且甘奇一张嘴,不可能说服朝堂上的那些追求安逸的官员。
与其如此去说服整个朝廷,不如就动手去做,去推动事态的发展。这样的办法更好。
所以甘奇要与皇帝赵曙说的就是暂时不谈用兵之事,让皇帝不要找人来商议这些。
赵曙听得甘奇如此一番话语之后,其实是心中一松的,暂时不说这个问题,赵曙立马就感觉浑身一轻松,压力全无,连连点头说道:“对对,用兵之事,风险难料,还得从长计议,且先看燕云局势再说。”
“那此事还请陛下先行保密,不要说与另外人知晓,免得横生枝节。”甘奇叮嘱皇帝一句,这事得皇帝放在心里。皇帝一个人知晓对甘奇也有好处,至少到时候甘奇真与辽国打起来了,皇帝也不至于太过意外,惊慌失措。
因为皇帝是知道燕云局势的,也知道甘奇做了许多准备。呃……应该是辽国到时候打过来,甘奇被动防御。
“嗯,此事自然不能外传,若是传出去,必然朝野震惊,那还了得。”
听到皇帝这么说,甘奇也就放心了,让他一个人在幕后操控就是,这个办法比什么朝堂辩论的好一百倍。
甘奇甚至觉得,朝堂那些人,都是自己的拖油瓶。
此时甘奇又看了看皇帝,也替这个皇帝感到悲哀,带着这么一大堆拖油瓶混,这个皇帝也是悲惨。
再看皇帝,甘奇有一种错觉,似乎赵曙这张脸上,隐隐也写了“拖油瓶”几个字。
甘奇离开的皇城,计已在胸,胸有成竹,心情格外的好。
刚刚上车,忽然车外传来拜见之声:“小人奉曾相公之命,前来见过甘经略。”
甘奇挑起车帘,问道:“不知曾相公有何吩咐?”
“曾相公请甘经略一叙。”
甘奇从车厢里出来的半个身子,说道:“头前带路。”
“甘相公跟紧。”
那人上了前面的车,头前带着路,竟然是去曾公亮府邸的路。
甘奇心中是疑窦丛生,想来想去,莫不是这位曾相公看出了什么?
这天下之人,还是小看不得啊,甘奇也知道稍后得好好应对。
曾公亮府邸中院的书房之中,茶水已奉好,甘奇进来拜见。
曾公亮满脸是笑,主动站起作请:“甘经略,请,落座吃茶。”
甘奇又拱了拱手,然后才落座下手,先喝了一口茶,然后才问道:“不知相公唤下官来所为何事?”
“先吃茶,坐一会。”曾公亮没有开口说事,兴许是他也还没有想好从哪里开始问起,更可能的是曾公亮想晾一下甘奇,让甘奇胡思乱想一下,稍稍失一点方寸,之后好问话语。
甘奇也不管曾公亮心中怎么想,还真就拿起茶水再喝了几口,面色没有丝毫变化。
茶水喝得差不多了,甘奇甚至还主动招呼小厮来续水。
曾公亮终于主动开口发问了:“不知甘经略准备怎么处置契丹人之事啊?”
甘奇坐正身形,认认真真说道:“依照律例,秉公执法!”
曾公亮点着头:“嗯,颇有难度啊,契丹人可不是好相与的……”
这是话头,勾引甘奇接着往下说的话头。
奈何甘奇有一本正经说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秉公才能服众,下官竟然受此重托,必然不敢行徇私枉法之事。”
曾公亮双眼微微一抬,还有笑意,却已经知道这个小年轻不像朝堂中表现的那么傻乎乎……
“甘经略准备怎么个秉公执法?”
“还待下官亲自具体调查一二,方才能定下具体办法。”
甘奇有些油盐不进,心中带着戒备。
曾公亮弯弯绕子没奏效,自己又喝了一口茶,然后才慢慢说道:“昔日老夫处置边境争端之时,为了河道捕鱼的区区小事,那也是与辽人据理力争的,人呐,都一样,辽人宋人都是一回事,欺软而怕硬,今日你在朝堂上的一些话语,倒是深合老夫之心意,你软一分,敌人就硬一分,你硬一分,敌人就软一分,不外如是……”
这几句话,倒是听得甘奇眼中精光一闪,甘奇本以为满朝堂都是拖油瓶,没想到曾公亮还能说出这种话语,但是甘奇依旧有些防备,答道:“下官倒也未想太多,只想做得问心无愧。”
曾公亮眉宇慢慢竖了起来,他是猜到了一些什么,但也仅仅是猜,也不可能猜得多么明确清楚,所以他把甘奇叫来,是想知道甘奇到底想做什么,他其实是有些担忧的。
担忧什么?年轻人,冲动热血。
担忧甘奇把事情做得太过了。
曾公亮此时知道自己小看了甘奇,有些话是套不出来的,唯有主动出击,曾公亮忽然问道:“甘经略此去河北,想来把河北军备都了解了一遍,老夫许久没有到过边境了,倒也想听听甘经略对河北两路军备情况的见解。”
领导问工作了,这还是得答一答,甘奇开口:“河北几十年不闻战事,白头之人都没见过什么叫作打仗,真要说军备,下官实话实说,一言以蔽之,颇为懈怠。”
颇为懈怠,甘奇还是说得比较委婉的,真要说实际情况,几乎就是八成军队已经不堪用了。若是再等八年十年,最后一批真正经历过战阵的老将慢慢凋零,那时河北军备就真的完全不堪用了。
曾公亮闻言,没有什么惊骇之感,只道:“近些年,朝廷军费,多往西北去防备党项西夏,河北这边倒是冷落了不少,好在辽宋盟约几十年,倒也暂时无碍。”
曾公亮的话一针见血,朝廷没钱,主要军费照顾了西北,河北的军备自然就会出问题。
甘奇听得曾公亮这么说,又道:“盟约这种东西,倒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用。二十多年前,辽国边境陈兵要地之时,倒也没有人在意盟约之事,最后还是加了岁币之后才解决了。若是当初不给钱,那辽人会不会立刻撕毁盟约,真的大兵压境呢?唉……”
甘奇假装有些担忧。
曾公亮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了一句:“听闻甘经略少时多勇武,读着圣贤书,竟然能亲自上街提刀杀人,还与狄相公远征邕州蛮人,也是亲自上阵,如今能如甘经略这般允文允武的大才,已然是凤毛麟角,教人敬佩!”
曾公亮忽然开始把甘奇一顿夸,甘奇是陪着笑,口中谦虚了一句。曾公亮又喝了一口茶,忽然冷不丁一语:“甘经略如此允文允武,莫不是想与辽人开战?”
甘奇心中一惊,难道曾公亮真的看透了自己的内心?应该没有,他应该只是在试探。
“下官可从未如此去想,两国大战,百十万兵上阵,震动寰宇,何其事大,下官小小五品上的官职,岂敢随意如此乱想?”甘奇平复着自己,如此说道。
曾公亮的眼睛盯着看起在看,似乎想把甘奇看穿,看得许久才收回了目光。
“甘经略能明白兹事体大,便也当真不枉陛下信任。”曾公亮如此说了一句,却是又道:“但若是辽人当真边境施压,定然不能惊慌失措,一定要稳住心神,不可进退失据、乱了方寸。”
曾公亮怎么忽然说到这里了?
曾公亮是真的看出了一些什么?又怕到时候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甘奇在面对辽人的时候惊慌失措?所以才故意把甘奇叫来嘱咐几番?提前给甘奇打一下预防针?
甘奇心中念头无数,但是就凭曾公亮这几句话,甘奇就对他好感有了不少,至少曾公亮不是在暗示甘奇要忍辱负重这一类的,而是考虑得更远。
显然曾公亮知道这件事让甘奇去处理,很有可能就会面对后面那些事情,他是怕甘奇到时候被吓到了,怕甘奇临事的时候六神无主。
他在叫甘奇不要怕,处理事情要沉稳。是这个意思吗?
也在暗示甘奇,仗是不能打的,甘奇也知道河北军备懈怠,但是面子也不能丢。
甘奇明白了,不禁抬头看了看曾公亮,心中多少有些佩服之意。按理说这件事与曾公亮无关,甚至有人在等着甘奇出问题,到时候甘奇自己去辽国斡旋,赔上身家性命去斡旋。
唯有曾公亮此时把甘奇叫来,让他万一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要沉住气,不能丢了脸面,不能丢了国格,不能轻易就被辽人吓唬的惶恐不安。
甘奇认认真真站起,大礼一拜:“谢曾相公教导。”
曾公亮摆了摆手:“不必谢老夫,你自己把这件事揽下来了,那就得你自己去做到底,若是事情真到了那一步,你也不要急,朝中有陛下,有老夫,便也不会真让你一人面对辽国。”
这个领导不错,比富弼好。
但是曾公亮在历史上的名声却远远不如富弼那么大。
“曾相公放心,下官必不是那等有勇无谋之人,再回河北,哪怕辽人施压,下官也必然会稳住局势,不使辽人有可乘之机。”本来今日是一个好机会,甘奇可以说一些实在话,让自己与曾公亮的关系有一个真正的变化,而且曾公亮其实已经抛出的橄榄枝。
但是甘奇所谋实在太大,就真的是奔着开战去的,难以与曾公亮和盘托出,便也接不住曾公亮此时的橄榄枝,其实有些遗憾。
曾公亮笑了笑:“甘经略许是不知,老夫泉州晋江人,只是早早随父入了京,家中亲戚也多早早入京谋了营生,不过还有几个远房在泉州,所以老夫倒也对甘经略在泉州之事有一些耳闻。”
曾公亮家中几代京官,爷爷是殿中丞致仕,父亲是刑部郎中。但他是泉州人,小时候还在泉州住过,后来随着父亲升官到了京城,连带泉州曾氏的主要亲戚都来京城了。
曾公亮忽然说这话,大概是表达对甘奇的看重,泉州的事情,显然曾公亮比其他京官更清楚一些细节是具体。
兴许话说到这里,曾公亮真正的心思才完全显露出来,他知道包拯一走,甘奇在朝中就无人可以倚靠,他是在招揽甘奇。
为什么曾公亮忽然想招揽甘奇?一是甘奇的许多事情他比别人知道的多,知道甘奇有为官的能力。二是甘奇对于辽人强硬的态度让他很看好,曾公亮自己也是强硬派。三是甘奇有一个当皇帝的姐夫。
招揽甘奇,这是一个善缘。曾公亮家族,从开国就当官,等于是政治家族,这种家族,就需要这些善缘,如今他的儿子已经蒙荫了,刚刚步入仕途。曾公亮考虑得极其深远。
也正是因为曾公亮考虑得深远,这个曾家,从开国入仕途,一直到南宋还出了两个位极人臣的大员,中层官员数不胜数,经久不衰。一门就出了四个宰相,有状元有榜眼,有恩荫。曾公亮的儿子曾孝宽,几十年后也是副相。
两宋的政治家族,真说起来不多,能像曾家这样近三百年经久不衰的,几乎没有。
甘奇知道曾公亮有招揽之意,心中也高兴,也知道如今自己是真正有了一些政治资本了,所有才会让当朝宰相如此看重。
但是甘奇并不想被人招揽,他不想要什么倚靠,而是想要政治上的盟友。倚靠与盟友,还是有区别的。
曾家这个盟友,可以。今日的善缘可以结下,但是这橄榄枝,暂时还是不接,也难接。只等来日,大事一成,也就不存在招揽这一说了,盟友倒是可以轻易达成了。
所以甘奇口中说道:“若是能安然度过此劫,再会汴梁之时,一定大礼上门来拜曾相公今日恩情。”
甘奇还是没有说出一句推心置腹的话语,却也没有把善缘往外推。
“诶……谈不上什么恩情,犬子令绰该从审官院下值了,不若就在家中吃顿晚饭再走?”曾公亮还是想把甘奇招揽到手,这种事情很微妙。
能不能招揽到手,倒也不是要甘奇纳头便拜什么的,甘奇今日还是太生份,说话之间透漏着一种隔阂,言之无物。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在一次推心置腹,兴许喝了一顿酒,这个推心置腹就来了。
那么曾公亮也就知道从哪里帮甘奇了,甘奇也得真正承下这份情,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当为曾家奔走效劳一番。这就是招揽成功了,没有什么仪式,更不必表达什么忠心之类。
说简单也简单,但也不简单。
这顿酒,甘奇会吃,但是推心置腹,甘奇依旧不会有,没办法的事情。他怕自己说出来什么实话,憋着劲要与辽国开战,把曾公亮这个强硬派都给吓到了,到时候曾公亮可不是要帮他,反而还得劝他。说不定事情一传开,甘奇就要被满朝的拖油瓶给拖得手脚动弹不了。
今日,曾公亮注定是啥也问不到,依旧只能猜甘奇正在的心思,依旧还是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倒也有一点收获,至少这份善缘有了一个开始。
席面之上,曾公亮频频示意曾孝宽主动与甘奇敬酒,曾孝宽字令绰,倒是个聪明人,姿态很低。
当甘奇吃饱喝足回去的时候。曾孝宽问自己的父亲:“父亲,孩儿一直听人说这个甘奇甘道坚,仗着皇恩,在朝中到处树敌,连富相公都给得罪了,父亲却偏偏对他如此看重,莫不是父亲想与富相公……”
“莫要胡乱瞎猜,为父可未想过要与富相公起什么争端,为父只是觉得甘道坚此人,前途无量,恰巧此番又对他有了许多疑惑,所以才请他来见,未想这一见,更让为父觉得此子极为不凡,来日怕是有那飞黄腾达之日。你当多多与之走动才是。”曾公亮捋着胡须说道。
“父亲之语,那自然无错的,孩儿明日就主动投帖去拜。”曾孝宽答道。
“嗯,为父今年,六十有五了,行将入木,时日无多。以后这曾家,都靠你了。”兴许是多喝了一些酒,曾公亮语气中带着唏嘘惆怅。
“父亲这说的是哪里话……”
曾公亮抬手一拦:“好在令绰你还不错,虽是恩荫为官,但为人处世还算沉稳老道,将来就算当不了大官,也当不会让曾家没落了。”
曾孝宽一脸的惭愧,不为其他,就为这个“恩荫”,也让他惭愧,别人进士及第,状元榜眼的,他却只能“恩荫”,心中岂能好受。
“生子当如甘道坚啊!”曾公亮如此一语。
“孩儿定然不敢愧对父亲谆谆嘱咐,定会在朝堂做出一番成绩。”曾孝宽躬身大礼,心中只有惭愧,没有一点妒忌。更是打定主意,明日就去拜见甘奇。
第四百五十三章 宋人猪狗乎?
回去的路上,经过曾公亮这一遭,甘奇开始想了许多事情,他知道自己在朝堂上需要盟友,需要许多盟友,需要许多真正的精英盟友。
也该为盟友这件事做点什么了。
比如苏轼,得把苏轼弄到京城来当官。还有苏辙,这两件事要提上日程,这两人就是精英盟友,脑子好使,见识广博,见解不凡。
还有蔡确李定,得想办法让他们升官。
但也尴尬,真要论起权力,甘奇其实并不是一个有权之人,自己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上,又没有真正掌握住什么核心的部门,哪怕是调动一个人的权力都没有。
甘奇知道,自己该真正进入权力中心了。
那么这一场打仗,就更要打了。
不然,就这么等下去,熬资历,等机会,真要进入权力中心,实打实做一个相公,又不知要几年时光。
之前还想着当了知谏院,混一混之后,当个御史中丞,再混一混当个三司副使,再混上去,弄个枢密副使……
如今再看之前的想法,太慢,蜗牛一样慢。也许别人觉得看甘奇升迁之路的速度,已经是火箭飞升了。
但是甘奇要真正掌权,这个火箭还是太慢了,连宇宙第一速度都达不到。
回去之后,一夜好眠,第二天大早,甘奇就从温柔乡里爬起来了,做大事的人,岂能在女人堆里流连忘返?
天才刚亮,赵宗兰睡眼惺忪为甘奇穿衣戴帽,一边穿还一边用幽怨的语气说道:“夫君才刚从河北归来,夜晚还在应酬,天蒙亮却又要操劳,这么冷的天,妾身……”
甘奇答了一语:“为夫要去做大事,当大官!”
赵宗兰一边帮甘奇扎着腰带,一边说道:“闺中少妇不知愁,悔教夫婿觅封侯。王昌龄的诗,写得真是应景,以往妾身不解其中,近来却想,若是夫君不当这个官了,那该多好。”
赵宗兰语气幽幽,低头帮甘奇穿戴着,一身睡衣,身形玲珑有致,隐隐之间,还有那么一点点春光照人。
甘奇赶紧把眼神移到一边,心中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夫君要不要再睡一会?外间实在太冷了,大早都结了冰霜,什么事情也不必这么早起。”
“昨夜睡得挺好,还有要事需办。”甘奇答了一句。
“嗯……”赵宗兰是一脸的不舍。
甘奇穿好鞋子,夺门而出,到得门口,转头环看一圈,厢房一间间,里面一个一个漂亮姑娘,一瞬间,甘奇有一种回去再睡一会的想法。
摇了摇头,打足精气神,喊道了一句:“老子一定得去干大事。”
自我鼓了劲之后,甘奇终于迈步走出了后院。
一出门,寒风一吹,把甘奇冻得一个哆嗦,擦一擦鼻涕,还喃喃一语:“温柔乡就是英雄冢,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老子得赶紧去干大事,干完大事,每天睡到中午起!”
“周侗,车呢?”
“大哥,大哥稍等,我这就穿衣……”
周侗从前院一个偏院奔了出来,一边跑一边穿衣服。
“你屋里也藏了个姑娘?”甘奇怒目而视。
周侗一个大红脸:“从泉州回来的时候买的……”
“你说你,躺在姑娘的怀中床都起不来了,还怎么干大事?”甘奇数落了一句。
“大哥,我……我……没想干什么大事啊!”
“咸鱼……行尸走肉……胸无大志,你说你,啊……好歹也是天下第一高手,金牌子你都给卖了吧?啊……武艺都忘了吧?”甘奇这个气啊!
“大哥,我金牌子还在呢,武艺每天都练。大哥是不是昨夜受了什么气啊?大早就往我身上撒,若是有人气了大哥,大哥吩咐一句,我就去把他给杀了。”
“杀杀杀,杀什么杀?你一个浓眉大眼的人,本是个正派人物,怎么也学了呆霸那般的浑汉?来日也让你到开封府去坐几日牢,看你还敢不敢每天喊打喊杀的。”甘奇大概是被周侗说中了心思,他甘大相公都从好几个温柔乡走出来了,凭什么你周侗还睡着不起来?
“大哥……”
“车,备车,出门!”
“哦。”周侗一边哦,还一边转头依依不舍看向自己的小院,口中念叨:“忘记给梦娘说一声了,她起来也不知会不会到处找我。”
门口有个开门的小厮,周侗连忙拉着他说道:“梦娘起来了,你记得与他说,就说我与大哥出门办事去了,教她不要担忧。”
“周侗,磨磨蹭蹭作甚呢?还不快点。”
“大哥,来了来了……”
甘奇大早起来是真有事,印报纸,本来昨夜就要安排好的,奈何昨夜被曾公亮请去喝了一顿老酒。
所以也就只能大早起来安排了,报纸今日下午必须在汴梁城里开始卖。
今日的报纸,要详细报道一下契丹人挨打的事情,还要用煽动性的词语,要弄得满城群情激愤。
甘大相公要秉公执法,留名青史。以后史书上必须得有这一笔,后世也该有一首歌。
“开封有个,甘青天,铁面无私,辨忠奸。江湖豪侠来相助,狄咏周侗在身边……”
想着想着,甘奇忽然问周侗:“我脸黑吗?”
“不黑。”
“可不得让人乱传我是个大黑脸。”甘奇没头没脑说道。
“啊?大哥,谁传你脸黑了?”
“没事,我就说说,以后得让别人知道我长得帅,知道吗?温文尔雅、仪表不凡、器宇轩昂、玉树临风、品貌非凡、风流倜傥、清新俊逸、高大威猛,最重要的就是面白如玉。”
周侗看着甘奇,傻愣愣看着……
“对,得给张唐英这个家伙谈谈,他以后写史书的。”甘奇有点不能自拔了。
“大哥,是要转头去谏院找张御史吗?”
“去什么谏院……”
“哦……”周侗好难受,大哥今日是怎么了?莫不是被赵郡主给打了?不对,可能是……
嗯,应该是这么回事,不然大早上大哥也不至于……
周侗转头,神神秘秘说道:“大哥,我知道几味猛药……”
“什么?”
“大哥,我知道有几味猛药,非常凶猛,那家伙……龙精虎猛,一夜到天亮。”
……
“大哥,别打,你试一试,准保好用。”
“大哥,别打别打。”
“大哥,我好歹也是天下第一高手……”
“大哥,我错了。”
……
一篇文章,甘奇提笔一蹴而就,然后加紧印刷,文章就极具煽动性:《宋人猪狗乎?》
就这篇文章题目,就能让人把报纸给撕喽。
安排好报纸的事情,甘奇去了开封府衙,冯京等候多时了。
“道坚你终于来了,快请快请。”
“当世兄不必着急,一切有我。”
“你来了就好,不得片刻,想那些契丹人又要上门来了。”
“堂中去?”
“堂中去堂中去。”
到得大堂,冯京直接作请:“道坚上座,今日你主审,我坐一旁。”
甘奇也不矫情,一屁股坐在了以前包拯坐的地方,看了看惊堂木,摸了摸令牌,很是新鲜。
开封有个甘青天,这就石锤了。
“带甘霸!”
“威武……”
甘霸上堂见过,嘴角还有早餐的油腻没有擦去。
甘奇惊堂木一拍,说道:“叫你这厮别吃油腻肥肉,多吃蛋白质,有利于肌肉生长,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冯京一愣,心想:什么是蛋白质?鸡肉?鸡肉是蛋白质?
“呃……草民有罪。”甘霸两腿一弯,跪下来了。
“何罪之有啊?”甘奇问道。
甘霸懵了,肥头大耳左右转了转,答道:“大……甘相公说草民有什么罪,草民就有什么罪。”
甘奇有些纳闷了,今日这都是什么画风?一个周侗,一个甘霸,都傻乎乎的,白让他甘大相公带在身边这么久了……
甘奇摆摆手:“带下去带下去。”
郑中和与何海两个捕头亲自上前,左右一架,准备把甘霸带下去,却抬不起来,还听甘霸说话:“甘相公明鉴,小人有冤呐。”
“等等。”甘奇满意了,这过场还是要走一下的,又道:“细细说出你的冤情。”
“禀相公,小人本住在汴梁的城边,家里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
“说重点。”
“小人带着好友出门,到得汴梁南城,欲要买一些香料,便来到了闻记香料铺……”
冯京亲自提笔在记,庭审现场,都得有公文记录,历代如此。
“上人证……”
“带闻记香料铺掌柜闻染……”
“奴家闻染……那日,奴家正在……忽然走进来一个契丹人……”
……
过场走完了,人证问了三十多个,给甘奇累得够呛,这甘青天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最后甘奇惊堂木一拍,站起身来,对着甘霸与一众人证还有衙差大声说道:“本官到此,定当秉公执法,来人呐,去拿契丹人其里浑到堂受审!”
冯京转头看向甘奇,目瞪口呆。
全场皆是一片哗然,要抓契丹人来审?还能有这种事情?
甘相公何许人也:“拿此人到堂对峙!是非曲直,自有本官公断!”
冯京问了一句:“甘经略是真要拿人?”
“不拿人来,如何审理?自然是要拿人到堂。”
全场所有人,看向甘奇的目光都是钦佩。冯京都是一脸钦佩:“那就依照甘经略所言去办。”
郑中和与何海上前拱手:“遵命!”
两个捕头,几十个衙差,鱼贯而出。
出去之后,郑中和与何海两个人的脸就瘪了。
“这……真去驿馆拿人吗?”
“去还是得去……”
“那,怕是打不过啊!”
“打不过也得去。”
“去挨打?”
“挨完打在回来禀报。”
“那就这样吧……”
契丹人今日本是要来开封府闹的,没想到开封府的衙差先去了。
然后……
郑中和与何海两个人就哭丧着脸回来了,真应了那句话,打不过!
两个捕头跪在大堂之上,痛陈契丹人暴力抗法之事。
甘相公老神在在,惊堂木一拍:“这还了得?下封驾帖去,着契丹人其里浑,明日大早,自己到开封府来待审,否则后果自负。”
两个捕头去干活。甘奇还让周侗给两人送了点钱去,挨打费。
散了大堂,到了偏厅,冯京担忧问道:“道坚,这事该如何是好啊?那契丹人明日定然不会到场。”
“没事,有我呢。”甘奇岂能不知衙差抓不来契丹人?他已然握笔,又是一篇文章:《甘道坚秉公问案,契丹人殴打衙差》
写完文章,甘奇就起身了:“当世兄,我回去了,明早再来。”
“哦……”冯京就这么哦了一声,看着甘奇迈腿就走。
甘奇回去,还有一通安排。
这事情,得闹大,闹到最大。不仅是解气的问题,还得激起宋人反契丹之心。这也是为了之后打仗最准备,民意就是基础。和平太久了,得把全国人民的血性激起来。
到时候打起来了,全国人马支持点赞,一致对外。看看哪个拖油瓶还敢出来说一句求和的话语。
这个国家从上至下,都太安逸了。
甘奇只得想方设法让他们都安逸不下去。
京华时报评论员狄青发表评论文章:《国辱臣死!》
京华时报专栏文章:《泱泱大国,岂容契丹人横行霸道?》
巧儿成衣刊登整版广告:巧儿成衣支持甘相公秉公审案。
甘奇出城了,在某处地方亲自见了一些人。
当甘奇回家的时候,家中竟然有一个客人等候了许久,正是曾公亮之子曾孝宽,他早上就来了一趟,没有想到甘奇天刚亮就出门了,下午又来了。
两人寒暄几番,曾孝宽说道:“甘经略,今日下午,城内到处都在议论经略审案之事,明日我也无事,想跟着甘经略去开封府行走,不知可否?”
“可以,明天你来早一点,跟着我去,兴许有大场面。”带曾孝宽见见世面,没有什么不可以。说不定曾孝宽也是一个强硬派的好苗子,这大宋就缺这种人。
甘奇甚至想把曾孝宽也拉下水,既然要当盟友,那就当彻底一点。怎么办呢?把曾孝宽忽悠到河北去当官?
这个办法不错。
“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日大早就来。”曾孝宽倒是听他爹的话,要与甘奇多亲近。
“不急,吃完再走,我已教人备酒去了。”
“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叨扰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 契丹狗不过如此嘛(五千二)
契丹一族,其实只有两个姓氏,耶律与萧。契丹人口,在辽朝末年大概也只有一百五十万左右,在此时耶律洪基一朝,大概在一百万出头。一百万契丹人,都姓耶律与萧,自然也导致许多人同名同姓分不清楚。
契丹人起名字,也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读了书有文化的,有一定社会地位的,这一类人大多会起汉名,比如皇帝叫作耶律洪基,这就是标准的汉名,当然他也有契丹名,叫作涅邻,或者查剌。又比如辽国使者萧扈,这也是汉名。
另外一种情况就是底层的契丹人,汉字都不认识,甚至契丹文字也不认识,就不谈汉名了,比如那个被甘霸打了的其里浑。
这里多说一句,契丹人与党项人都创造出来了自己的文字,但是这些文字乍一看,与汉字没有什么区别,都是由横竖撇捺构造出来的方块字。只是这些字,都是他们发明出来的,虽然构造相同,却没有一个字是汉字模样。
辽国如今,大概七八百万人口,其中五百万左右是汉人,一百万出头是契丹人,然后还有草原各部,以及渤海附近与东北的一些少数民族。这些人加在一起大概也在两百万之内。
这就是整个契丹辽国的人口组成。
天色稍早,今日的汴梁城就有些不同了。
甘奇大早而起,带着曾孝宽往开封府去了。
怀远驿不远有一个单独的驿馆,几进的房屋,里面住着一百多人的辽国使团。
辽使萧扈今天也起得很早,准备入宫一趟,一两天时间也过去了,该是大宋皇帝给他一个交代的时候了。
洗漱完毕,萧扈在自己房间内坐着吃早餐,忽然听得一声巨响。
萧扈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一跳,连忙抬头四处张望,想看看巨响是从哪里传来的。
忽然,巨响又来。
萧扈立马抬头,屋顶上掉下来许多灰尘,他终于明白过来了,有东西打在了屋顶的瓦片之上。
萧扈连忙与左右护卫大喊:“快,快出去看看!”
话音刚落,巨响也大作,噼里啪啦一大片。
屋顶上被砸开了一个一个的小洞,这回不仅仅是有灰尘掉落,竟然还有许多拳头大的石头从屋顶落了下来。
吓得萧扈连忙出门去躲。
一出门,抬头,院内空中也有不断飞进来的石块,大小不一。
一百多号辽人,有许多人已经头破血流了。
萧扈开口大喊:“出去,快出去,带兵刃。”
驿馆大门一开,一百多号契丹人鱼贯而出。
门外的场面止住了这些契丹人的脚步。
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半大的小子,发髻凌乱的泼皮无赖,带着方冠的儒生,甚至还有提着菜篓子的妇人。
“打,打死这些契丹狗!”
“砸啊!”
“契丹狗竟敢把我宋人当做猪狗,那我们又岂能把他们当人?”
“丢,接着丢!”
“在汴梁横行霸道这么多年,当给点颜色与他们瞧瞧……”
……
大小石块,黑压压一片。
萧扈反应极快,转头就又进了驿馆,躲在了围墙之后。
一人开口问萧扈:“萧使,这当如何是好?”
萧扈也有些慌了神,门外忽然来了这么多宋人,一句话都没有就抛石来砸,这都是怎么回事?
“萧使,要不要小的带人冲出去把他们砍杀一番,如此他们必退散而去……”
萧扈连忙一抬手:“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也许就应了曾公亮那句话,你硬一分,敌人就软一分。
今日这场面,显然是有人在幕后策划的,有些人策划起这种事情来,越发得心应手。
熟能生巧。
人群中最激愤的,都是带着使命来的。破口大骂,带着节奏,带动所有人义愤填膺的情绪,带着所有人从各处茶楼瓦舍与街巷之中来到这里。
他们也是第一个捡起石头往驿馆里砸的人。
群情一时激愤,就会带动更多人的情绪喷张,妇人刚刚花钱买来的菜,此时也顾不得勤俭持家,拿起菜就往里扔。
边扔着,妇人还骂:“敢欺辱我大宋,敢在此横行霸道,今日教你们一个个知晓我大宋的厉害。”
“生儿子没**的!”
“走路摔断腿的!”
“上床不能硬的!”
……
“没卵子的契丹狗,你们出来啊!看看你们还敢欺负谁!”
要说骂人,还是妇道人家比较厉害。
墙角下的萧扈,没有了之前在大宋皇帝赵曙面前的那份气度了,他其实也是个文官,与大宋的文官一样,读圣贤书,博古通今,经史典籍无一不通,考进士出身的,甚至也当过林牙,林牙就是大宋的翰林。
(注:辽国开国之时,契丹人是不准参加辽国科举的,科举是准备给汉人设立的,契丹人当官直接通过世选,就是从贵族里推举与选拔。后来到得中期,因为南枢密院的权势崛起,这个规定就慢慢成为一纸空文了,许多契丹人也开始参加科举考试了。)
这种文官,辽宋的都一样,那就是都带着文人的气质,对待许多事情心狠手辣方面差得远。
比如此时又有人与萧扈说道:“萧使,冲出去吧?只要咱们冲出去,立马能把这些乌合之众打杀得抱头鼠窜!”
萧扈却还是摇摇头:“不可不可。”
在大宋的都城里打杀大宋的百姓,这个责任萧扈实不敢担。这与在皇宫里给大宋皇帝甩脸色是两码事。
“那怎么办?”
萧扈想了一想,说道:“派几个人,往西边去翻墙,翻过去就是怀远驿,从怀远驿后门出去,去报官!”
“报官?”
“对,去开封府,去皇城司,报官!只待本使去见了宋人的皇帝,定教他给咱们一个交代!”
萧扈的处理办法,还是理智的。如果真让手下百十个契丹武士冲出去一通打杀,那后果就真的不堪设想了。
冒着如雨的石块,几个契丹人扛着桌椅板凳当盾牌,开始翻墙。
报官这种事情,还是有效的。因为甘相公就在开封府等着辽人来报官。
作为这件事情的负责任,甘相公还是很尽责的,听说百姓把辽人驿馆给围了,还拿大石头砸辽人,甘相公着急忙慌拍案而起,口中大呼一语:“这还了得?”
然后带着一百多个衙差直奔现场而去,来报官的那个契丹人还觉得这个年轻的宋官不错,一边催促着,还一边与甘奇躬身行礼,感谢甘相公带人去救。
甘相公到得现场,不顾官身安危,亲自冲到驿馆门口,大喊:“住手,都住手!”
“甘相公来了,大家住手。”
“甘相公最是公正不阿,大家先停一停……”
这马屁拍得好,甘奇还去看了看那人,与之点点头。
那人见得甘奇竟然还与他点头,立马兴奋不已,又是大喊:“甘相公乃是青天大老爷,定然不会让百姓蒙冤,大家先听甘相公的,住手……大娘,你要丢菜了,留点回去做饭,大婶,罢了罢了,鸡蛋多贵啊……”
场面终于慢慢安静下来了。
甘奇拱手左右:“诸位,我乃甘奇甘道坚,今日既然到此,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大家先不要激动,容我进去与契丹人谈谈。”
“甘相公,我等信你,今日定要让那横行霸道的契丹人伏法受审。”
“甘相公,大娘可听说过你的,可不能教大娘失望。”
……
甘奇左右拱手,满脸严正,往那驿馆而入,开口问道:“那位是萧使节?”
萧扈走到甘奇面前,刚才还是慌乱不安的表情,见到甘奇之后,立马换了一副厉色,语气不善说道:“你速速带人把这些百姓驱散了去,让本使进宫见你家陛下。”
甘奇微微皱眉,这个萧扈,还是没搞清楚状况……都吓得要报官了,官来了,又这么牛逼哄哄了?
“驱不散!”甘奇语气也不善起来。
“驱不散?那还要你何用?若是本使今日进不了宫,你可担待得起?”萧扈这算是大发雷霆了。
甘奇老神在在,还微微带笑,抬手一请:“要不萧使亲自出去试一试?反正本官是驱不散这些义愤填膺的百姓,萧使若是有办法,只管去做就是。”
萧扈抬手一指:“你……你这个宋官好大的胆子!”
甘奇竟然反手指向了萧扈,也道:“你们辽人胆子也不小!”
萧扈有些接不住甘奇的话语了,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宋官,更不是第一次出使大宋,整个大宋的官员,上到宰相,下到知县,何曾有过一人敢对他这个辽使不敬?
辽使一怒,哪个不是谨慎小心前后劝解?
今日辽使再怒,怎么的?不管用了?
“你叫何名?甘什么?身居何职?如此渎职,只待我见了你家陛下,教你吃不了兜着走!”萧扈威胁一语。
甘奇贱兮兮一语:“本官知谏院甘奇,辽使请,这边走,请入宫!”
“你……你……”萧扈气得两个大鼻孔一张一合,大气狂出。
萧扈身边几个契丹武士忽然一个个双眼鼓鼓,手捏刀柄,看架势好像就要冲上来把甘奇一顿老打。
甘奇浑然未觉,还左右打量着这些契丹武士,倒是身后的周侗如临大敌,手也握在了刀柄之上。
门外还极为配合地传来了一人的大呼:“今日辽人若是不给个交代,我等便是死在这里,也不会离开。”
“对,不走了!”
“那个强抢香料的契丹人,必须伏法!”
……
萧扈脸上的厉色也坚持不住了,一边往门外看了看,一众愤怒的表情,一边又看了看当面的甘奇,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你走,换个官来!”萧扈色厉内荏。
“换个官?萧使莫不是我大宋的宰相?说换个官就能换个官?”甘奇回问了一语,看着萧扈的大鼻孔一张一合,如鼓风机一般,倒还觉得煞是有趣。
“你既然接了报官到此,那自然就得解决问题,否则来有何用?”萧扈如此说了一语,语气终于缓和下来不少。
“本官不是已经制止了百姓扔石头吗?”甘奇答道。
“石头……这石头是不扔了,但是这么多人围在这里,这算什么事情?本使还要入宫面圣,得赶紧把这些百姓驱散了去。”萧扈语气,越来越好,有点商量的味道了。
甘奇抬手往西边一指:“若是实在着急,萧使不若也从那里翻墙过去,过去就是怀远驿,从后门走,也能出去。”
“我乃大辽天使,岂可翻墙而走?”这是句实话,一旦真这么做了,他萧扈就会变成汴梁城未来几十年的饭后笑话,辽使被百姓逼得翻墙而逃。兴许史书上都要记载下来,遗臭万年。
“那……那就等一等吧,外面那些百姓也要吃饭睡觉,累了自然就散了……本官陪着你等。”甘奇有些无赖。
“甘知谏……当真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萧扈如此问了一句,态度极好。此时只想赶紧出去,找到皇帝,该告状的告状,该发怒的发怒。见了皇帝,才能出了今日这番鸟气。
甘奇点点头,辽使这个态度,就算不错了。甘奇笑道:“办法也不是没有。”
“请快快道来……”
“门外那些人,不过就是为了契丹人其里浑而来,其里浑做了什么,其实你也知道,他这是惹得整个汴梁城群情激愤了……想要这些百姓散去,倒也简单,让本官把其里浑带到开封府去,这些百姓立马就散去了,萧使以为如何?”甘奇问道。
“不可能!”萧扈严词拒绝。
“那便无法了,那就先这么等着吧。也不知萧使敢不敢派人打杀出去,倒也可以见到陛下。”甘奇如此说着,其实早已准备,如果契丹人真的要鱼死网破打出去,那人群中可不都是良民百姓,谁挨打还不一定。
甘奇这是高估了萧扈,他还真没有这个胆子打杀出去,若是换个契丹武将当使者,说不定现在真的就打出去了。可偏偏武将又做不了使节这种差事。
萧扈一脸的为难,低眉沉思着。打杀出去,他是不敢的。
不过回头想想,宋人想来软弱,只要见到皇帝与那些大官,他萧扈占着道理,一通怒火发出,那些人必然不敢真的惹恼辽国。眼前这个甘奇,必然就是第一个要倒霉的。
萧扈如此一通乱想,倒也觉得先忍辱负重是个办法,忍上一两个时辰,出门入了宫,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萧扈用商量的语气问道:“若是将其里浑让你带去开封府,面前这些百姓当真就散去了?”
甘奇眼中精光一闪:“还容我出去与他们一通分说,必然就散了。”
萧扈犹豫片刻,让其里浑去开封府待上一两个时辰,只等他去皇宫里大发雷霆,威胁一下大宋的皇帝与宰相们,其里浑自然就会被送回来。念及到此,萧扈答了一句:“好!来人呐,去把其里浑抬出来。”
不得多久,一个满身绷带缠绕的人被抬了出来,看起来伤势不轻,不过精神头还可以,还能频频左右与众人点头说话。
不得不佩服甘霸的手艺,人都打成这样了,却一点性命危险都没有。
萧扈开口与甘奇说道:“速速去把百姓都驱散了……”
甘奇笑着点头,出门而去,对着百姓左右拱手:“诸位,本官已拿到契丹人其里浑,就在这里,诸位请看。”
“好啊!”
“好!”
“甘相公威武!”
“青天大老爷!”
“好啊!”
甘奇伸手在空中压了压,压了许久,喝彩声才慢慢停下来。
甘奇开口:“今日的胜利,不是我的胜利,是你们的胜利,是整个汴梁百姓的胜利。是你们忠肝义胆为民请命,是你们让辽人屈服了,是你们用正义战胜了邪恶!”
门里的萧扈,听到甘奇这一番话,脸都青了。
门外的百姓们,听到甘奇这一番话,一时之间还云里雾里,这辈子没有听说过这种说辞。
“对,是咱们,是咱们今日让辽人屈服了,是咱们用正义战胜了邪恶!”
“汴梁的百姓万岁!”
“哈哈……是我吗?我今日战胜了辽人?”
“又不是你一个人,是咱们所有人同心协力,让辽人屈服的。”
“那也有我一份里,我还扔了七八个石头呢……”
甘奇又是大喊:“对,是你们,是你们的力量,让公道永在人间!”
“哈哈……甘相公说得真好!”
“不枉我今天这般出力,喉咙都喊哑了……”
“契丹狗也不过如此嘛……”
“以后看哪个契丹狗还敢在汴梁城耀武耀威!”
“大宋万岁!”
……
“我今天得好好出去吹一吹,好教他们都知道我今日是何其威武。”
“得了吧,我都扔了十几个石头,你看看你,一个石头从开始一直拿到现在,还没扔出去……”
“胡说,我明明扔了好几个了。”
“大宋万岁!”
……
“浮一大白,今日我要写一百首诗,喝一百杯酒。”
“回去写文章,好好把今日的事情记下来,留与后人知晓。”
“樊楼今夜,不醉不归。”
这几个人,显然都是读书人。
……
甘奇看着这一幕,心情大好,他就等着这一幕,安排了这么一大堆事情,就只是为了眼前这一幕。
契丹人不过如此,这句话,以往从来没有人敢说出口。
今日有人说了。
这就好像有一座大山一直压在背上,让人动弹不得,陡然有一天,这座大山没了。这种喜悦,就像此时激动不已的人群,也会是来日与辽国开战的勇气。
到时候,这汴梁城谁敢言和?
下面要做的事情,那就是心狠手辣的事情了。甘奇低头看了看其里浑,眼中寒光四溢。
“诸位,散了吧……我也要带着人犯回府衙交差了。”
“散了散了,听甘相公的话……”
“走了,甘先生出言了,岂能不听,吃酒去……”
第四百五十五章 小事而已
围在驿馆外百姓散了,辽使萧扈也出门了,直奔皇宫而去。
其里浑被甘奇带回了衙门,还带了一个契丹人随行照护,这是萧扈安排的,甘奇倒也没有拒绝。
甘奇要惹事了,这仗必须要打。
回到衙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堂审案。
过堂的节奏极快,其里浑躺在一边,看着一个个人证上上下下,每个人上来说得一通。
甘相公似乎在赶时间一般,待得人证过堂完毕,甘奇立马站起,惊堂木一拍,开始宣判:“来人呐,契丹人其里浑,强买货物不付钱,动手殴打他人,判脊仗三十,念其本就有伤在身,就判……脊仗五下!”
堂下听审的人有许多,特别是还有许多证人,听得甘奇如此判罚,就五个脊仗,有许多人脸上多少有一些些失望之感。不过,倒也并非不能接受,敢判契丹人有罪挨打的,甘相公这算是头一号,这已经就是还了公道。看看地上的其里浑,满身绷带的,五下已然不错。
一旁的冯京是大气一松,脊仗五下挺好,这是极为聪明的判决,既不把契丹人扣押留在大宋,避免了之后还有许多纠纷,又把这个案件的性质定下来了,公平公正的判决契丹人无理,也能给百姓一个交代。
甘奇接着又道:“甘霸见义勇为,当堂释放,但是甘霸亦有过错,街面争执,下手太重。判甘霸赔偿契丹人其里浑汤药费二百贯。”
所有人把眼神看向了地上躺着的其里浑,满身缠绕着绷带,赔点钱倒也说得过去,就是赔得太多了点,开口就是两百贯,挨一通打,还发财了……
冯京却是点头:“如此挺好。”
为什么挺好?打一巴掌给一个枣吃,算是安慰了,两百贯着实不少,应该能让这个契丹人熄灭一些怒火。
陪着其里浑来的那个契丹人,此时也是大气一松,只要不是喊打喊杀要坐牢的,暂时也能接受,挨五个脊仗,拿两百贯钱,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萧扈倒也是这么吩咐他的,若是甘奇判了个坐牢杀头之类的,那他就得站出来当堂闹事了。如今这个局面,倒是无妨。
“来人呐,打!”甘奇拿起木令牌一扔,左右郑中和与何海亲自拿着杀威棒上前,准备脊仗。
堂下已然有人把那本就动弹不得的契丹人抬过来摆开了,脊背向上。
郑中和与何海两人还对视一眼。
甘奇带着冷笑在堂上看着。
接下来的一幕,要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频频对视的郑中和与何海,两人高高举起杀威棒,看了看其里浑的脊背。
郑中和第一下,杀威棒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一声闷响,结结实实打在了其里浑的背上。
其里浑脸上青筋暴起,面色发紫,却是出不来一声哀嚎。
何海的第二下已然又来,杀威棒依旧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嘭”
围观之人,几乎能看到其里浑背上被打得灰尘都冒了起来。
其里浑依旧叫不出声,口中发出一种哼哼唧唧的声音。
然后就看到其里浑身形抽搐了起来。
甘奇立马开口:“停,怎么回事?看看去,这才打两下,不会死了吧?”
甘奇这是明知故问,两下打死,这是甘奇亲口吩咐郑中和与何海的。
如何两下打死人,何海是这方面的高人。衙门里的门门道道多的是,怎么两下就把人打死呢?很简单,换一根特殊的杀威棒就是了,这种杀威棒平常几乎是不用的,甚至连冯京这种没有怎么在地方衙门当过官的人都不知道衙门里还有这玩意。
这种特殊的杀威棒外表看起来,其实与平常的杀威棒没有什么两样,就是内在有区别。区别就在于杀威棒内是灌了铅的,把沉重的铅装在杀威棒里面,这根本只有几斤重的杀威棒,立马就变成了三四十斤重,而且主要重量都在棒子的上半部分。
这种玩意,就是为了打死人的。
甘奇早已把这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
左右衙差听得甘奇的话语,立马上前去看,一脸惊慌答道:“甘相公,不好了,这人兴许……”
“兴许怎么了?”甘奇异常惊讶。
陪着其里浑来的那个契丹人连忙上前去看,一边看还一边喊:“其里浑,其里浑……”
其里浑不断抽搐着,眼睛瞪得大大,嘴角已然在流血,却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然后,死了。
何海与郑中和两人早已趁乱往后衙而去,把两个杀威棒换了一下,又站在了甘奇身旁不远。
那契丹人见得其里浑死了,激动不已,指着甘奇说道:“你们,你们……把其里浑打死了!”
甘奇脸上还有惊诧,口中说道:“两个脊仗打死人的事情,头一遭啊,这世间哪里还有这种事情?”
是啊,头一遭,以往就算有要置人于死地的事情,那也得二三十个脊仗之后,才会来一下子。哪里有两个脊仗就把人打死的事情?
冯京也愣愣说道:“这……这也太不禁打了。”
脊仗这种东西,冯京当了一两年知府,没有判出去一千下,也判出去八百下了,哪里有两下打死人的事情?翻遍史书也没见过!
“本官是念得他本有伤在身,所有才只判了五下,已然是轻饶轻判得紧,却是两下就把人给打死了……实在没有想到……”甘奇还一本正经说着。
那契丹人气愤不已:“是你们,是你们把其里浑打死了……就是你们……”
甘奇起身:“来人呐,帮忙把这个其里浑送回驿馆去,本官入宫一趟,还请冯知府带着审理记录文书同去。”
说完甘奇就起身出门,也有衙差去抬人送回去,陪着其里浑来的那个契丹人激动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赶紧回去禀报。
一切从快,甘奇还得赶到宫中与萧扈来个面对面。
皇城垂拱侧殿,皇帝赵曙坐在头前,身旁依旧是两个宰相,富弼与曾公亮。
萧扈喋喋不休在说,义愤填膺的模样。
富弼一脸笑意,好言相劝。
曾公亮面色铁青,时不时回怼一句。
赵曙皱着眉头,想来是受气不已,一句话都懒得说。
“启禀陛下,甘经略与冯知府来了。”
“召他们进来!”
甘奇带着冯京走进了侧殿,大礼拜见。
皇帝也不去看那个一直给气他受的萧扈,直接对甘奇说道:“审理结果如何啊?”
“启禀陛下,臣秉公而审,判了甘霸赔付其里浑汤药费二百贯。”
甘奇这句话一说,萧扈的面色立马好看了许多。
曾公亮却是有些惊讶,甘奇怎么这么判了?
富弼却是一脸的笑,心想,你甘道坚之前说得那么大义凛然,事到临头了也不过如此嘛?终究是个逞口舌之欲的小子,却也不敢真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反倒是一直受气的皇帝赵曙,一脸的失望之色,受了这么久的气,到头来白受了?判了个赔钱了事?
富弼说话了:“甘经略倒是见机得紧,头前大言不惭几番,最终也不过如此!”
甘奇看着众人的表情,心如明镜,又道:“臣又判其里浑强买货物不付钱,脊仗三十!”
皇帝的面色变得稍稍好看了一些。曾公亮也点了点头,这还不错。
富弼面色一沉,倒是想把之前的话收回来。
萧扈怒了,准备要说话。
甘奇立马又道:“但是臣念得其里浑四肢有伤,省去了二十五下,只判了五下。”
萧扈面色又变回来了不少,却还是对着甘奇开了口:“算你识相,却是这五下,也不该打!这事没完!”
甘奇接着又说:“最后却只打了两下。”
萧扈心中发笑,本还以为这南朝大宋不一样了,没想到这南朝大宋,还是原汁原味的大宋,一点没变。陡然之间,萧扈只觉得脸上有光,心中荣耀,这南朝大宋终究还是不敢把北朝大辽得罪过了。这大宋还是知道怕的,又要面子,又害怕。
富弼一脸的嘲弄之色看着甘奇,弄来弄去的,故弄玄虚的,还不是一个怂包软蛋的玩意?
赵曙忍不住问道:“判了三十,念在有伤,改判五下已然就是轻饶,缘何最后只打了两下啊?”
“因为,那契丹人其里浑,挨了两个脊仗,死了!”甘奇一说一顿,仿佛说书一般。
满场所有人都愣了。这个弯也转得太急了,死了?
“死了?”赵曙问道。
甘奇点着头:“死了!”
“真死了?”
“真死了,如此轻判,哪里想到,这契丹人竟然两个脊仗就死在了当场,全无预料啊,两个脊仗打死人,开天辟地头一遭。”
“这……”赵曙有些心虚,不自觉去看了看萧扈。
“不可能,其里浑就算有伤在身,那也是四肢有伤,躯干并无伤势,怎么可能两个脊仗就被打死了?定是你们宋人有诈,不可能只打了两个脊仗,你们宋人一定要给我大契丹一个交代。”萧扈倒是不在乎一条人命的事情,他在乎的是大辽的脸面。
“萧使不是派了一个人跟着上堂了吗?他一步未离,全程目睹,脊仗才打到第二下,就死了。”说完这句,甘奇转头又道:“还请冯知府把堂中审理的记录都送与萧使看看,也好让他带回去与人对质一下,免得萧使还真有什么误会。”
冯京手中拿着一大本记录,送到萧扈面前。
萧扈倒是也接过了,随意一番,立马就道:“反正我契丹人死在了汴梁,此事你们必须给一个交代!否则……否则别怪我大辽不仁不义!”
甘奇立马答道:“赔钱?要不要?”
萧扈顿了顿,不敢接这话语,这事情,陡然间好像不是他能做主的了,他若是做主拿钱了事,回了辽国,怕是交不了差事,反倒有可能因此获罪,这是国家脸面上的事情。
哪怕最后的结果是拿钱了事,那也不是萧扈能在这里答应的。那得是大宋派使者带着国书上门赔礼道歉,百般讨好乞求,最后辽国皇帝大仁大义,接了赔礼道歉的钱与国书。
萧扈倒也犹豫了:“你们……你们……你们大宋准备迎接我契丹陛下的怒火!”
甘奇却还不依不饶:“咱们好商量,都是意外,谁也料想不到的事情,要多少钱,你说!”
“我高贵的契丹武士的命,岂能是用钱可以衡量的?”萧扈心中也有大想法,契丹人被宋人打死了,这种事情不一定就是坏事。
这么好的借口,昔日重熙年的事情说不定就可以重演一番。要地也好,要钱也好,反正得把这些宋人吓得个鸡飞狗跳不可。
萧扈也是聪明,带着这么一个好借口回国,说不定还是立功了。到时候他自己还要好好折辱一番宋使才能解气。
至于死的人命,也死得其所。
赵曙一脸的为难,刚才还觉得甘奇判罚太轻,不能给他解气,现在立马又有些担忧起来,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宰相。
富弼感受到了赵曙的目光,立马开口说道:“萧使,此事本就是意外,本也是其里浑无理在先,最后落得个这般境地,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既然甘经略愿意赔钱,你只管开口,他本就豪富,多少钱都是可以的。”
萧扈早已念头通达了,这个时候还要什么钱呐?义愤填膺一语:“你们大宋今日所为,我必一五一十禀奏我家陛下知晓,到时候,再说!”
说完萧扈转身就走,还大袖一拂,说不尽的气势。
“这个辽人着实不当人子!”赵曙站起来就骂。
富弼立马接话:“这番……陛下也不必着急,到时候派个使者去辽国一趟就是,想他辽国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真的开启两国大战。终究不过是赔钱,倒是这使者要去受些苦头。”
富弼这句话是铺垫,等下还要把甘奇推出来当使者。
只是富弼没有想到甘奇直接就站出来说道:“陛下勿忧,些许小事,不在话下,臣愿为使者,到时候去与辽人商议此事,必不给朝廷添麻烦。”
甘奇这样的臣子,真的是无话可说,忠心可昭日月。赵曙闻言,心中感动不已,开口还叮嘱甘奇:“就算你要去,也不能丢了我大宋的脸面,不能教那些辽人看轻了。”
皇帝的话是说得高大上,这种局势,敌强我弱,出使辽国,还讲什么脸面?归根结底不就是去求吗?
哪怕是上一次富弼去辽国,回来的时候可以吹牛逼,但是在辽国的时候,难道他富弼还能硬得起来?还能如萧扈在赵曙面前这么刚?
吹什么一言可当百万兵,难道富弼在辽国皇帝面前,不是低眉顺眼、好话说尽,把辽人哄开心了,哄舒服了,才把割地变成了赔款?
难道富弼还敢指着辽人的鼻子骂?
想想也不可能。
弱国,还谈什么外交?
不过甘奇还是得答:“陛下放心,臣一定不给大宋丢脸!”
小事,小事而已,赵曙自我安慰一下,也相信甘奇的能力,定然会解决的,赵曙也不去烦心了,只道:“那此事就这么说吧!且看辽人如何反应。”
甘奇还嘿嘿在笑:“陛下不必忧心。”
“罢了,都退去吧。”赵曙也无话可说了,小事而已。
一旁的曾公亮,一直看着甘奇,他是真的知道事情不对劲,得赶紧回去问问儿子,他儿子今日可也是在开封府现场的。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一切开始了
《京华时报》头版头条:《甘相公秉公审案,契丹人命丧府衙》。
开封当真有个甘青天了。
茶楼瓦舍之内,到处传的都是甘青天的光辉事迹,从曹家国舅爷的事情说到邕州剿蛮人,还有什么泉州镇胡番,再到今日不惧辽人为民做主,还把契丹人打死在了府衙之内。
没有什么比这些事情更具有传奇色彩了,没有什么能比把契丹人打死更让汴梁百姓觉得解气的事情了。
说书人编起故事,那是不遗余力,话本里的甘奇,已然成了一个铁面无私、不惧强权的典范人物,前面古人不多,后面来者还无,当今天下,就属甘相公一人。
茶余饭后的故事里,透露着百姓对于辽国的憎恨,也透露着百姓对于国家崛起的希望。
甚至甘家的家门口,时不时还会出现一篓子鸡蛋、几位肥鱼的礼物,送礼之人连名字都不留。
道坚书院里,最近正要再次开门招收学子,一座山都被人给围了起来,为了维持秩序,相扑场的那些相扑手都被抽调到书院去看门了。
但是甘相公自己,却已经出发去了河北,还拿了皇帝圣旨,如果要出使辽国,甘奇的使节名头都已经封好了。
雄州城池,大宋的门面,后世“雄安新区”的所在地。这里城池雄伟,旌旗招展。
辽国使节萧扈才刚从这里出关不久,甘奇就到了雄州。
甘奇在雄州有大生意,往汴梁一去一回两三个月,竟然积攒出来的两千多匹马。
任何时代,任何社会,任何世界。走私这种事情,永远都有人做。
哪怕是辽国严令不准马匹出境,但是马匹依旧还是能从辽国运过来,这个运一匹,那个运个三五匹。
若是再多猜测一些,这些事情里,肯定还有辽国底层的边军参与其中,分享利益。
有钱永远都能使鬼推磨。
宋人会因为钱向辽国走私,辽人也会因为钱向宋走私,而起做这些走私的还都是汉人,辽国的边军之中,也有无数汉人。
至于说宋人会不会用这些马来攻打辽国,这种假设是没有人当回事的,也没有人会去相信,也就不必担忧。
辽国不打送国就已经是神仙保佑了,宋国来打辽国?这就是一个笑话。
天太冷,越往北越冷,便是到得辽宋边境这种地方,冬天最冷的时候也能有零下十几度。
甘奇官服里面穿了一件棉袄,正儿八经的棉袄,棉花做的棉袄,御寒效果比其他衣物提高了几个档次。
只是人看起来会有些臃肿。
河北两路经略制置使的衙门,临时就安置在了雄州知州衙门里。
烤着炭火,左右官员都落座了。
右手边,狄青、雄州兵马都总管赵滋,史洪磊,折克行……
左手边,雄州知州张利一,衙门里的判官、推官……
甘奇开口发问:“狄相公,近来练兵之事如何了?”
“抽调两路,四十余个州府,共得青壮禁军两万五千余人。厢军也抽到了六千余,皆作后勤之用。”狄青这也算是汇报工作了。
甘奇挠了挠头,这大宋朝的军队,主要就在两个方向,一边西夏,一边辽国。其他州府几乎就不谈了,比如泉州那种地方,禁厢一共都不到五百人。连最南边邕州打仗的地方都只有几千人马,控制几十个羁縻州府火峒。
北宋禁军人数最多的时候有八十万人,如今虽然还没有到达这个人数,但也超过六七十万人。
其中十几万在京畿,西北有二三十万,河北两路加在太原府有二三十万。
但是河北两路,竟然只能抽调出两万五千人的青壮。这个数目让甘奇大失所望,这是什么比例?就是十个禁军之中,才能抽调出一个青壮。
这个比例有些吓人,虽然这不一定是确切的比例,还有许多其他的因素导致狄青只抽调来到了这么多人。
但是面前的事情,就是甘奇只能有两万五千人能用。打下燕云,就得靠这点人了。
“操练得如何了?”甘奇接着问道。
狄青答道:“操练之事,只要粮饷不缺,再加上带了千余西军过来,倒也不算难事。难就难在军备之上,这一点老夫实在无可奈何。”
这句话说道点子上了,真要说操练军队,对于狄青来说,不算难事,他这一辈子就干这个的,不仅操练,甚至狄青还极其擅长做军队思想建设。比如他自己戴着铜面具亲自上阵冲杀,这也是一种军队思想建设。
但是操练终究是操练,军备也是极其重要的一点,有没有好的武器,有没有好的铠甲,有没有好的弓弩……
甚至好的军备,也能给军队带来很大的信心与信念。
“军备之事,狄相公暂时不用担心,泉州的船过几日就靠岸了,至少两万多人的兵器会焕然一新,至于甲胄,还在加急赶工,开春应当也会先送来一批。还有弓弩,这些东西得狄相公想想办法,在本地招揽一些好的匠人赶制一下,钱不是问题。而且狄相公还要让这些人的伙食变得更好一些,还要给他们加一部分的饷钱,这些钱都从我这里出。”
甘奇终究是要用自己的钱来养军队了,这么做会有很大的弊端,那就是甘奇一己之力,总有穷尽之时,用一己之力养国家军队,这个负担实在太大了。
但是这么做,也会带来好处。比如……收买人心!
这个时代的军汉,说不了多少家国大义,只能抬头看自己的上官。甘奇会是他们的上官,以后他们可能也会打上甘奇的烙印,会对甘奇效忠。
但,这是好处,也有可能以后会变成问题。不过甘奇是个文人,正儿八经的圣人之地,正儿八经的名士大儒,在这个问题上应该不会太过严重。至少不会像狄青那么严重。
不过甘奇自己倒是想得开的,他甚至把军汉待遇与军备上花出去的钱当做一种投资来做,投资理财,也是能赚钱的。
比如,真的把燕云十六州攻下来了。那这利益就太大了,如今辽国的贵族大多都住在燕云十六州,甚至辽国的皇帝一年大半的时间都不在关外,而是在燕云。这些辽国贵族的财产之多,不用去计算。只要燕云攻下,这里面能赚多少钱,那就看甘奇自己的运作了。
所以甘奇舍得投入,有付出有回报,甚至甘奇不遗余力,哪怕花光自己最后一分钱,他也要把这支只有两万五千人的军队打造出来。
氪金,就会变强,亘古不变的道理。再加上是给狄青氪金,那就是强上加强。
甘奇一个字,舍得。
狄青却不那么舍得,说道:“甘经略,你如此拿私财来贴补军费,怕也是杯盏车薪啊……”
狄青,不了解甘奇到底多有钱。也不知道甘奇从汴梁出来的时候,到底找多少人借过钱。
甘奇大手一挥:“狄相公不必多言,只管花,花光了,卖田卖宅,也要把军队操练好。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河朔更是出英雄的地方。这些河朔青壮,燕赵之民,定然不能教我失望了。”
甘奇期望很大。
狄青陡然感觉到了压力,点头一语:“甘经略放心,此事老夫必然竭尽全力。”
狄青练兵,甘奇是放心的,狄青毕竟是那打得党项人满地跑的存在,若练兵不行,岂能有这个战功?
甘奇不相信那些把后世练兵的办法拿到这个时代来用的歪理邪说,兵器都不一样,打仗的模式都不同。练兵的方向也不是一回事,生搬硬套的,不会出成绩,只会出问题。
甘奇自然就不认为自己在这个时代练兵会比狄青强,这种专业上的事情,就得专业的人来做。
甘奇说完这件事情之后,又道:“近来榷场可有什么问题吗?”
知州张利一开口答道:“不曾有什么问题,只听闻前几日辽人抓了一些走私犯,当街斩杀了,所以最近运马过来的人变少了。”
辽人还是干活的,已经走私了两千多匹马,自然得要明正典刑,杀鸡儆猴,抓几个人来杀了也属正常。有了两千多匹马,其实已经超出了甘奇的预想,不过还是多多益善。
“到时候我再把价格抬高,吸引辽人走私马匹过来。”甘奇如此说着,只要想走私,一两匹马,在辽宋广袤的边境线上,怎么都有办法过来。
这与走私粮食不同,随便走私一匹马,就能赚大几十贯钱,能买几亩土地,马这种东西还自己能走路,不会给赶路的人造成负担,相反还能载着人跑。
但是走私粮食,一石粮食也不过赚一两贯钱,还得人挑车载,想要赚几十贯钱,就得走私几十石粮,几千斤的重量,如果走小路过不了车,就得几十人来挑。这种生意与走私马比起来,就太费事了。查缉起来也简单太多。
知州张利一听得甘奇话语,也道:“甘相公这般为国出力,不惜拿自己的私财来帮助国家,实在教人佩服不已。”
甘奇摆摆手,不听张利一的奉承,而是说道:“到得春节一过,走私马的事情就此作罢,我将在榷场大量抛售粮食布匹盐茶之物,到时候还请知州衙门与赵将军配合一下。最近还得严查走私之事。”
甘奇从燕云高价收购了那么多东西,必须得在冬麦收获之前再高价卖出去,多赚少赚都得赚一笔,最重要的是把本钱收回来。不然甘奇真的就要穷成狗了。
张利一拱拱手答道:“甘相公放心,走私之事,最近各处大族都不敢妄动,也知道是人头落地的,对于这些大族来说是得不偿失之事,只有一些小蟊贼还心存侥幸如蚂蚁搬家一般,最近府衙又擒拿了一些,正要过堂。”
甘奇直接一语:“杀,但凡抓住走私之人,主恶皆杀!从者也要重刑。”
这位甘经略当真是杀气外露,如此年轻的外表之下,竟然有这么一颗狠辣的心,还是汴梁有名的名士大儒。这几个身份交织在一起,在张利一心中,实在有些违和之感。
“下官遵命。”张利一也无可奈何,他是不愿这么去判刑的,但是没办法。
……
甘奇在衙门里安排了一众事情之后,转身又召来了周侗,又给周侗安排了一件事情。
只等泉州的船只到了,周侗得亲自押送一匹军械坐船继续往北去,送给在燕云山里藏着的狄咏。只待军械一到,雪微微消融,大贼麻牛就该做事情了。
一众事情,蓄势待发。
甘奇也越发紧张起来,谋划了这么久,事要临头了,甘奇却紧张起来了。
两国大战,一战而下。国运就此变幻,乾坤就是倒转。
甘奇胜了,大军突入燕云,燕云在手,铸就不世功勋。没有了燕云的辽国,从此退回关外与草原,从此国运衰微,再也难起,只等被另外一个游牧渔猎民族取而代之。
甘奇若败了,这河北,再也没有了军队能挡住辽人大军,辽人甚至骑兵从河北南下长驱直入,短短时间就可以直扑汴梁。
兴许,北宋就此提前灭亡,若是幸运一点,还能留一个只有半壁江山的南宋苟延残喘,若是不幸,这南宋就没了,宋从此就不见了。
这些事情,谁又说得清楚?
但是不论怎么说,这一战是甘奇挑起的,若是没有一个好结果,那坏结果就是不堪设想的。
至于如何挑起这场大战,甘奇早已都计划好了。
甘奇有些惴惴不安,回过头去,亲自往暂时驻扎在雄州城东的女真部而去。
一千女真人,有了马,开始训练军令进退,开始训练临阵的集结。吃的喝的用的,甘奇都自掏腰包尽量供应。
这些女真人,打马来去呼和,训练他们的人是史洪磊,西军的中层悍将,也是真正在大阵之中来回无数次生死的老军汉,也是一个老骑兵。
这些女真人,骑在了马上,就如脱胎换骨一般,操控马匹如臂指使,马匹飞奔的时候,这些女真人还能在马上马下到处翻飞,甚至有些人为了显摆自己的马术,竟然能在飞奔的马背上站得笔直而不落。
神乎其技一般,连史洪磊看到这些人如此的骑术,都暗暗艳羡不已。
甘奇就这么看着,这些女真人,只缺队列与军令训练了。
只待兵刃在手,弓弩在手,再加一身厚重铁甲,他们就是钢铁洪流,只要在甘奇阵前,就能冲破一切敌人的阻拦。
甘奇愿意在这个临时的校场待着,就这么看着女真人的训练。
训练的间隙,乌古鲁笑着走到甘奇面前,嘿嘿说道:“我的主人,我的勇士们怎么样?”
这句话说得很顺溜,甘奇拍了拍这个身高快要赶上自己的少年,说道:“你的勇士们是天下最好的。”
“天下?”
“天下就是所有人,所有有人的地方!”
“对,我的主人,我的勇士们就是天下最好的勇士。”
“好好操练,要打仗了。”
“打仗?好,打仗好,打契丹人。”乌古鲁激动不已。
甘奇笑而不答。
史洪磊走到了甘奇身边,说道:“经略,这些女直人,真的厉害,天生的骑兵,天生的战士。”
“是啊,天生的战士,有了他们,我心中也能放心不少。”甘奇如此说道。
此时忽然远远从城内奔出一骑,一直奔到甘奇面前,下马禀报:“甘经略,从北边来了一队人,送来了辽国国书。”
“终于送来了,不枉我等了这么久。”甘奇知道,一切开始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辽国怎么死?
雄州衙门里,甘奇一声官服穿得极为正式。
只是面见辽使的时候,甘奇稳稳坐在堂中,并不起身迎接。
辽人来了十几个,领头的使节还是萧扈,国书这种东西,大多时候只需要互相送过界,由对方的官员转到各自的皇帝那里,不过也有一些比较隆重的时候,会派使团一直送到对方皇帝面前。
辽人今日送的这份国书,并不是不隆重,而是不友好。
国书到得甘奇手中,甘奇摊开就看了一眼,眼神却在萧扈身上。
也不知道萧扈有没有一点意外,意外甘奇竟然在雄州。不过他并不作声色,只是说道:“国书在此了,你也见了,且看南朝皇帝如何消解我契丹大辽是怒火……”
萧扈语气有些解气,**裸的威胁。
甘奇显然没有细读国书,里面一堆没有营养的语言,唯有一句是重点,甘奇也看到了,所以问道:“你们准备在边境陈兵多少?”
陈兵这种事情,其实也是要付出代价的,组织动员兵马,筹备粮草。若是还要演兵恐吓,那些军队中的人也辛苦得紧。
甘奇就是随便问问,看看辽人的底气。
萧扈伸手一答:“百万不止!定不是你南朝可挡之兵!”
你爷爷的,开口就是百万?把你整个辽国所有的兵马加在一起都没有百万。甘奇心中腹诽,口中还笑:“百万?萧使做主?”
“怎么?我北朝皇帝一怒,便是百万之兵,若是此事南朝交代不了,那便是流血千里。”萧扈眼皮已经抬到眉梢外了,那气度,带着自信自豪自大。
“嗯,那萧使且回吧,先把兵陈到边境来,如此我也好把情况报告给我家陛下。”甘奇大咧咧一句,这种事情,空口无凭,你怎么也得把兵马调来,不能空口白话就恐吓过去了。
你恐吓别人,你也得付出一点代价不是?把姿态作出来。
萧扈倒是愣了愣,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诚惶诚恐的甘奇,没想到看到的是一个无赖甘奇。
调兵遣将这种事情,要花费的人力物力,萧扈倒是知晓的,他开口说道:“不见棺材不掉泪,到时候百万兵马聚集,怕你宋人都吓破了胆,若是有一个万一,你可别跑了!”
萧扈就不信了,不信甘奇心中不怕。
“不跑不跑,若是真有个百万兵马在雄州对面,本官十有**得奉皇命出使辽国,到时候再见。”甘奇如此答道。
萧扈再一次拂袖而去:“可别不敢来!”
这回萧扈拂袖而去,心中倒不是有气,而是高兴的。甘奇为使者,那就再好不过了,这么好的机会,到时候萧扈一定要在辽国把甘奇百般羞辱一番。
想到这些,萧扈心中还有一些期待,赶紧回去,辽皇此时也正从中京大定府往燕京城而来。
要说辽人的皇帝,其实也很难当,主要是奔忙,奔忙在几个京城之中,主要原因还是“一国两制”的问题。上京临潢府,坐落在大兴安岭的东边,也在草原的边缘,辽皇要时不时在那里住一下,那里也是辽国的大本营,北枢密院就在那里。
真要说辽国是一国两制,其实也不贴切,真要把辽国地盘分一下,其实可以分成三块。一块是后世的“东北三省”区域,一块是草原,一块是燕云十六州。
所有辽皇时不时还得在中京大定府住一住,这里是“东北三省”的中心,辽东一词的发源就在此时,意思就是辽国的东部地区。明朝沿用了这个词,还叫辽东。到了清朝就多称“关外”,山海关之外。
最后一块地盘就在燕云十六州了,中心就是燕京城,辽皇时不时得到燕京城来住一住,特别是前线要打仗的时候,辽皇必然会到燕京城来。
所以辽国的统治,维持起来是很困难的,困难到皇帝都要“疲于奔命”,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辽国皇室频频生乱的原因,皇帝去了北方,南方有人密谋作乱,皇帝去了南方,北方又有人密谋作乱。
所以,辽国皇帝也慢慢学聪明了,开始搞南北合并,也开始搞起了一国一制,更开始学习了大宋的那一套系统。
为什么学大宋?因为大宋虽然地域广大,也有南京北京西京东京,但是大宋的皇帝一直就住在东京,从来不用到处乱走,国家也好好的,也不见其他几个京城里有什么人一天到晚盯着皇位要作乱,不得不学。
但是,就算辽国这么学了,终究还是学了个皮毛,没有弄懂其中真正的机要,问题的隐患依旧未除,所以辽皇还是得疲于奔命,这个京城住一住,威压一下,那个京城住一住,也威压一下。
好不容易辽皇耶律洪基想偷懒,行宫别院住一住,休息一下,打个猎什么的,果然,反贼来了,天下兵马大元帅皇太叔耶律重元,差点就在把耶律洪基给干死在行宫别院了。
从此,耶律洪基更疲于奔命了。
耶律洪基要到燕京来,倒也不全是因为要恐吓大宋,就算不出这档子外交事件,他还是得来,来视察一下南枢密使耶律乙辛的工作。不然耶律乙辛久久不见辽皇,怕他也忘记了皇帝的威势,心中生起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皇帝要来,“南院大王”耶律乙辛也着急不已,皇帝要来,皇后太子都会来,耶律乙辛觉得自己的仇人对手也就来了。历史上,耶律乙辛与皇后太子,也免不得这一遭,互相倾轧至死。
历史上不是耶律乙辛死了,而是皇后与太子都被耶律乙辛害死了。甚至耶律乙辛还准备害死太子的儿子耶律延禧,后来终于被耶律洪基给弄死了,耶律延禧登基,然后辽国就亡在了耶律延禧手上。
真要说起来,耶律乙辛还这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允文允武,有勇有谋,心狠手辣。一个外臣能弄死太子而无事,手段强到难以想象。
如果有个假设,假设耶律乙辛真的把皇孙耶律延禧也弄死了,他自己登基为皇,辽国兴许不一定会灭,耶律乙辛的能力比耶律延禧可高明了太多太多。
就是耶律延禧带着所谓七十万大军征讨完颜阿骨打,被已经崛起的完颜阿骨打一两万人打得丢盔弃甲。不过其中也有原因,耶律延禧带兵出征女真的时候,辽国上京又有人叛乱想当辽皇,耶律延禧带着七十万大军没有打过完颜阿骨打,又得回头平乱,致使溃败。
也算是天佑完颜阿骨打。
辽国,其实亡就亡在三块地盘弄不拢,上京管草原,中京管辽东,南京(燕京)管燕云,搞来搞去,一块地盘都没有管好。若是再深入究其原因,主要还是国人政治思想不到位,当官的不能如大宋一般统一思想,都学个圣贤儒家,从小忠孝礼仪。
如果真要把这大宋学全了,那就该重文防武,先把忠孝礼仪的文人培养起来,再把武人死死压制住。辽国也就出不了这么多内乱之事了。
其实真要比较,到底宋辽,谁好谁坏呢?宋求个安逸,辽保持着他起家时候的传统,武人强横,甚至不准契丹人参与科举,都得学一个弓马娴熟。
宋没有干过辽,辽也没有灭了宋。
宋死于安逸,辽死于动荡。
在这个时代,好像、几乎、可能……并没有一个折中的两全之法。
这也许是时代的局限性。
萧扈回去了,在燕京迎接辽皇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来了,第一件事是先进封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为魏王,把耶律乙辛哄一哄,如此看重耶律乙辛,也就是让耶律乙辛念在皇恩浩荡,好好效忠,不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耶律乙辛自然感激涕零,把心窝子掏出来,誓要效忠皇帝陛下,百死无悔!
皇帝耶律洪基自然更要表达自己对耶律乙辛的信任,君臣之间,那叫一个和谐友爱。
和谐友爱了,那就该商量正事了,开始朝会。
朝会之上,萧扈作为当事人,气愤交加,涕泪俱下:“陛下,臣有罪……宋人早已忘记了我大辽之威势,如此……臣使宋,颜面尽失,递送国书,更受宋人轻慢,臣无能,臣死罪!”
萧扈一个头磕在地上。
满朝文武,先前是知道事情的,但是没有听萧扈如此涕泪俱下来说,当然,也是添油加醋来说。
此时听了之后,一个个气愤不已。
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开口怒道:“南人无状,欺我契丹,陛下,此事定不能忍气吞声!”
太子耶律浚也开口:“当给南人一个教训!”
“必要讨个说法,教南人拿地来赔!”
“起兵,还请陛下下旨起兵!”
……
耶律洪基看着满朝义愤,他其实也气不过,好好一个契丹人,竟然在汴梁被打死了,这种事情若是就这么过去了,以后那些宋人岂还能把辽国当回事?
耶律洪基慢慢说道:“昔日,先皇在世的时候,宋人岂敢如此?到得今日,朕登基了,这些宋人就不把朕放在眼中了,若是如此下去,那朕还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这句话也是耶律洪基真实想心里。辽兴宗在世的时候,宋人几乎就是软弱可欺的,辽兴宗一怒,宋人就派人送钱来百般讨好。如今换成了他耶律洪基,就出了这档子事,对于耶律洪基来说,只觉得自己没有收到尊重。一个皇帝,不受人尊重,岂能不怒?
耶律乙辛见得皇帝如此说,表忠心的时候到了,立马说道:“陛下,南枢密院下,能调动之人马,十七万之多,一个半月之内,必可聚集起来,兵压南朝。”
耶律洪基闻言点头:“下旨,调动兵马,往雄州沿线演武!”
演武,就是要搞军事演习。
“遵旨!”耶律乙辛其实也乐意做这件事情,调动兵马对他来说是有好处的,最大的好处莫过于让他更加快速的掌控燕云兵马,军将之中,他想换掉的,在这场演武之中,随便找个由头就可以了。若是不这么大规模调兵遣将,想要换掉许多不听话的人,找借口就是一件难事。
太子耶律浚此时出来说道:“父皇,儿臣愿与南枢密使共同操持此事,亲自上前线督导。”
这话一出,耶律乙辛立马看向了耶律浚,表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却是波澜大起。
耶律洪基看着满朝义愤,他其实也气不过,好好一个契丹人,竟然在汴梁被打死了,这种事情若是就这么过去了,以后那些宋人岂还能把辽国当回事?
耶律洪基慢慢说道:“昔日,先皇在世的时候,宋人岂敢如此?到得今日,朕登基了,这些宋人就不把朕放在眼中了,若是如此下去,那朕还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这句话也是耶律洪基真实想心里。辽兴宗在世的时候,宋人几乎就是软弱可欺的,辽兴宗一怒,宋人就派人送钱来百般讨好。如今换成了他耶律洪基,就出了这档子事,对于耶律洪基来说,只觉得自己没有收到尊重。一个皇帝,不受人尊重,岂能不怒?
耶律乙辛见得皇帝如此说,表忠心的时候到了,立马说道:“陛下,南枢密院下,能调动之人马,十七万之多,一个半月之内,必可聚集起来,兵压南朝。”
耶律洪基闻言点头:“下旨,调动兵马,往雄州沿线演武!”
演武,就是要搞军事演习。
“遵旨!”耶律乙辛其实也乐意做这件事情,调动兵马对他来说是有好处的,最大的好处莫过于让他更加快速的掌控燕云兵马,军将之中,他想换掉的,在这场演武之中,随便找个由头就可以了。若是不这么大规模调兵遣将,想要换掉许多不听话的人,找借口就是一件难事。
太子耶律浚此时出来说道:“父皇,儿臣愿与南枢密使共同操持此事,亲自上前线督导。”
这话一出,耶律乙辛立马看向了耶律浚,表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却是波澜大起。
第四百五十八章 狄军师攻略州府
国书又来了,这回连萧扈都没有来,就派人快马送到了雄州。
国书这种东西,可能全天下也只有甘奇一个人敢留在手上不送到京城去。
辽国果然开始调动兵马往雄州沿线来了。
雄州沿线,往西安肃军,广信军,这些地方属于后来的保定,其实保定这个地名,也是从打仗来的,就是保卫安定的意思。再往西走,就是保州境内。
雄州往东,便是保定军,信安军,中间夹着一个霸州,也就是后世的霸县。这里的保定军,很小,就是一个城池堡寨。
也就是说北宋的雄州附近,都是军州,都是军队驻扎的地方,为了打仗而设立的行政区域。
哪怕是地名,都与打仗脱不干系,安,广,保,雄,定……
这里,就是辽宋前线。辽宋有两个主要前线,从雄州沿线在往西,就是大名鼎鼎的雁门关,无数辽宋的故事里面都有这个地名。雁门关那边以太原为中心,河北这边以真定府与河间府为中心。
这就是北宋面对辽国的整个防线。
雄州与辽国的交界就是巨马河,也许称之为拒马河更合适,就是拒马的,河对面是辽国归义城,也是辽国的前进基地。
辽国的军队,已经就出现在河对岸了。按理说两军对垒的时候,占据城池来调动是最合理的。但是辽**队却不进城,反而多在河对岸来来去去,大概就是要让宋人看到辽人军队的雄壮。
恐吓,就得有个恐吓的态势。
甘奇也频频到河岸边远眺对面的辽军,对面的辽军,骑兵来去纵横,步兵时不时也到河边来露露脸,人数实在不少。
外行看个热闹,内行看个门道。
甘奇自然得问一问最内行的狄青:“狄相公觉得这些辽军怎么样?”
“皮室军大不如前了,扩张得过于庞大,远不如前。原先三万精锐的时候,甲骑具装,来去无敌手。而今这皮室已过三十万,马匹都配不齐,更别说铁甲了,此军,倒是不如西夏铁鹞子。”狄青答着。
皮室军是辽国最精锐的部队,最初的时候只有三万人,就是重骑兵。后来扩张了无数次,达到了三十万之多,也就不谈最精锐了,反倒变成了一个泛称,就好像北宋的军队叫作禁军一样。
西夏铁鹞子却还一直保持着传统,最初不过三千人,重甲骑兵。如今人数也差不多,依旧精锐非常。
甘奇点着头,明白狄青的意思,又问:“那辽军战力应当也是一般。”
狄青没有反驳,而是说道:“燕云辽军,想来也腐朽得紧,与我禁军差不离。不过若是从临潢府那边调兵马过来,那就不一样了。且看着,若是有那等甲胄一般,却都是胡虏打扮的军队,就得郑重了。”
上京临潢府,还保持了不少真正契丹人的军队,也有一些草原人的军队。
甘奇微微皱眉,轻声说道:“得派人过去打探一下敌军数量。”
“此事不难。派些探子过去盯着就是,如今还早,得两个月之后,才能真正知道辽人此番调集了多少人马。”
打探消息这件事情,对于辽宋来说,还真不难。两边都是汉人聚居之地,互相打探消息都是很简单的事情。
身旁的赵滋却开了口:“照我说啊,若真要是两国开战,此时咱们就突袭过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占得几个城池再说。可惜了,不过又是演演武而已……”
如果真是两国要开战,此时出击是最好不过的,辽人也不进城,都在城外来来去去的,人数还不多,是最好不过的时机。
但是赵滋显然也知道打不起来,都是耍把戏。
知州张利一听得赵滋之言,连忙说道:“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啊!”
甘奇闻言笑了笑,说道:“对,以和为贵。”
看完敌阵,甘奇打马回了州衙。
狄青来见,他心中有些疑惑,想问问清楚。
开头第一句就是:“道坚莫不是真想开战?”
四下无人,甘奇此时也不必再与狄青藏着掖着了,点头答道:“嗯,我想把燕云十六州收回来。”
狄青眼中精光泛起,却又道:“若是这么对峙下去,待得辽人调兵遣将而来,必然不少于十万,怕是难胜。”
显然狄青也与赵滋一样,对于战阵是有想法的,若果真要打,现在就该突然袭击而去。这才是正确的兵法之道。
“不着急,只待他们集结兵马,劳师动众的,开战之前,我自有办法再让他们把兵马又调走。”甘奇如此说道。
狄青心中一惊,问道:“道坚是下了多大一盘棋?”
“很大,大到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甘奇自信一语。
“你真有把握让辽人劳师动众调兵遣将而来,再又劳师动众调兵遣将而去?”狄青有一点点怀疑。
“辽人不想打,辽人更知道我大宋也不想打,他们没有防备,我大宋也没有防备。他们要演武恐吓,那就让他们恐吓,至于如何调动他们,我早有定计。”甘奇已经说得比较直白了,谁都不想打,谁都料不到。
辽国没有防备,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狄青思虑了片刻,又道:“若是道坚真想打,那还得示敌以弱,以使辽人全无防备才好。”
“狄枢密言之有理,再有辽使,当示弱一番。”姜还是老的辣,是得示弱了。不能让辽人白白调兵遣将了。
狄青听得甘奇之语,大概是知道甘奇心中谋划颇多,也松了一口气:“你心中有思虑便好,练兵之事,我自帮你做得妥妥当当,新兵练就,军械俱全,只需一战胜之,兵马便可堪用。”
练兵之道,练得再好也只是练,还得真真正正打一场,打一场胜仗,才能真正给这些军汉建立起自信心,才能真正堪用。
狄青的意思也简单,就是开战之时,一定要打一个胜仗,否则辛辛苦苦练的两万五千人马,就白练了。第一战如果败了,这支狄青辛辛苦苦练出来的兵马,也就废了。
甘奇认认真真点头:“狄相公放心,第一战必胜。”
“好,那老夫就不多言了,想你心中自有计较。”狄青把自己该说的话语都说了,甘奇也听进去了,没有什么比这种感觉更让人舒服的。
狄青这一辈子经验十足,只要指挥者能听进他的话语,战争就稳了一半,若是再给他临阵指挥的权力,那就十拿九稳了。
一旦指挥者自以为是不听他老狄青的,那问题就大了。
沧州海边的船队,越来越多,越来越忙,运送着从泉州而来的铁器军械,带着甘奇给的钱回泉州去。
备战之事,甘奇是拼了,拼尽身家也在所不惜。海上拼命运,往真定府与河间府去,所有的铁匠铺就接到了订单,不是官府的,而是甘奇的。周侗与甘霸早已忙得脚不沾地,还有一众汴梁带出来的人,每天押送着钱到处去送。
甘奇是想尽一切办法氪金,就怕时间太短,钱花不出去。
燕山山脉的东边余脉之中,山林之内,狄咏已经潜伏了几个月,最近一段时间,麻牛麾下的人手是越聚越多,从几百人到几千人,如今已然快要破万。若不是燕云官府在各处要道封锁,麻牛麾下只怕早已聚得几万人。
能这么快聚集人手,一来是麻牛这回的声名鹊起,许多为了活命动手抢劫的人都以麻牛马首是瞻,尽量赶来与麻牛汇合。还有许多作奸犯科的,杀人放火被官府通缉的,甚至还有一些江湖绿林,更是趋之若鹜而来。
因为麻牛有钱有粮,甚至还有精良的兵器甲胄。
至于麻牛哪里来的钱,哪里来的粮,哪里来的兵器甲胄,大多数人只以为是麻牛当初在燕京城里干的那票太大,发了大财。
真正了解的人才知道,那一票还真没多大,而且干完就跑路了,能带走的粮食并不多。发财远远谈不上。还是山脉尽头的海岸边,经常夜里会有大船来,那才是麻牛的金主。
甚至隐隐有些人也知道,麻牛的金主就在身边,山寨里那位狄公子,才是麻牛真正倚仗的人。如今寨子里的人都称呼狄公子为军师,麻寨主对这个军师也是敬重有加。
山寨里有一个聚义堂,时不时会议事,有时候是大议事,许多好汉头领的都会去议事,麻牛麻寨主会颁布一些什么规矩之类的,白纸黑字的东西,这玩意一看就不是麻寨主能写得出来的,不过倒也没人敢反对,麻寨主仗义是仗义,也舍得给钱,但是真要杀起人来,那也是毫不含糊的。
有时候是小议事,小议事就没有几个人来,主要是麻寨主带着一些心腹与狄军师议事。
今日就是小议事,狄军师开口说道:“此番人手这么多,养起来也费尽了,该咱们自己想点办法了。”
麻牛闻言倒是高兴不已:“我早就等着军师这话的,咱们这么多兄弟,不去做点什么,光靠接济,什么时候是个头?弟兄们每天光吃饭喝酒了,也没活干,早晚得生出事端。军师可有什么妙计?”
狄军师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副舆图,也就是地图,把众人看得一愣。
麻牛还笑道:“还是军师有本事,竟然连舆图都弄得到。”
狄青笑笑,指了指:“劫掠乡里的事情,咱们不做,老百姓也没什么好劫的。”
“军师是说……要去打城池?”
“对,打城池。”狄军师已经把舆图摊开了。
“城池可没有那么好打的,军师可想好了?”麻牛还有些担忧。
“营州,咱们先不去,那里是州城,咱们先打安喜县城,安喜县城里面,军将不过千余,听闻最近朝廷还到处调兵遣将去了南方,想来安喜县城之内,此时怕不过三五百号老弱了,咱们就把安喜县城打破了,把城内的官府与大户全部劫了。”狄军师安排着。
麻寨主依旧担忧:“怕就怕滦州的大军来驰援,那边可还有重兵防备着咱们。”
“之前那里倒还是有一两万从燕京来的大军,如今怕也只有几千人了,不必担忧,咱们速战速决,进城就抢,抢完就走。”
“就是那高墙不好打,咱们也没有打过这样的城池,高墙上不去,到时候怕……”
“时候还早,雪停了才是动手的时候,这段时间我会亲自操练人马,主要针对高墙作战,先造高梯,再练几百射手,到时候我将亲自披甲爬墙,身先士卒,弟兄们跟着我,破城不在话下。”狄军师很有信心。打仗这种东西,他是擅长的,只是这些乌合之众不太擅长。
还得狄军师亲自操练一下,至少有个队列,有个配合。有人爬高墙,有人得在城下“火力掩护”。
“射手不难,有许多弟兄本就是猎虎出身,还有一些绿林的弟兄也习过射术,只是弟兄们的弓弩太差了些,射些獐鹿不难,射那有甲的军汉怕是……”
“既然有射手,弓弩自然也会有。倒是这随我爬墙的弟兄们,得精挑细选一下,还得重金赏赐一番。”
“军师放心,军师都要身先士卒了,那兄弟我自然也不落人后,我也随军师去爬墙。”麻牛倒是有几分悍勇,不然也不敢纠集人手在汴梁城里放火抢粮。
还得狄军师亲自操练一下,至少有个队列,有个配合。有人爬高墙,有人得在城下“火力掩护”。
“射手不难,有许多弟兄本就是猎虎出身,还有一些绿林的弟兄也习过射术,只是弟兄们的弓弩太差了些,射些獐鹿不难,射那有甲的军汉怕是……”
“既然有射手,弓弩自然也会有。倒是这随我爬墙的弟兄们,得精挑细选一下,还得重金赏赐一番。”
“军师放心,军师都要身先士卒了,那兄弟我自然也不落人后,我也随军师去爬墙。”麻牛倒是有几分悍勇,不然也不敢纠集人手在汴梁城里放火抢粮。
第四百五十九章 别跟本使来这一套,哼!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句话说起来很容易,真要做起来,就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就如甘奇被磨马鞍磨出血的屁股一般,先出了血,然后再结痂,又得打马赶路,结的痂又破了,接着出血,如此往复,屁股上就会长出厚厚的茧子。
为何甘奇要如此疲于奔命呢?实在是因为这个时代的通信条件太差,随便一点信息传递,也要往复多日。
所以有时候也就逼得甘奇只得自己亲自到场,当场事无巨细安排妥当。比如从雄州去沧州海边,四百多里路,许多事情需要甘奇亲自到场安排,就不得不打马飞奔而去。
问一问随船而来的泉州蔡家人,海上风向如何,下一趟过来需要多久,杭州那边的水师有没有在路上为难,如果有,甘奇又得先出一个官文,还的去信东京,东京那边也要去信杭州,让海路畅通。
再详细问一下泉州那边的情况,铁厂、铁匠作坊之类,下一趟能运多少军械过来,甘奇得有个了解,也要好好分配一下……
然后还要亲自安排船队与狄咏之间的联系……
这些事情,还真不是一两封书信说得清楚的,所以时间紧迫的甘奇,只得亲自敢到沧州来,免得浪费了来去的时间。
再赶回雄州,需要甘奇操心的事情就更多了,倾销货物,视察军队,分配军械,囤积军用物资,筹集便宜粮草,甚至买羊肉猪肉……
时不时还得到军中发表几番讲话,鼓励一下军汉们的训练热情,最主要的还是得让这些军汉认识他甘奇甘相公,这一点很重要,一支军队,得有一个主心骨,得让这些大字都不识的军汉们知道他们是为谁打仗,又是谁对他们这么好,给钱给粮给肉吃。
这一点极其重要,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军队思想建设。这个时代,喊为国为民的大口号,不如告诉他们谁是他们的老大,这个老大有多好,钱粮管够,爱兵如子,恩重如山,有功不愁奖赏,立功不愁升官。
要让所有的军汉都知道,跟着这样的老大,能吃香的喝辣的,能有个奔头,前程似锦。
这样,军汉们才会真的给甘奇卖命。
所以甘奇得时常在校场出现,还得带有一些心理暗示的行为一起做。比如甘相公来了,就能加餐,羊肉管够。
比如甘相公又来了,这次破例,甘相公带酒来了,敞开肚皮喝。
比如甘相公又来了,亲自发饷银,还每人鼓励几句,问候几语,问一问姓名籍贯,问一问家中情况。高高在上的甘相公几语几问,也足以温暖人心。
比如甘相公今天走之前说了,过几天再来,发布,一人发半匹,也就是两丈长,足够一家老小都做一身新衣服了。
所有人从甘相公离开的那一刻起,就眼巴巴望着甘相公下次来。
……
这种心理暗示也很重要,不仅仅是为了给部下恩惠,让部下记着甘奇的好,更是让所有人都盼着甘相公来,让所有人都知道只要甘相公一来,就会有好事发生。
打仗的时候,你看,甘相公来了,就在阵前披甲,这种心理暗示就会起效用,能让人心安,能缓解人的紧张心理。
领兵之道,并不真的全部都是运筹帷幄,这种平常的小细节才是真正的高明之处。
这些东西,有的是甘奇自己悟出来的,有的自然是老狄青面授的机宜。
有了这些恩惠,还能带动军汉们蓬勃向上的势气,保持军营里这种热火朝天的感觉。
甘相公又来了,发了布匹,没有急着走,与军汉们同吃同住两天,看看这个的被褥暖不暖,看看那个的衣衫厚不厚,有时候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军需官叫来痛骂一番。真真就是个爱兵如子,如再造父母。
当好一个主帅,不是那么简单的,需要费的心思太多太多。临阵一刻,军汉是效死还是怕死,就是检验主帅平常领兵的工作有没有做到位。
甘相公走了,日理万机,一众军汉看着甘相公打马而走的背影,还有一些不舍之感。
“头前还想着抽调咱们来这雄州,当是苦差事,未想到竟遇见了甘相公如此好官……”
“是啊,老子也算当了七八年兵了,第一次遇见这么好的上官,老天开了眼……”
“以往,那些当官的,谁人把我们这些军汉当回事?唯有甘相公,如此爱兵如子,便是上战场,老子也愿效死!”
“倒也不知甘相公下次什么时候再来。”
“定要不得几天的,甘相公可不是以往那些上官,对于咱们最是上心,定然几天就会回来。”
“对,甘相公临走的时候可说了,下次来,他当要披甲拿枪,演练一番武艺。”
“甘相公不是进士吗?他还会武艺?”
“你他娘的就是没见识!甘相公那可是允文允武的,你没听指挥使说吗?昔日甘相公与狄相公一起在邕州打蛮人,那是亲自披挂上阵,杀得蛮人是人仰马翻,勇武不凡!”
“真的?”
“你还不信?啊……你不信?走,咱们这就去指挥使那里,指挥使昔日就在邕州,跟着甘相公身后打马冲阵,不然你以为指挥使一个陕西人,凭什么能到河北来当咱们的指挥使?那一战,可是打得昏天暗地,甘相公一人就杀了十数个蛮人,还把火峒蛮的老巢都给清剿一空了,杀得是血流成河……”
“还有这种事?走走走,去找指挥使,我等要亲自听指挥使说一说这故事。”
“走走,同去,听指挥使好好说道说道。”
……
那边甘相公,刚打马出了这边营帐,转头又进了另外一个小营帐。
这里驻扎着一千号女真人,为了防止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特意让这些女真人独自驻扎在较为远一些的隐秘之处,少与外人有联系。主要是怕种族歧视,怕宋人欺辱笑话这些野人,引起不必要的争端,二来也是藏起来,不让人轻易发现甘奇有这么一支军队。
这也是细节,甘奇是考虑得极其周到的。
只等一战之后,这些女真人就会折服所有的人,不至于再被人欺辱笑话了。
一千女真人,马匹全有,甲胄聚齐,甲骑具装,人马皆有甲胄,每个人的兵刃,从长枪到腰刀,到弓弩,一应俱全。
千号重甲骑兵,如同钢铁巨兽,分三队,一队三百余人,在校场上飞奔不止。
第一队名为:陷阵。三百多人,两排横列,所有的马匹都以锁链相连,散不了,退不了,只有一往无前。甚至骑士都用锁链绑在马背之上,想落马都落不了。
只为正面冲阵,钢铁洪流往前。这种战术也不是甘奇发明的,也不是狄青发明的。自古重甲骑兵皆有这种战法,看起来不人道,其实很有效。满身重甲的人与马,链接在一起,迈步往前,兵刃难伤,敌人挡都挡不住,避之不及。
这种链接在一起的重甲骑兵,不要多快速,只要稳步推进,就是用来打阵地战的。
第二队名为:凿击。甲胄稍轻,马蹄更快,出击而去,左右两翼袭击,搅乱敌人阵型。也是三百多人。
第三队名为:利刃。只做一事,跟着甘奇,甘奇到哪,他们就到哪。也许甘奇也会把这一队人马放在真正要冲阵的主将身边,随主将出击。这就看甘奇要不要亲自打马上阵了。
甘奇还未这些女真人准备了两百多匹备用马,随时更换。
甘奇对这一千女真人自然是再上心不过的,吃的喝的用的,都亲自过问,时不时就会到这里来看着他们操练。
备战之事,甘奇一刻也不曾懈怠,什么事情都可以往后拖一拖,唯有备战之事,不管大小事,甘奇都会亲自前往处理。
所以甘奇屁股上的茧子也越长越厚,倒也有好处,茧子厚了,也就不会再破了,再骑马反而轻松了许多。
夜里,狄青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回到州衙与甘奇见面。
狄青给甘奇带来一个刚刚收到的消息:“道坚,刚有探子来报,河对岸的辽兵已然有八万不止,其中有马的骑兵一万余人,剩余皆是步卒,铁甲者大概有三万余人,其中重甲者大概有万余人,今日又在河对岸开始演武,鼓声隆隆,来去喊杀震天……”
“还得有人来,想要燕云之地,十几万人马,大半都要调过来的。”甘奇答着。
狄青点着头:“这么看,怕是至少有十二三万之多。”
“不过,想那辽使应该又要来了,当好好应对一番。”
“道坚准备怎么应对?”
甘奇嘿嘿一笑:“辽人如此兵锋,我一个年轻小子,自然得吓得两股战战,惶恐不安了。”
狄青也狡黠一笑:“那是应当。如此,辽人再把兵马调走的时候,就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是啊,这回那位萧使的眼皮就得看到天上去了。”甘奇还有些不爽,甘奇要装怂,别人自然就要装逼了。
“苦了道坚,还得诚惶诚恐一番。”
“无妨,让他拿命来还我就是。”甘奇倒也想得通,却又很凶戾。
“只要道坚真有把握把辽人兵马再调走,那就算不得什么。”狄青还安慰了一下甘奇,只要甘奇要受点折辱了。
甘奇点着头,也知道自己这点折辱是要受的,要让辽人放心。如果甘奇不受这点折辱,一味强硬,喊打喊杀的,到时候辽人必然投鼠忌器,不敢轻易把聚集而来的大军调去剿匪,那就麻烦了。
示敌以弱,迷惑之策也。
果不其然,第二天辽使就过境了,还是用鼻孔看人的萧扈。
萧扈这回来是底气十足,也该是他扬眉吐气的时候了,二三十里之外,巨马河对面,百万辽军压境,这百万大军的威势此时都加诸在他一人身上。
这才是真正的一人能当百万兵。
甘奇这回也就不能稳坐官位了,远远到得衙门口迎接萧扈的车架,还主动上前见礼:“见过萧使。”
萧扈看得甘奇如此模样,眼神都不往甘奇身上看,只是迈步进衙门,口中说道:“宋人所谓前倨后恭,不知何解啊?”
甘奇还真的笑着解释着:“倨者,傲慢也,恭者,恭敬也。前倨后恭,便是说之前傲慢自大,之后又恭敬顺从。”
“哈哈……好解,解得好。前倨后恭者,甘经略乎?”萧扈停了一步,转头看向甘奇一眼,随后又迈步往前,直入正堂,自己一屁股就落座了,毫不客气。
茶水点心,连忙上好。
甘奇在一旁嘿嘿笑着。
“甘经略,你可还没有回答本使呢?前倨后恭,可是说的你?”
“兴许是吧……”甘奇拱手笑道。
“为何啊?为何甘经略要来个前倨后恭啊?”萧扈哈哈大笑起来,手握扶手,这种感觉真爽。
“这不?河对面有百万辽兵,在下也是没有想到……”
“没想到?你还以为本使头前与你说笑?哼哼……不过今日你这姿态倒是不错,让本使很是受用。”萧扈还得受用一会儿,喝着茶,让甘奇如同一个小厮下人一般拱手站在身侧。
“此番……不知萧使有何要求?尽管说,我也好报到东京去让官家定夺一二。”甘奇演不来一种谄媚的笑,这是他的演技盲区,唯有拱手躬身,把表情掩饰住。
“国书在此,你便派人送去即可,瓦乔关以南十县之地,但凡有个不允,你也自己写上一封奏疏,我大辽今日倒也没有百万兵马,不过区区七十万而已,这七十万大军,便会亲自南下来取地。取了地,此事便算揭过了。”萧扈放下了茶杯,又站起来了,来去走动两步,似乎甘奇一个不允,他就要转头就走,回去立马发兵来打。这是在给甘奇一种压力。
瓦乔关以南,其实就是雄州境内,南方有个白洋淀(小兵张嘎崛起之地),白洋淀往北。
上一次重熙增币的时候,辽人就是要仁宗割让这个地方,要这个地方的原因就是为了直接越过界河,越过雄州城池,有了这一块地方,辽人兵马再要南下,那就太简单了。
所以这块地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割让的,富弼昔日使辽,给钱之后,求的就是不割这块地。
甘奇惶恐不安,支支吾吾说道:“割地之事,怕是……”
“你能做主?”萧扈眉眼一斜,用鼻孔斜对着甘奇。
这句话有些耳熟,之前甘奇似乎也这么问过萧扈,倒也是天道好轮回。
“这个……在下……在下会把国书立马送到东京,请官家做主。”
“本使就在河对岸等着你带着求和的国书来!”萧扈今天很舒爽,甘奇这种诚惶诚恐的模样让他非常舒爽,装逼打脸的爽快感,大概就是这种。
“一定一定,只需要快马来去七八日,官家的定夺便可到雄州。今夜在下在城中设了宴席,还请萧使移步,也还备了一些小礼……”甘奇在这个时候,终于找到了一点点谄媚的感觉。
萧扈看着谄媚的甘奇,面色一正,抬步就走:“别跟本使来这一套,哼!”
说完萧扈已然出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把甘奇的面子踩在地上挪了挪,心情大好。
第四百六十章 就他妈这场戏最难演
萧扈回去了,得意洋洋而回,不过他这次还没有得意够,还只是收一点小利息,真正等到甘奇带着大宋皇帝的命令来求的时候,那才是他真正得意的时候,必然要尽侮辱之能事,在所有大辽官员以及皇帝面前,把甘奇与大宋的脸面彻底踩在脚底下。
燕云十六州,是一条东西向狭长的地区,也就是说从雄州边境到燕京,其实并没有多远,不过二百来里,也就是一百公里的距离。
大宋朝也就偏偏缺了这个宽只有一百多公里的区域,没有了燕山山脉,没有了真正的关隘天堑作为防线。
萧扈在第二天下午就回到了燕京城,朝堂之上,许多人都等着他的消息。
皇帝耶律洪基早已等候多时,一人能当百万军的萧扈带着胜利的姿态回来了,满脸笑容见过朝堂众人。
耶律洪基开口问道:“宋人如何反应啊?”
“回禀陛下,那河北两路经略制置使甘奇,见得我大辽七十万勇士摩拳擦掌,早已吓得两股战战,惶恐不安。臣略微恐吓几番,他便谄媚无比,想来是真吓坏了!”萧扈如此说道,倒也是实情。
耶律洪基闻言哈哈大笑,没有什么事情能比这种事情更让一个皇帝开心的了。
“宋人,依旧还是那些宋人呐,朕还以为这些宋人长进了,要与大辽扳一下手腕,看来不过如此!”
“陛下圣明,宋人也就是一些嘴上功夫,真要来点真格的,立马吓得屁滚尿流。”萧扈奉承着。
不过说的也是事实,大宋这点底气,早已被辽人看透了。辽人占大宋便宜的手段多了去了,但凡宋夏开战的时候,辽人就会出现,有时候做调停的中间人,有时候恐吓大宋,有时候也恐吓西夏,长袖善舞之间,不知在宋夏两国中间得了多少好处。
一言蔽之,辽兴宗几乎就把辽国的威势提升到了顶峰,宋也怕,西夏也怕。如今刚换了耶律洪基不久,耶律洪基兴许还担心自己威势不如先皇,如今一试,心情大好,威势依旧。
这回该他耶律洪基上台发威了,所以耶律洪基开口说道:“先皇仁慈,耳根子软,总是在关键时刻放那宋人一马。今日却不必昨日,此番管他宋人跪地求饶说破了天,也势必要把瓦桥关南方十县拿到手。”
耶律乙辛立马上前说道:“陛下圣明,只要得此十县,宋人防线既破,来日若是再有争端,大辽铁骑南下,十日之内便要兵围他汴梁城,便教他南朝再也不敢违背我大辽之命。”
耶律洪基越听越是高兴,若是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史书之上少不得有那浓墨重彩的一笔,又问:“可知宋人会派谁来出使啊?莫不又是富弼那个老匹夫?”
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答道:“富弼已然年迈,更是朝中宰相,南朝必然不会派其出使了。”
萧扈也答:“陛下,臣倒是知晓一些,十有**就是那河北两路经略制置使甘奇甘道坚。”
“此人如何?”
“听闻是包拯弟子,年不过二十二三,乳臭未干之辈,侃侃而谈之徒,前倨后恭,像极了那南朝文人的做派。”
“这般之人,为何南朝偏偏要派他出使?”耶律洪基倒是要问个所以然。
“只因此人是赵曙之妹夫,随赵曙起于卑,所以备受重用,内外宠信之臣。”
耶律洪基闻此更是大喜:“看来这南朝的新皇也不过如此啊,唯亲是举,这般岂能治国?”
耶律乙辛岂能不懂耶律洪基说这话的意思?连忙答道:“南朝新皇比之陛下,那当真差得十万八千里,南朝可还有不少堪用之臣,却独独宠信一个乳臭未干的妹夫,其气量之小,不足道哉。”
这就是耶律洪基等着的话语,当皇帝的人,自然得与同是皇帝的人做比较,耶律洪基又道:“南朝皇帝如此用人之道,着实不足道哉,西夏自从元昊被其子刺杀之后,这西夏的皇帝也不足道了……”
“天佑我契丹大辽!圣明天子代代出,不需多久,国运昌隆,问鼎天下指日可待。”耶律乙辛立马接道。
耶律洪基摆摆手:“问鼎天下之事,倒也没有想得那么久远,朕如今只想励精图治,富国强兵,此消彼长之间,总要见分晓。”
“陛下定可奠定万世不朽之基业!臣等也愿为陛下鞠躬尽瘁,青史留名。”耶律乙辛顺着耶律洪基的话语往下接,倒也不是耶律乙辛如何擅长拍马屁,而是耶律乙辛此时如履薄冰,总觉得有人在背后害自己,此时不卖力把皇帝哄高兴,那就真的没有办法解除危机了。
君臣二人,聊得很是开心。
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趁着间隙开口:“陛下,臣有一些小事要奏。”
“说来!”
“黄龙府北,宁江州西北之地,近来崛起了一个女真部落,称之为完颜,横扫了四百多里地,统一了大小二十几个部落,也与宁江州的驻军多有摩擦,杀了不少我大辽子民。臣想发兵去剿,还请陛下示下。”耶律仁先如此禀报着,不过也真是一些小事。
“他们有多少人马啊?”耶律洪基问道。
“当有两三千号,却也听人来报,不知他们从哪里弄到了大量的铁器,甚至还有几十斤的重甲装备,又在丛林之中来去,倒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着黄龙府派兵,让附近女真部落也出人,尽快剿灭。”两三千号人,不值一提,大辽在黄龙府不仅有几千驻军,附近许多女真部落也受辽国管制,轻轻松松聚集万余人马,灭一个野人部落,不在话下。
“遵旨!”耶律仁先也不那么在意,辽国这么多年来,打服的、覆灭的女真野人不知多少,这回也不那么特殊。唯一麻烦的就是得多给点钱粮。
……
雄州那边,打马飞奔的甘奇越发急切起来,因为两万五千人的军械装备还没有到位,沧州码头那边每天传来消息,船队依旧没到。冬天的季风,对往北航行的帆船并不友好,船队在海上走走停停,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从河北各地运来的军械装备又太少,甘奇只有黄龙府与真定府而去,亲自去打开各地禁军府库,淘一些存货,特别是制式的弓弩,手弩,长弓,神臂弓,蹶张弩,绞盘弩炮。
却也把甘奇气个半死,每天晚上都写弹劾奏章入京,弹劾各地大小官员。若是甘奇真的能一言而决,说不定就杀个血流成河了。
禁军府库也能大规模亏空,甲仗库的账目与实际存货,差距大到令人发指,账目上记得满满当当,东西却几乎没有。
甘奇再一次领教了这个国家的糜烂程度,再一次明白了为什么金人南下的时候,说把汴梁围了就把汴梁围了。
气得甘奇到处大发雷霆,也是无奈,来去的路上,连各地的县衙也去翻了个遍,翻到一张堪用的床弩,甘奇都能喜出望外。
如此几番,倒也把许多官员给吓到了,到处想办法,弄军械充到甲仗库里去,生怕甘奇这个河北两路制置使上门来检查军备,又是几番弹劾,影响他们的前程。
这倒是意外之喜,哪怕是表面工作,也是能见一点效果的,总能多几副铁甲与兵刃,再来点好弩弓,那就是意外之喜。
如此,甘奇更是派出许多心腹往更远的州县去巡查,收获虽小,但也能聚少成多。这大宋,好就好在足够大,州府足够多。就河北两路,一个县翻出十副铁甲来,加在一起也能凑个两三千副出来。一个州府能有几张床弩,那也能凑个百十具来用一用。
北宋的河北两路,地盘倒是足够大的,并非就是后世的河北省,而是后世河北大部分,加上河南一部分,再加山东一部分,还有山西一部分,很大,足够甘奇尽情搜刮。
河北两路,其实也有些人心惶惶,因为都知道辽人在边境屯兵了,可能要打仗,否则甘经略也不可能这么到处搜刮军备。
这回,甘奇倒是把国书送到了汴梁城。辽人陈兵的消息,也是瞒不住的。
汴梁城里,自然又是一片哗然,民间喊打喊杀的人不少,更知道甘相公就在河北,有许多文人士子也热血非常,四处奔走相告,不能卑躬屈膝,不能教人欺辱……
当然……在汴梁城里喊打喊杀的人不少,只是这汴梁人真愿意上战场去打去杀的人,可能就找不出几个人来了。
不过,年轻的读书人,总有一些是真的满怀一腔热血的,竟然还真有一些士子到处拉人结伴,要到河北去支持甘先生,就如昔日随着甘先生出征邕州一样。
要说这大宋朝的儒家,其实还真有许多教育得极好,就如南宋灭亡之时,崖山殉国跳海的文人成千上万,军民一起,跳海殉国之人十万之多,那场面,当真感天动地。
也如文天祥,终究还是留取丹心照汗青了。
(ps:所以后来的日本人,为了打击国人抗日之心,还特意编出来一系列的理论,最著名的莫过于:崖山之后无中国。说中国的历史传承,在崖山之后就断绝了,中国有脊梁的人,都在南宋崖山十万军民跳海殉国之后死绝了。
在日本崛起开始对中国起野心的那一段时间里,日本人写了大量关于中国历史的论述文章以及书籍,特别是关于华夏的传承以及华夏被外族统治的历史,日本人最喜欢研究,出的论述也是最多的,比如还有五胡乱华,那段时期的日本人比中国人更喜欢研究这几段历史。
其中原因,就是为了打击国人的抗日之心,加强华人对日本人统治的认可,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日本人需要加强自己在崛起之后的文化自信,观点集合在一起,就是在说中国人早已不是以前的中国人了,早已成了劣等人,需要得到中华文化正统传承的日本人来拯救。
在那段时期许多研究中国历史的日本人中,以所谓日本学者内藤湖南最为有代表性,终其一生兢兢业业,关于中国历史的研究可谓是“著作”等身。这些理论在清末民国时期在中国流传甚广,特别是敌占区的一些汉奸文人特别喜欢这种论调,也忽悠了一大帮中国的文人,比如著名的汉奸汪精卫的曲线救国,汪精卫身边还有一大批亲日文人,他们是真的相信这些论调的。只是没有想到百十年后的现代社会,这种论调依旧还能甚嚣尘上,拥趸无数,着实有些可悲。)
言归正传。
东京汴梁的朝堂之上,皇帝赵曙还是有点吓到了,看着国书,问着满朝文武:“辽军当真有七十万?”
一人当过百万兵的富弼,此时老神在在,倒是显出了老臣的沉稳,慢慢答道:“陛下,辽人不过只是虚张声势而已,最多不过十几万人。”
赵曙闻言大气一松,说道:“那就好,河北两路,有近三十万禁厢军,倒也不怕他。”
富弼又道:“此事既然因甘道坚而起,这出使斡旋之事,当也由甘道坚去,想来也是不在话下的。”
富弼自然是没安好心。这种求和的事情之难,富弼是有亲身体会的。甘奇惹事,甘奇赔上身家去解决,回来还得让甘奇落一个惹是生非陷国家于危难的罪名。谁叫甘奇当初在朝堂上大包大揽,该他吃些苦头。
皇帝赵曙倒是对甘奇信心非常,答道:“此事甘卿去河北之前,朕就有安排,使节本就是他,他自会解决此事。”
富弼微笑着点点头,表示同意。
曾公亮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脑中不断乱想,甚至都猜过甘奇是不是想与辽国开战,但是这个念头转瞬即逝,没有理由,站不住脚。
曾公亮出言说道:“陛下,当派个人再到雄州去传达陛下圣谕,让甘经略心中有个底气。”
“对,派人去告诉甘卿,割地不行,再加岁币也不行,定然不可辱了大宋脸面。”赵曙倒是有些骨气,反正国格不能丢。
富弼却听出了一些言外之意,这命令,岂不就是让甘奇自己私下里花钱解决?富弼脸上笑意更甚。
不过,其实赵曙并没有这个意思,他就是想强硬一把,因为他知道辽国要生内乱,甘奇是有谈判筹码的。这内乱本就是甘奇制造出来的,所以赵曙对甘奇真的有信心。
心中一直有疑惑未解的曾公亮,此时说道:“陛下,那就派臣之犬子孝宽去传旨意吧?”
“允了。”这事赵曙倒是无所谓。
曾公亮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儿子去传这道旨意?因为他知道事情一定有问题,一定会有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他真的想弄清楚甘奇到底要干什么,回家他还得好好嘱咐曾孝宽一番。
曾孝宽得了曾公亮的一番嘱咐,拿着圣旨坐车上了官道,往雄州急赶。
只是见到甘奇的曾孝宽,也没有想到,甘奇拿着圣旨,却闭口不谈出使之事,依旧到处忙碌不止。
对于此时的甘奇而言,出使?那是不可能出使的!
虽然如今辽宋这种格局,出使一定不会有危险,但是甘奇依旧不会出使。与其费那时间去出使,甘奇还不如多做几番开战的准备。
辽人还几番派人来催促,甘奇都是百般惊恐的推脱着,甚至当着辽人的面,表现得惶惶不可终日。
春节都到了,辽人又派人来催,萧扈亲自而来,恐吓着甘奇:“怎么?不敢到我北朝去吗?还是你家皇帝吓得六神无主了,不知如何是好?”
甘奇一脸惊恐模样,无言作答。
“若是开春再无使节到我燕京,我陛下有言,立马发兵开战,先打雄州!”萧扈一脸厉色。
甘奇点点头:“还请辽使息怒,过两日就是除夕,除夕一过,半月之内必然有大规模的使团抵达燕京!”
“为何除夕过了,还要半个月啊?”萧扈厉声问道。
甘奇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答道:“因为那个时候,雪就要停了。”
“雪停了?下雪还赶不了路了?”萧扈又问。
“财物颇多,车队数百,下雪赶路,怕是难以成行。”
萧扈闻言大喜:“车队数百?哈哈……你们宋人倒是……”
笑出声的萧扈,陡然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笑,又把笑容止住了,换了一脸厉色,说道:“不跟你家皇帝说,不必送什么财物,吾皇有言,只要土地,否则就开大战!”
“辽使息怒息怒,我这便再奏报陛下,把萧使之言送达。”甘奇脸上的为难,演得极好。
“哼,识时务者,俊杰也。不识时务,教你南朝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家国沦丧。”萧扈大袖再拂,对一个国家说出这种**裸的威胁之语,实在爽快。
“辽使放心,以和为贵,辽宋乃是兄弟之国,当以和为贵。”
萧扈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不要再等本使来催,若是还让本使下次再来,那就不是本使带着一队护卫来了,便是百万大军兵临城下!”
“祝萧使除夕安康!”辽人早已开始过除夕这个节日了,该祝福一下。
“哼!”萧扈已然出了厅堂,水都没喝甘奇一杯的,饭就更不吃了。
这次甘奇一直把萧扈送到了城门口,方才停住脚步。
转头的那一刻,甘奇眉宇之间,杀气外露!
还有话语:“演了这么多戏,就他妈这场戏最难演!”
第四百六十一章 开战!
甘奇的戏终于演完了,哪怕是除夕夜,甘奇依旧在为备战而忙碌着。
雪真的停了,除夕夜就停了,正在融化着,天气依旧寒冷。
想来燕京城的春节,一定也是热闹非凡的。只是雄州春节,并不那么热闹,按照以往的惯例,官府也会组织许多庆祝活动,今年却都没有了。
临渝山,就在后世秦皇岛市,燕山到渤海的最后余脉,这里也是关口所在地。
年节才刚一过,大年初二,从山上就下来的七八千号贼寇。
往西去,几十里就是安喜县城,这里是后来唐山的迁安市附近。
脚步踩在已经开始融化的积雪上,泥泞不堪,七八千号人,到处都是骂骂咧咧的抱怨声。
也有人给这些抱怨的人鼓舞着士气:“弟兄们,咱们这回去是打县城,只要冲进了安喜县城,那是要什么有什么,金银财宝要多少有多少,正是过年,吃的喝的都不用愁,都给大家备好了,只等大家去享用,大家加把劲,还有五六十里就到了。”
“弟兄们,到时候大家跟着寨主与军师冲就行了,安喜县城只有几百驻军,此番我等上万人马,探囊取物一般,简单得紧。”
“弟兄们,加快脚步啊!”
“他娘的,还是军师想得周到,知道咱们年关难过,招待咱们进城里过年去。”
“这回得抢个娘们儿回去……”
贼寇,终究是贼寇,摆脱不了贼寇的想法。
狄咏此时倒也没有想过要制止这些贼寇不合理的想法,能动员这些贼寇卖命的条件,就是银子与女子,若是把他们这些想法压制住了,也就真没有几个人会卖命了。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残忍,什么思想工作,什么大仁大义,那些事情都需要耗费很长的时间,而今狄咏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建设这些人的思想,所以狄咏只有一条规矩,那就是不得滥杀无辜,其他的劫掠抢夺什么的,都随他们去,这是这些人卖命最真实的动力所在。
这也是古代贼寇成不了大事的原因所在。大宋朝几乎每年都有揭竿而起的贼寇,但是终两宋近三百年,小规模的几百人,大规模的几万人,就没有一个能成事的。
安喜县城,一个小县城,三五万人口,整个县加在一起也不过十来万人口。一个上百年不闻战事的地方。
虽然城内许多人都听说了临渝山附近来了一伙贼人,却也没有几个人当回事,因为附近也来了大量的官兵,在滦州的官兵听说就有上万人。对于官兵而言,一些贼寇自然是不在话下的,燕云之民对于辽**队还算比较信任。
倒也是因为临渝山的贼寇来了好几个月了,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有下山肆虐乡里的事情,连拦路劫道的事情都没有听说过,人们便也更不把这伙贼人当回事了,大概也猜想这些贼人怕了官兵,躲在山里不敢露面了。
面都不敢露的强盗,反倒成了最近几个月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只觉得这活贼人胆小如鼠,有些可笑,想来不得多久都会饿死在山里。
过年的喜庆,依旧还弥漫在安喜县城之中,从燕云一直到南方邕州,只要是有汉人的地方,都在过年。不论是当兵的,还是贩夫走卒,都得过年,这个年会过很久,一直过到正月十五上元节才会到达**,然后才开始新一年忙碌的劳作。
艳阳高照,这个冬天难得的好太阳,晒被子,晒家具,过年要吃的腊肉咸鱼之类的也要拿出来晒一晒。
厨房里袅袅炊烟,妇人们忙碌不止。院子里,门口处,街边墙角下,到处都是坐着晒暖阳的人群。
过年上值的士兵,有些倒霉,抱着兵器坐在城墙垛口之下,面对太阳,也在享受着寒冬难得的舒爽。
忽然一个把双手收进袖笼里的士卒看了看东边,然后愣了愣,连忙把袖笼里的手脱了出来,擦了擦眼睛之后,立马惊慌失措起来,开口大喊:“有……有……有贼人!”
他身边的城垛下还坐着一个老军汉,撇了撇嘴说道:“胡说八道!”
“真有贼人!”
“我看看……”老军汉站了起来,看向东边,倒也真看到了大队人马,乍一看,最头前的人刀枪甲胄还都比较精良,老军汉不以为意:“这是官军,自己人,想来……”
“不对不对……”老军汉陡然机警起来,因为那些人的甲胄与兵刃样式不对,还有一杆大旗映入眼帘,一个大字“麻”。临渝山上的贼人已经传说了几个月了,贼寇麻牛的名字,老军汉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
老军汉扯着嗓门就喊了起来:“敌袭,敌袭,快关城门,快!”
“关城门!”
“临渝山上的麻牛下来了!”
“麻匪来了!”
“击鼓,击鼓!”
“咚咚咚……”
急促激烈的鼓声打破了小城春节的喜庆,绝大多数人一脸不解的看向正传来鼓声的城楼,那城楼虽然破旧不堪,与别的大城比起来也有些低矮,但那里依旧是整个县城最高的建筑。
“麻匪来了!”
“贼寇下山了……”
安喜知县,是一个叫做萧达的契丹人,他还有一个契丹名叫做特里木,他不是进士出身,而是契丹贵族。
萧达被一众惊慌失措的军汉急匆匆拥到城头之上,城外的贼寇漫山遍野,正在慢慢摆着阵型,还有十几个骑马的汉子来回奔跑,不断呼呵着命令,让那些贼寇站在自己应该站的地方。
“快,快去求援!”萧达大声呼喊着,自己却也在往城头而下。
然后只见萧达自己上了一匹马,转头喊道:“本官去滦州求援,你们顶住了。不要怕,滦州驻扎了上万官军,晚间就能赶到这里,定能救得大家。”
说完萧达打马快走,直往南城而去。
契丹贵族,似乎失去了他祖先的血性,在这花花世界里迷失了祖先的荣耀。
城头上的军汉看着打马飞奔而走的知县,都愣愣看着。
城外忽然呼喊大作,牛皮鼓也敲得咚咚作响。
一个铁甲汉子打马站在头前,开口喊着:“长梯都搬上来,听鼓声命令,随我冲上城头去。”
“军师威武!”
“军师无敌!”
又不得多久,鼓声陡然急促起来。
贼人攻城了。
城墙上的军汉们一个个六神无主,有人大声喊着还击,有人抄起弓弩已然在射。
有人站着依旧在发愣。
有人频频回头,大概也在想逃跑的事情。
甚至还有人直接带着哭腔大喊:“怎么办怎么办?”
零星的羽箭射在狄咏的重甲之上,叮咚的响声留下一些印记,狄咏已经来到了城头之下,亲自带着人竖起长梯。
狄咏第一个爬到了长梯之上,转头大喊:“弟兄们,随我冲上去!”
麻牛就在狄咏身后,接着踩上了长梯,也在大喊:“弟兄们跟上。”
一个长梯若想让敌人难以推倒,就得快速往上上人,越多越好,用人的重量堆在长梯之上,让城头上的人难以把梯子推倒。
其实守城之人,要推倒长梯,也是要专门的工具才行,比如一根长长的树杈,用树杈顶住长梯,然后许多人抓住树干一起使劲,才能把长梯推倒下去。
但是这安喜县城的城头上,百年不见一个敌人,哪里会有这东西?
垛口上一个满脸惊慌的军汉拿着长枪不断往下捅刺着,希望能借此把往上爬的人赶下去。
却是一个不防,刚刚刺下去的长枪竟然被狄咏抓在了手中,只见狄咏再一用力,那人竟然被狄咏拖拽了出来,从垛口翻倒了下去。
空隙之间,狄咏连连攀爬几下,一瞬间就上得了垛口。一杆长枪横扫而出,他已稳稳把搭着长梯的垛口护在了身后。
攻城之战,原来可以这么简单。
这座安喜小城,连一场惨烈的厮杀都没有,当越来越多的贼寇登上了城墙之时,满地都是跪地求饶的人。
贼寇们爆发出阵阵的喝彩,急匆匆往城内而去,看着哪座宅子大,哪座宅子豪富,就往里面冲。
狄咏就站在城墙之上并不下去,身边还站着麻牛嘿嘿在笑。
麻牛正在享受这一刻的胜利。
狄咏却忽然说道:“麻寨主,你带人一起下去吧,一个时辰为限,时间一到,所有人都要上城头来集合。”
麻牛笑道:“知晓的,咱们抢完就走。”
却见狄咏摇摇头:“不走了,进了城就不走了!”
麻牛面色一惊,问道:“军师,不走了?”
“嗯,咱们就留在这里。”
“这可不行,滦州的大军说来就来,咱们留在这里,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麻牛吓到了。
狄咏笑着摆摆手:“滦州此时没有多少人马了,最多不过三千号,他们来了也拿我们没有办法,咱们还得想办法击溃他们。”
“三千号官军也不是咱们能轻易击溃的,军师,你可不能把事情想得如此简单,咱们还是抢完就走比较稳妥!”
狄咏岂能是想得简单?他是想得相当复杂,既然开始攻略州府了,岂能又退回山里?
狄咏心中所谋,或者是说甘奇给他的交代,不仅要攻略县城,还要打败辽人的官军,还得多占几个城池,尽可能扩充人马数量。
不然,怎么能调动辽人大军来剿?
狄咏看了看麻牛脸上惊慌的神色,胸有成竹笑道:“麻寨主怕了?”
“我……我这不是怕,咱们之前说好的呀,抢完就走啊!”
是之前说好的,不过,那管什么用?狄咏只道:“麻寨主,我什么时候害过你?我这是在帮你赚一份前程,难道你真的想一辈子窝在深山老林里当个山大王?”
“军师?这前程也要有命去享不是?”麻牛如此说道。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何况咱们坐拥上万人马?麻寨主放心,只要咱们在这城池里站稳脚跟,打退第一波敌人,之后的势头就不是以往能比的了,有钱有粮,扩充人马,必可建立一番大事业。”
“这……”
“麻寨主还有担忧?如此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其实成大事者所为?”狄咏又道。
“但是万一要是打不过呢?”麻牛担忧一问。
“打不过,咱们再入山如何?第一波辽军,人数必然不多,就算打不过,他也不可能赶尽杀绝,咱们带人再入山,依旧稳妥。”狄咏是在忽悠麻牛的,这种事情,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一旦失败了,本就是乌合之众的山寨,人心立马就散了。
“军师既然想得如此周到,那……那我就陪着军师赌一把吧。”麻牛不是野心大,而是真觉得就算这次失败了,还可以东山再起,至少可以回山里继续高枕无忧。
只是麻牛不知道现实情况,一旦失败了,甘奇岂能再继续不遗余力支持他?甘奇不支持他,他又吃什么?出山去抢?吓破胆的贼寇,散了人心的贼寇,频频出山,离覆灭就真不远了。
这,其实就是背水一战。
狄咏自然要准备这个背水一战,开口说道:“一个时辰之后,开始拆房屋,把所有砖块石头房梁之类的重物都搬上城头御敌,门板床板之类都拆下来当盾牌防御箭矢,还要在把城内所有的树木都砍伐下来,制作长杆树杈,收集城内所有能引火之物,准备守城!”
“好好好,都听军师的。”麻牛点头如捣蒜,攻城守城,他是一窍不通,好在狄咏全懂。
“所有劫掠之物,钱财任他们自己留着,但是粮食一定要全部集中起来。”狄咏一项一项安排着。
这个小小的安喜城,迎来了灭顶之灾。
雄州的甘奇,站在城头上遥望着远方,微微皱眉,他知道开始了。
所以他开口与身边几人说道:“张知州,赵将军,速速去把巨马河边所有村落的船只舢板全部收拢起来。但有路过的商船,也全部拦截下来。”
张利一闻言问道:“这般怕是会令百姓生出怨言,不知甘经略为何要如此?”
甘奇笑着解释一语:“防备走私!”
甘奇岂会说是为了要准备大军渡河北伐开战?
“如此……好吧。”张利一勉强接受了甘奇的解释,得去干活了,这也是个大工程。
第四百六十二章 安喜,战争是怎么回事?
安喜县城头之上,狄咏眺望着南方,身边都是忙碌之人,屋顶的瓦片,墙上的砖石,地基的石块,屋顶的衡量,门板床板,堆得到处都是。
麻牛已然在大喊:“官兵来了,弟兄们,不要怕,官兵可上不来这高墙。”
“不要怕,只要胜了这一遭,周围七八个州县城池就都是咱们的了。”
“官兵只有两三千,咱们有上万人,不要怕!”
麻牛还没有学会一种虚张声势的技能,麾下八千多人,却只敢吹到一万,不想辽国朝廷,十二三万人,却敢号称七十万。
若是按照这个比例,麻牛也应该说自己有六万大军才是。
古代军队,满万了就是漫山遍野,普通人看来,就是难以计数的多。真正能按照视线中的规模与稠密程度判断出具体人数的人,唯有那种真正久经战阵的老将才行,比如狄青,又或者赵滋。
所以虚张声势这种事情,很多时候是很有效果的。十二三万人,与七十万人,绝大多数人都难以用肉眼分辨其中的茶杯,包括此时的甘奇,也不一定能具体分辨出来。因为甘奇虽然也领兵打过仗,但是他压根就没有见过漫山遍野的人。
安喜知县萧达回来了,带着两千多大军回来了,有步兵有骑兵,有铁甲有皮甲,这是正规军,皮室军。辽国三十万在册的皮室军中的一小部分。
注意,“在册”这个词也是有讲究的,“册”与实际之间,在哪里都是有区别的,辽宋在这方面早已是半斤八两了。
辽国,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只有三万皮室军的那个契丹国了。
再次回来的萧达,明显有了底气,身为辽国贵族,穿上一身甲胄,看起来也有了威武的模样,他亲自打马近前,开口便是大喊:“麻匪,朝廷大军已到,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麻牛看了看左右,知道应该打击一下敌人的气势,便上前准备回话。
却是麻牛话语还未说出,旁边的狄军师已然抬腿拉弦,一柄神臂弓已然上弦,箭矢搭了上去,抬手就射。
羽箭破空而去,一身锐响,便看到城头一百步外的萧达落马而下,一声惨叫。
神臂弓,宋朝制式的蹶张弩,所谓蹶张,就是用腿踩着弩臂,双手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拉开弓弦的弩弓,这种弩弓,弓身长就有三尺三,弦长二尺五,质量最好的,射程可高达二百四十多步,配上精铁打造的箭头,能透重甲。
神臂弓,一般军汉就算手脚并用都拉不开,就算能拉开这种弩的许多军汉,大部分站着都拉不起来,得身体躺在地上蜷缩着,两只脚踩在弩臂上,双手拉着弓弦,用双腿双手加上腰腹的力量,奋力在地上张开身体,才能挂上弓弦。如狄咏这般站着就能手脚并用张开弩弓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这种弩,与手持的拉弓,威力上不可同日而语。神臂弓,代表了宋朝手工业与技术水平的巅峰。代表了华夏几千年对于战争兵器最深厚的技术积淀。
昔日澶渊之盟之前,阵前射杀辽国领兵统帅萧挞凛的弓弩,就是这玩意的变种,八牛弩,三张神臂弓用技术合在一起,就成了八牛弩,也称之为床弩。
大阵之前,敌方的统帅,必然离得相当远,也不可能让宋军靠得太近,但是却被人宋军一箭射杀当场,可见当时宋军之中,也是高人无数。射杀萧挞凛的人名叫张瑰,一个地位不低的武将,用床弩一箭就射中了萧挞凛的额头,致使连连获胜的辽军偃旗息鼓而回,也直接促成了澶渊之盟的达成。
宋朝的弩,已然发展到了巅峰。
萧达,已然中箭应声落马,百十步外那一队辽军,乱作一团,举盾的举盾,救人的救人。
麻牛脸上带着震惊看向狄咏,他倒是知道狄咏武艺不凡,但是这百十步外抬手一箭就把人射落马下的技术,实在太过骇人了一些,神乎其技一般,麻牛这辈子哪里见过这种事情?
麻牛看了看狄咏,又抬头去看了看远方的萧达,明晃晃的长箭,插在萧达铁甲之上,笔笔直直,这显然就是透甲之后射进去了。
麻牛又看了看狄咏手中的弩弓,他知道这张弩是从海上送来的,还专门说这张弩是送给狄咏用的,但是他也没有想到这张弩竟然威力如此巨大。
麻牛激动大喊了一声:“军师威武!”
随即满场大喊:“军师威武,军师威武!”
狄咏还笑着挥手与众人示意,这一手,是他故意要显露的,无他,激励军心尔。
狄咏还极为装逼一语:“辽人,不过尔尔,一触即溃!”
“军师无敌!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麻牛似乎也知道军心可用,又是大喊。
“军师万岁,军师万岁!”
狄咏依旧挥手左右致意,开口大喊:“待得战机一到,某便带大军出城与敌决战,杀他个片甲不留!”
“杀,杀他个片甲不留!”
“杀辽狗!”
狄咏是真要出城的,想胜利,必须要出城一战,否则敌军不可能溃败而走,因为狄咏才是那瓮中之鳖,敌人反倒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不愁粮食,不愁饮水。若是久不决战,围困下去,狄咏一方反倒是有人心大乱的可能,贼寇乌合,不能把他们想得太好。
要想打开局面,这出城决战的事情,必须要做。
但是现在,自然防守为要,敌人肯定要攻城,攻城对于狄咏来说也是好事,先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打退几波,让敌人威势尽去,再出城就事半功倍了。
所以狄咏大喊:“备战,守城了,把门板床板都竖起来,敌人箭雨就要来了。”
八千贼军,兴许就狄咏一人真正有对战争的实战经验。对于攻城的套路熟悉非常,应对措施也准备得很好。
“竖盾!”
“竖盾!”
城头之上大喊连连,门板床板案板,甚至吃饭的桌子,都被竖了起来,挡住一个一个的人。
果然不得多久,辽人的反击就来了,箭矢如雨!
城头上所有人都躲在临时的盾牌之后,听着木板叮当作响。
狄咏心中也想,好在敌人也来得仓促,并未真正准备过攻坚战,若是敌人有过真正的准备,此时必然有投石机这种东西到场,只要有十来具简易的投石机,怕也能把这几千贼寇吓得惶恐不安。
若是有几具真正精良的石头,也就是一种更为精良的投石机,巨大的石头砸来,一砸就是一个垛口砖石碎裂,此时城头之上兴许就直接生乱了。要抵御这一类的攻城利器,不仅需要军汉有非常高的心理素质,还需要指挥者沉得住气,需要让守城之兵到城下躲避,待得敌人开始爬墙的时候再上城头来,这种指挥极为考验指挥者的能力,一个不慎,机会让敌人轻易就爬上城头。
这种石头的威力从来都不能小觑,历史上纵横欧亚的蒙古大汗蒙哥,就是在南宋钓鱼城被这种石头给打死的。
这些东西,辽国其实都有,因为辽国有燕云十六州,这里从春秋战国开始就是燕赵强兵之地,这里的匠人,制作这些东西都很擅长。
换句话说,辽国一旦失去了燕云十六州以及这五六百万汉人。不仅仅是战略要地丢失了,辽国更丢失了真正的生产基地,从铁甲到兵器,甚至锅碗瓢盆,再到弓弩石,辽国再也没有了生产这些东西的能力。回到草原与辽东的辽国,就比野人女真高明不了多少了。
说白了,不论哪个历史时期,游牧渔猎民族要想打败中原王朝,就得要汉人。蒙古人不仅要汉人工匠,还从中亚与东欧掳掠来了无数工匠。那时候的中亚,文明程度也相当高,攻打金国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中亚奴隶在蒙古大军身后生产着这些东西。
也如几十年前崛起的西夏党项人,当时辅佐李元昊的是汉人张元,好水川之战,主要出谋划策的也是张元,张元也是西夏的宰相。张元这个人,本是陕西的读书人,屡试不中,甚至考到殿试都被刷下来了,张元气愤不已,觉得自己才华甚高怀才不遇,一气之下跑到了西夏去,深受李元昊的重用,内政外事军事都是一把好手,自张元起,西夏重用了大量的汉人。
打败了大宋之后,张元觉得他终于算是证明自己了,或者说自己那屡试不中怀才不遇的那口气终于出了,甚至还写了一首诗来嘲笑夏竦与韩琦: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
大意就是说夏竦这个陕西四路经略安抚招讨使不怎么样,韩琦也没有什么厉害的,整个好水川的宋军都被辇得到处跑,你们两位进士及第的大相公,还在那里说什么打仗带兵?
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你们这两个朝廷重用的进士相公,比我张元一个落地秀才差得远了,当初我科举你们不要我,现在后悔了吗?后悔也晚了!
张元的这种心情,其实也能理解,读了满腹诗书,却不受朝廷重用。朝廷用了韩琦这种进士及第,然后张元这个落第秀才把夏竦、韩琦打败了。这种感觉,只以个人感觉来说,那真的是十足解气。
生产力,技术水平,手工业的积淀,教育水平,眼光见识,这些都是中原王朝最重要的倚仗。
哪怕是到得宋朝这种武人如狗的时代,朝廷依旧能靠这些东西,抵御着辽夏金,还把蒙古挡了一百多年。
这才是中原王朝真正的实力基础。
这一切就体现在狄咏手中的那柄神臂弩中。从大汉远逐匈奴开始,技术的碾压就已经奠定,弩这种东西就是那时候大规模用于战场的,把匈奴骑射打成了狗。匈奴人的原始弓,甚至都射不穿汉军的甲胄。
安喜城外的辽军,再还击了几轮不奏效之后,开始真正准备起了攻城之战。
伐木,造梯。把所有的盾牌都聚集在一起。
梯子是最简单的用具,造起来也简单。全军伐木造梯,用不了多久,上百具简易的长梯就立在了阵前。
契丹人开始埋锅造饭,开战之前,不能吃得太饱,所有人匆匆饱腹,喝得几口水,鼓声已起,列阵冲城。
城头上的狄咏再次大喊:“竖盾,竖盾!”
鼓点开始紧密,已然是下午半晌,阳光开始变色,照在甲胄之上泛着黄光。
辽军的脚步已起,箭雨已来。
狄咏并不还击,躲在垛口之下,受着一波一波的箭雨。因为他知道,再过一会儿,待得辽军近前了,箭雨就会暂歇,那时候就是反击的时候了。
生产力,技术水平,手工业的积淀,教育水平,眼光见识,这些都是中原王朝最重要的倚仗。
哪怕是到得宋朝这种武人如狗的时代,朝廷依旧能靠这些东西,抵御着辽夏金,还把蒙古挡了一百多年。
这才是中原王朝真正的实力基础。
这一切就体现在狄咏手中的那柄神臂弩中。从大汉远逐匈奴开始,技术的碾压就已经奠定,弩这种东西就是那时候大规模用于战场的,把匈奴骑射打成了狗。匈奴人的原始弓,甚至都射不穿汉军的甲胄。
安喜城外的辽军,再还击了几轮不奏效之后,开始真正准备起了攻城之战。
伐木,造梯。把所有的盾牌都聚集在一起。
梯子是最简单的用具,造起来也简单。全军伐木造梯,用不了多久,上百具简易的长梯就立在了阵前。
契丹人开始埋锅造饭,开战之前,不能吃得太饱,所有人匆匆饱腹,喝得几口水,鼓声已起,列阵冲城。
城头上的狄咏再次大喊:“竖盾,竖盾!”
鼓点开始紧密,已然是下午半晌,阳光开始变色,照在甲胄之上泛着黄光。
辽军的脚步已起,箭雨已来。
狄咏并不还击,躲在垛口之下,受着一波一波的箭雨。因为他知道,再过一会儿,待得辽军近前了,箭雨就会暂歇,那时候就是反击的时候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 登基称帝,大封文武
惨烈的攻城战,哪怕安喜县城的城墙只有不到三丈高,依旧惨烈非常。
两千多辽军,第一次上战场,爆发出了身为正规军的勇气,也带着对于乌合之众的蔑视,奋力攀爬着倚靠在城墙上的长梯。
“砸!往下砸!”狄咏扯着嗓门子在喊。
砖石房梁,倾泻而下。
狄咏亲自拿起一根长木杆,一头的木头叉子抵住长梯,几个人帮着狄咏,奋力把面前的爬满人的长梯推出去。
长梯往一侧倒塌,长梯上挂着五六个人,皆在空中挥舞着手脚大声呼喊着。
骨骼断裂的脆响,人吃痛的嚎叫,伴随着喊杀之声,叫骂之声,响成一片!
刚刚掀翻长梯的狄咏,又立马拿起一个木勺子走得几步,连连舀起一个铁锅之中煮沸的油脂,不断往城墙下泼洒而去。
连连舀了大半锅之后,管不得城墙下的被热油淋身的嚎叫,狄咏抄起油锅下熊熊燃着的柴火便扔了下去。
一片大火,轰然冲起,直冲城墙之上,把狄咏的眉毛都燎去了一半。
在地上打滚的人,凄厉之声,如地狱恶鬼一般,随后有一股肉香扑鼻。
这股肉香,就像炭烤羊肉,又像红烧猪蹄……没有丝毫差别,就是蛋白质受热发出来的香味。
就是这股以往吃饭的时候求之不得的香味,此时却让人闻之欲呕。
“砸,使劲砸,快点砸!”
麻牛一边不断搬着砖石往下砸,一边用尽力气呼喊着。
城下也有人在大喊:“上,爬上去,爬上去赏钱一百贯!”
狄咏听得城下的呼喊,抄起神臂弓,在垛口抬头看了一眼,脚踩拉弓,搭箭就射!
那催促着辽军爬墙之人,已然应声而倒,羽箭插在他的喉咙之上,他竟然还下意识伸手去拔箭矢,箭矢还真被他立马拔了出来,随后便是汩汩鲜血,不敢置信的眼神与抽搐的身体。
小小的城池,正在经历着近一百年来的第一次战争。
不知哪个辽军说了一句:“好生凶狠的贼人!”
这句话语一出,有人停住了脚步看了说话的人一眼,然后就开始前后观望,踌躇不前了。
眼前的这一幕惨烈,实在太过骇人,谁也不曾见过的骇人。
人命,真的就这么不值钱,爬上长梯,跌落而下,然后被砖石反复砸中,就死了。
还有那满身熊熊大火的人,哪怕穿着铁甲也好不奏效,惨叫之声,听得人刺耳挠心,浑身颤栗。
打仗,真不是一个人该做的事情。
这么打下去,别说两三千多人,一万人的命也能填进去。
“叮叮叮叮叮叮……”
鸣金之声大作,显然辽军主将也知道这么打下去不是个事,该是鸣金的时候了,这座小城,万余贼寇,这么爬墙是爬不上去的。
得另想办法。
比如诱敌出击,比如围城困死!
反正城内的贼寇已经是瓮中之鳖,容得他们再从长计议。
潮水一般涌上来的辽军,又如退潮而去,丢得许多尸首伤员满地都是。
狄咏看着敌人退了,高举手臂大声呼喊:“辽狗败了,辽狗败了!”
“军师威武,军师万岁!”
“军师万岁!”
……
胜利之后的呼喊,响彻云霄。
麻牛也跟着大喊起来,却是喊着喊着,陡然又停下来了,他看着一旁高大帅气的狄咏,面色微微有些沉,转头又看向城头上激动的人群,心中也沉了下来。
麻牛是这八千多人的头领,是他们的寨主,这一伙贼寇也被人称之为“麻匪”。
但是,麻牛此时陡然觉得自己好像并非这些人的头领了,真正的头领是狄军师。
好像所有人都在庆祝狄军师所取得的胜利,并没有人喊一句“寨主威武”之类的话语。
这种感受,让麻牛生气了一些别样的滋味。
“弟兄们,抓紧时间,接着拆房子,快,还要更多的砖石,更多的门板……”狄咏大喊着。
“遵命!”
“遵命,军师放心,小的们这就去。”
狄咏,这场战争最亮眼的人,就在这城头之上,显然获得了所有人的敬重。
“穿了甲胄的兄弟,都到我这里来集合。”狄咏又道。
“小的这就去传令,让所有穿甲的兄弟都过来。军师稍等。”
狄咏甚至都叫不出这个要去传令之人的名字,但是这人脸上带着的激动让狄咏生出了许多成就感。
当一个主将,真的是一件挺好的事情。狄咏上过战阵,却还是第一次真正一个人指挥一场战争。
狄咏陡然间对这场战争的结局有了一种好的预感,胜利似乎不远了。
就在今夜,辽人必然以为城内的贼寇不敢出城。
但是今夜,狄咏就要趁着军心可用,出城夜袭,决战。
只待天色破晓,微微有了那么一点点亮光,所有人正是最困倦的时候,就是这场夜袭开始的时候。
几百个身穿甲胄的贼寇,从东门摸出,钻进城外不远的矮林之中,慢慢摸向辽军的营帐。
狄咏更是身先士卒,一人当先,只待回身说一句:“弟兄们,随我上。”
辽人的哨位早早就发现了远处摸来的敌人,奋力喊出示警:“敌袭,敌袭!”
狄咏奋力喊出了那一声:“弟兄们,随我上,此战必胜!”
“必胜!”
“必胜!”
脚步如风。
夜袭,并不是一定要偷袭睡着的敌人,只是为了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辽军并非真的懈怠,枕戈待旦,甲胄不脱,迷迷糊糊之中,奋力爬起,拿着自己的兵刃就出了营帐。
没有了紧密的阵型,没有了统一的指挥,所有人各自为战,往夜袭的贼寇杀去。
短兵相接,狄咏长枪无敌,瞬间连连挑翻几人。
远处城头之上,麻牛早已在此观望,只等城外开战,麻牛立马大喊:“打起来了,打起来了,打开南门,所有人,都冲出去,都杀呀,敌人乱了,敌人乱了!”
麻牛喊得有些乱,脚步也乱,下了城墙,拔刀就往外冲。
无数贼寇蜂拥而出,往战场去支援。
狄咏的夜袭,主要目的就是让敌人不能把紧密的阵型摆出来,一旦让这些辽国正规军集合起来摆出阵型,胜利的天平就会向辽军倾斜。
所以,正面出击是不现实的,会给敌人足够的反应时间。先少数几百人出城夜袭,把辽军大乱,再全军出击蜂拥而上,定能奏效。
果不其然,狄咏的谋划,果真奏效了。
破晓的光线,能让人看到一个个人影攒动,却是又不能让人把任何东西看个真切。
“辽狗败了,败了败了……”
“辽狗不要逃……”
“别跑……”
其实还没有人跑,但是喊声却早已此起彼伏。
“不要跑,投降不杀!”
“后面的辽狗,有种别跑!”
这一切都是狄咏早已计划好的,不论辽人跑没跑,所有人都得这么喊!
然后,真的就有辽军开始转身拔腿就跑了。
漫山遍野的贼寇,到处都是人影,前面看不清,后面看不清……
一场乱战,打得乱成一团,却又暗含章法。
狄咏,今日从白天到黑夜,如火中取栗一般,却就给他取到了。
两千多辽军,白天在城头丢下了几百具尸体,夜晚逃得漫山遍野,还有人直接跪地求饶。
主将不知身在何处,将旗也不知竖在了哪里。
“辽狗败了!”
“我们胜利了!”
此时的喊声,成了真,辽军真的败了。
狄咏把这一刻的喜悦藏在心中,开口四处大喊:“麻寨主,麻寨主……”
喊得好一会,人山人海中的麻牛才有了回应:“军师,我在这呢。”
两人相见,狄咏立马说道:“寨主,兵贵神速,你带一半人马速奔卢龙、望都与营州,一定要快速打下来,我带另外一半去打滦州与马城。”
“军师,不先打扫一下战场吗?好多甲胄兵刃弓弩啊……”
“先占城池,战场什么时候都能打扫。”
“好好好,都听军师的。”
“记得,每每打下一地,只要愿意随我们入伙的,来者不拒,都带上。把声势做得越大越好。”狄咏交代着,流贼匪寇,就得这么快速发展起来,哪怕是为了抢钱临时入伙的人,也要都带上。
一万大军,两万大军,三万五万的,就是这么来的。到时候也号称个五十万一百万,声势要做大,越大越好。声势越大,就能吸引辽国派越多的人马来剿。
“军师放心,只要想入伙之人,我岂还能往外推?”麻牛激动说道。
“好,只待打下一片地盘,我就拥护寨主登基称帝,建立不世功勋,青史留名!”狄咏又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啊?”麻牛都被狄咏说愣了。
“寨主,弟兄们跟着你,就是要个荣华富贵,此番大胜,重要封赏,路上,寨主就可以把此时说与大家听,立功的一个要赏,赏钱不够,还得封官。封宰相,封枢密使、三司使,六部侍郎,封各路知府知州,还要封赏领兵大将。只管封官,弟兄们必然更加卖命效忠。”狄咏此时说的,是甘奇早已谋划好的。
“好好好,军师说得对,是得给弟兄们封官,路上我就论功行赏,把弟兄们的官都封一遍,军师那边也可以封,让弟兄们都有个奔头。”麻牛觉得狄咏说得在理,这么做,便是笼络人心。
狄咏也不多言,抄着长枪,左右看了看,大喊一声:“我走了,寨主,咱们滦州汇合,打下马城就是寨主登基之时!”
麻牛连连点头,却又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昨天还想着抢了安喜城,回山寨里过个好年,今天却想着要当皇帝了。
这事情,真梦幻!
但是……路都走到这里了,辽军都被打败了,站得七八个城池,扯起一支几万人的大军,再败辽军一次又何妨?
故事里说的什么刘邦项羽的,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当皇帝,似乎……
麻牛又看了看漫山遍野的人影,再看了看地上死的辽军,信心立马足了一些。
当皇帝,似乎没有什么不可以。
麻牛一声大喊:“弟兄们,走,这边,咱们去卢龙县城!到时候个个都有官当。”
“你,江五郎,你当兵部侍郎。”
“麻小七,你当礼部侍郎。”
“铁牛,你当威武大将军。”
……
“大哥,我……我当威武大将军?好好好……”
“我是兵部侍郎,大哥说话算数。”
“算数算数,快把弟兄们都集合起来,咱们先去打卢龙县城,祝大郎,打下卢龙县城,你就当卢龙知县,明日就走马上任。”
“寨主,我老祝这就去把弟兄们都集合过来,咱们去打卢龙!”
……
朝阳初起,卢龙县城已然人心惶惶,从北边逃来了不少溃兵,让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几万麻匪打过来了。
城门紧闭着,知县早已不知去了哪里。
城头上的士卒人心惶惶看着北方。
麻匪在中午之前,就赶来了,来得快如闪电,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边……
麻牛也学了狄咏的做派,到得城头,长梯都没有,开口便是大喊:“弓弩呢,射,往城头上射!”
一句场面话都不说,到地方就开战,二三百张弓弩,一通乱射。
城头上传来喊叫:“大王,麻大王,快快停手,快快停手,小人给大王开门。”
麻牛都没有想到这座县城这么好打,才几轮箭矢,门就开了。
也不怪城头上的军汉无胆,朝廷大军都被打得丢盔弃甲了,知县都跑了,上百年不闻战事的地方,叫这些军汉如何是好?
麻牛意外是意外,但是他好歹也是要登基称帝的人,此时强自安定几番,展现了一些皇帝的气度,开口说道:“祝大郎何在?”
“小的在!”
“封祝东为卢龙知县,带二百人进城上任。”
“小的,小的拜谢寨……拜谢大王!不知大王要去何处?”
“军师说兵贵神速,本……王要接着去打望都城,在望都城吃饭。”
“大王,小的也随你去。”
“祝东,本王命你带兵入城,一定要守好卢龙县城,收编军汉,招收兄弟,待本王再来调动。”麻牛严肃说道。
“遵命!”祝东倒也知道自己责任重大。
……
狄咏那边,正在往滦州城急赶,那里是附近二三十个县的中心,那是一座大城,城池高大,当初朝廷剿匪的大军就驻扎在那里。也就是说滦州城内,物资很多,可以当作中心据点。
是必须要打下来的地方。
但也是难打的地方,因为城内还有两千多驻军。
军心正胜,携此威势,突然袭击,无论如何,狄咏也要拼了命拿下这座城池。到时候麻牛登基,显然也会在这里。
其实滦州城内,也刚刚收到了官军被几万贼寇打得大败的消息。求援的人早已派了出去。
快马飞奔往燕京,只求朝廷赶紧派大军来剿。
求援的人派出去不久,携大胜之势飞奔而来的狄咏,就已经赶到了城头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