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伺候好,伺候好就行
听说这两日信任知府就要到了,泉州衙通判涂丘早已把治下七个县的知县都召来泉州城等候。
泉州各个地名与后世并无多大区别,泉州城治所在晋江,不远是南安县,东北惠安县,北边永春与德化,西边是清溪,也就是后世的安溪,安溪铁观音就出自这里,只是如今还没有铁观音这一说,不过这里依旧出产茶叶。西南是同安。
七个县级治所,泉州城就在海边,不远就是一个天然的小海湾,也是天然的好港口。
泉州的富裕,有得天独厚之原因,德化出上等的瓷器,清溪出茶叶,这里还有宋朝很好的铁矿,泉州一地,就有铁矿三处,赤水铁场,倚洋铁场,青阳铁场。
泉州还出铜,泉州不仅出铜,还有一个巨大的安仁海盐场。
此时,厦门岛与金门岛,也都在泉州治下,称之为烈屿。
泉州北是兴化军,也就是莆田,这里驻扎了一些军队,以及小小的水师。南方是漳州。但是这些地方,都不如泉州资源这么好。
通判涂丘,带领着一众官员已经等了两天了。
忽然听得门口差吏奔进来禀报:“涂通判,知州到了,知州到了。”
涂丘连忙起身,带着众人出门来迎接。
只见眼前,一列一列的壮硕铁甲军汉从州衙大门而入,列队整齐,脚步踩得地面咔咔作响,那头盔,遮得这些这些军汉的鼻子与嘴巴都看不见了。这等精锐铁甲,是泉州从来没有见过的。泉州这个地方,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发生过战争了,军备这种东西几乎不谈。
涂丘看得这一幕,愣了一愣,又连忙快步出门而去,出门之后倒是看到了不少人,就是没有看到穿官服的那个人,便也实在不知哪个是新知州,略有尴尬,唯有躬身一礼,开口问道:“不知哪位是甘知州,下官涂丘拜见。”
一个年轻人转过头来,对着他咧嘴一笑,答道:“我是新知泉州事甘奇。”
说罢,甘奇还挥了挥手,示意甘霸把他的那些诰命文书之类的拿给涂丘看一看。
涂丘接过那些诰命文书,抬头看了看甘奇,稍稍有些诧异,年轻得有些过分,却也连忙拜见:“拜见甘知州。”
甘奇扶了一把涂丘,开口笑道:“涂通判辛苦。”
“甘知州快快请入。”涂丘四十有余,也不是泉州本地人,却在泉州为官十几年了,从知县升到了通判,十几年都在这个地方当官。
甘奇转头吩咐了一些卸载行礼的事情,便往大门而入,泉州衙,修得不错,内内外外好几进院子,左右还有别院,这泉州是真不穷。
正堂之中,依旧是明镜高悬,甘奇落座,茶水早已上来,涂丘开始一一给甘奇介绍着各地官员姓名。
甘奇也一一点头微笑。
甘奇也把史洪磊介绍给众人,史洪磊是新任泉州兵马都总管,这个官若是放在西北,那麾下禁厢几千悍卒,却是这泉州,也不知能不能点出三五百号稀稀拉拉的人马来。
其实甘奇在泉州是有熟人的,因为蔡确就是泉州人,虽然蔡确的父亲很早就到陈州去当了小官,蔡确也是在陈州长大的,但是中国人的家族观念就是如此,哪怕早早出去了,只要说起,依旧还是一家人。
所以甘奇也带了蔡确的书信来,蔡确就是这泉州城里的人,蔡家在这当地,算不得望族大户,却也不是小门小户。
所以中午涂丘设宴请甘奇的时候,甘奇还故意让人去把泉州的蔡家家主蔡黄衣寻来,蔡黄衣就是蔡确之父蔡黄裳的哥哥。
蔡黄衣年逾古稀,陡然间听说门外新任知州请他去赴宴,也是一头雾水,待得看到送来的一封信件之后,便是大喜,连忙换衣篦头洗脸。
口中还大笑:“时也运也,没想到我泉州蔡家也有走运道的这一天。”
旁边儿子蔡济问道:“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那新知州一来就要请父亲去吃酒?”
蔡黄衣哈哈大笑:“你可还记得你那在陈州当录事参军的叔父?”
“记得啊,叔父出殡的时候,咱们还千里迢迢赶过去了。”蔡济答道。
“你那堂弟蔡确你可还记得?”
“有过几面之缘,记得是记得,但是陡然间也想不起来他的模样了。”蔡济答道。
“哈哈……蔡确年初中进士了,咱们蔡家就是出人才。”蔡黄衣的高兴是发自内心的,家中有人中了进士,一大家族与有荣焉。
“中进士了?这么厉害?难怪父亲今日如此高兴,往后咱们蔡家,那也不是算是官宦人家了,祠堂里少不得挂一块书香门第的匾额,以后谁都要抬头瞧一眼咱们。”蔡济也是高兴非常。
没想到蔡黄衣却还笑着摆手:“不止如此,不止如此呢,你道新来的知州是谁吗?”
“父亲,你如此之言,莫不是蔡确贤弟来泉州当知州了?啧啧……也不可能啊,蔡确贤弟今年才中的进士,不可能就是知州了……”蔡济自顾自猜着。
“哈哈……新任知州名叫甘奇甘道坚,乃是汴梁城里大名鼎鼎的名士大儒,也是你堂弟蔡确的座师先生,关系甚是亲密。你说说,这位甘先生一来就请老夫去赴宴,可见你堂弟在他心中何其重要,此番咱们蔡家与知州如此关系,是不是来了运道,挡也挡不住?”蔡黄衣已然洗漱完毕,戴上幞头,还自上而下自己打量了一番,只怕失了礼。
“原道是这般?那咱们蔡家怕是要发达了,父亲快快出门,不好让甘知州就等了。定要与甘知州多多交好,这回咱们泉州蔡家,便是要飞黄腾达了。”蔡济是激动不已。忽然间与新来的市长有了这么好的关系,这真是上天眷顾,要走大运拦都拦不住。
蔡黄衣也着急忙慌出门,城东宴宾楼,门口还有对联,有一句是宴四海宾朋,这句话还真没有吹,泉州真的是宴四海宾客的地方。
蔡黄衣上楼而去,左右寻了寻,进得一间雅间,里面的人他倒是大多面熟,唯有一个年轻人坐在正席,却是面生。
蔡黄衣也有些愣,蔡确的座师,怎么看面相像是蔡确的学生一样?一时之间实在难以接受。
涂丘立马说道:“蔡老,还不快快拜见甘知州?”
蔡黄衣听得话语,连忙躬身作礼。
甘奇已然来扶:“蔡老不必客气,快坐快坐。”
涂丘知道蔡黄衣为何这般表现,便也吹捧几句:“诸位久在泉州,可能有一些事情并不知晓,甘知州那可是了不得的人物,乃是汴梁名声鹊起的名士大儒,胡瑗胡老先生的衣钵传人,经史典籍,诗词文章那是无一不精。更是新科的状元及第,三司包相公也是甘知州的座师,东家官家对甘知州,那更是青睐有加。如今甘知州到了泉州,诸位当尽心尽力奔走效劳,若是差事都办得好,来日说不得也有个好前程,也不用像我这般一辈子都留在泉州这个偏僻之处。”
这话是在捧甘奇,也有一点自怨自艾的意思,涂丘可也是进士出身,也曾风华正茂,准备指点江山,却是这一辈子大概也出不来泉州了。其实这也是大多数官员的境遇,天下这么多官,相公又能有几个?
甘奇笑而一语:“涂通判已然在泉州通判这个职位上干了有七八年了吧?想来也有资格升迁一步,到时候我去信东京,帮涂通判运作运作,如何?”
说完这句话,甘奇左右看着众人的表情,特别是涂丘的表情。
甘奇是话里有话,比如涂丘,他在东京并没有靠山,也四十好几的年纪了,显然知道自己在官场上的前程已经没有什么大奔头了。那么要是真把涂丘调到其他地方去当个知州什么的,他愿意吗?
此时果然见得涂丘面色变了变,显然他知道甘奇是真有这个能力。胡瑗的衣钵传人,包拯包相公的门下弟子,上半年才中的状元,下半年就当了六品知州。这等人物,在东京城里的能量小不了。
但是涂丘立马连连笑道:“多谢知州美意,还是罢了罢了,不敢劳知州奔走,如今下官年老,这辈子若是留在泉州,倒也未尝不可。”
甘奇微微一笑,这是不愿意的意思?白白升官都不愿意?这世间还有这么无欲无求的官员?
甘奇心想,看来这泉州是真的好,好得不能再好了。天高皇帝远,还这么富庶,商贸繁华,财货进出也是天文数字。在这里当官,升官都不需要了。有一个词叫作“升官发财”,也有一句话叫作“升官不发财,发财不升官”,这句话虽然不一定很贴切,看来也是有一点道理的。
泉州的外国人,能一步步坐大,没有朝廷的管束,那自然就需要有当地官员的纵容。
这个道理甘奇想得明白,若是一早就高压管制这些外国人,外国人在泉州岂能发展到后来屠杀大宋宗室、追杀大宋皇帝的那般境地?
便是这一句话,甘奇就似乎看透了许多问题的根源。
“涂通判无欲无求,当真是吾辈楷模。”甘奇笑着夸一语。
“不敢不敢,只是下官年老,不求上进了,比不得甘知州年少俊才,来日前途似锦。”涂山也笑着。
场面话说得差不多了,甘奇举杯开宴。
觥筹交错之间,蔡黄衣连连上前来敬酒,今日对于蔡黄衣来说,那真的就是人生转折点了。
新主官上任,那自然就是中心人物,酒是要陪好的,人人都来敬酒,一杯接着一杯。
喝得满脸通红的甘奇,连连摆手说道:“酒量有限,酒量有限,怕是要醉了。”
这话说话,甘奇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看来是真醉了,年纪轻轻的,酒量自然比不得这些酒场老手。
甘奇醉了,这酒宴自然就该散了,涂丘出门说得几句,在外面吃饭的甘霸与周侗进来扶着甘奇出门而去。
州衙后院早已修葺一新,被褥家用之物一应俱齐,只等甘奇这位新知州拎包入住。
甘奇回了州衙后院,酒忽然就醒了,坐在书房里也不知想些什么。院子里甘霸等人不断搬着从东京汴梁带来的东西,最重要的是钱,这一回,甘奇是带着巨资而来。
衙门前院,偏厅之内,一众官员落座,吃着醒酒茶,面色却不那么轻松。
晋江知县姓徐,名叫徐见,三十七八岁,坐在涂丘旁边,开口问道:“这位甘知州,来头实在是大。”
涂丘点着头:“嗯,来头不小,上半年的状元,下半年的知州,我还专门派人去打听过,听闻最近那个什么新商税法便是出自此人之手。”
徐见开口:“如此来头,又见惯的世面,年纪轻轻,听闻也是巨富之家,怕不好相与啊。我等这些下官,怕是要吃一些苦头了。”
涂丘摇摇头,微笑说道:“诸位为何不想一想,如此来头,为何偏偏到得泉州这般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来任知州啊?”
“还请涂通判解惑。”徐见开口。
“出将入相的,重要有个资历,越是偏远之处,便越显得品性高洁。如此而已,想来这知州也当不得多久就要回京加官进爵了。”涂丘也是个人精。
徐见开口一语:“好生教人羡慕啊,名门弟子,当真不是我等能比。如此说来,想这位上官也不会在乎是政务之事,那么我等这些下官也好做了。”
“伺候好,伺候好就行。”这是涂丘最后的总结,把这位年轻的上官好生伺候着,要吃吃,要喝喝,要玩玩。若是这些知州要有一点当官的感觉,审案什么的,便让这位知州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哪里要修路桥,哪里要修渠道,只要知州开口,说修就修。
“但愿好伺候。”徐见又是一语。
“好伺候的。”涂丘笑道,他是人精,知道这种上官要什么。说完这句话语,涂丘起身挥挥手:“散了吧,各回各衙,好生办差。”
诸多官员起身行礼,各自散去。
待得官员们刚散,便有人忽然来传:“涂通判,知州有请。”
涂丘疑问一语:“知州酒就醒了?”
“醒了,我家知州,向来是醉得快,醒得也快。”
“头前带路。”涂丘转了一个笑脸。
甘奇在后衙书房,以后甘奇的住所也就在这后衙了。涂丘走进书房,躬身作礼拜见。
甘奇开口:“也无甚要事,初来乍到的,也不知泉州情况,倒也不知从何处入手。便请涂通判把历年泉州的赋税账目,以及各衙门度支账目取来,我便在此看一看,也当个了解。”
涂丘开口一语:“知州舟车劳顿近两个月,不若先多多休息,公事明日再说,身体要紧。”
这话倒不是涂丘心中有什么目的,只是单纯伺候着甘知州。
甘奇笑着摆摆手:“年轻体健,路途虽远,倒也不觉得如何劳顿,既已上任,那就该奉公不辍,不枉官家圣恩。”
涂丘笑了笑,连忙说道:“那下官这就去取,片刻送到。”
甘奇也很是礼貌客气,拱手谢过。
这泉州,甘奇是要有大动作的,但是该从哪里入手,还有待分说。
第三百九十章 泉州的大世面
账目送来了,甘奇慢慢翻看着,其他的甘奇看得不认真,但是商税这一条,甘奇看得相当认真,泉州一年的商税竟然只有五六万贯的数额。
甘奇看到这个数目有些哑然失笑,这种数目,若是放在天下州府来说,属于中等水平,在东京那些相公眼中,泉州还算不错。
但是甘奇看来,那就十足可笑了,几乎是东西方贸易中心的泉州,一年竟然只收得到五万贯的商税,甘奇笑着叹气,头也直摇。
大致翻看了一下账目,甘奇带着甘霸出门而去,身后倒也跟着几个衙差。
甘奇出门不远,涂丘便追了上来,陪同甘奇游泉州城。
甘奇倒也不拒绝,还感谢了一番,然后指着不远高耸的塔寺问道:“缘何泉州城中这么多胡人教派?”
涂丘笑着答道:“知州初来,有所不知,泉州城内,有许多胡番海商,便也有许多人在此定居,所以便有了这些胡人塔寺。”
甘奇这是明知故问,然后又问一语:“哦?泉州有多少胡人定居?”
“倒也没有仔细清查,想来总有三五万之数。”涂丘答道。
“此乃失职,治下胡人众多,岂能不清查数目与户籍?那还如何管理?”甘奇故作怒色。
“是是是,知州说得在理,知州既然提出此事,那下官就吩咐下去,清查泉州境内所有胡番户籍。”涂丘对甘知州,那是有求必应。
甘奇满意地点着头,大手一挥:“走,往城外海港去看看。”
“那下官且去安排车架。”涂丘答着,要说泉州城到海港,并不远,但是步行的话,也不那么近,脚程快的话,也要将近一个时辰才能到。
“不必要车架,走过去就是,也好沿路看看泉州风土人情。”甘奇如此答着。
“路途遥远,怕是要行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不远,走吧。”甘奇说完,迈着大步就往前走。
走得片刻,甘奇忽然转头又问:“这些胡番在泉州置业购地,可有到府衙登记地契?”
“这个是有的,地契自然需要州衙出具,否则岂能作效?”涂丘答道。
“哦,既然置办产业都要在官府登记,那这些人又用何处户籍来登记呢?”甘奇又问,这还真的他心中的疑惑,这些外国人,没有户籍身份证,怎么置办产业的?不说宅院住处,就说那高耸的塔寺,是怎么买地盖起来的?
涂丘嘿嘿笑着,略显尴尬答道:“这个……下官倒也不甚知晓,但是有一点那是确定的,只要购置产业者,那一定是有户籍文书的,否则黑户岂能在城内购置产业?”
甘奇也笑了笑,心中了然,却还主动给涂丘下了一个台阶:“哦,那想来是有些胡番来得早,住了两三代了,便落了户籍。”
“正是如此,有些胡番当真就在泉州繁衍两三代人了,早已落了户籍。”涂丘答着。
甘奇又继续往前走着,出城去海港码头,路还修得不错,路上车架连绵不绝,人来人往,可见这条商道是何其的繁盛。
大汗淋漓之下,甘奇终于看到了海港码头上的船帆,这一幕让甘奇有些吃惊。
船帆林立,沿着海岸延伸,绵延不绝,这种景象是甘奇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船只虽然都不是很大,最大的船也不过四五十步长,但是这个数量实在惊人,怕不下千数。
这每年得从泉州运走多少货物?后世南海一艘宋朝沉船,就能打捞起来十八万件货物。
不过甘奇看着眼前这些船,都怀疑那艘装了十八万件货物的沉船是因为超载沉没的。
甘奇站在高处,俯瞰泉州海湾内的景象,转头又问涂丘:“涂通判,泉州商贸如此繁盛,缘何一年只收得到五万多贯的商税?”
涂丘也往下面海湾俯瞰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才开口:“这些船大多是在泉州买货,再往海外运去,便难以收到商税,唯有舶来品往城内运送,方可收到商税了。”
这话其实也在理,海关一般就是收进口税为主的,出口税算是副业。不过这也是有原因的,这是为了保障出口物品的价格优势,所以出口税一般而言比较少。
但是这个时代不同啊,中国产的瓷器丝绸,那是硬通货,是供不应求的东西,是别人求着来买的,那出口税也就必须要多多征收了。
还有一点,其实出城这一路,甘奇就一直在注意,进口也是大项,从东南亚、南亚,西亚而来的香料,就是泉州进口的重要物资,数量极多。跑船的商人,怎么可能空船来中国呢?
那这些进口税呢?没收?
甘奇不说话,只是又俯瞰着海湾上的商船,还有到处都是的那些外国人。
忽然有一个人从小路飞奔往甘奇这么来,甘奇转头看了一眼涂丘。
涂丘倒也没有什么心虚,只是指着来人说道:“来人乃是广州的蒲氏,以往他们都是在广州做商贸的,近几年才开始在泉州这边买货。打过几次交道。”
蒲氏?
这尼玛是不是冤家路窄?
按照考证,蒲氏应该是波斯的msl,最早在占城(越南)落脚,后来在广州,接着往北迁到了泉州,历史上最后就是蒲氏一族成了泉州的土霸王,犹如殖民者一般。
那人奔上头前,满头大汗,笑着给涂丘行礼:“刚才听下人来报,说涂通判来了,小人还不相信,未想涂通判果真是来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涂丘板着脸,把手往甘奇一比,说道:“你这个不知礼的东西,甘知州在此,还不拜见?”
那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后连忙与甘奇行礼拜道:“失礼失礼,小人蒲志高,拜见知州!”
蒲志高?这是好名字,挺合适的。甘奇打量了一下蒲志高,高鼻深目,胡茬满脸,眼睛有色,完全不像中国人,却又穿了一声中国人的长袍,还戴了一个幞头帽子。说不出的奇怪。
甘奇笑道:“你这汉话,说得不错啊?”
蒲志高点头笑道:“小人家族到大宋已有几代了,如今都聚居在广州,近几年才往泉州来做买卖,不到之处,还请知州多多见谅海涵。过几日,定当亲自上门拜访。”
一旁的涂丘也笑道:“知州有所不知,这蒲氏乃是广州海贸大户,有商船无数,许多胡番商人,都是跟着蒲氏到得我大宋的,说起泉州海贸之事,还要多谢蒲氏,没有蒲氏一族,便也不会有这么多胡番商人渡海而来。”
甘奇听得懂,蒲氏大概是有点胡番商人的探路者之意。
甘奇点头笑着,口中随意说道:“嗯,好好做买卖,买卖就讲究一个童叟无欺,还要遵纪守法,往后泉州税法会有变革,一定要记得缴清朝廷税赋。”
蒲志高听得懂,这是要钱的意思,这有何难?打点衙门官员,到哪里做生意都少不了这道程序,所以蒲志高笑道:“知州教诲,小人当铭记于心。”
一边的涂丘见得这般情况,也笑着捋起了胡须,兴许他心中也觉得甘奇是在要钱。既然要钱,那许多事情就更好说了。
甘奇摆摆手,说道:“自去忙碌吧。”
蒲志高拱手拜别。
甘奇也转头说道:“走,回城。”
涂丘跟着甘奇回城,却是半路上,甘奇忽然指着一队往泉州城方向去的车队问道:“涂通判,这是往城里运的什么货物?”
涂丘答道:“想是香料来的香料,也可能是西域来的香料。”
“香料?这东西在汴梁,那是与黄金一样的价格,好东西啊。”甘奇说道。
涂丘也道:“便是在泉州,也是价格不菲,汴梁的西域香料,如今也多是泉州运去的,若是南洋的香料,那一定是从泉州运去的。”
“跟着他们走,一起入城。”甘奇说道。
甘奇此语一出,涂丘面色一变,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商税的意思?要看看城门口的税官是如何收税的?
涂丘有些着急,莫不是这位新知州一来就要发难了?要钱要得这么着急?
涂丘一路就这么跟着。
果然,甘奇刚进城门口,就停住了脚步。
城门之内,第二间商铺就是收税所,车队进来之后,有兵丁会拦下来,随后税吏就走了出来,倒也不去检查货物,而是沟通了一番。
然后便看一个胡人拿出了一张单子,又拿出了一个钱袋。
那税吏摆了摆手,几个兵丁就放行了。
此时似乎有人注意到了马路对面的涂丘,片刻之后,那税吏飞奔过来拜见:“拜见涂通判。”
涂丘再一次面色不快,说道:“此乃甘知州,岂能失礼?”
那税吏看着年轻的甘奇,也不多犹豫,俯身就拜:“拜见甘知州。”
“不必多礼。”甘奇笑着点头,又道:“刚才那个车队,收了多少商税啊?”
税吏也不疑有他,开口答道:“八贯之多。”
“八贯?十几辆大车,就收了八贯?”甘奇疑问起来。
税吏闻言一愣,这是什么意思?收少了?连忙躬身试探问道:“还请知州示下,收多少合适?小人立马就去追他们补缴。”
甘奇忽然笑了起来,说道:“罢了,倒也不怪你,你也是听命行事。”
一旁的涂丘眉头大皱,他是个人精,岂能听不懂甘奇话里有话?
涂丘也跟着甘奇笑了笑,出言:“知州今日初到,就不辞劳苦到各处视察,实乃我等下官之楷模。今日时候也不早了,知州且先回去休息,有事明日再议,不知知州意下如何?”
甘奇点着头:“也好,今日是真乏了,且先回去好生休息。”
说完甘奇就起身了,也不在这城门多留。
回到衙门里,甘奇洗漱一番,吃了个晚饭,又一次坐在书房之内,开始沉思起来。
这泉州的情况,甘奇是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城内有几万胡人定居,而且大部分是还没有户籍的,却能买房买地,置办产业。还会按时到各处塔寺之内做一些朝拜活动。
泉州税收,多是台面下的勾当,许多人从中得利。商人与他们也配合的极好。
泉州海港,船只多到不可想象,一船一船的货物往海外运去,赚得盆满钵满。
怎么入手?
先清查胡人户籍,不过倒也不是要赶走什么人,而是要让所有久居或者暂时居住的胡人都要落籍,永久的,临时的,都要有个登记,方便掌握。
其次,一定要把塔寺都拆除了,还要把那些传教士都赶走,这是一定要做的。没有了塔寺作为依托,这些胡人就是一盘散沙,一旦有了这个东西,这些胡人就很容易团结在一起。
关键是塔寺这种东西,还会影响本地居民,迷信在古代,那是一定有市场的。从波斯祆教发展而来的摩尼教,要不得多久就会传扬极广,甚至能揭竿而起造反,方腊就是摩尼教的代表人物。
这玩意,必须要清除,哪怕火并杀人。
接着就是税收问题,进口出口,都要加以重税。
还要对泉州港来往的船只进行管理,市舶司这个衙门,也要提前几十年出世。
甘奇慢慢想着,慢慢计划着,随后开口大喊:“史洪磊何在?”
史洪磊进门而来:“末将在!”
“明日在校场点校泉州禁军厢军,整军操训,不得懈怠。我也会到场,亲自与你一起点校兵马。”甘奇严正下达军令。
“末将得令!”史洪磊也极为严肃。
甘奇就是来快刀斩乱麻的,之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那就是甘奇自己也要组建一支船队,时间不多,事情都要快速理顺。
民族家国,大义在此,要永绝后患。
安排好事情,甘奇准备睡下了,忽然听得后衙侧门有人在敲门,甘霸起身便去开门。
门一打开,门口竟然无人,甘霸定睛一看,转头喊道:“大哥,你快来看看,好多箱子在门口。”
甘奇移步而去,还真有不少箱子,有大有小,十几个之多。
“打开看看。”甘奇说道。
甘霸上前打开一个箱子,好家伙,整整齐齐码放的铜钱,又打开一箱,还是铜钱。
这得多少钱?好几万贯不止。
甘奇口中一语:“出手还真大方。”
甘霸还愣愣问道:“大哥,这是谁这么大方呢?咱们才刚到呢,就有人送这么厚的礼来了,这人好生了得啊。”
甘奇也不多答,只道:“吩咐人抬到前衙大堂里去,明日就让衙门里的所有官吏都看一看。”
“好勒,他们定是以为大哥你没有见过钱呢?”甘霸笑道。
甘奇却也笑:“若是放在原来,这么多钱还真有点动人心,好手段啊,能做出此事之人,是还有些了得。”
甘奇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就算是在汴梁,一出手就好几万贯,那也是不多见的。朝廷一年的岁入也不过六七千贯呢。反倒在这泉州小地方,见到大世面了。
(刚好写到福建,忽然听得福建人的家国大义,教人热泪盈眶,今晚老祝也是福建人,福建人雄起,干死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甘知州也表示强烈支持,福建人最牛逼!)
第三百九十一章 甘大恶人在布局(五千二)
泉州的军营,破烂得犹如乞丐窝,校场也是杂草丛生。
甘奇看着这个军营,摇头不止,不打仗的地方,军备之废弛,超出了甘奇的想象。
一个不大的牛皮鼓,敲得咚咚作响,还敲得灰尘四散,这个鼓也不知多久没有敲响了,能敲响也是个奇迹。
几十铁甲站在校场之边,史洪磊站在高台之上,等候着稀稀拉拉而来的泉州禁厢军。
大宋朝的军制,最底层的是乡军,比如什么什么团练使,就是训练乡军的,也就是民兵,不过早已是名存实亡的东西,团练使也是个名存实亡的官。
然后就是厢军,这就是正规部队了,厢军最直接的来源,就是灾民流民,怕灾民流民活不下去而落草为寇或者揭竿而起,所以大宋朝只要哪里有天灾**,立马就会在哪里竖起招兵旗,等于是用朝廷的钱养着流离失所的人,维持内部稳定。
接着就是禁军,禁军取禁卫军的意思,但并非就是禁卫军,禁军也会分到各路州府,等于是精锐部队。禁军士兵的来源,一部分来自军将世家的传承,更大一部分就是从厢军中选拔,选厢军优者,充禁军。
所以正规部队里,禁军相当于甲种部队,厢军属于乙种部队。真正边关打仗的,大多都是禁军,厢军做一些辅助。
泉州,按照禁厢名册,应该有禁军四百二十九人,厢军八百七十人。也就是说泉州这个地级市,驻军一共一千二百九十九人。
大热的天,甘奇与史洪磊坐在摇摇欲坠的将台之上,等候着这一千二百九十九人来集合。
等了许久,汗如雨下,慢慢悠悠到了两三百号人,破旧的毡帽,本是红色却已经的黑色的军服,扛着枪杆都是歪把的长枪,锈迹斑斑的枪刃。
泉州,真要算起来,可能有几百年没有打过仗了,哪怕是唐末,五代十国,打仗也打不到这里来,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打的。谁在福建之外打赢了,几乎整个福建就属于谁的了。
士兵们连队列都站不整齐,十几岁的瘦弱少年,花白头发的老汉,这都是士兵。不过这些士兵倒是老老实实的,看得几十号铁甲,大气都不敢出。
甘奇懒得多等,起身开口问道:“马军都头雷虎何在?步军都头齐青何在?”
没有一匹马的部队,也能分出一个马步军。
一个老汉上前拱手:“回禀上官,小老儿已经着人去请了,雷都头应当正在出城的路上,齐都头回乡下了,今日赶不赶得回来也不一定。”
“唉……”甘奇也不气,只是叹气,这事要是发生在西北,几通鼓之后,不见军将,怕就是个人头落地了。在这泉州,强求不来。
叹气完,甘奇开口一声:“知州令,文书稍后就来,雷虎齐青,就地免职。接任人选,由泉州兵马都总管史洪磊安排。今日就到这里了,明日,三通鼓后,所有在籍军汉,不到者,皆开除军籍。这个消息,你们今日都给所有人带到,明日史将军在场点校,依此法办差。”
老头连忙拱手:“遵……遵命。”
台下也起了一些议论之声,这军籍对他们来说,还是很重要的,当兵虽然地位低下,但是没田没产的,又不会什么手艺,粮饷虽然经常发不充足,但是至少饿不死,好死不如赖活着。若是当兵之余,还能做点其他的营生,娶妻生子日子也还勉强过得去。若是军籍没有了,那就真要饿肚子了。
甘奇大手一挥:“散了去吧,明日大早,在此鸣鼓,都记好了。”
说完甘奇走下将台,明日再来。
对于此时的甘奇而言,大宋朝有一点好,就是文官至上,受过圣人教诲的文官,在各地州府,基本上是大权在握的,特别是泉州这种州府,那一定是大权在握的。
若是边镇重兵之处,文官也会有许多掣肘,知府知州,制置使,安抚使,招讨使,宣抚使……还有太监监军。经常就是没有一个能真正说话算数的人。你同意,我同意,他也同意,才能办大事。否则出了一点问题,谁同意了,谁背锅。
第二日大早,甘奇又亲自来了,不把军队的事情解决好,甘奇的许多事情都难办。所以军队之事是重中之重。
鼓已响了三通,有了昨日开除军籍的吓唬,今日倒是不错,不得多久,校场之上就站了七八百号人。
史洪磊经验十足,数都不用数,只是把手掌摊开在空中比划了两下,便皱眉说道:“甘先生,名册之上有一千二百九十九人,今日到场,超不过八百……”
史洪磊的话语是在提醒甘奇,有军官在吃空饷,领一千二百九十九人的军饷,只养了八百人。
甘奇答道:“你看这些人面黄肌瘦的?空饷要吃,实饷也被人吃了不少。”
大宋朝的军饷,一个厢军一个月有一贯出头,一个禁军大概能到一贯四五左右。不高,但是绝不至于把人饿得面黄肌瘦了。若是在边镇的主将主官上阵的亲军,主官主将也会经常多赏赐一些。
史洪磊面色已然有怒气,在西北,士卒真的是要上阵的,主官主将岂敢这般?那还上什么阵?不说主官主将良心好之类,在西北,若是不把兵养壮实了,败下阵来,文官还谈什么前程?武官人头还保不保?
所以史洪磊看得这一幕,他是从小兵一路拿着人头升上来的,对于这种事情,自然气愤不已。
七八百号就七八百号吧,也能接受,里面还有大概三四百号不堪用的老弱,整编一下,也就有三四百号年轻堪用的,加上甘奇带来的几十号汉子,勉强也组个五百人的营曲。勉强够用了。
“点名!”甘奇下令。
史洪磊掏出从知州衙门带来的名册。
却是此时,忽然有一个人从军营门口快速奔来,直穿队列,左右推开阻碍之人,到得将台之前,躬身一拜:“小人雷虎,拜见知州!”
甘奇打量了一下这人,一身肥膘,肥头大耳,抬着一张大笑脸,气喘吁吁,正在看着甘奇,甘奇没好气一语:“你已被撤职了,一旁去列队。”
“嘿嘿……甘知州,小人昨日实在对不住,也不知知州会大早点将,今日可没有来迟,还请知州大人不记小人过,来日若是再点将聚兵,只要知州一声令下,小人定当连夜来等知州大驾光临。”雷虎的脸,笑得肥肉乱颤。倒是与一帮子面黄肌瘦形成了鲜明对比。
甘奇哪里有心情与雷虎扯这些,只是抬手一挥:“下去列队!”
雷虎倒也不气,依旧还有大笑脸:“嘿嘿……知州,今夜小人在宴宾楼设宴,还请知州大驾光临,小人虽是一介军汉,但是家中也颇有一些财资,只要知州用得上小人的地方,小人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甘奇倒是有些听愣了,大庭广众之下,这么直白的吗?
甘奇有些烦了,烦得有些恶心了。转头问道:“三通鼓罢,军将不到者,军法如何处置?”
史洪磊在一旁大声回答:“若是战时,按律当斩。若是平时脊仗三十,降职一级。”
甘奇抬手一指:“这厮昨日到了吗?”
“未到!”
“这厮今日按时到了吗?”
“未到!”
甘奇起身:“来人呐,打!”
史洪磊大声听令:“遵命!”
此时雷虎的笑脸终于不见了,慌忙说道:“甘知州,小人可未得罪过您呐,小人家住城内,出城而来总要一些时间。小人可不是故意落您的脸面呐。小人愿为知州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啊。”
几个铁甲军汉早已上前按压雷虎。
甘奇还有一声怒喊:“打,打完扔出军营,革除军籍。”
几个军汉把雷虎按压在地,木棒就来,脊仗,就是打背,硕大的木棒,壮硕的铁甲军汉,一击而下,便是杀猪一般的嚎叫。
“甘知州,小人忠心,日月可鉴呐,知州饶命呐!”
甘奇脸上有烦躁的表情。
史洪磊连忙又道:“把嘴巴堵住,以免污了甘先生的耳朵。”
噼里啪啦一通打,三十打完,几乎一秒一下,几个铁甲军汉便把昏死的雷虎抬着扔出了军营。
“继续点名,重新造册登记。”甘奇说着。
史洪磊拿着名册,开始大声点名。到了的,记一笔,让那人走到校场另外一边。没到的,画一笔,除名了。
点名过后,甘奇亲自走到将台头前,左右巡视几番,开口:“诸位,以后粮饷会按照朝廷规定,足额配发,知州衙门还会给诸位再补饷银,教诸位养家糊口无虞,还能存一点。”
下面都是一双双麻木的眼神,这让甘奇有些意外,甘奇还以为自己这话一说出来,便会满场雷动。哪里想到是这么一个反应,看来是这些人并不相信当官的许什么承诺。
好在甘奇还有后手:“今日虽然不是发饷之日,但是今日本官带了饷钱来,先所发诸位一月饷钱。随后,史将军将要考核诸位,全军重新整编,力强者入禁军,每月足额一贯五,知州衙门再补五百钱。力弱者,入厢军,每月足额一贯,知州衙门也补五百钱。”
麻木的眼神稍稍有了一些变化,却也只是看着。
只待甘奇大手一挥,还真有箱子搬上将台了,箱子打开,还真是钱。
再听史洪磊开口:“张大柱。”
“小人在。”
“过来,一贯。”
张大柱,身材“柱”,高高的,就是不大,瘦得跟竹竿一样。畏畏缩缩走到将台之下,史洪磊亲手拿出一大串铜钱,往他怀中一扔,说道:“归队。”
张大柱抱着钱,看了看钱,看了看史洪磊,又看了看钱,又看了看史洪磊,然后又去看了看甘奇,然后还是看来看去。
“归队,你这厮莫不是也想挨脊仗不成?”史洪磊一声吼。
却见张大柱忽然双腿一跪,眼泪毫无预兆就从眼眶中流下来了,磕头在下,口中大呼:“小人张大柱拜谢青天大老爷恩赏!”
“滚蛋。”史洪磊说道。
张大柱连忙爬起,抱着钱归队而去。
再看满场,所有人的眼睛,都泛起了神采,全部聚焦在甘奇的身上。
甘奇看着满场的眼神,喃喃一语:“这个国家,真难。”
粮饷接着发,一个一个的磕头,一声一声的拜谢。山高皇帝远的泉州,泉州这些当兵的军汉,仿佛是这个时代被遗忘的人,这个时代最角落里的人。从来得不到一点尊严,更得不到旁人的一丝善意,在时代的最角落里,挣扎求生,活得如阴沟里的老鼠一般。
看着一张张激动不已的脸,甘奇一直就坐在将台上,并不离开。直到所有的饷银都发完了,甘奇开口:“所有人,先行解散,把钱送回家。中午不要吃得太饱,下午有考教,入禁军者,一个月可以拿到两贯钱。入不得禁军,就只有一贯五。”
此时竟然有人主动接话了:“知州,小人力最强,小人可以入禁军。”
这是有了精气神,甘奇笑着答道:“下午考教之后再说,散了去,吃罢饭食就来等候着。”
“小人不回去了,就在这里等。”
甘奇闻言哈哈大笑,只要精气神回来了,这支军队就可用了。
甘奇并不多言,直接下了将台,下午的事情他就不来了,史洪磊经验十足,想来不会办差。
甘奇还有别的事情,那就是要给这些军汉弄点装备去,兵器要弄得像样。甲胄也要给这些人置办一下,不说全身铁甲,皮铁甲也要备好,把要害之处能护住。
泉州本就有铁矿,几个铁场出产极多,只要肯花钱,这些倒是不难。
军营的伙食也要改善,每顿都得有肉,要让那些被挑出来的汉子在一两个月内把身板养起来。
回到府衙,甘奇把涂丘叫到跟前,涂丘也是一脸的笑。
此刻,甘奇忽然感觉涂丘脸上的笑容,与刚才雷虎脸上的笑容,给人的感觉何其相似!如出一辙。
“知州有何吩咐?下官定当办妥。”涂丘问道。
甘奇指着堂下,问道:“这些钱怎么还留在这里啊?”
堂下的钱,好几万贯,前天半夜别人给甘奇送到门口的,甘奇吩咐抬到大堂中放着。此时还在这里。
涂丘笑道:“知州的钱,未有吩咐,下官也不知如何处置的好。”
甘奇也笑着看向涂丘,忽然又问一语:“涂通判可知本官在东京还寄禄了一个什么官职吗?”
涂丘摇摇头:“下官倒是没听人说起,还请甘知州示下。”
“本官乃是御史台侍御史,涂通判可知晓?”甘奇如此说道。
涂丘还有一个笑脸:“哦,原道如此,到得知州再入京,定还会加官进爵,平步青云。下官先行道贺,祝知州扶摇直上,出将入相。”
这哑谜打得?甘奇觉得有些好笑,既然要装,那就先装着吧,先干活再说,便道:“罢了,这钱本官就拿了吧,便当泉州的商税充公。本官这里还有一事交代涂通判去办。”
涂丘听得甘奇要把这么多钱充公了,面色立马有变,这是不接受的意思啊?难道是嫌少了?这么多钱,就算是放在汴梁,那也是一笔巨款,如何还能嫌少?这可比泉州一年的商税还要多。
涂丘有些心慌,口中答道:“还请知州吩咐!”
“第一件事,清查泉州所有胡番之人,造册登记,久居者,落泉州籍,归市坊管辖。暂居者,也要造册,发暂住凭证,以后但有入城胡番者,皆要照此办理。”甘奇安排了工作,这份工作,工作量巨大。
所以涂丘点头表示:“下官定当办妥,只是此事繁琐,怕不是十天半月可成。”
“嗯,时限两月,若是不成,追责问罪。”甘奇严肃说道。
涂丘点着头:“两月,两月可成。”
甘奇很是满意,这是复杂的摸底调查工作,非得在这里为官日久的人,才能快速做好。这事情也不会触及谁的利益,就是工作辛苦一点。
把这份辛苦的工作做完之后,甘奇就要拿人开刀了。
不得不说,甘奇不是个好人,要动人家,还要先压榨完劳动力。
甘奇还鼓励一句:“嗯,两月若是办成了此事,本官到时候会把胡番之人的户籍数据上报朝廷之下,奏折之中当为涂通判上奏请功。”
涂丘连忙拱手:“拜谢知州厚爱。”
甘奇微微笑着,如沐春风。
涂丘准备拜别去干活了,甘奇忽然又问了一语:“涂通判,你可知哪里的船厂船匠技艺最佳?”
涂丘想了想,答道:“要说福建路的造船,当属同安最佳。不过真要比起来,蒲氏一族造的船还要更胜一筹。”
又是蒲氏?蒲氏乃是外国人,怎么在沿海地区混得这么风生水起?连造船业都属他们最好?
甘奇皱了皱眉头:“本官想造几艘好海船,回京的时候,便从海路直接去杭州,福建道路,翻山越岭的,实在难以忍受。”
涂丘立马笑道:“这有何难?如今蒲氏已然在慢慢往泉州搬迁,海湾之处,蒲氏的造船厂也在动工,想来要不得多久就可以造船了,到时候下官自去安排就是。”
甘奇点着头:“有劳涂通判了。”
涂丘心情大好,这位侍御史钱不收,收船也行啊,船这种东西,可不便宜。
只是涂丘不知,甘奇可不是要一艘两艘海船,他要一个船队,打海战用的船队,运人运货是其次。
甘大恶人这是要把涂丘的利用价值压榨得一点都不剩下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开始动手
摸排泉州城里的所有外国人,这是甘奇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倒也没有人敢不重视,伺候好这位新知州,这是许多人的共识。毕竟这位知州在汴梁是很有能量的,得罪了肯定会出问题。
毕竟这泉州,依旧还是大宋朝廷的泉州,一纸命令下来,要谁人滚蛋,谁人也就只能滚蛋了。
真正辛苦的,还是那些衙差小吏,一条街一条街走,一户门一户门敲。
甘奇反倒是个清闲人,视察一下军队操练,下各地县衙走一走看一看,码头上逛一逛,看看万里而来的船只靠岸卸货装货的景象。
有人当官当得很舒服,有人当官当得很辛苦。哪个时代都有这两种情况,若是甘奇想当一个舒服的官,也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甩手掌柜是好当的,反正这个国家一时半刻是灭亡不了,这泉州一时半刻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甘奇东走走细看看,也不干什么实事,这让涂丘也很是轻松,每日笑脸盈盈。还专门与甘奇汇报工作,倒也不是汇报外国人户籍的工作,而是汇报给甘奇造船的事情。
两艘海船,每一艘都是五百料,不小。
所谓料,就是古代对船只载重的计量单位。料就是木料,古代造船的木料,大多为五六米长,二三十公分的直径,浮力大概是三四个成年人的体重,二百来公斤。用多少这种木料造出的船,就是多少料。
换算成现代的计算方法,大概五料左右,就是一吨。千料大船,是古代相当了不得的大船了,排水量大概就是二百吨左右。当然,这都是大致的换算,不能为准确数目。
涂丘给甘奇定制的船,也就是一百吨的排水量,这在古代也是相当大的船只了。
涂丘的汇报,甘奇也只是点头笑着,表示认可,也不谈钱的事情。
甘奇不谈钱,涂丘反倒更高兴,高高兴兴去办差,办起差事来也越发卖力。
甘奇出门而去,派人请了泉州蔡氏往宴宾楼吃饭。
蔡黄衣带着儿子蔡济,还有同族一些老头,兴致勃勃来赴宴。
甘奇早已等在了宴宾楼的雅间,众人鱼贯而入,一一给甘奇见礼。
甘奇倒也抬手回礼,如今的甘奇,倒也有一些上官的姿态了。
甘奇寒暄几句开宴,推杯换盏几番。
蔡黄衣主动问起:“本该是我等设宴请甘相公的,却让甘相公请了我,着实不该,失礼失礼。”
六品甘知州,也成了相公,这倒是有趣的事情,甘奇笑道:“蔡老客气了。”
蔡黄衣又是一礼,再问:“不知相公请小老儿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说到这里,甘奇也直白问道:“不知蔡家可有人出海讨生活?”
蔡黄衣面色略有些尴尬,答道:“有是有的,若是官府不允,那小老儿立刻就把他们就召回来,以后不准他们出海了。”
蔡黄衣是理解差了,以为朝廷又要严格海禁了,不准百姓出海。宋朝开国,是有海禁的,这海禁其实也一直没有解,只是执行得不好,几乎跟没有这个规定一样,百姓出海也不会获什么罪责。
不过后来宋神宗时期,这个海禁会真正取消。
甘奇笑道:“蔡老误会了,出海是好事,往后朝廷也会取消禁令。我说此事,是想问问蔡家有没有人手可供调用,我也弄了一些船,需要得力的心腹人手。”
蔡黄衣听得此话,立马笑道:“人手有的,小老儿家中也入了一艘海船的股,几十号水手是有的,只要甘相公吩咐,都给甘相公调来听用就是。”
甘奇很是满意地点头,海上行船不是简单的事情,是真正的技术活,也不是甘奇自己玩得转的东西,所以必须要有一批经验丰富的水手,没想到蔡家直接就给甘奇解决了这件事。
甘奇说道:“好,想来还要月余,既然有几十人,那便都一并请来,例钱倒是好说,只比其他人高,不会比其他人低。”
“此事小老儿回家今夜回去就给相公办妥。”蔡黄衣答道,这是要纳投名状了,希望有个投桃报李。
甘奇自然乐见其成,在这泉州,必须要有一些奔走的心腹之人,这蔡家正好。来日船队,商队,乃至于……造船厂之类,都要有人打理。
是的,甘奇对造船厂也起了兴趣。主要问题就是这蒲家太厉害了,连最好的船厂都是他们家的,这如何能行?
蒲氏一族,甘奇是准备往死里整,必须整趴下,不能让他们越发坐大。
这蔡家,很不错,用来代替蒲家也是正好。
甘奇起身提杯:“请!”
一杯饮尽,蔡黄衣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硬着头皮笑道:“甘相公,此子乃是蔡济,是小老儿的长子,也是蔡确的堂弟,很是伶俐的小子,不若教他到相公身边听用,苦事难事,都只管吩咐他去做,定是好用的。”
蔡黄衣也是聪明的,把自己儿子塞到甘奇身边行走办差,其中的好处自不用说。
甘奇打量了一下蔡济,与蔡确长得还有几分相似之处,不过比蔡确要健硕许多,皮肤较黑,看起来还真是个吃得苦的人。
甘奇点头答道:“这有何不可?初来乍到,正需人手行走,明日便让蔡济收拾一下,住到衙门里来。”
蔡黄衣连忙一拉蔡济,两人起身,便是躬身大拜:“多谢相公!”
“小人也多谢相公,小人一定好好办差。”
甘奇微笑着点头,又问一语:“你可会行船?”
蔡济连忙点头:“回相公话语,小人会操舟行船,皆不在话下。”
甘奇更是满意,又问:“可有表字?”
蔡黄衣答道:“说来惭愧,此子虽然识字,却少读了圣贤诗书,也不是考功名的材料。年过了二十,倒也并未与之取个什么表字。相公见笑。”
古书记载了许多古代的风俗,二十取字,还有各种各样的习俗礼节。其实这些东西,那都是读书人家的东西,普通百姓,乃至底层百姓,却并非一定如此。
甘奇笑道:“那我托大,便与你取一个表字如何?”
“拜谢相公!”
“济者,渡也。直挂云帆济沧海,便取个云海吧。”甘奇这是有个寓意的,若是蔡济当真堪用,来日这船队,或者说舰队,便交给蔡济也未尝不可。有些事情不得不想远一些,让甘奇身边那些汴梁人去航海,那是不现实的。
“云海,好好好,小老儿拜谢相公大恩。”给人取个表字也是大恩吗?对于泉州蔡家来说,还真是恩情。
一个人有了名士大儒取的表字,几乎就如提升了一个社会阶层一样的道理。往后蔡济若是出门,不论与谁自我介绍,在下蔡济,字云海。不论是官是民,也要高看一眼。
若是蔡济再说自己这个字,乃是汴梁甘奇甘道坚亲自取的,取的是“直挂云帆济沧海”之意,那到哪里,也将是座上宾。一般当官的,也会有个基本的礼节周到。
此举,其实就是甘奇给了蔡济一个莫大的脸面,这张脸面可以让他在这大宋走到哪里,都带着光环,不会教人看不起看不上。在这泉州,更是如护身符一般,人人都知道蔡济乃是甘奇的心腹之人。
蔡济此时已然离开了座椅,一旁站直,一本正经躬身拜下:“小人愿为相公牵马坠蹬,忠心不二。”
甘奇点头抬手:“落座落座,酒宴之上,不必如今礼节。再饮一杯。”
再看左右,还有六七个老头,皆是一脸羡慕之色,兴许心中还有些后悔,后悔今日没有把儿子带来,若是今日把儿子带来了,便是也硬着头皮求这位知州收在身边办差。
这顿酒宴吃完,甘奇心情也好,蔡济倒也不回家了,东西只教人回去收拾着送来,他便跟在甘奇左右先尽心伺候着,开门赶车的,蔡济也抢着去做。
之后几天,甘奇也带着蔡济到处走,去海湾之处看一看自己那两艘正在铺设龙骨的海船。去军营看一看操练情况。
每日大鱼大肉养着,四百号年轻军汉,身板也看着宽厚起来了,挥汗如雨也没有一句埋怨。
史洪磊也来汇报训练情况。有粮有饷,有吃有喝,这些被时代遗忘在角落里的军汉,哪里还敢有丝毫的懈怠?
史洪磊的工作辛苦倒是辛苦,不过也不用费什么心力了,只顾着操练就是。
队列要横平竖直,列阵要紧密,口令要令行禁止,往前就是往前,突刺就要突刺,冲锋就要冲锋。
甲胄军械兵刃,也在不断送来,福建的烈日,如火炉一般,但是这些汉子穿着甲胄,也不见一句话语。
史洪磊也说出了一些问题,开口:“甘先生,如今就缺弓弩与马匹了。”
这两个问题不好解决,军用弓弩,泉州是找不到这种匠人的,甚至整个福建也不一定找得到堪用的匠人,这种匠人都在北方。南方大概也就邕州那种地方有。
“咱们从汴梁带了多少弓弩?”甘奇问道。
“不到一百具。”
“先用着,弓箭手也不是一时半刻训练得出来的。至于马匹,可以往西南那边去买一些,岭南是有马的,矮是矮了点,在福建应该也正合适。”甘奇如此说道,又转头与蔡济说:“买马的事情,便交给你去办,先买个二百匹。”
蔡济第一次得了差事,连忙躬身:“相公放心,小人一定把此事办妥。”
军营事了,甘奇又往城内而去。
再过了些时日,衙门之内,甘奇开口问涂丘:“胡番户籍之事办得如何了?”
涂丘一脸的笑:“下官正要禀报此事,未想知州先问起了。那下官就禀报一番,此事已办得差不多了,在册胡番之人,已过了三万六千,落了籍的有一万三千余人,发了暂住凭证的有两万两千余人。”
“不错,短短一个月,就把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涂通判果然尽心了,此事便是政绩,本官会发往汴梁。”甘奇如此说道。
涂丘又说:“回知州,倒也还有遗漏之人,正在一一排查,数目也当有二三千之多。待得彻底盘查完毕,想来还要半月左右。”
甘奇点着头:“嗯,事情慢慢做着。本官这里还有一事请涂通判去办。”
“知州只管吩咐。”
“你看这城内的高塔,不知遮了多少人家的阳光,得拆!”甘奇大喇喇一语。
“啊?”涂丘是吓得一跳,连忙解释起来:“知州有所不知,那些高塔,都是胡番的寺庙,那些胡番之人对于神明可不比大宋,若是拆了他们的塔寺,怕是要激起民变啊。”
这就是涂丘吓一跳的原因,把别人家信仰的神庙给拆了?这还能不出事吗?
“拆几座塔寺也要激起民变?还有这个道理?是什么民的变啊?是我大宋之民?还是什么民?”甘奇好像不懂一般。
“我大宋之民自然没有几人信胡番的神明……不过,如今也有许多落籍的胡番,倒也算是我大宋之民了……”涂丘是不想惹事,好好的官,当得挺舒服的,为什么要弄些乱事出来?一些塔寺,又不会影响什么,别人也是出钱买地盖的,又不违法。
甘奇自然不是涂丘这么想的,这些塔寺,千年之后,还能在泉州挖出考古遗迹来。甘奇此时是无论如何也容不得泉州有这些东西,甘奇此时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总不能说这些人以后要叛国杀害赵宋皇室,还要追杀赵宋皇帝吧?
甘奇依旧是大喇喇一语:“拆,必须拆!每日本官一出门,抬头便是这些塔寺,实在有碍观瞻,还挡了百姓的阳光,必须拆!”
“知州,三思啊,若是强拆,这些胡番必不能允,定有冲突。若是真起了冲突,知州也不好与上官交代,更不好与东京交代。”涂丘又劝一语,便也只觉得甘奇是不懂泉州的风土人情,这是要倒行逆施,要惹祸。
甘奇是铁了心了,这些东西是必须要拆除的,这是没有商量余地的,甘奇也知道这些塔寺的信徒是不可能允许别人拆的。所以事情也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强行来,其他的办法都不可能奏效。
早晚是这一遭,朝廷的威严,这些胡番在这沿海地区鲜少感受得到,这回就让他们见识一下,到了别人的国家,什么宗教信仰,都得入乡随俗,是龙就盘着,是虎就卧着,低头做人才是正道。不然,生意都没得做。
“交代什么?不用交代,本官如今是泉州知州,只管拆,你去传令,十天之内,教他们自行拆除,若是不拆,那本官就亲自动手帮他们拆。”甘奇布局已成,就要一一动手了。
此时涂丘的心中,甘奇显然就成了一个屁事不懂,只凭一时喜好行事的二愣子了。涂丘也知道劝不了甘奇了,回旋一语:“知州,这令下官去传就是,若是到时候都不愿拆,还请知州行事一定要三思,若真泉州起了乱事,一应官员都有罪责。”
“嗯,有事本官一人担着就是。”甘奇好像糊里糊涂一般。
涂丘心中微微安定,有事甘奇一人担着,倒也不是不可。他便叹着气,出门而去。
要说那些塔寺的头人,涂丘倒是基本都认识,请来坐一坐就是,涂丘还得把自己从中摘出来,出了问题,不论是朝廷还是那些要反抗的胡番,都不要找他就行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有碍观瞻,有伤风化
涂丘不想惹事,也不想背锅,他只想这一辈子在这个泉州通判的位置上安安稳稳过去,甚至升官也不需要。
当然,若是给他升一个泉州知州,他还是愿意的。只是这种事情一般不可能发生,不论是古代还是后世,官僚制度一旦比较完备之后,本地副官想直接升为本地主官,都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即便要升,也是要调到外地。
还有就是本地人一般不可能当本地的主官,都要异地为官,如此制度是为了防止一些徇私舞弊的事情发生。当然,也是有例外的,比如韩琦,他就在家乡相州当过官,还不是当一次,而是当三次,韩琦三起三落,每次政治低谷了,就回家乡相州当官。
老皇帝对韩琦的恩宠也就可见一斑了。
也可见韩家在相州,是何等的势力巨大。如果一个人总是在自己的家乡当官,这一家人想不发达都难。
所以涂丘便也知道自己真要升官,那十有**要离开泉州,所以对于升官之事,他也没有什么需求。
涂丘只有一个想法,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果不能好,反正自己也要好,不能惹事。
泉州城里的教派不少,以月亮与十字最兴盛。
这些塔寺的头人中,有一个甘奇也见过,便是蒲志高,还有一个叫做利斯佳,蒲志高这种名字,一看就是来大宋时间很久了,蒲是波斯姓氏在汉姓中的音译,志高明显就是汉语。
利斯佳这种名字,还带有浓烈的欧罗巴色彩,这是一个大胡子传教士,手在胸前画着十字,口中念着嘎得阿门的。
插一句,上帝这个词,其实是个中国词,殷商的甲骨文卜辞中,周朝金文之中,都有这个词,上帝,天帝,大帝,都是一个意思,乃是中国人的至高神。也是商周礼制里祭祀的最高神,昊天上帝,居住在紫微宫。昊天上帝之下,还有五方上帝。
帝这个词,其实就是皇帝,上帝天帝,就是天上的皇帝,多么有中国色彩的一个词汇?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到后来一提起,大多数人联想的都是洋人的十字。
人都到齐了,涂丘开口说道:“新来的知州要拆了城内所有的塔寺,本官便是与你们传令的。那位甘知州给了一个期限,十天,若是十天内不拆,那位甘知州会亲自带人去拆。诸位各自看着办。”
嘎得教士利斯佳惊讶开口:“哦,我的嘎得啊,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的人?嘎得的光辉普照大地,世间万事万物,皆由嘎得创造,只有魔鬼,才会不敬嘎得的光辉。”
利斯佳扯了一通不着边际的,蒲志高倒是务实一些,开口:“此事还请通判一定要从中斡旋一下,新来的知州年纪轻轻,想来他是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不知我等神民对于神的敬仰,所以请通判一定要阻止此事。若是通判有什么难处,只管开口就是。”
蒲志高说的难处意思是要钱就开口,愿意给。
但是涂丘是真有难处,开口说道:“不是我不愿斡旋,该斡旋的话语,我都说尽了,奈何他是主管,我不过是个通判,便也做不来他的主。”
涂丘这一语,就把自己从这件事情中摘出来了一半。
利斯佳立马说道:“魔鬼,定会受到神的惩罚!”
“闭嘴。”蒲志高对利斯佳也是不客气的,他们之间其实也打架,两个神谁也不服谁。但是这两个神,究其根本,又是同出一宗。甚至也可以说两个神就是一个人,就看怎么论。
利斯佳也不是好惹的,反口相击:“你们就是魔鬼,就是异教徒,你们与那个知州一样,都会受到嘎德的惩罚。”
“去你妈的吧!”蒲志高这句话,与他的名字一样带着浓厚的中国色彩。
这是要打起来的意思?
涂丘皱眉摆手:“出门了再打,今日我的话也说完了,你们都各自应对吧。”
见得涂丘要走,蒲志高连忙起身拦了一下:“涂通判向来手段高明,总有应对之法的,还请通判指教,对付一个小小的年轻人,通判定然手到擒来。”
要说应对之法,涂丘心中不一定没有,至少他以为自己心中的一些办法应该是可以解决问题的,但是他真不想惹事,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所以涂丘摇着头:“无奈无奈呀,官大压死人,诸位各自应对。”
蒲志高还是不放弃,开口一语:“我们塔寺,出一万贯。”
说完这句话,蒲志高看向利斯佳,这种时刻,当是一致对外的,所以利斯佳也道:“我们也出一万贯。”
然后便还有其他人,各自开口。
“祆教出三千。”
“景教出两千。”
“圣火出两千五。”
……
涂丘的脚步忽然有些迈不动了。不得不说,这些教派之人还真有钱,让涂丘出个主意,都给这么多。
泉州这些教派有钱到什么地步?历史记载,泉州的外国巨贾,南番回佛莲者,海船有八十多艘,死的时候,家里的珍珠竟然有一百三十多石,石就是担,两箩筐是一担。别人家连一百三十多石粮食都没有,他有一百三十多石珍珠。洪迈《夷坚丁志》记载,泉州杨客海贾十余年,致赀二万万。二万万是多少?就是两亿!
便说这蒲氏一族,后来的泉州主要商业街,竟然有一半是他们家的。
可见在古代跟中国人做生意,是多么赚钱的事情。
众人也都看向涂丘,等着涂丘指教。
涂丘捋着胡须,慢慢说道:“甘知州,乃是汴梁豪富人家出身,钱他见多了。且他在汴梁,手段通天,所以才敢如此随意行事。他要拆诸位的塔寺,便是一时兴起,你们谁若是能弄些他感兴趣的事物,把他的注意力从塔寺之上引开,待得他兴致落下去了,此事兴许就这么过去了。”
涂丘口中之语,乃是他心中所想。他把甘奇当做一个有权有势的纨绔子弟了,还真以为甘奇要拆塔寺是一时兴起,或者说就是看不惯泉州城里的这些塔寺,若是把甘奇的注意力引导到其他地方,过得一些时日,甘奇看的时间久了,看习惯了泉州城的模样,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
哄小孩一般的手段。
蒲志高闻言大喜,拱手说道:“多谢涂通判,钱下半夜送到府上。”
涂丘摆摆手,也不答话,双手负立,便出门而去,去给甘奇交差,便说甘奇的命令已经带到各个塔寺头人了。
甘奇也只管点头应答,涂丘便觉得自己算是过了一关了,这件事就不关他的事了,两边都摘出来了。
不想甘奇忽然开口问了一语:“涂通判,城中塔寺,哪家香火最是旺盛啊?”
涂丘答道:“当以通淮街圣友寺香火最旺,此寺乃是祥符二年建立,已有五十多年历史了。”
甘奇点头又问:“可是西边那个寺顶挂着弯月的?”
“正是。”涂丘答着。
“其次呢?”甘奇又问。
“其次便是东南边那个挂着十字的。”涂丘倒是直接答清楚了。
“嗯,你下去吧。”甘奇搞清楚了就行,枪打出头鸟。
只等十天时间,这十天不是甘奇给那些胡番的,而是甘奇给自己的。
甘奇便也再入军营,四百号禁军,加上自己带来的几十铁甲,还要来一场动员大会。泉州这里的军汉,杀人放火的,怕是还差了一点勇气。
勇气怎么给他们呢?
甘奇有自己的办法,但不是什么忠君爱民大道理。
众多军汉整整齐齐列队在新修建的将台之下,听着甘奇演讲:“诸位多是朝廷军汉,守护一方平安。来日本官若是有差遣,便是尔等用命之时。”
甘奇停了停,看了看众人不明所以的眼神,又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若是用兵之时,谁人敢不听号令,立马革除军籍,扣了饷钱,下狱问罪。诸位可知晓?”
这有点吓人了,下狱问罪都不怎么吓人,革除军籍不给钱了,那是最吓人的。
“小人明白!”
“小人知晓了。”
“小人遵命!”
……
呼喊一大片,争先恐后的。兴许众人也知道,这泉州哪里有什么用兵之时?打仗?与谁打仗?没有敌人打什么仗?剿匪?若是福建丘陵深处去,还真有一些山林盗匪,泉州这边,一马平川之地较多,山林较少,哪里藏得住什么盗匪。
那也就没有什么用兵之时了。
众人是心安的,所以答起话语来,那也是声音震天响。
甘奇却很是满意,又道:“若是立了功,到时候还有重赏,本官别的不说,就是舍得给钱。只要诸位听令办差,立功回营,钱大把的赏赐。”
这话有些诱人了。
刚才众人还想着没有用兵的机会,此时忽然又想是不是哪里真来点盗匪去剿一剿,如今兵强马壮的,军械充足,刀枪锋利,若是几百人去剿几十人的盗匪团伙,还真值得拼一拼,毕竟这位甘知州,还真舍得给钱。
也有人开口问道:“甘知州,可是要带小的们去剿匪?”
甘奇笑着摆摆手:“泉州之地,无有盗匪。”
许多人多少有些失望。
甘奇看着众人失望的表情,心情很好,却又下了讲台。留下一堆人更加失望。
那些神的子民们,正在想方设法给甘奇找乐子,找来找去,还真就想到了一个转移甘奇注意力的事情。
午后,拜帖就到了衙门里,请甘奇晚间去赴宴,众多教派与商户,联名来请。
作为东京城里来的纨绔子弟,自然要去。
今日宴宾楼不对外开放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胡番都等在门口,候着甘奇大驾光临。
甘奇倒也来得不迟,却是个大黑脸,也不与人点头致意,也不笑,更不回礼。他就这么大喇喇进了宴宾楼,一屁股坐在最头前的正席之上。
众人也连忙坐好,噤若寒蝉,唯有蒲志高准备上前拱手攀谈。
此时甘奇直接开口说道:“还有九日啊,都把你们的塔寺拆了,若是九日塔寺还在,莫怪本官不客气。”
蒲志高笑脸一止,接着又堆了一下笑容,开口说道:“甘知州不必如此火气,今日小人们请知州来,只为高兴。”
说完这一语,蒲志高转头呼喊一声:“都上来!”
什么上来?
水蛇一般的腰肢,若隐若现的面纱,摄人心魄的眼神,乐音也起来了,一堆暴露的腰肢扭动着走到甘奇面前。
还有手脚挂着的铃铛,随着舞蹈作响。那水蛇腰肢,扭啊扭,转啊转,不断扭不断转。
甘奇身边持刀而立的甘霸,看得眼睛都呆了,口中说道:“大哥,这些女人是妖怪的,穿着亵衣就出来了,还扭来扭去的。”
甘奇也愣了愣,这尼玛,一队大洋马,穿得这么少,还偏偏就把连遮得个若隐若现,配着胡音,扭啊扭,转啊转。好在甘奇见多识广,答了甘霸一语:“胡番女子,与我大宋不同。”
蒲志高脸上带着邪魅的笑容,是的,有些邪魅。男人嘛,都知道男人喜欢什么,这一招,一定好使。
忽然甘奇感受到了一对媚眼柔情似水而来,秋波一到,电得甘奇浑身一个激灵,口中说道:“这他妈谁受得住……这他妈实在有碍观瞻。”
甘奇立时站起,大手一挥:“有伤风化,有碍观瞻,鲜廉寡耻,来人啊,把这些胡人女子都赶出去。”
甘霸已然上前,提着大刀胡乱挥舞几番:“妖精哪里逃,岂敢来害我家大哥!”
一帮洋妖精被甘霸的大刀赶得四散而去,尖叫连连。
甘奇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清净了,清净了,阿弥陀佛。”
蒲志高连忙上前说道:“甘知州,此乃小人家乡的风俗,女子舞蹈,就是这般的,甘知州何不看上一看?也算见识一下异国风情?”
甘奇何等人物?圣贤子弟,岂能被这些胡番女子所腐蚀?
便见甘奇一巴掌拍在茶几之上,怒喝一声:“放肆,在我大宋,女子岂敢如此放浪形骸?本官乃圣人子弟,非礼勿视,又岂能看这种……辣眼睛的东西?还有九日,莫怪本官手下无情。”
说完甘奇起身就走,一边的甘霸还提着刀吓唬着洋妖精。
甘奇就这么走了,留得蒲志高等人面面相觑,有些不能理解,这手段可不是第一次用了,也不是只在大宋用,怎么就不管用了呢?
出门而去的甘奇,口中喃喃一语:“难怪大唐之时,胡旋舞会风靡长安。”
“大哥,什么胡旋舞?”甘霸听到了。
“没什么没什么……”
“我知道,李白就看过胡旋舞,我还听人说以前长安有个平康坊,许多胡人就在那里跳胡旋舞。”甘霸说完,看着甘奇,等甘奇夸他长见识了,开口都能说李白了。
没想到甘奇一个脑蹦子就来了:“这你也知道?不学好!”
第三百九十四章 雷霆万钧
塔寺是没有人拆的,那些头人们也只是在想破脑袋给甘奇找乐子。帖子给甘奇发了好几回,只是甘奇再也不去赴宴了。
上一次甘奇去赴宴,那是因为甘奇要去认一认人,看一看这些头人都叫个什么名字,长个什么样子。
九天时间,过得飞快。
涂丘站在衙门口,看着满城的塔寺,长吁短叹,他倒是作壁上观的姿态,叹的是这泉州城将要有一场乱事。不知最后谁是真正倒霉的那一个。
甘奇在后衙里,久久没有出门,涂丘就站在衙门口等着。
涂丘也知道,各个塔寺那边,信徒教众也聚集了一大堆。
涂丘等候了许久,终于看到甘奇出门了,今日甘之后,并未穿官服,而是忽然披了一身甲胄在身。
这也是涂丘第一次看到甘奇一身铁甲,看得他颇有些愣神。
甘奇已经走过门槛了,涂丘才上前开口:“知州,万万不可妄动刀兵啊!”
甘奇大喇喇答道:“本官在京城,也不曾怕了暴民,到得这泉州,几个暴民又算得了什么?”
这个富二代、官二代、纨绔子弟,要这要惹事了……涂丘如此想着,几十号铁甲,就要去惹满城几万胡番,实非明智之举。好在涂丘倒是把自己摘出来了。
圣友寺,是泉州最出名的塔寺,1009年始建,拿他先下手,然后还有十字的,还有景教祆教,还有印度婆罗门,还有犹太……
甘奇带着几十铁甲龙行虎步而去,腰间的那柄剑,还是苏家兄弟送的。
到得圣友寺门口,甘奇抬头打量着,口中说道:“要说这建筑,还是挺漂亮的,带着异域风情,建筑技艺也不错,可惜了……”
涂丘站在一旁,心中有些发慌,当面兴许有一场大冲突要发生,只是涂丘此时又不好意思直接去躲起来,便也只能看着,心中想只要冲突一起,就往旁边茶楼去暂避。
塔寺之内,其实早已人山人海,只是都不出来,只有蒲志高带着一些人出来拜见。
“小人蒲志高,拜见甘知州。”
甘奇严肃着脸,喝问道:“十日已过,缘何还不拆除啊?本官之语,尔等都当了耳旁风?”
蒲志高连忙笑着躬身:“知州误会了,是非小人不听知州命令,而是信徒们百般阻挠,小人也是无可奈何。小人这里备了一些小礼,还请知州高抬贵手,饶过这一遭。”
蒲志高身后,来了十几个箱子,箱子打开,可不是钱,一箱箱的珍珠,还有金银之物。中国古代其实是缺少金银这一类的金属的,直到明朝中期,因为大航海的原因,银子才真正成为了中国的流通货币。
但是蒲志高不缺金银,金银也是重要的贸易品。因为大宋的金银价高,而海外金银价低,把金银运到大宋来,就能赚钱。
甘奇见惯了钱,还是被蒲志高的大手笔给惊住了。为何这些胡番能在泉州成大气候?眼前这些东西就是原因。有钱能使鬼推磨,这种攻势之下,这泉州官场,还有几分抵抗之力?
连一旁的涂丘都看傻了,他在泉州当了十几年的官,也是第一次看到这般大手笔。此时还不免有些后悔,后悔原来这些胡番这么好拿捏,若是知道甘奇这种小手段能赚这么多钱,当初涂丘早就用上了,吓唬一下这些胡番,要拆他们的塔寺,钱就到手了。
涂丘不免又看了看甘奇,心中想,这莫不是这位新知州的敛财之法?
这谁受得住?
难怪最后这泉州市舶司的官吏,都是蒲家人在当。
大概也就只有甘奇受得住了!
只见甘奇面色大怒,抬手一指:“你这厮竟敢拿这些黄白俗物来侮辱圣贤子弟,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呐,给本官拆,今日定要将这塔寺拆成废墟。”
涂丘目瞪口呆看着甘奇,这难道不是甘知州敛财之法吗?这么多钱,这位知州是傻吗?脑子坏了?竟然不要?傻到这种地步了?
甘霸已然上前,刀未出鞘,却在左右驱赶:“让开,都给老子让开……但又反抗,莫怪老子利刃不认人。”
蒲志高连忙尴尬笑道:“甘知州,可不得欺人太甚啊,否则小人怕是拦不住寺内那些人。”
这是威胁的话语。
甘奇冷冷答道:“不用拦,教他们都出来,让本官好好看一看。”
此时的蒲志高已然被周侗推到了一边,蒲志高口中还有话语:“知州,知州,给个脸面,给个脸面……”
周侗直接大力一推:“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有脸面?”
蒲志高受了屈辱,他也是个人物,东方的海域上,他蒲家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麾下船只上百,讨生活的汉子也有几千,在广州与泉州之地,从未有人小瞧了他,便是官员,那也是礼节周到的。
今日偏偏就被这泉州新来的一个年轻知州欺辱到了这般地步。
蒲志高自然也不能忍了,要给这个年轻的知州一点厉害瞧瞧,只见蒲志高转头微微示意了一下,不得片刻,塔寺之内,立马冲出了无数胡番之人。
木棒弯刀,人人在手。却也并不往前冲杀而来,只是都聚在塔寺门口之处,便是要让甘奇投鼠忌器,自行退去最好。
甘奇还是大喇喇一语:“嘿,造反嘿,朗朗乾坤,州城之内,竟然还有人敢造反。”
一旁的涂丘连忙来劝:“知州三思,知州三思啊!”
甘奇回头看了一眼涂丘,诡异一笑:“涂通判怕了?”
“下官是怕知州落得个官逼民反的罪责,下官都是为了知州考虑。”
甘奇点点头:“嗯,涂通判忠心有加,既然涂通判怕什么罪责,那便请涂通判退到那边茶楼去,看看本官是如何平逆贼的。”
这知州是真傻了,涂丘再也不敢多留,连忙一拱手,说退就退,赶紧躲着。
甘奇搓了搓手,把腰间的长剑拔了出来,嘴唇舔了一下,开口:“列阵,往前推进。”
“遵命!”答令之声,整齐划一。
蒲志高也退到了一旁,他倒是也聪明,塔寺要保,生意要做,自己豪富,命也重要,不必惹事。
只是接下来的一幕,让蒲志高心跳不止,街道另外一头,传来整齐划一的咔咔之声。转头一看,一列列甲胄军汉,长枪笔直竖起,阳光照得那枪刃寒光熠熠。
这是哪里来的军队?如此军容整齐,如此甲胄俱全……
这福建,哪里有这样的军队?莫说福建,两广之地也从未见过这般的军队。
大事不好……
蒲志高心中知道大事不好,所有人都小看了这个年纪轻轻的新知州。这位新知州哪里是一时兴起?
蒲志高飞奔往一边的茶楼而去,直去找涂丘,口中大呼:“涂通判,快快想办法止住冲突……”
涂丘此时站在窗边,也在目瞪口呆,他是知道甘奇最近经常往军营跑的,但是他从未当回事。泉州的禁厢军是怎么回事,他岂能不知?泉州军汉,都是乞丐一般的人,哪里有堪用之辈?
泉州军汉,看到甘奇,只怕第一件事就是跪着求甘奇赏赐一斗米回家煮饭了。这种军汉,涂丘又如何能放在眼里?
但是眼前这一幕,短短一个多月,别的不说,就这整齐划一的队列,就这份精气神,这是不可能的啊?难道甘奇从汴梁带来禁军来?
蒲志高又是一语:“涂通判,赶紧想想办法啊,只要涂通判能解决此事,刚才的那些珍珠金银,都是通判你的了。”
财帛动人心,涂丘是真想上前把这件事情解决了,把这份巨款赚了,但是涂丘转了几圈,也没有想到什么办法。那位甘知州是个二愣子,也听不进人言啊……
涂丘还在想着办法,那边甘奇已然在下令:“向前,担忧阻拦者,格杀勿论。”
“遵命!”
这一回,五百人齐声答道。
杀人,兴许那些泉州军汉还真不敢。但是往前推进是必须的,这军籍可不能没有了。
但是杀人这种事情,自然有人敢!
队伍在往前,自然也有人上前来拦!
依旧是那个肥胖的汉子,拔刀而起,手起刀落,就是一片血泊。
哀嚎呼喊立马就起。
后面压阵的史洪磊,不断大喊:“向前,横枪,准备突刺,阵前立功者重赏,阵前携带者,斩立决!”
杀人了,杀了好多人。神不灵了!既不能刀枪不入,也不能救苦救难。不过,神可能会让这些护塔寺之人死后上天堂。
史洪磊压着军阵往前,口中不断大呼:“向前,刺,向前,刺,向前,刺!”
敢不敢杀人的,不重要了,睁着眼也好,逼着眼也好,操练了无数次了。也不用冲,也不用杀,端着长枪,向前一步,猛力往前刺杀一次,向前一步,再猛力往前刺杀一次。
刺到谁,算谁倒霉。
此时的甘奇,竟然又把剑收入了剑鞘之中,还转身了,也不去看头前血腥场面,而是直接往涂丘去的那个茶楼而去。
周侗也带着几个铁甲汉子跟随甘奇上了茶楼。
涂丘见得甘奇来了,连忙上前来见,还有些战战兢兢,兴许是甘奇吓到他了,这般血腥场面,涂丘这辈子哪里见过?
“见过知州。”涂丘拱手立在一帮。
却是蒲志高直接跪地,口中大呼:“还请知州高抬贵手啊!这些都是良民百姓,不能这般随意杀之。”
甘奇透过窗外看了一眼:“手拿兵刃,哪里是什么良民百姓,明明就是造反的逆贼。”
“知州,小人愿倾家荡产,只求知州高抬贵手。”蒲志高是真急了,里面那些人,不知有多少是他家的人,这般死下去,便是船都没人开了。
甘奇大喇喇落座,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完才开口:“与其求本官,还不如求一求你自己。你蒲氏在大宋也有许多年了,家大业大,生意兴隆。这生意还得做下去不是?总不能顶着一个逆贼的罪名,放弃这么多年积攒的家业回去吧?”
蒲志高哪里能听不懂?脑中却是一团乱麻。
“怎么?还是舍不得这个塔寺?”甘奇又问。
蒲志高终于开口了:“舍得舍得,小人这就去劝一劝,这就去劝说一番。”
“聪明人,本官就喜欢聪明人。”此刻,甘奇活脱脱就是一个大恶人、大反派。
蒲志高飞奔而去。
甘奇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旁的涂丘挤出了一个笑脸:“知州高明!”
甘奇并没有一个好脸色,茶还在喝,斜眼上下打量着涂丘,忽然开口问了一语:“涂通判在泉州为官多少年了?”
涂丘答道:“十六载有余。”
“积攒了多少身家了?”这句话问得有些冷不丁。
涂丘愕然当场,反应也快:“知州说笑了……”
“本官到得这泉州,从来没有一句说笑,偏偏你却总以为本官在说笑。”甘奇这句话也值得玩味。
涂丘哑然,转头又看了看窗外那血腥场面,立马又把头转了回来,心中惊骇不定,口中又答:“回知州话语,下官在泉州十六载,也不敢说两袖清风,但也不敢谋私太甚,几万贯身家而已。”
“当真?”甘奇又问。
涂丘早已满头大汗:“下官岂敢欺骗知州。”
甘奇点了点头:“是真是假,倒也不难分辨,一试便知。”
试?如何试?涂丘连连抬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答道:“下官万万不敢说假。”
“涂通判,你可知本官在京城还寄禄了一个什么官职吗?”甘奇又问一语。
“下官知晓,下官知晓,御史台侍御史。”涂丘答着,答得面色苍白,隐隐之间似乎猜到了什么,又不敢去猜。
甘奇的茶喝完了,把茶杯一放,起身:“来人呐,先把涂通判拿下大牢,便看看到底是不是只有几万贯。若是冤枉了,再与涂通判赔礼。”
周侗已然上前拿人,便是一只手臂便把涂丘按压在地。
涂丘哪里料到甘奇竟然是这般行事的,也没有弹劾,也没有上奏,也没有证据,直接就敢拿官员下狱。涂丘惊慌之间,失措问了一语:“敢问知州准备如何一试?”
这句话问得有些傻有些愣,也是甘奇行事太过奇特。
“把你家宅查抄一番便知晓了。”甘奇说完,起身而出。门外塔寺门前之人,已然退去,只留百十死伤在地。
该拆塔寺了,不过甘奇好像忽然变卦了,这塔寺建得这么好,也不一定真要拆,改建一下,把与宗教有关的东西全部去除,屋顶也盖上一些斜面瓦,改成市舶司衙门,岂不是正好?
既已想定,便也懒得耗费时间,把塔寺一封,转头直奔十字塔寺那边,接着干。
就是要一个雷霆万钧的手段。
第三百九十五章 甘大知州的一板斧
圣友寺这边还在查封之中,几百军汉也在忙碌,拆除着塔寺之内所有与教派有关的东西。
甘奇却已经直奔十字塔寺那边而去,身边依旧只有几十铁甲。
利斯佳早已等在了门口,泉州城不大,本地人加上外国人,居民也超不过十万之数,当然,说泉州城不大是因为与汴梁作为比较对象,若是比一般州城的话,泉州城其实是算很大的。
古代的城市,不论中外,其大小的规模,与社会的发展程度有很大关系。第一,就是这个社会的生产能力能支撑多少劳力脱产者,所谓劳力脱产者就是不需要体力劳动生产就能生活的人群。社会生产能力越高,能养活的劳力脱产者就会越多,那么城市居民自然也就越多。
第二便是运输能力,古代城市的大小,与社会运输能力也息息相关,说白了就是运输能力越强,城市的规模就能越大。因为城市里的居民,需要来自四面八方的物资支撑,这些物资要运进城市,就需要极为强大的运输能力。人口一旦过多,连粪便的运输都是极大的压力。
所以评价一个古代文明的发达程度,其实从城市规模就能看出区别。欧洲直到文艺复兴之时,最大的城市也不过几万人口。反倒是古罗马时代的罗马城,人口还比较多,根据西方不同的史学研究综合比较,古罗马城人口最多的时候,应该在三十多万到四十万左右。
但是到了七世纪左右,罗马城的人口就只有五万了。罗马没落之后,欧洲再也没有出现过人口超过十万的城市了,直到文艺复兴之后,才出现了巴黎、佛罗伦萨等少数几个人口过十万的城市。
有时候说唐宋的辉煌,仅仅是一个口头禅一般,甚至口头禅说多了,许多人还不相信了,觉得都是自吹自擂,甚至有人觉得城市人口多,并不代表什么。因为他们不知道古代维持一个巨大的城市所需要的社会能力,是远远超出想象的,所体现出来的生产力先进性,也是超出想象的。
还有人为了解释城市人口这个问题,非要说古代欧洲人不喜欢聚居,就喜欢散养。这种强词夺理,就好像在说人类不喜欢享受,就喜欢劳动。这个道理能说得通吗?
就如此时的泉州,古代的中国与世界,只有外国人主动往中国来的,只有外国人往中国移民的,没有中国人主动往外国移民的。
中国,其实真的是一个包容性极强的国家,包容各种民族,宗教,以及文化。后世鲜少有人真正去研究自己的姓氏,其实很多人的姓氏里就包含了这个信息,他们的祖先也十有**就是外国人。比如许多复姓就是外来的,慕容、尉迟、拓跋、完颜、耶律,不过这些还好,至少这些姓氏只算是最初的外族,按照国土而言,也算是中国本地的姓氏,追根溯源也是中国本地人。
比如安、蒲、马、撒,这种姓氏,那很多就真正是外国人了,当然并非说一定就是外国人的后裔,而是说大量外国人进了中国之后,用了这个姓氏。
华夏的包容也就在于此,华夷之辨,其实就是意识形态与文化之辨,并非血统之辩。这一点是一定要弄明白的,弄明白之后,才能真正理解中国,理解华夏,不失偏颇。
你认为自己是中国人,想法与中国人一样,有爱国爱民之心,那就是一家人,甚至可以不论血统。你若不认为自己是中国人,哪怕你是姓姒姓姬,那你也就不是中国人,血统再纯正,你也不是。
就如甘奇此时面对的这个泉州,他心中所想,其实从来没有排斥某个人的想法,一来就组织落籍之事,也就代表了他心中所想。
愿意当一个中国人的,落了籍,好好读圣贤,以后你就是泉州人了。为大宋行驶在大海之上,也是为国出力,当然也有前提,那就是安纪守法,和睦友好。
有些人,脑后本就有反骨,几辈子养不熟的白眼狼,比如泉州蒲氏,那是要赶尽杀绝的。
但是赶尽杀绝之前,得好好把玩一下,物尽其用。
十字塔寺,不能要,这是甘奇心中的底线,所以甘奇到得塔寺面前,也不等利斯佳开口说什么,直接拔剑一声吼:“冲进去,拆!什么嘎德,什么圣母,都砸了。”
甘霸抹着脸上的鲜血,已然往里冲去。
这回倒是自在了,也看到有人拿着刀拿着剑,就是没有看到人上前来拦,而是到处躲避。
还是泉州城小,小有小的好,小了消息传得快,知道这些铁甲军汉是大爷,知道这些汉子拔刀真要杀人。
反倒是甘奇,又把剑收回了剑鞘,利斯佳正在甘奇面前不远喊着:“甘知州,小人有话要说,有话要说啊。”
利斯佳只能这么大声喊,因为他近身不得,周侗一只手就把他拦在了甘奇十几步之外。
反倒是甘奇忽然开口:“让他过来说话。”
周侗把利斯佳放了进去,利斯佳到得近前,连忙开口说道:“甘知州,我等十字与蒲家的教派不同啊,我等乃是神在世间的福音,传播真善美,传播光明,是有利与百姓的。蒲家那是邪恶的恶魔,所以他们的塔寺可以拆,我们是正义的化身,我们的塔寺不能拆。”
“哦,这么好?”甘奇好像有些不懂。
“嗯,对的,就是这么好的神,创万物之神!”利斯佳又解释一语,带着笑意,带着神的福音来说服甘奇。
甘奇点着头,疑问道:“你们的神,认识昊天上帝吗?”
“啊?”利斯佳愣了愣。
“认识盘古?”
“啊?”
“认识女娲?”
“这个……这个……兴许他们几位神仙在以前是见过的。”
“见过吗?”甘奇又问。
“应该见过,应该是见过的,待小人回去看看圣经,说不定能看到一些蛛丝马迹。”利斯佳也是无奈,先忽悠了再说。
“那……也好。我看里面神像也拆得差不多了,明日,明日我把盘古女娲,还有昊天上帝请来,就供在你们庙里,你们也把圣经念给他们听听。既然认识,那就是一家人了。”甘奇混不吝答着,心中却想,妈卖批,你忽悠老子,老子也忽悠一下你。你要是能把十字教派发展成中西结合,老子就服你。
“这……这样不妥吧。”利斯佳答道。
“这有什么不妥?我们大宋的庙,那从来都是要供很多神仙的,佛道都是如此,佛家各种佛、各种罗汉,各种菩萨天王,道家供着各种上帝、星君、门神灶王爷的。哪里有一个教派的大庙只供奉一个神的啊?”甘奇这是一通歪理,其实就是正理。
利斯佳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这就是文化与意识形态的区别。
此时头前,只见有铁甲军汉正在甩着绳套,如套马一般的动作,把绳套甩得高高,直飞高处,深套挂在了塔寺最高处的十字之上。
一帮军汉拉着绳子,准备把那寺顶的十字给扯下来。
利斯佳见得这一幕,连忙又道:“甘知州,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神会降下惩罚的。”
甘奇忽然问了一句利斯佳:“你在泉州,做什么营生啊?可也是海商?”
利斯佳不明所以答道:“小人不是海商,小人乃是神甫,传播福音的神甫。”
“啥也不做?就专门传播嘎德?”甘奇又问一语。
“正是正是。”
甘奇忽然眉宇皱松几番,说了一语:“搭个船,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不,小人不回,哪怕是没有了塔寺,小人也要把神的光辉传遍世界。”这是利斯佳的回答。
甘奇也是为难,又问了一语:“那……你去占城传道如何?占城那里,也有许多人需要神的光辉照耀。”
“不,小人就要留在大宋,大宋岂是占城可比?大宋的人,讲道理,知礼仪,有道德,通教化,神就需要这样的子民。”
这尼玛!
甘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间,腰间有个皮套子,甘奇把手伸了进去,取出了一物,然后听得嘎吱一响。
原来是火枪的击锤被甘奇扳起来了。
利斯佳还不知道甘奇在做什么,只是看着甘奇,又道:“知州若是对神有兴趣,小人愿意为知州祈祷,愿知州沐浴神的光辉,只要信神,不论早晚,皆可不落地狱受苦。”
“老子就去地狱了,说不定阎王爷见我立此大功,还给我个官当。什么十殿阎罗,生死判官的,兴许有我一席。”说完甘奇拿起火枪,对准利斯佳,还有话语:“第一次,试一试。”
嘭!
硝烟一起,甘奇挥着手,硝烟散去。
甘奇也不低头看那血泊,只说:“还行。”
转头:“把这里交给泉州禁军,去下一家。”
周侗问道:“去何处?”
“去那婆罗门,把人分个三六九等的婆罗门,罪孽最深。”
十字已经被众多军汉用绳子拉了下来,周侗开口大喊:“呆霸,走了,去下一家。”
泉州今日,似有大劫难一般,到处人仰马翻,到处一片混乱。
却还有人拍手叫好,也是奇事。
比如一个住在塔寺附近的老汉,此时出得门口,一边拍手一边骂:“好,拆得好,好好一个泉州,倒成了这些胡番的泉州了。”
“老爷子,平常他们有钱有势的,还惹不起他们,今日倒好,来了一个新知州,都给拆了,妙极妙极。”
“就是这些杀千刀的,我儿小小年纪,本在学堂里听圣人教诲,这些杀千刀的非要跟他说什么神啊神,这回好,嘿嘿……还是咱们圣人厉害,派了个甘知州来,哈哈……看谁家还有胡番的神。”
还真别说,泉州从宋朝开始,文风极好,科举当官之人,几乎络绎不绝。许多有才之辈,一查户籍,都来自泉州。宋朝之时,泉州还出过状元,两宋之间,泉州一共有进士上千人,明朝泉州也有两百多个进士,清朝也出了两百多个进士。泉州历史上,一共出了六个文状元。内陆一般州府,还真比不上泉州。
钱这种东西,还是有意义的,至少能提升教育水平。闽南人的名声,从宋开始,历朝历代都不差,文风鼎盛。
甘奇是忙忙碌碌跑了一天,这泉州官场却人心惶惶,因为涂丘被拿下狱,许多人已然惶恐不安起来。
拆神像的事情,泉州军汉们还在忙碌,而今连百姓都开始自发去帮忙了,特别是读书人家,家里供着孔孟,便拿着锤头斧子一家老小出门去,这也算是对孔孟圣人的尊敬。
这些人家中,犹以蔡家最卖力气,蔡家祠堂,可是刚刚挂起了“进士及第”与“书香传家”的大牌匾,此番便要力挺圣贤。也好叫泉州之人皆知,他泉州蔡家是有进士的家族了。
甘奇回到州衙,天已是黑色,甘奇倒也不累,坐在正堂,抬头看了一眼“明镜高悬”,吩咐左右掌灯,开口喊道:“带涂丘上堂。”
甘霸带着几个军汉去了。门外围着无数的衙差小吏,都一脸惊慌往大堂里去看。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有知州直接把通判拿下大牢的事情?这大宋朝,也不是这样行事的啊?
要说什么录事参军,什么都头指挥使,或者小吏差人,说拿也就拿了,通判可是官老爷,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正儿八经的皇帝钦点的进士。怎么就给直接拿下牢狱,还过堂来审?
大宋朝可没有这般的律例啊?要抓官,那也得御史台出公文吧?
要审官,那更是要御史台大理寺一起来吧?
怎么甘知州就一个人做了主?
众人想着,小声议论着,人头攒动往里面看着。
几个铁甲军汉把涂丘往前拖着,此时的涂丘,官服也拖烂了,官帽也没有了,发髻也散了,脸上也肿起来了,像是挨了军汉的打。
这哪里还有昔日那个泉州涂通判的威风?
有人见得这般场景,又轻声问着身边之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个……咱也不懂啊,咱也不明白,咱也不敢问呐……”
“看着吧,看着就是,别乱说。惹恼了知州,便把你也拿下大牢去。”
左右之人连忙闭嘴,这位知州还真是有点喜怒无常,早上出门还与涂通判有说有笑的,上午就翻脸不认人了,晚上就把这通判弄成个这般模样了,实非常人,得罪不起。
却听大堂之内,惊堂木一拍:“堂下何人?”
无有应答。
“来人呐,打!”甘大知州,审案好像就这三板斧,应该是一板斧,一言不合,就打。
第三百九十六章 甘奇难以形容的腹黑
要挨打了,涂丘自然得说话,开口喊道:“甘知州,岂敢对朝廷命官动用私刑?”
“私刑?涂通判,本官可是稳坐大堂,头上挂着明镜高悬,何来私刑?”甘奇倒是愿意与他多说两句,多说有多少的好处。
“甘知州,就算下官有罪,那也要到东京去问罪,你连一封弹劾的奏折都未出,何以敢治罪与我?”涂丘之前倒也挨过打,挨那些军汉的打,只因为涂丘自己不配合,还装模作样打着官威,甘霸这种人,哪里管得这些,便是抬手就打。
当时涂丘倒也见机,知道与甘霸这种浑人说不清楚道理,也就把官威什么的收了一下,任凭甘霸把他拖到了大堂。
此时面对甘奇,涂丘就要讲讲道理了。
“御史台自有御史台办案之法,便是调查妥当了,自会向官家禀明。”甘奇是真要把这文官的御史台当做锦衣卫来用了。
又听到御史台,涂丘心中大急,连忙又道:“甘知州不过寄禄了一个侍御史的官职,又岂还能行御史之职?即便你要行御史之职,也该报东家御史台定夺才是。”
“嗯,你说得也对,便把此事查明,再报东京御史台知晓就是。来人,打!”甘奇也说得差不多了,反正就是一个意思,他甘大知州说来说去,今日就是要做这件事情,谁也拦不住。
堂下甘霸,问了一语:“知州,打多少?”
甘奇思虑一下,说道:“涂通判这般身子骨,养尊处优惯了,先打十个大板,史将军那边抄家之事如何了啊?”
十个大板,已然有人按压,准备开打。
甘霸答道:“头前派人来传了信,挖到了地窖,钱财如山一般,一时半刻清查不出数额。”
“那就暂时不清查了,估摸个数传回来。”甘奇说道。
“是!”甘霸转头派人去问个大概的数目去了。
堂下涂丘已然大呼:“甘知州,下官罪责还未问下定夺,岂能就先行抄家?”
甘奇有些头疼,扶了扶额头,答道:“取证而已,你急什么?先挨了十个板子再说。”
甘奇话音一落,板子就起。
涂丘是吼叫得死去活来,好在只有十个板子,片刻就打完了。
打完之后,倒也不觉得多疼,只是麻木了,觉得屁股发热。
涂丘还有话语:“甘知州,便是审案,也请问个罪责,问个缘由,不知知州到底要问下官何罪?”
涂丘还是硬气的,只是稍稍过得一会,屁股上的麻木一过,便是浑身颤抖,满身大汗,疼得他凉气倒抽,牙关咬得嘎嘎作响。
“问个什么罪,那就看涂通判招供个什么罪了?中饱私囊?收受贿赂?以权谋私?你选一个?”甘奇如此说道。
屁股的疼痛发作了,疼得涂丘大呼出声:“昏官,哪里有你这般审案的?无凭无据,岂能屈打成招?”
这是豁出去了,到得这般境地,涂丘顾忌不了什么上下之别。
要说甘奇审案,也真是有些乱,他却还胸有成竹,忽然起身说道:“那你便稍等片刻,本官去寻个证人,寻了证人再来审你。”
说完甘奇起身就走,便把这正在审着的大堂都抛诸脑后了,直奔衙门中院的一个偏厅而去。
偏厅里有一个人真焦急等待着,见得甘奇进来,连忙见礼拜见:“小人蒲志高,拜见甘相公。”
听得相公二字,甘奇很是受用,摆手笑道:“坐,且坐,不必着急。”
蒲志高哪里敢坐?头前被人叫到衙门的时候,他甚至都想过逃跑,最好还是没跑,主要原因是他在这泉州,产业不少,舍不得跑。不说城里的宅院与商铺之类,就说刚刚建好的船厂,投入的巨资可不是一贯两贯,才刚置办好这些,转头什么都不要了?作为一个商人而言,这如何舍得?
富贵总是要险中求的,蒲志高一直在思前想后,便是知道甘奇把涂丘给拿了,便总觉得这里面应该是有些猫腻,还有自己操作的余地。
至于塔寺被拆,唉……泉州城不让建,可以建到城外去,城外若是也不让建,码头也行。海湾码头也行,码头若是还不让建,那就建到烈屿去,也就是厦门岛金门岛,都行。
蒲志高不坐,依旧躬身一旁,开口问道:“不知甘知州寻小人有何吩咐?”
甘奇倒也先不说什么事情,而是说道:“本官那两艘海船,托了你们造,造得怎么样了?”
这话一听,蒲志高心中大定,连忙答道:“已然在铺设甲板了,若是再赶工半月,便可下水。”
甘奇点着头,表现出很是满意的样子,夸奖一句:“不错不错,你们蒲氏一族,倒是办事牢靠,此番拆了你们的塔寺,也造成了一些伤亡,还望你们不要放在心上,这都是朝廷的吩咐,便是有泉州官员上奏,说泉州塔寺林立,不可不管,朝廷便派了本官来泉州办理此事。你也怪不得本官,要怪就怪朝廷。”
甘奇终于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睁着眼睛也能把假话说得跟真的似的。
蒲志高心中自然是在骂娘的,但是口中只能说:“也是小人不知机,怪不得知州,怪不得知州。”
甘奇忽然开口一语:“你们蒲氏一年给涂丘送多少钱啊?他都给了你们一些什么好处?又给了你们一些什么方便?”
蒲志高愣在当场,这话怎么答?
甘奇忽然又哈哈一笑:“哈哈……一个通判,倒也把自己当做了主官?也敢欺本官年轻,不懂世面,岂有这般道理?不知天高地厚。”
甘奇这话是在暗示蒲志高,让蒲志高觉得甘奇是在争夺好处利益。
蒲志高看着甘奇,心中反复在想,却还是有些犹豫。
甘奇倒也不急,有自顾自说道:“倒也不知上一任知州是如何受他欺上瞒下的,几年任上,亏了多少利益,兴许还不自知。”
蒲志高似乎听懂了,有些听懂了。
甘奇还有话语:“也不看看本官是谁?本官乃是御史台侍御史,皇子殿下是我内兄,包相公是我师父,我乃是胡子的衣钵传人,汴梁城里大名鼎鼎的名士大儒。岂能受这般小官欺辱了?”
甘奇把自己好一通夸,这是在提醒蒲志高,让蒲志高知道当面坐着的是一个何等人物,岂是那没有什么根基的涂丘可比。
说来说去,甘奇就是在暗示蒲志高应该“弃暗投明”,与其巴结一个什么通判,不如巴结他这个前程似锦的东京汴梁城来的大佬。
蒲志高其实也从涂丘那里听过甘奇的跟脚,知道甘奇是东京城里了不得的人物。弃暗投明?想来想去,这是一笔划得来的买卖,若是真巴结上了甘奇,甘奇来日步步高升的,蒲氏一族做起生意来,那不就是如鱼得水?
蒲氏一族,一直在广州泉州这种地方兜兜转转,不是他们不愿意深入大宋腹地,是真没有门路。
而今,门路忽然就摆在面前了。
来日这位甘知州若是能出将入相的,这大宋朝的海域,是不是就横着走了?北到沧州,中到杭州,南到泉州两广,是不是畅通无阻了?
上午刚损失惨重,塔寺也没了,还死了几十个伙计,伤了几十个伙计,晚间,蒲志高似乎因祸得福了?
蒲志高算是想明白了,躬身答道:“回禀知州,别处不知,但是小人知道,涂通判每年从我蒲氏一族手中得的钱财,便有七八万贯之多。”
“这么多?”甘奇也觉得这个数目太多了,蒲氏一家就这么多,那还有其他人呢?难道涂丘坐着不动,一年就能赚几十万贯?这尼玛比甘奇在京城开多少买卖都要来得多啊。
“想来倒也要分一分,各处衙门官吏的,总要分一些出去,如此才好做事。”蒲志高解释着,便是说也不是涂丘一个人全部赚去了,还要拿来分一下。比如甘奇,一来就分了几万贯,也是涂丘的成本。
甘奇点点头:“给这么多钱,他能给你们什么好处啊?”
“会知州,进城的商税,收购货物的优先,这是一般的,还有就是一些违禁之物的查验。还有北烈屿的一块小小地盘。诸如此类……”蒲志高答着,也算是和盘托出,便也想着,既然这位甘知州要接了涂通判的利益,这些以后也是甘知州要帮忙的事情。
甘奇倒也听懂了,进城的商税减免,在泉州各地收购货物,比如瓷器之类,蒲家也有优先权,这都是生意上的事情。
还有一些违禁之物,那就多了去了,比如铜钱,一般而言这是不能出境的,但是大宋的铜钱,在东南亚,南亚之地,都是硬通货,蒲家显然夹带不少。又比如泉州的海盐,走私盐在大宋也是暴利,海路比陆路也要安全得多,一船盐往北方运去,哪怕只运到杭州,找一个山村小港卸下去,也是盆满钵满。
还有更严重的,那就是铁,生铁与铁器,这是肯定不能出境的,因为只要出境,就备不住这些船队往北运去,北运运到哪里?进了渤海,北边就是辽国了,这是战略物资,运到辽国去了,那还了得?
更重要的东西还有军械,这玩意说不定他们也运。商人重利,只要有人出价,岂能不运?把泉州出的铁,打成枪头甲胄之类,装船运走,可能真是发财之道,而且路途还近,远远比去中亚要近得多。
还给了一块地盘,北烈屿,应该就是金门岛。意思就是把金门岛的一块地盘直接给了蒲氏当做大本营。
这尼玛,国家都给卖了。
甘奇面部作色,还笑着说道:“嗯,那倒也值得这七八万贯。”
蒲志高见得甘奇的笑脸,连忙顺着梯子爬了上去,说道:“若是甘知州,小人一年愿出二十万贯。”
甘奇点点头,表示很满意,口中却道:“倒也不需要这么多,此来,胜负皇命,这泉州进出口的商税是必须要缴纳的,朝廷盯着这块肥肉要取,由不得本官在此乱来。其他的事情,倒也好说。”
“只要能帮到知州,交些商税又何妨。”蒲志高心中大喜,这个大人物,算是攀附上了。
甘奇又笑道:“如今我在泉州为官,想来三五年内不会调动,不若你们蒲家就把生意都转移到这边来,广州那边也无甚好的,泉州这边要什么有什么,你们还有地盘,你们都过来这边,本官也能多收商税,有了政绩,回京去也好升官不是?”
这就是利益交换了,让蒲氏一族都从广州迁徙过来,生意都放在这边,泉州要什么有什么,还有一个主官罩着。主官要政绩,蒲家要生意。如此官商勾结,天作之合。
蒲志高点着头,只觉得好,口中说道:“小人早就不想在广州待着了,广州比之泉州,那是差得远了,家族中早有往泉州迁徙的想法,如今知州在此照拂,小人立刻去信,这就让家族迁徙过来。”
大宋的广州,太远,丝绸从杭州到泉州,比到广州远了太多。广州出产的东西,也没有泉州好,茶叶,瓷器,铁,盐,这些东西广州都比不上泉州。
蒲氏一族本来就要从广州全部迁徙到泉州,这回机会太好了。
但是蒲志高也不是傻子,心中也有一些小算盘,迁徙是迁徙,那也得一步步来,先迁到烈屿之上,若是一切真的风平浪静,再入泉州城也不迟。主要还是不想整个家族被人轻易拿捏了。
蒲志高打着蒲志高的算盘。
甘奇也打着自己的算盘,把蒲家都哄骗过来,目的也很简单,那就是要一网打尽。彻底断绝后患,也免得以后朱元璋还要去挖他们家的祖坟。甘奇的腹黑,实在找不到词语来形容。
甘奇表示很满意,说道:“嗯,明天夜里,钱送到后衙侧门。本官要在汴梁谋一些事情,正是缺钱打点的时候。”
“小人懂得,小人懂得。”蒲志高喜悦非常,心中虽然还有戒心,却是憧憬更多,憧憬着真的攀附上了一个真正的权贵,那这蒲家,就了不得了。
要说这外来的人,也是难,为了在大宋落地生根发芽,什么委屈也咽得下去。大概也是蒲家这般的为人处世,才能在历史上真的崛起,宋朝在的时候,蒲家人在泉州就已经权势滔天了。元朝来了,蒲家人更是把泉州乃至半个福建打造成了他们自己的王国。不过元朝在几十年后,其实也把蒲氏一族清算了一回。
甘奇已然起身:“今日你还要帮我办一件事。”
“但凭知州吩咐!”蒲志高这回是态度极好的。
“上堂,指证泉州通判涂丘,以权谋私之罪。此乃本官政绩,可不得差池。”甘奇说道。
“这是小人应该做的,只要能帮到知州,小人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蒲志高连连大礼,跟着甘奇出门而去。
第三百九十七章 当官就该是一个高危职业
大堂之上,甘奇重新落座,众人也等候多时了。
当涂丘见得蒲志高跟着甘奇一起进来的时候,心中已有猜想,面色大惊,抬头紧盯蒲志高,似乎还有些不相信一般。
甘奇上午刚把蒲志高的塔寺给拆了,还杀了蒲志高那么多人,此时蒲志高不想着去躲避起来,怎么还会恭恭敬敬跟着甘奇到大堂里来?
难道甘奇说的人证就是蒲志高?
“人证已到,上前答话。”甘奇的惊堂木也响起。
“草民蒲志高,见过知州。”
“本官问你,你可曾给泉州通判涂丘送过钱财?”甘奇严肃问道。
“送过。”
“送过多少?”
“禀知州,从前年开始,每年都送了七八万贯之多。”
“为何要送?涂丘又给了你什么好处?”
“禀知州,主要是进门的商税之上给予方便。”
“具体如何,细细道来。”
“比如一船货物卸载入城分销,城门口处的税吏,在涂通判的交代之下,便只收七八贯的商税。”
“一船货物,只收七八贯商税?”甘奇厉声再问。
“便是如此,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这泉州城中,不知小人一家如此打点,但凡做过几趟生意之人,都是如此打点。”
甘奇点着头,又问:“涂丘,你还有什么话语好说?”
涂丘心中早已乱了方寸,但是口中却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甘奇也懒得理会涂丘的话语,而是问道:“史将军可有派人来报?”
“史将军已然派人来报,涂丘家中之财,七八十万贯是有的。兴许超过百万贯,只等慢慢来清点。”
甘奇又问一语:“涂丘,你乃是鄂州寒门出身,当官十几载,如此巨款,何处得来啊?”
涂丘仰着头:“凭着十几年俸禄省吃俭用理财置业而来。”
“哈哈……你不吃不喝,十几年俸禄加在一起,也不过一万来贯,却凭借置业理财,得了近百万之巨,也好,就看看东京官家信不信你,到时候查抄家产,阖家男丁充军,女眷官卖,便看你还有没有这般硬气。”甘奇知道涂丘这是死鸭子嘴硬,还没有真正考虑过后果。
老皇帝是一个仁慈的人,平常若是官员犯了什么过错,施政之上有什么差池,贬谪革职就是了。但是老皇帝穷哈哈一辈子,对于这种明目张胆贪污受贿的小官,那可不会轻饶。
一个七品上州衙通判,竟然能贪污受贿近百万之巨,实在太过触目惊心,老皇帝几十年从未遇过的事情,连原来的三司使张方平,也不过是花了十几万贯巨资购买田地。一个如此小官,竟然能如此巨贪,只怕要刷新老皇帝的三观认知。
阖家男丁充军,女眷官卖。
这句话有些吓人了,俗话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对于涂丘来说,一家男丁都充军了,女眷全部卖掉,这跟灭门有什么差别?
涂丘还有些不信,说道:“当今圣上,最是仁善,甘道坚,你休要诓我!”
“圣人倒是仁善,但是你落在本官手上,定夺之权便在本官这里,只等官家看过罪状卷宗,便看看本官定你何罪。”甘奇是真的狠厉了,泉州之所以会变成以后的泉州,变成一个殖民地,大部分的原因,都是因为这些官员贪赃枉法。
官员卖国,却还不自知,这比任何人卖国都要危险。今日甘奇不是与涂丘有什么私仇,而是要杀鸡儆猴,震慑未来所有的泉州官员,这里是贸易中心,这里的官,一定要知道什么事情不能做。不然就算没有了蒲家,来日也会有其他人。
甘奇要让这些外来不读圣贤的胡番,只能想着做生意,坚决不能让他们在泉州之地有什么大势力,都得老老实实的。
“你……公报私仇……”涂丘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本官与你,无任何私仇。是我大宋的江山社稷与你有深仇大恨。只等月余,便拿你发落。把涂丘押下大牢,退堂。”甘奇再拍惊堂木,起身往一边书吏而去,拿起审案记录翻看片刻。
然后让蒲志高过来签字画押,一边的涂丘已然被几个军汉拖了下去。
大堂之外,观看的衙差小吏以及官员无数,却又是一片鸦雀无声。
蒲志高签字画押之后,甘奇又道:“还需要一些供状作为补充。”
蒲志高哪里不懂,连忙躬身:“小人这就去说服一些同行商家,明日大早就来衙门里补录供状。”
“实话实说即可,不必夸大其词,更不必无中生有。”甘奇交代一语。
“是是!”
甘奇慢慢走出大堂,对着门外之人开口:“诸位都是朝廷官吏,一方父母,贪赃枉法之事,万万使不得,要以涂丘为鉴,克己自律,朝廷法度万万不可破,接下来有商税改制之事,望诸位同心协力,办好差事,到时候也有重赏。”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然后皆是躬身:“遵命!”
“散了去吧,明日早些时候来上值,本官要吩咐差事了。”甘奇挥手示意着,有此一事之后,这衙门上下,便也知道当面这位年轻的知州不是好惹的人物,便也知道往后该听谁的了。
再想欺上瞒下之时,也要好好掂量一下后果。
今日事毕,甘奇回到书房,扶着额头,想短暂休息一下,今年实在有些累了。
张淑媛与春喜二人,端茶倒水,伺候着甘奇洗漱。
兴许也是甘奇太累了,也越来越享受这种伺候,甚至连擦脸都由张淑媛来做,他自己却一动不动。
不得多久,甘霸来报:“大哥,那个涂丘说想再见一见大哥。”
“见我作甚?”甘奇带着疲惫问道。
“他与我说,希望大哥能网开一面,他愿意把家中钱财全部捐献给州衙。”甘霸答道。
“哼哼,捐献给州衙?他是想用这百万贯的钱财来收买与我,你回去答他,已经晚了,他家的财产,已经是州衙的了。”甘奇如此答道。便也知道这个涂丘,还是没有意识到后果的严重性,人前似乎还想着自己通判的面子,人后才来求饶。
“大哥当真教人敬佩!”甘霸恭恭敬敬一礼,然后出门而去。
听得甘霸出门而去的这句话语,甘奇也愣了愣。
自己当真这么让人敬佩吗?
甘奇下意识审视了一下自身,也自己问了自己一些话语。
爱钱吗?爱。
喜欢享乐吗?喜欢。
违法乱纪了吗?是的。
心狠手辣吗?是的。
不择手段了吗?是的。
甘霸不知道这些吗?其实甘霸都知道,都看在眼里。为何甘霸偏偏此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语?
兴许甘霸还知道,甘奇若是想要这百万贯的私财,在这泉州,当真就只需要点个头就是了,如探囊取物一般。甘奇却就是没有要,所以甘奇值得敬佩。
兴许这也让甘霸越发觉得跟在甘奇身边,是在做正确的事情。
兴许这也是甘霸对于自己内心的说服。甘霸看起来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但是杀人如麻这种事情,除了天生就变态的人,谁的心中不会有纠结?
但是,只要认定自己是在做正确的事情,那么这种纠结就不会再有了。杀人也变成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是甘霸为何要说最后一语的原因所在。
甘奇想透了这些,微微笑了出来。甘霸会如此想,想来周侗也会如此想,史洪磊也会如此想,折克行也会如此想,甘奇身边的所有人都会如此想。
一个人的中心,兴许很多时候需要靠着恩惠恩德去维持。但是真正的忠诚,有时候就是需要另外一种东西,让人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对的事情,这一点相当重要。
兴许无形之中,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甘奇似乎有了一些人格魅力。
这对于史洪磊折克行以及那些替甘奇卖命的军汉等人来说,格外重要。
甘奇在甘霸一句不经意的话中,学会了许多。
要做大事,要更多的人真心实意跟随在身边抛头颅洒热血,利益共通之外,还真需要一些东西来维持这个凝聚力。
甘奇也懂得这个凝聚力是什么了。
第二天大早,甘奇精神奕奕开始安排商税工作,最基本的就是进出口的关税问题,泉州之地,税收队伍也要扩充起来。
关税,要在码头上开始。出口关税在这个时代也是必须的,因为是别人求着来买泉州的货物,所以出口必须要有关税。进口的关税也重要。
城门口的税吏可以撤了,税吏税丁直接入驻海湾码头,甚至还要到沿海各处巡查,避免走私。
贸易是富民的,但也要富国。否则贸易必然不能持久,连国家都要灭亡了,还谈什么贸易?
为了富民,甘奇甚至准备调查一番,然后在官府强制规定许多货品的收购价格,那些真正拉土坯、烧窑生产瓷器的百姓,才是真正最辛苦,赚得最少的。所以强制规定收购价格这件事是很有意义的,这样可以充分保护那些真正辛苦的百姓的利益。
那些海商,太赚钱了,虽然也冒着风险,但是他们的利益实在太高,真正的好瓷器,到了地中海,那就是黄金。这么暴利,把其中一部分利益多分配一点给百姓,也是应该。
官方价格管制,其实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防止那些商户把商税的压力转嫁到百姓身上,用商税为借口,压低给百姓的收购价格。因为最基层从事生产的百姓,在商业环节之上,其实是弱势者。
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大工厂,都是民间小作坊,甚至是一家一户,几家几户凑在一起的小作坊。
甘奇这个知州,每天别的不做,就做这些事情了。
甘奇在忙碌着。
东京的老皇帝接到了御史台呈上来的卷宗,看得是勃然大怒,这回老皇帝是真的惊住了,口中问道:“福建路一个小小州衙的通判,真能积攒出百万家财?”
呈送卷宗的张唐英拱手答道:“回禀陛下,甘御史向来刚正不阿,还说待得年末,会把这笔钱与商税一起押送入京,以为朝廷度支,必然不假。”
老皇帝气得是七窍生烟,他这一辈子,内库私财就没有超过几万贯,甚至有时候还得借钱度日,一个寒门出身的小小通判,十几年就能积攒百万之巨,这种事情不是真的就在眼前看着,别人说出来,他都不信。
只见老皇帝气呼呼开口:“着甘道坚把这厮严惩不贷,明正典刑。”
“遵旨,臣这就是去回公文。”张唐英答道。
“稍等,另外再附一封朕的亲笔信,该好好嘉奖甘道坚。”老皇帝又道。
“陛下圣明,唯有甘御史这般刚正不阿之人,才能办出如此大案。”张唐英是暗示一些道理。
老皇帝点着头:“若是所有官员都似甘道坚这般,天下早已大治。”
老皇帝显然是懂得张唐英暗示的道理,百万贯的钱财,当时甘奇所面对的诱惑可想而知,但是甘奇却没有丝毫的动摇。
甘奇没有拿这百万贯的钱,换来了许多无形的东西。显然也是值得的。
老皇帝已然提笔写信,张唐英等候在一旁,心情也是极好。
待得御史台的回函到得泉州,甘奇的商税之事已然开始施行,官方价格管制,也开始颁布。
官方价格管制一出,对于泉州百姓来说,甘奇当真就成了那个青天大老爷。
便是出趟城门,都有百姓上来送茶水瓜果。
古代为官,大多数人都想着怎么修路造桥建学堂,古代清官传的故事,还多是为民请命,审案清楚的故事。
甘奇施政,显然手段有些不一样。
拿着东京御史台的回函,甘奇开始处置涂丘。
身着囚服的涂丘,还有途家所有男丁,全部枷锁在身,往西北而去,充军延州。
涂家所有的女眷,直接当街发卖。
泉州所有大小官员,全部被甘奇叫到了现场,一个也不少,都张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男丁充军之前,与女眷一一惜别,女眷在发卖的台上,也是哭成一片。
所有官员都在旁边看着。
反而甘奇不在现场。而是坐在后衙之中。
春喜大早出门采买,便见到了这悲剧的一幕,回来说与张淑媛听,说的话语,便是如何如何凄惨……
张淑媛伺候着甘奇,便也在一旁说道:“官人,听得春喜回来说,街边涂家惨状,实在凄惨得不忍目睹,闻着伤心,见着流泪。”
张淑媛倒也不是有什么想法,就是单纯聊天。
甘奇问道:“惨不忍睹?”
一旁的春喜还点点头:“奴家亲眼看的,惨不忍睹。”
“我就知道惨不忍睹,这不,我就知道不去看,看了难受。春喜,你就学着点,以后这种事情,别凑上前去看。”甘奇答着。
春喜与张淑媛面面相觑,惨不忍睹,所以就不去看?好像这话语还挺有道理的。
甘奇见得两人面面相觑,又说一语:“当官,从来都应该是一个高危职业。享受着平常人享受不了的待遇,出门有人伺候着,回家有人伺候着,到哪里都有人行礼,一家老小鸡犬升天,大小事情一言而决。这么多资源集于一身,差事还办不好,国都给他卖了,那就该是这个下场。这世间岂有只拿好处,不担风险的事情?好处越多,就该承担越多的风险。当官就该是这个道理。”
说完甘奇站起身来,又道:“既然都看得差不多了,那就得跟泉州所有官员好好说道说道了,这么生动的一课,他们应该有一些收获。”
第三百九十八章 甘奇的野心
人生在世,人情往来,鸡犬升天之类,有时候并非一定不能理解。
但是任何事情,终归该有一个度,十年苦读换来的一朝得中,却想所有人都两袖清风,也是不太现实的事情,在任何时代的任何国家,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个度在哪里呢?
甘奇在泉州这些官员面前发表了一番自己的见解,责任,良心,底线,准绳。
办好自己的差事,做好自己应该做的所有事情,这是责任。
所做的每件事情,是否是大多数人得利,是否惠及大多数人,这是良心。在私人事情上,是否侵害了别人的利益,这也是良心。
法律,则是底线。
国家利益,这是时时刻刻要放在心中的准绳。
能做到这几点,这个官,就是一个好官。这几点也是一个官员最基本的要求。
其实这个观念,带有事功的色彩,就是功利观念,把圣人教诲下放了,以事情发展过程与结果的正反影响作为一个基本准则。
圣人的教诲,是升华的,是理论的,甚至许多是形而上学。对于现实有指导意义,但是许多时候也并不十分贴合现实,所以对于具体事情而言,把圣人言语下一个台阶来直白解释,则更能对现实起到真正的指导作用。
往往核心的价值体系,观念体系,意识形态,它都是带有形而上学的色彩,连**也不例外。所以在施行这套体系的时候,都需要进行这样的下放。
甘奇如此教育着泉州的官员,给这些刚刚看到涂丘一家悲惨的官员们上了一课,说是吓唬也好,说是警示也好。经此一事,至少能保证泉州的官员在好几年内,不敢过于放肆。
人心惶惶的官员们,各回各衙。
甘奇终于算是把泉州这一个摊子给弄平整了,没有人再敢小看他这个年轻的知州,没有人再敢敷衍他这个东京来的富家子弟。
没有人再敢把甘奇定下的官方收购价格不当回事。这件事情最直接的好处,就是没有人再敢利用手中的权力与商人勾结,去剥削底层劳动者的生产力。
这对百姓而言,就是切实的好处,直接的利益。
甘奇也想不到,过不得多久,真的就有百姓会把整筐的鸡蛋放在后衙侧门,却连名字都不留一个。
对于执政者而言,中国的百姓,其实是全世界最好的百姓,他们要求得很少,只要吃饱穿暖,一家老小能和和美美过一个又一个的年节,就再也没有更多的要求了。
中国的百姓,相比世界所有人而言,吃苦耐劳,逆来顺受,讲道德,有纪律,还很容易团结一心,在深厚的历史与文化底蕴之下,他们还更爱国爱民。
有人说,这是傻。
但是,这真的是傻吗?
所谓不“傻”的人,组成的国家,组成的社会,又是什么样子的?
要么犯罪率居高不下,半夜不敢出门,走到哪里不是被抢就是被偷,甚至挨打挨杀。
要么就是一团乱麻,怎么也找不到出路,在冲突仇恨撕裂中盲目不知出路,在战争火海之中挣扎不知明天。
所以,这不是傻,这是最大的聪慧。稳定与团结,才是一个群体最重要的特质,也是最有前途的特质。历史一次一次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反过来说,中国的官员,其实也是很好当的,只要你真的把自己的心思花在了工作上,就把官当成功了。
比如甘奇,其实很轻易就获得了百姓的拥戴。怕就怕许多官员,最开始就把心思放歪了。
甘奇这个知州,算是当舒服了,泉州的读书人拥戴着,泉州的底层百姓也拥戴着,泉州大小的官员也不敢忤逆。
接下来,甘奇就可以放开手脚做一些其他事情了。
甘奇再一次把蒲志高找来,这回甘奇设宴相请。
蒲志高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赴宴而来。
今日的宴席,不仅请了蒲志高,还请了蔡黄衣,蔡济也在一旁作陪。
宴宾楼,席面之中,甘奇开口问道:“蒲掌柜,本官想问一问你们家开设的船厂,一年能赚多少钱?”
蒲志高已经吃了不少酒,但是他并没有醉,甘奇如此发问,他心中自然会多想,想得片刻,便答道:“回甘相公话语,船厂其实赚不到什么钱……倒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船厂其实算不得有大盈利的产业,小人之所以要一直开办着船厂,是因为自家需要好海船,寻别人买也是买,而且还不放心,不如自家雇人造。出海本就是风险极大的事情,时不时就会有沉船的事情发生,一旦沉船那就是血本无归,所以自己造船,终归是要放心一些的。”
蒲志高在生意场上打转的人,岂能不明白甘奇话语中的意思?甘奇所言,就是要分一杯羹的意思,蒲志高不是不舍得,而是相当舍得,就怕甘奇不要。只要甘奇得了好处,知道海贸之中的暴利,保准甘奇舍不得这门生意。
所以很舍得的蒲志高,想给甘奇更大的好处,想让甘奇参股海贸之事。甘奇不是定制了两艘大海船吗?以后出海走一趟,把甘奇这两艘船也顺带上,一来一去几个月,保准甘奇开开心心直夸蒲志高的好。
蒲志高多少有些想差了,甘奇对海贸是感兴趣,但是他对造船更感兴趣。
甘奇的关注点,其实并不在生意上,而是在船只之上,他要好船,载重大的船也好,速度快的船也好,坚固耐用的也好,能打仗的也好,甘奇都要。
所以甘奇说道:“蒲掌柜,蔡老你也是认识的,今日酒宴之后,便是更熟了,他们是泉州本地人,倒也并不十分愿意出海冒险,刚好这船厂就在泉州海湾之上,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赚一些养家糊口的钱,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蔡黄衣连忙起身给蒲志高行礼。
蒲志高懂了,这蔡家以后就是甘奇的代言人了,甘知州这一手,还是比一般人高明的,至少比涂丘之辈高明太多,有一个代言人,总比事事都要自己亲力亲为要好得多,而且还可以避免许多风险。
蒲志高点着头:“既然甘相公都如此说了,这有何难?小人便把船厂二一添作五,分出一半与蔡老就是,蔡老到时候派些人到船厂去,我蒲家便与蔡家共同管理经营船厂之事。”
蔡黄衣带着蔡济连忙又起身:“多谢蒲掌柜提携之恩。蒲掌柜回头算一下股本,我蔡家绝不占任何便宜。”
蒲志高摆摆手:“不必如此。”
蒲志高是真的财大气粗,如今他家有八十艘大海船在海面往来,小一些的海船还不算。每年这些船带着泉州的货物出海,回来就换成的黄金,这种暴利,哪里在乎这点东西。
甘奇却说道:“诶,生意就是生意,该如何就如何,又不是拦路街道,岂能做无本买卖?股本必须核算,该给多少就给多少。”
蒲志高倒也不是矫情的人,甘奇如此按照规矩办事,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便道:“那小人就不多言了。小人说一件其他的事情,甘相公不是在船厂定了两艘五百料的大船吗?正好,小人麾下也有船工水手,不若交给小人替相公经营一次试一试,船马上就完工了,如今季风也正好,小人正有船队出海,多带两艘船也是小事,正好走一趟大食,保准一本万利。”
蒲志高还是想带着甘奇发笔财,这与给甘奇送钱是两码事。蒲志高是要把甘奇彻底绑在自己的船上,让甘奇尝到海贸的好处,甚至让甘奇打造更多的船只,让甘奇获得更多的利益。
当甘奇在蒲志高这里有了真正巨大利益之时,其实蒲志高在面对甘奇之时,手上也就有了筹码,而不是任甘奇拿捏了。
那时候的甘奇,有了巨大的利益掌握在蒲志高手上,是不是也该真正尊重着蒲志高,是否内心也怕蒲志高翻脸不认人,带着甘奇的船队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这都是人心。
这也是甘奇对于蒲志高来说,利用价值实在太大。若是来日有一天,甘奇真的身居宰执高位,蒲志高就更要掌握住甘奇的切身利益。
可惜的是,甘奇并不信他这个外人,甘奇更相信书香门第的蔡家。
蔡家,是一个没落的书香门第,若不是蔡黄裳在陈州当了一个录事参军的小吏,养出了一个进士蔡确,这泉州蔡家的读书一途就真的要没落了,再过两代不出进士,只怕这蔡家也就没有读书的基因了。
而今,蔡家已然崛起在望。
不是甘奇没有想过去信任蒲家,但是对于未来,对于船队,对于舰队,甘奇野心实在太大,未来的船队舰队,也过于重要,这不是生意,这是未来的国家安全,如今甘奇的眼界,哪里会只盯着赚钱看?
甘奇就算不知道蒲家脑后生有反骨,也不敢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说波斯语的蒲氏。
蒲氏,碰到了甘奇,注定有这一劫。
不过赚钱,甘奇还是喜欢的,点着头说道:“嗯,不错,反正那两艘船也近来也无甚用处,便随你们先下一趟西洋。不过,船工水手就不必安排了,本官其实知道你人手也不足,就让蔡老安排一些家族子弟去吧,也算是照顾一下蔡家子弟,到时候回来都重重有赏。”
这么安排,没有别的原因,就是要培养自己人。
蔡黄衣已然起身来谢:“多谢甘相公事事照拂,小老儿感激不尽。”
蒲志高看着这一幕,倒也懂得,觉得甘奇是在收买人心,倒也无所谓,八十艘大船的巨擘,也不在乎两艘船的事情。
“那今日之事暂且谈到这里,且先饮酒,这泉州啊,什么都好,就是这丝竹管弦差了太多,比汴梁差得太远,咿呀难闻。且不说汴梁,就说扬州苏州杭州之地,吴侬软语唱的曲,那也是美不胜收,好宴无好曲,可惜了。来日若是有机会,带着你们到汴梁樊楼去听听那里的曲调,听得一次,便是终身难忘。”甘奇如此说道,稍稍给了蒲志高一些美好的憧憬,让他知道以后是有机会去汴梁的。
蒲志高不仅听出了憧憬,还听出了甘奇此时的无奈,好曲,其实就是好姑娘。蒲志高懂了,记在心上了,这好曲,可得想尽办法给甘奇送来。
此时的蒲志高,不怕甘奇要得多,更不怕自己给得多,他就怕甘奇什么都不要。只要甘奇敢要,他就敢给。钱对如今的蒲志高而言,其实也不算什么,人都是这样,有钱了,就需要地位,需要势力。
这一点倒是与甘奇有些相似,钱对甘奇而言,从来都不是重要的事情,甚至甘奇可以拿私人的钱去办公家的事,只求一个仕途通达,步步高升。
蒲志高记下了甘奇这个大宋读书人的需求,又试探性问道:“甘相公,此时没有汴梁的丝竹管弦,要不要听一听小人家乡的曲调?”
甘奇连忙摆摆手:“不必了,有碍观瞻,有碍观瞻。”
在大唐看胡璇艳舞是可以的,在这大宋看艳舞,使不得使不得,甘奇可是名士大儒,更使不得。
蒲志高倒也不尴尬,嘿嘿笑着,口中还说:“小人有一女儿,亲生的,那舞姿,曼妙非常,还能弹胡琴,唱曲也婉转动听,若是相公哪日闲暇无趣,只管派人来召。”
蒲志高是真舍得下本,也有不屈不挠的态度。
甘奇还是摆摆手:“且饮一杯。”
蒲志高还是不气馁,觉得甘奇应该是听进心里去了,今日人多有些不好意思,说不定哪日就真的派人来召了。
酒宴作罢,蔡黄衣与蒲志高先把甘奇送走,然后两人私下里还要谈一些入股的细节。
甘奇带着蔡济先回。
蔡济躬身再谢甘奇:“小人再拜恩相。”
今日的事情,这份恩德,实在太大。
甘奇受了一拜,开口说道:“云海啊,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复杂,此番,我会派你去船厂。去了船厂,你一定要把造船的所有门道都摸清楚,还要把那些匠人笼络好,往后有大用。但是你万万不可把今日我与你说的事情泄露半分。”
听得甘奇这么说,蔡济已然知道事关重大,连忙躬身:“恩相放心,小人一定办好差事。”
“嗯,办好此事,来日定有重用。泉州蔡氏,兴许从你这里就会一飞冲天了。”甘奇所言,透漏着他心中的野心。
蔡济激动非常,却还努力收敛着激动,努力做出一个严肃沉稳的样子。蔡氏在这泉州,是真的已经走到没落的边缘了,时也命也,唯有再躬身去拜。
第三百九十九章 甘知州又升官了
蒲氏一族,已经开始了真正的迁徙,从广州迁徙到泉州来。
广州与泉州的地理位置是有区别的,两广之地,如今还属于开发不足的地方,官员贬谪多去这些地方,广东真正要崛起,还得是明清时期。
泉州在广州之北,离江南更近,相比而言也离权力中心汴梁更近,而且泉州产好瓷好茶,所以在宋朝而言,泉州的贸易比广州是要发达很多的。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而言,朝廷对于广州的掌控力是比不上泉州的,所以这些胡番商人把落脚的首选放在广州,也是最安全、最方便的选择。
如蒲氏一族,从越南占城到广州来,慢慢发展之后,又从广州迁徙到泉州来,这很符合外国人稳扎稳打的规律。
到得蒲氏这般的巨商,到泉州来发展也是迟早的事情。真正能在泉州站住脚,蒲氏一族也就彻底在东方站住脚了。
其实历史上的蒲氏,是很有眼光的家族,也是很有能力的家族,决策者也很有魄力。哪怕是说他们在宋朝最后时刻倒戈相向,站在中国人的角度而言很气愤,但若是站在他们自己的角度而言,其实这是一次很明智很成功的抉择。
毕竟蒲氏是外国人,他们在保护自己的利益,在大宋倾颓的时候选择与蒙古人站在一起,想要世代的荣华富贵,也无可厚非。
从这个角度而言,蒲氏其实是相当有智慧的一个家族。
不过话也说话来,敌人就是敌人,以一个中国人的身份,也就不谈什么角度了。
甘奇把钱给蔡济,让蔡济付了船厂的股金,也让蔡济去购买了许多瓷器茶叶,乃至江南的丝绸之物,装满了两艘船。
船队出发了,从泉州往南,过广东广西,过海南入南海,过马六甲,过印度洋。
生意上的事情,甘奇也懒得多操心,他也知道这一趟稳赚不赔,哪怕是自己的两艘船沉在半路上了,蒲志高也不可能让甘奇赔钱。
甘奇有更重要的事情交代了蒲志高。
甘奇要两样东西。
一样是棉花,棉花的原产地是印度与阿拉伯,但是在印度与阿拉伯。这个东西看起来不起眼,但是用起来作用极大,特别是中国这种跨维度极广的地方,很多区域都属于极为严寒之地,有了棉花,不仅能促进社会发展,还能促进军队战斗力的提升。
所以甘奇要很多棉花籽,能收购多少,就收购多少。
还有一样东西,兴许比棉花还要重要。那就是一种稻谷,占城稻,就在中南半岛,就在越南。只是一直没有人重视这个东西。
占城稻为什么这么很重要?因为它属于热带稻种,它有一个特性,那就是一年能熟两季,什么意思?就是说一片水田,一年能种两次稻谷,能收两次稻谷。
占城稻进入中国的时期,其实也是宋朝,只是如今还没有来,更没有真正推广。
甘奇要加速这个进城,在中国许多亚热带区域,在中国许多夏季很长,而且很炎热的地方,都是很适合种这种两季稻谷的。这能大大的提高南方粮食的产量。
所以甘奇宁愿不要什么价如黄金的香料,也要这种热带稻种,能运几船就运几船,巨资收购。
当然,两季稻也有两季稻的劣势,一是口感差了一点,二是产量略低,但是两季加在一起,那产量是远远超过中国传统的一季稻的。除非袁隆平把杂交稻谷推向的一个高度,才能打败两季稻。
在这个食物紧缺的时代,口感差完全不是问题,所以说占城稻就相当于没有缺点,甘奇只盼望等到船队回来的时候,能有大量的稻种,立马就可以在泉州推广,泉州就是极为适合两季稻的地方。
两季稻是一个大杀器,大幅度提高粮食产量,就能更多的解放生产力。
泉州,在甘奇心中,其实可以称作一个特区,他想把这里打造成真正有资本主义开始的地方,他想在这里看到工业的萌芽。因为这里太适合了,天高皇帝远,商业发达,手工业发达,矿产资源也丰富,一切的基础都有。
这些都是要一步一步实施的,现在首要之事,就是把棉花与占城稻的事情落实,农耕型文明,粮食产量能大幅度增加的时候,爆发出来的力量是不可想象的。
甘奇带着憧憬,亲自到港口去送船队出发。
甘奇也有些着急,着急自己的官还太小,与他想要做的许多事情匹配不上,他要当大官,掌权在手。
着急升官的甘奇,在泉州第一个月的海关税收出炉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往汴梁城上奏,甚至把押送税款的时间也提前了。
涂丘的家产也清查出来了,现钱八十六万贯,加上变卖的许多东西,一共九十七万贯。加上泉州第一个月的海关税收十九万贯,一共一百一十六万贯。
这么多钱,甘奇派遣折克行,带着两百号人马押送入京。只走陆路,不走水路,避免任何闪失。
临行之前,甘奇也把折克行召来好好交代了一番,甚至连安营扎寨、住店都强制规定了许多细节,也规定折克行一定全程官道,不可抄近路小路……
泉州一个小小福建海滨之城,一个月能收近二十万贯的海关税收,这大概又要把老皇帝惊得目瞪口呆。
甘奇还在奏折上明言,每年有两个海关税收的旺季,一个是起西北季风的时候,一个是起东南季风的时候。西北季风就是出海的季节,东南季风就是船队回中国的季节,这两个季节,就会是关税的最高之时。
只待海关税收的事情真正进入正轨,便是这两个季节,甘奇都有把握收到两三百万贯的关税。
这是何其惊人的事情?几乎可比汴梁了,就算还差汴梁一点,那差不得多少了。
泉州商税,比得上汴梁,这种事情,整个大宋谁敢相信?
东京的老皇帝,看着先到的奏折,两眼张得大大,直问包拯:“甘道坚所言当真?所言当真吗?”
包拯是相信甘奇的,最为三司使的包拯,此时也是激动非常,大黑脸上难得出现了笑意,笑得也不太好看,口中立马答道:“陛下,欠款已经在押解回来的路上了,此事岂还能有假?定然是千真万确的。”
老皇帝抬手准备拍案,却又停在了半空,有问一语:“包卿,此事可不能哄骗朕啊……”
包拯笑道:“陛下,他甘道坚就算想哄骗,他也变不出这么多钱来啊,便是劫掠也劫不出这么多钱来,他这个知州还要当下去,他这若是哄骗,便是把他汴梁城所有的产业都变卖了,他也凑不出这么多钱来。”
老皇帝这才相信了,拍案的手就放了下来,拍得御案一声大响,口中说道:“天生甘道坚,天生甘道坚呐!朕得此良才,真乃苍天有眼,护佑大宋万年。”
包拯也笑道:“老臣暮年,能有此弟子,也感与有荣焉。”
老皇帝已然站起,说道:“传旨意,擢升甘道坚为从五品朝请大夫,赐红色官袍。”
甘奇的目的是达到了,朝请大夫,是个文散官,就是一个荣誉头衔,但是品级是实打实的。
包拯连忙代替甘奇谢恩:“老臣在此替甘道坚拜谢陛下隆恩圣眷。”
“该他的,一桩桩大功,如何升官也不为过,古有甘罗,十二岁使赵,计赚十几城,拜为上卿。今有甘奇,初入仕,便屡立奇功,等他归来,再加升迁也是应该。甘氏一族,自古就出少年天才,而今又出天才,是为美谈。”老皇帝是真的高兴,他这一辈子当皇帝几十年,其实就两件事,一件事就是与西夏打仗,这件事情做得不太成功。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想方设法开源节流,多赚钱,省着花。为此也有励精图治的改革,都不太成功。
陡然间来了一个甘奇,忽然把他人生两件大事中的一件给解决得差不多了,可见老皇帝此时的兴奋。
包拯陪着笑,心中也乐开了花,他其实也没有想到甘奇这么有能耐,这么给他长脸。
甘奇又升官了,这个消息传到了赵宗汉耳中。
赵宗汉激动不已地回家,迫不及待跟赵曙说道:“兄长,了不得了,道坚在泉州又立大功,又升官了,官家上午刚封的朝请大夫。”
赵曙最先的反应是疑问:“这才去了几个月?泉州穷乡僻壤之处也能立大功?”
“千真万确啊,我是从吏部之人那里亲耳听来的,说是什么海关税收之事立功了。”赵宗汉说道。
“年初中的进士,这才几月啊?十月,就穿红袍了?”赵曙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可不是?吏部之人也是惊讶连连,正在给道坚置办官服与诰命,还要刻新印鉴呢。”其实赵宗汉最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反应跟赵曙如出一辙,以为别人是在说笑。
“我的个亲娘,道坚啊道坚,如此良才,竟然成了咱家女婿,当真是有天助啊,献甫,你赶紧去道坚府上一趟,把这个好消息与小妹带去,让小妹也欣喜一下,如此也好安稳一下胎气。道坚这个孩子,一定要养好。”赵曙高兴之中,还带着惊骇。这大宋朝至今,从来就没有跟甘奇这样升官的人。
赵宗汉点着头:“我这就去,先上街买些好补品一并送去。”
赵曙忽然抬手:“稍后,也一并再去打听一下,看看道坚升官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其中细节都要弄清楚,回来报与我知晓。”
赵宗汉一拱手,飞奔而出。
赵宗兰的肚子,是真的越来越大了,再过三个多月,就要生产了,如今大姐赵宗梅没事就往甘奇家去,就是怕赵宗兰有个三长两短。
赵宗汉带着甘奇升官的消息过来,大大咧咧的赵宗梅,直接大喊:“摆酒摆酒,今夜家中摆大宴。去把甘先生的那些学生弟子们都喊过来,把我家吴承渥也喊来。还得去请各家的夫人小姐们内院也摆几席,陪着小妹开开心心的。”
小厮们这回是有得忙碌了。
还不知道自己又升官了的甘奇,忽然又做了一件让整个泉州震惊的事情,那就是竖旗招兵。
泉州本该有一千多号禁厢军的编制,而今数目还差得远,甘奇准备把编制招满。
招兵之处,不在泉州城,而是在下面的县里,泉州下辖的县,越往西北,越是丘陵山川,山民生活不易,甘奇提高了待遇,招兵应该是不难的。
泉州还有几处铁厂,里面匠人矿工也不少,招这种人入伍当兵,也是极好的选择。
甘奇要一支军队在手,泉州这种要害之地,五百人太少,一千人甘奇都觉得少,甘奇甚至想上奏东京,扩充编制。哪怕这奏折还没有上到东京,甘奇招兵也准备多多益善。
多出来的人,不一定非要占用禁厢编制,还有税丁,衙差,这些是甘奇自己能说了算的。税丁要扩充到至少一千多人,衙差也要扩充。
甚至甘奇自己也准备用招收船工水手的名义,甚至是招船厂护卫的名义,还要组建一支准军事力量,为以后舰队做打算。
说来说去,甘奇就是要把手中的刀磨锋利。
反正就是一件事,出钱,要人,待遇从优。
有泉州知州这个官职在身,甘奇做什么事情,都毫无束缚,占了大义,占了名头,不违法,不逾越。
五百人太少,五千人,甘奇应该就暂时比较满意了。
这一日,甘奇兴致大好,忽然唤来蒲志高,说要出海看看。
蒲志高也是激动不已,早早看了天气,备好船只,只等甘奇上船。
甘奇到得码头之时,身后百十号人之多,有铁甲的军汉,有蔡家的子弟。
上船之后,蒲志高问道:“今日风和日丽,甘相公想出海多远?”
甘奇直接答道:“先去烈屿看看,看看你们蒲氏一族在烈屿上生活得如何?”
蒲志高倒也不多想,笑道:“迁了大半丁口过来了,房屋还在加紧建造,恰好,小女也在烈屿,今日便去烈屿,小人做地主之谊,一定把甘相公以及诸位招待妥当。”
地主之谊?这个词听起来有些讽刺,甘奇倒也不作声色,只是哈哈大笑,站在船头,抬手一挥:“!”
第四百章 没有安全感的蒲家,胡旋的姑娘
福建泉州同安的海对面,很近很近,就是厦门岛。厦门出去很近,便是小金门岛,再出去一点,就是大金门岛。
大小金门再出去,就是海峡,台湾海峡,台湾海峡对面就是澎湖列岛,过了澎湖岛才是台湾岛。大宋时期的台湾岛,被称之为流求,这个名称上是有争议的,后世的冲绳岛也叫作琉球。流求与琉球。包括陆游的剑南诗稿也有这个名称。
台湾之名,一直到明朝崇祯年才见于史书。
大宋的泉州港,还有一个别名叫作刺桐港,这个名称在马可波罗的游记里被提起许多次,之所以把泉州叫作刺桐呢?宋朝的诗人吕造有诗“闽海云霞绕刺桐,往年城廓为谁封”,说的就是泉州遍布了刺桐这种植物。
从泉州港出海南下,先到的其实是大金门,然后再到小金门,因为同安这里其实也有一个海湾,海湾里就是厦门与大小金门三座岛。
而蒲家如今落脚点暂时就在小金门,过不得多久,他们就会真的迁入泉州城,成为泉州地界的一方豪富巨擘,能把泉州城最繁华的街道占据一半的巨户人家,以后的蒲家,是实打实的蒲半城。
第一次乘船出海的甘奇,即便是沿着海岸线往南航行百多里地,甘奇也有一种呕吐感,晕船这种事情,是真的不讲道理的,哪怕海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哪怕上船的时候感觉一切都挺好,晕船还是如约而至。
甘奇还算好的,只是稍稍有些感觉,甘霸周侗等人,已然站都站不稳,脚步都开始虚浮了。对于这些北方汉子来说,如果不是跟着甘奇到泉州来,这辈子大概也不会看到大海长个什么样子。
反倒是蔡家子弟并无感受,习以为常。这也是甘奇这次非要带二三十个蔡家子弟一起出行的原因。
万事都要谨慎,甘奇预料到的甘霸周侗等北方汉子们第一次出海的情况,此时若是蒲志高起了歹意,哪怕甘霸周侗武艺再如何高墙,到得这海船之上,也成了软脚虾。反倒是这些蔡家的汉子,此时其实就是甘奇真正的护卫。
甘霸已然趴在船舷之上呕吐不止,一边呕吐还一边妈妈列里诶:“他娘的,老子如今骑马都能飞奔起来,反倒坐个船还成了这般模样。”
看着船舷上趴着的一帮铁甲汉子,甘奇笑道:“多坐几次,多坐几次就好了。”
一旁的蒲志高也说道:“甘相公恕罪,这大海乃是人力难以抗衡的,唯有适应。小人也是无可奈何。”
蒲志高解释着,倒也怕甘奇误会他故意把船开得摇摇晃晃。
“无妨。”甘奇毫不在意,又问:“此去流求,要多久啊?”
蒲志高答道:“风好的时候,几个时辰足矣,流求倒也没有什么好去的,反倒是澎湖有一些渔民落脚,去澎湖岛话,近了很多。”
“流求没有人?”甘奇有些纳闷,他对台湾的古代历史其实并不是很了解。按理说中国人早就发现台湾了,三国时期,孙权就派军队到台湾去抢过奴隶人口。
“回相公,倒也不是没有人,只是岛上都是土人,居住在岛中间的山林之中,不通言语,也无甚出产,是个不毛之地。”蒲志高在为甘奇解惑。
甘奇沉默了片刻,眼神往东边望去,其实也望不到台湾岛,只是甘奇的思绪有些飘飞,台湾岛可不小,无甚出产倒也不错,岛上并没有什么大的资源,有几亿吨煤,但是煤的质量奇差,不堪用。还有一些石油天然气,储量也是少得可怜。
以上这些其实甘奇并不知道详细,只知道台湾岛没啥矿产资源。不过甘奇知道台湾岛有一个东西很多,那就是天然的硫磺,储量惊人的多,中国天然硫磺储量最多的地方。
硫磺是什么?硫磺就是火药最重要的原材料。
台湾岛还有一个不错的价值,就是耕地面积还算挺多的。
思绪飘远了,甘奇把目光从东边收了回来。
此时的蒲志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说道:“甘相公若是想去流求看看,也不是难事,风好的时候,四百里海面,早间出发,下午半晌就能到。”
甘奇摇摇头,说道:“倒也没那兴致。”
甘奇现在,是真没这个兴致,台湾岛不是眼前想的事情,眼前最多想一想那里的硫磺。想要那里的硫磺也不是简单的事情,在一个不毛之地开矿,所需的人力物力也不简单。
船只过了大金门,终于到了小金门。
甘奇这一趟出海,其实没有什么重要的目的,就是想带着麾下的一些人出海走走,坐一坐船,感受一下大海的威力。顺带看一看蒲家在小金门的经营是个什么样子。
真正到了小金门,甘奇也有些欣喜,他本以为蒲家既然把小金门当做大本营,肯定会在小金门上大兴土木,建造堡寨之类。如果蒲家在小金门建造了堡寨,就真的是个麻烦事情了,如果有一日真要动手,这堡寨攻坚也是一个大问题。
真到岛上一看,岛上连一座像样的建筑都没有。
就从这一点上,甘奇就看出蒲家其实压根就没有想过真在这座小岛上长住。
话也说话来,如今豪富的蒲家,怎么可能愿意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长住?这里要什么没有什么,连最基本的生活物资都要用船运过来,买件做衣服的布料都买不到,哪里比得上泉州城?
岛上,是有钱都没处花的地方。对于这种已经豪富几代人的家族,肯定不是长久之计。
但是为什么如今蒲家还要在小岛上受苦呢?
甘奇想得明白这个问题,就是蒲家人还没有安全感,觉得自己还没有真正在泉州站稳脚跟,贸然入城怕有个万一。
下船,蒲志高在头前引路,还一边说道:“甘相公恕罪,小人这里实在是寒酸了。”
甘奇点着头,这岛上的道路都是泥泞不堪的,甘奇也不在意,只笑道:“涂丘那厮,竟然把你们安排在这种蛮荒之地,倒也是为难你们蒲氏了。”
蒲志高解释着:“倒也不是他安排的,是小人自己要的这块地,只当做一个临时落脚之所。”
甘奇大喇喇一语:“这里有什么好落脚的?你们蒲氏又不是没钱,到泉州城里去买几进大宅子,岂不比这里好?”
蒲志高自然不会把内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只笑道:“小人正有此意,正在派人在城内寻着呢,寻个合适的大宅子也难,蒲氏出海也有好几代人了,四处漂泊,如今丁口倒也不少,男女老幼外加奴仆小厮,几百号之多,倒也难寻这般好宅子。”
“多买几处就是了。”甘奇随意说道。
“也看运气,便也是难得碰上许多人卖宅子。”
“加钱就是,多加钱,岂还能有人与钱过不去?”
“嘿嘿……小人多谢相公点拨。”
“怎么?舍不得钱?”
“舍得舍得,安居乐业之事,岂能舍不得钱?”
甘奇笑着,也不再说。回头看了看,甘霸周侗等人,刚才在船上还头晕目眩呕吐不止,这一上岸,立马又生龙活虎了,这些汉子的身体素质倒是没得说。
这蒲家聚居之地,倒是比较像南方的小山村,小木房子一栋一栋的,多是盖着茅草,盖瓦片的都不多。
一处低矮的瓦房,面积不小,便算是蒲家人的主宅了,真要说起这些蒲家人,其实也并非都是外国人的样貌了,许多更像是混血儿,出海漂泊几代人之后,混血儿很多也是正常。不过蒲志高倒是一脸外国人的模样,也有不少人与蒲志高一样,模样上并无什么变化。
入得主宅,甘奇正中落座,蒲家人也到处忙碌着,准备宴席来招待来客。
甘奇又与蒲志高闲聊起来:“如今这蒲氏,都是你在做主?”
“回相公,小事都是小人做主,有些大事,倒是要与众人商量着。”蒲志高答道。
甘奇听得这话,也就明白了,蒲志高是真能做主的那个人,是这蒲氏的领头人,便道:“你那女儿呢?”
甘奇忽然说得这么一句话,蒲志高都愣了,连忙说道:“这就去叫来,相公稍等。”
甘奇微笑点头,之所以甘奇忽然说得这么一语,兴许是心中又有了什么打算。蒲志高,或者说这蒲家如今暂居这里,是因为没有安全感。
怎么能让蒲志高有安全感,然后带着蒲家人入城呢?
甘奇临时有了一些定计,怎么也要把蒲家人忽悠进城里去。因为如今的甘奇,若是真要对蒲家动手,蒲家住在这岛屿之上,甘奇还真有些束手无策,因为甘奇没有船队。
就算甘奇有船队,甘奇也没有把握在海上打赢蒲志高。就算是偷袭,也不是稳妥之策。说来说去,陆地才是甘奇的地盘,只要一下水,那就是蒲志高的天下了。
甘奇得忽悠着蒲志高往泉州城去定居,这泉州的地界与海界之上,就不能容许有蒲志高这么牛逼的人物存在。否则甘大知州的面子何在?
甘奇可不仅仅是要打压蒲志高这么简单,甘奇是要全盘接收蒲志高的势力,那就得有一个万全之策,完完全全把蒲家拿捏在手。
之前甘奇一直没有把蒲志高女儿的事情放在心中,甚至想都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
但是,此时甘奇把蒲志高的这个女儿当回事了,当成消除蒲志高戒心的一个办法。
只是等候了许久,也不见蒲志高回来,一旁的甘霸哈哈笑道:“大哥,这厮莫不是没有女儿吧?临时去生个女儿出来?”
甘霸是打趣调侃,甘奇却道:“许是那姑娘家不愿意。”
甘奇倒是猜对了,蒲志高带着女儿进来了,那姑娘用纱巾蒙着脸,只露出一对有些惊慌的双眸,双眸有些微红,大概是哭过的样子。
这姑娘是被逼出来的。
蒲志高也怕甘奇等急了,连忙上前:“甘相公,且看小女为相公起舞。”
起了一些有些胡琴乐音,姑娘就在甘奇面前不断转圈,手臂、腰肢、肩膀不断做着各种动作,连头颅也有动作。
小裙子被转动的身体带了起来,露出洁白的腿脚,身上还有一些小铃铛作响,煞是好看。
胡旋舞,这个旋字,也就是转。就是胡人的旋转舞蹈,其实这种舞蹈,自大唐之后,已经有几百年没有见到了。
其实这种舞蹈,甘奇是见过的,后世的新疆舞里就有这种舞蹈的影子,乃是印度舞也有这种舞蹈的影子。
要说波斯这个地方,其实本不信那个教派,奈何萨珊王朝被阿拉伯人覆灭之后,波斯人就开始信奉那个教派了。萨珊王朝覆灭之时,正值盛唐时期,萨珊王朝的末代王子还跑到唐朝来求救。
甘奇看着小姑娘的舞蹈,蒲志高还在一旁介绍:“相公,此乃小女蒲希尔,希尔乃是波斯名,今年十七岁,清白之身,并未嫁人。乃是我蒲氏最美的姑娘。”
甘奇懂得,所以点着头:“嗯,不错,这舞姿更是不凡,大唐之时,文人墨客都喜欢看胡旋舞,想来便是这般,美不胜收。若是每日都能看到这般舞蹈,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甘奇又要做恶人了。
蒲志高欣喜不已,又道:“小女可不止会跳舞,还会唱波斯的曲子,还能奏乐器,各种胡琴,都奏得极好。”
甘奇笑着,却不再答话,面色之上有些呆,看美人跳舞看呆了,看得目不转睛,看得就差流口水了。
也为难甘奇演得这么好了。
蒲志高自然是越发欣喜,起身去吩咐酒菜上来,葡萄美酒夜光杯,应有尽有。就是这宅子寒酸了一些。
甘奇喝着西域美酒,一杯又一杯,也不装醉,喝得兴致大起。
甘霸与周侗等人却不敢多喝,今夜要住在这里,这两人也就不敢多喝,得带着铁甲军汉轮流守在甘奇门外,怕甘奇有个三长两短的事情。
甘奇今日酒量有些吓人,满场宴席,来者不拒,却还能自己走到早已安排好的住处去。
到得住处,甘奇也不急着睡觉,连鞋子都不脱,就在床边坐着。
因为他知道,今夜还有一出戏码,他在等着,甘大恶人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负罪感,反倒对那个叫作蒲希尔的姑娘到底长个什么样子有几分好奇。
甘奇坐得不久,蒲志高的声音就在门外传来了:“甘相公歇息了吗?”
半醉的甘奇答了一语:“未歇息呢,有何事啊?”
“小人想着甘相公以往定是有人伺候着洗漱的,小人这里寒酸是寒酸,但也有些人手,所以带人来伺候着相公洗漱。”蒲志高说道。
甘奇只答了一句:“进来吧。”
第四百零一章 有些事情说来也怪……
蒲志高进来了,身后跟着的是依旧带着面纱的蒲希尔。
蒲志高躬身见礼,笑着说道:“相公果然还未洗漱,都是小人疏忽,便让小女伺候相公洗漱。”
甘奇并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蒲志高也不多言,又是躬身:“小人退下了,相公早眠。”
说完蒲志高就退了出去,还把门带上了。
屋内两个人,甘奇坐在床沿之上,十七岁的小姑娘站在门口不远,也有紧张局促,两人相隔了七八步远。
此时自然得是甘奇先开口:“水呢?”
“哦……奴婢这就去打水。”说完小姑娘紧张地打开门,出门去打水。
这也是甘奇第一次听到蒲希尔说话,汉语说得极好,仔细听的时候,倒是能听出一点点口音,声音很温柔,似是那种不太敢见人的小姑娘一般。
不得片刻,水就打来了,甘奇倒也不多等,自己把靴子脱了下来。
小姑娘连忙把木盆搬到甘奇脚下,意思就是给甘奇泡脚。
甘奇问道:“不先擦把脸?”
“哦。”小姑娘又把木盆搬到一边,把里面的布巾取了出来,稍稍一拧,递给甘奇。
甘奇接过布巾,胡乱往脸上一擦,说道:“看来你也是不会伺候人,你爹却偏偏让你来伺候我……泉州这大热的天,合该洗个澡在睡,罢了罢了……”
“哦。”小姑娘有些愣。
甘奇说得也是,这般豪富人家的女儿,身边奴仆几百之多,怎么会伺候人呢?被人伺候还差不多。
“那……那奴婢去给相公打浴汤……”小姑娘还是怯生生的。说来也是悲哀,如此豪富之家的掌上明珠,却被逼着来伺候一个第一次见的陌生男人,甚至还不是伺候那么简单。
“罢了,一天不洗澡也死不了人。”甘奇答道。
“那不行,不洗澡身上臭。”小姑娘下意识答道。
这一句,听得甘奇哑然失笑:“哈哈……你怕我臭到你了?”
这句话问出,小姑娘立马就把头低下了,不知是后悔自己在大人物面前失礼了,还是单纯后悔自己瞎说话有些害羞。
甘奇又道:“把面纱取下来。”
小姑娘动也不动,只有放在身前的双手手指正在互相揉搓着。
此时的甘奇,自己俯身把木盆又端到了脚下,把脚放了进去,要说臭,甘奇这脚还真有点臭。
空气中的气氛有些奇怪。
小姑娘站着一动不动,甘奇自己给自己洗脚,左右揉搓着,洗得倒是很舒爽。
洗好之后,甘奇用布巾把脚擦干,然后又自顾自脱衣,泉州的气温与北方完全不同,即便是十月了,依旧不冷,还能有二十多度,对于习惯在北方居住的人来说,甚至还会有一些炎热之感。
甘奇也不在乎那么多,随便一脱,就只剩下一条内裤了,然后往床上一趟,方才开口:“拿个扇子来。”
“哦。”小姑娘转身在屋子里寻了寻,取了一个蒲扇在手。
甘奇又开始指挥了:“搬个凳子坐在床前,扇风。”
小姑娘如机器人一般,除了没有摘下面纱之外,甘奇怎么指挥,她怎么做。此时已然坐在甘奇面前,看着甘奇壮实的身板,硕大的胸肌,八块腹肌,开始扇扇子。
甘奇是真的会享受,自己睡觉,一旁还弄个小姑娘扇扇子。
甘奇还真的就闭着眼开始睡觉了,闭眼的时候却还说了一句:“天气炎热,难以入眠,可不能停。”
说完甘奇掀起被角把八块腹肌盖上,盖腹肌的时候,还摸了摸腹肌,口中自言自语:“近来少了锻炼,腱子肉都不太明显了。”
然后就是一个哈欠,睡觉。
小姑娘就这么看着甘奇,不断摇着扇子,心中的紧张也慢慢去了不少。
兴许她今日是做好准备来的,她也知道入得这个房间会发生一些什么,只是事情好像没有往她想象的那个方向发展。
甘奇慢慢呼吸平稳了,甘奇真的在睡,似乎还真的睡着了。
小姑娘的手臂也有些酸了,却也不敢停下扇子,只有左右来回换手。
扇着扇着,一旁油灯的灯芯也慢慢端了,光亮也慢慢暗了下去,房屋里其他地方也不再明亮,唯有床边这一块区域还能看得清楚。
小姑娘开始上下打量着甘奇,看看甘奇的脚,黑黑的脚毛,发达的大腿肌肉。
从大腿往上看了一眼,小姑娘又连忙转过头去,只觉得自己看的不该看的东西,哪怕没有看到,也觉得自己做了傻事,连忙不去看那个区域,被角盖着的腹部,两团硕大的胸肌,似乎看起来也有些羞人。
甘奇的脸,不白,但也不黑,轮廓分明,颇为刚毅。
故意蓄起来的山羊胡,还不多,也远远不是虬髯模样,这代表了甘奇还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
再看看甘奇的嘴巴,鼻子,眼睛,发髻……
小姑娘无所事事,慢慢看着,这里看了看,那里看看,心中还想:这个宋人与她的父亲兄弟们到底有什么区别?
除了五官上的区别,倒也没有什么不同的。
真要说不同,这个大热天不洗澡的年轻官员,好像并不臭。
细细再闻一下,还真不臭。
小姑娘有些奇怪,难道宋人流的汗不臭的吗?
小姑娘不相信,又把鼻子往前凑了凑,再闻一闻,嗯,还是有一点点臭味的,只是比她父亲兄弟们的体味好了太多。
弄明白这件事情之后,小姑娘又盯着甘奇的脸上看。似乎又找出了一些区别,这个叫做甘奇的年轻贵族,脸上的皮肤细腻非常,比她的父亲兄弟们的皮肤好了太多。
……
看着看着,小姑娘眼皮也有些沉重起来,瞌睡来了。
扇子也停了。
小姑娘的头慢慢低了下去,却又不知为何,陡然间惊醒了,连忙又把扇子摇了起来。还生怕床上的甘奇发现了自己在偷懒。
是的,这小姑娘有些怕甘奇,不仅是这小姑娘怕甘奇,主要是蒲志高对甘奇太过看重,甚至逼着自己亲生女儿来主动献身。所以小姑娘知道面前这个宋人贵族是惹不起的大人物,所以小姑娘才会睡着了又陡然惊醒了。
当看到甘奇鼾声已起,还睡得香甜,时不时砸吧一下嘴巴,小姑娘这才心安,慢慢摇着扇子,然后换只手再摇。
不知什么时候,小姑娘又睡着了。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还有几句轻声耳语,是门外守卫在换岗。
已经趴在床沿上的小姑娘再一次惊醒,擦着嘴角的口水,又连忙低头去已经流到床上的口水。
有一个尴尬的事情,甘奇忽然翻了一个身,刚好压在了那一小滩口水上。
此时的小姑娘有些着急起来,想把手伸到甘奇的身下,却又不敢,扇子依旧在摇。小姑娘在一种尴尬复杂的情绪里,不知多久,又睡着了。
甘奇倒是没有热醒,一觉睡到大天亮。在要转醒的时候,甘奇感觉自己的腰间有些痒,便伸手想要去挠一下。
一伸手,摸到了一团头发,甘奇半梦半醒之间,知道是有女子睡在自己身边,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毕竟是结了婚的人,便又伸手摸了摸这女子的脸颊,迷迷糊糊说道:“起床了。”
甘奇的手在小姑娘的脸上抚摸了几番,小姑娘才陡然站起,捂住自己的一边脸颊,满脸通红,到处去找那个遮脸的纱巾。
纱巾却在甘奇身下压着。
甘奇也被小姑娘的大动作惊醒了,转头看了看,明白了过来,又是个哑然失笑,说道:“你昨夜可有偷懒?”
小姑娘连忙摇头:“奴婢没有偷懒。”
此时甘奇才看清楚这小姑娘的模样,高高的鼻梁,消瘦的脸颊,整齐洁白的牙齿,红红的嘴唇,姑娘是真的很美。
甘奇佯装一怒,说道:“你定是偷懒了,你看看我身上,都出汗了。”
小姑娘的不敢多答,双手又在揉搓,头也低下了。她在为自己说谎而心虚。
甘奇坐起身来,拿过自己的裤子穿上,拿过上衣套上,便也发现了自己身下压着的纱巾,捡起来拿在手上,问道:“你平常薰的什么香?”
“就是薰衣草。”
薰衣草原产地就是地中海,传到中国还是解放后的事情。薰衣草就叫作薰衣草,就是用来熏衣服的,香味相当好闻,甘奇如此问,显然就是一直能从这姑娘身上闻到这个香味。这玩意从西方运到东方,也是价值千金的东西。
每每说古代海洋贸易,都会提到一个重要的贸易货物,就是香料。这种东西多是从国外往中国运送,香料一般而言也分两个大类,一类就是薰衣草这种“香水”一样的东西。另外一类就是调味料,比如胡椒。
胡椒这种东西,在唐朝还有一个大案,那便是元载案,唐代宗时期的宰相元载,因为贪腐被赐死,怎么形容他贪腐极其严重呢?衡量的东西之一就是胡椒,他家有八百石胡椒,相当于富可敌国,皇帝都没有这么多。皇帝气得把元载的几代祖坟都给挖了,全部劈棺弃尸。
“好闻,这纱巾就算是你送给我的了。”甘奇把纱巾往怀中一放,自己穿好鞋袜。
随后甘奇下了床,推开门就出去了。
小姑娘在房间之内,却有些手足无措。
“洗漱的水呢?”甘奇站在门口问道。
“我……奴婢这就去打水来。”
小姑娘飞快跑出门口,也不敢看甘奇,只知低头跑。
甘奇伸了个懒腰,站在门口空地上,竟然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做一些俯卧撑之类的,接着还打起了拳,看来八块腹肌还是很重要的。甘奇是真的有好长时间没有锻炼身体了,这武艺还是得练,保持每日不辍,总难保有什么生死关头需要靠自己。
小姑娘早已把水端来了,却不敢说话,只看着甘奇锻炼身体。
周侗还递上去一柄刀,甘奇接过之后,又耍弄了一番,接着又是长枪。
周侗在一旁笑道:“大哥,您这手近几个月生疏了。”
“嗯,还真是生疏了,以后每日得练,克己自律,方称君子。”甘奇此时是下了大决心,以后每天不管多忙,起床之后一定要走几趟武艺。要想把兵刃耍得如臂指使,勤练不辍是唯一的办法。
这个道理,不仅适用兵器之道,也适用与任何手艺,连踢足球都是这个道理。
“大哥将来是要当宰相的,强身健体即可,拼斗杀人的事情有我们呢。”周侗答道,周侗其实算是甘奇武艺上的师父,他觉得甘奇这般的人物,是真的没有必要在武艺上下多大的功夫。
甘奇只是笑而不语,把长枪再耍了一通之后,方才停手。
一旁的蒲希尔,连忙把一个小木盆端上去。
此时的小姑娘,又戴上了一个面纱。
甘奇洗着脸,洗完之后,小姑娘又端来一杯清茶给甘奇漱口。
漱完口,甘奇笑着对小姑娘说道:“走了,以后再见。”
甘奇就这么走了,留得小姑娘端着茶杯留在原地,远远看着甘奇离去的背影。
蒲志高早已等候在大厅之中,他早就起床了,只是一直不去打扰甘奇,早餐之类早已备好。
甘奇来了,蒲志高伺候着甘奇吃早餐。
吃着吃着,甘奇忽然开口:“早些在城内置办个宅子,带着希尔一起入城来住。”
蒲志高闻言大喜:“相公,此番入城就带钱去买宅子。”
甘奇很是满意:“嗯,不错。”
吃完早餐,上船扬帆,再次出海路回泉州。
甘奇自顾自上船回去,倒也没有注意到岸边远处,有一个戴着面纱的姑娘正在远远眺望。
有些事情说来也怪……
蒲志高带着憧憬,心情十分好,甘奇一时到楼船顶部,一时到船头迎风,一时到船尾看看尾流。
蒲志高都跟着,还主动介绍着:“相公……此船相当坚固,便是用来打仗也不差,您看这头前,是可以加装一个撞角的,那边侧舷都是加固过的,可以防敌人船只来撞……风帆若是全部立起,一共有六面,行驶速度极快,转向也极为灵敏。要说这大宋匠人造船的工艺,当真是世间最顶尖的。”
甘奇听着,也到处看着,口中问道:“这可是艨艟?”
“回相公,这不是艨艟,艨艟还要更加狭长,那是专为冲撞而造的,速度更快一些。只是艨艟是平地,在江河湖泊还用,在海上不好用。若是把艨艟改造一下,尖底而下,加重物压舱,在海上冲起来,想来也是势如破竹。”
要说什么事情还是得有个专业人士,蒲志高显然就是海战的专业人士,像蒲氏这种家族,做生意是做生意,但是那些海上违法犯罪的事情想来也做得不少。不过海洋之上,也没有什么法律可言。
甘奇忽然问了一语:“你可有这种海上艨艟?”
蒲志高笑了一笑,兴许心中略有一些犹豫,不过还是说道:“小人手下倒也有几艘。”
有几艘?那应该就不止几艘了。
甘奇满意着点着头:“不错,你蒲氏在这海上实力想来是数一数二的。”
蒲志高立马接道:“小人不敢妄言,不过要说在海上的话,还真没有几个敌手,唯有西洋有个叫威尼斯的地方,那里的船队实力也不差,虽然舰船不怎么样,但是数量极多,轻易不好招惹,也难碰上。其他地方,倒也都不在话下。”
蒲志高看似谦虚,其实就是在展现实力。此时就得在甘奇面前展现一下实力了,这是在展现他的价值。
甘奇对这个实力很是满意,还认真蹲下来研究了一下船舷,看看这船舷好不好改造。至于改造什么,便是后话了,也还远着。
大船回了泉州,甘奇上岸,还亲自带着蒲志高在大街上逛,买宅子的事情,刻不容缓。
第四百零二章 甘大知州的大修大建大计划
回到泉州城,甘奇亲自“押”着蒲志高去买宅子,当然,甘奇也是十足的“好心”,为了帮助蒲家落户泉州,甚至亲自出面去帮蒲志高谈价格,做思想工作。
古人的宅子,除非家庭变故,一般是不会发卖的,特别是祖上传下来的祖业,那更是难买。
所以甘奇出面就很有必要了,思想工作其实也有一些仗势欺人的味道,但是甘奇也不是那种黑心的人,在蒲志高买宅子的价格上,那是舍得的,哪怕高出市场价两倍,甘奇也自己做主了,一口应下,只等蒲志高拿钱来付。
蒲家买宅子,买一处是不够用的,得买一排。不过事情也很快就搞定了,有甘奇“仗势欺人”,自然没有什么大问题。
其余的甘奇就不管了,最近甘奇也有事情忙,那就是招兵,清溪兵招得最多,不过短短几日,清溪当兵的汉子就有七八百之多。
之所以清溪能招这么多的兵,是因为清溪这里多山,千米以上的高山有几千座之多,平均海拔都有六百米左右,山民无数,耕地却少,大概也是这种原因,所以才能出产后世鼎鼎大名的安溪铁观音。
这里还出铁矿,所以在矿山讨营生的极多,这个时代的矿工,那是真正的高危职业,收入还少,当兵相比而言还是比较不错的营生。
如今甘奇大幅度提高了军汉的待遇,当兵对于这些山民矿工来说,那就更是一条好路子了。反正泉州之地,也不打仗,几百年不打仗了。操练什么的?还能有挖矿辛苦吗?
宋朝的军队,几乎是没有退伍制度的。当然并非真的没有,朝廷也有规定,六十岁以上的军汉,六十五岁以上的将校,会成为剩员,不再操练或者上阵,只在军营里做一些打杂的事情。其实这也不叫退伍,首先是不会离开军队,其次是这个年代当兵的又有几个人能活到六十岁?
有时候还有一些政策,比如五十岁以上的军汉可以遣返归农,这个政策有些无厘头,有田地务农,谁还来当兵?如是真把这些人遣返归农了,不是饿死就是上街乞讨了,这把身子骨了,连拦路抢劫都抢不到。
所以说来说去,宋朝的退伍制度,只是规定中的一句话“内有军队练汰离军之后,残笃废疾不能自存在外乞丐之人,仰本军随营分措置收养,毋致失所。”
意思就是军队退伍,只要不能生活的,皆在原本的军营里养着,随着军中的火头营吃个一日三餐。上面那句话,其实也说明一些问题,那就是现实情况中,那些退伍的军人,其实有很多是“不能自存在外”的,也就沦落成了乞丐之人。有这种现实情况,才会出来这种规定。
甘奇的泉州大营里,还有几百号老弱病残,也没有退伍的安置措施,也不能往外赶。但是也并非没有办法处置,想来想去,养着就养着吧,每一顿多一些筷子的事情,还能做一些杂事,时不时甘奇也能给他们发一些养老零花钱,但是得办个手续,全部遣返归农。
遣返归农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占名额,如此甘奇就可以直接在禁厢编制之下,实打实养上一千多号年轻力壮的军人了。
其实古代当兵的,并非一定没有退伍养老机制的,在唐朝前中期,军功能换土地的时候,有些老军汉退伍之后,家中还有几十上百亩土地,还会争着把自己的儿子孙子送到府兵里去服役。打起仗来也是勇猛无比,军功挣来,就是家业。只是这种制度,到得人口大爆炸之后,也就没有办法维持下去了。
招兵,训练,甘奇也并不随意去插手,训练军队这种事情,也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比如史洪磊与折克行。
甘奇倒是知道怎么训练军队,不过那都是后世的经验,拿到这个时代来,是并不一定适用的,甘奇若是盲目插手,那也是小看了古人的智慧。
中国古代的军队极为能打,训练制度从春秋战国到汉唐,体系早已极为先进,与冷兵器作战也是天作之合。随意去改,反倒是画蛇添足。
甘奇要做的是后勤工作,比如军械兵刃甲胄,马匹,伙食。
这些甘奇是舍得的,何况还是用的公款,如今泉州的财政,养些兵马是不在话下的。
税丁队伍也在不断扩充,从原先的几十号,已经扩充到了七八百号之后,还在不断招收,甘奇甚至把税丁安排在军营里一起训练,连技战术都如出一辙。
甘奇当了知州,连衙差都扩充了许多。大宋的许多规定其实还是很完善的,只是大多废弛了,比如衙差需要上街巡逻,日夜都要巡逻,但是在大多数地方,这种规定早已成了一纸空文。
甘奇来了,自然不能让这些规定成为一纸空文,该巡逻就得巡逻,不仅要巡城,还要下乡巡视,码头上也有常驻的衙差队伍。
什么泼皮无赖,欺压良善,收保护费的,一律押下大牢,一顿老打了再说。
若是有胡番作奸犯科,那更是惨不忍睹,堂里的刑罚,都得吃个遍。
有钱了,什么修桥铺路啊,那都是小事,甘奇甚至之在舆图上看一眼,抬笔一画,便道:“清溪城到青阳铁场的驰道要修通,得能三车并行之宽。”
下面的官员便也只能拱手点头,丝毫都不敢说这个工程翻山越岭有困难,只能看着甘奇在地图上画出来的那条线,不断皱眉。
所谓驰道,从秦统六国开始,中国就开始到处修建驰道了,也就是古代的高速公路,能让马与车飞奔起来的道路。
可别小看了驰道,在古代连金属工具都缺乏的时期,要修出贯穿全国的高速公路,工程量大到不可想象,比修长城的工程量还要大。但是大秦,还真就把纵横全国的高速公路给修出来了,遗迹都后世都能看到。
甘奇要修通青阳铁场的驰道,只因为铁很重要,高质量的器具、兵刃甲胄军械,以后可以通过海路水路,源源不断往北方送去,成本极低,时间极短。若是真要与辽国开战什么的,从福建来的军备、粮食等物,乃至成建制的军队,源源不断从河北沧州上岸,那这种能力就厉害了。
这甚至不比京杭大运河的意义小,也许意义还要更大,中国南方,还有福建,广东广西,贵州四川,以往这些地方的重物质是很难往北方去送的,有了一条成熟的海上运输线路,一切都将改变。这就真正完全把整个中国合在一起,大大加强了国家实力。
甘奇虽然有一些思考与计划,但是也并未想得太过长远,眼前就是一件事情一件事情的做,铁场的驰道修好,然后大规模加大生产,哪怕就是往大宋北方倾销铁器,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没人挖矿?或者挖矿危险,死伤惨重?
甘奇也有想法,万恶的西方资本主义,发明了一种解决劳力不足的好办法。兴许暂时可以用一用。
只是这个办法太过丧尽天良,但是甘奇心中是可以接受的。甚至甘奇都没有想过非洲黑奴,中南半岛,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群岛,印度次大陆,又近又好用。
不过得有一批心狠手辣的人去干这事。
泉州有三个铁场,还有铜矿,台湾岛有硫磺,就福建这一圈,其实在这个时代而言,要啥有啥。甚至还多说一语,福建还有煤矿,储量还不低。福建除了不产石油,几乎要啥有啥。相比而言,海峡对面的台湾岛,那是要啥没啥。
这些事情,倒也不是甘奇计划好的,这都是他到了泉州之后,才慢慢开始计划的事情,也是甘奇知道了福建能出产大量的铁之后,还有这么好的贸易环境,甘奇才开始想得多一些。
也是到得福建之后,甘奇脑中隐隐起来了一个很大的计划,计划还不明朗,却隐隐有了大概。
要想富,先修路,这话甘奇从小就深深记在了脑袋里面。
甘奇修路,很是粗暴,一张地图,一群官员,甘奇只管在地图上横七竖八的画,各地官员,一个个抓耳挠腮的拱手领命。
预算这个词,也是这些官员第一次听到,还要一个预算表,这也是为难人了。好在甘奇还会事无巨细教导一下。
但是教导也是粗略的,甘奇也知道,到得决算之时,怕又是有许多官员要回家种田了。
修路修桥,修港口码头,修城池,修下水道,修军营,修各地学堂,修灌溉的河道沟渠……
反正有钱,甘奇是一通修,也画烂了一张又一张的地图。
待得最后,甘奇自己也吓到了,有些尴尬,这么花钱,到时候要给东京缴税的时候,也不知老皇帝还会不会有意见。
甘奇也只是这么一想,管他那么多,反正泉州的税收高得吓人,怎么修也花不了太多。
甘奇忙忙碌碌着,到处动工在修,出徭役的百姓却还能拿到工钱,虽然很少,但是也有。
所以甘奇这青天大老爷的名声,自然也越来越大,连街边小孩子唱歌,都唱:“自从有了甘青天,百姓从此赛神仙……”
各处各家各户,请甘奇吃什么婚丧嫁娶宴席的,那更是多如牛毛,甘奇也吃不过来。
官有时候真的就这么好当,前提就是有钱。甘奇忽然也想起了后世,为何地方债务居高不下?此时甘奇是明白了。
大修大建的,甘奇自然也不当甩手掌柜,时不时还要到各地去巡查一下,问问干活的有没有拿到工钱,问问官员工程进度如何,该表扬表扬,该批评批评,干得一塌糊涂的,甘奇也要再问一句:“你可知道本官在京城还寄禄了一个什么官职吗?”
“下官知晓,下官知晓,御史台侍御史。”
“知道你还敢如此敷衍本官?”
“下官不敢,不敢不敢,实在是山岭难越,下官一定加快进度,一定把徭役的百姓都照顾好。”
“哼哼……”甘大知州冷笑几声,起身离去。
此时甘大知州身边的铁甲军汉,还一个个手按刀柄,对在场官员怒目而视。瞪得众人是惶恐不安。
经常带着一众铁甲军汉到处逛的甘奇,说起来还真是威风凛凛。只要甘奇到哪里,十里八乡的百姓都要来看热闹,看着那些铁甲军汉浑身泛光,壮硕如牛,一个个都是啧啧称奇。
也免不了有人从哪里跑出来,往地上一跪,然后就是:“冤枉啊……青天大老爷,小人冤枉啊!”
甘奇便是脚步一停,摆开左右人马,搬来座椅,当场升堂。
这个时代的百姓,极为淳朴,真有冤屈事情的是多数,无理取闹的还真不多,关键是这个时代的百姓,也不敢无理取闹,连到知州面前鸣冤叫屈都要莫大的勇气。
不过这些冤枉之事,大多也都是谁夺了谁家的田埂,谁打死了谁家的耕牛,什么仗势欺人,强买强卖,也不是难以调查的事情。
说一句有一定道理的歪理,有时候越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反倒越是淳朴可爱。
撸几个官吏下狱的事情,那也是有的。
甘青天这波名声,那是赚得盆满钵满。
在甘奇忙碌的这一段时间里,蒲家也很忙碌,搬家进城的事情,有条不紊在进行着。
蒲希尔是第一批搬进城里的人,已经入城一个多月了,只是一次都没有见到甘奇。因为甘奇正在大修大建,到处视察工作,还要忙着给百姓伸冤做主。一个月几乎没有几天在泉州城内,即便是回来了,也是与家里人见一见,然后又开始下县下乡了。
兴许等到所有驰道都修好了,甘奇下乡或者回城就不那么麻烦了。
小姑娘蒲希尔,越是见不到甘奇,莫名之间便越是憧憬,兴许也可以说是想念,但是她又不好意思说,便也只好没事就到门口看几眼,又或者在自己小院门口倚着门框往外看着,只希望忽然有人来报,说甘大知州上门了。
蒲志高倒也不知道自己女儿的这些小心思,这天刚好路过女儿的小院,见得她正倚着门框发呆,便问一句:“女儿这是作甚呢?为何无故发呆啊?”
第四百零三章 大哥就是厉害,动静这么大
蒲希尔连忙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父亲,答道:“爹,女儿只是走神了……”
“哦……”蒲志高其实多少有一些感觉,只是不想直接说穿,又道:“女儿,你可不能怪爹狠心,我们家战乱之时从故土逃出,本也是贵族之家,在海上漂泊了这么多年,历经几代人努力才有了今日,现在从广州迁到了泉州,又搭上了甘知州,眼看着生活越来越好,一家人也能安居乐业了,女儿万万不能让祖辈几代人的努力付之东流了。”
看来蒲志高的感觉方向有一些失误,他以为自己的女儿是不忍受辱,所以恍惚无神发呆。
“嗯,女儿知晓的,一定不会坏了父亲的大事。”蒲希尔如此回答着。
“这就好,委屈女儿了,父亲也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之前父亲也打听过的,听人说这位甘知州对身边女子都是极好的,并无什么暴戾的嗜好,他到泉州来也带了两个女子,接触过他们的人都说甘知州对这两个女子疼爱有加、管束宽厚,只要他真心诚意觉得你好,必会待你极好的。”蒲志高岂是心中也有难受,如此不仅是安慰女儿,也是安慰自己。
“嗯,想他也是这般的人,女儿知晓的。”小姑娘这么回答了一句,多少也有些奇怪。
蒲志高转头问道:“女儿了解他?”
小姑娘下意识摇摇头,却又点了一下头:“爹,其实有一件事情儿女没有跟你说。”
“什么事情?”
“那一夜,他并未……。”
蒲志高闻言有些急了,连忙问道:“并未什么?”
“他并未……欺辱我。”小姑娘已经把头低了下去。
“什么?这……”蒲志高听到这里,是真急了起来,这也就是说关系并没有确定?他有一种不安感油然而生。
“那你们那一夜都干了什么?”蒲志高又问。
“他让我给他摇扇纳凉,然后他就睡着了,女儿也摇着摇着趴在床沿睡着了……”
蒲志高眉头大皱,思虑几番,又问:“他不喜欢你?”
这个问题,小姑娘不知道如何作答,想来想去,说道:“他把女儿的面纱强要了去,说当是女儿送与他的。”
蒲志高心情稍定:“还好还好,我这就上门去请他来家中赴宴,我这就去……”
蒲志高话语说完,也不多等,连忙起身就往走,说什么也要把某些事情确定下来,确定下来了,他才能安心。
甘奇今日还真就在州衙中,见的蒲志高也是笑脸相迎,蒲志高开口请甘奇去赴宴,甘奇也是一口答应了。
蒲志高满意而回,甘奇却还有事情要忙,青阳铁场扩建的事情,甘奇准备私人入股去做,当然也是代理人蔡家去入股,要扩大出产,甚至直接在铁场旁边建一个巨大的冶炼工厂,还要建造一个生产工厂。
生产锄头镐子犁,也生产锅碗瓢盆,各种各样的铁器,也生产兵器甲胄军械,但是生产兵器这件事情,得稍微遮掩一下。只要驰道一修通,铁器源源不断往港口装船,到时候向北方倾销铁器,就足以维持铁场的运行。
扩建青阳铁场,需要巨大的人力。
人力这件事情,也是迫在眉睫要解决的,甘奇把甘霸召到身边,开口说道:“呆霸,如今你敢不敢出海远航?”
甘霸听得这一问,答道:“若是平白无故让我去坐船,我便是打死也不愿意的,但若是大哥有什么吩咐,那便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我也给大哥做成喽!”
看来甘霸上一次坐船是真受了大罪。
甘奇笑着说道:“我想让你带兵出海,去南洋那边劫掠一些精壮男子回来。”
甘霸面色一正,问道:“要多少?”
“能劫掠多少就要多少,多多益善。”
“大哥,咱没船呐,船都运货去西洋了。”甘霸提出了现实问题。
甘奇自然有解决之道:“去南洋不比去西洋,不必要大船,就在码头租几十艘中小船只,你带五百军汉去,劫掠一圈,把船全部装满,装到装不下了为止。”甘奇是真的心狠手辣。
“大哥,这事好说,听闻南洋那边的人,许多地方连铁器都没有,只待我去,便是横扫南洋。什么时候出发?”甘霸话语不假,真若是一身铁甲,强弓硬弩而去,五百人军汉,只要不太过深入,真能横扫南洋沿岸。
历史上中国官方真正下南洋下西洋的是明朝的郑和,郑和出海,遇上这些人,不仅不欺负,还与之贸易,给出去各种中国的好东西,换一些完全没有意义的东西回来,郑和下海几趟,换回来最值钱的东西就是一头长颈鹿。还把国库亏空得一塌糊涂。
还到处给人发圣旨国书,宣扬大明国威,从功利角度来看,完全就是吃力不讨好,都是赔本买卖。
甘奇如今也算是官方,但是他这回官方出海,可不是郑和那种心态,他就是奔着赚钱去的,手段不论,而且也不准备走多远,就是祸害周边。
“待我今夜去蒲家吃了酒,再来决定什么时候出发。”蒲家又到了该被利用的时候了,租船的事情要蒲家帮忙,甚至出海的海员水手也要蒲家帮助,不然几十艘船,甘奇还真玩不转。
“得令!”甘霸似模似样行了一个军中礼节。
泉州的气候,是真的好,已经十一月快要十二月了,身穿一件单薄长衫也不觉得冷。
甘奇到得蒲家赴宴,蒲家早已备好了宴席。
出席的人不少,蒲志高认认真真给甘奇介绍着自己的几个儿子与侄子,还介绍了一些堂兄弟。
甘奇却是转头就忘记了这些人的名字,这也怪不得甘奇,他如今是大领导,脑子里哪有要去记这些人名的需求?
甘奇是来谈正事的,要租船,不是借,给租金的,四五十艘,大的小的都行,只要能出海。
蒲志高点头应下,这是小事,何况还有租金。
甘奇又要船工水手,能玩得转几十艘海船的人手,这一点蒲志高倒是有些为难起来,因为他精锐的水手都运货去西洋了,这还得去招募一番,或者到别的海商那里去借调一下。
不过蒲志高也还是答应了,最后问了一句:“不知相公为何要这么多船下南洋?”
“劫掠人丁。”甘奇直接答道,并不藏着掖着,这能给蒲志高一种被人信任的感觉。
蒲志高有些疑惑:“敢问相公要这么多人丁作甚?”
“泉州有三个铁场,却都在崇山峻岭之中,靠着人背牛驼的,出产太低,此番要把驰道修通,把铁场都扩建开来,需要许多采矿的劳力,采矿之事本就是危险之事,所以要劫掠许多人丁来做此事。”甘奇这是和盘托出了。
蒲志高听得甘奇如此和盘托出,真有一种被信任的感觉,这种感觉对于此事的蒲志高而言,那是极好的。
蒲志高忽然拍着胸脯说道:“原道是此事,相公放心,我便是把家中所有的男丁都派出去,也要帮相公完成此事。”
蒲志高这般话语,甘奇也说道:“那便也不能让你们蒲家吃亏,你蒲家若是也能组织人上岸捕奴,一个精壮男丁,本官用十贯收购。若是男孩,也出三贯。”
贩奴,本就是门生意,还是无本买卖,只要敢冒一定风险漫山遍野去抓,一艘船挤也好,塞也罢,横七竖八躺着也行,弄个几百人回来,那就是几千贯钱,海路还近,周期也短。
这生意还真是暴利。
蒲志高略微有些心动,环看了一圈家中子弟,说道:“小人麾下能打能杀的人也不多,此番都随船护卫去了西洋,再招人,怕是来不及了。”
甘奇笑道:“无妨,也不是今年,往后一直收购,只要这泉州有人愿意做这门生意,什么时候就有效,只要把人运回来,本官都按照这个价格来买。”
靠自己贩奴,力量太小,发动商人们贩奴才是更好的办法。这种劳力,暂时而言,甘奇是真的有多少要多少。
三个铁场,以后还要到台湾去开硫磺,甚至也可以在台湾岛开庄园,种植粮食。
甘奇有资本,以后总有许多事情要做,只要有资本,有的是需要劳力的地方,哪怕是在台湾岛开荒种粮食,也足够消化几十万劳力,把台湾岛能种粮食的地方都开发出来,养活几百万人不在话下。
这种事情,暂时而言,对于甘奇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利益巨大。
蒲志高听得甘奇之语,笑道:“这还真是一门好生意,相公既然有这个需要,小人自然是要帮衬的。”
甘奇很是满意,要说这蒲家,暂时而言,还真是挺好用的。若不是想着以后的海军舰队控制权之类的事情,还有历史上的一些事情,甘奇还真有些舍不得把这蒲家给一网打尽了。
蒲志高此时已经把蒲希尔叫了出来,再一次翩翩起舞。又示意家中这些人去给甘奇敬酒,争取把甘奇灌醉了,灌醉了好办事。
甘奇这回却不是海量了,喝得差不多了,就频频摆手,拒接许多人敬酒。
蒲志高没有办法,唯有自己发力,伏低姿态,想方设法让甘奇多喝几杯。甚至还示意蒲希尔亲自上前来敬酒。
这回甘奇没有办法了,唯有往桌案一趴,便醉了过去。
蒲志高高兴不已,左右呼喊:“来人呐,快把甘相公扶到……客房……扶到小姐的闺房里去。”
甘霸与周侗两个人是相视一笑,也不阻拦,握着刀柄,带着一队铁甲,也随着甘奇往里去。
周侗还开口笑道:“大哥真是好福气啊!”
甘霸却是坏笑:“到时候回京,也不知巧儿姐能不能让这姑娘进门,怕大哥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嘿嘿……巧儿姐怕是不管这些了,县主到时候怕是要雷霆大怒。”
甘霸却有不同的意见:“县主那里,怕是不会大怒,你想想,当初樊楼张大家都是县主赎的身,想来县主的气度是极大的。巧儿姐才是不好打发的那一关。”
周侗与甘霸,两个人聊得倒是开心。
头前甘奇已然进了闺房,蒲志高出来与甘霸周侗作礼:“有劳二位将军守夜了。”
甘霸也拱拱手:“蒲掌柜客气了,我可不是什么将军。”
周侗也摇头说道:“我也不是将军。”
“二位迟早加官进爵,当个将军。”蒲志高是说两句奉承话,他却不知道,甘霸与周侗连军籍都没有。
甘霸也懒得多解释,只是拱手把蒲志高送走。
闺房之内,其实连沐浴的木桶与热水都准备好了。
只是小姑娘看着床上躺着的甘奇,有些束手无策,也不敢上前去叫,也不好意思去帮甘奇脱衣睡觉。
正在小姑娘束手无策的时候,甘奇却自己醒过来了,还在床上坐正了身形,丝毫没有喝醉的模样。
看得甘奇坐了起来,小姑娘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倒杯茶水来。”甘奇吩咐着。
小姑娘走到桌边,手忙脚乱倒水,又给甘奇送到面前。
甘奇一口饮尽,转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姑娘,问道:“你们是波斯人?”
“嗯,波斯人。”
“为何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出海寻营生呢?”这叫聊家常,拉近距离,缓解紧张的办法。
“听我爹说原先我们家也是波斯的贵族,是因为战乱才出的海。”
“你去过波斯吗?”
“没有,我爹走船的时候去过。我小时候在占城,后来在广州长大的。”
“你娘是哪里人?”
“我娘也是波斯人。”
甘奇招了招手:“来,到这里坐,坐着聊。”
小姑娘倒也听话,还真就坐到了床沿上。
“你爹现在不亲自走船了吗?”
“嗯,爹年纪大了,海上辛苦,便不亲自走了。”
“你爹……”甘奇这个直男,也有些黔驴技穷了,这家常也不是那么好聊的,这话题有些难以继续。
“我爹怎么了?”
甘奇摆着手:“没怎么了。今天沐浴吗?”
“嗯,要沐浴的,水都准备好了。”
甘奇起身:“那沐浴去吧。”
然后甘奇又成了一个暴露狂,来到偏厅,一通脱,然后进了木桶,水温正合适,舒服得甘奇咿咿呀呀叫了几声。
回头一看,那小姑娘却不敢近前。
甘奇抬手一招:“来,来帮我搓背。”
小姑娘机器人一般上前,拿来布巾打湿,在甘奇背上搓着,角质泥丸滚来滚去。
水里的甘奇,一脸的享受:“舒爽,人生在世,就这一刻最舒爽。”
听得甘奇这么说,小姑娘还故意卖力几分,她倒是明白了,这大概就叫作伺候人。
忽然甘奇转过头来问道:“你呢?跳了那么久的舞,不沐浴的吗?”
小姑娘有些语塞:“我……我……稍后自己去沐浴。”
“别稍后了,你看这个木桶这么大,来,一起。”甘奇说完,也不管小姑娘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站起来一伸手,就把小姑娘捞到了水里。
小姑娘哪里料到甘奇会忽然做出这种事情?剧烈尖叫一声,吓呆了一般,站在木桶里面发愣。
被水打湿了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小姑娘就这么站在甘奇面前,呆呆愣愣的,这个场景,只能脑补。
门外的甘霸,又在嘿嘿傻笑:“大哥就是厉害!动静这么大。”
周侗深以为然点着头,带着一些羞涩的笑容,却又说道:“我先带几个人去休息,下半夜来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