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四章 杀鸡儆猴
汴梁城内,如今也发生了一些事情,回家守孝的富弼,再次入朝了,历史上本该是让富弼任枢密使的,因为宰相之位有韩琦。而今韩琦没有了,富弼再一次居首相之位。
在这种新皇登基的时候,还是需要一个老成持重的首相来主持大局,富弼无疑是最佳人选。
司马光在名义上也升官了,封龙图阁直学士,龙图阁大概等于是皇家图书馆加皇家收藏馆。这个官职可以当作是一个荣誉称号,只有在才学、官品等多个方面都有比较不错的名声的情况之下,才会有这种荣誉加身。
王安石却因为母亲病逝而要回家守丧,这是没办法的,作为圣贤子弟,不论多大的官职,哪怕是富弼那般,父母有丧,该回家还是得回家。
司马光升官了,王安石回家了。
而此时的甘奇,刚刚带着一大批从辽国收购的物资回国,正赶到雄州开堂审案。
案件倒是也简单,抓到了一批走私犯,倒还不是在偏远之处抓到了的,而是就在雄州附近抓到的。
这些走私犯倒还真没有把甘奇的命令放在眼里,榷场不准卖许多货物了,他们就组织了大批货物,联系好辽国的买家,就这么在雄州境内过河越境。甚至还买通了一些边境巡防的军汉。
但还是被狄青亲自带人逮个正着,因为这一伙走私犯的声势太过浩大,走私的货物数量也太多,实在藏不住风声。
甘奇之所以亲自开堂,是准备把这一批人当做典型来打击,正是贸易战最关键的时候,甘奇花了那么大的价钱去收购了那么多东西,若是边境走私控制不住,甘奇做的那些就都成了无用功。
所以甘奇得知此事之后,第一时间就赶到了雄州,亲自上堂审案。
借用了知州衙门,甘奇稳坐中堂,左右的衙差都换成了甘奇从汴梁带来的军汉。
一旁坐着的是雄州知州张利一,他倒是个强硬派人物,至少是个边境强硬派人物,经常因为一些小事与辽国起争端,比如边境一些难以界定归属的土地,他都是据理力争的。
但是张利一显然不是一个对内的强硬派,特别是对雄州本地人,他是一个比较好说话的人。
本来这个案件由他来审理的话,走私之罪,可大可小,再加上犯罪的主要之人都是雄州本地很有脸面的家族之人,所以他准备重举轻打,得过且过算了,关键是走私的货物中,并不没有什么违禁品。
奈何这位河北两路经略制置使忽然赶回来了,非要亲自审案,张利一也是为难不已,却也没有办法,甘奇如今的官职,可比他高了好几个等级,还有钦差之名。
“带人犯!”升堂审案的事情,甘奇如今倒是很熟练了。
几个中年人被带到了堂前,衣衫整齐,连冠帽都整整齐齐,显然在牢里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也打量了一下堂上所有的人,并没有什么恐惧害怕的感觉。
一旁的军汉开口大喊:“大堂之上,岂敢无礼?”
几个人带着锁链拱手:“见过上官!”
这些人显然不认识堂上坐着的甘奇,但是却也猜得出甘奇是谁。
“可知罪啊?”甘奇开口。
“草民不知所犯何罪?”一人头一扬,完全没有罪犯的自知之明。
堂上的甘奇惊堂木一拍,开口问道:“本官三令五申,杜绝走私,否则严惩,你竟还不知罪?”
“草民乃是雄州商人,自雄州有榷场以来,布匹盐茶之物,从来都是贸易之重,为何偏偏如今就不让卖了?是两国交恶了?还是圣上下旨了?”这人显然有自己的一番道理,盐茶布匹从来都不违禁,如今这财路给断了,他还有气,得质问了一下当面的这位甘经略。
“莫不是本官下的命令,管束不得你?”甘奇开口问道,语气倒也玩味,这过堂审案的事情,甘奇本也不那么在意,他只在意最后的定夺。
“你是官,我是民,自然管束得了。但是也要讲一个道理出来,凭什么就不准卖盐茶布匹了?而今辽国盐茶布匹之物价格正在暴涨,如此大好机会,为何偏偏不准卖这些非违禁之物?为何偏偏要断了我等的财路?非要逼着我等行走私之事?走私是罪,但是这罪,也是官逼民犯,草民不认!”
这道理说得是一套一套的,倒是把甘奇都听笑了。
甘奇点着头:“嗯,辽国物价暴涨,偏偏本官却又不准你们卖布匹盐茶之物,你们犯下走私之罪,说起来还是本官的错了?”
“草民所言,正是此意。”
“本官代表官家在此施政,却还比不上你们赚钱重要了?”甘奇又问。
“这……不论何等官员,也不可倒行逆施!”
“好,你们犯罪,由本官来审,本官犯罪,自然有陛下定夺。那本官就把你们先审了吧,至于陛下如何处置本官,到时候等本官回京了再说。”甘奇已然伸手去拿令牌。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甘奇,张利一更是着急不已,他似乎也怕甘奇量刑过重。
果然,甘奇惊堂木一拍,令牌一扔,开口:“此番走私大案,首恶几人,皆判斩监候,其余从犯,皆受命于人,念在非主观恶意,皆无罪释放。”
张利一心中大惊,连忙转头与甘奇小声说道:“甘经略,走私判斩,是不是量刑过重了?”
甘奇如同没有听见一般,只道:“来人呐,收监待斩。”
军汉已然上前提人,此时堂下几个罪犯大惊失色,有人开口大喊:“冤枉啊!冤枉!哪里有这般判案的糊涂官?”
“走私判斩,狗官草菅人命!”
……
甘奇只是答道:“这桩案件,本官会快马送到东京官家处亲自审核朱批,诸位不必着急,待得官家御笔朱批之后,说不定会把本官的判决推翻。诸位到得牢里,等候陛下朱批就是。”
张利一听得甘奇如此话语,出了一口大气,便是知道皇帝肯定不会同意甘奇这个判罚,哪里有因为走私不违禁之物而判斩首的。
几个主犯被带下去了。
甘奇还转头与张利一说道:“待得东京官家复核下来之后,不论什么旨意,还请张知州处理后续之事。若是要重审,便请张知州重新主持审理,多是官家同意了死刑,也请张知州监斩首恶几人。”
“下官遵命,一定处理好后续之事。”张利一连连点头,丝毫都不知道甘奇让他干了一件为难的事情。因为东京皇帝是知道其中细节的,必然会同意甘奇的判罚决定。
快马来去汴梁,要不得多久,张利一得亲自监斩几人,也不知道他那时候会是一个什么表情。
甘奇要的就是杀一儆百,一定不能让货物从大宋去了大辽,否则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审完案件,甘奇再一次往沧州而去。
国际金融资本大鳄,还得继续往辽国加码。
这一回,甘奇不再亲自去沧州了,而是派狄咏去。借口就是甘奇的亲戚也想做这门生意,也想在倭国大灾的时候分一杯羹。
所以甘奇把派狄咏这个心腹去找马一方,替亲自置办货物。
至于价钱,这回让狄咏先开口加价,让马一方再为难一番,把价格再提一提。
甘奇的四百多万贯,可不准备留一分钱。只待辽国真正开始要乱了,甘奇才会开始着手赚钱的事情。但是要保证辽国一定要乱起来。
甘奇在沧州等着狄咏的消息。
雄州张利一却苦着脸在刑场上执行死刑,皇帝的圣旨,那是没办法的。
观刑之人数不胜数,因为走私非违禁物而获得死刑的事情,足可以吓到大部分有能力进行大规模走私的商户。
至于那些抱着发财的心态小规模走私的团伙,还得持续打击。
当狄咏从辽国回来的时候,甘奇就会沉静一段时间,等到事情发酵起来,到得那时,他就会再去一趟辽国,完成致命一击。
第四百三十五章 兄长想不想发财?
燕京城里,巨贾马一方最近非常的高调,一是因为他的“姐夫”耶律乙辛真的升任了南院枢密使,只等耶律乙辛把官当稳妥了,燕云十六州所有的军队供粮都要到马一方手上来。
二是因为马一方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他就赚了将近四十万的巨款。
有这两样,马一方是想低调都难,实力完全不允许他低调。耶律乙辛这个职位,就相当于以前的南院大王了,南院大王的“内弟”,哪里能低调得了?
以前他马一方,赚钱是赚钱,但他毕竟是给军队供粮的,生意不缺,但是利润其实也不那么高,七百钱一石的粮食,一石多赚他二三十个钱,马一方都得是诚惶诚恐的。
毕竟这钱是辽国的朝廷出,辽国朝廷也是穷哈哈的朝廷,比大宋的朝廷好不到哪里去,拖欠货款就不说了,若是还嫌弃他的粮价贵,他还得百般解释。好在有耶律乙辛这个便宜姐夫罩着他,不然这门生意早就被人抢去了。
马一方真的很有钱吗?倒还真不至于,因为他发家的时间并不长,若不是自己姐姐在耶律乙辛家中混成了个颇为受宠的小妾,他自己也还是当小厮的命。
所以当他发家之后,就特别在意这一身行头,红宝石镶嵌在冠帽之上,腰间的玉带要镶金,手中永远少不了那两个在夜里还能发光的夜明珠。
但凡在人前,马一方也是出手极其阔绰,因为他刚刚混进富贵圈子不久,唯有出手阔绰,才能给他快速带来脸面,才能显出他马一方不同凡响。
而今他那便宜姐夫又成了南院枢密使,他更是逢人就吹,吹嘘自己姐姐最近又从枢密使府中往家里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来。
如今马一方身边,那也是聚了一大帮子人,辽国的破落贵族,汉人的新贵,来燕京找门路的奚人与渤海人。
但是马一方到城外韩德让孙子家里,那依旧是礼节周到的,这韩家才是燕云之地真正的顶级贵族,虽然不在燕京城内抛头露面,但是在城外那是良田万顷,关键是辽国的汉人贵族中,十个有九个昔日都是从韩德让手下发迹的,而今不论情谊真假,都还得卖韩家一点面子。
韩才清韩老爷眼花耳背,见到马一方上门,倒也客气了些,正眼瞧了一下他,便也是知道如今南院枢密使是谁。
“来了?看茶,落座。”韩才清这就算是招呼了马一方了。
马一方先见礼,然后落座,再道:“韩爷爷,小马还是来买粮的。”
“粮食,还有点,得看你开的价。”
“我就知道您老这里还有粮食,您老可真不是一般人呐。”马一方奉承着,但是心中有苦。
“什么价?”
“韩爷爷您行行好,我家仓里都空了,这回可是军中的供粮,小马也不敢乱给朝廷乱要价,还请韩爷爷高抬贵手。”这就是马一方心中的苦,那位刘贤弟倒是舍得,多高的价格也买,把他自己的粮仓暂时买空了不说,还让他到处去收购粮食。转过头来,军中的粮食也要供,这生意还得做,但是朝廷可不管你这么多。
要是涨价吧,涨个百十来钱,贴着脸解释一下,倒也还说得通。若是陡然间翻倍来涨,他马一方就算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除非这门长久生意不做了。
“得,小马啊,你也别跟我这打马虎眼,而今南院枢密使是谁,你当我老了不知道吗?市价都到一贯七八了,莫不是你还想卖七百钱一石的粮?”韩才清心里门清。
马一方立马哭丧个脸:“韩爷爷,这燕京附近可就数您家的粮最多,其他人都比不得您老一个手指头,我若是把一贯七八的粮食卖给朝廷,那我可吃不了兜着走了,就算是我姐夫知道了,我也是没有好果子吃。总不能他刚上任枢密使,我就把军粮涨一倍多吧?到时候朝廷里,怕是我姐夫也要被人拿住话柄的……”
马一方倒是不傻,就算要涨价,这么个关键时刻也不能涨,至少也要让耶律乙辛把南枢密院这个衙门给摆弄清楚了再说。不然就真是在害耶律乙辛了。
“那你就自己贴钱呗,先贴他两三个月再说,燕京就这几万军汉,这回我倒是也听说了,你可是到处收粮,多高的价格也往手上搂,肯定是有大生意赚得盆满钵满,贴上两个月,也亏不了你多少。”
“韩爷爷,我拢共也不过赚了几万贯钱,贴两个月军粮出去,那可不就白忙活了吗?”马一方半真半假说着。
“讲价,一个字,不行。给钱呢,粮食运走。”韩才清哪信他马一方这个,管不得那么多,给钱就给粮。
“我的韩爷爷,算小马求您了。”马一方宁愿求人,也不愿把吃进去的钱吐出一些来。
“啊……你说啥?我听不见……”韩才清,眼花耳背,果然不假。
“我说,韩爷爷,求您降点价吧!”
“啥?大声点……”
“唉……算了,韩爷爷您忙,我到别家去走走。”马一方没办法,只能另寻他人了。
韩才清点点头:“哦,好的,要回来趁早啊,可有不少人上门来寻我呢。”
马一方告辞而去,刚一出门,还真碰到了熟人。
“马掌柜,幸会幸会,买粮啊?”
“莫掌柜,你们家仓里也没粮了?”
“不是头前都被马掌柜您买去了吗?这不,得来求韩老爷再发卖一些,不然就要断货了。”
马一方又是一声叹息,起身就走,得赶紧去别家问问,韩老儿是个千年的狐狸,在这里占不到好处,得去乡下偏远一点的地方找些大户问问,那里的人消息慢,说不定还能捞到一点好处。
燕京城内,有道粮行门口,挤着不少人。隔壁邻里的妇人,官衙里下班的差人,走街串巷的小商贩……
嘈杂一片。
“马一方这个死没良心的,七十五钱一斗的粮,还真就卖到了两百钱,世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啊?”
“还要不要人活了?”
“以前他住我家隔壁的时候,家里没粮,我还接济过他,而今倒好,连条活路都不给了。”
“老子在衙门里天天站班,一个月也不过一贯多钱,而今这粮价,还怎么养得活一家老小?”
一个掌柜的一边躬身拱手,一边解释道:“诸位邻里,倒也不是我们一家如此,你们去燕京城里转悠一下,多去问问,都是这个价了,如今这粮食从城外运进来,一石就一贯七八了,若是不信呐,劳烦走出一里地问问……”
“杀千刀的,莫不是你们这些粮商合起伙来抬价了?准备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那掌柜的又道:“别说什么死不死的,谁家还没点积蓄啊?谁家还没点能换钱的物什,许也就这两三个月,挨一挨,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马一方没良心,以后就不在他家买了,走,咱们换地方问问去,我还就不信了,又没什么大灾大荒的,凭什么粮价就要涨啊?”
“走走走,往城西去,去看看。”
……
众多人慢慢散去,此时马一方一脸不快回来了。
“东家,可买到粮了吗?”
马一方摇着头,还骂道:“家家户户都存着粮呢,就他妈没有一家好说话的,而今都是尝到甜头了,都以为奇货可居了,若是我那刘贤弟以后不买了,看他们的粮食要不要烂在粮仓里。”
要想买光六七百万人的口粮,对于甘奇来说显然是不现实的,市场价格这种东西,看起来是需求与供应的关系,但是事情往往就不是这么简单的,炒作物价,与供需是有关系,但是真要炒作,供需关系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手上的东西奇货可居的时候,那么供方市场自然就会萎缩,不是没有东西供,是舍不得往外供,更舍不得降价往外供。
老谋深算的韩才清显然就是这种心理的代表。真正有大量粮食在手的人,既不是农民,也不是粮商,而是地主。地主这种阶层,不论大小,都不是好欺负的,家中之所以能积攒下大量的土地,就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上层社会,家中没有一点当官的关系,连当地主的资格都没有。
商人,比起地主,还差得远。
而今这价格,已然不是商人可以决定的了,而是地主们决定的事情。
马一方是有苦说不出,这粮食,还得买,不可能不买,因为几万军汉等着吃。没有办法,只能从口袋里往外掏几万贯钱出去贴一下了。好在他在刘贤弟身上赚了近四十万贯的巨款,咬咬牙,先撑一下。
事情发酵是在发酵,也正如又道粮行那位掌柜说的,一般人家,谁还没点积蓄,谁家里还没有一点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这粮价虽然涨了一倍多,大多数人家暂时还是撑得住的。
至于街边多了一些乞丐之类的事情,倒也没人在意。
军队的粮食,马一方也在供着,虽然朝廷的收购价也涨了一些,但是一石粮,马一方还得自己往里面贴大几百个钱,一个月就得贴进去三四万贯。
但是地主们,可真不降价了,只有马一方后悔的,后悔之前自己傻,就算再如何着急要粮食,也不该加价去收购。宁愿让刘贤弟多等一两个月,也不该大手一挥,说什么十日之内送到武清。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两个月,街边乞食的人慢慢多了一些,叫苦连天的人更是不少。
正在马一方一筹莫展的时候,刘贤弟又来了。
刘贤弟还没有开口说正事,马一方就直接说道:“刘贤弟,这回哥哥可不能再帮你买粮了,否则这粮价还得涨?”
“怎么了?”甘奇假装一脸无辜。
“当初一个多月之内,帮你连连收购了三次粮食,而今这燕京城里粮价涨了一倍多,再收购下去,哥哥我军粮都供不起了,两个月哥哥我就供了七万贯出去。”马一方倒是学聪明了,管他什么倭国大灾饿死人,每天这么往外贴钱,可实在舍不得了。
甘奇倒是没有什么意外之感,此番他可是有备而来,由不得马一方不入套,直接开口说道:“兄长可想发财?”
马一凡点着头:“谁还不想发财啊?不过你若是还要收粮去救倭国,那哥哥现在还真帮不了你,至少也得再过几个月,等粮价下来了再说。”
“我有办法让兄长发财。”甘奇说道。
“什么办法?”
“兄长你想啊,粮价为什么会涨?”
“自然是因为贤弟你一个多月时间之内,在燕云买走了四十万石粮,岂能不涨?”
“那兄长有没有想过借此机会,大赚一笔?”
“哎呀……贤弟啊,我能不往外亏钱就不错了,还如何大赚啊!”马一方如此说道。
“接着买,接着抬高粮价去买,我保兄长今年发大财。”
“不能买了,不能买了,贤弟你要粮,那也得等等了……”马一方连连摆手。
“兄长,不就是军粮亏了七万钱吗?只要兄长听我一计,别说七万贯,七十万贯都能赚到手!”
“还有这种事情?”
“兄长你听我细细道来……”
“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如今兄长手中无多少粮食了,粮食都在那些地主手中,但是兄长手中有钱啊,囤货居奇,本就是赚钱之道,而今货都在地主手中,兄长把价格抬起来了,反倒赚钱的都是那些地主,岂不可惜?”
“我也正后悔呢,如今那些地主,一个个看着粮价,少一分都不卖,当真气煞个人。”
“兄长若是按照他们的粮价去买了,他们会不会卖?”
“那自然会卖,都知道我得供应军粮,都把价格开着等我去呢。”
“这不就对了?那就去买,按照现在的价格,签订契约,不断买进,有多少钱买多少钱,没钱,借钱也要去买。”
马一方听得甘奇如此话语,挠了挠头,问道:“这是为何啊?我还买,那还了得?粮价不得飞上天去?”
“对啊,就是让粮价飞上天去。”甘奇提醒一句。
“那我……那我不亏死了……诶……对啊……按照现在的价格去买,让粮价飞到天上去,我再出手去卖……贤弟,你可是此意?”
“小弟正是此意啊,兄长果然聪慧,小弟还没有说出来,兄长就想到了,此番,兄长就该四处去买粮,筹措钱财去买,能买多少买多少,粮价越高,兄长自然赚得越多,几十万贯,信手拈来。”
马一方深吸一口大气,脚步忍不住左右走动着,皱眉在想,口中还有话语:“贤弟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语惊醒梦中人呐!看来这粮,是真得买,发家致富,在此一举。到时候别说几万贯钱的军粮了,几十万贯,上百万贯也都给他赚回来。”
“小弟先祝兄长发财!还有就是小弟也要十万石,价格随兄长的就是。”甘奇又要十万石。
马一方显得激动不已:“好说好说,只要哥哥去买粮,便也少不得贤弟的。贤弟多买,也是帮哥哥的忙,只要把粮价抬上去,哥哥这回可就真要发财了。”
“兄长,事情宜早不宜迟,越快行动越好,说不定还有别人也在打着这个主意呢,可不能让别人抢了先。”甘奇要给马一方一点压力。
“正是正是,哥哥这就出城!”商机就在眼前,必须得抓住,马一方说走就走。
(ps:这一段剧情的灵感,其实来自后来金国的灭亡,金国的灭亡,当然是因为蒙古人的入侵,这是外因。但是为什么蒙古本来一直臣服于金国,忽然转过头来摧枯拉朽一般就把金国给灭了呢?其实金国之内也有内因,那就是物价暴涨,价格体系失灵了,导致社会几乎崩溃。这都是历史记载的,金国末年,一个士兵的军饷,都得用车拉钱去发。有读者觉得一个人摧毁不了一个国家的价格体系,其实是小看了后世的金融智慧。为何在辽金这个时代金融手段会有效果?只因为这个时代商业真正发展起来了,而辽国这种国家,国内的市场其实很小。这个道理,就像是索罗斯为什么能凭借一己之力干倒几个国家的道理是一样。只是古人不懂得现代的这些手段。老祝这么写,是想写得与其他的作者都不同,让读者有一些不一样的新体验。用金融手段让辽国内乱,是完全行得通的,金国是自己把自己玩脱了,辽国让甘奇来玩脱,也是完全合理的,就如老祝文中所写的那样。)
第四百三十六章 这是个死局
马一方豁出去了,家里几十万贯的钱,直接用车装好往城外运去,一个字,买。
这个买,还要讲究一点策略,甘奇在马一方背后是出谋划策。让马一方到处哭爹喊娘去买,到处说自己亏钱,军粮都要断了,这家买三五万贯,那家买三五万贯,一定不能盯着一家买。
因为甘奇也要赚钱,他可不想买价格太高的粮食。
燕京买得差不多了,马一方又开始去更远的乡下,易州、涿州、檀州,往西又去大同。
甘奇倒是没有跟着他到处转悠,而是留在燕京城内,在燕京到处转悠了一下。
燕云十六州,其实对于南方来说,也不是一个容易防守的地方,面对南方无险可守,真正的防守重心就是这座燕京城,这座燕京城有三十来万百姓,四五万军队。城墙高耸,又内城外城,还有瓮城。
甘奇也开始研究起了瓮城,这玩意对于战争来说,实在麻烦,真要是攻城战,一个不好,瓮城就是一个大陷阱,绞肉机。
等到马一方转一圈满载而归的时候,甘奇对这座燕京城也了若指掌了。
再见面,马一方激动不已:“贤弟,粮价又涨了,进城之前我去了一趟韩家庄,你道如何?”
“如何?”甘奇配合着马一方的演出。
“韩老儿开口就是两贯三,不论我如何哀求,他便是一口气也不松……当时,我差点都忍不住笑出来了,哈哈……”马一方享受着自己老谋深算的快感之中。
真正老谋深算的甘奇,却道:“这个涨幅还不够,一贯七八买来的,才涨这么一点,远远不够。”
马一方立马回归了现实,说道:“哥哥我也觉得还不够,这般转手卖出去,还是赚得太少,怎么办呢?”
马一方皱眉在想。
甘奇这么好的人,自然得给马一方解忧,开口说道:“兄长,我的船队快回来了,此番回来带了七八十万贯的钱财,要不要?”
“贤弟肯借钱给我?”马一方惊喜说道。
甘奇有些尴尬:“这个……要不,兄长,若是此番回来有八十万贯,我借一半给兄长,余下的算我自己的,如何?”
“好好好,贤弟真是义薄云天,哥哥此生能结识贤弟,实乃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贤弟放心,兄长也不白借你的钱,给你算利息。”马一方激动不已,夜明珠转得咯咯响。
“应该应该,都是应该的。”甘奇果真义薄云天。
“贤弟你的事情,就是哥哥的事情,要布匹,要盐茶,哥哥都去帮你买,粮食哥哥也帮你买。”马一方也是义薄云天,这世界上,哪里还有一个人愿意借几十万贯给另外一个人的?亲生兄弟也做不到这一点。
底层出身的马一方,此时是真的感动坏了。
“多谢兄长!”甘奇心里都乐开了花。
“走,哥哥带你去文雅之地消遣去,贤弟不是最喜欢大宋的甘奇吗?今日就请上十个花魁,唱一夜,就唱甘奇的词,唱个够。”马一方依旧豪爽无比。
“还有戏剧,我头几日在城内一个园子里听到了甘奇写的戏剧,这个最好听。”甘奇说道。
“行,包个园子,把戏班子一起请过去,锣鼓喧天的,也唱他一夜。”马一方拍着胸脯。
甘奇忽然轻轻问了一句:“兄长钱够吗?”
马一方陡然尴尬起来,左右看了看,把手一摊:“哥哥这里还有两个夜明珠,卖他一个就是了。”
“不必如此,今夜我请兄长就是。”甘奇笑道。
“不行不行,贤弟原来是客,岂能让贤弟招待哥哥?你等着,我这就出门去把珠子卖一个!”说完马一方转头就出门了,两个心爱的夜明珠,准备到当铺里押上一个。
甘奇看着马一方风风火火的背影,摇头笑着,口中喃喃自语:“还真是个不错的人,可惜了!”
可惜什么呢?
甘奇也没有接着往下说。
玩乐的事情,甘奇比马一方会玩,也比马一方玩得高级。
甘奇的钱,倒是回来得也快,不得几日,几十万贯钱就坐着马车从海上来了。
马一方又开始忙碌了,他知道自己要发大财了,什么劳累都不在话下。
甘奇有时候也想,商人这种人群,是不是对百姓真的无所谓,只在乎赚钱。甚至对是否卖国都不会多想?
燕云十六州这个地方,也有些尴尬,要说马一方在卖国吧,站在甘奇的角度上来说,又或者站在一个汉人的角度上来说,契丹大辽显然不是马一方的祖国。
但是燕云的汉人,真的有那么心向大宋吗?其实也不是这么回事,很多宋人都有这种心理,只以为燕云汉人,都对大宋心心向往。
但是现实打了那些宋人的脸,北宋末年,徽宗赵佶一朝,北宋起兵伐辽,与金人南北夹击辽国。
当时连皇帝赵佶都觉得,只要大宋兵锋一到,燕云汉人必然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但是现实的情况是一个一个的汉人,站在城墙之上奋勇作战,抵御着大宋北伐的军队。
这种现实情况,该如何说呢?
也许该佩服辽国,当契丹人汉化到一定地步的时候,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只要能安居乐业,汉化的契丹人统治他们,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这一点上,契丹人兴许做到了收买人心这一点。
马一方作为一个商人,为了赚钱,对燕京城内慢慢多起来的乞丐视而不见。
如果甘奇是燕云本地人,那么马一方这种商人,甘奇肯定欲杀之而后快。
但是历朝历代,马一方这种发国难财,发民难财的商人少吗?
真不少,哪怕是到得国家民族生死存亡之际,依旧还有这种人,比如后世民国时期,昧着良心的商人满地都是。
赚钱发财,似乎是很大一部分商人唯一的价值取向,其他的事情,都得靠边站。
什么吃不起饭,什么饿死人,马一方似乎连想都没有想过这种问题。
不过甘奇想过,此时正在想。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国家都不能统一,故土都在外族手里,说其他的还有什么用呢?
马一方带着钱,买了更贵的粮食回来,自己买了,帮甘奇也买了,还帮甘奇又买了许多布匹盐茶之类的民生物品。
再见到甘奇的时候,马一方神秘兮兮与甘奇说道:“贤弟,我发现了一件大事。”
“何事?”甘奇问道。
“我发现许多地方的粮商也正在囤积粮食……”马一方有些担忧,别人也在囤积粮食,这似乎对马一方来说是个坏消息。
“兄长不必担忧,如此正好!”甘奇是有一颗黑心。
“贤弟为何这么想?”
“越多人囤积,这粮价自然涨得越高,粮价越高,兄长岂不是受益越多?”甘奇如此解释着,但是还有一件事情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粮价高涨到一定地步的时候,这些粮商手中的粮该怎么办?
粮食并非能长久保存的东西,都在囤积,价格居高不下,这粮食该卖给谁?
卖个百姓?百姓买不起。
卖给其他粮商,其他粮商也等着别人来高价买。
崩盘降价?
这玩意,谁降价谁亏本。而且第一个降价的人,必然会被群起而攻之。谁敢先降价,那就是得罪了其他所有人。
都扛着不降价?
那就看谁扛得过谁!
这对于这些商人来说,是个死局!
甘奇,只会让自己不死,其他人,他管不了,包括马一方。
马一方却还在连连点头:“贤弟所言有理,涨吧,往天上涨,哥哥我这回可真要发大财了。”
甘奇笑笑不答。
如今这燕京城,百姓的愤怒也已经慢慢起来了。
七百钱一石的粮,许多人一个月的例钱也不过就买两石多粮食。
而今这零售价却涨到了快三贯钱。许多人一个月赚的钱,却只够买半石粮食,五斗麦。
一家四五口的,吃吧,勉强饿不死。油盐酱醋就不要想了,肉与菜就更别想了。至于还想买一点其他的东西,扯一尺布,买一点茶,那就更不要想了。关键是布与茶,也早已是天价了,就算粮食不涨价,也轻易买不起。
这还是有正常收入的人家。
若是那些本就在贫困线上的人家,上街要犯已然成了唯一的活路。
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也收到了风声,再不收到风声也是不可能的,毕竟那些当官倒也要买粮吃饭,粮价对于他们来说,虽然不是负担,但也有人知道事情不对劲。
这一日,马一方正在与甘奇两个人盘算着账目,算是成本与价格,算着价格到什么时候,能赚多少钱。
正算得开开心心的,一个小厮奔了进来大喊:“东家,东家,大事。”
“什么事?”马一方心情正好,语气也好。
“枢密使派人来召。”
“哎呀,我的娘亲呀!”马一方差点就没有站稳,耶律乙辛他是见过的,毕竟他与耶律乙辛还是有关系的,也打着耶律乙辛的旗号做生意。
但以往都是马一方上门跪地求见,耶律乙辛从来没有过召见。
此时突然听到耶律乙辛召见,马一方不是高兴,不是错愕,是有些吓到了。
“东家,快些吧,人就在门口等着,可不好招惹。”
马一方立马起身飞奔,直接把甘奇丢在了大厅里。
南枢密院,是以前的南大王院改的,气势非凡,契丹武士穿着重甲,拿着刀枪,一队一队左右巡视着。
马一方站在这里,大气都不敢出,只敢低着头,等候召见。
不得片刻,禀报的人回来了,带着马一方去见,耶律乙辛。
马一方低头跟着走,走到一个房间里,头都不敢抬,直接先跪下:“小人马一方,叩见枢密使!”
“我问你,缘何燕京城的粮价涨到了这般地步?”
耶律乙辛声如洪钟一般,听得马一方浑身一颤,依旧不敢抬头,战战兢兢说道:“回枢密使话语,近来,那些大地主们纷纷抬价,小人进货的粮价都涨到了两万六七,所以卖家奇高。”
“嗯!”耶律乙辛重重出了一个鼻音,又骂道:“这些汉狗,当真贪得无厌,也不顾人死活,这般粮价,岂不是要人饿死街头?”
燕云之地的大地主,多是汉人,这话不假。因为契丹人入主燕云十六州之时,并未进行大的社会变动,反而许多汉人还颇受重用。这也是契丹人能顺利统治燕云这么多年的原因,那些有势力的豪门望族没有真正失去利益,也就没有反抗的动力。
“回枢密使话语,小人觉得这粮价,要不得多久就会降下来。”马一方是心虚,因为这里面本就有他自己的事情,真要说粮价上涨,马一方脱不开关系,所以他得把这个事情轻描淡写揭过去。
“你怎么知道粮价过不得多久就要降下来?”
“因为……因为小人知道,燕云并无大灾大祸,粮食充足,哪怕暂时涨价了,只要供应稳定,不缺粮食,这粮价必然就会降下来。”
“嗯,有点道理。但是……时间若是久了,百姓没有活路,必然生乱。你说说,是哪家地主最先抬价啊?”
“呃……韩家。”马一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在抖。
“韩家?”耶律乙辛听到这个答案,沉吟了片刻,若说是别人家,那都好说,可偏偏是这韩家,就有点不好说了。昔日汉人韩德让,可是当过辽国“摄政王”的,不说燕云的汉人官员,就算是契丹贵族,也不知多少人受过韩德让的恩惠。这韩家,还真是个麻烦,不好动他。
“嗯,我知道了,过几日我见一见韩家之人,与他有个好商好量,这粮价,越快降下来越好。”耶律乙辛准备与韩家谈上一谈,说一说家国天下,说一说黎民百姓。
“枢密使圣明。”马一方连忙拍了个马屁。
“我且问你,缘何军中供应的粮食,却还都是七八百贯一石啊?”
马一方听到耶律乙辛问这么问题,激动不已,连忙说道:“那都是小人拿钱贴进去的,枢密使刚刚升官,小人倚仗着枢密使的威严,做了一些小小的生意,万万不敢在这个紧要关头给枢密使惹麻烦,小人便是宁愿自己亏空家业,也不敢让他人在背后说一句枢密使的不是。”
耶律乙辛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你做得极好,比许多人都忠心。我知晓了,你去吧。”
马一方千恩万谢一番,心情大好,还暗自觉得自己聪明,又拜倒说道:“那小人就下去了。”
“下去吧,以后多上门来见见。”耶律乙辛这是恩宠。
“叩谢枢密使大恩大德。”自始至终马一方都不敢抬头看一眼,唯有这个时候,马一方终于敢抬头了,耶律乙辛,两眉斜飞,目如鹰隼,颧骨凸起,威严十足。
第四百三十七章 乱起
天气冷了,燕云的冷比汴梁来得早了许多,这里的天,说冷就冷下来了,好似不给人多少准备的时间。
甘奇加了一件厚衣裳,就在燕京城里买的,贵出了几倍的价格。
北地的风开始刮了起来,带着一些沙尘。
草原上的大漠,已经到了大同之北不远,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漠就开始往东来了。
西北不好养马了,而今连大同之北的地方,竟然也能见到黄沙。以前大同太原一线的北方,是突厥人水草丰茂的牧羊地,而今几百年过去了,突厥人没有了,黄沙倒是来了。
党项人的日子不好过,草原人的日子也不好过,西北汉人的日子,更是一年比一年难。
其实契丹人也开始缺马了,因为契丹本就是马背上的民族,当许多契丹汉子出行都没有马骑的时候,这个大辽国,其实也在江河日下。
甘奇站在有道粮行的门口,像是无所事事的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马一方借了甘奇的四十万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把自己的当了的那颗夜明珠给赎了回来,如今他又可以把两颗夜明珠拿在手上转了,凸显出他了不得的富贵之气。
拿着甘奇借的四十万巨款的马一方,满世界买粮。为了买到低价的粮食,甚至已经开始派人直接到乡下农民家里去收粮食了,以前一斗七十钱的粮价,直接出到了二百钱,当然,二百钱对于马一方来说,也是低价。
只是对于那些农民来说,这就是了不得的高价了。马一方就是欺负这个时代的农民没有见识,信息来源狭窄。对于农民来说,这么高的价格,哪怕是一家老小的口粮,许多人也忍不住拿出一部分来卖了。
这家两斗三斗,那家三斗五斗,凑一凑也是一石。
街边游荡的乞丐,慢慢多了起来,也有人走到了贵气逼人的马一方面前,拿着一个破碗,一边作揖一边哀求:“大爷,行行好吧,赏一点口粮吧,家中的小儿都要饿死了。”
“要饿死了?拉过来我瞧瞧,要是生得伶俐,我就给你买了。”这是马一方的回答。
“大爷,到我这就一根独苗了,大爷行行好,给我家留个种吧……”
甘奇背过了身去,这一幕惨不忍睹,甘奇最是看不得这种场面。
“人都要饿死了,留给你,你养得活吗?我这就是在大发慈悲,把人拉过来给我瞧瞧,看得上眼,你不用饿肚子里,他也吃得饱。”马一方还真是大发慈悲。
“大爷,您就赏一口麦子吧,我下辈子给您当牛做马。”
“好赖话不分了?我大发慈悲了,你还好心当个驴肝肺,饿死你得了!”马一方有些生气。
那乞丐已经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
马一方说道:“都知道我是卖粮的,若是谁到我门前,我都赏赐口粮,满城的乞丐都得到我这来跪着,那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口粮没有,要是愿意卖个伶俐小子,就带来。我也买不得几个,你若来晚了,我还不要了。”
马一方这话是说绝了,他是不可能赏赐一粒麦子给乞丐的,不然他这生意就真做不了,改行做慈善算了。卖人,他还是可以收几个在家当个小厮,而且愿意出个高价。
乞丐其实也听明白了,但还是连连磕头,因为这粮食就在马一方脚边不远摆着,一个木筐里,装着几斗麦子作为展示。
“别磕头了,磕死在这,我可不给你收尸!”马一方不耐烦了。
忽然,只见那乞丐一跃而起,把手中的碗伸进了马一方生面的木筐里,舀起一碗,拔腿就跑。
马一方愣了一愣,光天化日之下,燕京城内,还有人敢强抢?
“追,追贼人,快追贼人!”马一方扯着嗓门大喊。
门店之内,出来六七个伙计,拔腿就去追。
这个路边捡个石头砸,那个抄起一个棍子喊。
街面之上,乱作一团。
“贤弟,你可看见了?你说气不气人,这燕京城里,还有人敢抢我马一方的粮食?当真是不知马王爷长了几只眼!”马一方怒不可遏。
“把粮食追回来就行了,不必打人,本就一贫如洗了,再给打伤了,那就彻底断了活路了。”甘奇口中如此说着,心中也知道,以后,多的是人敢抢他马一方的粮食,人都没活路了,还会在乎谁是谁吗?
“贤弟就是心善,这若是不好好教训一顿,明天人人都敢来抢我的粮,我这生意不做算了。”马一方有马一方的道理。
甘奇摇摇头,也不再多说。叹了一口气,进了粮行。
事情开始不对劲了,甘奇得计划一下了。今天是一个乞丐,要不得几日,乞丐们就会成群结队了。
马一方骂骂咧咧也走进了大厅,说道:“贤弟,我这右眼皮忽然跳个不停,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啊?”
甘奇点着头:“是有些不对劲。”
“对对对,不对劲,贤弟,你快说说,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人若是真的要饿死了,你觉得他还会怕什么吗?”
马一方皱眉想了一想,问道:“贤弟此言何意?”
“人若是真要饿死了,便是死都不会怕了,定然有人会铤而走险,偷偷抢抢的,再正常不过,就像今日这般,便是明知道被抓住了肯定不会有个好下场,却还是忍不住当兄长的面抢了粮……”
“贤弟所言极是,想那厮也是豁出去了,所以才敢当我面抢我的粮,那厮真是不怕死了!”
“所以兄长得多派些人手,把粮仓紧紧护住,保不齐这些人知道兄长粮仓之处,铤而走险去偷去抢,偷倒是还好,若是真的有十几人手持刀枪去抢,那可了不得了。”甘奇大概准备要坑马一方了。
马一方一拍脑门,说道:“幸得贤弟提醒,不然我可真是要损失惨重,这些贱骨头,命都不要了,岂能不行恶事?粮仓就在南城,守是守不住的,我也没有那么多人手一天到晚看着,就算有人手,那些贱骨头豁出去了搏命来抢,怕也没几个人敢拿命去挡……”
马一方此时想的还是自己的粮食自己的钱,丝毫也没有想到事情若是真到了那一步,这燕京城怕是离大乱就不远了。
“兄长有何应对?”甘奇问道。
“得换个地方存粮,得把粮食都藏起来,可不能有丝毫的闪失,这些贱骨头,到时候万一一把火给我烧了,那我真是血本无归了。”马一方担忧不已。
“兄长所言极是啊,小弟都还没有想到这一层,这些人命都不要了,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万一真要是放火,然后趁乱劫一些口粮,对于他们来说只是要活命的口粮,对于兄长来说,那可都是全部身家性命。”甘奇再起了一把火。
“这可如何是好,这么多粮食,不放仓里,哪里还有地方藏?”马一方着急地想着办法。
甘奇也一脸思索模样,像是在帮马一方想办法。
马一方忽然转过头来问道:“贤弟,你可有地方藏得下这么多粮食?”
上套了。
甘奇先是假装为难地想了一想,然后才慢慢说道:“小弟有是有,就是太远了,都在海岛之上。”
马一方摇摇头,一脸失望,存到海外去,太不现实了。
甘奇忽然又道:“兄长,刚好小弟有几十艘船回来了,船都是空的,不若存在船舱里?”
“这般……可以是可以,但是贤弟的船不用吗?”马一方又问,脸上带着一些戒备。
甘奇好像没有察觉到马一方的戒备一般,只道:“当然要用,不过想来兄长的粮食最多三两个月就要开始往外卖了,如今倭国的货物倒也不那么着急,小弟还有几十艘船不得多久就会回来,先用那几十艘船就是,先回来的这五六十艘,先给兄长存一下粮食也是可以的。”
马一方低头想了想,又转头看了看甘奇。他显然是有担忧,担忧甘奇把他的粮食给吞了。
甘奇接着又道:“这三两个月,我就在兄长身边,只等粮食发卖了,兄长还了我的四十贯钱财,到时候我也跟着兄长小赚一笔,如此不是正好?”
甘奇这一番话,彻底打消了马一方的疑虑。一来,马一方本来就欠甘奇四十万贯的钱,二来,甘奇留在身边,就等于是人质一般。在燕云之地,马一方自信非常,甘奇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如此也好,百十里路运到武清,虽然要花费一点运费,倒也比放在燕京城里安全,到时候要发卖了,一天之内就能运回来。”马一方终于算是找到了解决事情的办法。
当然,马一方也入了甘奇的套,甘奇借出去的四十万贯,岂能打了水漂?还是不指望马一方还的,但是货物,甘奇得带走。
马一方又要忙碌了。
这燕京城,越来越不太平了,有道粮行也学聪明了,再也不把粮食摆在门口展示,要买粮,直接进店来买。
只是马一方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人敢进店来偷,这让马一方大为光火,直接在店里安排了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小厮。
过不得几日,燕京城里真的开始出现了成群结队乞讨的乞丐,一会拥挤在茶肆酒店青楼门口,一会拥挤在各个商户门口,一会又到南来北往的城门口向过路人乞讨着。
粮价还在涨,涨了五倍有余。
有一天夜里,忽然吵杂一片,把甘奇从睡梦中惊醒。
便听得四处高呼:“走水了,走水了……”
甘奇出门来看,马一方早已在门口,还一脸笑意与甘奇说道:“贤弟当真料事如神,你看那边,火光冲天,李老三的粮仓就在那里,铁定是那贱骨头的贼人豁出命去了,先放火,再趁乱抢些粮食回家饱腹。”
甘奇点点头,往天上看了看,心中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要乱喽!
还不到大乱,冬天马上就到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甘奇都难以想象其中后果。
甘奇只笑着答了一句:“兄长可以高枕无忧了。”
“那是,也不看看我马一方是谁,都学着我囤粮,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本事!”马一方这一刻自我感觉极其良好。
甘奇问了一句:“兄长,如今粮价到什么数了?”
“三贯五了。”马一方答道。
“真的有些高了。”甘奇说道。
“怎么?贤弟的意思是得往外卖了?”马一方问道。
甘奇摇摇头:“还早。”
倒也不是还早,而是就算现在马一方往外卖,也得有人买啊。要说卖,马一方一直都在卖,他这粮行的生意可没停过,但是卖给这些散户,又能卖得出去多少?
手上几十万石的粮食,如今谁吃得下?
谁也吃不下!或者说谁都等着别人来吃自己手中的货。
真正的出货人,是那些地主,但是那些地主可不会回购粮食。
马一方拿这么多粮食在手,想卖,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除非降价亏本甩出去,否则想都别想。
“对,哥哥我也觉得还不到卖的时候,粮价才三贯五呢,涨到七八贯最好,到了七八贯,那就发大财了!”马一方如此说道。
甘奇转身,准备回去继续睡觉。
半夜里,有一个黑影从有道粮行的墙角翻了出去,朝着火光之处飞奔。
到处都是救火的人,不论烧的是不是自己家,隔壁邻里,皆是全员出动,锅碗瓢盆,但凡能装水的东西,都从家里拿出来去救火。
这个时代的火灾,威力实在太大,从来都不是一家一户的事情,一烧一大片,救火的事情,几乎不用任何动员,整片街区的人都会出动,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若是不赶紧把火灭了,要不得多久自己家里会被烧个精光。
火场附近,场面早已乱成一团,四处都是救火的人影,到处都是呼喊之声,还有燃烧木头的噼啪声,水泼在火上的吱吱声。
那个黑影在街坊里穿梭着,眼神到处打量,他在找人,他要找那身上背着东西的人。
果然不得多久,这个黑影就找到了几个破衣烂衫之人,这些人身上都背着大口袋,飞奔往远离火场的方向。
黑影跟了上去,跟了很久,一直跟到那几个人累了,在一处墙檐之下休息的时候,黑影才现身而出,开口问道:“可是你们几个人放的火?”
几个破衣烂衫之人皆是浑身一震,站起身来,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几柄锈迹斑斑的短刀匕首。
一人上前喝问:“你是何人?”
黑影又道:“看来真是你们放的火,放火的人应该不止你们几个吧?”
“你到底是何人?不要多管闲事,否则让你小命不保!”被说破了事情的人,已然穷凶极恶起来。
“抢到粮食了?带回去够吃多久?”黑影又问道。
“找死!”短刀已然往那黑影挥去。
第四百三十八章 燕京城里的野人
短刀瞬间倒映了片刻的月光,从那黑影身边划过。
不算太黑的夜里,也看不出来任何什么动作,只听得一声闷响,黑影还站在那里,刀却落在地上传来的脆声,还有一个人的哀嚎。
“哎呀……兄弟们,并肩子上!”
几个破衣烂衫之人,都把背上的口袋扔到了一边,围攻而去。
只见那黑影动作大了许多,上下翻飞几番,场面上立马没有一个站着的人了。
黑影慢慢转过身来,面向圆月,露出帅气的脸,开口说道:“火是你们放的吗?”
地上的几个人,一边吃牙咧嘴,一边慢慢挪动着,聚在了一起,没有人答这句话语,却有一人问道:“你是官府的衙差?”
“不是!”
“那你为何要多管闲事?”
“我找你们有事!”黑影说道。
“何事?莫不是要把我们扭送官衙?”
黑影摇了摇头,慢慢露出一点微笑,帅气的脸配着微笑,似乎有一种亲和力,他说道:“官府与我无关,看来那火真是你们放的了,放这么大的一把火,却只抢了这么一点粮食,你们这事啊,办得太差了。”
几个人聚在一起,慢慢互相扶持着站了起来,再动手,他们是不敢了,但是他们也不想走,因为黑影背后,还有他们留下来的粮食,他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就是为了这点救命的粮食。
几人互相看得几眼,一人答道:“我倒是想把那粮仓全部搬走了,但也做不到,唯有这般趁乱,一人背一点出来,能救家小性命就行,也未多想。”
黑影点着头:“你们今夜参与放火的一共有多少人?”
几人不答。
黑影却自问自答了:“一帮活不下去的人,聚在一起乞讨着,倒也不是个事,这么放火趁乱偷粮食,也撑不到十天半个月,迟早也是死路一条。想来你们也不过三五十人,还都是临时凑在一起的。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这样吧,我给你们粮食。”
“你给我们粮食?那你要我们做什么?”
黑影笑意一收,说道:“不用做什么,多救济一些买不起粮的人,让他们活下去。”
“就这个?”
“对,就这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那我们如何找你?”
黑影答道:“你们不用找我,你们留个地址,以后我上门找你们。”
“我留地址给你,你若是带官府的人来抓我们怎么办?”
黑影笑道:“抓你们?用得着这么麻烦吗?现在我不就把你们抓住了吗?”
几人面面相觑。
“不过就是活不下去了吗?给你们一条不用豁出命去的路,一家老小好好活着不好吗?以后有事情会找你们的。”黑影轻描淡写地说着。
“我们的命是不值钱了,兴许今夜就会死。你若是真能救我们一家老小活下去,便把命卖给你又何妨?”
“别,大哥,让他先把粮食送来再说。”
“对,先送粮食来了再说。”
黑影呵呵笑着:“留个地址吧,我要走了。”
黑影已经转头,起步,真要走了。
“南城武德坊坡子巷廿八号,麻六!”
黑影点着头,已然慢慢远去,却还留了一句话:“那里最后有人等着我,别找不到人。”
“放心,有人会在那里等你。”
黑影已然消失在了右边不远的巷口转角。
不得多久,黑影又翻进了有道粮行,小心翼翼走进了侧边的厢房里。
厢房里有人轻轻耳语,细若蚊蝇:“小咏,事情办妥了吗?”
“妥了。”
“嗯,你先跟他们接触几番,有了信任之后,你就直接留在他们身边,与他们在一起,给出去的粮食,一定要用到实处,多聚拢那些活不下去的贩夫走卒之人。”
“大哥,你放心,我狄咏办事,从不含糊。”
“好,睡觉。”
甘奇,把自己的计划慢慢变大了,他不仅要让燕云乱起来,还参与进去,主动参与到这个乱局里。
大清早,马一方转着他的夜明珠,站在粮行门口,一边转一边说:“不太平喽,这些人不知死活,可不知道契丹人的厉害,真要闹起来,人头滚滚喽。”
甘奇还接话:“闹吧,越闹粮价越高,放这么大的火,烧这么多的粮食,粮价今天又要大涨!”
“哈哈……得来全不费功夫啊,贤弟,咱们这是坐收渔翁之利。”马一方似乎心情很好。
甘奇看了一眼马一方,心想,对不住了兄弟!
昨夜的那个黑影,今天大早上就出门了,看似在大街上闲逛着,却又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在确定没有人跟踪的时候,他便加快了步伐,直奔武德坊坡子巷而去。
一张帅气的面庞,这个人显然就是狄咏无疑。
廿八号,一处破烂的二层小楼,破成了一层半,狄咏找到了地方,敲门也没人应,狄咏开口就是一身大喊:“麻六!”
一个小孩子飞快走到狄咏面前,说道:“我就是麻六。”
狄咏看了看这个小孩,没好气道:“把你家大人找来。”
“哦,我带你去。”小孩吸着鼻涕,带着狄咏在小街小巷里兜兜转转了许久,终于停在了一处更破烂的小楼门口。
“里面呢,你进去吧!”小孩用破衣服袖子擦了一下鼻涕,又把袖子往屁股上一擦,冻得脸颊通红,瑟瑟发抖。
狄咏推门走了进去,里面十几个汉子,多是一脸焦急之色。
显然也有人认出了昨夜月光下的狄咏,几步上前,到门外左右看了看,直接问道:“粮食呢?”
狄咏答着:“粮食得你们自己出城去运,我一个人可带不来。”
忽然有人拔出了锈迹斑斑的短刃:“你敢骗我们,我杀了你。”
狄咏不屑一笑:“就凭你们这十几个人,想杀我?要不先不运粮了,咱们先来试试手脚。”
一个虬髯胡须的汉子走了出来,脑门锃光瓦亮,显然这个人就是领头的,他开口说道:“稍安勿躁,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可以叫我狄老二,你怎么称呼啊?”
光脑门虬髯胡的汉子,脸上还有一大块红肿,就是狄咏昨夜打的,他答了一句:“麻牛。”
“走吧,跟我出城一趟?”狄咏说道。
狄咏也不管他们同意不同意,直接起步就走。
众人犹豫片刻之后,在麻牛的带领之下,也跟了出去。
不是狄咏故意要耍这些人,而是甘奇的粮食,还真不在城内,大多都运到沧州了,也派人在城外存了一些。
甘奇也是谨小慎微,对这燕京城,甘奇还是很小心的。
一行人出城而去,燕京城外有许多贩夫走卒的聚居区,狄咏其实也没有来过,但是他知道地址,找寻了许久,又找到了一栋二层小楼,这栋小楼倒是修缮得极好。
狄咏敲门,也开口说道:“我是狄老二。”
门开了一个缝隙,又一双眼睛看了看,然后才把门打开:“狄爷,快快请进。”
一进厅内,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都是粮食,地上都有散落的麦粒,十几个破衣烂衫之人,双眼瞪得大大。
甘奇只安排人在这里存了一点粮食,但是甘奇的“一点”,在这些人眼中,那就是天文数字了。
麻牛直接开口说道:“弟兄们,搬!”
狄咏忽然伸手一拦:“且等等。”
“怎么?你要出尔反尔?”
“每家每户,只供口粮,多一两都不行,你们还得帮我一个忙,多多招揽活不下去的人,聚在你们身边,我会按人头发粮。”狄咏可不是做慈善的。
“行,些许小事,你也是在做好事,救人性命,我麻六答应你就是。”
狄咏点点头:“那可以搬了,搬的数目我都会记下来,先搬十石进城,谁若多拿,休怪我不客气。”
麻六看了一眼狄咏,想起昨夜的那一幕,心有余悸,说道:“听公子安排就是,只要不饿死人,怎么都行。”
“十石,没有车,你们背得回去吗?”
“公子小看人,昨夜那是仓促心虚,不敢多拿,怕被人逮住。今天光明正大的,十石粮食算什么?我们就是苦力出身。”麻六答道。
“行了,那就干吧。”狄咏也不多说。
下午,狄咏安排好的事情,再回到有道粮行,寻着机会与甘奇说道:“大哥,事情顺利。”
“嗯,那就好。”甘奇答道。
“大哥,我想直接就留在他们那里了,以免总是这般两边跑,败露了行迹。”
甘奇想了一想,说道:“可以,那我就把事情直接交代给你。”
“大哥请说。”
“聚了五百人左右,立马动手。”
“目标是?”
“有道粮行!”
“这……大哥可还在这粮行之中……”
“放心,有呆霸周侗护着我,自然不会出错。”
“那好吧。”
“过几天你带人去一趟武清,船还在海面上,船里有一些兵刃,你去取回来,发给他们。”
“明白。”
“第一件事成了之后,迅速带人出城去,若是有官军追剿,能打则打,打不过就逃,往海边逃,若是实在遇险,你自己先脱身,别的不用管。”
“如今燕京附近,有许多饥民,特别是城外贩夫走卒聚居之处,更是家家户户难以为继,聚个五百人应该不难。若是有兵刃,与辽国官兵周璇几番,把城外的贩夫走卒也聚一聚,再到邻近州府去聚拢一些人,说不定真能拉起来一直不小的队伍。”狄咏如此说道。
甘奇却摇摇头:“不论哪朝哪代,第一个揭竿而起的人,必然会受到最大的打击,大多都会覆灭,所以我才叫你逃,先逃走,若是能保存人手,出海。待得一些时日再上岸,名声已然大起,再举旗造反,才能真正聚下声势。我要的是野火燎原,不必与官军死拼。”
狄咏点着头:“小弟明白了。”
“你去收拾一下,我还得到马一方那里给你找个离开的借口。”
狄咏下去收拾东西。
甘奇又到前院去寻马一方,闲聊几句,说狄咏儿子差不多要出生了,得出海回岛上去看看。
马一方倒是不疑有他,只要甘奇不走,那就万事大吉。
狄咏就这么消失在了燕京城中。
马一方却还在与甘奇聊着城内的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还骂道:“这些贱骨头,自己没本事,还到处偷鸡摸狗的,便是饿死了也活该,隔壁街上,竟然还有人偷妇人的红布,那玩意都脏成什么样子了?还能做成衣服往身上穿吗?”
“布价太高了,冬日就要来了,有些人是走投无路了。”甘奇答道。
“我又不是没有穷过?就算再穷,那妇人胯下的红布,能穿吗?我就是冻死,也不会穿那玩意,多不吉利?”马一方一脸的嫌弃。
甘奇笑了笑,只道:“兄长如今是发达富贵了,这一身貂皮的货色当真是好。”
马一方摸了摸衣领上的毛皮,笑道:“那可不?这可是极北之地来的,女真人,贤弟听说过吗?他们那里参这般上等的貂皮,听说契丹人在那里,一个铁锅就能换半车这玩意。只是这东西到得燕京,那就贵得不成样子了。”
“女真人?倒是听说过,野人嘛。”
“对对对,就是野人,茹毛饮血的野人,燕京城里偶尔还能看到几个这样的野人,铁链锁着,供人观瞧,可有意思了。”
甘奇脑中忽然有了一个念头,连忙问道:“哪里有这般野人?小弟也想见识见识。”
“贤弟忽然这么一问,哥哥倒是一时之间还想不到了,不过,去牙行里问问看,兴许有。这般野人,都是契丹人在北边捉来的,野性难驯,干活也不卖力,只能观瞧着玩,养狗一样,颇为有趣,贤弟若是想要,哥哥去帮你问问,给你买几个。但是哥哥也要提醒你,这般野人可不好养,得用笼子关起来,否则容易伤人,倒也不必给什么衣服,天寒地冻的也冻不死他们。”马一方倒是说得津津有味,甘奇之前,那是啥都见识过,带甘奇玩乐什么的,甘奇比他都会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甘奇没见识过的东西了,得显摆显摆。
甘奇似乎真来了兴趣,急不可耐一般:“兄长,走走走,带我去见识一下,有多少我买多少,这燕京城里的野人,我都买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四十三个野人,生的与熟的
“马爷来了,里边请,最近可有不少好货,马爷可是来对时候了,要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牙行的小厮,对待马一方的态度,实在太好。
马一方也觉得自己很有面子,龙行虎步往前迈步,还回头一句:“贤弟,走着。”
小厮一边引路,还一边介绍着:“马爷您是不知道,最近卖小妾卖女儿的可多了,收都收不过来,一般货色,我们是收都懒得收,马爷您往这边来瞧,高矮胖瘦,应有尽有……”
马一方自然知道为什么最近这么多卖人口的,却也懒得去看,抬手一止,说道:“不看娘们儿,看野人,有没有野人?”
“野人?马爷,你这是?”小厮有些不解。
“就看野人,还这是什么这是,有没有辽阳北边来的野人?”
“有,马爷您是找对地方了,这燕京城,只怕就我们家有野人卖了,渤海的,女直的,生的,熟的,都有,几十号呢,也是刚从北边运来了。马爷往后去,都在马厩里,笼子关着的。”小厮有些失望,姑娘是最能卖得起价格的,像马一方这种人,常常是一买好几个。
但是买野人的,就是图个新鲜,买一个就了不得了,甚至有些人就图看一眼的新鲜。主要是野人不干活,还凶悍不驯服,带回家还是个麻烦。买野人去做生意其实是个好营生,各地赶集庙会什么的,把笼子往那一摆,就能引人注目,在做点其他的把戏,多赚些铜钱不在话下。
“别扯了,给我看货就是。”马一方还不耐烦了,嫌这小厮聒噪。
跟在后面的甘奇,是真来买野人的。
来到后院马厩,马粪之上,一个一个的笼子,里面真的就是一个一个的人,披头散发,身形消瘦,一丝不苟,蜷缩成一团。
把人这么对待,看起来是真可怜。但是,当看到这些人的眼睛之时,却丝毫生不起怜悯之感。
因为这些人虽然已经落得这般地步,如狗一般被关在笼子里,为了取暖蜷缩成一团。
但是,那双眼睛,带着一股凶狠,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就好像是野狼的眼睛,又像是猛虎的眼睛。
这些人,如同野兽一般。
但是甘奇知道,他们真的是人,他们只是祖祖辈辈生活在原始森林里面,过着比较原始的生活。但是他们不是没有智商,他们的智商与其他人是一样的。
也正是这些野人,几十年后忽然崛起于丛林之中,摧枯拉朽一般灭亡了辽国,建立了大金国。
但是此时,他们只是辽国的奴隶,甚至比奴隶还不如,就如马一方说的,契丹人拿一个铁锅,就能换走这些野人半车的貂皮。甚至许多时候,契丹人什么都不给,上门就去抢。
小厮还介绍着:“这边都是生的,那边有几个是熟的,马爷若是真要买,小人建议马爷买熟的。”
所谓熟的,其实就是与外界有交流的野人,是受辽国统治的部落,会给辽国缴税的那些部落,也跟辽国做生意的,甚至有些人还会说契丹语。这种部落的人,若是不犯罪,不得罪契丹人的话,一般不会被抓来卖。
生的,自然就是在更加远的深山野林里不受统治,不与外界交流的部落。这一类的部落,也是辽国打压的对象。
其实他们都有一类统称,女真,或者女直。区别就是生女真与熟女真,不同部落,不同姓氏。生女真部落里,将来会出现一个留名青史的部落,称之为“完颜部”。这些部落都不大,哪怕是建立了大金国的完颜部,五大部族一统之后,也只能勉强凑出三千个男人。
打败辽国的,也就是这三千个男人。
马一方此时回头看了一眼甘奇,他倒是没有什么想法,也不想买什么野人,只是甘奇感兴趣,陪着甘奇来看看。
甘奇直接开口:“所有人,我都要了。”
小厮愣了愣,看了一眼马一方。
马一方何等豪气人物?说道:“怎么?我贤弟说话你听不见吗?”
“真的全要了吗?”小厮愣愣问道。
马一方豪气是豪气,此时也免不得回头看了看甘奇:“贤弟,真的全要了?这玩意,占地方啊,又不能放出来,放出来就要伤人,不好养啊。”
甘奇认真点着头:“买,什么价?都买了。”
小厮还提醒一句:“马爷,这位公子,生的和熟的可不能放在一起,他们也要打架的。最好最好,还是不要放出来,放出来可了不得,跟野兽一样的,好不吓人。每天投喂一点东西就行了,到了天寒地冻的时候,给几捆稻草就冻不死了。”
生的和熟的要打架,这倒是不难理解。对于生女真来说,熟女真就是二鬼子,帮着辽人欺压他们的二鬼子,可不就是仇人吗?
甘奇不耐烦说道:“算钱,看看多少钱。”
“好勒。二位稍后,小人到柜台去一趟,去去就来。”
马一方看着马粪上的几十个笼子,又道:“贤弟,买一两个玩玩就是了,何必买这么多呢?死了也占地方埋啊。”
甘奇摇着头:“运到岛上去玩一玩,死了就扔海里了。”
“那也行,就是千万别放出来,以前燕京城里可是出过野人杀人的事情的,听说还是直接用牙齿咬死的,一下就咬到喉管了,把人给咬死了,你说说,看个新奇,还丢了命,不值当不值当。”
“嗯,小弟知道小心的。”甘奇如此说道,但是他的心里,显然不是这么想的。这些野人,必须要放出来,就看怎么放了。不仅要放出来,还得当个人看待,还得好好养着。
兴许……
兴许有可能的话,甘奇还会给他们发一套甲胄,发一柄精良的兵器。
因为甘奇知道,要论战斗能力,这个世界上,全球,所有人类都算上。就没有战斗力能超过女真人的种族。真正生女真的战斗能力,高到不可想象。
三千生女真,加上一两万杂牌民族。可以横扫整个辽国百万军。
女真人的战斗力,在人数越少的时候,在军队民族越单一的时候,战斗力越高。相反到了后来,各种民族都加入了女真人的军队里之后,战斗力才降下来。
完全由生女真组成的部队,天下无敌。
因为女真人生活在最严酷的深山老林里,在几百斤的熊口中夺食,在七八百斤的东北虎地盘里生活。严寒到零下四五十度,炎热的时候到处漫山的蚊虫。没有金属,拿着木棒也能杀死东北虎,一口铁锅就能换走他们半车的貂皮。
这样的民族,两三千人走出丛林,就建立了从广大草原到北部中国的巨大国家。
女真人的生猛,用什么词汇来形容都不为过。
甘奇要买女真人,虽然是临时起意,最终的目的也是想让女真人立在自己的战阵之前,为他横扫一切敌人。
此时甘奇甚至起了另外一个心思,几十个不够,他还想要更多的女真人。
哪里能弄到呢?这是一个问题,甘奇还得想想办法。
小厮回来了,笑着开口:“四十三个,一个算马爷您十贯,一共四百三十贯,马爷您……”
“去你妈的,十贯,老子都可以买头牛了,你一个野人也敢卖这个价?老子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马一方可不是什么好脾气。
“马爷息怒,马爷息怒,您想想,这可是从黄龙府北边几百里地抓来的,运到咱们燕京,多远的路啊,不卖这个价,可就是亏本生意了。”
“别扯,老子给你开个价,八贯一个,全部带走,十贯,老子一个都不买了。让你养着去,看看哪辈子能卖完。”马一方又用上了自己的生意经,在这种小打小闹的场合,他是个人才。
小厮飞奔而走,又回来了,说道:“得得得,谁叫是马爷您呢?八贯就八贯。一个三百四十二贯,笼子都送给马爷您了。”
“两贯的零头还拿来说,就三百四十贯,你派人去我那里取,我回家派车来装。”马一方说完,转身就走。
“马爷诶……您真是大爷!”小厮一脸的苦笑。
不得多久,有道粮行的院子中,堆满了笼子。
甘奇蹲在地上看着这些笼子,皱眉想着什么。
马一方也陪着甘奇蹲着,抓耳挠腮说道:“贤弟,这玩意,该如何处置啊?总不能就堆在这里吧?”
甘奇想了想,说道:“先堆几天吧,过几天我教人先送到武清去。”
“也行,就是看着碍眼,还臭烘烘的。”马一方一边说着,还一边扇着口鼻。是真有点臭。
甘奇站起身来,大喊:“呆霸,出门去买点厚衣服来,买四十三套。”
甘霸闻言,先去拿钱,再出门。
马一方在一旁说道:“贤弟啊,现在这布价,还给他们买厚衣服,狗一样的东西,给捆稻草就得了。”
甘奇摇头笑着,又开口大喊:“周侗,弄几口大锅来,烧热水,让他们洗澡。”
“贤弟,他们都是野人,哪会洗澡啊?”马一方一脸的不解。
甘奇却也不答,野人是野人,但也是人,怎么可能不会洗澡呢?只是语言不通而已,把热水放在笼子边,给一条布巾,甘奇相信这些人自然就会洗澡了。人类,本身就是爱干净的动物。
甘奇转头与马一方又道:“兄长,派个人去弄几十斤熟肉来吧。”
“给他们吃肉?”马一方张大眼睛问道。
甘奇一本正经答道:“他们,本就是吃肉的民族,说不定他们都还吃过熊肉虎肉,几百斤的大虫。”
“贤弟,你吹吧,还几百斤的大虫,就这些瘦不拉几的野人,还敢惹大虫?”
“所以得吃肉,吃上十天半个月,他们就不会再瘦不拉几了。”
“行行行,别人当狗养,你当宝贝养,反正贤弟不缺这几个钱,养着吧,算他们名好。”
马一方起身,吩咐人去买肉。
许久之后,当几个大锅的热水都烧起来了。甘奇亲自拿着各种容器,亲自舀水,还亲自送到各个笼子面前。
每送到一处,甘奇还开口说一语:“洗澡,好好洗个澡,洗干净。”
也不管这些人听不听得懂。
野兽一般的眼睛,依旧警惕着看着甘奇。
甘奇也不嫌累,依旧一个一个的送着,乐此不疲。
远处的马一方,看着甘奇的动作,连连摇头,还与一旁的账房说道:“没想到我刘贤弟竟然是如此一个心地善良之人,佛祖在世啊,世间少见。”
“东家,我看就是钱多烧得慌。”
马一方点着头:“我也是这么想的,看来倭国大灾,真让我这刘贤弟赚了不少钱。”
“东家,你看,这些野人还真会洗澡诶……嘿嘿……好玩好玩,还洗得有模有样的。”
马一方也看乐了:“嘿,洗起澡来,还真跟个人一样。”
衣服买回来了,甘奇又亲自一个一个去发,一边发还一边说:“天气冷了,多穿点,别冻着。”
其实这些笼子里的人,还真听不懂甘奇说什么。但是这种和善的语气与声音,他们显然是能懂的,人类从来都不是只靠语言内容交流的物种。肢体语言,表情,乃至语言的声调是语气,都是交流的手段。
马一方真是看了个稀奇:“这他妈的,衣服都会穿,裤子是裤子,上衣是上衣,还知道把腰带系好。这衣服他们穿过吗?”
“东家,他们拿穿过咱们这种衣服,他们都是裹皮毛的。”
“那他们怎么会穿咱们的衣服?还真像是个人样了。”
此时肉买回来了,马一方倒也想要看稀奇了,连忙吩咐:“把肉给我刘贤弟,让他去发,这些野人还真聪明,比狗聪明多了。”
甘奇又继续发着肉:“一人一斤半啊,多了怕撑着了,以后一日三餐,都有肉,吃得肥肥胖胖的,身强体壮的,不生病,活得久,能打仗,慢慢吃,慢慢吃,等下给你们发一些水,就着吃。”
“嘿嘿……我那刘贤弟,跟个老妈子一样嘟嘟囔囔的。”马一方今日算是真看到新鲜事了。
等到甘奇亲自忙活完这些事,累得是一身汗,再看这四十三个野人,眼神中的凶狠少了许多,至少对甘奇是少了许多。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甘奇这一刻,很有成就感。
却是甘奇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天,又看了看马一方,又嘟嘟囔囔一语:“时间不多了,得把他们送走。”
第四百四十章 乱了乱了
过了两天,甘奇把四十三个野人运走了,运到武清去了,运到朱家峪村子外的海船之上。
然后甘奇每天就坐在大门口,看着路上越来越多的乞丐,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满面苦色。
一般而言,甘奇不愿意看这场惨状,今日的甘奇,却看得有些入神,时不时还唉声叹气几番。
一肚子坏水的甘奇,今天陡然有些悲天悯人起来。
许久之后,甘奇回到中厅,与马一方说道:“兄长,我想到城内去转悠一下,顺便看看今日的粮价几何。”
马一方倒也没有与甘奇说什么,而是转头喊道:“田老六,带几个人护着刘贤弟出门走走。”
“多谢兄长。”甘奇笑着说道,心中却如明镜一般,每每甘奇要出门,马一方必然会派几个人护着甘奇。
其实也是监视着甘奇,因为马一方还有许多粮食在甘奇手上,甘奇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这燕京城的。
倒也不是马一方对甘奇信任与否的问题,这就是一种谨慎,其实真要说起来,如今马一方对甘奇是信任居多的,但是信任又如何?再如何信任也必须防备着。
甘奇倒也无所谓,等到几个小厮过来了,他还走到马一方面前说道:“兄长,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眼瞧着该是下雪的时候了,兄长可以注意身体,别受了风寒。”
马一方还感动不已:“贤弟也是一样,多多穿衣服。”
甘奇点着头,走出了有道粮行。
走出去的那一刻,甘奇还回头看了一眼,竟然还有那么一点舍不得的感觉,毕竟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
甘奇走了,逛着燕京城。
当甘奇走后不久,有道粮行前面的街道上,乞丐忽然越聚越多,街面虽然还算宽敞,但是不得多久,放眼望去,竟然满目皆是乞丐。
小厮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去叫马一方。
马一方出来一看,便是大声骂道:“作死呢?都聚在这里作甚?爷爷还要不要做生意了?滚,都滚到别处去,爷爷可不会做慈善!”
一个乞丐一瘸一拐的,慢慢走到近前,撩起自己的头发,忽然问马一方:“马掌柜,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爷爷哪会认得你一个臭乞丐是谁,滚,都滚,别挤在路上挡了行人。”马一方怒不可遏,若不是眼前乞丐太多,他怕是就要抄家伙动手打人了。
“马掌柜当真不记得我了?我这条断腿可是拜您所赐。”那乞丐指着自己的瘸腿,说得是咬牙切齿。
马一方低头看的一眼,面熟,再一想,他记起来了,这个乞丐,就是之前找他乞讨,他却要买人家的独子,然后这个乞丐就偷了他一碗米跑了。
当时马一方派一众小厮上前去追,追上之后一顿老打,死活倒也不知。
马一方记起了他,倒也不在意,怒道:“怎么?你还想要报仇不成?让你活了这一命,算是你的运道,今日你若再惹了爷爷,定然教你横死街头!”
那乞丐笑了笑,又凑近了几步,一边近前,一边说道:“不敢不敢,马掌柜误会了,小人此来,是大事要禀告。”
“什么大事?直接说。”马一方有些不耐烦,乞丐往前凑,他还偏了偏身体,不愿意与他接触。
“那小人就说了。”乞丐说着话语,忽然把手伸进了怀中,从怀中拿出了一物,然后一声大喊:“那就是我要你的命!”
乞丐从怀中拿出来的那一物,忽然明晃晃的,晃到了马一方的眼睛,马一方也看清楚了,那是一柄打磨得极其锋利的短刃,不到一尺长,刀身还有反复锻打而留下来的花纹。光看这个花纹的工艺,便可知道这柄短刃价值不菲,显然不是一个乞丐可以拥有的。
此时的马一方,脑中一片空白,待得他再一回神,连忙用手去抓刺来的短刃。
只是为时已晚,短刃已然刺入了马一方的胸膛,马一方一声惊呼:“救我救我,这乞丐真疯了。”
身旁小厮十几个,刚才也吓懵了,此时一个个争先恐后扑了上去,养活他们的老板,就在他们眼前被人杀了,这还了得?
街面之上,不知谁大喊了一声:“上!”
无数的乞丐往有道粮行涌去,十几个小厮,才刚扑到马一方身上,陡然间就被无数短刃匕首一类的兵器捅刺得满身血红。
粮行之内,又冲出来了十几个小厮,只在几个照面,也立马满身是血倒在当场。
又有七八个小厮从中厅那边赶来,看得眼前这一幕,脚步一止,竟然转身就跑。
无数破衣烂衫的乞丐往粮行之内狂涌,还有人大声呼喊:“杀光所有人,搬走所有的粮食。”
此时的马一方,斜躺在门口台阶之上,眼神左右看着,一脸的痛苦,一柄短刃还插在他的胸口之处,他的双手也在短刃之上,还下意识使劲去拔,却是拔不出来。
“疯了疯了,这些贱骨头都疯了……”这是马一方口中喃喃自语。
那个瘸腿的乞丐,帮了马一方一把,上前去把那柄短刃用力拔了出来,一瞬间鲜血喷溅而出,洒在乞丐的脸上。
满脸鲜血的乞丐,竟然还笑了出来,带着一种放肆的疯狂。
他本是走街串巷卖烧饼的良民,一辈子都没有与人起过什么冲突,若不是这粮价暴涨几倍,若不是这物价疯涨不止,他依旧还是一个走街串巷卖烧饼的良民,养活着一个独子,还有一个糟糠之妻,住在南城外的一个破木屋里,也算和和美美。
偏偏这命运就是如此,实在活不下去了,为了才七八岁的独子,他进城乞讨,可偏偏这个有道粮行就要把粮食摆在街边门口,让他如何也挪不动脚步,百般哀求也不管用。
他干了坏事,用碗舀了麦子,拔腿就跑。
可惜最后被人追上了,棍棒加身,一通痛打,满身的疼痛,断了的腿脚,麦子也撒了一地。
当他一粒一粒捡起撒在地上的麦子,竟然还有小半碗,那一刻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竟然还有点高兴,慢慢爬出城去,去给他那饿得骨瘦如柴的独子饱餐了一顿。
但是吃完了这一顿,也就吃完了这一顿。
不过大半天,儿子依旧饿得哇哇大哭,他看着自己那一条断腿,茅草垫着的床上,还躺着他那饿死了的妻子,那一刻,他恨意丛生。
今日,在马一方的尸体面前,他正在放肆疯狂的笑。
直到有人拉了他一把,喊道:“走了,老方。”
他才拖着瘸腿,拿着短刃,跟着人群快跑,还有人上前来搀扶着他。
一边跑,他还一边问:“粮食都搬完了吗?”
“放心,有你的,饿不着你儿子。”
“好好好,我若是死了,无妨。我儿子一定要长大成人。”
“谁也死不了,你快些跟我走就是。”
燕京城府衙里的衙差,正在赶来,最先赶到的衙差,拔出手中的腰刀,看向不远处密密麻麻的乞丐,脚步往后退了退,躲到了一边的小巷子里,还转头与同伴说道:“快,快去禀报,调集大军来剿。反了反了……”
“我去禀报。”
“等等,我们一起去。”
七八个衙差,刚赶到现场,转头又跑了。
不得多久,城门口的军汉也发现了大批的乞丐飞奔而来,军汉们不明所以,准备上前去拦,却见那些乞丐丝毫不停脚步,反而许多人手中拿着兵刃。
守城门的军汉们竟然也不自觉就退开了。
“快去禀报,成千上万的乞丐,成千上万的乞丐啊!”
燕京城,其实也是和平了几十年的地方了,满头白发的人都没有见过打仗是什么,更没见过这种场面。
这些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
成千上万的乞丐,这种观感也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其实满打满算,也不过**百人。
但就是这**百人在街上狂奔,不知道为何就会被人说成了成千上万。
乞丐们就这么冲出了燕京城。
城内的衙差,城门的军汉,似乎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
当枢密院里的耶律乙辛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早已震怒非常,开口喝问:“谁?你们说谁被杀了?”
“有道粮行的马一方马掌柜,被人刺杀当场,还有许多小厮也被人捅杀店中。”
“岂有此理,反了天了。来人呐,调大军前去剿灭。”耶律乙辛话语还在说,漆盒里的兵符就已经被取了出来,又道:“我亲自带兵去剿,给我备马。”
“遵命!”
不得片刻,快马备好,耶律乙辛带着兵器翻身上马,缰绳一提,马匹两只前腿一弹而起。
耶律乙辛又问:“流寇往哪个方向去了?”
“往东去了。”
“走!”
此时的甘奇,倒还在燕京城内,慢慢悠悠往东城而去。此时他这边,还并不知道有道粮行到南城一线发生了如此大事。
甘奇走到了东城门口,还与众人说道:“几位,我想到城外走走。”
马一方派来的小厮上前说道:“刘掌柜,出城的话,小人觉得还是要去与我们东家说一说才好。”
“不走远,就到城外看看而已,东城外听说还有条河,两边风景不错,走上百十步的,也算散散心。”甘奇笑着,还从怀中拿出一个钱袋,往路边一座酒店一指,又道:“散完心,咱们回来,就到这座酒店吃吃酒,这里有不少钱,吃酒剩下的,就算赏赐你们了。”
说完甘奇把钱袋一抛,一个小厮接得正好,看了看钱袋,又问:“刘掌柜,当真只到河边走个百十步?”
“走远了,我也怕兄长想多啊。”甘奇直白一语。
“那行,那就出城走走。”
甘奇笑着出城,身边跟着周侗与甘霸两人。
不得多久,几条性命,就丢在了东城外的河岸边,尸体被直接抛向了河中。
河边不远,竟然还有几匹快马等候。
甘奇走了,直奔东边武清的海岸。
比甘奇先走的还有几百乞丐与少数一些还没饿死的家眷妇孺。
待得甘奇走了一个多时辰之后,辽国官道之上,尘土飞扬,上万的军汉往东追去,去追成千上万的流寇。
若是流寇没有成千上万,耶律乙辛倒也准备带着小股骑兵独自去追,奈何流寇太多,得聚集大量军汉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甘奇骑着快马,最先到得海岸之边,本来藏在远海的船队,此时已然到得近前。
甘奇已然先上了大船,慢慢看着视线远方。
燕京城内,小道消息到处都是。
城内城外,到处有人在议论。
“听说有人揭竿而起,造反了?”
“可不是吗?成千上万的乞丐,把有道粮行的马一方给杀了,把他的粮行也给抢空了。”
“唉……世道逼人死啊!”
“可惜了,朝廷派大军去追了,这回怕是活不的几个人了。”
“什么活不活的,本就要饿死,怎么死也是死。过几天,老子也要饿死了。”
“乱了乱了。”
“他娘的,若是晚几天,老子也跟着他们去了。”
“你们知道是谁干的吗?”
“谁啊?”
“南城麻牛,是他带着十几个弟兄带出招揽人手干的这一票。”
“这位兄台当真了不得。”
“可不是?”
西城那边,一群乞丐聚在城墙根下,也在聊着。
“麻牛干这么一大票,怎么不来找咱们啊?”
“是啊,只要他叫人来说一声,咱们便跟他一起干了。”
“可惜可惜……”
“要不?咱们也寻个机会干一票?”
“这个……这是要丢命的。”
“去你妈的丢命,你还能活得下去吗?说不定明天,你就饿死了。”
“是啊,你他妈老婆也饿死了,女儿也卖了,你还能活得下去吗?”
“干不干?”
“干!”
“等等,就算要干,也得从长计议,咱们得像个跑路的法子。”
“山上,就往山上去,干一票,咱们就进山落草。”
“是干城内的粮行呢?还是干城外的大户?”
“干粮行,大户惹不起,家族丁口无数,还有佃农卖命,干他们太危险。粮行好下手。”
“那咱就说干就干,听说有人看到南院枢密使亲自带兵出城了,咱们趁此机会,赶紧干。不然等枢密使回来了,咱们也得被这么多兵马追。”
“入城,先踩点。”
第四百四十一章 吃,我先吃给你看,这是牛肉
燕云,开始乱起来了,燕京城内,数家粮行被杀人越货,燕山山脉,挤进去了七八伙盗匪。
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带着大军追剿流寇,追着追着,到得海边,没有人影了。
正在耶律乙辛恼火之际,转头又听说燕京城内盗匪四起。
耶律乙辛有些懵,燕云十六州到得辽国手中,已经有了一百二十几年,近七八十年,燕云十六州早已被辽国经营成了铁板一块,真正揭竿而起的事情也慢慢销声匿迹了,怎么陡然间一切都好好的,忽然就有了这么多反叛之徒?
耶律乙辛也有些着急,他当上这个南院枢密使,不过才短短三四个月时间,才刚把这燕云十六州的头绪理清楚,怎么忽然就发生了这般大事?
耶律乙辛甚至第一反应就是朝中有人要害他,有人看不惯他当这个“南院大王”。
他甚至都开始往这个方向去细细思索了,朝中谁有这个能力?谁能发动这么多人在燕京叛乱?
不是耶律乙辛不聪明,不知道把这种事情往外敌去想。而是如今的大辽,其实是没有外敌的。大宋?显然早已不是辽国的外敌了,契丹人,早已看透了宋人的面目,以前的宋人倒是有几分骨气,而今的宋人,早已成了怂人。
便是最底层的契丹武士,到了大宋汴梁城,那也是横着走,大宋的官员都不敢惹他们。但凡辽宋两国有人争议之事,辽国都是那强硬的一方,宋都是妥协的一方。
甚至辽国对宋提出要加大岁币的数额,宋人屁都不敢放一个。
宋已成怂,契丹贵族,早已不把宋放在眼里了。
若是有人与耶律乙辛说,这一切都是宋人的大阴谋,耶律乙辛可能都会笑出来,檀渊之盟都已经过去了快六十年了,一个甲子了,现在辽国人的记忆中,再也没有谁记得起宋有什么厉害之处了,宋早已成了辽人嘲笑的对象,怂了六十年的大宋,你跟我说这个?
耶律乙辛直感觉身边危机四伏,危机来自朝中。
当他知道马一方的心腹全部被屠杀一空的时候,耶律乙辛更是坚定了一些这种想法,因为他刚刚把马一方视作了心腹,自己这个心腹马上被人杀了。
耶律乙辛甚至多想了一些,最近燕云粮价暴涨之事……莫不是也有幕后黑手?
马一方甚至自己贴钱保障军队的供应,这是帮了耶律乙辛很大的忙,而今马一方被人杀了,家中钱财也不翼而飞,莫不是有人想看到燕云的军队也乱起来?
阴谋阳谋,一条条,一道道,耶律乙辛都感觉到这些东西是指向自己的,是真有人在设计陷害自己。
想了这么多,耶律乙辛立马暂时没有了追剿失踪流寇的心思,转头快马直奔燕京城,直回老巢。
回到燕京城,耶律乙辛拿着兵符,先是加强城防,然后立马派人去召韩家那个耳背眼花的家主韩才清来见,他急切想弄清楚一件事情,韩才清这种老狐狸,不比一般人,但是耶律乙辛对现在的韩家也是有一些了解的。
韩家人聪明得紧,自从摄政王韩德让去世以后,韩家人是很低调的,至少在政治与官场上很低调,韩家人之所以到现在还能吃到韩德让的政治遗产,就是因为这种低调做人的态度,不去挥霍祖辈留下来的脸面,甚至还经常接济一些故旧之人。
耶律乙辛相信韩才清依旧还有这么聪明的政治智慧。
所以他必须从韩才情这里了解到一些幕后的事情,比如粮价为何高涨?
“南院大王”相召,韩才清虽然耳背眼花,却还是坐着车赶来了。
拜见之后,韩才清似乎也极其谨小慎微,最近发生的事情,他是知晓的,他更知道自己不该牵扯进去,否则这个韩家可就要进入漩涡之中了。
所以韩才清端坐在下,老神在在,并不主动说话。
耶律乙辛开口说道:“进来请韩老来,就是想问一件事情,还请韩老如实相告。”
韩才清点着头:“老朽知无不言,言不无尽。”
“好,不愧是摄政王的子孙,对我大辽忠贞不二。想来韩老也不愿意看到我大辽发生祸起萧墙之事,在下就是想问问韩老,粮价暴涨背后,是否有人在操弄?”耶律乙辛就是想知道这个问题,若是知道是谁在操弄那就最好不过了。
韩才清想了一想,慢慢说道:“若是此时马一方还活着,您去问他,那便可得知确切答案。此时您来问老朽,老朽却不敢随意作答。”
“哦?马一方知道确切答案?可偏偏为什么他却被人杀了?不仅他被人杀了,家中心腹之人,无一幸免。韩老可以猜想一二?”耶律乙辛直觉得其中迷雾重重。
“老朽也是纳闷,为何马一方会被人杀了,还把他身边走动之人也杀得一干二净,莫不是杀人灭口?”韩才清是真有这个疑惑,真要说起来了,韩才清还觉得粮价暴涨之事,本就与马一方脱不开干系,只是其中干系深浅,韩才清就不得而知了。
“韩老之意,莫不是说马一方吃里扒外?”耶律乙辛问得直白。
韩才清可不敢这么答,只能说道:“老朽可不敢这么胡乱猜测,但是老朽知道,马一方必然知晓其中详情。”
耶律乙辛想了一想,又摇摇头说道:“马一方当不会做那吃里扒外之事,粮价暴涨之时,他还自己贴钱供应军粮,若是他吃里扒外,此事也说不通。”
韩才清想了一想,又道:“老朽倒是可以确定此事背后,定有末后黑手操弄。但若是枢密使要问老朽是否知道是何人所谓,老朽就真的不得而知了。”
韩才清这算是把自己能猜到的都说出来了,至于耶律乙辛怎么去想,他也就管不着了。韩家依旧是那个聪明的韩家,枢密使什么的换来换去,也对他韩家在城外的万顷良田没有什么影响。
耶律乙辛也算是达到一定的目的,但是他又道:“如何能把粮价快速抑制下来,还请韩老教我。”
韩才清慢慢悠悠说着:“若是两个月前,此事老朽还可以帮枢密使一下,那时候老朽手中还有不少粮食,平价卖出去就是了,粮价自然也就会下降不少。而今,而今唯有一途!”
“请韩老明示!”
“把城内所有粮商的粮仓皆查抄了,按照七百钱一石,枢密院全部收购。然后再平价卖出。”韩才清自己的钱是赚到位了,至于那些粮商,他也管不着,反正办法出了,耶律乙辛怎么做都是耶律乙辛的事情。
“这……”耶律乙辛犹豫了一下,然后又道:“这燕云官场,我才刚刚理顺,若是这般行事,必然惹得众怒难平,岂不是正中了那幕后黑手的奸计?到时候朝廷弹劾起来,便是连一个帮我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耶律乙辛明白其中,那些大粮商,能在燕京之地扎根落户做大生意,其中利益关系必然错综复杂,若真是耶律乙辛自己出面强买强卖了,岂能不招众怒?
到时候朝堂上有人发难,说耶律乙辛施政不力,官逼民反,致使燕云民怨四起,处处盗匪横行。耶律乙辛想自证清白都没有办法,反而手下不少官员还巴不得他这个枢密使早点滚蛋。
这一道,显然行不通。至少明面上行不通,至少耶律乙辛不能自己出头去背黑锅,自己手下之人,还是要笼络住的。
韩才清听得耶律乙辛这么说,摇着头:“那老朽就没有什么办法了。”
韩才清刚才的话也只是说得好听,如果韩才清这个时候真还有大量的粮食在手,他也不可能愿意平价卖了。就是因为韩才清钱都赚到口袋了,才会说出这种马后炮的话语。
“韩老能不能帮在下猜测一下?”耶律乙辛这话是试探,他还是有些怀疑的,怀疑韩才清可能本就知道台面下的那些事情。毕竟韩家在官场上那是交际极为广泛的。
韩才清摇摇头:“这种事情,老朽不敢胡乱猜测。”
耶律乙辛却还不放过韩才清,眼神盯着韩才清脸上的表情,然后说道:“莫不是萧皇后?”
韩才清面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耶律乙辛又道:“莫不是太子?”
韩才清面上的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
耶律乙辛无法,只得点着头:“那就有劳韩老了,在下派人送韩老回去。”
“不必了,老朽自带了车架,不敢劳烦枢密使。”韩才清心情也有些不好,耶律乙辛这是明显在怀疑他,明显在试探他。韩才清是真不知道幕后之事,被耶律乙辛这么怀疑了,心中岂能舒畅?
“韩老原谅则个,在下也是没有办法了,来,请!在下亲自送韩老出门上车。”耶律乙辛也知道自己刚才做得有些过了,这算是赔礼道歉。
只是耶律乙辛刚刚出门,便有人上前跪地禀报:“启禀枢密使,大同紧急军情,大同城内,忽然聚得流寇数钱,劫掠几番,往北流窜而去,已然入山。”
耶律乙辛面色一震:“什么?大同缘何也起了流寇?”
“小人……不知。”
韩才清摇着头,叹着气,心中有一语:都是粮食给闹的。
但是韩才清这回没有直白说出来。
“速去起钟,召百官议事!”耶律乙辛着急不已,匆匆而去。
韩才清一个人慢慢出门而去,一时摇头,一时叹气,回去之后,他倒是也要聚集族人议事,组织族人与佃农自卫。不过韩才清还是气定神闲的,如他们燕京韩家这般良田万顷的大族,还真不是一般人惹得起的。
朝堂上的争夺,韩才清是不可能去插手的。
显然,此时韩才清也觉得最近的这些事情,与朝堂息息相关。
此时的甘奇,船队却没有立马南下回沧州,而是继续北去。
在北边不远一个叫榆关(唐山市东北)的地方,趁着夜色偷偷摸摸靠了岸。
狄咏也上岸了,带着千余人一起上岸了,上岸不远有一座山,称之为临榆山,那里有山脉脸面。山下不远,有几个燕云州府,往东是平州,往南是营州,还有一些县城,距离都很近。
要想崛起,背靠山林,下山攻略州府,上山建设堡寨。这是甘奇给狄咏想的战略。躲在山里,有机会就想来抢城池,城池难抢,就先强地主大户,积累粮草人手。至于军械兵器,甘奇自然会给狄咏源源不断运来。
放下狄咏之后,甘奇竟然还指挥船队继续北上。
再北上,是哪里?
对面是高丽之地,从江口上岸,往北就是长白山,再往西北,小兴安岭与大兴安岭的脚下,那里就是生女真。
船在往北走,甘奇蹲在一首几百料大船的甲板之上,面前是四十多个笼子。
笼子里关着的都是野兽。
最近一段时间,甘奇一直亲自给这些笼子里面的人发水发食物,身体力行。
今日,甘奇准备做一个尝试。
甘奇在这些笼子面前蹲了很久,终于选定了其中一个笼子,笼子里是一个比较青涩的少年,起初他早已瘦得不成样子了,而今甘奇每天三顿鱼肉,慢慢养得肥肥壮壮了。
主要是甘奇每天都关注这个少年的眼神,这个少年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和善了一些,虽然还保持着警惕,却看不出多少凶戾。
这是甘奇选定他的原因,选好之后,还先备上了酒菜,开口:“把这个笼子打开,把他放出来!”
甘霸知道事情凶险,甲胄在身,长刀在腰,上前去开笼子。
笼子已然打开了,里面的少年,反而显得惊慌失措。
甘奇蹲在笼子门口,轻轻冲这个少年招手,尽量用最和缓的语气说道:“不要怕,出来,出来,来,我这里有酒……”
甘奇还故意把酒倒出来,自己轻轻喝一口,又倒一杯,又示意几番。
笼子里的少年,在惊慌失措中,犹豫了许久,慢慢爬出来了,爬出这个至少关了他**个月的笼子。
甘奇脸上带着笑容,比着手:“吃,咱们一起吃,我先吃给你看,这是牛肉,你看……”
第四百四十二章 我要去完颜
少年坐在甘奇面前,眼神一直盯着甘奇在看,警惕非常,手却在拿肉,肉他是认识的,这倒是不比甘奇说。
甘奇一脸的笑意,云淡风轻的笑容,还时不时抬手示意少年吃。
但是……甘奇的另外一只手却在腰间放着,腰间有一个皮袋子,似乎他随时准备把皮袋子里的东西拔出来。因为甘奇知道,这些生女真太危险,就如林间的猛兽一样凶险。
少年吃了起来,眼神一直盯着甘奇,带着一起好奇与疑惑,独独没有了一点凶戾。这段时间一直都是甘奇亲自照顾他的吃喝,甚至还打水给他洗澡,拿换洗衣服给他。女真人是野兽,但他们也是人。
甘奇拿起一杯酒,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又示意少年喝酒。
少年也学着拿起一个精美的酒杯,先把酒杯看了一会,然后才把酒喝下去,脸上带着舒爽的表情,又把酒杯拿在手中看。
甘奇笑着指着酒杯说道:“福建德化瓷。”
“德化?”少年口中学着甘奇的语音,他显然一辈子没有见过这么精美的东西。
“对,德化,德化,你再说一次,德化瓷。”甘奇惊喜不已。
“德化?”
“对,德化,这个杯子,德化。”甘奇激动起来了。
少年笑了笑,不断点头:“德化,德化……”
甘奇又指了指自己:“甘奇,我,甘奇。”
“甘奇?”少年指着甘奇说道。
“对,我是甘奇。”甘奇又往自己身上比划着。
少年明白,也指了指自己:“乌古鲁,乌古鲁,完颜部的乌古鲁。”
“完颜?”这就是一个音节,甘奇却听懂了,完颜,对于甘奇来说,还有什么比完颜更有名的?
“完颜,嗯,完颜完颜,乌古鲁。”少年也有些欣喜,不断重复着。
“完颜阿骨打?”甘奇吐口而出,这个名字实在太有名了,女真的开国皇帝,大兴安岭的雄鹰。
少年却一脸疑惑,他不明白完颜阿骨打是什么。
甘奇连也想到了一点,似乎完颜阿骨打还没有出生,应该还有几年才出生,完颜阿骨打是谁的儿子?
甘奇努力回忆着,完颜乌古乃?完颜劾里?此时的女真,已然露出了崛起之景象,已经统一了十几个小部落,不说威震一方,至少也威震了一小方。
“完颜劾里?”
当甘奇说出这么一个名字的时候,虽然语音对于女真人来说并不那么标准。但是少年乌古鲁愣住了,眼神直勾勾看着甘奇,他不明白,甘奇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劾里?劾里?”甘奇连忙又说了两句。
少年依旧傻愣愣的看着甘奇,但是表情上起了一些变化。
甘奇以为自己说错了还是怎么了,又道:“完颜乌古乃?乌古乃?”
乌古乃,是真正带领森林里的完颜部崛起第一步的人,他是完颜阿骨打的爷爷。劾里,是阿骨打的爸爸,此时正身强力壮,正带着完颜部继续走向辉煌。只是此时的甘奇,自己也分不清谁是爷爷谁是爸爸,只能挨个试一试。
少年忽然眼眶一红,泪水喷涌而出,哭泣出声。
这倒是把甘奇看愣了,他也没有闹明白这个野兽一般的少年为什么会哭起来。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甘奇也用极其和缓的语气安慰着:“不要哭不要哭,我带你回女真,我带你回去。”
少年忽然双膝跪地,高举双手:“乌古乃,劾里,*&%¥#……”
甘奇听不懂少年说什么,但是陡然间懂了,这少年想家了,听到他们首领的名字,哭了。
这少年,是个人,再正常不过的人,七情六欲的人。
甘奇也有些动容。
忽然,有十几个笼子里的人都跪地举手,口中大呼:“乌古乃,劾里,*&%¥#……”
甘奇动容非常,站起来,大手一挥:“给这些完颜人上酒菜。”
甘霸闻言不动,依旧捉刀在侧,警惕小心,周侗连忙去吩咐人上酒菜。
甘奇微微踱步几番,他在想办法,想办法与这些女真人交流。
忽然甘奇走到甘霸旁边,伸手拔出了甘霸腰间的大刀,高举在手。
少年看得甘奇忽然拔刀了,手中的食物一扔,人已站起,躬身而立,眼神中皆是凶悍。
甘奇口中却大喊:“契丹,契丹,我的仇人,杀契丹,杀契丹!”
配合着话语,甘奇面露凶狠,手中的刀不断挥动,好似作战一般。
“契丹?”少年一听到这个词,浑身都在颤抖,怒气写在脸上,睚眦欲裂。
“对,契丹,我的仇人,杀契丹,砍!”甘奇甚至指着船舷上的一个木桩子,示意那个木桩子是契丹,然后大刀直接看向那个木桩子,又是一声喊:“杀契丹!”
少年明白了,也学着甘奇的话语:“杀契丹,杀契丹。”
甘奇指了指少年:“你,完颜,我,宋人。”
“你宋人,我完颜。”少年点着头。
“我们,我们。”甘奇手势不断在做:“我们,一起杀契丹。一起,我们一起,杀契丹!”
甘奇一边说着,一边往少年慢慢移动过去,少年没有后退,也没有扑上去。
“我们,一起,杀契丹,杀契丹。”少年点着头,表情慢慢和缓了,甚至还有一些惊喜,他明白自己得救了,不用再被关在笼子里了,他应该自由了。
甘奇的手,终于搭在了少年的肩上,拍了两下,然后……
然后甘奇忽然把手中的大刀递向了少年。
少年犹豫了片刻。
整个甲板上笼子里的人,全部站了起来,扒在笼子上看着这一幕。
“给你,你拿着!杀契丹。”甘奇说着话语。
少年伸手,接过了刀柄,这柄腰刀是甘霸平常佩戴的,比一般腰刀重了许多,但并不是甘霸真正的作战兵器,甘霸的作战兵器是一柄巨大的朴刀。
少年接过刀,疯了一般忽然往前一跃,把刀高高举起,劈向了船舷的木桩子,木桩子应声两截。这是少年从出生那一刻起,与生俱来的战斗天赋。
甘奇的手,其实早已伸进皮袋子里,见得少年砍的是代表契丹人的木桩子,甘奇的手才又从皮袋子里拿出来了。
少年站在船舷上,举刀高呼:“杀契丹,#契丹,杀契丹,#契丹!”
甘奇看着这个疯狂的少年,看出了少年打自心底的仇恨。
甘奇在等着,等着少年发泄着,拿刀挥舞着,叫喊着!
待得少年慢慢平静,甘奇走向了他,说道:“你,去把你的族人都放出来吧。”
少年听不懂,但只看着甘奇用手往那些笼子比划着,还做着切割的动作,又做了一个打开笼子的动作。
“放,放他们出来。打开笼子。”甘奇不厌其烦。
“放,放他们?”少年似乎在学语言。
“对,放,放他们出来。”甘奇这么安排,有目的。不论什么群体,都需要一个领头人,甘奇要让这个少年做领头人,所以让这个少年去把他的族人都放出来。
少年拿着刀,慢慢走向笼子,劈开一条一条的锁链,叽里咕噜说一大通,十几个完颜族人从笼子里走了出来,聚在了少年身边。
此时的甘霸,也转头招了招手,几十个铁甲汉子从甲板另外一边走了过来,走到了甘奇身后。
甘霸很紧张,因为他知道野人野性难驯,一切都难以预料。
少年停住了动作,看向甘奇。
甘奇接着抬手示意:“放,接着放,都放了。”
少年也不犹豫,目光一凛,朝着旁边一个笼子走了过去,然后劈开锁链,进去之后,又发生了让甘奇意外的一幕。
因为那少年冲进去,直接举刀就砍,把笼子里的人当场砍成两段。
甘奇很意外,却也想得明白,广袤的林子里,部落无数,完颜部,除了被他们统一了的那些部落,没有朋友。
或者说,林子里的野兽,从来都没有朋友。他们为了生存空间,唯有互相争夺,这就是野兽的生存之道。女真人的野蛮,可见一斑。
少年又走向另外一个笼子里,劈开锁链,少年身边的汉子直接冲了进去,把里面的人拉出来,六七个人,把那人按压在地,那人不断叫喊反抗,却是徒劳无功。
少年高高举起刀,奋力劈砍而下,一个头颅滚落在地。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甘霸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管,他们有仇有怨,让他们报。”
“早知道这样,之前把这些死人好吃好喝供着,真是浪费粮食了。”甘霸是这个脑回路,既然是要杀的,之前何必还好吃好喝,还给衣服穿。
又一个笼子被打开,依旧杀人。
连连开了七八个笼子,都是血溅当场。
甘奇就这么看着,哪怕剩下的人都被完颜乌古鲁杀光了,甘奇也不皱一下眉头,千金买马骨,没什么。
倒是也出了甘奇的意料,杀完了十来个人,乌古鲁收手了,既不杀人了,也不开笼子了。
乌古鲁把刀放在了地上,毕恭毕敬走到甘奇面前,轻轻用右手捂住胸口处,鞠了一躬,指了指剩下的笼子,说了一个词汇:“搏依阿哈。”
搏依阿哈一词,就是家里的奴隶。搏依就是家的意思,阿哈就是奴隶。后来满语之中也有这个词汇,发音很相似。满语这个词的汉字音译是“包衣阿哈”,包衣奴才一词,就是这个由来。
但是甘奇还是听不懂,疑惑问道:“什么?”
“搏依阿哈,搏依阿哈*&%¥……”少年比手画脚个不停,指了指甘奇,又指了指剩下的那些人,还做着跪下来的动作,想让甘奇明白。
甘奇似乎真有些明白了,疑问一语:“搏依阿哈?奴隶?”
少年连连点头:“搏依阿哈,搏依阿哈。”
甘奇指了指少年:“给你了,你的搏依阿哈,乌古鲁的搏依阿哈,你的,都给你。他们,都是你的。你处置。”
林子里,纯正的奴隶制度,没有一点掩饰的奴隶制度。最早的契丹人如此,如今的女真人如此,哪怕是后来的满人,也是如此。
少年明白甘奇的意思,又用手捂着胸口,对甘奇鞠躬:“*&%¥#”
“不用谢我,是你该得的,你处置他们。”甘奇很大度,大手一挥,二十个人,都给了乌古鲁。
乌古鲁再次行礼,然后走向还剩下来的二十来个人,左右巡视着,叽里咕噜又说了一大堆,语气相当狠厉。对待奴隶,自然狠厉。
但是乌古鲁没有再去打开笼子,他的奴隶,他做主,关着。
哪怕是有人送上来的许多食物,乌古鲁也亲自上手去发,但是,发得很少,更多的被他分给了自己的族人。
甘奇就这么坐在甲板上,吃菜喝酒,看着乌古鲁做着这一切。
乌古鲁甚至还走向了其中一个笼子,里面有一个看起来比较老的人,乌古鲁冲他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然后打开了笼子。
那个老人躬身慢慢走了出来,一直躬身,站在乌古鲁的身边。
乌古鲁带着老人走向甘奇,乌古鲁冲着甘奇,又是捂胸一礼,看到甘奇示意他坐下,乌古鲁一屁股坐在了甘奇身侧,盘着腿,拿起了一块肉。
而那个被乌古鲁放出来的老人,跪在一旁,用双手托着乌古鲁的酒杯,就这么托着,等着,等着乌古鲁随时去接。
这一幕,甘奇也是开了眼界。丛林里有丛林里的法则,丛林里照样等级制度森严,奴隶,就要有奴隶的觉悟,如果没有这个觉悟,立马人头落地。
丛林里的人,是野兽,但也是人,野性十足,但也知道服从。服从主人,服从首领。这些东西,比大宋繁华之地,更直接,跟严酷。
老人就这么捧着酒杯,但是乌古鲁却生气了,叽里咕噜一通吼。
那老人立马跪着爬到另外一边的甘奇身边,托着酒杯,低着头,几乎身体完全趴在了地上,就那个酒杯,被举在甘奇伸手举能拿到的地方。
甘奇对乌古鲁笑了笑,泰然受之。似乎一点也不去心疼如此跪着当个酒案的是个人。
甘奇开口说道:“我要去完颜。”
乌古鲁看着甘奇,没太懂。
甘奇指着自己,另外一只手伸出两个手指,做了双腿走路的动作,又道:“我,要去,完颜。”
乌古鲁一脸的欣喜,指着北方,高兴说道:“完颜完颜,去……完颜。”
“对,去完颜。”
乌古鲁连连点头:“去完颜。”
“你要说好,好,明白吗?好就是同意。点头就要说好。”甘奇一字一句教着乌古鲁。
“好?”
“对,点头的时候,说好。”
“好,完颜,去完颜。好好好。”
甘奇很欣慰地笑了,拿起了人肉酒案上的酒,喝干,再把空杯子放在酒案之上。乌古鲁连忙爬起来,拿起酒壶,倒满了酒案上的杯子。
第四百四十三章 诶,好儿子
几十艘大帆船,载着的都是粮食布匹盐茶,还有一些铁器。
甘奇站在船头,看着大船乘风破浪。
甘奇的左边站着甘霸周侗与一队铁甲军汉,甘奇的右边,站着完颜乌古鲁,他腰间别着一柄大腰刀,身形略矮,还在发育阶段。脸上没有了警惕与凶戾的表情,只留下了青涩。
乌古鲁身后,还站着十几个完颜女真。
从朝鲜半岛最北方的江口上岸,那里是后世的辽宁省的丹东市,往西是辽阳府,往北就进入的回跋部的地盘了,回跋部,就是女真人了。
女真人,在完颜部没有真正崛起的年代,女真、女直,是个统称,泛指大兴安岭、小兴安岭、长白山几条山脉包围下的众多部落。
后世的东北平原,就是这三个山脉围成的平原,宋朝,这里大多都是女真人。这里的平原虽然广袤,但这平原也仅仅是地形上的,这里更多的是一望无际的丛林,甚至还有沼泽,沼泽上都长着比人还要高的草木。与后世的东北平原完全不是一回事。
从江口上岸,甘奇带了五百多号铁甲,还有许多车架,拉车的马,大多是在燕云采购的,不多,一百来匹。
东北平原还是有个好处的,虽然林木繁多,但是地势还比较平坦,马拉人推的,车架倒是可以在林子里穿梭,也能让女真人骑着马在林子里奔走。
林子这种东西,越往北越稀疏,而且越往北,杂草越少,甚至北方的树木,树冠都比南方的小,树叶也比南方的小。
南方的林子,茂密非常,上有隐天蔽日的冠幅枝叶,下有层层叠叠的低矮木丛。若是到得热带雨林,那更是茂密得让人无处下脚。
北方林子的生物多样性也远远不如南方,食物链也脆弱许多。
这就是气候的区别。
这种气候的区别,其实也限制了人类的发展,寒带林子里的人类,比起温带来说,文明发展也有差距。人口规模差距更大,因为气候寒冷的地方,林子里的产出实在太少了,能养活的人口自然也少。女真人统一了一大堆部落之后,起兵反辽的时候,也只能凑出三千人马。
林子里的部落,大规模群居是不可能的,因为太多人若是聚在一起,就找不到足够的食物,唯有散落在林子里,才能让整个林子物尽其用。
这一点,其实草原也如此,草原的土地出产对于人类来说实在太低了。中原文明,种田的地方,一两亩地出产的粮食,就足以养活一个人口。
但是草原上一两亩地长出来的草,只够一头羊吃几天的,一头羊吃几个月长大了,这头羊才够一个人吃个把月。这么算,草原要养活一个人,得多少亩草地?
人口的差距,就是这个简单的道理。
也可见渔猎文明与游牧文明,过渡到农耕文明,这是多么大的进步。东北这片土地,一直到女真人真正建立了大金国之后,真正接触了农耕文明之后,才真正开始往农耕过渡。
完颜女真人,给东北平原带来了真正的农耕。后来崛起的满人也获益其中,满人的崛起,也受益于东北平原的农耕生产。没有农耕,满人的军队,也就不谈什么八旗了,也只能与女真人一样,三千人去与大明的高墙死磕。
甘奇上岸之后,卸载了许多货物,在河口边进行了简单的休整。
甘奇还拿出了十几副铁甲摆在地上,然后把乌古鲁叫到身边,又开始了一通比手画脚:“穿上,完颜人,穿,往身上穿!”
“穿?”乌古鲁也学着甘奇做了一个穿的动作。
“对,穿。”如今甘奇与乌古鲁的交流,越来越顺畅了,甘奇的重点还在不断教乌古鲁说汉语,乌古鲁也学得极快,少年人正是学习的时候,许多话语与词,教一遍他就记住了。
“好,我,我,穿,这个……”
“铁甲,这叫作铁甲,步人甲,记住了吗?铁,铁做的甲……也叫作步人甲。”甘奇依旧耐心非常,不浪费任何一个教乌古鲁说汉语的机会。
“我穿这个铁甲,步人甲。”乌古鲁也会重复甘奇教导的话语。
“你的族人,完颜族人,都穿。”甘奇又道。
“好,谢谢。”乌古鲁咧着嘴在笑,笑得格外灿烂,这一路上,他早就看着甘霸等人身上的铁甲流口水了,但是他不能开口要,只能让甘奇给。这就是严苛的上下等级。
乌古鲁早已上前去七手八脚开始穿铁甲,只是过程很不顺利,大宋步人甲,实在太麻烦了。
甘霸照着乌古鲁的后脑勺就是一个大巴掌,然后嘿嘿笑道:“老子帮你穿。”
“老子……自己……穿。”乌古鲁倒是没发怒,但是也倔强。
“嘿,你是谁老子呢?”甘霸其实也不生气,知道乌古鲁是有样学样。
“老子是你,我,我是乌古鲁,你是老子。”
甘霸听得是哈哈大笑,连连点头:“对,我是老子,你是乌古鲁。”
甘奇听得也是连连发笑,回头又从一个车架里取出了一些东西,摆在地上,开口说道:“乌古鲁,弓,弩,你要哪个?”
乌古鲁一边拖着铁甲裙,一边往甘奇这边来,还开口问:“弓?弩?”
“这个是弓,这个是弩,你要使哪个?”
“弓,乌古鲁要弓,完颜人,弓。”
甘奇抄起一柄制式的弓递给乌古鲁:“试试。”
乌古鲁接过弓,随手一拉,一个趔趄,他一脸的惊讶看了看甘奇,用使劲去拉弓弦,面色憋得通红,慢慢把弓拉满,似乎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然后又慢慢把弓弦放开。
“弓,好,好弓,完颜弓,不好,你的弓,好!”乌古鲁激动不已,拿着弓反复观瞧,他想看出这张弓到底为什么这么好。
甘奇也在笑,他之前还以为十三四岁的乌古鲁年龄太小,应该是拉不开大宋军中制式长弓的,没想到这小子还硬生生给拉满了。
至于完颜弓与大宋弓之间的差别,其实就是一个原因,社会发展水平的差别。在军械制作这一道上,中原王朝一直碾压身边的其他民族。春秋战国时期,中原许多国家中的一个国家就能打得游牧抱头鼠窜,到大汉发明弩的时候,把一个个匈奴射成刺猬,再到大唐碾压突厥的时候,四米长的马朔刺杀无数突厥人都不会折断,这就是区别所在。
契丹辽人,自从得了燕云,得了几百万汉人之后,军械水平才有大幅度提升。
此时的女真人,社会水平还差得太远,制作出来的弓,对于甘霸身上的铁甲来说,几乎只能用来挠痒痒。
“弓,你的,还有十多把,完颜人的,还有长枪,马上搬来,也是你的。”甘奇要把自己手下十几个完颜人武装到牙齿,让他们闻着林子里的气味,为自己开道。
乌古鲁已经兴奋得像一个孩童一样,左蹿右跳,呼朋唤友,又是铁甲,又是腰刀,又是硬弓,又是长枪,还有制作精良的笔直箭矢,锋利铁头的箭矢。
他已经看得眼花缭乱。
甘奇这一刻,其实是有成就感的。
成就感爆棚。
“乌古鲁,走,去完颜。”甘奇这算是催促。
“好,我穿,去完颜。”乌古鲁压抑着兴奋,提着一大堆铁甲,左手看看,右手看看,有些着急。
甘霸肥大的巴掌又打在了乌古鲁的后脑勺上:“还是老子来教你穿。”
“老子穿,我穿。”这回乌古鲁不倔强了,他是真不知道这铁甲该怎么穿。不过他真以为甘霸的名字是“老子”。
甘霸七手八脚帮乌古鲁把铁甲穿好,其他完颜人有样学样,也就穿得差不多了,这玩意,穿过一次之后,自然就能明白。女真人不傻。
“老子,去完颜。”乌古鲁的兴奋还没有散去,对着甘霸招手。
甘霸嘿嘿在笑:“好儿子,去完颜。”
乌古鲁呵呵傻笑着,一马当先,身边带着十几个完颜铁甲汉子,还有一根绳子,牵着二十来个串在一起的奴隶。
北上。
回跋部,属于半生半熟的女真,有时候会听辽国的差遣,甚至也会进贡。有时候却又反叛辽国,不进贡了,还打劫辽人。
但是,完颜与回跋,依旧有仇,林子里的仇,找不到根源,反正就是有仇。可能是因为一只狍子,可能是因为回跋人也当过二鬼子,可能就是因为一个眼神没对上。
林子里的乌古鲁,能闻到人的气味,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第六感,也许不一定是用闻的,是看到了地上的痕迹,也许就是一种感觉。
他在队伍头前,抬手一指,回头看向甘奇。
甘奇向着他指的方向问道:“那边,有人?”
“好,那边那边,人,有人。”乌古鲁点头答道。
“这个时候,你应该说对,而不是说好。”
“点头好。”
“点头对,说对。明白吗?”
“对,有人,那边。”乌古鲁说道。
“走,去。”甘奇的命令也简单。
“对,走,去,人。”
“这就该说好,明白吗?这个时候说好。”
“好,对,对,好,那边,人。”乌古鲁脑袋有些转不过来,什么好,对。搞不懂,都说了,就对了。
甘奇骑着一匹马,已经起步了,往乌古鲁指的方向去,一路上却还不厌其烦教乌古鲁什么说“对”,什么时候该说“好”。
当走了很长一段路,乌古鲁忽然脚步一停,把手往嘴巴一捂,示意甘奇不要继续说了,然后往一个小山包指了指。
甘奇明白了,地方不远了,他下了马,跟着乌古鲁往小山包上面爬去。
山包下面,一个小小的村落,百十人聚居的地方,看着那一个个木头茅草搭建的房屋,甘奇就能算出这个小村落里大概有二三十个成年男子。
甘奇回头轻声说道:“呆霸,你带一百人往前面去堵,周侗,你带一百人往后面去堵。”
两人点头而去。
甘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乌古鲁:“我,你,冲下去,杀?”
“杀,对,好,杀。”乌古鲁连连点头,嗜血与凶戾,已经在他的眼神里了。
“等一会,等呆霸与周侗堵住两边。”
“等?”
“对,等,就是不动。”
“不动?”
“不动就是不动,看我,我上,你再上。明白?”甘奇一通比手画脚。
“好,对。”
铁甲左右包围而去,小村落就在两个山包的凹处,这里避风,有小溪,是个好住处。
但是甘奇小看了这里的居民,在甘奇等待周侗与甘霸带兵包围的时间里,村里忽然骚动了起来。许多人从房屋里冲出来,开始大呼小叫。
显然这些回跋人是发现了不对劲,甘奇左右在看,也在看自己这边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看来看去,甘奇也没有找到原因,不过差不多了,甘奇拔剑出鞘,大喊一声:“走,杀!”
话音才刚落,甘奇才踏出一步,只见十几个完颜铁甲从山坡飞奔而去,如履平地一般出去了十几步远,爆发力惊人。
十几个完颜铁甲,就这么冲进了村,也不管左右有没有援军,更不管后面的甘奇有没有跟上。
甘奇一边追,还一边笑:“这玩意,有点凶!”
左手一把剑,右手一把枪,甘奇倒也不那么着急了,说是追,其实也是慢慢悠悠的,甘奇身边还有折克行,折克行带着一队铁甲倒是冲得快了一些,连滚带爬就到了山包下。
前面的乌古鲁,已经入村,口中发出一种类似于野兽的嚎叫,长枪见人就捅。
也有人回跋汉子上前来迎,一柄短刀在手,躲过了乌古鲁刺杀的长枪,对着乌古鲁飞砍而去,乌古鲁毫不避让,长枪一扔,当短刀砍得铁甲火星迸溅的时候,浑身铁甲的乌古鲁竟然直接把那人抱住翻滚在地,大嘴一张,牙齿精准无比咬在了那人的喉咙之处。
翻滚,挣扎,呼喊……
有一种原始感充斥在甘奇眼前。
乌古鲁慢慢站了起来,口中吐出一块肉,再拔刀,切下了一个头颅,举起来,转头看向甘奇,咧嘴一笑。
猩红的嘴巴,血腥的头颅,对着甘奇摇摆,像是炫耀,又像是请功。
然后乌古鲁把人头放下,指了指甘奇,又指了指地上的头颅,做了一个手势,意思大概是把这个人头送给甘奇。
甘奇回应了一个笑容,拿着剑走到了乌古鲁的面前,提起人头,脸上带着满意的神色。
乌古鲁陡然激动不已,提刀拿枪,再奔往前,男女老少,老弱妇孺,还有哭喊一片。
忽然,一个人从一座柴火堆后面扑了出来,直奔甘奇而去,乌古鲁反应飞快,准备回身来帮忙。
却听“嘭”是一身巨响,那人已经满身血泊倒飞到底。
空中还有一缕青烟,青烟在甘奇脸上慢慢消散。
乌古鲁长大眼睛定在了当场,满场的完颜人与回跋人,都定住了,眼神看向了甘奇。
乌古鲁忽然双膝一跪,举起双手:“*&%¥#!”
甘奇一脸的苦笑,他听不懂,但是能想明白乌古鲁大概说了什么,上前一把拉起乌古鲁:“我不是什么神,继续杀,杀人。”
“杀人!*&%¥#……”乌古鲁目光坚定,带着敬畏。也在起身,还说了一通甘奇不懂的话语。
“去杀人。”甘奇又道。
“乌古鲁去杀人。”说完这句话,乌古鲁转身而去。
回跋人,已然漫山遍野在逃。
乌古鲁一直在追,追到另外一座山包上,脚步依旧不停,而是把弓取了出来。
甘奇却没有再追了,而是在折克行等人的保护下,开始给自己的枪装火药弹丸。
这趟林中之行,甘奇此时也越发期待了,更知道来得值得。
当乌古鲁回来的时候,天色都差不多黑了。
一个一个的人头堆在一起,一个一个的老弱妇孺被绑了起来,还有成年的汉子,被绑在地上,眼神喷火一般看着甘奇。
完颜人,比甘奇想象的还要凶猛。
乌古鲁带着一脸的敬畏站在甘奇面前行礼,然后说道:“老,杀,老杀?”
“老的?杀了?”
“老,杀,不吃。”
甘奇听懂了,老的留着,浪费粮食。
甘奇点点头,随乌古鲁去,林子里的事情,他比甘奇懂。
甘霸站在甘奇身边,笑道:“这小子还真行,都没我啥事了,就抓了几个漏网的。”
甘奇很是欣慰,笑道:“他是你儿子。”
“哈哈……大哥,我倒是愿意要这个儿子,这小子有点像我,能打能杀的。”甘霸笑道。
“那就这么定了,让他给你当儿子。”甘奇笑道。
“行,我这就去让他叫我爹。”甘霸转头就去,在乌古鲁面前指着自己:“我,是你爹,叫爹。”
“老子,这个?”乌古鲁没懂,拉过一个女人,指着那女人,以为甘霸要个女人。
“我是你爹,你叫爹。”
“你,爹?老子爹……”乌古鲁一脸的疑惑。
“对,我爹,我爹,明白吗?叫我,爹。”
“爹?”
“诶,好儿子。”甘霸激动不已,还转头与甘奇说道:“大哥,他认我作爹了。哈哈……”
“呆霸,他不会让你失望的。”甘奇很高兴。
第四百四十四章 儿子,爹来了
完颜部所在地的确切位置,就是后世的哈尔滨。
要从回跋部到完颜部,得路过乙典部、顺化王部,过辽国黄龙府,再过宁江州,宁江州几乎就是辽国东北方向城池的终点。后来完颜部起兵反辽的开始,也从宁江州开始。
黄龙府这个地名,在历史上太过有名,还有一个成语“直捣黄龙”,这个黄龙就是指的黄龙府。以后金国的大本营很长一段时间就在黄龙府,靖康之变,宋徽宗与他的儿子宋钦宗就是被抓到了这里。
所以岳飞才要“直捣黄龙”去救这两个皇帝。
但是现在黄龙府还是辽人的东北重镇,统治与压制这些女真部落的军事重地。只是辽国在这里的统治,主要依托城池,城池之外便是丛林,丛林里多是女真。
其实契丹与女真一样,本也是出身丛林的“野人”部落,契丹人的发源地,还要往西北方向去一点,大兴安岭之上,那里如今还有室韦部落聚居,室韦部落,就是契丹的支脉。
契丹从大兴安岭下去的时候,是往西去的,一下去,就是广袤草原。契丹真正崛起之地,是在草原。
后来的室韦也追随了契丹人的脚步,从西出了大山,下到了广袤的草原里,然后会有一支叫作“蒙兀室韦”的部落,这个部落传承下去,生出了一代天骄“孛儿只斤铁木真”,也就是成吉思汗。蒙兀室韦,也就成了蒙古。蒙兀蒙古。
而女真,这个契丹人与蒙兀人的近邻,也许还有一点点近亲关系。却是从辽东直接南下,搞定了辽国之后,还搞定了北宋,后来才真正进草原。
甘奇带着五百铁甲,几十女真,穿梭在丛林里,杀人越货,抓人为奴。
前锋乌古鲁,带着十几个完颜人,慢慢又放出了一些之前的奴隶,一共三四十人,为甘奇厮杀开路。
已然灭了好几个小村落。乌古鲁的奴隶也已经有了一百多个,他也不独占,反而还发给自己的族人,甚至有一些作战立功的奴隶,也被乌古鲁赏赐了奴隶。
这就是丛林里的法则,当奴隶并不一定没有前途,反而说不定还是一条光明大道。比如辽国之前的摄政王韩德让,他是一个汉人,是契丹人的奴隶出身,最后还成了契丹国权势最高的人。
这种原始组织,有一种传销性质。哪怕是奴隶身份,只要有能力拉来人头,照样可以混起来,混成主人。这也是这些游牧渔猎民族能快速崛起的重要原因,包括最后来的满人。
这种组织,只要你愿意进取向上,他就可以满足你作为一个人的一切**。当你作为一个人的**得到满足的时候,你就更会去拥戴这个组织,不想失去自己得到的东西。
所以,满人的八旗里,才会有那么多的汉军。
乌古鲁的手段,就这么简单,没有任何复杂的地方,谁能行,就给谁东西,哪怕是奴隶也一样,奴隶能行,照样给他赏赐奴隶。
所以乌古鲁的手下能战之兵,七八天内,就有了三四十人,这三四十人,还一个个奋勇当先。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甘奇其实也很受触动,曾几何时,这种类似的制度,战国之秦也是如此,大唐也是如此,只要有军功,就大赏。只要闻战事,军人们就迫不及待要上阵杀敌。
但是这种制度在中原王朝不能长久,而今这大宋朝更是行不通,原因也简单,人口太多了,赏无可赏,总不能拿别人赖以生存的田地去赏军功。
更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国家没有什么财产,财产都在私人手上,都在那些豪门望族与大地主手上,国家实在没有东西能大赏给军人。
这个时代,与读书人说家国大义可以。但是一辈子种田的泥腿汉说家国大义,不是他不爱国,是他真的听不懂,他连字都不认识,你能强求他怎么样?敢死的是觉悟高,不敢死的是正常现象。
但是你给他土地,给他钱,给他老婆,他就会给你卖命,他会肝脑涂地,因为他要维护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一切,还想挣得更多。
为何历朝历代初建之时,文治武功,凶名赫赫,无人能敌?也是这个道理,无主的土地有的是,只要你敢打,国家就敢给。
战争能力,有时候真得从这个方面分析一下,找到症结,自然就能找到强军的办法。
此时的甘奇,陡然间对钱更看重了几分。
想到这些,归根结底就一个字,只要自己手上真有钱有粮,那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这个道理,也再简单不过了。
乌古鲁在林子里一路猛打猛冲,甘奇却也有许多担忧,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有些事情,终究还是来了。
周侗从大队人马后面打马飞奔而来,赶到甘奇面前,急切说道:“大哥,后面真有人追来了,应该是顺化王部的人。”
“有多少?”
“至少有四五百人。”
这样一路杀人劫掠而来,怎么可能这些人的部族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些部落只是散居在丛林里,并不是真的没有组织,当有人反应过来了,自然就要组织各处的人手集合起来追赶敌人,报仇雪恨。
顺化王部,熟女真,地盘在辽国黄龙府与通州之间,受辽国管辖,对于生女真来说,顺化王部就是比契丹人还可恨的二鬼子。所以乌古鲁杀起这个部落的人,那是格外的凶残,只要是男性,全部杀死,孩童也不放过。
甘奇从马上站起,开口大喊:“乌古鲁。”
最头前的乌古鲁飞奔而回,站在甘奇马前捂胸行礼:“我的主人。”
“我的主人”这句话,甘霸路上教的。
甘奇往后指了指,说道:“顺化王部的人来了。”
乌古鲁面色连狰狞起来,说道:“我去杀。”
“不,你杀不了他们了,来了四五百人。”甘奇说道。
乌古鲁只听得懂那个“不”字,立马说道:“我去杀,一定杀。”
“伏击,明白吗?伏击他们。用弓弩伏击。”甘奇想多教一点东西给乌古鲁,不仅仅是语言,还有打仗的艺术。
乌古鲁不懂,只是看着甘奇。
“你,跟在,我身边。记住这个词,伏击。以后你会用得上。”甘奇比划了几下,抬头看着周围的环境,又问:“山,哪里有山?”
“山?”乌古鲁听得懂这种简单的名词,转头往北一指:“那,有山。”
“走,去那里。”
伏击,需要地形,伏击四五百人,要求不高。但是在丛林里伏击熟女真,这需要有点其他的战术,甘奇格外的小心。
因为甘奇知道,这些林子里的人,第六感特别灵敏,若是埋伏着只等敌人入陷阱,十有**要失败,很可能会被敌人提前就意识到了。也许是通过林子里的痕迹,也许是通过林子里的气味变化。这一点,甘奇没有弄懂个所以然。
但是甘奇知道守株待兔的伏击办法一定成功不了。
山,不高,连续起伏的土包,伏击的地点,甘奇找好了,两个土包的中间。
但是不能等在这里,得想办法让敌人不去仔细查看附近的什么痕迹,直接一头冲进伏击圈里来。
甘奇又把乌古鲁召到了身边,说道:“甲胄,脱了。你穿毛皮,带人到前面去安营,与顺化王部的人打起来之后,再跑到这里,明白吗?”
乌古鲁摇着头,不明白,主要是听不懂。
甘奇挠了挠头,计策不复杂,为了敌人不去查看附近的活动痕迹,就得让人远远的就去引诱,引诱敌人追击,如此才能让敌人毫无察觉的一头扎进埋伏圈里来。
引诱的人选,自然得是乌古鲁,穿着毛皮衣服的完颜人,只有这样,这出戏才逼真,敌人才会闷头来追。
但是乌古鲁听不懂甘奇这个并不复杂的计策。
甘奇想了一会,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下马而去,捡起了许多树枝,再把树枝掰断成一小截一小截。
许多人也帮着甘奇掰树枝。
满地的树枝一大堆,甘奇把树枝分成了三份,指着其中一份说道:“顺化王,这是顺化王。”
乌古鲁点头,听懂了,也跟着说:“这是顺化王。”
“这是你,这是乌古鲁,你们三四十人,在这个地方等顺化王。”
“这是乌古鲁,好,对。”
“我,在这里埋伏,两边高地,这些人都在这上面等着。”甘奇把另外一对树枝插在连个小土堆之上。
“这是主人。”
“对,这是我。”
甘奇在演示,几乎就是演电影一般,先拿“乌古鲁”与敌人打,打完拿着乌古鲁的一小堆树枝跑,口中也在说:“乌古鲁杀,杀,然后,不杀,跑,一直跑,跑这里,钻井来。我,杀,一定杀,杀光……”
这场沙盘推演,演示得极为逼真。
乌古鲁懂了,拿着刀,说道“我,杀,杀,不杀,跑,跑山下,主人杀,一定杀,杀光?”
乌古鲁一边说,还一边演戏,先在后面砍几下,再跑,跑到甘奇身边。
“对,就是这样,明白了吗?”甘奇很欣慰,野人,也是人,智商杠杠的,不愧是女真大金的祖先。
“对,好,明白。”乌古鲁懂了。
“你去,远一点。”
“我去,远,远远的。”
“对,不穿甲胄,穿毛皮。”甘奇这得亲自动手了,给乌古鲁解下甲胄,又拿毛皮来给他穿。
三四十人,出发了,骑着马。
甘霸还与乌古鲁说道:“该跑就跑,跑快点,别死了。”
“爹,乌古鲁不死不死!”乌古鲁对着甘霸笑得灿烂,这小子,显然还不知道“爹”是什么意思。
“好儿子,爹等你回来。”甘霸哈哈大笑,二十一岁不到的甘霸,当了十三四岁的乌古鲁的爹。
甘奇的埋伏圈,也在各自就位。
林子里的蚊虫,多如牛毛,咬得甘奇龇牙咧嘴。
一切安静下来了,只听到林子里呼呼的风声,甘奇也试着用鼻子嗅了嗅,想嗅出什么不一样的味道,但只是徒劳无功。
甘奇也在想一个问题,若是正面与这些丛林部落的四五百人厮杀。自己身边这五百铁甲,能不能打赢?
甘奇觉得能赢,因为熟女真没有铁甲,兵器原始。
陡然一想,想一想乌古鲁作战的勇猛,一跃而起用牙齿都能精准咬住敌人的喉咙,也想一想完颜阿骨打带着三千人马,许多人甚至只是拿着大木棒,也把契丹人打成了狗。
甘奇忽然又觉得可能不一定能赢。
但是,甘奇又想到如今辽国在这黄龙府之地,其实也没有驻扎什么大军,照样把这些生熟女真人压制得服服帖帖的。
如此一想,甘奇觉得好像又能赢。
这个问题,让甘奇一时之间有些纠结。
但是甘奇知道,如果对面的四五百熟女真也有一身铁甲军械,那自己肯定得输。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都不占,单兵战斗力应该也有差距,没有一点胜算。
甘奇胡思乱想一大堆,林子里隐隐约约已经传来的呼喊声。
“大哥,我儿子来了。”甘霸在甘奇身边说道。
“传令,所有人做好准备,不准发出一点声音。”甘奇止住了脑中的胡思乱想,专注起来了。
呼喊声越来越近,呜呜啦啦……
透过树林,影影绰绰能看到许多人影在闪烁,从南往北,一路飞奔。
再近一些,甚至能听到弓弦的声音,乌古鲁他们都带了弓,甘奇给的好弓。显然这些弓在乌古鲁手上,一定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来了,乌古鲁来了,甘奇甚至能认出他那比一般人矮小一些的身形。也能听到他在大喊大叫,还能看到他是不是转头射出一箭。
这小子射术惊人,射出去的箭矢,能躲过无数的树木,精准的把敌人射落马下。
这小子胆大至极,甚至还会停下来大喊大叫一番,这是在嘲讽。
就在山包脚下,乌古鲁已经跑了进来,对着山顶大喊:“我的主人,杀,一定杀!”
甘奇笑了笑,并没有着急,因为敌人大部分还没有追进来。
乌古鲁有些着急了,一边往里跑,一边大喊:“爹,杀啊!”
“爹,杀!”
“主人,杀!”
终于,甘奇点了点头,把手抬起来一挥。
甘霸立马站起身来,拉弓射箭,口中大喊:“儿子,爹来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 往前,往前,再往前
四百多人,四百多匹马,两个矮山包,简单的口袋阵。
弓弦嗡嗡大作。
“儿子,往爹这里来,快点。”
“爹,杀,快杀!”
箭矢破空而去,刷着红漆的箭杆,在空中不断震动,带着破空之声扎进人肉之中,闷响一声,再冒血花。
巨大的力道,把人从马背上掀落,惨叫才出。
在丛林里被人埋伏了,显然是这些顺化王部的人没有想到的。他们倒是不惊恐,哪怕是连绵不断的羽箭把马背上的人一个有一个的掀翻,依旧不见一双惊恐的眼神。
这些人穿着皮毛衣服,带着皮毛帽子,帽子上插着鸟羽,正在往山上去看。
忽然有人大喊起来。
无数人顺化王部的人从马上下来了,开始往山上冲锋,也有羽箭在还击,羽箭精准无比,射得许多铁甲叮当作响。
小土包实在太矮,由不得再多射几轮箭矢,敌人已经冲了上来。
甘奇一手持剑,一手拿枪,铁甲在身,站起来就是大喊:“迎敌,迎敌!”
枪声响起,乱战已经开始。
长枪挺立在前,居高临下不断刺杀。
夕阳正在西下,照得人的脸都是红色,若是再沾上鲜血,光线就会有一种诡异之感。
甘霸与他的儿子终于汇合了,这个如熊一般的汉子,穿着厚厚的铁甲,人间凶器一般,大朴刀舞得哗哗作响,杀没杀到人不管,冲进人群就是一通挥舞。
有人趁着朴刀挥舞的间隙扑向了甘霸,凶狠非常。
甘霸抬起一只手臂,竟然凌空就把这人给抓在了手中,这般力气,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有的。
人类这个物种,若想力大无穷,其实没有什么其他的方式。只有多吃多动,就如后世的健美先生一样,拼命地吃蛋白质,拼命地锻炼,肌肉才会一圈一圈的长起来。
练武,有很大一方面,其实就是钱。吃蛋白质,就是花钱,不断的花钱。
就像甘奇告诉甘霸的,要想长力气,就得吃,鸡蛋,只吃蛋白,一顿吃二十个。肉,牛肉,羊肉,拼命的吃。吃完,拼命的练。
如今的甘霸,看起来依旧有肥胖之感,那不是因为他练得少,而是因为他比甘奇说的还要能吃。
这几年的甘霸,早已有了极大的变化,力气大得惊人,一个上百斤的人,飞扑而来,甘霸一只手就能把他整个人给接住,提在半空之中。若是甘霸愿意听甘奇的,不再多吃脂肪,而是只吃蛋白质,把这一身膘肉减下来,甘霸应该就可以当一个健美冠军了,施瓦辛格的模样。
所以历史记载里,那些力大无穷的人,从来没有一个是出身寒门的,因为想要肌肉与力气,就得吃最好的最贵的。
再看甘霸,电石火花之间,被他抓在手中的那人已经被扔了出去,朴刀一闪,成了两截。
一旁的乌古鲁看得兴奋不已,连连大喊:“爹,好杀,好杀。”
话说得颠三倒四的,词汇量不多,但是甘霸还是听得懂,还笑道:“给我当儿子不亏吧?”
这话乌古鲁就听不懂了,只知道大喊:“爹,杀,一定杀。”
甘霸杀敌很简单,但是不代表别人作战也这么简单。
哪怕是这些熟女真砍不开几十斤的重甲,依旧有许多铁甲倒地而去,满身血腥。
对面山包的铁甲,也已经追杀到了这些熟女真的身后,这些熟女真早已被包围在了中间,之前被箭雨带走了一两百人,却依旧不足以消磨他们的战意。
战事有些惨烈,惨烈到连主帅甘奇身上的铁甲也叮当作响,有一些熟女真有一门奇怪的武器。
一根绳子,两端捆着两个石头,拿着绳子的中间,然后不断甩动,扔出去,两个绳子连接的石头在空中能飞翔很远,精准的打在了甘奇的铁甲之上。
这种武器,这种手段,不是野人,还真用不出来。
若不是穿了这一身铁甲,此时的甘奇,只怕肋骨早已断了几根。
哪怕是有这一身铁甲,甘奇也险些被打得背过气去。
气不过的甘奇,大声喊道:“折克行,把那厮射下去。”
身旁的折克行,收枪后退两步,捡起一柄硬弩,拉弓带箭。
刚才扔石头的那人,应声而倒。
甘奇这才算解气:“你就站在我身后,接着射。”
“是!”折克行站在甘奇身后,不断拉弦射箭,百发百中。
那些熟女真,立马也发现了甘奇这边有这么一个神射手,叽里咕噜一番,有一群人就往甘奇这边扑了过来。
丛林里的战斗,惨烈得超出了许多人的想象。
有那么一瞬间,甘奇甚至都觉得自己处于劣势了,哪怕是这些熟女真伤亡明显更大了许多,甘奇依旧有这么一种错觉。
这样下去不行,甘奇大喊一声:“往前,往前推进!”
甘奇弄明白了为何自己会有那种错觉,因为自己是防守方,敌人是进攻方,而且敌人悍不畏死,前仆后继。让他有一种压力,这种压力形成了一种劣势的错觉。
所以,得进攻!
“左都,往前,往前!”
“右都,向前冲!”
“前锋,往前冲击!”
甘奇一边大喊,一边亲自往前迈步。
所有的铁甲听着命令,开始往山包而下,往前推进。
就这么一瞬间,甘奇直感觉压力陡然一松,那种错觉没有了。
两边开始合围,熟女真们开始收缩。
满地的哀嚎,四处皆是血腥,残肢断臂到处都是。
夜幕也快要降临,还有西边最后一点光亮。
乌古鲁开始不断吼叫起来,叽里呱啦一大堆,许多乌古鲁麾下的人也跟着叽里呱啦起来。
熟女真们缩成了一团,再也没有了向上冲锋的余地。
无数的长枪围坐一团,露出明晃晃的枪刃。
甘奇眼神中也泛着凶光,他也杀红了眼,依旧在迈步,大喊:“往前!”
长枪如林,步履如雷。
“继续往前,杀!”甘奇是真红了眼。
忽然顺化王部之中走出来一个人,这个人穿着有些不同,竟然穿着从大宋江南来的丝绸。
他跪地而下,说了一大通话语。
甘奇听不懂,但是他似乎听到了某一两个熟悉的词,这人说的竟然是契丹话,难道这个人是契丹人?
不可能,如果有契丹人出现在这里,那必然也是铁甲如林,不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一副铁甲。
甘奇陡然想起,顺化王部是熟女真,是受契丹人管辖的部落,契丹人也会给他们封官职,所以这些部落的头领,有很多会说契丹话。这个契丹人身上穿的丝绸,显然也是从契丹辽人那里得来的。
这么解释,那就解释得通了。可能这个熟女真的头领也理解错了一些事情,以为甘奇他们是辽人的军队,因为辽人军队说汉话是很正常的。更因为能出现在这里的铁甲军队,除了辽人,没有其他人了。
所以,这个头领在关键时刻,出来跪地投降了。他不知道辽人为什么要伏击他,但是他知道,此时打不过,投降是对的,其中有误会的话,可以解释得通。
但是甘奇自己却不会说契丹话,他能听出一两个契丹词汇,还是因为在燕云留了很久,碰到过不少契丹人,知道契丹话的发音方式。
甘奇身边也没有人会说契丹话。他之前也没有想到在这深山老林里还用得上契丹话。
听不懂,算了,甘奇也管不得那么多,杀人杀红眼了,开口又是大喊:“往前,杀光他们。”
此时乌古鲁却跑到了甘奇面前,开口说道:“我的主人,不杀,搏依阿哈,主人搏依阿哈。多!”
甘奇看了看乌古鲁,想了一想,说道:“乌古鲁,你与他们说,博弈阿哈,我的搏依阿哈,兵器,兵器放下。”
乌古上前大喊几番。
果然,还剩下的一百来号熟女真,都开始放下兵器了。
甘奇知道,自己在这些人眼中,真成了辽人。
甘奇也不管那么多,找来一根绳子给乌古鲁。倒也不用说什么话,乌古鲁也就明白了,去找更多的绳子来绑。
折克行开始清点伤亡,救治伤员。
这一战,比甘奇想象的要惨烈,武装到牙齿的铁甲军队,竟然在这些兵器都不全的熟女真攻击之下,死了二十多个,伤了一百多个。
连甘奇自己都受伤了,胸前被石头砸青了一大块。
这还是伏击战,有那么一瞬间,甘奇甚至还觉得己方处于劣势了,可能要败。
这场仗,来得突然,也打得甘奇郁闷不已。也让甘奇对这些丛林里的女真人有了一个更加直观的了解。
今日若是军备相等的情况下,甘奇知道自己这一场伏击战肯定必败无疑。
这不是贬低己方的军人,这是**裸的现实。丛林里的野人,天生就比种田的人更擅长战斗。
好在,上天还是公平的,宋人能生养亿万,能制作精良的军械。这些野人,一整个大部落加在一起,也才能动员几百人,打起仗来,还在用石头砸甘奇。
这还剩下一百多号顺化王部的汉子,甘奇要了。
不仅要这一百多号人,还要他们的家人,都不杀,都带走。
四百多人,四百多匹马,两个矮山包,简单的口袋阵。
弓弦嗡嗡大作。
“儿子,往爹这里来,快点。”
“爹,杀,快杀!”
箭矢破空而去,刷着红漆的箭杆,在空中不断震动,带着破空之声扎进人肉之中,闷响一声,再冒血花。
巨大的力道,把人从马背上掀落,惨叫才出。
在丛林里被人埋伏了,显然是这些顺化王部的人没有想到的。他们倒是不惊恐,哪怕是连绵不断的羽箭把马背上的人一个有一个的掀翻,依旧不见一双惊恐的眼神。
这些人穿着皮毛衣服,带着皮毛帽子,帽子上插着鸟羽,正在往山上去看。
忽然有人大喊起来。
无数人顺化王部的人从马上下来了,开始往山上冲锋,也有羽箭在还击,羽箭精准无比,射得许多铁甲叮当作响。
小土包实在太矮,由不得再多射几轮箭矢,敌人已经冲了上来。
甘奇一手持剑,一手拿枪,铁甲在身,站起来就是大喊:“迎敌,迎敌!”
枪声响起,乱战已经开始。
长枪挺立在前,居高临下不断刺杀。
夕阳正在西下,照得人的脸都是红色,若是再沾上鲜血,光线就会有一种诡异之感。
甘霸与他的儿子终于汇合了,这个如熊一般的汉子,穿着厚厚的铁甲,人间凶器一般,大朴刀舞得哗哗作响,杀没杀到人不管,冲进人群就是一通挥舞。
有人趁着朴刀挥舞的间隙扑向了甘霸,凶狠非常。
甘霸抬起一只手臂,竟然凌空就把这人给抓在了手中,这般力气,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有的。
人类这个物种,若想力大无穷,其实没有什么其他的方式。只有多吃多动,就如后世的健美先生一样,拼命地吃蛋白质,拼命地锻炼,肌肉才会一圈一圈的长起来。
练武,有很大一方面,其实就是钱。吃蛋白质,就是花钱,不断的花钱。
就像甘奇告诉甘霸的,要想长力气,就得吃,鸡蛋,只吃蛋白,一顿吃二十个。肉,牛肉,羊肉,拼命的吃。吃完,拼命的练。
如今的甘霸,看起来依旧有肥胖之感,那不是因为他练得少,而是因为他比甘奇说的还要能吃。
这几年的甘霸,早已有了极大的变化,力气大得惊人,一个上百斤的人,飞扑而来,甘霸一只手就能把他整个人给接住,提在半空之中。若是甘霸愿意听甘奇的,不再多吃脂肪,而是只吃蛋白质,把这一身膘肉减下来,甘霸应该就可以当一个健美冠军了,施瓦辛格的模样。
所以历史记载里,那些力大无穷的人,从来没有一个是出身寒门的,因为想要肌肉与力气,就得吃最好的最贵的。
再看甘霸,电石火花之间,被他抓在手中的那人已经被扔了出去,朴刀一闪,成了两截。
一旁的乌古鲁看得兴奋不已,连连大喊:“爹,好杀,好杀。”
话说得颠三倒四的,词汇量不多,但是甘霸还是听得懂,还笑道:“给我当儿子不亏吧?”
这话乌古鲁就听不懂了,只知道大喊:“爹,杀,一定杀。”
第四百四十六章 八百搏依阿哈,一千女真铁甲重骑
完颜部落的地盘并不大,再往北,就能找到室韦人了,铁木真的祖先,就是从那里往西边下山的。
木屋,茅草屋顶,或者有些地屋,还有一些石头垒起来的墙壁。
远远还能看见炊烟袅袅,深山老林里的这种部落,大宋朝的人,谁又能想到自己的国家最后会灭在他们手上。
完颜部的人,早早就出来“迎接”了,临时动员的一两百骑,剑拔弩张而来。
好在乌古鲁远远就在大喊:“我是乌古鲁,我回来了……还有德里尔……还有熊家奴……”
完颜部的人,不断大喊之下,剑拔弩张的气势就没有了,变成了真的迎接。
完颜部已经开始在丛林里崭露头角,吞并了不少林子里的部落,全族动员起来,一千青壮男丁是有的,所以完颜部的势力,比顺化王部大了不少。
铁甲军汉们停在村口之外安营扎寨,还有两千多奴隶,也都在村口之外。
甘奇带着一队甲士,随着乌古鲁进村而去。
部落头领的房子,也并不奢华,比不上大宋村长的家,进去之后,一个火炉塘,烧着柴火,上面有个铁锅在煮着肉食。
火炉塘旁边围坐着一圈人,大多是年纪不小的人。
走进这间房子,就好像去了乡下那个老汉家中作客,围着一圈的老汉正在闲聊着什么家长里短。
甘奇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脸带笑意,之前乌古鲁就已经进来了一趟,把事情与自己的族人都说了一遍,然后才回头出村去请的甘奇。这也是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语言不通的时候,自然要谨慎行事,否则一场大战说开打就开打了。
乌古鲁给甘奇介绍着正中那人:“这是乌古乃。”
又介绍了乌古乃身旁的一个人:“这是劾里。”
乌古鲁转头准备介绍甘奇,甘奇却自己比划了一下,说道:“我是甘奇,宋人。”
甘奇也在打量着乌古乃与劾里,从面相年纪,甘奇终于是搞明白了,完颜乌古乃是完颜劾里的父亲,完颜劾里是完颜阿骨打的父亲。
乌古乃,四十来岁,完颜劾里二十三四岁。此时也正在给甘奇捂胸行礼。
谁又能想到,这两个人,后来都被完颜阿骨打追封的皇帝,乌古乃是金景祖,英烈惠桓皇帝,完颜劾里是金世祖,神武圣肃皇帝。
甘奇也抱拳行了个礼,随后落座在火炉塘边。
其实有些尴尬,因为语言不通,甘奇也不知道说啥,因为他想说的东西,乌古鲁听不懂。两个皇帝也有些尴尬,乌古鲁前面说说,后面说说,也解释得不清不楚。
甘奇也就懒得多说了,直接吩咐道:“粮食,铁器,布匹,都运进来。”
周侗立马回头去安排。
乌古乃,在招待甘奇吃肉,甘奇拿出了酒给众人喝。
大家倒是喜笑颜开的,就是互相说不上几句话,只是气氛很和谐。
不得多久,周侗回来禀报了一下,甘奇站起身来,与乌古鲁说道:“乌古鲁,请大家出去看看。”
“出去,看?”乌古鲁确定一下。
甘奇点点头,乌古鲁立马回头叽里咕噜一通,众人出门去看。
村口,摆满了东西,铁器,武器,布匹,粮食,盐巴。甘奇带了几十辆车来,留了回程的粮食和自用的军械等物,其他的东西,都摆在了村口。
乌古鲁有些愣了,不知道甘奇这是做什么。
完颜乌古乃与完颜劾里也有些闹不明白,一脸疑惑看着甘奇。
整个村子的人都出来围观,围着那些物资转悠,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却又不敢近前去触碰。
现场嘈杂一片。
甘奇开口了:“乌古鲁,这些东西,给完颜。”
“给完颜?”乌古鲁看着甘奇,愣在当场。这份礼物实在太贵重了,不说其他的,就说那些铁器与兵器,甚至还有一些强弓硬弩,这些东西真要给了完颜部,虽然不多,但是带来的效果可不简单。
能让完颜部立马在这丛林里一家独大,横扫丛林都有可能。这会极大的加速完颜部的崛起之路。
这笔财产,在大宋算不得什么,对于甘奇来说更算不得什么。
但是对于完颜部来说,这是他们几辈子,几百年,都积攒不下来的东西。
甘奇认真点着头:“对,给完颜,都给完颜。”
乌古鲁来不及兴奋,立马回头与完颜乌古乃说了甘奇的意思。
完颜部的众人,脸上的兴奋之色掩饰不住,一个个激动不已,唯有完颜乌古乃面色深沉问了一语。
乌古鲁立马反应给甘奇:“主人要什么?”
这话是完颜乌古乃问的,身为头领,他是有大智慧的,知道天下没有白费的午餐,甘奇能这么大手笔的送东西,定有所求。
甘奇直接指了指乌古鲁,说道:“我要乌古鲁。”
乌古鲁没有去翻译,而是立马连连摆手:“我的主人,我不对,我不好,我……那些……不行……”
其实乌古鲁表达的意思是他值不得这么多东西,甘奇听得懂,认真点点头:“你好,你对,你行。”
其实完颜乌古乃看着甘奇指向乌古鲁的动作,就明白了甘奇的意思,他已经又问了一句:“你还要什么?”
乌古鲁连忙反应给甘奇。
甘奇直接说道:“我要搏依阿哈,给乌古鲁的搏依阿哈,乌古鲁的搏依阿哈。”
乌古鲁没有去翻译,而是与甘奇说道:“我不要,我不要那么多搏依阿哈。东西,主人留着。”
甘奇摇头:“我要,乌古鲁的搏依阿哈,要很多,越多越好。”
“搏依阿哈”这个词,所有完颜人都听得懂,完颜乌古乃直接问乌古鲁:“他是要你给他当搏依阿哈?”
乌古鲁摇摇头:“他是要给我搏依阿哈,他已经给了我很多搏依阿哈,村外那些,都是他给我的,他还要给我更多,想拿这些东西换。”
完颜乌古乃明白了,又请甘奇入房内落座。
甘奇坐在一旁,就看着众人叽里咕噜说话,插不上嘴,也知道房内所有人都在商量着。
完颜乌古乃问道:“乌古鲁,你愿意跟他走吗?”
这句话问得乌古鲁有些沉默。
“你若是愿意,你就直说,你要是不愿意,我们就不要他的东西。”完颜乌古乃,是一个真正的智者,带领女真完成原始积累的智者,没有完颜乌古乃,就不会有大金国。
乌古鲁内心有许多纠结,但是最后还是说话了:“我的父亲,死在了契丹人手上,就在我眼前死在了契丹人手上。他是英雄,身边有许多勇士,他还有无数的铁器与粮食,他会杀契丹人,我想跟他去杀契丹人。”
完颜乌古乃点了点头,说道:“他能这么远把你救了又送回来,可见他的诚意,他是一个好人,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与我们完颜人一样的男子汉。你跟着他,我会很放心。”
“谢谢族长,我一定会再回来看大家的,有机会一定回来,我也要跟着主人去赚很多的东西,下次回来,带给族长。”
“好,你一直是个好孩子,现在也已经成了男子汉。你问他,他要多少搏依阿哈,我们去抓。”完颜乌古乃,在完颜乌古鲁愿意跟甘奇走的前提之下,他很像达成这桩交易,甘奇带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特别是铁器,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乌古鲁用简单的词汇问甘奇:“我的主人,要,多少,搏依阿哈?”
“男人,八百个!”甘奇直接说道,还怕乌古鲁不识数,又拿旁边的柴火树枝来掰,一个一个的小木棍出现在地上,乌古鲁还帮着甘奇掰。
掰出一百个之后,甘奇在地上画了八个大格子,比手画脚一番,把这个数字说清楚了。
甘奇本来就有近两百个女真人,再加八百个,就是一千之数。
女真人弓马娴熟,身强体壮。给这一千女真人配备最好的军械装备,配备最好的战马。
甘奇有自信,再面对什么敌人,甘奇也敢正面一战,一千女真重甲骑兵,可以冲破任何战阵。
甘奇就要一千人。
只是这个数目,对于完颜乌古鲁来说,实在太多了。整个完颜部也不过千余号青壮,要去抓八百青壮回来,必然损失惨重。
完颜乌古乃皱着眉头,又开始与众人商量。要抓到八百青壮,那几乎就是要打败一个比完颜部还要大的部落,或者打败两三个月与完颜部一样大的部落,如此才可能抓到这个数目。
这事情,有些难办。
部落,丛林里有的是。往西,涅刺与达卢古,这两个部落不大,三四百青壮。往北,铁骊部,这是个大部落,比完颜还要大的部落。
往东,有无数小部落,统称东海女真,星罗棋布。
真要思虑下来,快速达到目的,那就得去找铁骊部开战。这对完颜部来说,太过凶险。
有人在反对:“八百,太多了,族长,这个交易不能答应。”
完颜劾里却开口说道:“八百,是很多,若是我们做到了,他把那些铁器与兵器给了我们,我们完颜部就成为了丛林里无敌之族,那时候,我就算带着一百人出去,也不怕别人四五百人。”
“就算真抓到了八百男人给他,我们自己还能剩下多少人?五百?三百?两百?族长,你不能答应他。”
……
众人争执不下。
忽然完颜乌古乃开口说话了:“我们不答应他,他带着这些东西,如果找了别的部落呢?比如,他往北去了,找到了铁骊部换八百男人,怎么办?”
这才是一针见血的问题。
这就是完颜乌古乃这个智者不一样的地方。如果东西运到了铁骊部那里,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如果不想甘奇把东西送到铁骊部,那就只有两条路,一条就是把交易完成,另外一条就是……直接动手抢。
但是抢?看着外面那些黑漆漆的铁甲士兵……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这句话一说完,所有人面色都变了。
甘奇似乎也想到了问题的症结,忽然与乌古鲁说道:“我先把铁器兵器送给完颜,还给你们一百张硬弓,完颜再去抓。”
“先送,再抓人?”乌古鲁又重复一遍甘奇话语的意思。
“对,东西先给,人再抓。”
乌古鲁连忙把甘奇的话语翻译过去了。
众人都看向了甘奇。
完颜劾里欣喜说道:“有这些兵器,一定能打败铁骊。”
完颜乌古乃想了一会,说道:“乌古鲁,我要再借五十套铁甲,借用一下,之后还给他。”
乌古乃连忙在地上扒拉出五十根木棒,说道:“我的主人,这么多铁甲,先给,再还。”
甘奇看了看木棒的数量,五十套,不多,五十套铁甲不算多,但是对于即将要去给甘奇抓八百人的完颜部来说,这应该就是决胜的关键。
甘奇先是犹豫为难了片刻,然后才说道:“好,五十套,借了。”
乌古鲁喜出望外,连忙叽里咕噜说道:“他说好,好,就是同意的意思。借咱们五十套铁甲。”
完颜乌古乃站起了身,捂胸低头一礼,说道:“我们这就集结男人,与铁骊部开战!”
甘奇看着乌古鲁,乌古鲁已经一跃而起:“完颜,铁骊,杀!”
甘奇微微一笑,点着头:“好!”
说完话语,甘奇出门而去,一直走出村子。
出村之后,甘奇立马吩咐左右:“扎大营,咱们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了。多余的兵器,都先给他们。脱五十套铁甲出来,先借给他们。”
“大哥,他们不会拿了东西不干活吧?”甘霸问道。
“所以,咱们得扎个大营,竖起高墙。”甘奇也防备一手,扎个大营,就在这村口,竖起高高的木栅栏,凭借强弓硬弩与一身铁甲,这是自保,完颜部一共千余人手,甘奇有粮有人,几乎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相信乌古鲁也与完颜部的人说过甘奇有几十艘巨大的船只,随时可以在海边靠岸。甘奇也相信完颜乌古乃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能想到今天甘奇能运来五百人,明天就可以运来五千人。
如今女真不过是辽国马下的走狗奴隶,被辽人的铁甲压迫得呼吸都困难,该知道如何取舍。
富贵,险中求。甘奇要一千女真战士,得到了,好处说不尽。
“他们要是敢出尔反尔,我就把他们都杀光了。”甘霸面露凶光,提刀开始去办事。
完颜乌古乃,开始派人骑马不断出村,他要集结人手了。
与铁骊开战,对于完颜部来说,既是机遇,也是挑战,更是生死存亡,村中十一二岁的少年,都要带着出征。
完颜乌古乃相信,只要抓住了这个机遇,完颜部从此一飞冲天。
乌古鲁一直跟在完颜乌古乃身旁,如此紧要关头,他也想为部落献出自己的一份力。
完颜乌古乃开出了他的想法,对他说道:“乌古鲁,你到村外去吧,他需要你,你不能死了。”
“不,我要去!”
“听话,你永远都是我完颜部的人,但是现在,你不能去,你不能死。”
“族长,我要去,我一定要去。就算失败了,就算死了,我也要去。”
“你是个大人了,应该懂得我在说什么,你要杀契丹人,你要为父亲报仇,也是为了许多死在契丹人手下的完颜人报仇。所以,你不能现在就死了,你得出村去他那里。他是个男子汉,会带着你达成所愿。”
乌古鲁跪在地上,泪眼婆娑。
完颜乌古乃轻轻拍着他的头,说道:“我还等你下次回来,再带更多的铁器回来,咱们完颜人,将是丛林里的雄鹰,一飞冲天,打败所有的敌人。”
乌古鲁一言不发站起,行了礼,擦了眼泪,慢慢走出了村子,一直走到甘奇身后。
甘奇吩咐他:“把铁甲送进村里去。”
乌古鲁点着头,也把自己身上的铁甲脱了下来,还有其他十几个完颜人,都在脱铁甲。
全部送进村,一共有六十七套。
完颜人,准备出征了。
第三天大早,六十七套铁甲,一千三百余人,其中有老人,也有十一二岁的孩童。两千多件精良的长短兵器,一百张硬弓。
往北去了。
天,快要下雪了。
甘奇坐在火边,等着。
乌古鲁爬到了树上,一直看着那一千多人消失在视线之中。
然后他下来了,坐在甘奇身边,烤着火。
甘奇拿着一根木棍,在地上开始写字:“这是一,一就代表一个,一根木棍就是一,这是二……”
乌古鲁拿着小木棍,划着这片黑土地,也写出了一个“一”字。
然后还有二、三、四、五……
甘霸猎了一只狍子,烤起来特别的香,抹上盐巴,美味非常。
吃完,甘霸去了奴隶圈里,拉出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带到乌古鲁身边,笑道:“走,去那边的营帐,我教你。”
乌古鲁懵懵懂懂跟着甘霸去了,甘霸是真的要教他一些事情,教他生儿子。
第四百四十七章 经略相公的大局(感谢2019****3348两万大赏
完颜乌古鲁,正在接受从少年到成年的蜕变。
林子里的冬天开始来了。
雪花与风,加在一起还并不凛冽。
就像鹅毛慢慢飘荡而下,落在人头上,几乎无感。
一千多完颜人去了北方,能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一旦真到了狂风暴雪的时节,丛林里就再也不适合出行了,更别说打仗,连马都走不动路。若是不在能挡风雪的建筑物里,人是过不了夜的。
甘奇住在帐篷里,围坐在火边,他知道,此时不过才刚刚入冬,再过一些时日,零下几十度的气温,足以把一切都冻住,包括无比耐寒的女真人。
燕云之地,最近一直很乱,匪寇四起,粮价依旧居高不下,耶律乙辛一边严令各地进山剿贼,一边拉拢燕云所有的官员,巩固自己的地位。相比剿贼而言,把燕云经营成铁板一块更加重要,这是耶律乙辛最为重要的根基。
因为耶律乙辛觉得自己危机重重,他甚至慢慢锁定了幕后黑手,那就是太子耶律浚,也是皇帝耶律洪基的长子。耶律乙辛虽然还没有真正确实的证据,但是他就觉得是太子耶律浚在背后弄他。
原因很简单,因为耶律乙辛也姓耶律,而且耶律乙辛如今为南院枢密使,位高权重,麾下军将如云。对皇权就是一个威胁,对太子也是一个威胁。
当然,这种事情在辽国是有传统的。
而且能在幕后谋划这么大的事情的人,朝中也找不出谁来,想来想去,也就太子了。因为这个太子耶律浚,是耶律洪基的独子,没人任何竞争者的独生子,没有其他皇子可以防范,也就防范到耶律乙辛这个南院枢密使身上了。
南北院的大王造反,是有前车之鉴的,甚至后世武侠故事里,天龙八部之中的萧峰,也面对过这种事情。
燕云各地,都在剿匪,崇山峻岭里的贼寇,实在难剿,特别是这些人入山之前,还带上了许多粮食,这就更加难剿了。
特别是东边的大贼麻牛,有钱有粮,不仅难剿,甚至还越剿越多,无数路边乞讨的人都在往东边去,甚至连许多江湖人物都在往东边去。
对于邻近几个州县来说,剿匪之事倒是另说,最重要的是到处堵截那些去投匪的人,无数军汉在各处大小道路设卡拦截,阻挡那些去投匪之人,防止匪徒越发坐大。
完颜部的甘奇,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也越发着急起来,因为雪随着时间越下越大,他不可能留在完颜部过冬,他还得走出丛林回去。
所以甘奇开始焦急起来,甚至时不时派一两个女真人往北去打听消息,但是丛林里地广人稀,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甘霸这个健美先生,正在雪地里**上身,反复搬动一个大石块,打熬着身体,身边还跟着刚刚成人的乌古鲁,他也找了一块百多斤重的石头,学着甘霸打熬着。
两人打熬完身体,全身冒着热气,就拿着肉大快朵颐。
“回来了!”
“完颜人回来了。”
喊声四起。
甘奇激动地冲出营帐,远远望去,啥也没有看到。
乌古鲁飞快爬上一棵树,喜出望外,视野尽头的林子里,出现了人影,乌古鲁连忙对着甘奇大喊:“搏依阿哈,好多搏依阿哈,胜了,胜利了。完颜胜利了。”
甘奇已然寻来马匹,翻身上马,带着乌古鲁去迎接。
雪地里队伍绵延,串在一起绑着的奴隶一眼看不到尽头。
完颜乌古乃打马走在队列最前面,他没有穿铁甲,但是他身边的人都穿了铁甲。这么一个头领,上阵自己不穿铁甲,却把铁甲给别人穿。小小的完颜部为什么能崛起,原因大概就在这些细节里面。
甘奇与乌古乃笑着打着招呼,也寒暄着。只是各说各话,谁也听不懂对方的话语,却也不妨碍两人相视而笑。
乌古鲁连忙上前去询问情况,随后喜笑颜开与甘奇说道:“我的主人,没有铁骊了,有一千二百个男人,好多好多千女人孩子。”
完颜部,赢得了这场大战,彻底打败了铁骊部。靠着精良的兵器,几十套铁甲,一百张硬弓,完颜部彻底在这一方丛林崛起了,附近几百里,再也没有比完颜部更强大的部落了。
“我只要八百个。”甘奇看着这场面,也知道完颜部要崛起了。
甘奇此时心中其实还有些担忧,隐隐的担忧。这些女真人实在太能打了,只要有武器装备,战斗力成倍数增长。
如果真有了几千女真铁甲,这实在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甘奇知道这个事情迟早要发生的,只是没有想到因为自己,提前几十年发生了。
好在,如今的辽国,比几十年后的辽国要强大得多。
如今的生女真很强,强到几乎无敌。如今的生女真,可不是金国建国之后的军队可以比的,金国建国之后,军队里早已没有了多少真正的丛林女真人,而多是汉人、草原人、契丹人、奚人、渤海人之类,五花八门。
这种军队的战斗力,比完完全全由生女真组成的军队,战斗力差了不少。
也许,此时忽然崛起了生女真,对甘奇收复燕云十六州还是一件好事情。完颜部只要一崛起,直接面对的敌人就是黄龙府与宁江州里的辽人,完颜部,会是辽人的梦魇。
想到这些,甘奇接受了八百个女真汉子之后,并没有要回那五十套铁甲。哪怕是当完颜乌古乃要还甘奇铁甲的时候,甘奇也拒绝了,直接送给了完颜乌古乃。
甘奇希望完颜部与辽国开战。
也许不需要甘奇希望,也不需要完颜部主动。辽人会主动找上门来的,因为这丛林里,辽人可不允许有完颜部这么牛逼的部落存在。
要了八百个青壮,完颜乌古乃还送了一些女人孩子。
甘奇收拾东西,走了,丝毫不多停留。因为他怕狂风暴雪一起,他就走不出这从里了,还真得留在丛林里当一个丛林之王。
乌古鲁哭哭啼啼地一步三回头,万般不舍跟着甘奇往东南方向走。
河北两路经略制置使甘奇,招募了一千野人军队。
这不是一件什么大事,两路经略制置使这么大的官职,总揽一地军政要务,招千来人的军队,这算不得什么事情,甚至连一件小事都算不上。
当甘奇再次横渡渤海的时候,正是北方冷空气团南下的时候,船速如风一般带着几十艘大船到了沧州。
下了船,第一件事情就是赶紧给汴梁的皇帝写信,把最近燕云的事情与河北两路的事情做一个简单的汇报。
然后,甘奇也不急着回雄州边境,而是开始整训一千号女真军汉,基本的队列,基本的战场指挥,击鼓冲锋,鸣金收兵……
还要马,甘奇缺马,得想个办法弄马。
一千套铁甲,甘奇有。兵器,甘奇也有,弓弩有点缺,但是整个河北两路都在掌控之下,缺不了这一千张好弓弩。
乌古鲁,被甘奇任命为这一千人的副统帅,取名为陷阵营,乌古鲁为营指挥副使,营指挥使是甘霸。
待得女真的事情差不多了,甘奇才往雄州而去。
到得雄州,第一件事情就是开榷场,甘奇自己入驻榷场,垄断经营。
他手上有太多的物资,粮食布匹盐茶,应有尽有。
知道雄州榷场开始重新卖粮食布匹盐茶的燕云商人,蜂拥而至。
只是本地商人,一个个咬牙切齿在骂。这么好的赚钱机会,那位经略使竟然一人独占了。
告状的书信如雪片一般非想汴梁。
新皇帝赵曙,兴许也会有些压力山大。
但是甘奇管不得这么多,整个榷场都被狄青派人包围着,这生意,就得甘奇自己一个人垄断,因为他已经用出去了几百万贯的钱,得赚回来一点本钱。
甘奇亲自坐镇榷场之中,见着一个一个从燕云而来的商人。
“小人李四达,见过经略相公。”李四达,年龄不小,四五十岁,已经有了白发,两撇山羊胡被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还带着兴奋之色,他是第一批知道雄州榷场开始卖盐茶布匹粮食的人,他知道自己要发财了。
哪怕是看得甘奇身后一队甲士军汉,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李四达也丝毫不觉得害怕,只想着赶紧发财。
“你要买什么?”甘奇喝着清茶,脚下还踩着木炭炉子,河北都开始下大雪了,天寒地冻。
“小人主要想买粮食,其次是布匹。”李四达恭恭敬敬说道,冬天来了,燕云最需要的就是这两样东西。
甘奇点着头:“嗯,粮食可以卖,你出什么价?”
李四达试探性问道:“粮食小人愿出两贯一石。”
甘奇不置可否,而是又问:“燕云的粮食如今什么价了?”
“回相公,燕云的粮食,如今也在两贯出头。”李四达在卖弄小聪明,他以为甘奇不知道。
“是吗?才两贯出头?怎么本使听闻,燕云粮价都突破三贯多了?”
“相公,没有的事,都是谣言,要是粮价能突破三贯,那百姓还怎么活得下去?”
“大胆,岂敢当面欺瞒本使,来人呐,把此人拿下大牢。”甘奇抖着自己许久没有穿的大红官袍,威风凛凛。
左右凶神恶煞已然上前。
李四达连忙跪地而下,开口说道:“相公息怒,相公息怒,小人有罪,小人不该信口开河,还请相公息怒。”
甘奇微微抬手,左右凶神恶煞退了下去,然后说道:“粮价呢,倒也好说,你想发财,并非不可。别说两贯一石,一贯五一石我都可以卖给你。”
李四达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问道:“相公,相公所言当真?”
“自是当真。”
李四达已然连连磕头:“小人拜谢相公大恩大德,小人也代表燕云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百姓拜谢相公大恩大德。”
“你想赚这份钱,却也不那么容易。”甘奇如今拿捏起人,越发熟练了。
这燕云的高粮价,还要继续维持一段时间,但是甘奇也知道,维持不了很久,因为等到第二年新粮从土地里种出来的时候,粮价必然会暴跌。麦子,是可以冬天种植,春末就收的,如今已然是冬天,转过年不久,新麦就要长起来了。
甘奇得出货了,至少也在新麦出来之前,把本钱赚回来。燕云的粮价可以跌,因为贼寇已经起来了,之后的事情就是养贼了。
谁来养,自然就是甘奇来养,给粮食给兵器。一开春,麻牛就得肆虐州府了,先抢他几个城池再说。甚至甘奇愿意帮他抢一把。
只等一开春,北方完颜女真也崛起了。
甘奇这边这个冬天就会开始有动作,这盘大局,已经成型了。
“不知相公需要小人做什么?”李四达着急问着,一贯五的粮食,只要运到燕云,那就是盆满钵满的生意。
“简单,我要马,你敢不敢运?一匹好马,算你八十贯钱,都可以换成一贯五一石的粮食。”甘奇抛出了一个天大的好处。
马匹在大宋,价格不菲,就算在雄州,一匹好马也能卖到七八十贯钱,若是运到南方,轻松一百多贯。这个时代的马,在大宋,那就像是后世汽车中的法拉利兰博基尼一个等级的。比牛贵出十几倍也正常。
但是马匹在辽国,那就没有这么贵了,就算是好马、战马,一匹也卖不上四五十贯钱,这还是在燕云,如果是在草原上,那就更不值这个价了。
所以走私马,本身而言就是一门大生意。只是敢做这门掉脑袋生意的人很少。辽国边境,对于马匹的管控,更是严防死守。
但也不代表没人敢做这门生意,好的战马,边境依旧还是有交易的,冒着杀头的风险走私的人,依旧还有。
只是不知面前这个李四达敢不敢。
甘奇出的价格是八十贯一匹,还能换成一贯五一石的粮食给他。一匹马只要运到了大宋,连赚几十贯,再马换成的粮食再运回去,又赚几十贯。这几乎就是利润达到百分之三四百的生意了。
甘奇说完这句话,就一直看着李四达。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一个叫作马克思的伟人说过,只要利润达到百分之百,资本家就会铤而走险。只要利润达到百分之二百,资本家就会藐视法律,只要利润达到百分之三百,那么资本家就会践踏世间的一切。
这个时候,就是检视伟人马克思说得话对不对的时候。
李四达犹豫了很久,问了一语:“不知相公想要多少匹马?”
“一匹不嫌少,一千匹不嫌多。”甘奇倒是不着急,他准备与所有来见他的燕云商人都说这么一番话语。运来一匹也行,运来十匹八匹也行,运来更多,那就更好了。
甘奇至少要一千匹好战马。
“如此……小人就回去试一试。”李四达说道,他也不敢打包票,但是试一试是可以的,如今燕云大乱,到处起贼,其实还是有空子可钻的,先走私几匹试一下水。
“行,你出去吧,把下一个叫进来!”甘奇很满意,下一个来,必然又是这么一番对话。
第四百四十八章 甘奇有些心累
甘奇要在雄州榷场联系到一批来自燕云的商人,这是影响燕云时局的办法之一,也是甘奇这回投资主要的回本办法。
到得必要的时候,雄州这个有大路直通辽国的边境城池,还有大用。比如收拢燕云流民等一些慈善的事情,为以后统治燕云打下民心基础。
至于燕云的流民哪里来,这个问题也简单,那就是战争。
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先把匪寇麻牛给养起来,趁着冬天,不断往临榆山送装备过去,不仅要送装备,还得送些人过去,把麻牛手下的那些流寇牢牢掌控在手。必要的时候,甘奇甚至准备亲自过去,比如攻城拔寨受挫的时候,甘奇就准备亲自过去坐镇了。
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一定要让燕云乱起来,一定要吸引大量的燕云军队去剿麻牛。麻牛还不能轻易就被剿灭了,还得打得有来有往,风生水起。若是能多打败几次辽**队,那就更好不过了。
甘奇的计划,已然慢慢完备。
但是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如何让朝廷答应对辽国动兵。
这最后一个问题才是最关键的问题,就算燕云乱成了一锅粥,就算麻牛势力越来越大,大宋不能起兵去攻,辽国终究还是会慢慢把这一切都平息下来。
但是如今这个朝廷,又怎么敢与辽国妄动刀兵呢?
安逸了几十年,人人都看着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又有谁愿意去冒险?把整个国家拖入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泥潭里?
几代人早已过去了,这个大宋朝开国时候的那种锐意进取早已没有了。
甘奇要回一趟汴梁,好不容易把这一切都计划好,而且还实施得差不多了,一旦开春是时候大乱起来了,抓不住这个机会,以后就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所以甘奇必须回汴梁一趟,把这件事情解决了。
否则甘奇就只能自己跟辽国开战了,甚至还会因为妄开战端而获罪。
把许多事情与狄青交代一下,也把雄州的知州以及兵马都总管也交代了许多事情,甘奇出发回汴梁了。
从雄州回汴梁,很快,若是以最快的速度赶路,十几天就可以回到汴梁。几十年后的女真大金,也是以这个速度进逼汴梁城的,围困大宋首都,抓走两个皇帝。
这大宋朝,真的无险可守,一败就是家国沦丧。所以,这个大宋朝,必须要拿回燕云十六州,如此才能真正安稳一些。
汴梁城,还是那个汴梁城,红墙绿瓦,歌舞升平。
知道甘奇要回来了,许多人奔走相告、喜出望外,开春又要科举了,又到了走门路的时候了。
甘奇,无疑是许多汴梁士子最容易接触到了好门路,因为认识甘奇的人太多太多,就算不认识,面熟的也不少。
所以甘奇家的门槛,在甘奇还没有到家的时候,就被许多人踩踏了无数次。
当甘奇真的回到汴梁的时候,还没有入城,竟然在汴梁城北十余里,就看到了有迎接之人。
甘奇坐在马上,还是一身戎装未蜕,远远就看到了许多儒衫打扮的文人士子。
“远处队伍如此雄壮,定然是甘先生回来了。”
“定是甘先生无疑。”
“倒也不见大车架,远远看到后面,只有一些拉东西的车架,这是怎么回事?”
“头前也不见甘先生打马,甘先生莫非是未归?”
……
这些士子一个个疑惑不解,显然是没有认出甘奇来。
直到得近前,才有人开口大喊:“头前那个打马的将军,莫不是甘先生?”
“那个一身铁甲的?”
“对,就是那人。”
“不是不是,甘先生……”
“是,那人就是甘先生,你们是没有见过甘先生披甲上阵,我可是在邕州见过的,就是他。”
“还真是。”
“甘先生当真允文允武,世间难得之英才。”
“走走走,快快上前去迎!”
众人到得近前,一个个行礼拜见。
“恭迎甘先生回京。”
“甘先生一路风尘,辛苦了。”
“甘先生为国操劳,实乃吾辈之楷模!”
甘奇看着面前这两三百号士子,笑着拱手:“有劳诸位了,回京之后,再起大宴诗会,请诸位一叙。”
人心,可用。
就是这人心,甘奇也没有想好到底该怎么用。
十里路回京,一路的奉承。
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见皇帝,家都没有来得及回,就得赶紧去见皇帝,皇帝也在等着甘奇。
甘奇也要去把皇帝再忽悠一通,至少让皇帝对于战争不那么排斥。
脱了戎装,换成官袍,书房里的皇帝,看起来起色不太好。
也是这一年,自从赵曙登基以来,整个大宋朝到处发大水,黄河流域,淮河流域,长江流域,都在发大水。
京畿、宋、亳、陈、许、汝、蔡、唐、颍、曹、濮、济、单、濠、泗、庐、寿、楚、杭、宣、洪、鄂、施、渝等州,光化军、高邮军,大水几句把小半个大宋都淹了一遍。
赵曙也是个倒霉催的,刚一登基,就遇到这种事情,到处派人,到处赈灾。
如果不是因为甘奇去了河北边境,又去了辽国,甘奇这一年大概也就是围着水灾转了。
好在甘奇这两年给朝廷赚了不少钱,让赵曙应对这些水灾的时候还不算太捉襟见肘。
只是面前这个皇帝,此时看起来是又黑又瘦又没有精神。隐隐看出了短命之相。
见到甘奇,赵曙倒是满脸的笑意,寒暄许久,才开口说道:“快快与朕细说一番燕云之事。”
甘奇自然是娓娓道来,把燕云此时的情况说得是一清二楚,甚至还有一些夸大其词。
赵曙便问道:“你是说这燕云当真要乱了?”
甘奇点着头:“只待开春,必然大乱丛生,烽烟四起。”
“好,好,甘卿此番可算是立了大功,只要燕云能归我大宋,定然给甘卿立那头功,加官进爵,封妻荫子。”甘奇这个消息,大概是赵曙这一年唯一听到的一个好消息了。
但是甘奇在赵曙这番话中听出了另外一个意思,难道赵曙真的认为只要燕云烽烟四起了,燕云的汉人就能把契丹人赶出燕云?然后燕云就自动回来了?
赵曙在这个问题上有些幼稚了。
甘奇开口说道:“陛下,燕云大乱,便正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对,如此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完成祖宗遗愿,实乃千载难逢之事。”赵曙人都站了起来,带着激动。
甘奇却皱了皱眉,又道:“陛下,就怕契丹兵强马壮,燕云汉民,多是不通战事的普通百姓,到头来却又被剿灭了下去。”
“这……”
“毕竟燕云之乱,对于契丹而言,只是一隅之乱,并非全国之乱,契丹北枢密院坐拥关外之地,还有广阔草原,兵马源源不断而来,燕云之民,怕是难以招架。”甘奇不能让赵曙有那侥幸之心。
“若是如此……那……可惜了可惜了……只求燕云之民,能奋起反抗,团结一心,共御外敌,定要把契丹人赶出燕云。”
赵曙这话,听得甘奇心累。
甘奇唯有更直白说道:“陛下,若是燕云之民向我大宋求援,那该如何应对?”
赵曙闻言一愣,然后豪气干云:“既是燕云故土,又是同胞之民,若是向大宋求援,必然有钱给钱,有粮给粮!”
甘奇听得赵曙如此豪气之语,头一偏,越发心累,又道:“陛下,就怕不是钱粮之事啊。”
赵曙听得懂这话,本是站着的身形,立马又坐了下去,慢慢问道:“莫不是说要出兵去援?”
“唯有出兵去援,方能有那胜算。若是我大宋出兵,燕云之民,必然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那些起义之民,必然心受鼓舞,奋勇作战。如此方能真正把契丹赶出燕云。”
“这……此事,还得再议,出兵燕云,且不说前有盟约在先,就算不理会盟约之事,辽人必然也会用背盟借口,与我大开兵事,如此两国大开战端,如此重大之事,不可轻易为之。”
说白了,赵曙就只想打代理人战争,不想亲自下场比划。只想那些燕云之民自己赶走契丹,不想把国运赌上与契丹一决高下。
赵曙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便也是知道契丹人势力并非燕云一地,一旦开战,就算把契丹人赶出了燕云,契丹人还坐拥广袤草原与东北关外之地,这一仗开打起来,那就是不死不休。再想有安宁之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赵曙好端端的当着皇帝,忽然要去赌一场国运之战。何必呢?
“陛下,燕云之地,祖宗遗愿也,更是家国之愿也。只要有了燕云,便有了真正的屏障,哪怕再开战端,辽人必然也不得寸进。臣之想,便是该当机立断,在燕云大乱之时,出兵燕云,一举鼎定大局,从此与辽人隔山相望,以长城对峙,完成祖宗遗愿,奠定不世之功,从此陛下定可名留青史,成一代有为之君,受万世敬仰。”甘奇能说服赵曙的,唯有青史留名。这也是赵曙想要的东西。
赵曙沉默了。
当了皇帝,还能有什么追求?追求的就是青史留名,追求的就是万世敬仰。
但是这件事情,赵曙还是心虚,小声问道:“道坚,若是得了燕云,契丹真的就打不破长城了吗?”
甘奇很认真点头:“只要有了燕云,就有了山脉与关口,契丹人必然再也威胁不了我大宋了。陛下试想,昔日契丹崛起之时,何等兵锋?可曾打破了燕云?若不是石敬瑭把燕云拱手相让,契丹便是永远也不可能入得燕云,永远都只能在草原关外之地。哪怕是春秋战国之时,燕赵之国,又何曾被游牧打破过?到得大唐,山脉连绵之下,外族又岂能入寇?”
赵曙似乎有些动摇了,思虑了许久,却还是说道:“从长计议,此事当从长计议,需把富卿,曾卿等人召来密谈几番,共同商讨,朕也不敢乱做主张。”
说到这里了,甘奇也没话再说了,这个皇帝还是没有办法,没有那真正的沟壑在胸,还是安逸惯了。
“陛下,那臣明日再来觐见。”甘奇知道开战之事,没有那么简单,还得慢慢来。
富弼,曾公亮,密谈一番是必须的,还得甘奇去面对。富弼也是那比较保守的一派,他还两次当过出使辽国的使者,不论历史怎么记载富弼,但是重熙增币就是富弼亲手办出来的事情,所谓重熙增币,就是澶渊之盟后,宋对辽最大的一次妥协,辽国用兵来恐吓宋国,然后宋就把以前约定好给辽国的岁币给翻了一倍,求得和平。
这也就是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所以富弼这个人,是个问题。
但是曾公亮倒是一个比较进取之人,用强硬的态度处理过辽宋边境的一些小争端,历史上也曾经在西北做过一些比较大胆的事情。
甘奇分析着如今朝堂上的两个最大的大佬,曾公亮是潜在的盟友,富弼十有**就会是那个政见上的敌人。
出得皇城,甘奇上车,走在回家的路上,也在想办法,有时候事情得逼一下,逼朝廷就范,不能等。
这个朝廷就是欠逼,那么到底该怎么逼呢?
甘奇心生一计,又下了车,喊来甘霸耳语几句,吩咐了一些事情。
甘霸立马就去办了起来。
京城怀远驿,是鸿胪寺下的产业,鸿胪寺就是外交部,怀远驿就是用来招待外国使者的地方。
但是辽国与众不同,鸿胪寺特地在怀远驿附近另外起了一座大宅子,专门招待辽国使者,大概就等于是辽国大使馆。
辽使萧扈此时正在大宋,大宋新皇登基,他受耶律洪基委派,特来庆贺。
随萧扈而来的契丹人,有一百多个。最近倒也正准备回去。
回去之前,这些契丹人也准备在汴梁带一些辽国没有的东西回去,有些是用来送礼送人的,有些是准备带回去给家眷的。
所以这些契丹人正在满汴梁城逛。
契丹武士,狼皮的帽子,鹿皮的靴子,腰间挎刀,很是威武,走在街上,所有的百姓都避而远之,不敢近前。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些契丹人在汴梁城,那当真是横冲直撞无人敢惹。但凡有汴梁人与契丹人起了什么冲突,倒霉的都会是汴梁人。甚至连汴梁的官员,也对这些契丹人避而远之。谁叫人家国家强盛,惹不起。
甘奇吩咐甘霸的事情,就是派出许多人手跟着这些契丹人。
甘奇准备做一些事情,把这个朝廷逼上一逼,逼得这个朝廷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