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让他来见朕
赵曙想甘奇在这个时刻出来说一句话语。
但是甘奇让赵曙失望了,甘奇并没有出来说话,就这么看着赵曙如一个傀儡一般坐在高台之上。
赵曙焦急的神色之中带着略微的失望。
朝会散去,甘奇走到左掖门口,回头看了看这座皇城,深深叹了一口气。
如果包拯还在,今日这朝堂上的韩琦岂能这么轻松?
可惜包拯不在了。
甘奇没有回衙门,而是直接出城而去,见了见狄青,把朝堂上的事情与狄青说了说,又去看了一场球赛,然后才进城。
在家中,甘奇与赵宗兰说道:“娘子,明天你带着家中之人出城住几天吧。”
“夫君,怎么了?为何这个时候要出城去住?”赵宗兰似乎能感受到什么。
“没什么,会老宅住几天,老宅不能总是空着,每年回去住几天,也有一些人气。”甘奇这么解释一句。
赵宗兰也就不再多问了,即便心中有许多猜想与担忧,也只是点着头:“嗯。”
安排了家人,甘奇又出门去了,今夜不知道还要去见谁。
韩府之中。
也有人站在韩琦面前汇报着:“相公,昨日甘奇见了官家。”
“哦?两人说了一些什么?”韩琦问道。
“恕属下无能,两人密谈,属下并不知两人谈论内容,只知道两人见面时间极短,应该还来不及谋划什么事情。”
“今日呢?今日甘奇都在做什么?”
“今日他下朝之后并未回谏院,而是出城去见了狄青,时间倒也不久,然后他又去看了一场球赛,接着就进城回家了。”
“见狄青?”
“回禀相公,正是狄青。”
“这条老狗还活着呢?老夫都快把他给忘了,如今这老狗在做什么?”
“狄青还是在为甘奇训练那些相扑手,百十来个,今年又多加了一些。”
“哼哼……这是不是私练兵马啊?”韩琦笑着问道。
“相公说他是,那他自然就是!”
韩琦点着头:“好一条大罪!”
韩琦知道狄青在训练相扑手的事情也不是今日,偏偏今日就把这当做罪证了。便也是仁宗在时,韩琦知道这条大罪在仁宗那里是说不通的。
但是如今仁宗不在了,朝堂上由曹太后一言而决,那这条大罪就说得通了。
“相公高明!”
韩琦挥挥手:“发几封帖子出去,让人明日到太后面前弹劾此事。”
“遵命!”
“还有那个甘奇,也要一并弹劾,此事他是幕后之人,狄青只是他麾下走狗而已。”韩琦如今再对付起甘奇,再也不用想方设法了,因为裁判变了,裁判不再是仁宗赵祯了。
这也可见封建时代一个明君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相公放心,属下知道如何办理。”
韩琦点着头,微微笑着。
大早而起,甘奇亲自安排着一家老小出城的事情。
下午,史洪磊终于从泉州回来了,再一次到三司去任职,甘奇却并未见他。
当甘奇到得谏院的时候,还没有在自己的班房坐稳。
唐介就匆匆而来,一脸急切说道:“道坚,大事不妙,今日有人入宫弹劾你了,御史台那边已经收到宫里的旨意,开始调查你。”
“哦?弹劾我何事?”甘奇似乎并不感到很意外。
“私自操练兵马。”唐介答道。
甘奇反而笑出声来:“倒也不知我在何处操练了兵马?”
“你还笑得出来,说你与狄青在城外操练兵马,有甲胄,有兵刃,一年操练几百人,而今麾下死士上千。”唐介是真为甘奇着急。
“甲胄倒是有,球赛所需,汴梁城内几十支球队,每队皆有甲胄。操练人手也是真,皆是相扑场的相扑手,两级联赛,签约的与未签约的加在一起,五六百人总是有的。这莫不是造反之罪?”甘奇问了一语。
“是非黑白,哪里由得你说,我已上书陛下……太后,为了开脱了,就怕太后不信我。”唐介说道。
甘奇冷笑几声:“哼哼……吃相也太难看了,先皇在时,何人敢如此构陷?”
“道坚,说这些还有何用?你得想想办法自证清白啊。”唐介也是皱眉在想。
“这般清白,还用自证吗?每天汴梁城有多少人去看相扑看球赛?非说我私自操练兵马意图谋反,问问这汴梁城的人哪个会相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甘奇的话语,在唐介看来,似乎是赌气一般,唐介唯有再道:“道坚,此时已非意气用事之时,当想个破局之法,明知是构陷又如何?当朝相公韩琦要拿你开刀,你还把曹太后得罪得死死,便不能这般随意了,当想办法!”
甘奇两手一摊,说道:“我一个五品小官,能有什么办法?朝中台谏官员无数,难道人人都是瞎眼之辈?诸多相公,难道没有一人觉得此事不该?”
门口忽然走进来一人,正是同知谏院司马光,他开口一语:“我觉得此事不该,当初曹家之案,我就在开封府办差,甘谏议做的就是君子所为,便不该如今还被人报复,朗朗乾坤,岂能以邪压正?我当上书,请太后还政官家,以官家亲政,才是大公大义。”
司马光突然走进来说了这么一番话,甘奇有些意外。
司马光这一辈子做了很多错事,但那都是公事与政见上的,私德之上,倒也没有什么缺失之处。
历史上,曹太后把持朝政,两宫失和的时候,司马光也是第一批出来劝曹太后放权的人之一。
政治斗争,写在史书上都成了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但是其中的凶险,远远不是这几句话那么简单。
太后与皇帝争权夺利,岂能那么简单?
仁宗朝留下来的最后这些人,其实还保持着仁宗朝的风气风骨。否则赵曙想亲政,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唐介听得司马光之言,也开口说道:“我便同你一起上书,这世间哪有这般道理?新皇早已成年,又并非年少无知,岂能还由太后掌管朝政?只待官家亲政,便也容不得构陷之事。”
“对,官家亲政了,甘谏议此时的危机便也解决了。”司马光纯粹就是看不得这些黑暗。
甘奇却泼了一盆冷水:“在下多谢二位!但是上书也只是上书而已,曹太后已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又岂能轻易把权力放下?”
“祖宗有礼法,就该按照礼法来,怎么能让后宫干政?”司马光想得有些简单了。
“后日朝会,同去!道坚你也要出言,到时候谏院所有人都要出言劝诫,纵观历史,后宫干政之人,哪里会有好下场?”唐介正直非常。
甘奇只是摇头不语。此事若是没有韩琦倒也还好,一旦韩琦站在了太后那边,事情就再也不是那么简单了。
朝会再起。
朝堂之上,风骨还在的人不少,领头一个就是仁宗还在的时候升任参知政事的欧阳修,所有人还没有说话,欧阳相公就第一个开口:“臣欧阳修有奏。”
高台之上的赵曙想应一句话,却被曹太后抢了先:“欧阳相公请说。”
欧阳修皱着眉头说道:“新皇已临朝,臣以为太后应该还政于新皇,新皇乃是先皇遗诏所命,又早已成年,如此局面,太后垂帘听政,实属僭越。”
曹皇后闻言没有说话,而是看向韩琦。
韩琦自然出来说话:“欧阳相公所言差矣,如今新皇登基,正是四方不稳之时,当由太后先稳住内外,以名正言顺,四海皆服,政局稳定之后,再由陛下亲政。”
司马光直接就站出来了:“不知韩相所言,到底是何道理啊?朝堂内外,哪里不稳了?”
韩琦看了一眼司马光,说道:“哪里不稳还用老夫多言吗?若是没有太后坐镇,不知有多少人会对皇位有觊觎之心,若官家乃是先皇嫡子,有哪里需要劳动太后辛苦?”
还有人附和韩琦话语:“还是韩相所谋高远,太后临朝,自是一切以大局为重。”
“韩相所言极是!”
欧阳修与司马光看着这些附和之人,气得是无话可说,也不知再说什么。
唐介出来说道:“即便是垂帘听政,那也得事事问过陛下之意才好定夺,听政只是监督过问,而非代政,陛下在朝,为何事事不问过陛下?”
韩琦反而相问:“有何事没有问过陛下啊?西北增兵之事,老夫也问过陛下。尔等不问,却还怪起旁人了?万事,自然以陛下为重,太后本就是过问监督之职,老夫从未有过僭越之举。要说僭越,朝中有一人,还真就敢做这般的事情,竟然敢在汴梁之外私自操练人马,意图何为?”
唐介立马说道:“韩相,此事还在查证之中,岂能随便下定论?”
“既然查证,那就把甘奇叫出来问问,问问他让狄青狄大将军每年为他操练那么多人手,还私藏兵刃重甲,这般是为何啊?”韩琦直接发难。
甘奇知道自己躲也躲不过,唯有上前几步,答道:“陛下,臣从未有过任何逆反之心,所谓私藏甲胄,其实并非私藏,乃是球赛所需,汴梁城里大小球队几十支,每一支都有甲胄在身。至于操练的人手,也不过是相扑之人,只为上台给观众娱乐,何谈罪责?”
“哦?操练的都是相扑手?那为何相扑手要用狄青去操练?狄青何许人也?他操练出来的人手,当真仅仅是相扑之用?”韩琦再问。
这朝堂的话语权,都在韩琦手上了。
“陛下明鉴,臣做这些事情,只为商业牟利,并不做他想。若是韩相公非要觉得臣这是居心叵测,那臣便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甘奇对着台上的皇帝说道。
皇帝赵曙也开口:“韩相误会了,甘卿的那些营生,最初之时,我家汝南郡王府也是有参与的,并非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就是商业牟利而已。”
“皇儿……可不得乱说,你乃是先皇膝下唯一的皇子,也是而今大宋的官家,勿要再说什么王府之事。那些与你无干,你身为皇帝,当以皇帝之心,保社稷不失。甘谏议是忠是奸,定有公论,待得韩相查明之后,再说此事。”曹太后显然恨甘奇入骨,曹家两个兄弟,一个处斩,一个求道。在曹太后看来,皆是拜甘奇所赐,这一点上,她与韩琦想法是一致的,得把甘奇置于死地。
赵曙皱了皱眉,成了别人的儿子,连家都不能提了?
韩琦立马接道:“老臣以为,当暂时革去甘奇同知谏院的官职,待得事情调查清楚了,再来定夺。”
“臣附议。”
“臣附议。”
唐介立马开口:“臣觉得此事不妥!”
王安石也出来了:“臣也觉得此事不该如此,甘谏议乃是朝廷大员,不能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就先行获罪。”
曹太后大手一挥:“且先按照韩相之言办理,若是有冤枉了,再官复原职也不迟。”
“遵旨!”韩琦已然躬身。
台上的赵曙直接站起来了:“有没有人能听朕一句话?”
“陛下请说。”韩琦还有礼有节。
“甘奇是忠诚,必然不会做那僭越之事,朕相信他,不必调查。”赵曙有些刚。
“皇儿,知人知面不知心,你非先皇亲生,你怎么就知道没有别人觊觎这个大位?你怎么就知道没有人勾结甘奇,想要谋朝篡位?如此紧要关头,一切当小心行事,避免家国倾覆。就按照本宫所言办理。今日暂且到此,退朝。圣旨随后就到。”曹太后已然起身,拂袖而去。
那一句圣旨随后就到,把赵曙说得是哑口无言,跌坐在龙椅之上。
韩琦已然躬身:“恭送太后,恭送陛下。”
“恭送太后,恭送陛下。”
有人已然往大殿之外而去,有人还站在大殿之上不动。
甘奇却也往大殿之外去了,看得唐介连连摇头,看得王安石着急不已。
皇帝赵曙更是着急非常,连忙对身边的太监说道:“李总管,烦请你赶紧去把甘奇叫住,让他来见朕。”
李宪点着头,把拂尘一收,下台而去。
第四百二十章 城门楼子九丈九
李宪在左掖门前追上的甘奇,说道:“甘谏议,陛下有请。”
甘奇抬头看了看皇城的屋檐,高耸如云,飞翅拔天,好不气派。
为何要把皇家的宫殿建得这么气派呢?建筑高大还不行,还得垒土为台,再把宫殿建在高台之上,连进大殿的门口,都要上许多台阶。
人走在这里,上着台阶,抬头看着高耸的宫殿,雕梁画栋,兴许就会不自觉产生一些敬畏感吧?
高高的建筑,显出威严,也是在下意识的压制人心,让每个到得这里的人都知道这个权威不容挑战。
甘奇看得有些出神,想得也有些多。
李宪又是一语:“甘谏议,陛下请您去见。”
没想到甘奇忽然摆摆手:“李总管,你回去禀告陛下,就说今日不宜相见。”
李宪愣住了,他当了这么久的太监,还从来没有见过人臣子这般应对皇帝的。
“甘谏议,陛下相召,这般不好吧……”李宪是好心,怕甘奇得罪了皇帝。
甘奇却还是摇着头,叹道:“我有一言带与陛下,就说还需要忍耐几日。”
李宪又问:“甘谏议,奴婢真就这般去回复陛下吗?”
“是的,就这么去回复吧。”甘奇说道。
李宪躬身一礼:“那甘谏议多多保重。”
甘奇点着头,转头出了左掖门。又回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城楼,口中喃喃一语:“城门楼子九丈九啊!”
甘奇回到谏院,不得片刻,御史台的人就上门了,一个青杉官员恭恭敬敬与甘奇见了一礼:“甘谏议,下官……下官受命在身,实在是得罪了,还请甘谏议海涵。”
甘奇看得出这个青杉官员的为难,笑道:“大印与诰命在案几之上,你自去取,这身官袍应该不用脱吧?”
“不用不用,有大印与诰命就足够交差了,下官相信甘谏议是冤枉的,要不得几日,下官亲自把大印与诰命再送回来,恭恭敬敬送到甘谏议手中。”
这个青杉官员,甘奇不太认识,但是他脸上的无奈,甘奇看得懂,心中也明白这个小官是在同情自己。
甘奇问了一句:“还未请教御史何名?”
青杉官员连忙再次躬身:“都是下官失礼,下官张商英,新科的进士,刚入御史台不到半个月。”
“张唐英是你兄长?”甘奇问道。
“正是正是。”张商英答道。
“那这差事当不该由你来办啊?”甘奇有些疑惑,按理说韩琦是知道张唐英与甘奇关系极好的,怎么可能还让张唐英的弟弟来做这件事情?
“谏议有所不知,是下官非要来的,下官此来,就是想告诉谏议,御史台里许多人都是相信谏议一身清白的,谏议放心就是。”张商英这份心思,倒是挺让人感动。
甘奇却不多表示,而是说道:“我先走了,回去与你兄长说,也不必据理力争什么的,一切我自有定夺,顺其自然局就是。”
张商英闻言,再一躬身:“先生之风骨,下官佩服。”
甘奇摇了摇头,已然出门而去,刚一出门就碰到了唐介与司马光。
两人还未上前,甘奇已然摆摆手,说道:“唐知谏,司马知谏,不必多言了,我自归去,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唐介叹气一声,说道:“道坚,我一定为你据理力争!”
司马光更是气愤一语:“这天下哪有这般公报私仇的?”
甘奇已然不再答话,而是直接回家。
城内的家里,除了一帮汉子,没有旁人了,甘霸还不知道今日朝堂之事,还在甘奇身边说笑:“今日大哥回来得挺早,是不是要出城去走走?”
“不出城了。”甘奇站起身来,在院内踱起了步子,时候有些事情让他很犹豫不决。
“大哥今日回来得这么早,一定是有事,大哥,你说,咱们去干什么?”甘霸又问。
甘奇回头看了一眼甘霸,忽然眉宇之间一狞,说道:“我想杀人!”
甘霸立马凶相毕露,问道:“大哥要杀谁?什么时候?”
甘奇又摇着头:“哼哼……事情有些大,得再思虑一下。”
“大哥,你只管吩咐我,我保证办得妥妥当当。”凶相毕露的甘霸,露出洁白的牙齿,话语有些咬牙切齿,好像饿狼一般。
“你先帮我去办几件事。”
“大哥吩咐。”
“附耳来听!”
甘霸把耳朵凑了过去,只听得甘奇几句话语,甘霸立马面色大惊!甘奇要见许多人,但是自己亲自去见是不行的,此时书信更不行,得派人去见,见了之后要说的内容,有些太过吓人。
甘奇一说完,甘霸张着嘴巴,慢慢说道:“这事可真大……大哥,我这回可能要死!如果我死了,大哥你要每年都给我烧香。”
甘霸的脑回路是真有些不一样。
“你若死了,就把你一身的膘肉当猪给卖了。”甘奇没好气说道。
甘霸鼓起腮帮子说道:“大哥,这回我可真要死的,你一定要把我的牌位放进祠堂里,每年都祭拜着。”
“你怎么这么晦气,滚蛋。”甘奇有些生气。
“嗯,反正我要是死了,大哥你若是不讲义气,下辈子我就不认你当大哥了,哼!”甘霸气呼呼的就走了。
甘奇口中还有一句喃喃之语:“谁也不会死!”
回到书房,甘奇自己磨着墨,写下了一篇文章:《先皇遗诏,天子登基,日月当空》
文章的内容,就在那句“日月当空”,日月当空,就是一个“”字,这个字是武则天给自己选的名字,武,武则天把自己比作“日月当空”。
甘奇这是把曹太后比作了武则天。
这篇文章一出,甘奇免不得一个妄议宫闱的罪名。
这是大罪!
但是甘奇似乎有些不在乎了。
当甘奇让周侗把这篇文章拿出去印的时候,周侗拿过文章出门而去,不得片刻又转回来了,因为他刚刚看了这篇文章,吓得大惊失色,转回来第一句话就是:“大哥,这篇文章真的刊印出去吗?”
甘奇点着头:“只管去印,印完立马运进城内开售。”
“这个……大哥!”
“只管去就是!”
“好吧!”
周侗忧心忡忡而走。
甘奇书房之内,挂着一柄剑,还有一套厚重铁甲在木架子上。
家中没有了下人,甘奇亲自到厨房去取来一个麻布,还有菜油。用麻布沾着菜油,慢慢保养着剑与铁甲。
腰间皮囊之中,还有一柄火枪。
高耸入云的宫殿,即便甘奇在家中抬头,也能望见。
只可惜甘奇对那压迫人的建筑,并无多少敬畏。
第二日大早,甘奇早早起床,出门而去,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韩琦还在家中吃着早饭,一个人飞快进门,脸上高兴非常,手拿报纸,激动说道:“相公,好消息,好消息啊!”
“什么好消息?”韩琦放下调羹问道。
“相公请看,今日的报纸,甘道坚署名之文!”
韩琦接过报纸,看得片刻,哈哈大笑起来:“日月当空,好一个日月当空啊,不知太后看到这几个字,会如何作想,哈哈……”
“相公,这算不算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昨日御史台还有几个人在那争吵不休,今日这罪证就送上门来了。”
“昨日老夫还想着要不要弄个三司会审,把大理寺与刑部都加进来调查甘奇之事,今日他自己反倒送上门来了。哈哈……自作孽,不可活啊!”
“相公,要不要立马派皇城司上街收缴这些大逆不道的报纸?免得到时候真的议论四起!”
“哼哼,议论四起好,若没有议论四起,太后那里岂能感受到压力?又岂能显得出老夫的重要?”
韩琦不愧官场混了这么多年的高手,他想让太后有一种焦虑与担忧,如此太后才会越发倚仗他韩琦来巩固地位。
“还是相公高明,属下还怕民间乱议,回头想一想,几个草民说些闲言碎语,倒也不必在意。”
“你去吧,老夫这就带着报纸进宫,只待圣旨一出,立马拿甘奇下狱审问。”
韩琦的早餐也不吃了,直接拿着报纸,起身正了正衣冠,出门而去。
曹太后见得报纸内容,气得把桌面的早餐碗碟扫落满地,口中说道:“岂有此理,本宫为了这大宋的江山社稷,如此殚精竭虑,却还有小人背后这般构陷,此贼该死,该千刀万剐!”
韩琦立马说道:“还请太后出一道圣旨,老臣拿着圣旨立马派人缉拿此贼。”
“还请韩相亲自执笔!”曹太后已然等不得什么中书门下草拟审稿了,直接让韩琦执笔写圣旨。
“老臣这就去请圣旨。”韩琦也不多等,立马回头去拿空白圣旨。
街市之中,茶楼瓦舍之内,有甘奇这篇文章一出,议论之人自然无数。
有人这么说道:“臣子如此议论宫闱之事,倒也不知妥当不妥当。”
也有人这么反击:“死谏之风骨,岂可不扬?后宫如此干政,将来必然要出大事,古往今来,只要女子走到庙堂之上,必生乱事。我看这日月当空,说得不差。先皇遗诏说得清清楚楚,而今新皇却连大宝之物都看不到,这般是何道理?”
“唉……毕竟新皇并非先皇亲生,多少有些芥蒂,也是正常。”
“胡说八道,新皇本就是皇家贵胄,天命所归,又非谋篡所得,何况新皇一向风评甚佳,先皇对其甚是满意,凭什么让一个妇道人家多此一举?”
“我就佩服甘先生,这满朝诸公,也唯有甘先生敢如此直言直谏。”
“对,甘先生这般的风骨,满朝诸公是该好好学学。”
“什么日月当空,明明就是乱象丛生!”
“皇帝大宝,岂能为妇道人家掌管?”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甘先生这般直言,怕又是要落得一个牢狱之灾了。”
“韩相公是做什么的?怎么不见韩相公说句公道话?”
“得了吧,韩相公巴不得甘先生早死!你可不知,甘先生只要在朝堂之上,必会出言弹劾韩相公,韩相公哪里还会为甘先生说什么公道话?”
“这么说,甘先生危矣?”
“唉,甘先生危矣。”
“谁敢动甘先生,我必与之把命拼了。”
“别在这里胡说了,如今这般局势,你还以为是原来啊?仁宗陛下那是何等圣明?如今不同了。”
“有何不同?朝堂大事,岂能由妇道人家一言而决?”
“哼哼……你们还不知道吧?昨天,昨天甘先生就给革职了,如今甘先生闲赋在家,才会写这么一篇文章,否则甘先生此时定然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
“什么?甘先生给革职了?”
“就是被韩相公革职的。”
“不好了,不好了……我刚从家中父亲那里探得消息,宫内出了旨意,要捉拿甘先生入狱受审!”
“什么?”
“走,赶快去甘先生家中,当真是大事不妙,此番定要力保甘先生安危,否则这世间哪里人敢说真话?”
“走,一起去!”
众人义愤填膺,大概也有甘奇私下里派人推波助澜。
不得片刻,便是百十士子先赶到了甘奇家中,只是他们还是来晚了。
等到这些学生到得甘奇家中,正见许多铁甲军汉从甘奇的家中走出来。
显然没有抓到人。
甘奇已然无影无踪。
军汉们又直扑甘奇城外的老宅,众多学生也跟随而去。
老宅之中,倒还有甘奇家小,只是这些军汉站在甘奇老宅门口,如何也进不得半步,甘奇家的正门后门,皆被士子们堵得死死。
还有源源不断的士子从道坚书院赶下来,城内来的士子更是络绎不绝。
“想拿甘先生,除非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其实前来捉拿甘奇的,正是皇城司的押班李明,他倒是站在当场,也不说话,就这么站着。当命令到得皇城司的时候,李明似乎早已等候多时了,亲自带人出门去捉拿甘奇。
那边韩琦不得多久也收到了消息,大怒道:“来人,吩咐皇城司,但有阻拦者,一并捉拿。”
命令到得李明身上,不得多久又有人回禀韩琦:“相公,李押班说……现场学生上万,围得水泄不通,实在无从下手。”
“岂有此理,调皇城司的大军过去弹压,捉拿一个要犯,还有人敢造反不成?”
命令再次到得李明身上,李明看着现场这些学生,摇着头。人数上万是没有的,最多三千人。
但是李明的回复又到了韩琦面前:“相公,李押班说人数越来越多,两三万不止了,还有许多村民也聚集在一起。怕是弹压不住。”
“调人,调集城外禁军过去。”
“相公,李押班还出了个主意,说要不要暂时收队,待得士子与百姓散去了,再耍个回马枪,打他个措手不及。李押班还说,都是士子文人,怕再弹压,到时候……”
大怒的韩琦,想得一想:“此法可行,让李明派人在外围盯梢,把人马先撤回来,待得人群一散,立马冲进去拿人。”
第四百二十一章 先占晨晖门,谁也走脱不得
几千皇城司的军汉早已出城而去,本欲去弹压那些士子与百姓,此时都被安排在城外一处等候,只等士子与百姓自行散去,再立马冲入甘家村中捉拿甘奇。
只是没有人知道,甘奇压根就不在自家老宅之内。
韩琦等候着消息,越等越是心急火燎,又派人去催促了李明几番。
李明让人带回来的答复是:“相公,百姓与士子们都在慢慢退去,但是几万之多,一时半会还退不干净,此时冲进去,怕又是僵持不下之局。”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些士子莫不是着了魔?甘奇一个小小五品官员,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号召力?”韩琦有些不解,他倒是见识过甘奇的手段,几年前文彦博之事,甘奇就发动一次士子闹事。
但那也不过几百人而已,千人都没有。
如今,动辄上万,韩琦也有些怀疑。
“相公有所不知,自从甘道坚办起了那个书院,还有那个什么劳子京华时报之后,他隐隐就成了年轻士子中的领军人物,甚至因为甘奇,还有人说出了一个新词汇,叫什么意见领袖,而今当真就是一呼百应。”
“一份报纸而已,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韩琦还是不解。
“属下以前倒也不觉得,近来却才明白,若是一篇文章能传阅天下,就能蛊惑人心。这报纸之道,就是蛊惑人心之道,那些读书识字的士子,便皆由他蛊惑了……”
韩琦听得这话,深入思虑了一番,又问:“这报纸真能把千万人的想法都蛊惑了?”
“属下以为可以。”
“小看了这厮,小看了这厮啊,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甘奇还能逃出大宋朝不成?如此利器,岂能让他人随意去用?待得把甘奇下狱定罪,这份京华时报当姥姥掌控在手。”
韩琦以前是真小看了报纸的威力,报纸之上,每天说一说拳赛,说一说球赛,说一说那里的戏曲,或者那个花魁大家,举办一些诗词比赛,登载几篇实时文章,还有商家广而告之的内容。
这么个消遣玩意,竟然这般能蛊惑人心,韩大相公实在没有想到。
“那……属下如何再去与李押班说?”
“叫他盯紧了,定要把甘奇捉拿回来,若是实在不行,就强行弹压。那些士子大多住在城内,到得黄昏时候必然都要进城。至于那些甘家村的百姓,但有反抗,格杀勿论。”韩琦依旧心狠手辣,对大量读书人动手是不行的,但是对普通百姓动手,韩琦一点忌惮都没有。
“是,属下这就去回李押班话语。”
夜幕慢慢落下,甘家村中,大量的士子见得军汉已撤退,他们带着胜利的喜悦三五成群回城中去,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
甘家村的百姓,也开始各自归家,学院里的学生也往山上而回。
城外的李明听得盯梢的来报,却着急起来,暗中思忖:“甘先生啊甘先生,你叫我把这份差事领了,我这领是领到手了,都落夜了,人群都散了,你叫我这该怎么办?”
韩琦的人又来催促李明:“李押班,人群散得差不多了吧?”
李明硬着头皮点头:“差不多了,还待一会儿就该都散去了。”
“准备好,快进快出,冲进去拿了人,立马复命。”
李明也是头大,敷衍一句:“只待天色再暗一些,我便亲自带人冲进去拿住甘奇。”
“嗯,此事办妥,韩相当重重有赏,太后也会有赏,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李明躬身一礼:“多谢太后与韩相大恩。”
着急上火的李明,假装踱起了步子,踱到河边,喃喃自语:“甘先生,你这都是怎么安排的,难道真要我冲进去亲手拿人吗?”
李明焦急不已,韩琦的人就在不远处盯着他,再拖一会,就是在拖不下去了,非得冲进甘奇家中拿人了。
夜色渐渐落幕,李明又被催促了几番,硬着头皮答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下官亲自乔装进村侦查一下,上差稍等片刻,下官去去就回。”
“好,快去快回。”
李明脱了甲胄,放下兵刃,他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准备进村去通知一下甘奇快跑。
今夜的汴梁城,注定不平静。
当夜色真的落幕的时候,城中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好几队列队整齐的铁甲军汉,装作在城中巡防的模样,脚步整齐,不快不慢,刀枪甲胄鲜明。
开封府的衙差也开始巡逻夜晚的街面了,看得这一队精锐人马,倒也有些诧异,却也不上前去问。
皇城司的大部队都出城去了,此时留在城内巡防的人也不多,见得这一队人马,都是注目而去,看着他们慢慢走过身旁。
皇宫之内,殿前司的军汉们也开始打着灯笼到处巡逻,西边有一队军汉,在西华门与丽泽门之间的宫道里来回巡视。
这一队人马巡得不久,领头的一人似乎累了,坐在丽泽门不远处的石阶之上,说道:“弟兄们都歇一歇。”
“狄门使,上半夜歇息,不妥吧,到时候被上官知晓了,怕是要吃板子。”
领头的人姓狄,被称之为门使,身份呼之欲出,狄青长子狄谘,官职全称:西上阁门使。
狄谘笑道:“你怕什么?我下的令,到时候挨板子的也是我,弟兄们只管落座休息。”
“狄门使受罚,弟兄们看着也于心不忍呐。”
狄谘也不继续说这个话题,而是说道:“要说我狄家,那是战功赫赫,我父在西北之时,西夏党项人见得我父,那都是绕着道走。而今我却在这宫里领了一个巡门的差事,我三弟四弟,都在殿内崇班,一天站到晚。还是想念以往的日子,十五六岁的时候就随我父领兵驰骋在荒野大漠,那日子才叫舒坦。”
“狄门使,你就知足吧,小的祖上还是开国的功勋呢,这才几代?到我这第四代吧?我不也跟在门使后面巡起了宫道?”
狄谘点了点头:“要说啊,还是读书好,可惜了,我狄家没有读书的种,认字还行,写文章就差得远了。”
“不过真要说起来,狄将军是真不值当,上阵无敌,到得这汴梁,反倒被人诬上一个意图谋反的名声,教人唏嘘啊。”
“有什么唏嘘的?我太爷爷何等功勋?太祖皇帝身边的前锋大将,陈桥之后,第一个打开汴梁城门的功勋人物,太祖不过一杯酒,不也把兵权夺了?南城给了一座宅子,给了钱财,啥也没有捞到。”
“莫要瞎议论,可别坑害了狄门使。”
狄谘笑着摆摆手:“无妨无妨,自家兄弟随便说说,不要传出去就是。”
说完狄谘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在宫道里左右看了看,说道:“走,往丽泽门那边去,就当已经巡了一个来回,再到丽泽门那边休息片刻。”
“狄门使今日与往日倒是不同了,往日可从来不见狄门使让弟兄们这般休息。”
“唉……人总有懈怠的时候,今日晚间多吃了几杯酒,夜里实在巡不动了。”狄谘轻松说着,带着一众兄弟往丽泽门而去。
皇城东西,各有两门,西边就是西华门与丽泽门,东边是晨晖门与东华门。北边不开门,南边三个大门,大庆门居中,左右掖门两边。
狄谘的差事,只在西边两门。
当狄谘带着一队军汉再次到得丽泽门的时候,狄谘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门旁还有几个站岗的军汉,此时也上来给狄谘见礼。
狄谘还起身拍了拍几人的肩膀,问道:“今夜无甚事情吧?”
“每日守的宫门,还能有什么事情?门使放心,小的们不会打瞌睡的。”
“嗯,无事就好。”
狄谘话音刚落,就听得丽泽门咚咚作响,好似有人敲门。
刚刚与狄谘说话的军汉倒是有些意外,开口说道:“这大半夜的,竟然还有人敢敲宫门?”
狄谘面色一沉,摆摆手:“喊话问问。”
“何人敲门呐?这可是宫门,夜晚岂敢在此敲门?不要命了吗?”
门外有一个大嗓门回道:“我奉韩相公之命前来,政事堂有急事禀报太后,快快开门。”
门内军汉立马答道:“韩相公之命也不能开门,明早再来吧。”
“事关重大,快快开门,否则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例制如此,回吧。除非官家有令,否则这门是打不开的。”
“那你就快快去禀告太后定夺,不要在此浪费时间。”
门内众人都看向了狄谘,这事情得狄谘做主。
狄谘看了看左右,说道:“把门栓抬起来,我亲自问他几句。”
“狄门使,这般不妥吧?这门可开不得。”
“谁叫他韩大相公势力大呢?怠慢了我可真吃罪不起,门就开条缝,我看一看,最好有个书信什么的,到时候我去打扰的太后,也有个说项,不然说不定在太后那里也要吃罪。”狄谘如此一语。
几个军汉犹豫是犹豫,但还是上前去搬门栓,宫门门栓有好几道,都是巨大的条木,得两个人合力才搬得下来,最上面的那一道,还得用楼梯才能搬下。
这个过程之中,狄谘早已面色大变,显得有些慌张,好在天色极暗,别人也看不到他脸上表情的变化。
门栓都搬下来了,大门开了一个缝隙,狄咏把眼睛凑到缝隙之上,门外黑漆漆一片,狄谘只看得清楚门缝外凑过来的一张脸。
看到这张脸,狄谘说了一句话:“来了?”
外面那个人点点头:“来了。”
忽然狄谘使劲把门一拉,嘎吱的声音打破了暗夜的平静。
狄谘这个动作,把身后几十个军汉都吓坏了,一人开口大喊:“狄门使,你这是做甚呢?”
这句话刚一说完,只见那打开了一半的大门之间,几列铁甲蜂拥而入,不喊不叫,静默无声。
门内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开口大喊:“造反了,有人……”
狄谘回头一语:“住口!谁再多言,教他命丧当场。”
喊声戛然而止,几十个守门军汉,竟然没有一人上前阻拦,也是这架势太过吓人,源源不断的铁甲冲了进来,又哪里阻拦得住。
一个腰间挎着皮袋子的军汉抬手一挥:“兄长头前带路。”
狄谘立马上前:“跟我走,这边来。”
皇宫之中,夜晚之时,竟然起了军伍行路的咔咔声。
狄谘飞快在众人头前,一边跑还一边回头说道:“道坚,三弟四弟已经去陛下那边了。太后住在东北角。”
丽泽门一过,就是延福宫,宫道与延福宫中间,还有一道小门,此时小门只有几个太监把手。
咚咚的撞门声,把延福宫内的几个太监吓得六神无主。
“不好了,不好了,有贼人入宫了!”
“快去通知殿前司,快去调动皇城司,殿内崇班在何处?”
延福宫,是没有男人的地方,当然,除了皇帝与未成年的皇子。
小门不断承受着撞击,里面的几条小门栓也在发出即将断裂的声音。
门外一个身穿甲胄的肥胖大汉似乎等不及了,站在内侧宫墙里,开口说道:“周侗,我架着你上去。”
一个汉子也不等候,上得肥胖大汉的肩膀。
肥胖大汉一矮身,发力一跃,肩膀上的汉子也马上发力跃起,抬手一抓,人已趴在了内墙之上。
几个太监看得墙上有人,提着灯笼指着墙上那人:“你……你不要进来,这可是死罪,抄家灭族的死罪,你快下去!”
墙上那个汉子哪里管得这些,翻身就跃了下去,长刀一拔。
几个守门太监撒丫子就跑……
韩琦微微一皱眉,转头去开门。
延福宫中,霎时间鸡飞狗跳。
“快跑,快跑啊……”
“贼人进宫了!”
“贼人闯进来了!”
宫中灯火,四处而起,许多朦朦胧胧的人擦着眼睛,打开门出来问什么情况。
情况还没有问道,只见一列一列的铁甲手持长枪正在飞速奔走。
还有人大喊:“先占晨晖门,谁也走脱不得。”
第四百二十二章 抢东西
延福宫中,到处燃起了灯火,到处都是吓得大惊失色的人。
曹太后正在延福宫东北的慈明殿内,原来她当皇后的时候是住在慈元殿,而今成了太后,也才刚搬过来不久。
曹太后其实是个沉稳之人,以前宫中就发生过贼人闯入的事情,是在庆历八年,那时候贼人虽然只有四个,却在这后宫之中大杀四方,到处寻找皇帝赵祯。
当时连仁宗赵祯都六神无主,还是曹太后指挥得当,最后逃过一劫。
而今又听得有贼人闯入后宫,只穿了一件丝绸睡衣的曹太后丝毫没有惊慌,看着殿内一帮战战兢兢的宫女太监,只是开口喝问:“贼人几个啊?到了何处?”
一个老太监上前禀道:“奴婢也不知,只听人喊,说是有好多贼人。”
“好多是多少?”曹太后又问。
“奴婢这就出去打探了一下。”
“都惊慌什么?些许小贼用得着如此惊慌吗?又不是没有遇见过?传令下去,谁若擒得贼人,重重有赏,另外再派人到前殿去唤崇班过来,另外去把皇城司的军队都调过来。”曹太后依旧指挥得当。
一众太监领命就去,前殿有殿前司的崇班以及侍卫,还有各处宫道的巡防军汉。就在皇宫之外不远,就是皇城司的衙门,那里可是有几千军汉。汴梁城外,更是还有十几万京畿禁军。
汴梁里出得些许贼人,在曹太后看来,算不得什么。
上一次有贼人闯入的时候,曹太后还担心皇帝安危,这一次曹太后似乎想都没有想到皇帝的事情。
兴许如今这个皇帝,若是被贼人杀了……
那就正合心意了。
曹太后派出了一众太监,有去前殿请殿前司的,有往东去,准备出晨晖门那边请巡防军汉的,还有人要直接到宫外去叫皇城司的大军。
后宫之中,到处都是大喊大叫,前殿此时也掌起了灯火。
殿前指挥使李璋也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衣服甲胄都来不及穿,提着一柄腰刀就大喊:“来人呐,来人呐,怎么回事啊这是?”
一个军汉匆匆入内,单膝跪地:“启禀指挥使,陛下召见。”
“狄谏,后宫怎么了?”李璋急问。
“属下也不知详细,只知有人闯进了后宫。只知陛下急召指挥使前去。”狄谏,狄青第四子,殿内崇班,正是李璋麾下军汉。他此时第一个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甚至狄谏刚才还去见了一趟皇帝,又从皇帝那里赶到了这里。
李璋也来不及再问了,一手抄起甲胄拖在身后,一手夹着腰刀:“走,快走,先护住陛下周全。”
对于李璋而言,皇帝才是最重要的,其次才是其他人,比如太后。
李璋拖着甲胄,夹着腰刀出门就飞奔,狄谏跟在身后疾驰往北,直去后宫,皇帝今夜就住在慈元殿,从前殿而来,过得拱辰门就到了。
李璋赶到之时,慈元殿左右不见贼人,大气一松,急匆匆入殿而去,开口大喊:“陛下,陛下!”
“朕在这里呢!”皇帝赵曙,从一个屏风之后走了出来。
“陛下安全就好。”李璋说完这一语,转头又对狄谏说道:“快快帮我穿好甲胄,待我出去杀贼。”
忽然赵曙说了一句话语:“李将军不必着急,贼人一时半刻到不得这里。”
“陛下快快往前殿去躲,臣今夜定然杀光贼人。”李璋自己在穿甲,狄谏也在帮他穿,也是这厚重的步人甲实在难穿。
赵曙却纹丝不动,又道:“朕乃一国之君,岂能落荒而逃?传出去岂不教人笑话?李将军不必出去了,就在这里护着朕,待得各处援军来了,贼人自然走脱不得。”
“陛下还是快快往前殿去躲避一下,事关江山社稷,实在容不得丝毫闪失!”李璋是忠心耿耿的,他从来不参与什么政治斗争,他只知道皇帝,老皇帝赵祯是他亲表哥,他这一辈子就听这个表哥的。
如今表哥走了,传位了给了赵曙,李璋对赵曙也是一视同仁,皇帝就是皇帝,他这殿前指挥使,也就是守卫皇帝的。
赵曙却还是不动,反而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摆手摇头:“朕就在此处等候,哪里也不去!有你们这些忠心耿耿的将士在这里,朕安全得很。”
赵曙身边,忠心耿耿的有三人,一个李璋,一个狄谏,还有一个名叫狄,狄青的第三子,也是殿前崇班。
赵曙这么不听安排,可把李璋给急坏了,甲胄穿到一半,也不穿了,开口喊道:“狄谏,速速去前殿与四方宫道,把所有人都叫到这里来护卫陛下周全。也让所有人把兵刃备好,稍后还要清剿贼人。”
狄谏闻言,倒没有立马接令,而是看了一眼赵曙。
见得赵曙点头之后,狄谏方才躬身得令,飞奔往前殿而去。
要说殿前司这些军汉,多是功勋之后,勋贵之家,祖上都是有过赫赫战功之人,谁家往前翻四代五代,那都是战阵上勇猛之军将。也就是这些人,才有资格在皇城之内守卫皇帝的安危。
狄谏转头再去喊人,沿路也碰上许多殿前司的军汉,狄谏也会给他们指个路,都到慈元殿集合。
这个皇宫,彻底乱成了一锅粥,吵杂之声,连宫外都能听得到,皇城司的衙门就在宫外,毗邻皇城,其实不用人来报信,皇城司也知道宫内出事了。
皇城司内的押班还有好几个,都在派人调兵遣将,把衙门里的所有人一聚拢,也不过二三百号,几个押班带着这二三百号人开始敲着宫门要进来。
却是有进不来,没有皇帝命令,这宫门怎么可能打得开,特别是皇宫之内本就有了乱事,事态未明,这宫门就更加不敢轻易打开了。
就这么一来一回,也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
慈明殿里的曹太后反倒是整个皇宫里最沉稳的一个,还亲自出得院门来左右查看,也有太监飞奔回来了,禀道:“太后,晨晖门出不去了,许多军汉堵在那里,不准任何人进出。”
曹太后听得这话,倒还心安了一些,说道:“竟然有军汉进来了,那就不必去传什么信了,贼人必然走脱不得。”
说话之间,正见得远远一队军汉往慈明殿奔来,曹太后还露出了一点笑意:“来得倒是快,李璋办差勤勉,值得嘉奖。”
身边的太监也是高兴不已,还一边招手一边大喊:“快到这里来,太后在这里,快来护住太后。”
那一队军汉果然听话,听得太后在这里,脚步更是飞快,顷刻之间就奔到了面前。
头前一个军汉,几步站定,左右观瞧几番。
太监立马大怒:“嘿!,你个无礼军汉,见得太后,还不见礼?”
头前那个军汉闻言,又上前了两步,问道:“这位就是曹太后?”
曹太后眉头大皱,那太监抬手一指:“大胆!”
果然,那军汉被太监一句斥责,躬身而下了,开口拜道:“臣,甘奇甘道坚,拜见太后!”
曹太后闻言大惊失色,下意识问道:“你说你是谁?”
那军汉再次拜道:“臣,甘奇甘道坚,拜见太后圣安!”
“你……你是如何半夜入宫的?”曹太后有些不敢相信。
甘奇直起身,说道:“就这么走进来的。”
曹太后连忙后退几步,又问:“你可知你半夜入宫是何等大罪?”
甘奇扶了扶头盔,把两只眼睛完全露出来,答道:“臣今夜前来,是为陛下向太后讨要几件东西。”
“大胆,放肆!”曹太后再退几步,哪里还不知道眼前这是怎么回事,什么贼人入宫,明显就是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派人来抢东西了。心下惊惧万分的曹太后,已然就要退到慈元殿内了。
“敢问太后,东西在何处?”甘奇还有礼有节拜下。
“休想,你告诉那个白眼狼,休想从本宫这里拿走任何一物,他若是真有这般狠厉,就杀了本宫,看看他这个弑母之辈,有何脸面面对天下之人。”曹太后还真不怂。
甘奇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抬手,转头一语:“所有人,进去给我搜!”
曹太后已然站在了院门口,见得甘奇竟然要派人进去搜,立马把双手张开拦在大门口:“除非本宫死,否则谁也别想染指先皇遗物。”
刚刚起身准备往里冲的甘霸,此时脚步一停,似乎真有一些心虚,毕竟眼前面对的是整个大宋朝的太后,甘霸是杀人不眨眼,也是胆大包天,但是面对大宋朝的太后,他还是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却见甘奇往前走了几步,开口说道:“太后娘娘想要弄权,也不问问宗庙里的祖宗们同不同意!”
“皇家之事,岂容得你一个外人置喙?本宫乃是这大宋朝正统的太后,为先皇守社稷,有何不可?”曹太后还要与甘奇辩论几番。
只见甘奇脚步连连往前,抬手一指:“弄权窃国之妇,也敢在此胡言。”
曹太后拦在甘奇面前,再也不退一步,她还真不相信甘奇敢把她怎么样了,哪怕是让赵曙亲自来,曹太后也不怕赵曙敢把自己怎么样。
也是这个道理,忠孝忠孝,太后就是母亲,赵曙还能真没有?皇帝也不能失德。
只是没想到甘奇又往前几步,一直走到太后面前,忽然身后一扒拉,一个妇人,哪里经得住甘奇这么一扒拉,已然趔趄到了一旁。
甘奇已然回头:“进去搜!”
甘霸已然第一个冲了进去,狄咏紧跟在后,史洪磊把头一低,跟着就进去了,折克行也是把头转向一边,像是硬着头皮往里进。
唯有狄谘,犹豫了一下,也是被甘奇刚才那个动作吓到了,他知道今夜是来干嘛的,也知道今夜要立大功。但是见得甘奇竟然直接把太后推到了一边,甚至让太后趔趄几步跌坐在地,这一幕让他目瞪口呆。
又听得甘奇一声大喊:“都进去搜,掘地三尺也要把大宝之物搜出来送到陛下那里。”
甘奇再这么一声喊,狄谘也是头皮一硬,几步跨过了门槛。
再看身后,大小军汉无数,鱼贯而去。
这慈元殿,立马也鸡飞狗跳起来,到处都是翻箱倒柜的人影。
曹太后跌坐在地,愣了许久,她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怎么可能有人敢对自己动手?
一旁的太监已然哭出声来,一边拉着太后起身,一边说道:“太后没事吧?”
曹太后竟然坐在地上不起来了,忽然哭喊而起:“陛下啊,陛下啊,你在天有灵,看看这些乱臣贼子,看看你选出来的新皇帝,看看妾身,你一走,竟然就有人敢动手打妾身……陛下啊,你睁眼看看……”
甘奇就站在一旁,看着这痛哭的老妇人,也是连连摇头……
“陛下啊……乱臣贼子如此,家国不幸,社稷不保啊,妾身今夜就死,死来去陪着陛下,陛下你看看……看看这宫闱之中……”
“唉……”甘奇叹着气,女人就是女人,最后的最后,终究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太后,先皇遗诏清清楚楚,不尊遗诏的不是当今天子,乃是太后你。便是到得天上,先皇何等英明,定也知晓谁对谁错。”甘奇今日,不是来政变的,也不是来逼宫的,更不是来杀人的。
就是来抢东西的。
抢得皇帝大宝交到赵曙手里,万事大吉。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乱臣贼子,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曹太后,此时似乎就成了一个街边的妇人,唯有谩骂。
为了今日,甘奇也是处心积虑,为了防止韩琦察觉什么,甘奇是逆来顺受,朝堂之上一言不发,革职什么的,甘奇也是配合非常,甚至人都不见一个。
为了把皇城之外的皇城司调出去,甘奇甚至让一家老小陷入险境,被大军包围,好在有一个李明可以稍微托付一下,拖延一下时间。
为了说服狄青,甘奇也是用尽口舌,直到甘奇把韩琦搬出来,才说服了狄青勉强配合此事。还向狄青反复保证,保证自己带兵入宫,只为了拿东西,定然不伤一人,更不会杀人。
而赵曙那里,甘奇其实也背负了一点点的风险,为了防止被韩琦察觉什么异常,整件事情,皇帝赵曙其实一直都被蒙在鼓里,直到最后时刻,才由狄谏狄去禀明。
也就是说甘奇如此行事,压根就没有征求赵曙的意见。
不过甘奇心中也有数,只要事情办成了,此时的赵曙,只有感激,至于赵曙以后会不会多想,甘奇也管不了那么多,因为赵曙也只有四年可以活了。还因为眼前局面,甘奇已经到了绝路了,不得不为。
曹太后呼天喊地在哭。
几百军汉满屋子翻箱倒柜在找。
不得片刻,甘霸送来一样东西给甘奇:“大哥,是不是这个?”
甘奇拿起来一看,印鉴之下的字不对,开口答道:“不是,再找。”
“甘先生,是不是此物?”
“也不是,再找。”
这一帮军汉,竟然没有一个人认识皇帝大宝是什么,但凡看着像的,都拿来给甘奇瞧一瞧。
好在甘奇认识。
曹太后倒也没有把这些东西藏得太深,也是她如何也没有预料到会发生今夜这种事情。
不得片刻,甘霸再送一物过来。
甘奇把印玺翻来一看,上书几个大字:大宋受命之宝。
甘奇立马说道:“这个是,还有,继续找。”
不得片刻,史洪磊找来一物,甘奇翻转再一看:皇天景命,有德者昌。
“这个也是,还有,再找。”
甘霸又送来一物:承天受命之宝。
“这个也是,还有。”
狄咏再送一物:皇帝恭膺天命之宝。
甘奇大喜:“这个最重要,但是还有,速速去找。”
这一枚,是真宗所制,仁宗也用得最多的一枚,这一枚是日常最需要的,最重要的。
还有一枚仿制的秦玺,也就是所谓的传国玉玺,上面写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枚秦玺的真品,三十年后会现世。但是历代都有仿造。
当最后一枚到手的时候,甘奇再也不多等,抱着一堆印玺起身就走,众多军汉簇拥飞奔。
还有曹太后哭声震天:“不得好死之辈,白眼狼,奸佞,死不足惜……满门抄斩之徒……陛下啊,陛下啊……你睁眼看看吧……”
赵曙那边,此时已集结了几百殿前司军汉,殿前司指挥使李璋,已然甲胄在身,不断请命出去杀贼,却都被赵曙止住了。
赵曙心慌意乱不止,今夜的事情,他都知晓,只担心甘奇功败垂成……
若是事成,明日朝会,当是大戏连连。
等得心烦意乱的赵曙,忽然起身,左右看了看,说道:“朕欲亲往门前查探贼情,诸位随我同去。”
李璋却又挡在了赵曙身前,开口说道:“陛下不可以身犯险!”
赵曙已然等不得了,不管李璋阻拦,迈步就往大门口而去。
李璋紧张不已:“举盾,举盾来护陛下!”
只当赵曙刚刚出得大门,迎面早已看得军汉影影绰绰无数,都往这边走来。
第四百二十三章 如此方能解朕心头大恨
无数人影往慈元殿这般奔来,门口的皇帝赵曙倒是没有一点惊惧之感,因为他知道今夜入宫的人是谁。
而一旁的殿前指挥使李璋却连忙把刀拔了出来,开口大喊:“准备杀贼,准备杀贼。”
几百殿前司的军汉,立马围作一团,面色大多有些惨白,这些将门之后,皇家亲卫,大多数人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刀兵场面。
对面奔来的贼人越来越多,黑夜之中,微弱的灯光之下,只见得到处都是人影。
若是真要打杀起来,这些祖辈都有荣光的汉子们,此刻的勇武之心还真不一定都提得起来。
好在皇帝赵曙忽然一声大喊:“李将军,莫要冲动,是援军来了。”
“援军?”李璋有些纳闷,他才赶过来不久,援军哪里就来得这么快?
不过皇帝信誓旦旦说是援军,李璋也就没有下令往前冲杀。
果然头前有人大喊:“陛下,陛下,臣甘奇前来救驾!”
李璋有些纳闷了,甘奇他是知道的,朝堂上也见过几次,不是刚刚被革职了吗?怎么这个时候穿着一身甲胄前来救驾了?
事情有些不对劲,李璋不傻,他急忙转头去看皇帝。
只见皇帝满脸笑容,还踮起脚来招手:“这边,甘卿忠心,快快这边来。”
李璋没弄懂,但是他弄懂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皇帝似乎对今夜之事了若指掌,也成竹在胸。
李璋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便站在一旁不言不语。
皇帝赵曙还开口说道:“李将军快快带人守住各处大小内外的宫门,今夜皇城,所有地方,不准任何一个人进出走动。”
李璋一拱手:“遵命!”
李璋带着满心的疑惑,左右招呼着,带着人往宫门去守,也看着甘奇抱着一堆东西到得皇帝面前。
当见到甘奇胸前抱着的东西之时,李璋面色大变,他岂能认不出那些印玺之物?
李璋明白了,至少大致有个猜想了,低头快走,接了皇命,去守宫门。
而今这个皇帝,已经是真真正正的皇帝了,天下终归是皇帝的,更是男人的。宫闱无乱事,对他来说也是好事。若是真的宫闱起了纷争,他李璋就是首当其冲的两难之人。
这一点,其实李璋心理是暗暗高兴的,只是他也不会有任何一点表露。
李璋还有一点点担忧的事情,一边跑一边问路过的太监宫女:“可有何人死伤?”
当听得路过之人都答没有人死伤的时候,李璋的心就彻底放下来了。
这是最好不过的结局了,没有死伤,宫闱里的争夺也结束了,他这个殿前指挥使,再也没有了一点麻烦。
而今要做的就是把所有的大小内外的宫门全部把守住,听得皇帝之命,任何人不准进出走动。
所以李璋一边跑还一边喊:“任何人等,皆各自归屋,不准出门走动,否则严惩不贷。”
甘奇这边,走到皇帝面前,一股脑把怀中抱着的东西都塞到赵曙怀中。
赵曙抱着几方印鉴,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把印玺放在大腿之上,一方一方翻看起来。
“皇帝恭膺天命之宝,这方最重要,这方最重要,道坚,你立大功了。”赵曙抬头看向甘奇,笑呵呵的。
当了近二十多年继子,当了两年皇子,还当了一两个月的皇帝,战战兢兢半辈子了,此时此刻的赵曙,才算是真正熬出头了。
此时此刻的赵曙,如同一个孩子一样,看着几方印玺,笑呵呵的表情。
“事成便是大幸,只愿陛下继往开来,再创盛世辉煌。”甘奇如此说道。
“朕满心抱负,定然不负祖宗基业,不负黎民百姓!”赵曙心中升起了一些憧憬期盼,要做一个明君,名留青史。
赵曙把这几方印玺看了一遍又一遍,甘奇也站在身旁陪同着。
还有几百铁甲汉子,都在偷偷打量着皇帝的模样,看一看天颜,也是一种一辈子都可以吹嘘的荣幸。
待得赵曙慢慢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抱着几方印玺站了起来,转头往慈元殿内而入,还说得一语:“道坚你随朕进来,其余人等,皆在外等候。”
甘奇随着皇帝走进了殿内,大殿之中,皇后高滔滔也在,甘奇与之见礼之后,赵曙便把皇后也挥退了。
待得大厅之内空无一人之后,赵曙面色深沉问道:“道坚,你说接下来,朕该做什么?”
甘奇想了一想,说道:“宫内之人,不论太监宫女,该放出宫的,都要放出宫,此事可以交给李宪里总管甄别定夺。”
说是放出宫,其实是赶出宫,那些不值得信任的,包括太后身边的一些心腹之人,那是一个都不能留。
赵曙点了点头,又问:“那朝堂之上呢?”
这个问题,有些难答。甘奇沉思在想。
皇城之外,内城东边,韩府之中,此时忽然也掌起了灯火,不断有人往韩府而入。
韩琦穿着一身睡袍,面色之中有些慌乱,不断在问:“打听到了吗?皇城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了?缘何吵杂一片?”
“相公,大事不妙,具体小人也未侦知详细,只知道是半夜有人入宫去了。”
“谁入宫去了?”
“小人不知,只听过路目睹之人说是有一队铁甲军汉入宫去了。”
“胡说八道,夜晚岂能有军汉入得皇城?”
“小人连续找到了几个目睹之人,都是如此说的,小人不敢有一句妄言。”
“宫城之内,可听得厮杀之声?”
“未曾。”
韩琦站了起来,脚上连鞋都没有穿,脑中不断在推算着,却也不得要领。
“相公,会不会是殿前司有异动?”
韩琦摆着手:“李璋其人,于宫闱之事,他没有这个胆子。”
“那……”
韩琦猜不通透,直接说道:“来人,伺候更衣,老夫亲自去左掖门问上一问。”
“那小人这就去召集府中人手,以保相公周全。”
韩琦弹了弹手,又是皱眉,又是闭目。
不是韩琦不聪明,是他如何也意料不到今夜的事情,这大宋朝一百零三年了,除了太祖太宗的一些流言之外,宫闱里从来就没有过因为争权夺利而起乱事的。
这大宋文人当政的朝代,也有这点好,那就是内部没有真正见血的斗争。而文武并举的时代,亦或者乱世武重文轻的时代,宫闱争夺,那就是刀刀见血,你死我活。
大宋朝,不存在这一说。
所以任凭韩琦如何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甘奇竟然会趁着夜色带兵入皇宫之内去抢东西。
这不是一个文人该有的胆子。
韩琦匆匆穿戴整齐,坐车出门,左右护卫一百多号,簇拥着往左掖门而去。
左掖门,是进出皇宫最重要的宫门,文臣武将,一应公事,皆由此门进出。
待得韩琦到得左掖门,皇城之内的吵杂早已平息,灯火也开始慢慢熄去。
韩琦派人往前去叫门:“那位将军守门啊?韩相公到了。”
宫门之内传来了一个声音:“下官李璋,奉命在此。”
韩琦听得李璋之名,亲自上前问道:“李将军,皇城之内今夜是怎么了?吵杂一片,还听人说是有军汉入内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璋顿了片刻,方才答道:“韩相多虑了,无甚事情。”
韩琦眉头大皱,这能没事吗?没事殿前指挥使会亲自在左掖门把守?
“李将军,老夫也听得皇城司的人来报,说宫内乱成一锅粥了,还请李将军如实相告。”
李璋又顿了顿,说道:“韩相公原谅则个,下官不敢乱说宫中之事,天亮就有朝会,到时候韩相公入宫再问官家吧。下官一介指挥使,实在不敢多言。”
听到这句话,韩琦直感觉心惊肉跳,又问一语:“李将军当真说不得只言片语?”
李璋答道:“韩相公恕罪,下官也不知详细,只是听命守在此处。”
“好吧,那老夫就在此处等候天亮入宫朝会吧。”韩琦哪里还睡得着觉?
“韩相公请自便,下官还要巡城。”说完,李璋还真的起了脚步,带着一队铁甲往右掖门而去,也是不想被韩琦逮着问个不停。
心惊肉跳的韩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今夜特别长,让韩琦度日如年,不断看向东方,如何也等不到太阳升起。
皇城之内,慈元殿中。
甘奇正在答着皇帝赵曙的话语:“依臣之见,韩琦必须要赶出朝堂,如此陛下方能执掌大局。”
赵曙点着头,又问:“该如何把这老货赶出朝堂?”
“陛下,韩琦拜相已有五年,早已破了先皇在朝之时的规矩,也不知挡了多少人的升迁之路,这就是借口。”甘奇答着,如今他是站在皇帝的角度考虑事情。
对于皇帝来说,要贬谪一个臣子,不用去辛辛苦苦找什么贪赃枉法的证据去弹劾,只需要一个借口。
赵曙点了点头,先未说话,过得片刻,忽然眼中寒光一闪,转头看向甘奇,说道:“当真就把这老货贬出去就作罢了?”
这句话,问得甘奇一愣。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不贬谪出去,难道还要打要杀?
要打要杀?
甘奇明白过来了,皇帝赵曙,对韩琦已然恨之入骨,从虢国公那件事到最近朝堂之事,韩琦早已激怒了赵曙,只是赵曙习惯性压制自己的情绪,之前从未表露过。
但是这大宋朝,真宗之后,杀士大夫这种事情……
不好办。
杀一个退休的首相。
更不好办。
韩琦这个首相,不论是在文官之中,还是在武官之中,都是有一定地位与威严的,仰仗韩琦这棵大树乘凉的人,满朝都是。
韩琦表面上也没有做什么祸国殃民的事情,相反还有许多书面上的功绩。
这怎么去杀?
甘奇脑中不断在转。
赵曙又问一句:“如何?”
甘奇老老实实答道:“陛下,不好办。”
“能否办成?”赵曙又问。
真要办,也不是说一定办不了,但不是官面上的手段了。要用官面上的手段置韩琦于死地是不现实的,就算要构陷韩琦大逆不道,意图谋反。这也说不通,这大宋朝,终究不是乱世,这大宋朝的皇帝,没有谁不想当个明君。
赵曙既然这么问了甘奇,就是不想自己这个天子的名声有污点,所以才如此问甘奇办不办得了。
甘奇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但是要杀韩琦,官面手段不行,那就得地下手段来做了。
皇帝都这么问了,那皇帝期待的答案就只要一个了,那就是办得了,办不了也得办了。
甘奇点着头:“臣会办妥此事。”
赵曙深吸一口气:“如此才能解朕心头大恨。”
赵曙其人,还真不是一个宅心仁厚之辈,至少与仁宗皇帝相去甚远。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左掖门外,等着上朝的人也越来越多。
昨夜皇城之内出问题了,这个事情很多人都知晓了。
但是没有一人知晓皇城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韩琦韩大相公站在人群最头前,低头等候。
也有许多人上前来与韩琦见礼,关系亲密的也会问几句昨夜之事,韩琦自然是一问三不知。
一夜未眠的皇帝赵曙,与甘奇又细细商量了一下稍后上朝的诸多细节,然后开始梳洗穿着,准备上朝。
已经被革职的甘奇,带着随他而来的军汉们从昨夜进来的丽泽门出去了,依旧是狄谘亲自带路开门。
昨夜,汴梁城外其实也发生了事情,那就是皇城司押班李明,带着几千人马在入夜之时包围了甘家村,又带精锐队伍直接冲击了甘奇的老宅。
也是李明之前就去了一趟甘奇老宅,准备让甘奇快走,没想到甘奇压根就不在家中,李明转过头来,就带着大军去拿人。
甘奇家中,唯有家眷妻小,李明也没有收到要拿甘奇家小的命令,带着人马就撤退了,大早入城而来。
回到皇城司,李明自然也就知道了某些事情,细细一想,早已大惊失色……然后又不敢再细想了。
李明兴许是皇城之外唯一一个能稍稍猜想到昨夜皇城发生什么事情的人。一切都在甘奇身上。
调走皇城司几千人马,不过就是调虎离山。
垂拱大殿,朝会开始。
今日的赵曙,龙行虎步上得高台,居高临下看着众人,已然君临天下。
满朝诸公,早已发现了今天有些不对劲,那个垂帘在侧的曹太后,今日却未出现。
也不是曹太后不想出现在早朝之上,她甚至还想当真满朝文武哭闹一番,要让这些大宋栋梁为她做主。
奈何她出现不了,因为拱辰门处,里面有李宪带着的一帮太监守卫,外面有李璋带着的一帮军汉守卫。
拱辰门就是连接后宫到前殿的宫门,曹太后到得这里。
李宪带着一帮太监跪在地上,把门堵得死死,然后李宪自己练练磕头:“太后娘娘恕罪,奴婢受皇命在此把守,不得一人进出,否则奴婢就要人头落地。”
“太后娘娘恕罪!”
李宪是磕头如捣蒜,哭天喊地,但是这路是不能让开的,一帮太监跪满一地,连一处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门外的李璋,其实已经把门都关起来了,也在大呼:“太后恕罪,臣李璋得皇命在此守卫,昨夜闹贼,今日臣若是有任何差池,必然也是个人头落地。”
曹太后又哭又打又闹,就是过不得这拱辰门。
李宪今日倒霉了,挨着曹皇后的踢,踢得东倒西歪,依旧只能连连磕头。
垂拱殿中,赵曙落座龙椅,用眼神扫视着满场众人,似乎也在享受这一刻的自由与权力。
满朝诸公,谁都不敢说话,所有人的心中都在胡乱猜想。
韩琦最后忍不住了,上前开口:“陛下,敢问太后今日为何未到啊?”
赵曙大手一挥,说道:“母后今日抱恙,无法前来,特下诏书,让朕临朝亲政。还赐下了大宝五方,叮嘱朕要勤勉为公,心怀黎民,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朕有如此母后,实乃朕的福气,每每念及母后叮嘱之语,犹如警钟长鸣,时刻不敢懈怠。诸卿有何事要奏,今日一并奏来,朕一定详细思虑,多方考量,兼听以明,不敢有一丝敷衍之处。”
赵曙这一番场面话,想来甘奇也出力不少。
韩琦听到这里,直觉得眼前一黑,差点站都没站稳,待得眼黑稍稍恢复,韩琦连忙又问:“不知太后抱有何恙?严重与否,要不要老臣多寻一些名医为太后诊治一二。”
“御医已经看过了,说太后是操劳过度,需要多多歇息,补充元气,也开了药方。太医此语,听得朕是涕泪俱下,都是儿臣不孝,才使得太后如此操劳,朕也暗暗立誓,从今往后,一定要进取不辍,不使母后再有一分操劳,让母后能颐养天年,寿比南山。”
“陛下,老臣想看望一下太后,也尽得老臣一份心思,还请陛下应允。”韩琦这是没办法了,最后一根稻草也要去握一握。
赵曙已然显得有些不耐烦,没有正面回答韩琦之语,忽然问了一句:“朕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不知韩卿是哪一年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啊?”
第四百二十四章 相公,还去请人吗?
皇帝赵曙忽然问起了韩琦是哪一年拜的首相之位。
问得韩琦眼皮直颤,却也不能不答:“回禀陛下,老臣是嘉佑三年升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哦?嘉佑三年?”赵曙重复一语,他又岂能不知道韩琦哪一年拜相?明知故问自然是有原因的,此时赵曙还故意掰着手指头数了一数,然后才慢慢开口:“满打满算,五年多快六年了,是吧?”
韩琦硬着头皮点头:“陛下所言不差。”
仁宗朝,对于当官的来说,有一个大优点,那就是升迁之路,只要进入权力中央的人,都有可能当一当这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因为仁宗朝换宰相太勤了,短则一年半载,多则两三年,必定要还宰相。
所以朝堂之上,有无数人算着自己的年龄,保养着自己的身体,抬头往上看,论资排辈嘛,一个走了,下面一个上去,再过不久,上面那个又走了,接着再上一个。
十年八年,换五六个宰相太正常。换宰相可不仅仅是换个宰相那么简单,因为换一个宰相,升官的可不是一个两个,有人会补新宰相原来的位置,然后下面又有人补一个位置,这么一层一层的补,是许多人的升官之路,而不是单单换一个宰相这么简单。
就像是一个比较形象的比喻,市长变高官了,那县长也要升官成市长,乡长也跟着升官为县长,副乡长不得又补个乡长?这是连锁反应。
但是自从韩琦上去了之后,就不动了。
排队等着人,一次一次抬头往上看,韩琦还是不动。
不知多少人半夜把韩琦十八辈祖宗都骂遍了。历史上最后为什么会有人出来弹劾韩琦贪恋权势,那也是实在把人给逼急了,把太多人给逼急了。
皇帝赵曙,要杀人,还要诛心,又问一语:“韩相今年年岁几何啊?”
“老臣今年,五十有五。”
“韩相身体可还好啊?”赵曙问得是漫不经心。
韩琦已然满头大汗,点头说道:“老臣身体一向还不错……但是……偶尔也会有不适的时候。”
韩琦想当着所有人的面不要脸一把,但还是稍稍顾及了一点点脸面。
赵曙终于说出了一句憋了许久的话:“韩相有没有想过回乡颐养天年,教化子孙啊?”
一时间,朝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韩琦。
有人着急,皇帝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着急的是韩琦一走,大树就倒了。
有人忍不住眼中的热切,大概在想韩大相公赶紧滚蛋,快走快走。这一刻,连枢密副使欧阳修都不能免俗,他倒是没想什么首相之位,但是枢密使这种职位,是可以想一想的。
可惜包拯死得早,不然这一刻,他真的可以想一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个事情了。
有人看戏,事不关己,看戏即可。
韩琦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赵曙,想说话来着,却又没有说出口。
赵曙也不说话,就等着。
朝堂上的气氛中有一种尴尬的平静。
赵曙就这么一直不说话,只看着韩琦。
看看韩琦脸皮是不是比城墙还厚,敢不敢当着朝堂众人说自己不想走,还想当官。
谏院与御史台之中,早已有人摩拳擦掌,等着韩琦说话。
只要韩琦一说自己不想走,还想当官。
立马群起而攻之,这天下的文人,哪里还能有这般厚颜无耻之辈?贪恋权势岂是君子所为?君不见,韩琦前面二十几任宰相,哪个不是说走就走,潇洒非常,还要作诗写文章,显出自己君子风范?连文彦博都要假装笑看人生,洒脱非常。
韩琦此时敢不敢说自己要继续当官?
首都市长冯京,脸上带着忍不住的笑容,抬头注视着韩琦,他也等不及了,准备把韩琦喷一个体无完肤。
几起几落的韩琦,纠结犹豫当场。
混迹官场几十年,起起落落,韩琦不是没有承受能力,也不是没有蛰伏的耐心。
只是这一刻,他纠结的是那位还没有出来的太后,他还想要侥幸一下。
但是满朝诸公在此,一旦真说出了那一句“要当官”的话语,韩琦这一辈子经营的名声,皆要付之东流了。
朝堂的沉静,尴尬得有些可怕。
最尴尬的就属韩琦自己,再这么沉默下去,就算不说话,也免不得一个贪恋权势的名声。
韩琦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臣前几日就想过告老还乡,只是许多事情羁绊住了,今日既然陛下说出来了,老臣也不多言,老臣愿告老还乡,以此残生,教导家乡子弟进学读书,再报家国社稷。”
“如此……”赵曙还假装思虑一番,然后一脸悲痛说道:“朕倒是不愿意韩相告老,这朝堂之事,还有许多要倚仗韩相操办,但是念及韩相年老体弱,不适合为国操劳,朕也就只能应下了韩相之请。”
当赵曙说出这句话语的时候,韩琦整个人都瞬间萎靡了不少,一身精气神去了大半。
却也立马有人出言:“陛下,韩相乃栋梁之臣,柱国之石,如今正值陛下亲政之际,臣以为该夺了韩相之情,让韩相暂时继续辅佐陛下一些时日,待得一切安定,再放韩相归乡不迟。”
赵曙还煞有介事想了一想,又道:“每每看到韩相,总让朕想起父皇,父皇就是因为国事操劳过甚,享年不过五十三岁,呜呼悲哉。再念韩相五十五岁高龄,实在不忍,实在不忍呐!朕欲封韩相为仪国公,另外让韩相回乡,把相州知州之职兼在手中,如此诸卿以为如何?”
还有人准备再劝,但是却被早已等候多时的冯京给截胡了,只听冯京人还没有出得列班,就开口大喊:“陛下圣明,如此仁心对待老臣,实有先皇之风范。”
赵曙也不多等,立马开口:“来人呐,拟旨,还要多加赏赐韩相这么多年为国效力之劳苦。”
说着拟旨,赵曙把五方大印全部摆在了御案之上,一方一方揭开木盖子,然后抬手一指,问道:“如此恩典旨意,请问哪位卿家知晓其中那方大印最合适啊?教一教朕。”
赵曙显然不是不知道,他是要显摆他面前的这五方大宝,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他赵曙,大宋的皇帝,手中拿着这五方大宝。
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朝堂往后,到底谁说了才算!
看着那一方一方的大宝,有人惊骇不已,有人欣喜非常,有人乐见其成。
皇帝赵曙,从今日起,亲政了!
冯京立马答道:“陛下,以‘皇天景命,有德者昌’最为合适,以表彰韩相之德。”
赵曙大手连连去抬,把五方大宝看了个遍,似乎才找到“皇天景命,有德者昌”那一方,抬起来在手上掂量了一下,开口:“速速拟旨来,一并在拟旨两份,擢升知谏院唐介为御史中丞,擢升甘奇甘道坚为知谏院。”
冯京更是不问也答:“陛下,另外两份擢升之圣旨,当以‘皇帝恭膺天命之宝’最为妥当,以为代天下旨,选官为民,庇佑天下苍生百姓。”
赵曙又再把其他四方大宝挨个看了一遍,才选到这方,说道:“圣旨速来,朕亲自加盖大印!”
韩琦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却又努力维持着身形。
他不知道昨夜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但是此时他知道,皇帝真的得势了,太后不见了。
韩琦正在多想,难道皇帝把太后杀了?
或者皇帝把太后囚禁了?
韩琦此时不敢多问,但是他知道自己一定得弄清楚这个问题,只有这个问题弄清楚了,他才有再起的那一天。
最好……最好是太后真的死了!最好是这个结果。
如果是这个结果,韩琦就有资本与皇帝搏一把了。
想得这么多,韩琦再也没有一句言语,连谢恩都忘记了。
大喜的赵曙,倒也不在意韩琦谢恩与否,已然开口:“有事启奏,无事今日就退朝了。”
没有人奏得任何事情,兴许有人应该今日有事要奏,却也没有去开口。
赵曙起身,大手一挥:“退朝,中书省快快就圣旨拟好送到御书房来。”
说完赵曙已然转身而去。
随后,韩琦罢相的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整个汴梁城。
甘奇也收到了这个消息,坐在家中,一壶小酒,几碟小菜,甚至还唱起了曲子:“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只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甘霸听得甘奇唱着这个曲调,笑道:“大哥,咱们人再怎么少,也没有少到只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啊?就算是昔日在街头晃荡的时候,那也是有几十人马的。”
甘奇笑而不语,把酒杯一抬,一饮而尽,再倒满,又饮尽。
此时门外李宪来了,传旨,皇帝召见。
甘奇坐车就走。
皇帝就在御书房,等候甘奇多时了,甘奇进门还没来得及拜见,皇帝赵曙已然笑道:“道坚,事成了!圣旨也发出去了,连同你升任知谏院的圣旨也一并去了吏部。”
甘奇躬身一礼,连忙说道:“陛下,臣升官的旨意,还请派人追回,留上一留。”
“怎么,你还看不上知谏院这个官?”赵曙笑问。
知谏院,就是真正的谏院一把手,再一升官,十有**就是御史中丞。
“非也,陛下,臣还有事要去办,兴许要出京一趟,此时不宜有官职在身。”甘奇暗示一语。
赵曙想得一想,立马就知道了甘奇暗示的是什么,说道:“那朕就派人去把圣旨追回,此事你一定要办得妥妥当当。”
“遵旨!”
赵曙沉默了片刻,又道:“还好你之前提醒了朕一语,让朕给韩琦安排了一个知相州的官职,也加了即刻赴任之语,否则这个老货若是留在东京不走,也是难办。”
甘奇点着头:“一切依然妥当,臣定然把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赵曙很是欣慰,此时只觉得身边有个甘奇,实在是舒服,什么事情都能办妥。
“你去多多准备,朕只等你回来,立马给你加官进爵。此时你既然还当不了官,那朕就把宗兰封一下吧,封为郡主,把你女儿封为县主。”赵曙此时是要极尽恩宠,也要让甘奇死心塌地。
“谢陛下隆恩。”甘奇谢恩。
“你去吧,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臣告退。”甘奇慢慢退出御书房。
还有杀人之事,甘奇得马上去准备了。
韩琦回到府中,坐在议事厅内,等着一些人上门来,有大事要商议。
韩琦自己也在皱眉沉思,一时踱步,一时扶额。
沉思了许久,韩琦忽然发现竟然没有人来,这让韩琦意外非常。
以往只要下朝,定然就有一些人主动上门来见。韩琦只用在家中或者政事堂里等候就是。
今日韩琦依旧是等着,却等了许久不见人来。
韩琦陡然明白过来了,开口怒道:“来人呐,发帖子去请人。”
发帖子去请人,这是韩琦许久都没有做过的事情了。
管家走进了议事厅中,开口问道:“相公要请何人?”
韩琦陡然又愣愣站了一会儿,忽然抬脚踢向了旁边的座椅,把一个座椅踢翻在地,然后怒道:“岂有此理,当真岂有此理,吃里扒外的东西,见利忘义的贼子,见风使舵的小人……”
韩琦一通的骂,骂还不解气,又去打翻了一张椅子,接着掀翻了一张茶几。
管家吓得是连连后退,低头躬身,战战兢兢,不知多少年没有看到过韩琦这般愤怒了。
韩琦一通发泄之后,慢慢安定了下来,管家硬着头皮再问:“相公,还去请人吗?”
韩琦摇着头:“不必了,到头来还得靠我自己,你去备车,我要出城。”
管家连忙去备车,至于韩琦出城去干什么,这是不该问的。
而甘奇,也出城了,有些事情,还得把狄青狄大爷知会一声,兴许甘奇也要把狄青直接带上。
这是甘奇最后的执念,也是狄青的执念。
唯有如此,这一切才算得一个完满。
第四百二十五章 大王,救命啊
韩琦出城而去,直去禁军大营,要秘密见几个武将。
以往当枢密使的时候,韩琦手下不知抬举了多少人升迁。
韩琦去禁军大营,可不是要发动什么兵变,在这大宋朝,兵变从来不在选项之中,更何况韩琦面对的是名正言顺登基的皇帝,也没有资格没有名头去兵变逼宫。
话也说回来,这些武将能来见韩琦,已经是足够感恩的,若是韩琦要这些武将带兵去逼宫皇帝,这些武将都不会干。
要想调动禁军,此时的韩琦也没有那个能力,大宋朝不断变革的军事指挥体系,就是为了防止军队乱动的,没有皇帝的圣旨,没有枢密院的虎符,哪个武将敢动一下军队,不论什么原因,满门抄斩是一定的。
大宋朝杀不得文人,杀武人从来都是毫不手软,活埋几百,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文重武轻,其实也就是堵住了兵变这条道路。除非整营所有人都哗变了,这种事情在边镇时有发生,但是在汴梁,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在汴梁的禁军,再怎么惨,至少吃还是吃得饱的,还能做手艺活赚点外快,还不用提头打仗,怎么可能去哗变?
几个武将已经站在了韩琦面前,一个个面带紧张看着韩琦,兴许也生怕韩琦说出一些什么过分的要求。
韩琦倒也不是要说什么过分的要求,而是说道:“你们何人在宫中认识军将?”
韩琦是被逼无奈了,他想知道宫中的情况,而今皇宫之内,任何人进出不得,李璋带着殿前司的护卫把皇宫守成了一个铁桶一般,任何借口任何人,哪怕是死了爹妈要出宫去看看,都会被挡在宫门之中,连殿前司麾下的军汉也是如此待遇。
韩琦必须要知道太后到底怎么了,唯有知道这一点,他才能在短时间内抓住一根稻草,否则真等他出城回相州了,一切都大势已去。
几个武将互相对视几番,一人答道:“下官在殿前司倒是有几个熟人,不知韩相有何事吩咐?”
“老夫要打听一下皇城之内的消息,想知道昨晚皇城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韩琦如此说道。
这个要求倒是不过分,那武将开口:“下官这就去帮韩相打听一番。”
韩琦却止住了他,说道:“你这么去是打听不到什么的,必然连人都见不到。殿前司那些军汉多是勋贵出身,你们也多时勋贵出身,想来家族之中多有交际。你若入城,当先去寻其家眷,让他们的家眷寻个由头到宫门之外去见一面,送衣送物送吃食皆可,最好是父母重病之类的由头最好,如此见面之后,在问一语,方能办妥。”
韩琦绝对是个聪明人,连细节都安排清楚了。一个武将此时想要到宫门去见一个军汉,李璋麾下,绝对是见不到的。
唯有让军汉的家眷寻个由头去见一面,短暂会面,问上几句带回来。
“韩相放心,下官这就去按照相关的吩咐办。”
“我就坐在此处等候消息。”韩琦如此说道。
那武将躬身而出,去完成韩琦交代的事情。
韩琦此时心中也有唏嘘,要论忠义,武人远甚文人。古语有言,文人负心,实在没错。
其实韩琦此时多少也有些偏激了,今日没有人主动上他家中议事,也是因为朝堂变故太突然,若是韩琦真的派人去请,许多人即便心中有顾忌,却还是回来的,文人虽然负心,但也不至于真的就现实到立马划清界限的地步。
韩琦只是一时之间不能接受这种变化,以前只要下朝,许多人都会主动来找他。今日下朝在家等候,却不见一个人上门。
这种变化,一时之间让韩琦实在接受不了,唯有大怒之后,偏激去想。
偏激之后,此时亲自来找几个武将,这些武将二话不说就为他的事情奔走,反倒让韩琦觉得这些武将忠义。
消息不久之后回来了,只有三言两语,倒也把昨夜的事情说得明明白白。
“相公,昨夜甘奇带兵入宫,夺了太后的大宝,太后今日想要上朝,被许多人拦在了拱辰门处。”带回这个消息的武将,也是一脸惊骇。站在他这个位置,实在想不通甘奇怎么可能半夜能带人入得了皇宫,莫不是攻城打破了?
但是,甘奇又如何调得动兵马?调动的又是哪里的兵马?
韩琦不在这些问题上纠结,而是再问一语:“太后无事?”
“嗯,太后无恙,还能在延福宫中随意走动,只是出不得延福宫门。”
听到这个消息,韩琦不是松了一口气,而是更加急切起来,人已不能稳坐,起身踱步不止。
韩琦其实盼望太后出点什么事,太后若是被囚禁了,被杀了,那才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太后若是安然无恙,韩琦又拿什么去与朝堂上的皇帝搏一把?
太后若是有事,韩琦就是那卫道士,圣贤道德都被他占尽。
太后无事,韩琦岂敢真去做一个乱臣贼子?又有谁会陪他做一个乱臣贼子?韩琦连做个乱臣贼子的资格都没有。
韩琦已然踱步了许久,一言不发。
几个武将皆是面面相觑,有人开口问道:“韩相若是还有什么吩咐,只管示下,我等受得相公大恩,当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
韩琦抬头看着几人,忽然开口问了一语:“若是老夫让你们学那甘奇带兵去逼宫,你们敢吗?”
这句话,是韩琦忍不住问出来的。
口中说着万死不辞,真到这种要拿一家老小去赌的时候,是不是真能万死不辞?
显然没有,几个武将都被韩琦一语给吓坏了。有人立马问道:“相公,可是陛下交代的?”
韩琦浅浅一笑,笑得有些悲戚。
又有人说道:“但有陛下圣旨与枢密院兵符,我等拿去与麾下军将一看,立马可以调兵入城。”
韩琦悲戚在笑,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几个武将,慢慢走出了军帐之中。
几个武将看着韩琦落寞的背影,连忙上前相送。
韩琦却还转头:“回吧,各忙各的去吧,老夫自己能走,不必相送。”
几个武将站定当场,看着韩琦远去。其实他们也知道今天韩琦罢相了,而且韩琦还不被新皇帝所喜,以后怕是再难翻身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是这个道理。
昔日韩琦能几起几落,那是因为一直都是一个天子。而今韩琦是真的要颐养天年了。
几个武将心中多少还有一些同情之感,只是事情又想回来,韩琦这辈子也算值得了,位极人臣,家中豪富,家学还极为昌盛,还有什么遗憾的呢?
再回家中,韩琦一身的精气神,彻底萎靡了下去。
汴梁城之外,甘奇与狄青坐在了一起。
甘奇与狄青耳语说了一段话语。
狄青面色大惊,大惊之后又带着喜悦,双手都忍不住在胸前揉搓。
甘奇问了一语:“狄大爷去否?”
狄青认认真真点头:“去!”
“那请狄大爷带着狄咏先行动身,约定一处地点,我过得一两日再来追你们。”
“好,老夫先行动身。”狄青面带狠厉。
甘奇认识狄青几年了,这是甘奇第一次看到狄青脸上露出这种狠厉之色。
若不是今日看到如此狄青,连甘奇都要忘记面前这个老头子是一个何等狠厉之人。
昔日亲自打马冲阵,面对千万人亦无丝毫惧色的狄青,打得党项人四散奔逃的狄青,其实依旧还在,只是深埋了内心的勇武,到得京城之后,一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畜无害的老头。
狄青这般的人,就不适合生在大宋,若是生在大唐,当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
韩府之中,一辆一辆的车架等在门口,打包着家中一应财产。
该打发的下人,要打发了。该遣散回家的遣散回家,该送人的送人,该发卖的发卖,还有一些人会带回相州老家。
韩琦双目无神坐在书房之内,一言不发,不吃不喝。
其实他心中还有太多不甘,有太多不舍,甚至也在后悔为什么在朝堂之上,自己没有说出一句还要继续当官的话语。
这权柄,当真太让人留恋了。
韩府,也慢慢有人开始上门了,送别一下这位昨日还位高权重的宰相。
却是韩琦不愿见人了,只说身体抱恙,不便相见。
一波一波的人来,一波一波的人走。
过得两日,十几辆大车开始北去。
甘奇,也在一日前悄悄出城而去,而甘家的家门口,早已门庭若市,每日来拜见的人络绎不绝。
甘奇家中有一个郡主,封号永嘉。还有一个县主,封号乐安。
永嘉郡主赵宗兰会代表甘奇会客,只说甘奇在书院里闭关读书,不便打扰。
甘奇早已北上而去。
韩琦已经走在回家的路上了,要说相州,其实也是个出人才的地方,后来的岳飞就是相州人。岳飞是汤阴人,韩琦是安阳人。
岳飞十六岁之时,无以生计,甚至还在安阳豪门韩家做过好几年的小厮仆人。这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
相州离汴梁不远,四百里路,多是平原。
车马走在路上,即便是慢慢走,也不需要几日就能到相州。
沿路之上皆是官道,甚至都无什么山林荒野。
韩琦回乡的车队一直走到相州边境,才有一座枉人山,山也不高,但是却极其有名。《水经注》中便有记载。而且还传说纣王杀比干的地方就在这里,所以说枉人山也是一座历史名山。
过得枉人山就是相州境内了。
山边一条小道,车架摇摇晃晃而过,车内的韩琦正在闭目养神。
陡然间却听路前有人大喊:“兀那富户,今日算你们倒霉,此处乃是我家大王地界,买路财交一交,否则只管杀不管埋。”
车队之前,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几个拦路街道的浑汉,拿着刀摇摇晃晃。
头前自然有护卫去答话:“大胆贼人,你可知道这是谁人的车架吗?也敢在此造次?”
贼汉子气势非凡说得一语:“管你是谁人,只要到得我家大王的地界,就得交买路钱,天王老子来了也得交。”
“大胆!韩相的车架,你们也敢劫,莫不是活腻了?”
“什么寒相热相,不想交钱是吧?待得大爷我一声呼喊,教你们一个也走不脱。”
那护卫气得直接拔刀而起,就要杀人。
却听得后面韩琦的声音传来了:“稍等,待老夫问一问。这相州什么时候也出了贼寇?”
韩琦还有疑惑,相州不比边镇,也比不得那些有大山大岗可以藏身,在这里出了光天化日之下敢拦路劫道的贼人,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官员无能。
这一点对于知相州事韩琦来说,那就不是小事了。
“此乃我家相公,如今马上到相州州衙赴任,尔等小贼,还不快快磕头谢罪?”护卫介绍着韩琦。
“管你到哪里赴任,难得逮着一条大鱼,不交钱,谁也别想走。”
韩琦皱着眉头,开口问道:“你们大王是何人呐?”
“给钱,不然老子可要动手了,别怪老子欺负你一个老头。”山贼似乎有些愣头愣脑。
韩琦这是虎落平原被犬欺,堂堂朝堂首相,此时竟然在家乡被几个贼人大呼小叫。
韩琦身边的护卫也请命:“相公,小人自去杀了这几个贼人,待得相公上任了,再来处置也不迟。”
韩琦也懒得多言,千军万马他也是指挥过的,此时几个贼人的命实在算不得什么,所以韩琦点点头,负手转身,准备再入车架,只等到得州衙,大发雷霆一番。
韩琦心中也有气,这是不拿知州当干部?如今虽然离了朝堂,但是相州地界,韩家依旧是一方豪强,说一不二的存在。
却见头前几个拦路贼人见得有二三十个护卫拔刀而来,立马惊骇得连连后退。
还有贼人大喊:“你们当真要动手?可别后悔啊,我们大王可是不好惹的,你们若是动手,吃不了兜着走。”
护卫头领闻言,哈哈笑道:“几个蟊贼,也敢在爷爷面前充大,拿命来。”
贼人接着大喊:“可别找死,我家山寨之中,好汉上百,各个杀人不眨眼!”
护卫头领哪里听他吓唬,反而飞奔而起,提刀直冲而去。
便听贼人一声大喊:“大王,救命啊!”
第四百二十六章 狄大爷可爽快?
头前护卫头领听得几个贼人喊起了救命,拿着刀一边追一般笑道:“别说大王,就是天王来了,今天也救不了你们。”
几个拦路劫道的贼人飞快奔逃,已然吓破了胆子。
贼人们越是拼命逃跑,二十三个护卫越是追得激动,护卫头领更是大喊:“快追,定然不能教他们逃了,此番杀得贼人,相公也会看到诸位的勇武。”
护卫头领这么一句话,激励着所有追杀贼人的护卫,在主人韩琦面前露脸的机会太难得,而且还是几个小小没贼,并没有什么风险。
山路蜿蜒,转瞬间贼人已经消失在了头前一个小道转角处,身影虽然消失了,却还能听到贼人的大呼小叫:“弟兄们快些跑,回山寨请大王带兵下山。”
这声音指引着所有的护卫继续往前追。
待得护卫们也跟着追过山路转角之处,所有护卫陡然脚步一停,面色惊骇万分。
却也由不得他们再作其他想法,空气中的破空之声连连传来。
空中的黑影清晰可见,只是眨眼就到了面前。
“快躲!”护卫头领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忙往地上一趴。
随后便是一片哀嚎惨叫。
破空之声又来,护卫头领还来不及看清楚攒射之人,又是一声大喊:“回头,走,咱们中计了,快快回去护住相公!”
还能爬起来跑的人,只有十几个了,却是这些人刚跑起来,立马又有好几个人被羽箭射倒在地。
“快跑!”护卫头领喊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句话语,他也中箭了,羽箭插在了他的肩膀之上,却并未把他射倒。
破空之声依旧,瞬间的间隙之中,护卫头领转头看到了从林子里出来的人,铁甲在身,制式长刀。
这是军汉!
精锐军汉!
护卫头领再也不敢回头,迈步飞奔,再也不喊一句话语。
却是他刚刚跑到小道即将转弯处,一个肥胖的大汉挡在了道路之上,那肥胖大汉口中还有话语:“谁先来死!”
护卫头领毫不犹豫,提刀就劈砍而去。
肥胖的大汉动作却也极快,抬着一柄巨大的朴刀一挡,立马挥刀反击。
却见护卫头领一个矮身,从地上滚到了肥胖汉子身后,原来他压根就没有想过要拼命,他只想逃跑,跑到主人韩琦那里去示警。
事情不对劲了,军汉埋伏截杀,已然不是搏命的问题,韩琦若死,护卫头领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护卫头领刚刚滚到肥胖汉子身后,头也不会急忙起身,却是起不来身,转头一看,他的一条腿竟然被肥胖汉子用手拿住,如何也抽不出来,可见这肥胖汉子是何等巨力。
还见那肥胖韩琦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咧嘴一笑:“耗子变的吧?还想跑。”
护卫头领再次使出全身力气去拔那条腿,陡然又感觉身体一轻,腿拔出来了。
只是一柄巨大的朴刀已经破空而下,随后这护卫头领之感觉眼前一黑。
肥胖的汉子倒也不多看地上那具端头的尸体,而是转过头,依旧咧嘴在笑:“谁再来送死?”
肥胖汉子眼前,还有四个人。
这四个人往前看了看,浑身铁甲之中包裹着一张恐怖的人脸,满脸的横肉,咧嘴笑起来,双眼就成了一条缝隙,白白的牙齿,还有舔着嘴唇的舌头。
如同地狱夜叉一般。很丑,丑得凶残无比。
四人又回头去看,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几十铁甲军汉,对着满地的哀嚎慢慢补刀,不论死没死的,只要倒在地上的人,插在身上的羽箭会被拔出来,然后就有人对着羽箭的伤口一通乱捅。
地面上遗落的羽箭也会被一一捡起。
这般是为何?就是为了让人看不出这些人是中箭而亡的。这回节省许多麻烦,让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贼寇之类的人。
“爷爷,饶命啊!”四人中的一个丢了兵刃,跪地在拜。
另外三人马上有样学样,立马丢弃了兵刃,跪在地上。
此时一个身穿甲胄的年轻人从后面走过来,往地上跪着的四人轻轻一指:“不留活口。”
四个求饶的护卫瞬间被一众铁甲淹没。
甲胄在身的年轻人,抬头看了看山林,轻轻一挥手。
此时才能看到山林之中也有人影闪烁,许多人影借着山林掩护,往前悄悄摸去。
尸体处理得差不多了,一个穿着甲胄的老头走到甘奇面前。
甲胄在身的年轻人显然就是甘奇,开口问了一句:“狄大爷,亲自动手吗?”
老头是狄青,今日是来报仇的,他点了点头:“我有好多年没有亲手杀人了。”
“那我来代劳?”
狄青摆摆手:“我自己来。”
说完狄青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铜面具,慢慢带在了脸上。
面具上的形象青面獠牙,活脱脱就像寺庙门口的四大天王,这个铜面具应该就是按照寺庙里四大天王的形象打造的。
这个铜面具,狄青从少年时期一直戴到现在,每每上阵,狄青必然披头散发,带着这个铜面具,身先士卒打马而去。
“好多年没有戴它了。”狄青叹息一语,慢慢解开自己脑后的发髻。
发髻披散而下,如同疯魔。
只是昔日的头发,还是一根根青丝,今日已然是满头花白。
“祝狄将军旗开得胜!”甘奇开口一语。
狄青听到这一句,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慢慢说道:“昔日,我每每冲阵之前,焦用就在我身侧,不离不弃,他也会说这么一句,祝狄将军旗开得胜。”
甘奇听得心中一紧,焦用,狄青麾下最勇猛的心腹大将,却因为狄青鞭打了一个韩琦带来的歌姬,而被韩琦寻个由头斩杀在狄青面前。
那时候的狄青,站在焦用的尸体前,久久无神。
也是那时,韩琦说了那句名言:唯有东华门外唱名的方是好男儿。
“焦用将军乃是世间少有的好男儿!”甘奇说了这么一句话。
狄青伸手接过狄咏递上来的一杆精铁长枪,大声说了一句:“道坚此语说得好。”
说完话语,狄青身披重甲,手持长枪,披头散发,面具遮脸,上阵了!
小道转弯之处,狄青走了出来。
韩琦已经坐到了车上,安心等着前方追击贼人的护卫回来复命。
此时赶车的汉子忽然大喊一声:“主人,前头出来了一个军汉!”
“军汉?”韩琦微微皱眉,掀起车帘往前看了一眼。
错愕之间,韩琦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个人,这一身打扮,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韩琦眨了眨眼,再定睛去看。
远远的,那个汉子脚步不疾不徐,手中的精铁长枪扛在肩头,走过来了。
韩琦下意识开口喊了一句:“狄青?”
头前有答话:“大宋冠军大将军狄青在此!”
韩琦连忙从车架走了出来,又问:“当真是狄青?”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狄青狄汉臣在此!”
韩琦大怒:“狄青,你在此装神弄鬼作甚呢?本相的护卫呢?”
“今日为报仇,老夫再上阵,护卫已是刀下鬼,韩相!拿命来还!”
狄青已然走到了二三十步之外,站定,把三四十斤重的精铁长枪往地上一杵,如同战神一般,面对十几辆车架,还有韩琦身边十几个剩余的护卫,以及韩琦一家老小。
“大胆,你这老贼如今也敢如此猖狂?老夫虽然失了相位,但也不是你这贼军汉可以放肆的!滚!”韩琦站在车架之处,指着狄青大喊。
甘奇也从转弯处出来了,身后跟着几十铁甲,他问了身边的狄咏:“真的不用上前去帮忙吗?”
狄咏带着满脸的骄傲说道:“我父虽老,千万人亦往矣,大阵之中,依旧无有敌手。区区小场面,不若让我父杀个痛快,去了这些年的鸟气!”
甘奇从来没有见过狄青真正动手,此时此刻,心中多少有些担忧,又道:“就怕……”
狄咏直接打断了甘奇的话语,哈哈大笑:“大哥,你来日去问一问党项人,问问他们还怕不怕我父!”
甘奇把“就怕”之后的话语收回了。往前走得不远,停住了脚步。
头前狄青已然躬身站定,横枪胸前,开口喝问:“谁敢与我一战!”
韩琦这个时候面色终于变了,不仅因为面前突然出现的狄青,也因为远处出现的那些铁甲。这是制式的装备,都是军中的汉子。
有军中的汉子来截杀自己,韩琦心中已然慌乱。这种事情只有两个猜测,一种是狄青私自带着心腹来报仇。这个猜想有些站不住脚,因为狄青若是能做出这种枉顾君臣国法的事情,不会等到今日,早已提刀杀人了。
那另外一种猜想就是在骇人了,是当今皇帝要杀他韩琦。
韩琦连忙下了车架把手处,往后看了看,小道后方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了几十铁甲。
再看旁边山林,山林里也有影影绰绰的身形。
韩琦彻底明白了,开口大呼:“真宗皇帝之下,我大宋哪里有杀士大夫之理?”
狄青不理会,依旧是一声大喊:“谁敢与我一战?”
韩琦接着大喊:“狄青,你一个贼军汉,斑儿狗,岂敢杀我?我乃进士及第,官居一品国公,你岂敢与我动手!”
狄青动身了,慢慢往前走,依旧中气十足:“无人敢战?老夫陷阵而来!”
韩琦不自觉往后退了退,又喊:“斑儿狗,你大胆。昔日你不过我座下之犬,匍匐在地,今日岂敢造次?”
韩琦已然喊得撕心裂肺起来!
狄青再也不答,脚步连连往前,陷阵之志,一往无前。
韩琦身形已然躲到了车架之后,口中大呼:“上,都上去,把这老汉围杀当场!”
十几个护卫闻言,刀是在手,却有犹豫。他们虽然不如韩琦把事情看得透彻,不知道是皇帝要杀韩琦,但是眼前这个人的名字叫做“狄青”,足以吓住他们。
“这老汉昔日就算再如何勇武,如今也不过是个老朽之木,你们还怕什么?他是贼首,杀了他,贼人自退,快上!谁能杀他,赏百万钱财。”韩琦再次大喊,也用了一些他最擅长的心计。
十几个护卫果然被鼓动而起,有人一声呼喊:“上,一个老头子,怕什么!”
“上呀,杀了这个老头!”
“就算他昔日再如何厉害,如今也是垂垂老矣,已然手无缚鸡之力,并肩子上!”
十几个护卫还在互相鼓着劲,紧密在一起,提刀往狄青迎去。
却见那老朽狄青,毫不犹豫抬枪冲进人群,口中大呼一声:“好胆!”
接下来的这一幕,把甘奇惊到了。
老朽狄青,一杆长枪,如那催命的镰刀,每每出枪,毫不拖泥带水,看不出任何精妙之处,却精准非常,一出一进,必然带走一条人命。
老朽狄青,一杆长枪,如那……电风扇一般转动,每每有兵刃加身,皆被磕飞当场!
狄咏高举着手臂,指着前方,对甘奇说道:“大哥,你看,这才是我父的威势!”
甘奇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昔日甘奇曾说狄青有万夫莫当之勇,狄青笑答,这世上哪里有万夫莫当之人?
甘奇当时也想,人终究是人,一个脑袋两只手,可能确实没有所谓万夫莫当之勇。
此时,甘奇知道狄青是在谦虚。
原来这世上,真有万夫莫当之勇。
而且,就在眼前。
狄咏再次大喊:“好!好啊!”
面前十几个护卫,没有一个活口还站在当面,甚至连那逃跑之人都被狄青捅杀当场。
韩琦一家老小,皆已下车,战战兢兢围在韩琦身边。
狄青提着已是红色的长枪迈步再往前。
没有人看得到他的表情。
兴许这就是狄青要戴面具的原因。
因为此时的狄青,已经老泪纵横。
“斑儿狗,你快止步,住手!”韩琦带着宰相的威严,再次大喊。
狄青来了,已经走到了车架之前。
“狄青,你快止步!”韩琦抬手指着狄青,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以往,韩琦的命令,对于狄青来说就是一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大山,大山上有他的家国天下,有他无比的忠义无双,有他敬若神明的天子江山。
今日韩琦的命令,没有了大山上的这些东西,再也压不住狄青了。
“狄青,你快停下来,不可杀我!”韩琦正在连连后退,他这一辈子,其实从来没有真正面对过生死存亡的这一刻。
今日,是东华门外的好男儿韩琦第一次直面真正的生死。
狄青的长枪,真的就到面前了,枪刃泛着红光,指着韩琦,还有狄青一字一句的话语:“韩琦,我只杀你一人。”
狄青的意思是韩琦的家小,他不会动手去杀。
“狄将军,你不能杀我,我乃是朝廷命官,岂能随意截杀?你这般做,是不忠不孝之举,是天下之大不韪,你若今日杀我,必定遗臭万年。”
韩琦,似乎并不如他宰相光环之下的那般威势了,他终究是个人,一个普通人,他会怕死。
“你要求饶吗?”狄青问了一句。
韩琦哑口无言站在当场,手都拱起来了,腰弯下去了,只是求饶的话没有说出口。
狄青并不等他说话,而是又问了一句:“这世间,这天下,到底何等人物堪称好男儿?”
韩琦明白狄青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连忙答道:“忠义为国者,便是好男儿。”
“好!焦用是不是好男儿?”狄青又问,老泪纵横的脸,深藏在铜面具之内。他似乎并不是为了自己出气,更不在乎是否为了自己报仇,这一刻,他问起了焦用。
“焦用是,焦用上阵勇武,杀敌无算,为国忠义无双,最是好男儿,世间少有之好男儿。”韩琦的手,拱下去了。
“好!焦用泉下有知,今日可以瞑目了,给你一个痛快!”
狄青一跃而起,依旧如年少之时,枪尖闪电而去,在韩琦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时,枪尖已然入喉。
再一抽,鲜血汩汩往外,随即溅射而起。
还有韩琦那张得大大的眼,如何也不敢相信的眼,不敢相信自己宰相之尊,真的会死在一个武夫枪下。
看着韩琦慢慢倒去。
狄青收枪,转头,从怀中慢慢掏出一块布巾,擦拭着枪上的鲜血。
尖叫之声,奔逃之人,四散而去。
妇孺孩童,华贵衣裳,青衣士子,赶车的车夫……
狄青真的就只杀了韩琦一人。
但是……今日这般大事,又岂能走出活口?
甘奇已然背过身去,他从来都不愿意去看一些“不忍目睹”的惨状。
狄咏却早已兴奋不已,他要出得一口恶气,这么多年的恶气。
狄咏接过了狄青擦拭干净的长枪,飞奔而去。
狄青慢慢往回走,一直走到甘奇身边,不言不语。
甘奇问了一句:“狄大爷可爽快?”
狄青摇摇头:“往事一去,皆不复返,焦用再也活不过来了,不过是一个交代而已。尘归尘,土归土,人生在世,过眼云烟……”
甘奇却笑道:“狄大爷,可不得说什么过眼云烟的话语,今日见得您这般勇武,我还想以后再见到狄大爷战阵之威!”
狄青点了点头,慢慢取下铜面具,扎好发髻,揉了揉双眼,说:“今夜痛饮。”
“同饮,不醉不归。”
第四百二十七章 你说,你好好说,万不可胡说
韩琦死了,死得不明不白。
有人说他是被不长眼的山贼拦路劫道给杀了的,所以相州临近几个地方的衙差禁军,正在漫山遍野的搜捕贼匪。
有人说韩琦是被官场上的政敌给杀了的,恰好韩琦失势,所以有人要报仇。
还有人说,韩琦就是被皇帝杀了的,但是这种说法,只能在暗地里偷偷摸摸说一句,不敢在人多的地方乱讲。
皇帝陛下赵曙听到韩琦横死的消息,震怒非常,严令地方衙门全力缉凶,更还派出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的官员赶赴地方督导办案,甚至还派了皇城司的几百军汉过去。
为了此事,皇帝还辍朝几日,以表对这位社稷之臣的哀悼。
也还下旨安抚相州韩家,圣旨上对韩琦的功绩不吝赞美之词,这道圣旨也被相州韩家人挂在了昼锦堂之中。昼锦堂,就是韩琦建立的。
韩琦为什么要在家乡建立一个昼锦堂?
因为《汉书》中有一句话,叫作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所以韩琦要富贵还乡,显摆自己是如何富贵的,所以取名“昼锦”,昼就是白天,昼锦的意思就是白天穿着锦衣回家。就是“锦衣昼行”的意思,与“锦衣夜行”刚好相反。
说来说去,就是为了显摆韩大相公的富贵。
把皇帝赵曙给韩琦表功的圣旨,挂在韩琦建立的“昼锦堂”中。
兴许有点讽刺,但是懂得这个讽刺的人却不多。
回京的甘奇升官了,升为知谏院,而之前的知谏院唐介,也升官了,成了御史中丞。
回到谏院衙门上任的甘奇,看到的也有许多老熟人,比如张商英与张唐英兄弟俩,都在甘奇座下为官。
再见赵曙,赵曙非常高兴的表彰了甘奇:“道坚此番差事做得极好,朕甚是满意。”
甘奇不想在赵曙面前表现出自己心狠手辣的那一面,所以说道:“陛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臣特意调狄青狄将军出手办理此事,还请陛下恕罪。”
甘奇是想让皇帝知道,这件事是狄青做的,不是他做的。他是一个文人,正儿八经的文人,读圣贤书的文人,做不来那种杀人一家老小的事情。
“狄青?”赵曙点着头,又道:“原道是狄将军,道坚你当真会办差,难怪此事做得这么天衣无缝,狄将军出手,自然是手到擒来。”
“那是自然,狄将军一辈子战阵勇猛,千军万马都不在话下,百战百胜。做这点小事自然是手到擒来。狄将军这一辈子,唯有忠义。一听说是陛下吩咐的差事,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了。”甘奇是想再次把事情推到朝堂上来。
因为狄青已经淡出朝堂好几年了,许多人平常里想都想不起来他了。连韩琦之前再听到狄青的名字,也说了一句“这老货还没有死”的话语。
所以甘奇得在皇帝面前提一下这个名字,刷一下存在感。
赵曙点着头,想了一想,问道:“狄将军如今身有何职啊?”
“赋闲在家,只有一个散官。”甘奇如此说了一语。
“那便着他到枢密院任职吧,好似以往他就当过枢密院副使,不若就再当回这个枢密院副使。”赵曙如此说道。
甘奇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东西,能感觉到赵曙对于狄青的态度并不是那么热切。
狄青这种老将军,若是放在唐朝,那是宝贝疙瘩,镇国的柱石,但凡有军事兵事,必然要千呼万唤请来相问相商。
但是赵曙对狄青的态度,虽然不至于不好,却也显然没有甘奇想象的那么尊重。
这大宋朝的皇帝,对于军汉,似乎依旧保持了一贯的传统。
兴许还会带着一些戒备。
这好像是基因里与生俱来的东西。
说得更直接一些,如果甘奇自己的是皇帝,座下有一个百战百胜的老将军,封什么官职且不说,此时必然会高兴不已,快请狄青来见,上座伺候。这就是态度。
罢了,甘奇也不强求,大宋朝的基因,没有办法。
枢密副使就枢密副使吧,没什么权柄就没什么权柄吧,至少甘奇能保证狄青这次在当枢密副使,必然不会有人再开口去喷他。
让狄青自自在在当一个官,不必诚惶诚恐,不必日夜担忧。
“臣代狄将军先行拜谢陛下隆恩。”
皇帝赵曙点点头,换了一个话题:“朕还有一事要你帮着出出主意。”
“陛下请说。”
“关于太后之事,最近后宫闹腾得紧,太后总是寻着由头找皇后的麻烦,还有李宪,也是唯恐避之不及,你觉得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理?”赵曙问道。
甘奇并未急着答话,而是抬头看了一眼赵曙。他更想知道赵曙的态度,如今赵曙是皇帝了,再也不是原来那种关系,许多事情就不能随随便便应对,特别是皇家之事,一个外臣,还是要谨慎小心。
赵曙的态度,其实甘奇看得出来,即便赵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甘奇也能在赵曙的眼中看到一种烦躁的感觉。
烦躁就是态度,烦躁就表示赵曙想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赵曙想要的答案,甘奇不想说,所以甘奇犹豫了。
“你都不说话了,看来此事着实是棘手啊,她毕竟是朕名义上的母后……唉……”赵曙叹着气,他也在纠结,若是不纠结的话,他早已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了。他的想法就是最直接简单的办法,找个角落把曹太后关起来,随她闹腾去,眼不见心不烦,哪天死了哪天自在。
甘奇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开口了:“陛下,依臣之见,两宫失和,本就是让人笑话的事情,普通百姓家里,都有家和万事兴一说。所以臣以为,陛下当主动与太后缓和关系,多行孝顺之举。”
甘奇还是不忍心看到曹太后落得一个囚禁的结局,毕竟仁宗皇帝对甘奇实在不薄,仁宗皇帝的遗孀,落得那般地步,甘奇是看不过眼的。
而且曹太后本身而言,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坏人。本来历史上两宫失和之事,最后的解决办法,还是曹太后在众多朝臣的劝勉之下,主动交出了皇帝大宝,主动让赵曙亲政的。
若是没有韩琦这一道,甘奇也不至于夜里入宫去抢夺大宝。
不说曹太后,就算看在仁宗皇帝的面子上,赵祯的老婆,也不该是那么一个下场。
所以甘奇还是说出了违背赵曙心中所想的一番话语。
赵曙看着甘奇,想了一想,慢慢说道:“家和万事兴,朕倒是也想家和万事兴,但是如今太后的做派,教朕如何主动上前啊?”
“陛下,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陛下极尽孝道,太后终究还是会明白的,不会再闹腾下去了。”甘奇决定了,也就要劝说到底。
赵曙还是有些犹豫,他从小不受曹太后待见,所以心中也是有心结的。
甘奇在劝:“陛下,臣说一些僭越之语,还请陛下恕罪。”
“你说。”
“臣斗胆了,陛下毕竟是先皇继子,若是陛下能待太后如生身亲母一般,传扬出去,陛下之忠孝仁德,便可名声在外,人人都会夸赞陛下孝义无双,朝臣百姓说起此事,都会以陛下为榜样。哪怕是青史之中,也当浓墨重彩记上一笔,此乃明君典范者也!对陛下的威望名声,帮助甚大。可致天下归心,陛下便可与先皇仁宗陛下一样,受万人敬仰。”甘奇认认真真说出了这番话。
赵曙听完,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坚所言有理啊!有道坚知谏院,必然可保朝廷言路通畅。”
甘奇也出了一口气,刚才那番话,看来是真的说服了赵曙。没有一个皇帝不会被这种话语打动的,万民敬仰,青史一笔,明君典范,这显然是赵曙所追求的。
曹太后的结局,在甘奇这几句话中,终于扭转过来了。
赵曙哪怕是装,也会装得一副孝顺的模样。
这件事情算是说完了,赵曙却还有烦心之事,又问甘奇:“道坚,你说朕初登基,到底该做些什么?”
这话倒是把甘奇问愣住了,都当皇帝了,还要做什么?
不过这也是个问题,新官上任都有三把火,新皇帝上任,岂能不想做出一点成绩出来?
但是如今这个国家,到底怎么去做出成绩呢?
赵曙显然有些迷茫,他这个皇帝,有一个榜样在前面,那就是万民敬仰、青史留名的仁宗皇帝。
所以已经登基快两个月的赵曙,不想让自己显得碌碌无为,那就得干些什么。
到底干些什么呢?这个国家,最近也不缺钱,也不打仗,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说大事,几乎连小事都没有。
这让赵曙去干点啥好?
赵曙问出这句话,甘奇几乎忍不住就要说出“改革”一词了,把这个国家从上至下、从内至外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敢叫日月换新天!
甘奇连忙沉了沉,得沉住气。
改革这种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也不是甘奇现在这个地位可以完成的。这种事情不能靠皇帝,只能靠自己。
因为靠皇帝,不知道皇帝哪天被其他人忽悠人就变卦了,改革就无疾而终了。皇帝本就是个人,也会受到别人左右,皇帝变卦这种事情,太正常不过了。
所以想要改革成功,甘奇就得靠自己,让自己有足够的影响力去面对所有人,让所有人都能信服他的一言一行,再加上皇帝的信任,这才是改革的基础。甚至皇帝不信任的时候,有怀疑的时候,还有人帮着甘奇去说服皇帝。
而且改革还不能操之过急,得有试验,然后在推广,得有这么一个过程。这个经验来自邓老爷子。不能直接就一拍脑袋大刀阔斧去弄,这么干必然失败。
王安石变法的失败,其实就失败在这两点上。
一是王安石几乎就是靠着自己一个人在干,干到后来,满朝都是敌人,甚至自己手下的人都有叛变的。皇帝也经常摇摆不定。
二是王安石许多的政策,还真就是一拍脑袋决定的,大刀阔斧去弄,最后的结果表明,王安石的一些政策,其实在推广实行阶段是行不通的。
当然,王安石还有许多政策还是极为高明与先进的,总体而言,王安石变法,是为大宋积累下来了一些家底的,否则徽宗赵佶也不可能那么大手大脚的花钱,醉生梦死直到亡国。
所以甘奇这个时候,不适合提出什么变法改革的事情。
甘奇在沉思,为新皇帝上任三把火想着办法。
赵曙见得甘奇久久不语,多少也有些气馁。还说道:“先皇把这天下治理得太好了,教朕如今都不知道做点什么好。本还有一个冗费度支问题,却也被道坚你的商税之法解决了。唉……”
冗费度支被解决了?其实也不尽然,是这两年解决了,过两年这个问题就会再次显现出来。
赵曙说出这番话,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意思,一个幻想,要是当初甘奇把商税之法拖几年在拿出来那就好了,这个时候刚刚登基的赵曙,不久立马能做出大政绩了吗?此时也不会这么烦恼。
甘奇想了许久,想定了一件事情,然后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说道:“陛下,国泰民安之时,其他政事暂时都无需多操心。陛下有没有想过干一件大事?”
甘奇要怂恿赵曙了。
赵曙立马来了精神,问道:“什么大事?”
“燕云十六州!”甘奇说得是一字一句。这件事情太大了,是大宋历代皇帝的心病,甚至宋神宗小针针上位的时候,还说过一个遗愿:得燕云十六州者,封王。
燕云十六州是哪里?大致范围就是东起后世的天津,西到后世山西之北的这么一个狭长的区域,中间还包含了后世的北京。
燕云十六州为什么这么重要?因为燕云十六州就在长城之下,也是燕山山脉之下。
燕山山脉是河北山西之地,北方唯一的屏障,也就是中原北方最重要的屏障。游牧民族只要越过燕山山脉,就是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
没有了燕云十六州,其实整个中原之地,都没有真正的防线可守。
燕云十六州如今在辽国手里,也就是说这大宋朝的北方,是没有真正屏障的,辽国只要进攻大宋,打破几个主要城池,便可马踏汴梁。这也是后来金国入侵的时候,能瞬间兵围汴梁、灭亡北宋的原因所在。
辽国与北宋,在几十年前打了许多仗,北宋最初的北伐,也就是为了夺回燕云十六州。但是那个时候,辽宋的战争,不论谁胜谁败,大局上基本维持着一个谁也奈何不了谁的平衡。
所以在这种谁也奈何不了谁的平衡之下,辽宋才签订了檀渊之盟,有了几十年的和平。历史上的檀渊之盟,维持了一百年,一直维持到徽宗赵佶的时候,维持到北宋灭亡的前几年才被打破。
也是北宋立国之初的时候,军将还算能打。辽那时候也极为强盛,还未腐朽,战局之上经常占有优势。但是宋也不弱,许多人以为檀渊之盟是屈辱的盟约。
其实也不尽然,别看宋朝答应了辽国岁币之事,其实岁币对于宋朝而言,算不得什么,银十万,绢二十万匹,这点钱几乎是九牛一毛。
辽之所以会在军事处于略微优势的情况下签订合约,主要还是因为最后一战,真宗景德二年,檀渊之战中,辽国领军统帅萧达凛被宋军射杀在阵前,致使辽军士气大落,无心再战。
那时候的宋军,能在阵前射杀辽国领军的统帅,可见战斗力着实不差。
领军统帅都死了,辽国不想战了,宋也不想接着打了,辽国还要面子,檀渊之盟结下,宋朝每年给辽国送点钱去。
双方从此万事大吉了一百年之久。
但是对于大宋来说,不论是哪个皇帝,对于燕云十六州,还是心心念念想要的,燕云十六州对于整个大宋来说就是一种安全感。国家的安全感,有了燕云十六州,就有了燕山山脉,也就有了山脉之上绵延的长城,有了这一道防线之后,中原王朝才能真正高枕无忧。
只是赵曙这个刚刚登基的皇帝,听得甘奇说出“燕云十六州”这几个字,也是一脸的惊骇之色,燕云十六州他是想要的,要说能夺回燕云十六州,赵曙就超越了大宋所有的皇帝了,甚至太宗太祖。
但是,赵曙惊骇问道:“道坚是想起兵事?这……”
“陛下稍安,臣并非只是想起兵事,容臣娓娓道来……”甘奇,准备忽悠了。这个忽悠有很多目的。
赵曙还是吓到了,与辽国开战,背弃盟约的骂名先不说,朝堂上不知多少人要跳出来反对。
因为辽国不是西夏,也不是那些造反的贼寇,辽国之势,在所有人心中,那是不可想象的。
一旦开战,几乎就是赌上了国运,若大败,亡国都有可能。
赵曙一脸紧张说道:“你说,你好好说,万不可胡说……”
第四百二十八章 朕请你吃酒
“陛下,臣所言之燕云十六州,并非是说直接起大战去攻,此乃下策,不足取也。”甘奇开始了怂恿与忽悠。
“是极是极,起大战,下下之策,下下之策,不可取。”赵曙深以为然,也有些惊吓过度,忽然跟辽国开战这种事情,那是他万万不敢想的。
大宋朝的皇帝,就是这么纠结。又想要燕云十六州,又不想与辽国开战。究其原因,主要还是日子安逸得太舒服了,安逸得这些历代想锐意进取,但是又不愿打破眼前这种安逸的局势。
更不敢拿眼前安逸的生活去赌一个燕云十六州。
“所以,臣有一策,可成此事。”甘奇信誓旦旦。
“什么策略,快快道来。”赵曙有些激动与着急,不打仗就能拿回燕云十六州,若是真有这么好的事情,赵曙做梦都能笑醒,但是赵曙接着又说了一句:“还是万万不可胡说。”
赵曙此事的心态,归根结底就是怕,又想要,又怕要。
“陛下听臣细细道来,臣想与辽开战,但不是兵刃之战,而是贸易之战。”甘奇提出了一个新词汇。
“贸易之战?还有这种战役?此战怎么打?有能得到什么效果?”赵曙进入了被忽悠的状态。
“陛下可勿要小看了贸易战,这种战争若是打得好,足矣致使辽国大乱,民怨四起,百姓揭竿而起!让辽国内乱自亡。”甘奇吹了一波,倒也不算是吹,贸易战是真的能达到这个效果的。
“此贸易战到底何解?”赵曙急忙问道。
“只要达到两种目的,便可让辽国内乱,一个目的是让辽国物价急速攀升,另外一个目的是让辽国缺粮。辽国必乱!”甘奇说道。
赵曙有些激动,激动之后,却又回归现实了:“那何种手段才能达到这两个目的呢?”
甘奇组织了一下语言,慢慢说道:“用钱即可,一个字,买。辽国如今早已不复当年,官府**日盛,军队也日渐羸弱,当年的契丹人,如今早已学了汉人的习俗,读了汉人的诗书,也学起了汉人的官制,契丹贵族日渐喜欢享受,醉生梦死之中。却又不懂得富民之道,我大宋从开国至今,物价也早已翻倍不止,辽国物价涨幅更甚。所以要想物价攀升,办法再简单不过,那就是花钱去买,大量的买,不断抬高价格买进一切物资。包括粮食!”
“主动提高价格去买辽国中的一切物资,辽国百姓不多,草原无有多少出产,而主要的出产之地都在汉人聚居之燕云,燕云也不过几百万人口,物资出产有限,只要不断抬高价格去买辽国出产之物,不得多久,辽国百姓就会民不聊生,大乱既起!”
甘奇当真狠毒,大宋与辽国是有贸易的,而且也是双方朝廷达成的协议,在边境雄州之地开了榷场,两国商人都可以到那里去交易。
但是交易的物资是有严格规定的,比如辽国不能向大宋卖一匹马,大宋不能向辽国卖一斤铁,限制极多。一切能用来打仗的物资,都是不能买卖的。所以辽宋交易,大多都是其他的东西,比如辽国向大宋卖毛皮,大宋向辽国卖丝绸。
虽然仅仅如此,辽宋的贸易也是极为发达。
甘奇的办法还真的很简单,因为辽国出产有限,草原里都是牧民,除了牛羊,没什么出产。燕云人口也不多,不过六七百万,出产也少。哄抬物价就是,只要哄抬物价,百姓活不下去了,自然就得揭竿而起。
但是哄抬物价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赵曙看出了问题所在,说道:“道坚,你这办法是好,但是如何能买到辽国之物呢?雄州榷场可办不成此事。便是边境走私,小规模尚且经常被双方边军擒拿当场,大规模走私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必不能成。”
赵曙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你想哄抬辽国物价,那就得大规模去收购,但是你压根买不到,在双方的官方榷场做这件事是不可能的。走私只能维持小规模的贸易,不可能做到甘奇说的那般规模。
甘奇微微一笑,说出了解决之道:“陛下,走私未尝不可!”
赵曙摆摆手:“走私必不能成,就算咱们边军不管此事,辽国的边军也不可能不管,怎么可能让成百上千的车队来去自如。”
“陛下,若是船呢?巨大的海船,一船就能装几十车物资,上百艘大海船从海路走私,此法不就能成了吗?”甘奇成竹在胸,因为他一个人就有这么多船。
赵曙眼睛一亮,却又不那么兴奋了,问道:“哪里有这么多大海船?”
“泉州有,别说百艘,五百艘装货的大海船都能凑到。”
“泉州当真有这么多大海船?”赵曙有些不信。
“陛下,臣才从泉州归来不久,亲眼所见,岂敢胡言乱语?千真万确,泉州一地,便可凑出所需船只。”
赵曙这回是真的眼睛发亮了,激动不已,说道:“天才之法也,当真是天才之法!道坚真乃天纵之资,去了一趟泉州,竟然能想出这般举世无双之策,天佑大宋!”
赵曙以为是甘奇去了泉州之后,才想出这么好的策略来。其实不然,这东西对于甘奇来说,太过简单,是贸易战里面最基础最低端的手段了。不过这种简单的手段,对付辽国还是绰绰有余的。
赵曙兴奋不已,但还有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让赵曙的兴奋没有维持多久,又陷入了纠结之中:“道坚,这得要花多少钱啊?”
要扰乱一个有几百万人口地区的物价体系,得多少钱?
甘奇自己都没有计算过要多少钱,因为这个时代的社会学与经济学水平太低,没法计算。
但是,肯定需要巨额的资金做支撑。
甘奇却说了一句:“陛下不必担忧,钱的事情,臣来想办法。”
甘奇显然知道朝廷拿不出来这笔钱,因为就算商税大涨,也不过只是维持了朝廷暂时的宽裕,度支上不欠债了,有钱花了。
并没有多少余钱来做其他的事情,更不可能支撑得起一场贸易战。
就算朝廷有这个闲钱来支撑这场贸易战,甘奇也十有**拿不到朝廷的钱。想要从三司衙门拿到巨额的资金,这事情就得拿到朝堂上去说,若是拿到朝堂上去说,必然引起轩然大波,一片反对之声。
让甘奇忽悠皇帝一个人还行,若是让甘奇忽悠整个朝堂上的人,甘奇自问还没有这个能力。
而且若是真的大范围讨论这件事情,必然要走漏风声,只要一走漏风声,辽国就有了防备,甘奇十有**还要失败。
这种事情,就得润物细无声,悄悄的进村,开枪的不要。不能走漏任何风声。
所以甘奇只能自己靠自己。
皇帝却不相信甘奇能弄到这么一大笔完全没数的资金,所以说道:“道坚你到哪里去弄这么多钱出来?”
“陛下,此事是要用钱来支撑,但也不一定是亏钱的事情。”商业运作,亏钱还了得?甘奇可不是要去做傻子,但凡发动贸易战,那都是想赚钱的,哪里能亏钱?
“还能赚钱?”赵曙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对,能赚钱。赚钱之道,不过低买高卖而已。”
“你不是要去哄抬物价吗?需要不断加价收购物资吗?如何还能低买高卖?”
“陛下,比如,一斤粮价五个钱。臣第一次加价到十钱收购,粮价就涨到了十钱,但是臣第二次又加价到二十钱一斤再收购,粮价就涨到了二十钱,那臣之前用十个钱收购的粮食,若是此时卖出去一半,是不是就可以保住第一次的本金,还赚了一半的粮食。臣第三次再加价到三十钱一斤收购,此时把手中二十钱一斤买进的粮食再买一半出去,是不是第二次收购的本金回来了?又截留了一半的粮食。第四次,臣加价到四十钱收购,再卖一半第三次收购的粮食,如此循环往复,臣手上的钱没有少,但是粮食却越来越多,市面上的粮食就会越来越少,粮价更会飙涨,如此岂不是就是大赚特赚了?”
这一番话,甘奇说得有些绕。想要办到这一点,前期就需要大量的资金入市,但是这个入市的资金,甘奇是拿得出来的,二三百万贯不在话下。蒲家抄家之时,从蒲家抄没的钱财就有这个数。
赵曙有些听晕乎了,被甘奇这一通弯弯绕给绕进去了,摸着脑门问道:“道坚,朕……好似还没有明白过来其中道理。”
这个办法,其实就是股市里大庄家收割散户的基础原理。
一块钱收购一批,然后主动把价格提到两块,把一块的卖了,然后主动把价格提到三块,那两块的卖了,钱反复在里面砸,价格不断涨,直到价格维持不住了,庄家撤了,散户哭了。
甘奇用的办法原理上差不多,但是也有区别,股市的庄家是不会真正囤积股票的。甘奇还得囤积粮食物资,不会把手中买来的都卖了。甘奇只要钱不亏就行,赚了粮食物资在手。这样可以让辽国国内物资紧缺,加剧物价非常,转过头来甘奇手中的粮食物资拿到大宋出手,这才是赚的钱。
一亿人口的大宋,消耗几百万人口的燕云之地的物资,那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
人口与体量,也是这场贸易战的关键点之一。
赵曙没明白甘奇说的这个道理,急得甘奇直接拿起了御案上的笔,开始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一边写一边说:“陛下请看,好比这一堆是十万斤粮食,粮价五钱,臣用十钱的价格收购到手……”
赵曙看着甘奇画的图,听着甘奇说的话,开动脑筋在想,还时不时发问一句。
这个场面,好像就是小学家长正在辅导自己的孩子做作业一般。
许久许久之后,一遍一遍又一遍,画图写字不信,甘奇就直接拿起御案上的一摞纸,把纸张当做物资,又叫李宪去拿一些铜钱来,反复演示……
天色都要黑了,李宪亲自进来掌灯。
赵曙才真正弄明白过来,开口说道:“哦……原来是这般,道坚脑袋里的东西,当真不是凡人所思,此乃……仙神之智也!”
已经口水费尽,疲惫不堪的甘奇,摆摆手,有气无力说道:“陛下过奖。”
“诶,能想出此等复杂策略的人,当真不是凡间能有,道坚,你莫不真是个神仙下凡转世?”越是弄明白其中的道理,赵曙越是惊为天人。
甘奇倒是想在赵曙面前装神弄鬼一番,说自己是哪个神仙下凡,反正这个时代的人也信这玩意。但是这个时候的甘奇,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去忽悠了。再忽悠,万一赵曙又要问甘奇一些神仙的事情,还得动脑去圆。
算了算了,甘奇摇着头:“陛下,臣就是一个凡人啊,哪里是什么神仙转世。”
赵曙有些失望,失望甘奇竟然不是神仙下凡,要是神仙下凡就好了……
赵曙也有些累了,说道:“道坚此法道理已明,可以去办,朕在背后全力支持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陛下,此事道理虽然在此,但是真要做成,还要无数的人力物力,也要各方面的方便,也得臣亲自前往辽国操办,所以许多事情还需要陛下帮衬。”甘奇如此说道,也是这件事情说起来容易,道理都摆在这里,做起来就是千难万难了。
怎么大批量从燕云收购到物资,还得偷偷摸摸,这就是个大难点。需要许多完美的操作。
“还要道坚亲自前往辽国?这……怕是不妥吧,若是有个万一……”赵曙又有些犹豫了,他此时身边就只有甘奇倚靠,若是甘奇在辽国有个三长两短的,损失就太大了。
“陛下放心,燕云本就是汉人之处,臣一个汉人出现在燕云,几百万人里并不起眼,只要低调行事,必然万无一失。”甘奇是真的决定去干了,这么干还有其他的目的。
赵曙思虑了起来。
甘奇又劝一句:“陛下,此事若成,燕云到手,陛下便是这大宋最伟大的皇帝了。”
赵曙闻言,头一点,下了决心:“好,你去办,朕在汴梁全力支持你。”
“臣办此事,还差了一个名头,臣需要陛下封一个官职。”甘奇提条件了。
“是何官职?”
“河北东西两路经略制置使,政务军事皆在管辖。”甘奇口子开得很大,河北东西两路,其实就是河北东路与河北西路,河北东路大概就是后世河北的东部与山东的一部分。河北西路,是后世河北西部与山西的一部分,两路都还包含了河南北部的一部分。
地盘很大,也是辽宋接壤的地区。
甘奇要这块地方的军权与政权。
赵曙微微有了一些犹豫,这个权柄实在太大了一些。
甘奇立马又道:“陛下,臣要兵权,乃是因为一旦辽国物价飞涨,物资匮乏之时,辽国必然大开边境,从我大宋购买物资。为防这一点,臣必须要调动河北两路所有禁军巡防边境,稽查走私。”
“有道理。但是这官职权柄甚大,若是随意封与了你,朝堂之上怕是谏者如云,你这品级也还差得远……”赵曙点着头。
甘奇为了消解赵曙的疑虑,又道:“陛下可以给臣封一个临时的官职,暂时差充河北两路制置使,只说是让臣去代陛下巡视边镇军备情况的。如此名头也有,也不突兀。”
赵曙想了一想,说道:“朕刚登记,派心腹巡视边镇军备情况,这个理由,说得过去。”
“谢陛下!”
赵曙手拍御案,激动一语:“就这么办!预祝道坚此去,得胜还朝。”
“也预祝我大宋重夺燕云十六州。更祝陛下千古流名,流芳百世!”
赵曙听着甘奇的话语,目视前方,激动不已:“朕请你吃酒。”
第四百二十九章 贸易战攻略
甘奇,新任差充河北两路经略制置使,代天子巡边。
甘奇这个官职倒是没什么,只是这个恩宠让许多人知道甘奇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了。
是让朝廷上下所有的官员都知道甘奇在新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甘奇家的门槛,几乎都被人踏破了。
以前到甘奇家拜见甘奇的,多是一些年轻的士子,而今官员比士子多。
四五十岁的官,见到甘奇就称呼甘先生,这让甘奇避之不及。
然后甘奇就开始不在家了,不论谁上门来见,都说不在家。
而甘奇,每天大清早就出门,躲到狄青家中去,狄青如今又搬回了城内,因为狄青当了官,枢密副使,很大的官。
此番甘奇,准备把狄青带着一起到河北去,一直去河间府。
甘奇要这个官衔来,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整肃河北边军,如今河北的军队,几十年不打仗了,已然糜烂不堪,不整肃是不行的,该裁减的要裁减,该训练的要训练,该整编的要整编。
甘奇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要在河北弄出一支真正能打仗的军队,这个任务要交给狄青。
甘奇其实有一点骗了皇帝,或者说没有跟皇帝说清楚。
想要燕云十六州,贸易战只是开始,最终还是要打仗的。就算贸易战再如何成功,辽国境内再如何乱,也不可能让辽国把燕云十六州送到甘奇手里。
贸易战只是为了让辽国内乱,消耗辽国的国力。想要占领一块地盘,打仗还是最终的手段。
狄青也是甘奇的重要倚仗。
贸易战前期,还要许多要准备的,比如调度船只到渤海湾里面去,渤海的北边就是天津,也就是燕云十六州的析津府,渤海的南边是河北沧州一线。这两地,将是贸易战的战场。而船只就会一直在这两地来回。
人力物力与钱,这些全部准备好,贸易战才能真正开始。
狄青要跟着甘奇一起巡边,这件事情倒是不难操作,巡视军备情况,带着狄青也是正常,当甘奇与皇帝说的时候,皇帝立马就答应了。
钱,这是甘奇为难的事情,最近甘奇都在到处跑,他把自己所有的产业都跑了个遍,所有的账目都清算了一遍。一个目的,就是要筹钱,越多越好,钱越多,贸易战的成功几率就越大。
蒲家抄家的时候有两百多万贯的现钱,甘奇自己存的钱,以及各处产业里调出来的钱,加在一起有八十多万贯。
甘奇觉得还是不够,又到处去借钱,从赵大姐那里借来了十万贯,从汴梁许多商户那里一共又借来了一百多万贯。比如樊楼,遇仙楼,盛兴牙行,这些地方都借钱给甘奇了。
谁让甘奇现在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呢?甘奇开口借钱,多多少少也要表示一下,少了还拿不出手,三五万贯起步,只要甘奇上门,必然不会空手而归。
拢共凑在一起,甘奇已经有了四百多万贯的巨款。
陪同甘奇巡边的,还有皇城司的李明,麾下带着一千多号军汉,这是皇帝派给甘奇押车的。
甘奇自己也抽调了一些三司衙门的税丁,二三百号精锐的西军军汉,还是史洪磊与折克行带队。
还有甘奇自己的一些心腹之人。甘奇还带了大量的账房先生,也是从各处产业里抽调出来的精干人物。
用四百多万贯巨资,去扰乱一个拥有六七百万人口的社会物价体系。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真要摊开来算,一个人口一贯钱都分不到。
但是甘奇还是出发了,前去河间府。
河间府是河北北方的重要治所,边境线最重要的后勤重镇,河间府东边就是沧州,沧州外就是渤海。
河间之地,也是繁荣富裕之地,依托着华北平原的产粮区域,也依托附近雄州的辽宋榷场的繁华贸易。所以这里也是很繁荣的地方。
河间府的治所就是河间城,河间城很是雄伟高大,远比泉州城要高大得多,几十年前,这里还是战地,城池必须高大。
要说这大宋为了防备辽国南侵,也是用尽了手段,边境没有高耸的山脉可以倚仗,大宋就想了一个奇招,在边境线上种植各种荆棘植物,到处都是带刺的树木,几十年下来,把边境线种成了一道荆棘线,用这一招来阻挡辽**队的步伐。
想出这种招的人,也是个奇才。
但是这可以挡住大部队的行进,却也挡不住那些走私份子的要赚钱的心思。
甘奇到了河间府,见过大小官员之后,第一件事还真是去巡边的。
看一看边境线上的荆棘丛林,看一看雄州的榷场。
雄州是一座大城,边境重镇,这里是唯一一条有大道直通辽国的地方,所以雄洲城建得格外威武,四五丈的高墙,重兵在此驻守。
雄州守将名为赵滋,此时正陪着甘奇查看榷场。
要说赵滋其人,与狄青倒是老相识,当年同在陕西领过兵,不过狄青是正统的领兵大将,赵滋当时负责过陕西境内所有的捕捉清剿盗匪之事。也在范仲淹以及韩琦麾下听用。
赵滋倒也是个有能力的人,当年就是靠着他,一举肃清了陕西以及陕西附近州府的所有盗匪,还平过叛乱。
赵滋见得年纪轻轻的甘奇,倒也没什么敬重之感,只是配合一下工作的态度。带着甘奇来巡查榷场,榷就是商榷之意,也就是商场的意思。
雄州的榷场极大,在这里做生意的人也极多,以汉人为主,辽宋两地的汉人。其次也有契丹人,乃至草原上的人。
这里是两国的通商口岸,两国所有的生意都会在这里交割。
甘奇走在前面到处看着,认认真真看着榷场里所有的交易货物,甚至还拿着笔在记录。
后面跟着狄青与赵滋。
赵滋虽然对甘奇这个小年轻没有什么敬重,但是对狄青那是敬重有加。
赵滋陪着走,走得一会儿,与狄青说道:“狄相公缘何跟在一个后生面前办了差事?”
赵滋倒也没有什么坏心,就是不忿而已,替狄青不忿。他不是很清楚京城里发生的那些事情,只觉得狄青这般的人物,又官居枢密副使这样的高位,怎么说也不该跟在一个小年轻身后办差。
狄青笑了笑,说道:“你可知他是谁?”
“甘奇甘道坚嘛,他都成了我的上官了,我还能不知道他是谁?”赵滋大喇喇说道。
“你可听说过他?”狄青又问。
“听说过,近几年了不得的文坛才子,写了什么诗词文章来者,我好似也听过一二曲。狄相公,你岂能不明白我的意思?以狄相公的地位,岂能在这等小辈身后走动?”赵滋倒也不是多么看不起甘奇,就是觉得狄青委屈。
“哈哈……此子之能,不得多久你就知道了,你可别替我委屈,有些事情不便多说,我倒是心甘情愿在他身后走动。”狄青捋着胡须说道。
赵滋倒是有些诧异了,看了看狄青,又看了看前面认真记录的甘奇,再问:“狄相公,此番当真就是来巡边的?巡边也用不着这么认真的记录榷场交易之事啊?难道东京的官家还想知道榷场上买卖的细节不成?”
狄青摇摇手:“非也,此番而来,虽然我也不知其中详细,但是可以肯定,此来定然是有大谋划,你只管听命办差就是。”
“唉……狄相公,本来我都是想敷衍一二,以往来的上官,都是这么敷衍一下就过去了。不过狄相公此番既然这么说了,我也自然不会怠慢了,认真待他就是。”赵滋这还算是卖了狄青面子。
狄青拍了拍老将赵滋的肩膀,说道:“也由不得你敷衍的,甘奇可不是你能敷衍打发的人,此番还要整军,你麾下有两万多号人马吧?有你劳苦的。”
赵滋听得狄青还问起了人马,抬头问道:“朝廷莫不是要调兵打仗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此番而来,甘经略可是有言嘱托,要整训河北两路所有的人马,这可不是随便说说,整训的思路他都提出来了,老弱剔除,青壮严格操训,补充甲胄军械,要可战之兵。”狄青对于赵滋,显然也很信任,昔日里共事的时候,两人显然有过一番交情。
“诶……说得这么简单,老弱剔除,何以养之?严格操训,伙食用度呢?甲胄军械,天文一般的数字。哪里是一句话就能成的?若是可行,我自己不就早做了吗?”赵滋一脸的无奈,还有一些不屑。大概是觉得这种小年轻,没有见过多少世面,口号喊得震天响,真落到实处来办,啥也办不成。
狄青老神在在:“钱嘛?不都是钱的事情吗?甘经略有的就是钱,他以前就是靠有钱升官的。”
赵滋一愣,问道:“还能用钱买到红袍?”
“哈哈……新商税法,他的杰作。”
“哦?原来新商税法是此人弄出来的,那还真有点才能。此法甚好,雄州这边才推行不到一年,倒也让衙门里赚得盆满钵满。难怪此人年纪轻轻,就已经穿红袍了。只是河北十万禁军,厢军无算,真要整肃,可不是十万八万的事情,朝廷只怕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赵滋对甘奇的看法提高了不少,却也依旧不相信什么整肃军队的事情。
“朝廷是拿不出来,但是他拿得出来!”狄青是一边跟在甘奇后面走,一边遛着赵滋玩耍。
“他拿得出来?怎么可能?”赵滋连连摆手。
“拭目以待就是。”狄青还卖着关子玩,却见前方甘奇忽然脚步一停,转头回来了,狄青又笑道:“赵将军,你的苦日子来了。”
果然,甘奇回身走到赵滋面前,已然开口:“赵将军,从明天起,清查榷场,宋商,一律不准卖盐茶布匹,粮食更是一粒都不准出境。”
“什么?”赵滋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道:“甘经略,这可是朝廷的意思?”
要说粮食,还有道理。但是盐茶布匹都不准出境,那就没有道理了,贸易之物,这些都是主要,商人们主要可靠这个赚辽国的钱。
“嗯,盐茶布匹粮食,一律不准卖,但有我大宋商人贩卖这些物资给辽人,立马拿人下狱。”甘奇又认真说了一次。
“甘经略,如此……怕不是个民怨沸腾啊,那些商户……”赵滋心中有担忧。
“商户怎么了?若是他们有什么意见,叫他们来找我就是。”甘奇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能在榷场做出口生意的,那都是后面有靠山的人,至少是在雄州本地有势力的,断了这些人的发财路,那自然是要民怨四起的。
赵滋看了一眼狄青,见得狄青满脸的笑意,唯有点着头说道:“遵命就是。盐茶布匹都不准卖了,这榷场倒也不知卖什么了……”
甘奇还认真回答了这句话:“卖瓷器,陶瓷皆可卖。”
赵滋是一脸苦笑,真要做这件事,他的压力也会不小,好在后面还有一个甘经略可以当作挡箭牌。
“大营里的部曲,都要派出去巡查边境,严防走私,但有走私者,皆擒拿入狱,担忧反抗者,就地正法!死伤无算。”
甘奇手段狠辣非常,就是要杜绝边境走私,不能让一斤物资从边境运到辽国。这是保证贸易战成功的基础。
赵滋面色变了变,这道命令,狠厉得有些吓人。抓到走私之人,那些人肯定是会有反抗的,哪里又乖乖等抓的?那就是说一旦发现走私,立马正法,还死伤无算。
赵滋心想,这些走私之人,毕竟都是大宋的子民,就算犯法,走私而已,也不至于都杀了去。
“怎么?下不去手?”甘奇问道。
狄青还在一旁打个圆场:“甘经略有所不知,赵将军可不是下不去手的人,昔日他在陕西剿贼,那可是威震八方的。”
甘奇点点头:“那就好。但有走私而抗法者,就地格杀。”
甘奇这个命令,更加清晰了许多。
“唉……末将听令就是!”赵滋一拱手,还有叹息。
“边境所有州府,皆传此令,此令可直接越过州府衙门,通传各地军将。过几日我会回京一趟,到时候便由狄相公来执行此令,严格督导各地州府按照此令行事。”甘奇暂时要把这些事情安排好,让狄青来严格执行,他倒不是要回京,而是要出海。
狄青如今有一个经略副使的名头,所以还似模似样的拱手得令:“遵命。”
赵滋看得狄青模样,立马也拱手:“得令!”
“走,回营点兵!”甘奇这是要抓紧时间了。
第四百三十章 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雄州驻军,两万有余,编制是一个厢,厢是宋朝部队编制里的最高级别,厢下面有军,一个军大概两千五百人左右,军下面是营,一个营五百人左右,营下面是都,一个都一百人左右。
都下面是队,三人小队,九人为中队,四五十人一个大队。大队有队头,都有都头,都以上的主官称指挥使。营指挥使,军指挥使。
指挥使下有副指挥使、都虞侯这一类的副官。
这种军制而言,还是比较先进的,也很合理,与后世军制大同小异,甚至可以简单的把中队理解为后世军队的班,组织方式是极其先进的。
雄州的大营,旌旗招展,这里是大宋朝的门面,架势非凡。
但是真正到了击鼓聚兵的时候,才会发现这里的军队,金絮其外,败絮其中。
老弱病残,破衣烂衫,装备也不谈了。
但是将台之下,倒也有一两千兵马算是甲胄鲜明的,这大概就是真正的门面部队了,需要时不时出现在人前,所有凑出了这么多好军械。
其他人的甲胄,那就真正难以入眼了,铁甲上打着皮甲的补丁,皮甲上打着麻布的补丁。
甲胄这种东西,在战乱到开国的那一段时间里,朝廷置办下了极多,也是因为战场需要。从檀渊之盟后,朝廷就再也没有花过大钱来补充这些东西了。
因为河北几十年没有战争,也因为朝廷穷,有多余的钱要置办军械,也是给西军了,那里还得与西夏打仗,那里的军队比河北的军队更需要精良的军备。
狄青在将台上看得是连连摇头。
甘奇也看得连连摇头,心中还想,难怪几十年后,这个大宋朝灭国灭得那么突然,金人南下河北,摧枯拉朽一般的威势。
就看着眼前这支军队,岂能不被人摧枯拉朽打得一溃千里?
要整军,首先要钱。
赵滋为了自己的面子,还左右下令,跑起了骑兵,换起了步卒战阵,算是小小操演了一番。
狄青依旧在摇头。
赵滋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狄青面前,说了一句:“狄相公,见笑了。”
狄青对于军队这种事情,一向是很严肃的,他直接说道:“赵将军啊,倒也是难为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论领兵之能,你不该是这种水平。”
赵滋尴尬答道:“若是昔日在西北,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军械有军械,那就不谈了,奈何如今在河朔,我已是尽力了。”
狄青只道:“把部曲都散了去吧。”
赵滋点着头:“解散了,各自回营。”
稀稀拉拉的大军,前后左右,各自散了去,犹如一窝蜂散向了四面八方。
赵滋也觉得今日自己丢脸了,主动说道:“狄相公,甘经略当真下定决心要整军了?”
狄青点着头,看向头前皱眉思索的甘奇。
甘奇慢慢转过身来,问了一句极为直白的话语:“赵将军麾下,若是要挑选真正能作战的军汉,能挑出多少数目?”
狄青还着重加了一句:“要真正能上阵拼杀的,与西军汉子那般临阵不乱、心怀勇武的。”
赵滋本来准备答个七八千的数目,听得狄青这么一问,言语一止,为难了几番,开口说道:“许是……大概可以挑出个二三千号吧。”
两万多人,只能挑出两三千号。
这让甘奇再次皱起了眉头,这个比例低出了他的预料。
无奈,甘奇头一点,说道:“那就先把这二三千号人挑出来,独成一军,军械甲胄兵刃都有限配给,另外加例钱与伙食,由狄将军亲自操练,也由狄将军带在身边听用。”
赵滋点着头:“遵命。”
挑出精锐给狄青,赵滋倒是没有什么意见。能配得上狄青的,自然就是精锐,给一些老弱病残倒还给不出手,二三千号人也不多。
“边境这里,其他地方整军之事,先以挑选精锐为主,这些事情都先拜托狄将军了,我明日就要先回京一趟,过段日子再回雄州来。”甘奇如此说道。
“听道坚你安排就是。”狄青也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不小,不仅要巡查边境走私,还要在各地禁军抽调青壮勇武者亲自操训。
甘奇风风火火的,点校完人马,也不多留,说是先回河间府。
把狄青留在了雄州。
甘奇走后,赵滋一脸疑惑问着狄青:“狄相公,这位经略使倒也有趣,才刚到边境来,忽然又要回京,这差事也办得太轻松了一点吧?代天子巡边,也能巡得这么敷衍?”
狄青知道赵滋言中之意,笑道:“他可不是在偷懒。”
“这还是不是在偷懒?”赵滋又问。
“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了。他这个人呐,心思极为深沉,谋事缜密非常,从来都不是一个敷衍懈怠之人,此去定然是有要事,不便多猜。”
“狄相公对他还真是推崇得紧。”
“哈哈……过不得多久,你便也会与我这般想他了。”狄青捋着胡须,相当自信。
“反正我也落得个清闲,跟着狄相公办差,倒也心甘情愿。”赵滋显然还是愿意跟着狄青做事,心里能接受。对于甘奇,还是有点既定看法的,毕竟甘奇实在太年轻。赵滋是个武人,武人有武人的待人方式,要么不服,要么服服帖帖。
狄青只是摇头不语,甘奇是什么样的人,他太了解。眼前赵滋心中这点想法,狄青压根就不放在心上,也不值得放在心上。
金融巨鳄甘道坚,不得几日,就带着他的巨额国际资本的一小部分,乘着一艘船就北上而去。
从沧州乘船到析津府,其实用不了多少时间,而且渤海湾内行船还相当安全。
船只远远泊在海上,甘奇又带着人趁着夜色,乘着小船上岸。
这些事情,都得甘奇亲自去做,因为别人做不来。所以这趟辽国,比如由他亲自走一趟,走这一趟之后,甘奇以后兴许就不必自己以身犯险了。
上岸就是辽国,辽宋就是这么近。
析津府,大致包含了后世的北京市与天津市。后世的北京现在叫做燕京,也就是析津府的治所,燕京城也是现在辽国的南京城。
辽国有几个京城,上京临潢府,中京大定府,西京大同府,南京析津府,东京辽阳府。其中西京与南京,基本上都是汉人聚居之处,也就是燕云十六州。
最初的时候,辽国政治体制上,分了两套系统,称之为南大王院与北大王院,这大概是历史上最早的一国两制。把整个国家分为两个体系,在燕云之地用汉人的那一套官制,用汉人来管理汉人。在北方游牧部落,依旧还用原来部落联盟的那一套。所以有了南北大王院这个东西出来,南大王院就是管理燕云汉人的。
后世小说天龙八部里,萧峰还当过辽国的南院大王,几乎就是燕云十六州的王。
本来北大王院是契丹本部,后来慢慢发展之后,南大王院不论在哪个方面,势力都越来越强,辽世宗就直接改革了,把两个大王院先降级为南北枢密院,然后又把两个枢密院合并起来来,从此一国一制,中央集权。
辽国到得如今,其实汉人的地位是很高的,这一点比契丹人比蒙古人做得好很多,辽国贵族也早已全面汉化,这种汉化是从上至下的,从皇帝到贵族。所以汉人的地位自然就不低。
而且从法律,到习俗风俗,再到燕云各地的世家大族,辽国朝廷都给予了足够的尊重,汉人官员更是到处都是。这也让辽国在燕云的统治越发平稳。
辽国获得燕云十六州这一块地盘,倒是与大宋朝没有什么关系,这是遗留问题,并非是辽国从大宋朝抢去的。
五代十国时期,后唐有一个领兵大将叫作石敬瑭,然后他叛乱了,自己拥兵自立,建立了后晋,也遭到了剧烈的反扑,石敬瑭扛不住了,往北去求契丹人帮忙。为了让契丹人帮他渡过难关,石敬瑭主动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了契丹人当做报酬,还向契丹人自称是儿皇帝。契丹人拿了燕云十六州,也帮了石敬瑭。
后来后晋的灭亡,也遵循了同样的套路,也是后晋的领兵大将刘知远拥兵自立了后汉,把后晋给灭了。
后汉的将军郭威,又拥兵造反,灭了后汉,建立了后周。
后周的将军赵匡胤又在陈桥兵变,皇袍加身,建立了大宋。
然后大宋扫平了天下,灭亡了后蜀等其他国家,然后杯酒释兵权,重文防武,把这种武将造反的基因给止住了。
五代十国就是这么一个混乱的时期。
大宋虽然一统天下了,但是独独当初后晋儿皇帝石敬瑭割让给契丹的燕云十六州,不在大宋的版图之中,而且后来西北方还有一个党项李元昊也脱离了组织,拥兵登基,建立了西夏。
这大概就是如今这个时代的历史沿革与版图格局。
甘奇入了析津府,趁着夜色就在官道上疾驰,白天就在路边城镇买了几辆车架与马匹,直奔燕京城而去。
甘奇在这辽国,不认识任何一个人,想要真正开启贸易战,前路都得自己去趟。
燕京城,乍一看,与大宋没有任何区别,街边人说的话语,口音也差不多,风俗习俗都差不多。
若不是甘奇清清楚楚知道这里是辽国,还会有一种在大宋的错觉。
唯一一点去大宋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路上时不时能看到一些契丹武士,秃头披发,身穿毛皮,腰系弯刀。
这种装扮的契丹人,显然不会是契丹贵族,而是契丹人里的底层,是从更北方的区域到燕京城来的。燕京城里的契丹贵族,如今可不会是这么一副打扮,必然都是绫罗绸缎在身。
甘奇走进一个茶楼里,坐下之后,叫了一些茶水点心之类,想听听这燕京城里的消息。
还果真就有大消息传到甘奇耳中。
一旁桌子上的人正在聊着最近发生的一件大事。
“你们知不知道,北边打起来了,皇太叔耶律重元造反了。”
“什么?真打起来了?”
“当真,北安州,兴化,滦河那边,都乱成一锅粥了。不过耶律重元也是自寻死路,在滦河行宫起兵造反,最后兵败自杀了。”
甘奇侧着耳朵在听,皇太叔是谁?就是辽道宗耶律洪基的伯父,怎么突然就造反了?
大宋朝今年新皇登基,辽国几年皇太叔起兵造反。倒也是有缘分。
造反了倒也好,辽国此时内乱,正乱成一锅粥,有利于甘奇的计划实施。
“皇太叔野心真大,我觉得他必然会败,他岂能打得过陛下?”
“我也这么觉得,好好的皇太叔不当,非要想当皇帝,这不是自寻死路吗?这回又不知多少人要倒霉了,你看燕京城里,忽然来了这么多契丹武士,先来就是为此事而来,要严查皇太叔之党羽。”
茶楼里都在议论着这个新消息。
甘奇听得许久,便出门而去,辽国宗室一直都有谋逆造反的传统,比如辽世宗就是被人谋刺的,至于宫闱之中的乱事,那更是数不胜数,特别是当皇帝的老爸杀儿子,儿子想着杀老爸,还有什么皇帝杀皇后之类……太多太多。
此时辽道宗耶律洪基刚刚被谋刺,全国上下都在调查这件事情,宗室之中人人自危,官场之上人心惶惶。甘奇大概就需要这种环境,当官有其他的事情忙,也方便甘奇润物细无声的贸易战。
甘奇反倒极为开心,出来茶楼,在街道上逛了一下,找了找去,选中了一间粮行,牌匾上书:有道粮行。
甘奇走了进去,招呼人的小厮上前躬身笑道:“客官买点什么?”
“麦何价?”甘奇此时衣装讲究,绫罗在下,绸缎在上,精心刺绣,玉带在腰,看起来就是富贵人。
“麦价一石七百钱,若是论斗,一斗七十五钱。”
甘奇心想,倒是与大宋北方的粮价差不多。又道:“有多少存货?”
小厮闻言,立马就知道有了大生意,开口说道:“客官要多少,我们粮行就有多少。”
“是吗?这么大的口气?一万石有吗?”甘奇开口笑问。
“一万石,有。”小厮倒也不虚。
“十万石,有吗?”甘奇又问。
小厮有些心虚了,问道:“客官当真要这么多粮?”
甘奇不答,心中却已知道这个粮行能量不小,只道:“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客官稍等,小人这就去请。”
第四百三十一章
有道粮行的掌柜慢慢悠悠从后面走了出来,人还未到,声音先到:“是谁这么大的口气啊?十万石粮?这是要养兵造反啊?”
声音说完,人才露面,一个白白胖胖的员外,摇着手中的鹅毛扇,另外一只手中握着两个夜明珠一般的圆球,正在不断转动,冠帽头前有一颗巨大的红宝石,腰间的玉带镶着金边,贵气逼人。
看到这一幕,甘奇反倒很高兴,越是有实力的掌柜,甘奇越是喜欢。
甘奇主动上前见礼:“在下刘备,上门有大生意。”
“刘备?哈哈……看来是真的要买粮养兵啊?”胖掌柜斜着眼打量着甘奇。
甘奇笑着解释:“同名而已,父母起的这个名字,没有办法。”
“说吧,多大的生意?”
“不知掌柜尊姓大名?”甘奇回问了一句。
掌柜的倒是有些诧异,生意找上门来,来人却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掌柜的面色沉了沉,答道:“燕京马一方。”
看这掌柜的架势,甘奇立马就知道这位马一方应该名头不小,连忙说道:“终于是找对门了,在下满燕京找马一方马掌柜,寻了好几家粮行,终于寻对了地方。”
这个马屁倒是有点技术含量,马一方看着甘奇一身华贵的装扮,终于有了一点微笑,说道:“便也不知在路边寻个人打听一下,这燕京城,何人不识得我马一方?”
“马掌柜,寻个地方详谈一番如何?”甘奇微微拱手。
马一方一抬手:“走,里面去。”
马一方一马当先,把手中的圆球一收,龙行虎步,迈着门槛都要来点仪式感,先抬腿,再撩一下衣袍,一甩,腿才迈过去。
甘奇心想:这他妈,是个人物!
里间会客厅,马一方坐在首座,甘奇坐左下,甘霸周侗狄咏三人站在甘奇身后,威武不凡。
马一方手中的夜明珠又转了起来,还有摩擦的响声。
甘奇真想告诉马一方,这玩意老是拿着,富贵是富贵,但是有辐射,可能死得早。
马一方先左右摆弄了一下一袖,开口问道:“多大的生意啊?”
“十万石。”甘奇认真说道。
马一方面色一变,夜明珠又停了,皱眉问道:“当真十万石?”
“当真!”甘奇说完,抬手一挥,甘霸出门而去,不得片刻,十几个小厮抬着六七个箱子进来了。
二话不说,箱子打开,都是钱。
马一方倒也不去看钱,而是又问:“十万石,我倒是有,就是不敢卖给你。”
“怎么?有钱不赚?”甘奇问道。
“非也,谁都知道我马一方有三多,钱多,粮多,人脉多。你若是买千八百石,我倒也不说二话,但是十万石,太多了些,怕你害我。”马一方倒也不那么傻。
甘奇明白了,说道:“买这么多粮,我要运出海,去倭国,只为赚钱。”
“出海?你还有船?”马一方又问。
“我有不少船,也多在海上营生,远可去塞尔柱之地,近可去高丽倭国,此来买粮,只因倭国大灾,正是发财的时候。”甘奇得打消马一方的疑虑,在这个时代,要这么多粮食,除了这一类的借口,那就只有养兵这一个原因了。若是养兵,不论替谁养,马一方也不敢做这门生意。
马一方还有疑虑,问道:“那你为何不去大宋买?”
“大船靠不了岸,一旦靠岸,大宋的官府不比大辽,只会以为我买粮是要运来大辽,必然落个资敌的罪名。所以特地前来大辽买粮,便也无人会怀疑我买粮是运到大宋去的,也就落不得一个资敌之罪了。”甘奇好像很直白,诚意满满。
马一方也觉得甘奇说得有道理,走私粮食,只有从大宋往大辽走私的,没有大辽往大宋走私的,又问一句:“倭国当真大灾?”
“旱灾,赤地千里!”甘奇说道,也是忽悠,暂时忽悠了再说,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足够甘奇忽悠的了。
“刘贤弟还是会找商机啊。”马一方信了不少。
甘奇又道:“十万石是第一批,兴许还不够。”
马一方手中的夜明珠慢慢转动着,微微皱眉,似乎在思索。
“这个数目,在燕云,别人肯定吃不下,也唯有我马一方吃得下,人你倒是找对了,但是这么多粮食出海,怕你没有这个能耐,连海边都运不到。”马一方在做生意了,开始营造一种氛围,谈判的手段。
“这不,就来找马掌柜了嘛,谁不知道马掌柜的能耐?我便是在海上,也听说大辽燕京,马掌柜的能耐是通天的。”甘奇马屁又跟上了,现在拍着马掌柜的马屁,过不得多久,马掌柜都得还回来,甘奇有这个自信。
“这话不假,此事我倒是可以帮你解决,我姐夫本就是枢密副使,而今刚刚又在滦河立下了平叛大功,这回南院枢密使是当定了,这点小事对于我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是呢……”马一方卖着关子。
甘奇心中大喜,不枉他在燕京城的大街上转来转去选中了这家粮行,看来是真选对了。枢密副使,又刚刚在滦河平叛立功,甘奇来之前可是做过功课的,这个人显然就是耶律乙辛,是大辽皇帝耶律洪基未来最信任的人,也是历史上辽道宗一朝最大的奸佞之臣,贪污受贿,卖官鬻爵,陷害忠良,几乎无恶不作,最后下场也很惨。
至于马一方说耶律乙辛是他的姐夫,甘奇倒是不那么相信,不是怀疑这层关系,而是甘奇知道马一方一个汉人,他的姐姐,不可能是耶律乙辛的正妻。
不过,就算不是正妻,这个姐夫之名应该是真的。就这一点,也足够甘奇欣喜的了。
甘奇站起身来,有模有样一个大礼:“还请马掌柜指点。”
“指点倒也谈不上,你这粮食运到倭国,能赚不少吧?”马一方开口问道,好似精明非常。
甘奇傻乎乎点头:“能赚一大笔,若是不能赚一大笔,在下又何必如此辛苦来买粮?”
“嗯,那倒是也好说。粮价本是七百钱,但是数目太大,风险也太大,还要保你能顺利出海,这么说吧,这么多风险加在一起,这粮价就到了一贯五一石,你买不买?”马一方赚钱是把好手,吃定了甘奇,价格翻了一倍。反正甘奇运到倭国能赚一大笔,马一方岂能不从中分一杯羹。
甘奇装作为难,眉头紧锁,不言不语。
“你好好考虑一下,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去大宋,你可买不到这么多粮食装船。在大辽,也唯有我马一方有这个能力。”马一方提醒着甘奇。
甘奇思虑了很久,终于点着头:“成交,但是马掌柜,我这里后续可能还要继续购买,这十万石运过去,海上风浪不可测,兴许有不少就沉在海中,也兴许倭国旱灾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到时候再来买,马掌柜可要再多多帮忙啊。”
甘奇不怕马一方涨价,就怕马一方不涨价。
马一方鹅毛扇一挥:“好说好说。十万石,一石一贯五,拢共十五万贯,可带了现钱交割?”
甘奇毫不犹豫点头:“现钱是有,大宋钱。”
“宋钱有何不可,只管送来。”这大辽,还真的可以流通大宋的钱,不仅辽国,西夏也可以流通大宋的钱,乃至于高丽、倭国、大理、东南亚,远到塞尔柱突厥,都可以流通宋钱。
辽国本身也每年从大宋朝廷收一大笔岁币,里面的钱自然也是宋钱。宋钱在大辽,反而是上等的好货币。
“今日是定金,箱子里是有八万贯,还请马掌柜在十日内把粮食送到武清交割,待得装船,剩下七万贯,立马付清!”甘奇的钱,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马一方倒也不是好说话的人,直接说道:“运费你出。”
“成交,请订契约。”甘奇爽快非常。
马一方正准备喊账房先生,但是想了一想,自己亲自去拿笔墨,这个契约还是自己动手比较好。
马一方的一笔字,有些吓人,不过还是认得清楚的,鬼画符一般,在甘奇时不时的提醒之下,倒也把这个契约给写出来了。
双方签字画押。
甘奇把契约收好放在怀中,与马一方调笑几番。
不知为何,马一方忽然问道:“刘贤弟就不怕我马一方拿了钱不认账?”
这一点,甘奇还真担心过,马一方在这燕京还真有势力,耶律乙辛还是他的“姐夫”,马一方如果真的要赖账,拿钱不办事,外来的甘奇还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是甘奇笑了笑,说道:“谁人不知马掌柜的名头?在下从海上而来,就是冲着马掌柜的名头来的。几万贯钱对马掌柜而言算不得什么。在下是走海路的,到哪里都要有人照应着,如今结识了马掌柜,在下这海路的生意,必然会蒸蒸日上!”
“好,我马一方就喜欢你这种爽快人,你不疑我马一方,我马一方也不会坑你,这燕京城人人都知我马一方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讲道义。不讲道义,焉能做得这么大的生意?十日之内,定然把货送到武清,我马一方还亲自带人去帮你装船。”马一方还有一身的江湖气。
“多谢马兄,从此马兄就是我刘备的兄长了,来日但有用得上兄弟的,只管说话,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甘奇眼眶泛红,拱手躬身,那感觉,就像是真被马一方的气度折服当场,就差纳头便拜了,同年同月同日死也不在话下。
“什么死不死的,你既然认我这个兄长,做兄长的又岂能不讲礼义?我这就去备下酒菜,咱们痛饮一番。”马一方,还真吃江湖这一套,也觉得是自己的气度折服了海路巨贾甘奇,这种感觉,实在让人太享受了。
宴席之上,甘奇多饮了几杯,借着酒意说道:“马兄,其实我还想买一些东西。”
“说来听听。”马一方也喝得不少,但是两个大夜明珠,依旧还在手中转着。
“已然入秋了,马上就是冬日了,若是贩卖一些布匹到倭国去,倭国刚历旱灾,必然正是民不聊生之时,冬日需要御寒,布匹想来也是价格不菲,而且布匹不比粮食重,上船也能多装,定然也有赚头,只可惜马兄不做这门生意。若是马兄能介绍一个相熟的大布行,那就再好不过了。”甘奇说着说着,反倒有一种可惜之感。
马一方大手一挥:“贤弟这就小看人了,这燕京就没有你马兄我办不成的事情,你要多少布匹,只管与我说,价格虽然高一点,但是也不必教你自己麻烦,要多少,兄长我都给你弄来。”
马一方这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在甘奇这里赚钱的机会,布匹经过他的手,岂能不涨价?
“今日遇马兄,当真是遇到贵人了,定然是我上次去庙里捐的几千贯香火钱起了作用,神明保佑我出门遇到马兄这个大贵人,感谢马兄。麻布与丝绸,有多少我要多少,马兄只管去收。过两日我再送钱来。”甘奇感激涕零。
“倭国赤地千里的大旱,定然还有需求,贤弟想一想,还有什么需要的货物,此番兄长我一并都给你操办了。”马一方此时也认识到了甘奇财大气粗的程度,眼里看到的都是钱。
马一方有三多,钱多粮多人脉多,这个钱多大概就是这么来的了。其实马一方以往的生意主要是靠着耶律乙辛的门路给军队供粮,这种外面的大生意,他也是第一次接。
甘奇还假装想了想,说道:“民生之物,小弟想来想去,大概就是盐茶了,盐与茶,在倭国定然也是稀缺之物。”
“对对对,贤弟说得对,盐茶你要不要?”马一方倒也激动起来。
“要,兄长只管去买,加价收购都行,小弟一定不会让兄长亏了。”甘奇也拍着胸脯。
马一方此时满身都是成就感,折服了一个海商巨擘,几乎什么都听自己的,买东西都不谈价,这种感觉太舒服了。
“贤弟放心,你只管去准备钱,早早送来,兄长我去备货,到时候都给你送到武清去。”马一方相当的自信,这一回,必然是盆满钵满。他也不怕甘奇坑他,在这析津府的地盘上,甘奇还真坑不了他。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上船。甘奇若是敢坑他马一方,必然见不到第二天早上的太阳。
第四百三十二章 只能靠演戏养家糊口的甘奇
武清,属于析津府靠海的一个县,从武清的东边就可以直接出海。
小村庄的码头太小,还需要扩建一下,不过古代扩建码头,倒也不是什么大工程,往水里打木桩,建栈桥就是了。
甘奇花钱,整个村子的村民都出来干活。当然还有马一方在背后打着招呼。
一车一车的粮食布匹盐茶,从燕京城运出来,甘奇的船队也从沧州过来了,慢慢停靠在这个叫做朱家峪的小村庄不远的海边。
马一方也亲自来了,站在码头上看傻了眼,这回轮到他开眼界了,他不是没有见过船,只是没有见过这么多巨大的海船,有一种隐天蔽日的感觉。
上百艘大海船这种话语,说起来没什么,只当是一个数字,当真站在面前看,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
“贤弟啊,哥哥今天算是见识了……”马一方指着甘奇的船队说道。
“兄长见笑了,算不得什么……”
“这还算不得什么?哪怕是大辽或者大宋的朝廷,也没有这等规模的船队,你这完全可以横行汪洋大海了。”马一方还是有点见识的。
“再如何横行大海,没有兄长这般的人在岸上照顾着,小弟我也不过是无根浮萍,活都活不下去。”甘奇奉承着,马屁是绝顶的好。
马一方受用非常,却还客气:“真要说起来,哥哥还羡慕你呢,倭国高丽,大辽大宋,南洋西洋,你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哥哥这一辈子,就窝在这燕京城,少了见识啊。”
“小弟还羡慕兄长呢,若是有兄长这般产业与人脉,小弟才不愿下海谋营生,兄长可不知,海上风险难测,钱且不说,一不小心就是个家破人亡,提头卖命的营生,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谁愿意出海?”甘奇说得是一脸的悲哀。
马一方还要安慰一下甘奇,所以拍了拍甘奇的肩膀,笑道:“贤弟若是愿意,哥哥我帮你在燕京城里置办个宅子,办个户籍,定居下来,哥哥罩着你,也不教你被人欺辱了。”
甘奇一脸的大喜:“待得这番生意做完了,赚个盆满钵满,我便听兄长的,定居在岸上,做一个富家翁,享乐余生,好不快哉。”
“好好好,多多发财,咱们一起大赚一笔。”马一方这回来,还真是大赚了一笔,粮食布匹盐茶,货物价值超过了五十万贯之多,利润超过了十五万贯,这钱倒是真好赚,十来天而已。
“走,咱们去把货款交割了。”甘奇付钱比马一方想象的还要爽快。
马一方把两颗夜明珠一捏,大手一挥:“走!”
五十万贯钱,一箱一箱从船上抬了下来。
这回马一方不如上一次淡定了,眼神一直都在钱上移不开,上次不过几万贯,算不得什么,这次五十万贯的现钱,如山一般,看起来太过扎眼。号称钱多粮多人脉多的马一方,可看得移不开眼睛了。
“兄长点一点?”甘奇指着前方的钱山笑道。
马一方何等人物?又是一挥大手:“五十万贯而已,算不得什么,不点了,我还能信不过贤弟?”
甘奇竖起一个大拇指,心想:哥们你是真会装逼,刚才还看得目不转睛,现在又说算不得什么。
但是甘奇的话语就不一样了:“兄长大气,小弟佩服。”
马一方一抬手:“来人呐,装车!”
“小弟送兄长。”甘奇跟随几步。
“不必远送,哥哥就在燕京城等着你,下次再见,要买宅子说一声,哥哥立马给你去把宅子看好,必然是燕京城里最好的宅子,什么丫鬟小厮仆妇的,哥哥都给你全部置办妥当。”马一方豪爽不已,还道:“也祝贤弟出海,一路顺风顺水。”
“那小弟就此拜别,多谢兄长吉言。”甘奇倒也不是真的想送他。
“走喽,来日再见。”马一方其实有点心急,他带着五十万贯的钱财在外面跑,最近还不太平,有人起兵造反,他也怕,怕被人给劫了,这么大的一笔巨资,难保有那些本就不要命的人会更加不要命。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儿,做足了依依惜别的模样。一个懒得送,一个心急要回去。但还是把戏份做完了。
船队出海远航,先往东走,走了很远,彻底消失在岸边人的视线里之后,调头往南,直去沧州卸货。
过不得几日,马一方就在燕京城里最大的青楼中挥金如土,一次就叫了几十个姑娘排成了一大排,马一方也请了不少相熟的亲朋前来同乐。
要论豪爽,马一方倒是个豪爽的人,忽然赚了一大笔钱,自然要装逼。
酒色财气,马一方是一样不缺。
只是马一方的大宴会才进行到一半,天色未黑下,还没有进行到最重要的阶段,一个小厮匆匆而来,走到马一方身边,附耳说了一句:“东家,那位……那位刘掌柜又回来了。”
“刘掌柜?哪个刘掌柜?”马一方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刘备刘掌柜。”
“什么?”马一方从座椅上弹起,又问:“他不是出海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是啊,小人见得他又回来了,立马就来禀报东家了。”
“他可有说什么事情吗?”马一方又问。
“他没有说,只说要见东家,不过看他面色,是真焦急非常,眼圈通红,看起来是真的急上心头了。”
马一方叹了一口气,大声开口:“诸位,吃好喝好玩好,我有急事回一趟,晚些再过来。”
“马兄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哥哥,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不行吗?今日咱们当及时行乐。”
马一方倒是想及时行乐,但是那位刘掌柜不见是不行的,没有办法,又左右拱手:“晚间再来,晚间再来。”
马一方上车往粮行赶去,要说辽国就是有一点好,马多。乃至燕云十六州,一般人家用来拉车马都是好马。
这大辽坐拥广阔草原,多的就是马,但是这辽国就算把马杀了当肉卖,也不可能卖一匹活马给大宋。人比人真得气死人。
当马一方看到甘奇的时候,甘奇当真是两眼通红,面色苍白而又憔悴,眉头紧锁,一脸的欲哭无泪,脚步还是虚浮的,感觉随时都有可能跌到在地。
戏精甘奇,戏瘾又上来了。甘奇这一辈子,可能就是靠着演戏养家糊口的。
“贤弟,贤弟,你这是怎么了?”马一方一把上前扶住甘奇。
甘奇话还没说,头已先摇,连连在摇。
“贤弟,你可不要吓唬哥哥啊,你这到底是怎么了?”马一方又问。
“天不助我啊!还是说我上次在庙里捐的香火钱少了?船队刚一出海,就遇到了邪风,船沉了一半,不知淹死我多少人手,更不知让我亏了多少钱。”甘奇呼天抢地,这回是真的站不稳了。
要倒,甘奇连连在倒,眼前一片漆黑。
但是马一方不能让甘奇倒下,使劲撑住甘奇,自己也被带着趔趄几步,口中急忙说道:“人有旦夕祸福,这都是命,贤弟不必如此,不是还有一半的船只吗?也还有一半的货,运到倭国,照样还能赚钱……”
甘奇还是要倒,非倒不可,不然这出戏的就会缺乏张力,显不出人物内心的悲伤与纠结。
马一方立马转头大呼:“还不来帮我扶住刘贤弟?”
旁边的小厮连忙上前帮着马一方去扶甘奇。
甘奇有些遗憾,这出戏,还是缺乏了一点戏剧张力,没有倒下去。
但是戏还得演:“本来这一趟是为了大赚一笔的,亲朋好友,生意伙伴,都跟着我准备大赚一笔,陡然间就失了一半的船货人手,白忙一趟了,白忙一趟了……能不能保本还是两说……什么燕京城的大宅子,这一辈子都无缘了……”
甘奇话在说,肝肠寸断,几欲昏死当场。
马一方连忙去掐甘奇的人中穴:“贤弟,贤弟,看开一些,看开一些……都是小事,从头再来就是了,损失了一些船货人手,总能再赚回来的,人生起伏也是正常,常言道,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孔老夫子不是还说过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啥啥的。”
人中有些痛,甘奇醒过来了,说道:“这是孟子说的。”
“哦哦哦,对对对,这是孟老夫子说的,不论是谁说的,贤弟看开一些就好。”马一方心有同悲,在甘奇演技之下,几乎感同身受。要是他自己一次性损失了这么多财产,可能也要昏死当场。
一边说着,马一方还招呼左右之人去给甘奇搬椅子过来,又给甘奇上茶。
好一番安抚,甘奇终于平定了一点心情,喝着茶,能正常交流了。
马一方问起了正事:“贤弟此来,是做何打算?”
甘奇喝着茶,沉默了许久,方才说道:“小弟此来,就是想让兄长再备一些货,小弟也派人去联系了一些相熟海商的船只,唯有如此,才能勉强弥补损失了。这一趟不求赚钱,只求能保住本钱,只能如此了……”
“小事小事,虽然上一次这燕京城几乎被哥哥我暂时扫买一空了,但是问题不大,哥哥我有的是门路,附近州县,西京大同,哥哥都有路子,哥哥我去帮你买。”马一方拍着胸脯,倒也不是说假。
十万石的粮食,在粮食市场上收购,虽然还不足以断燕京城百姓的口粮,但是还真把许多粮商的仓库都暂时给买空了。毕竟十万石粮食,可是够燕京城二十万人吃两三个月的。粮商空了仓库,也就会用各种渠道在城外去补充存货,城外的那些大地主是这些城市里粮商的供货方。
“多谢兄长,若不是兄长,此番小弟真是死的心都有了。”甘奇感谢着马一方。
“贤弟不必如此客气,只管说,要多少货,哥哥都去帮你买。”
甘奇颤颤巍巍伸出了一只手,张开了五个手指头。
“五万贯的货?”马一方觉得甘奇这回身家性命都出去了,应该没有多少钱了。
“不是,我已经派人去筹钱了,这回还要五十万贯的货,否则……否则我真的是血本无归了。”甘奇终于落泪了。
“贤弟干得对,做生意,就是要胆大,置之死地而后生,拼这一把,如何也不能白冒了风险。哥哥帮你去买就是了,便是把大同府的商行也扫空了,也不能让贤弟血本无归。”马一方看起来义气非常。
“拜谢兄长大恩大德。”甘奇是激动不已。
马一方忽然换了一个口气,又道:“但是这回路途遥远了些,价格可能也会稍稍再高一点,贤弟以为如何?”
马一方可能也是个戏精,装了这么就的好人,对甘奇是百般呵护,终究还是钱。
“应该应该,兄长放心,待得小弟满载而归的时候,必然给兄长送上一份大礼,只求兄长速速助我运货出海!”
“明天大早,哥哥我就亲自西去大同,十五日内,必然把货物送到武清朱家峪。贤弟安心等待就是,到时候我安排人带着贤弟在燕京城里玩一玩,开开心心的,开解一下心中郁气。”马一方又豪爽起来。
甘奇轻轻点着头,感觉他终于慢慢安心了一点。
“走,今夜哥哥就带你去玩耍,诗圣杜甫不是说了吗?千金散尽还复来,钱去了,也会回来的。”马一方还真会劝人。
甘奇抬头:“这是诗仙李白说的。”
“嗯,对对对,没想到贤弟还真是个文人,刚好,哥哥那里就有风雅场面,跟哥哥去。”马一方拉着甘奇就要走。
这回甘奇也不倒了,也不昏了,脚步也不虚浮了,走起路来也有劲了,一口气上五楼,完全没问题。
到得宴会现场,马一方把甘奇安排在自己座位旁边,开口大声介绍:“这是我贤弟刘备,与我是莫逆之交,都来见过。”
许多人上前去甘奇见礼,甘奇挤着笑容一一回应。
又听马一方一声大喊:“来啊,安排丝竹管弦,请花魁大家来唱曲,我这贤弟可是个文人,就唱最近大宋最火热的那个什么……甘奇甘道坚的曲词,唯有这等词曲才配得上我刘贤弟,一定要把我贤弟招呼好。”
甘奇两眼一张,看了看马一方,有点尴尬。还有一点点……心虚。
第四百三十三章 那就没得反悔的事情了
辽人的地盘主要分两块,一块是辽国固有的势力范围,契丹人是从大兴安岭下来的,最早的时候,后世的东北大部分地方是他最早的地盘,后来契丹人进入了草原,形成了契丹之国。
第二块地盘自然就是石敬瑭送给辽国的燕云十六州,这一块地盘主要是汉人聚居。
燕云十六州,其实就两个主要的中心城市,一个就是大同,一个就是燕京,人口有六七百万。辽人的实力,也是因为有了燕云十六州之后,有了一个大幅度的提升。
燕云十六州对于辽国的作用很大,大到不可想象。虽然最初只有仅仅两三百万人口,但是这两三百万人口给契丹人带来的东西是不可想象的,最重要的就是能工巧匠与资源。
有了燕云十六州,辽人的军事装备就有了天壤之别。汉人的工匠,制作出来的弓弩比草原人要强,制作出来的兵刃比草原人要精良,制作出来的甲胄也比草原人要更先进。甚至燕云之地,还有许多矿产资源可供辽**队使用。
有了燕云十六州,契丹人的军事实力立马有了一个大幅度的提升。关键是燕云十六州也是产粮之地。
辽国的人口,其实也极少,最多的时候也不超过一千万人口。因为草原是丛林,本就养不活大量的人口,草原与丛林加在一起,人口也超不过二百万左右。反倒是燕云十六州的人口能达到六七百万。
而西夏人口就更少了,只在三百万之内。
也就是因为辽国有燕云十六州这种汉人社会,甘奇才会想着发动贸易战这种事情,因为燕云十六州的汉人社会,在商业上也是比较发达的。反倒是西夏或者辽国的草原丛林,社会形态过于原始,贸易战还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甘奇之所以用尽手段,直接一次性进行两次大收购,就是想短时间内把燕云十六州的物价直接炒起来,不仅是燕云,还有大同。
马一方再次按照约定把货送到了朱家峪外的海边码头。从沧州卸货之后再次北上的船只,装载了货物之后,甘奇终于走了。
马一方是赚得盆满钵满了,再一次回到燕京城里挥金如土,这钱赚得太容易了一些。
只是马一方不知道,他这种大收购,必然会抬高民间物价。虽然这种物价攀升还不会马上对燕云十六州造成很大的冲击,但是一切已经真正开始了。
物以稀为贵,这是毋庸置疑的,特别是布匹盐茶这种东西,当市面上的货物被扫荡一空的时候,雄州榷场那边却忽然断货了。
一切依然在发酵起来,燕云十六州涨价最快的东西就是布匹,只要稍微质量好一点的布匹,价格都在连连攀升,因为这些东西是燕云十六州不产的,需要大宋供应。但是同一种货物,会有连锁反应,连本地产的粗布麻布,价格也开始攀升了起来。
燕云十六州这种地方,对于大宋而言,人口不多,社会规模不大,抗冲击能力不强。对于甘奇来说,正是适合贸易战的对象,如果燕云十六州的社会规模太大了,有个两千万人口,那甘奇便也生不出这个念头了。
布匹的价格急速攀升,已经回到沧州的甘奇,再一次写信给狄青,让狄青严令边境州府加强巡查,还异地派兵进行巡防。坚决打击走私,一经发现,担有丝毫反抗,立马格杀当场。
狄青办事,甘奇是放心的,而且赵滋更是一个剿匪平叛出身的将军,对于内部用兵的手段,比狄青还要擅长。
管控边境走私,是重中之重。哪怕商家们人人都知道只要把布匹运出边境,便能立马发财,也要他们谁也运不出去。
甘奇手中有大批量的物资与粮食,但是他还得想办法到辽国去继续收购,沉船的借口说过一次了,得再想另外的借口。
不然甘奇再出现在马一方面前,就真的有点说不通了,不可能一趟倭国,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过这个借口也还好说,马一方如今已经上钩了,甘奇手中的钱这么好赚,只要借口说得过去,马一方也没有没有道理不接着干下去。
至于什么物价飞涨,民不聊生的,暂时还不至于,就算至于。对于马一方而言,这也不关他的事情,他显然对赚钱更加上心。
甘奇准备要真正对辽国的粮食下手了。
一般物价飞涨,还不至于到民不聊生的地步,对于最普通的百姓而言,只要有一口吃的,什么都可以忍一忍,哪怕没有衣服穿。但是当吃的都没有了,那就忍不了了。
过不得多久,甘奇又再次出现在了燕京城。
再次见到甘奇的马一方,是一愣一愣的,口中问道:“刘贤弟,你怎么才短短十几日,又回来了?难道船又沉了?去倭国的海路这么凶险的吗?”
甘奇摆摆手,一脸急切模样,说道:“非也非也,船若是再沉了,那小弟我就直接跳海不回来了。”
“那是怎么了?贤弟如何这般急切?”马一方问道。
“兄长啊,我之前派人先去了一趟倭国打探消息,出海几日,刚好碰到派出去的人回来了,所以我驾着小船就回头了。”甘奇如此解释。
“怎么?消息有误?倭国没有发生大灾?”马一方心中一慌,倒也不是怕别的,就是担心甘奇找他退货,退不退呢?
马一方打定了主意,哪怕是当场翻脸,也不可能退货,在这燕京城里,他岂能怕甘奇一个海商?
“非也,兄长啊,这回当真是商机无限了,倭国不仅发生了大灾,而且还比之前传闻的还要严重,倭国已经饿死人了,饿死了十数万人,连倭国的那些什么贵族都一天只吃一顿饭了,倭国的皇帝为了表示自己爱民如子,也开始辟谷断食了。之前运去的那些粮食,还远远不够,小弟转头回来,是还想组织船队,继续往倭国再运一批粮食过去。这回小弟是真的可以翻本了,不仅能把之前的损失都补回来,还能大赚一笔。”甘奇说得着急不已,编故事的能力也是无人能及。
马一方心中也是大喜,这钱不断往手里送,谁还能不愿意?但是他不表现出来,而是问道:“贤弟你还有船吗?”
“我是真的没有船了。”甘奇如此说道,也是卖关子。
“那贤弟这……”
“不过,小弟有一亲戚,他还有二三十艘大船,刚好在流求,小弟已经派人去请了。”甘奇如此说着,卖完关子之后再说,显得格外逼真。
“哦,这样啊……”马一方要压一压节奏了,甘奇越是着急,他越是要把节奏压一下,赚钱发财谈判的事情,马一方很有技巧。
甘奇岂能不知道马一方的想法,心如明镜一般,但是还要顺着马一方去演,开口说道:“兄长,你能不能帮小弟再去收一批粮食运到武清去?”
马一方假装为难,思索一番,说道:“唉……此事有些难办了,再收购,同行之间是买不到多少了,得派人去乡下那些地主家中收购,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而且啊……我这么去收购,怕是价格不菲,高价收来,得不偿失。”
马一方一边说着,一边看甘奇的反应。
甘奇果然好像被马一方拿捏得死死的,先看甘奇一脸为难,然后看甘奇犹豫不决,最后看甘奇忍痛咬牙。
演技一步一步变化着脸色,像模像样。
最后甘奇像是豁出去了,开口问道:“不知再收购,需要多少钱一石?”
马一方心中盘算了一下,慢慢伸出两个手指。
甘奇一脸震惊:“两贯一石?”
“非也,两贯五,这是最低价了,刘贤弟若是接受不了,那哥哥也没有办法。”马一方是真的敢开口,七百钱的粮价,硬生生到了两贯五。
甘奇开始踱步了,还故意装作在计算的模样,口中时不时念叨一下,甚至还时不时掰着手指头像是精打细算。
终于,甘奇又道:“好,两贯五就两贯五。请兄长再收购二十万石。其他货物有多少要多少。”
“二十万石?”马一方惊讶一声。
“怎么?太多了吗?”甘奇这个时候倒是真着急起来了,这个数目马一方若是买不到,那甘奇还得大费周章,去找其他人接着买。
马一方是惊讶的是甘奇买得多,但不是做不到,而是欣喜而已,对他来说,甘奇的生意,那是越多越好,他连忙说道:“不多不多,哥哥就算是豁出命去,也帮贤弟购到这个数目。”
“多谢兄长!”
“晚间哥哥请你吃酒……”马一方又得招待一番甘奇。
甘奇却道:“不必不必,小弟还要赶去武清,安排船只人手之事,还请兄长快快行事。”
“二十天,给哥哥二十天,一定妥当。”马一方还是很自信的,因为他本就做这门生意,燕京城周边县的大地主,都与他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上门收粮的事情,其实没有那么难,主要就是加价而已。
甘奇匆匆拜别而去。
马一方把甘奇送到了门口,转着手中的夜明珠,拍着自己的肚子,哈哈笑道:“哎呀……财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啊,明天也得去庙里捐点香火钱,感谢一下神明保佑。”
旁边一个随身小厮笑道:“小人太佩服东家了,不过一个多月时间,赚得这么多钱,这燕京城怕是没有一人能赶得上东家这般经商的头脑。”
马一方很受用,高兴不已:“我这位刘贤弟啊,真是个财神爷,没事就上门送钱。”
“那也得是东家您做人做事比人强,名声在外。”
“那是!”马一方对这个解释很认可,不是他马一方在燕京城里做人好,这位刘贤弟又岂会带着这么大的生意主动找上门来?
马一方自我享受了一会,又道:“走,随我出城去见见韩老儿,城外就属他家的地最多,存货肯定还有不少。”
韩老儿,是马一方背地里叫的,真若当面了,马一方可不敢如此称呼,因为这韩家,祖上可是韩德让,韩德让是辽国历史上最受重用的汉臣,功勋著作,甚至韩德让与萧太后还有一腿,韩德让也是唯一一个葬在辽国皇陵里的汉人。
虽然如今韩德让已经死了几十年了,但是韩家在这燕云,势力依旧不小,官场上也是人脉极广。
马一方就算有耶律乙辛这么一个姐夫,也万万不敢真的得罪了现在韩家的家主韩才清。
背后叫人韩老儿,真当当面了,马一方那是躬身拱手大拜而下,口中直呼:“韩爷爷,小马来拜见您老了。”
韩才清的年纪也不小了,花甲之年,是韩德让的孙子,坐在太师椅上,双手合在胸前,微微眯着眼:“小马啊,来干啥啊?”
“韩爷爷,小马又是来买粮的……”马一方大声吼着,这位韩爷爷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夜明珠也不转了,站在一旁毕恭毕敬。
“买粮啊?这是怎么了?这段时间城里的粮行都出来买粮了,城里是断粮了吗?”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马一方心中一紧,回头一想,他倒是也知道为什么城里的粮行都出城买粮了,因为其他粮行的存粮都被他自己给买走了,那些粮行不出来收粮,就要断货了。
“韩爷爷,您韩家可不是一般人家,小马我出城行几十里路,但凡看到的田地,一半都是您家的,这回小马来可是要买很多的粮食,还请韩爷爷行个方便。”
“仓里的粮食倒是还有不少,只是很多意见被人订了,这些时日就要慢慢运走。你若要得不多倒还好,你若是要得太多,我也无能为力了……”韩爷爷耳朵背,所以说话也格外大声。
马一方有些后悔,后悔前段时间只顾着一掷千金玩乐去了,没有想着来收粮。这回好,走慢了一步,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韩爷爷,您有多少?我都要了。”
“嗯,好说,我这还有三四万石,留点口粮,其他的你都拉走,一旦一贯五。”韩爷爷耳朵背,眼睛花,但是心如明镜,毫不含糊,都这么着急下乡收粮,这粮价岂能不涨?要是不买啊,您走,还有别人来。
马一方心中是叫苦连天,只恨自己得意忘形,赚了钱不知道来收粮,只知道去玩乐,要是早点来收,也不可能是这个价钱。
“韩爷爷,您老行行好,小马做的是小本生意,可禁不住您老这个价钱。”
“是吗?那我这三四万石就留着自己吃吧……”
“这……”
“怎么?你是欺我人老昏花,不知道现在了事情了?昨天来了个小王,说是吉祥粮行的,我说一贯六,他二话不说就走了,今天上午,又乖乖回来了,你说这叫什么事?我可就没卖给他了,不然小马你来,可就真的一点粮食都没有了。”
小马同学玩不过韩爷爷,想得一想,卖给刘贤弟的价格是两贯五,行吧,还能赚不少。一点头:“韩爷爷,买了!这就教人回家拿钱来。”
韩爷爷是眼睛一睁,问了一语:“真买了?”
“真买了。”
“那就没得反悔的事情了,先订了契约。”韩爷爷大手一挥,自有人上前来写。
写好小马签字画押。
眼花耳背的韩爷爷笑道:“还真能卖出这个价,我就是试试你,没想到粮价真涨到这个地步了,倒也不错,也该我老韩家这庄稼人赚点钱了。”
马一方是两眼一直,被人坑得妥妥的,姜还是老的辣,马一方还得笑脸相迎:“韩爷爷,您家可不是庄稼人。”
韩爷爷摆着手,忽然笑道:“我这里还有五六万石,你还要不要啊?”
马一方想死的心都有了,却是头一点:“要,多多益善。”
眼花耳背的韩爷爷心情大好:“留家吃顿酒啊,钱不着急。”
“好嘞……”还能说啥?马一方这回是吃瘪了,不过回头一想,也释然,刘贤弟给的价格,一石依旧还有一贯的利润,光粮食这一项,轻松也能赚个二十万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