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晏几道要装逼
这位晏公子能牛逼到什么地步?史料记载,历史上的苏轼,在已经名满天下的时候,曾经想与他见一见,结交一下。这位晏公子听到了消息之后,大手一挥,说道:“若是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要来见我,那满朝诸公,哪个不是我父亲的弟子门生?若是都要来见我,我见得过来吗?”
这一语,让当时早已名满天下的苏学士,脸都被打肿了。
晏公子是谁?乃是昔日宰相晏殊之子晏几道,大了甘奇一岁,小了苏轼一岁,正是二十郎当岁。刚刚获得仁宗批准,恩荫为太常寺太祝的官职,就是管皇家祭祀之类的差事,养家糊口的闲差。他说满朝诸公都是他父亲的弟子门生,倒也不是完全说假,不过也有讽刺朝堂诸公的意思在其中。
晏几道,那是贾宝玉一般的人物,比贾宝玉还要贾宝玉,钟鸣鼎食之家喊着金汤匙出生,文采斐然,锦衣玉食。直到前几年老爹去世了,家道才算中落,也可能正是因为老爹去世之后,晏几道在社会上受到了一些所谓人走茶凉的打击,沉寂了几年,如今得了恩荫当了官,有了养家糊口的资本了,他又出来晃荡了,谁也瞧不起,谁也看不上。
苏轼?苏轼是谁?晏几道可不在意。
今日出来吃酒,就是因为新官上任,出来庆祝一下,左右还有几个以往的好友。来日这晏几道,也是反对变法的急先锋。
几个好友听得晏几道的话语,似是会过意来,便有人开口说道:“叔原兄莫不是要那云姑娘过来唱曲?那小弟便去帮你叫一趟。”
晏几道何许人也?岂能这么没有逼格,抬手一拦,说道:“不必,倒显得你我失了风范,纸笔备来,待我也填上一曲,好教云姑娘知晓,这汴梁城里,谁才是词道魁首。”
“那是那是,叔原兄之词,岂能是旁人可比?近两年,汴梁出了个甘道坚,他能声名鹊起,那也是叔原兄懒得与之争锋,今日便正好,叔原兄大作一出,这汴梁城才知道谁更有才。”
晏几道听得奉承之语,笑都不笑,接过纸笔,便是一曲在手: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罗裙香露玉钗风。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写罢之后,晏几道开口:“送过去,便说是我晏几道送给云姑娘的。”
这是情词,似乎带着年轻人争风吃醋的味道。
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争夺,其实只有三种情况,一种因为利益,一种因为女子,还有一个就是面子。这汴梁城的楼宇里,每天不知发生多少这种事情。
苏轼那边,正吃着酒菜,唱着歌,开开心心会旧友,忽然就把人给得罪了,一封词作送了过来,还有话语:“云大家,隔壁晏公子送来的词作,请过目。”
苏轼闻言就不开心了,自己这正撩着妹呢,怎么还有人横插一脚?苏大学士自从出道以来,从眉州到益州,从益州到汴梁,哪里碰过一合之敌?
苏轼也不气,只道:“什么晏公子?”
云锦儿反倒有些尴尬了,起身一礼,答道:“回苏公子话语,乃是晏相公之子晏几道。”
晏相公是谁苏轼是知晓的,晏几道,没听过。苏轼只道:“唱来听听。”
甘奇看着苏轼的模样,算是明白过来了,只在一旁发笑。晏几道是谁,甘奇倒是知晓的,只是一直在汴梁城没有见到过这个人,这两年也没有听到过这个人的什么名声。不过甘奇知晓,这个晏几道,那也是一个历史上有名的词道大家。
云锦儿带着一些尴尬,开口去唱。
晏几道的词是好词,情情爱爱的,都在词里了,这就是谈恋爱的专用词。甘奇听起来倒是有些耳熟,想来也是传世佳作。
苏轼却头一偏,说道:“不知天高地厚,比我刚才那曲,差得太多。”
甘奇笑问:“子瞻是填一曲回他,还是就这么回他?”
苏轼一转头,与一个小厮说道:“你去回他,就说他那一曲,比我的差太多了,若是不忿,来此一见,我便与道坚会他一会。”
甘奇这是无妄之灾了,争风吃醋的,甘奇有些舍不得自己的词,因为甘奇不比苏轼,存货不那么多,这般时候,碰到苏轼与晏几道,那得要好词才能镇得住场面。甘奇自信如今自己也能填出不错的词,但是水平上就不那么自信了,必须得用存货。
不过苏轼把话都说出来了,甘奇自然也就不能怂了,只能苦笑一语:“今日当把他比下去。”
苏轼没当回事:“就怕他不敢来。”
话语还在说着,不得片刻,晏几道说来就来了,气冲冲走进来就问:“哪个是眉州苏轼?”
苏轼头也不抬,甚至还把头偏到了一边,口中一语:“我是!”
历史上本该是晏几道把名满天下的苏学士不放在眼里的,这回是阴差阳错,成了年轻的苏轼不把晏几道放在眼里了。但是这两人的冲突,似乎是注定的。
“好大的口气,这汴梁城里如今猫猫狗狗的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你既然口出狂言,如何分说,且划下个道来。”晏几道如今正是要起名头的时候,这场争端看起来是争风吃醋,兴许也有晏几道有意而为之的味道,他就住在汴梁城,肯定也听说过苏轼的名头,要起大名,不踩苏轼踩谁?
若是苏轼的好友甘奇也在,那就更好不过了,算是找到正主了。
为何头前几年晏几道不出来争夺?因为头前几年,晏几道的处境实在有些尴尬。
自从他父亲晏殊死后,晏几道就算是寄人篱下了,倒也不真是寄人篱下,而是寄养在自己二哥晏承裕家中。晏殊有八子,晏几道排行老七,晏几道当时也是没有办法,还不能安身立命。
从小锦衣玉食的晏几道,也没有什么安身立命的手段,晏殊也算清流,本无多大家业,死后家业也轮不到未成年的老七来管,所以晏几道一边寄人篱下,手无余钱,另外一边就等着做官,不然离开了二哥,晏几道连吃饭都成问题。
恩荫做官,晏殊八个儿子都等着呢,仁宗再如何念旧情,那也得一个个的来,如今终于是轮到老七晏几道了,当了个太常寺太祝,这回算是安身立命了。
安身立命之后,人生也需要有一点追求,晏几道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如何了得,如何不凡。这不就得拿着不菲的俸禄出来争个才名了。
晏几道要装逼,苏轼只有一个不屑的笑声,什么诗词文章的,苏轼的自信早已建立,有人要踩他搏名声,他自然也不会有个好脸色。
晏几道自然气不打一处来,正欲发作,旁边之人连忙一拉,说道:“叔原兄,这位,这位就是甘道坚……甘先生。”
嗯?晏几道视线转向一旁的甘奇,这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正主就在这里?踩苏轼只算是临时碰上了,在这汴梁城里把甘奇踩下去了,那才是真正的名声鹊起了。苏轼就算是顺带手了,毕竟苏轼离京两年多了,在这汴梁城的名声差了甘奇太多。
晏几道倒也不着急生气了,抬手一礼,话语却有些咄咄逼人:“原道是近来名声大噪的甘道坚当面,正好,今日便在这樊楼一并切磋切磋。”
第三百六十章 蹭热度与碰瓷(感谢书友武选清吏司十万巨赏)
给晏几道介绍甘奇之人,自然也得给甘奇介绍一下晏几道,便开口说道:“甘先生,这位是刚刚恩荫太常寺太祝的晏叔原,晏兄乃是昔日晏相公之子。”
甘奇其实不愿意再参与这些诗文之争了,因为他如今也在乎自己的逼格,都要当大儒的人了,自然不必再参与这些意气之争,就好比如胡瑗那般的人,还会在意与谁比个诗文高低吗?
只奈何甘奇还是个年轻人,实在太年轻了一些。好似这个年纪,就该参与这些与人争夺的事情。
甘奇抬头看着晏几道,年纪轻轻,长得不差,颇有倨傲之气,正是那年轻人的风华正茂,锐气外放。
这个人,乃是大宋朝有数的词道大家,也是名传千古之人。
似乎这些文才斐然之辈,性格上都有些与众不同,从斗酒诗百篇的李白,到恣意纵情的苏轼,到赌神李清照,总是不与常人同。
倒也不知是文才让人可以与众不同,还是与众不同造就了文才。
甘奇微微抬手:“坐!”
晏几道把衣摆一撩,一屁股坐下,带着一种不爽,也不知是对人的不爽,还是对社会的不爽。
似乎总有一种人,对万事万物,永远都爽不起来,好似全世界都欠他的。
晏几道似乎就是这种人,也许从他的角度来说,他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此时更是怀才不遇的人。
甘奇却在晏几道身上看到了一个问题,并非晏几道的问题,而是这大宋朝的问题。这大宋朝的官员,都是高薪阶层,即便是如甘奇与晏几道这种品级很低的官员,吃喝用度不愁,一个月还能积攒下来十多亩田的积蓄。
七品八品的小官,每个月工资都能积攒下来十几亩田,一年积攒下来一两百亩的田。这若是放在后世,那是完全不能想象的。这也给朝廷带来了很大的负担。
朝廷每天都在说冗费问题,一边说着如何节约开支,一边又给这些高官后人发着官职,只凭父辈余荫,就能恩荫到官职。倒也不知这开支如何节约得下来。
王安石变法的时候,就反对过这些东西,恩荫当官的晏几道是那反对变法的急先锋,这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王安石关于三冗之事,也触及了晏几道的切身利益。
说白了,就是朝廷养了太多闲人,就说这晏几道,凭什么当官?凭什么每个月领十亩田地的工资?
甘奇看到晏几道,竟然想的是这个问题。
晏几道已然落座了,左右看了看,开口说道:“适闻年轻一辈之中,唯甘道坚才华横溢,更有人言,说甘道坚乃曹子建之辈,才高有八斗,今日一见,不免技痒难耐,还望赐教。”
甘奇还未说话,苏轼已然开口:“素闻晏相公才思不凡,却无缘一见,倒也不知晏相公之子,得家学几何?”
苏轼这是接下了,话也不好听。如今是晏几道未成名,苏轼也未如何成名,主要是苏轼离开了一段时间,名声便也在这汴梁城落下了,这种情况下,是骡子是马,谁也不服谁。并非来日两人都名声在外,苏轼以为惺惺相惜想主动去结识,反倒晏几道不把苏轼当回事。
晏几道听得苏轼这般的话语,眉头一皱,直接答道:“便是有先父一半才学,也足够纵横汴梁之地。”
唉……甘奇叹了一口气,心中明了一件事情,便是如此争夺,不比一般,争也是白争。因为晏几道是真有文才之人,出手诗词,也都在水准之上,若是没有一个真正镇得住场面的人在场,那就分不了什么高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局面。
那么这争夺的意义何在?
对于甘奇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因为甘奇早已名冠京城,但是对于晏几道而言,那就意义极大了。
晏几道这叫什么?这叫作蹭热度,蹭流量,甚至叫作碰瓷。只要争夺一番,出几首好词,今日他就赚大发了,谁输谁赢也说不清。
反正来日樊楼里传出去的故事,那就是晏几道与甘道坚诗词有来有往,不分上下。
这尼玛叫什么事?
不过,暴躁小哥苏轼已经应下来了。
晏几道哪里还会多等?已然开口:“上笔墨,请!”
这都跟武林高手华山论剑一样,晏几道接过笔,落笔就写:楚女腰肢越女腮,粉圆双蕊髻中开。朱弦曲怨愁春尽,渌酒杯寒记夜来。新掷果,旧分钗,冶游音信隔章台。花间锦字空频寄,月底金鞍竟未回。
这才是词的常态,许多人都以为宋词都是什么大江东去浪淘尽,亦或者东风夜放花千树。
其实不然,宋词,真正的大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女人,女人,还是女人。你怎么怎么美,咱们一起怎么开心,我爱你,我想你,我思念你,我辗转发侧想你。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主题,那就是我难受。比如女词人李清照,除了喝酒,就是喝酒。然后就是落叶了,我难受,起风了,我难受,下雨了,我难受,天气冷了,我难受,天气热了,我难受。
当然,这并非是说宋词不好。而是说文艺青年,文艺作品,也就这么几个主题了。要么就是男女,要么就是难受。这也是人类感情的共鸣。哪怕到得后世,文艺作品的主流,依旧如此。
这就是为什么人们要把宋词分派别的原因,因为豪放派,是那极少数,得区分一下。
这玩意,苏轼再擅长不过了,提笔也写:傅粉郎君又粉奴。莫教施粉与施朱。自然冰玉照香酥。有客能为神女赋,凭君送与雪儿书。梦魂东去觅桑榆。
妹子你好美,妹子我爱你,妹子我想你。
两人文笔相当的好,内容也差不多,倒是把妹子给高兴坏了,云锦儿这个开心啊,一边唱,一边强演词中的幽怨,却还时不时忍不住露出一点点微笑。
只是苦了苏轼,可能也苦了晏几道。这如何分高下?
谁也不可能服了谁。
晏几道倒是看向了甘奇,抬手:“甘主事请!”
晏几道身边的人,都称呼甘奇为甘先生,晏几道可不想这么称呼甘奇。
甘奇摇摇头:“我不写。”
晏几道脸一黑,这是看不起他晏几道啊?难道非得明天出个故事?故事里说,甘道坚遇见晏几道,词都不敢填?
好在暴躁小哥苏轼开口一语:“道坚,填一曲,好教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心中有个高低。”
唉……女人女人女人,在这青楼里不填女人,还能填什么?
甘奇是真不想填女人,非要写,那就得直接得直接把逼格升到最高,把明天樊楼里传的故事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蹭热度碰瓷之人,应该受到制裁。就算晏几道不是故意蹭热度碰瓷,那也必须要制裁,不然甘先生这面子往哪里放?
第三百六十一章 基情四射打小三(再谢书友武选清吏司十万巨赏)
要制裁一下蹭热度之人,那就不能随便填一曲,得从逼格上取胜。
所以甘奇慢慢提笔,慢慢写下了一曲《西江月》。
词到云锦儿手上,云锦儿看了一遍之后,开始唱。
首句:八万四千偈后,更谁妙语披襟。
八万四千乃是佛语,就是万事万物的意思,这里的意思就是世间的好词妙语都说尽了,哪还有什么妙语要说呢?
这一句一出,晏几道的面色就微微一变,甘奇的意思,莫不是懒得与自己多说?依旧还是看不起自己的意思?
再一句:纫兰结佩有同心。唤取诗君来饮。
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说只要意气相投,只要同心同德,喝酒就是。这话说给谁听的?自然不是说给晏几道听的,晏几道岂能配得上甘奇的“纫兰结佩有同心”?
被甘奇叫来饮酒的“诗君”,那自然就是苏轼了,晏几道那是不请自来。
苏轼听得这一句,微微有笑,捋着几根胡须,心情大好。还时不时对甘奇“眉目传情”一番,纫兰结佩有同心,这句话真是听得太舒服了,纫兰之意,就是形容苏轼人品高洁,结佩一词,在后来会有结婚之意,在如今,便是形容两人心心相印之类的意思。呃……好像意思也有些暧昧。
青楼填词,别人都填女人,唯有甘奇,填了个男人,还心心相印起来了。
连左右伺候的姑娘们,都一副奇奇怪怪的眼神。
好在还有下一句:镂玉裁冰著句,高山流水知音。
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再如何写好词好句,也要高山流水遇知音,不然就是对牛弹琴了。
这句话就是说给晏几道听的了,听得晏几道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甘奇仿佛在说,凭什么你叫老子填词,老子就要填词?高山流水有知音,老子才填。
这兴许不是个彩虹屁,但是就这一语,苏轼提杯站起,与甘奇君子一礼:“道坚,请!”
甘奇起身,便也是一饮而尽。
两人还相视一笑。若不是有那“高山流水”的词句,这般场面,当真要被人误会了……
好在甘奇与苏轼,那都是直挺挺硬邦邦的男子。
最后一语:胸中不受一尘侵。却怕灵均独醒。
晏几道彻底把脸黑了一下去,一句话也说话不来。
这最后一句词,说的是甘奇心中的修养,早已不受一尘侵扰,灵均是屈原的字,用来指代诗词,意思是就怕自己一个人曲高和寡,没人能懂。也在说好在苏轼在,不怕没人懂。
晏几道听来,那自然就是鄙视他的意思。
这首词,是辛弃疾作的。甘奇拿来用了,甘奇用出来的意思也就清楚明白了。好似在说:晏几道你算个鸟啊,跟我这人五人六的,要我填词,也不看看你是谁,我填了你听得懂吗?你以为你是苏轼苏子瞻吗?唯有苏轼,才是我高山流水的知音,我“镂玉裁冰”想尽办法去“著句”,那也得写给知音苏轼来听。
苏轼已然大笑而起:“爽快,道坚,再饮!”
甘奇又是一饮而尽。
甘奇写了一首绝佳的……基友词,借着基友词讽刺着晏几道,毫不留情。
两个基友正在嗨。惺惺相惜,心心相印。
留得一个晏几道,左右不是人,凑又凑不上去,怒又发不起来,总不能别人填得这么好的一曲词,自己转头起来口出粗鄙之语骂人吧?
还有晏几道几个好友,皆是面面相觑,这甘道坚,骂人都骂得这么有技术含量,这玩意,谁受得住?
还看得两人一场“桃园三结义”一般的戏码。
感动得就差落泪的苏轼拿着杯子,大礼而下,开口:“能遇道坚,实乃此生之大幸!”
甘奇也大礼回了一下,也道:“千百年后,愿你我依旧如初见之时!”
千百年后?甘奇这是不是也在蹭热度?
两人吨吨吨,一杯又下。
君子相交,不过如此。唱词的云锦儿都给看落泪了,似乎古往今来的妹子就喜欢看男人基情四射,云锦儿也起身一福:“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也不过如此,甘先生与苏公子之情,教奴家好生感动。”
伯牙子期,也就是高山流水那个故事里的两个主人公。
晏几道一起身,留得一语:“不足为伍!”
晏几道这不知道算不算是第三者插足失败了。
说完转身而走。几个同伴见得晏几道转身而走,连忙都躬身一礼:“甘先生,苏公子,告辞了。”
说完之后,几人追晏几道而去。
今夜樊楼的故事,也就不一样了,蹭热度的晏几道,算是蹭成了反面角色。晏几道在樊楼向甘奇与苏轼发难,要比试文才高低,却被甘道坚一曲《西江月》给鄙视了。
高低胜负的,那是小事,晏几道输了这一着,那都算不得什么。甘道坚填的那曲基情《西江月》,才是君子相交之美谈,谁人不想获得这么一份高山流水的友情?这种友情,岂是第三者插足插得进去的?
还想逼着甘奇填词?晏几道当真是自大得紧,仗着高门显贵,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甘道坚呢?胸中不受一尘侵,十足君子也,不与晏几道一般见识。佩服佩服。
打扰之人走了。云锦儿唱词唱得开心,今日收获很大,来去已然好几曲大作,足够她火上一段时间来。便是讲这个故事,都能讲上许久,想听云锦儿这个当事人亲口说故事之人,想来也不在少数。
最重要的是,晏几道、苏轼与甘奇三人,隐隐间为了她云锦儿争风吃醋,这就牛大了,想得汴梁第一花魁的名头,就需要这种故事。连甘奇与苏轼,还有晏家晏几道都要为云锦儿争风吃醋,这得是什么样的好女子?
白居易的《琵琶行》中有言:五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就是这个意思了。
两基友只顾豪饮,云锦儿,恐成最大赢家。
过得片刻,不知为何,甘奇与苏轼这个小厅门口,忽然行人无数,比肩接踵而来,好似恰巧路过,却在路过之时,都往里面看一眼,男女皆有。
路过之后,还隐隐听得有人激动之语:“甘先生与苏公子还未走呢,还在里面吃酒,我亲眼看到了,甘先生果真有风范,苏公子也是风度翩翩,实教人心驰神往……”
“我……我回头再去看看……”
第三百六十二章 那就帮他一把(感谢书友名字你看着办万赏)
基友二人,大醉一场,都睡在了樊楼之内。
不在一个房间。
甘奇的故事,总是汴梁城内文人圈子里茶余饭后的谈资,甘奇的逼格,自然也越来越高端。
但是甘奇终究不是世外高人,当了官,终究还是要面对官场的这些事情。
谏议大夫祝振,贬到广西去当判官了,户部员外朗到了湖北去当团练使,祥福知县去西北边境任团练使。
知谏院的御史唐介,朝堂喷起来,威力也着实不小。至少喷这几个官员,那还是手到擒来的。
事情也就明朗了。
潘国从商税监衙门里放了出来,趴在一个门板上,举着两只手,被抬回家中。
却是上午刚被放出去的潘国,下午又被抬回来了。
随着潘国一起抬回来的,还有五万贯的罚款。
一夜宿醉的甘奇,坐在班房里喝着醒酒汤。
潘国被人抬了进来,还拱着两只包扎起来的手拜见:“草民潘国,拜见甘主事,草民知罪了,拜谢甘主事网开一面,甘主事之恩,草民没齿难忘,必当结草衔环以报甘主事大恩大德。”
这世间的事情往往都是如此,撞了南墙,自然就会回头。商业就是商业,利益总是最重要的。
甘奇其实并不愿再见潘国,也并不享受此时潘国的卑躬屈膝,但还是说道:“好好做买卖,好好交税,此事就此揭过,只要你依法纳税,往后商税监也不会再去找你麻烦。”
潘国此来,不是为了认怂,认怂对于一个真正的商人来说,其实并不是难事。他此来就是想要甘奇这一句话,以后不找他麻烦了。唯有如此,潘国回家去才能睡得着觉。比起认怂,潘国更怕自己的生意从此以后做不下去了。
“草民潘国,再拜主事大恩大德!”潘国不论心中有多少委屈,此时唯有如此去谢甘奇。
甘奇也知道潘国心中有恨,只摆摆手说道:“罢了,去吧!”
未想潘国竟然并不急着走,而是开口又道:“还请甘主事能在百忙之中抽得一些空闲,到草民那潘家酒楼去坐一坐,草民于生意之道,愿向甘主事多多请教。也请甘主事指导一下发票使用之法。”
甘奇听得出来,这些都是假话,潘国在这汴梁城生意做得极为成功,哪里需要甘奇指教什么,发票用起来也很简单,也不用如何指导。
那潘国请甘奇去是为什么呢?不用多想,如今潘国在这龙盘虎踞的汴梁城算是无依无靠了,自然要想着找个靠山。能轻松把祝振扳倒的甘奇,自然就是最合适不过的对象了,给甘奇多少好处也是值得的。
甘奇却并不在意潘国给自己的好处,摆手说道:“有暇再说,如今差事忙碌,你且回去好好养着吧。”
这是拒绝之意,潘国听得出来,也只有悻悻而回。
世间之事,并非真的就是正反两面,其中的复杂程度,就如潘国这件事情一般,仇也好,怨也罢,亦或讨好巴结,已然不在人心所感受。
潘国又被抬出了甘奇的班房,却听得衙门大堂之内,又起了那打板子的声音,挨打之人,哀嚎不断,撕心裂肺,听得人抓耳挠心。
潘国似乎又想起了自己受的苦难,连连说道:“快,快抬我出去。”
左右的小厮加快脚步而出。
不过潘国却还有一事要做,那就是配合蔡确写一篇报道。报道要刊载在报纸之上,详细说潘家酒楼逃税漏税一案,还得写上潘国痛定思痛悔悟的亲口话语,潘国不仅要悔悟,还得要劝人依法纳税,不要对抗朝廷,不要对抗商税监。
这自然又是甘奇安排的操作。
至于衙门里正在挨打的那些人,大多会按照处理潘国的办法去操作,先打成个血肉模糊,然后关几天,开一个巨额罚单,然后再放出去。
出去得太容易了,偏偏有人不信邪不服气,出去之后,到处找着自己的关系,不想交这份巨额罚单。
祝振之事才刚刚发生,历历在目,又还有谁人会为了商税之事出头呢?
不信邪的也就信邪了,不服气的也就服气了。
甘奇真正的杀鸡儆猴,也就起到了作用。
发票也开始用了,税丁衙差们开始真正在各大商户处到处巡查,也按时提醒商户们带着已经开出去的发票,按时到商税监衙门里去缴税。
商税监培训学堂,又开始了第二期,开始向中等规模的商户收税。
甘奇的几处产业,甘奇也是详细安排,打铁还需自身硬,这一点是必须的,对于交税而言,甘奇自己那肯定不能出任何问题。
汴梁城商税之事,暂时而言,还是十分顺利的,正按照甘奇的计划,按部就班推行着。
只是这件事情让韩琦很是意外,韩琦已然在真正关注甘奇,也不免会问一问甘奇的差事办得如何了。其实也在等甘奇办差出问题。
田况今日是到政事堂办其他事情的,韩琦却随口问了一语:“听闻那商税监衙门近来抓了不少人入狱,严刑拷打,怎么这几天又没什么消息了?”
田况闻言答道:“听下面人来报,说那商税监衙门关押之人,如今都给放出去了。那商税监连个牢狱都没有,人关多了还是个麻烦,哈哈……”
韩琦眉头一皱,又问:“都放了?怎么就都放了呢?”
“头前唐介不是在朝堂弹劾了谏议大夫祝振吗?此事并非弹劾那么简单,听人来报,唐介乃是为甘奇之事奔走,当时那个潘家酒楼的掌柜也正在商税监收押。如此一来,他甘奇倒算是把事情办成了。杀鸡儆猴之后,事情倒也简单了许多。”看来田况还真是去深入了解了一下。
韩琦听到这里,颇为不快,说道:“生不出乱子了?”
田况摇摇头:“当是生不出什么大乱了。”
“哼哼……生不出大乱,那就帮他一把。”韩琦轻声说道。
田况闻言,也不多说,只道:“还请韩相示下。”
韩琦已然皱眉在想。
第三百六十三章 没有了!
苏轼回来了,没有官能当,无所事事之下,被甘奇弄到了书院里当了个不太敬业的老师。学生没有教授几个,倒是自己写写画画好不快活。
甘奇每日办完公事,便会去寻苏轼,两人一起晃荡在这汴梁城的大街小巷之内。
甘奇似乎有很久没有在城内到处玩乐了,显然是少了那个高山流水的知音,如今苏轼回来之后,甘奇那颗骚动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
谁叫两人都是小年轻呢?小年轻不嗨起来,这辈子就嗨不起来了。
本来还只有甘奇与苏轼两人到处嗨,过得几日,队伍就庞大起来了,李定蔡确等人自不用说,冯子鱼等一些同窗也跟上了节奏,还有甘奇一些学生,众人加在一起,二三十人,队伍着实不小。
还有一些人是跟着甘奇到处跑的,却不与甘奇一个队伍,而是每日寻人打听着甘奇今夜到何处吃酒,便会也到那处去吃酒,这就属于圈外粉丝了,只为席间能有点文才显露之时,恰巧被甘奇看到听到了,又恰巧入了甘奇之眼,若是能有幸被邀请同席而饮,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今的甘奇,似乎在这汴梁的年轻一辈士子文人之中,地位超然,能与之为友,便是莫大的荣幸。
只是甘奇鲜少填词,让许多人失望了,不过苏轼多是信手拈来,喝一杯来一句,如探囊取物一般。苏轼填词,还真就是探囊取物,甘奇填词,也如他词中所说,乃是“镂玉裁冰”。
至于酒,甘奇倒也不多饮,微醺即可,再也不宿醉了。一来是怕家中女眷唠叨,二来也是早晨还要起来办公,宿醉之后,第二日精神不佳,怕贻误公事。
这种日子,兴许是甘奇人生中最舒爽快活的日子了。哪怕就是看着苏轼酒醉恣意,也是一种享受。
开口填词,提笔写诗,一笔字如龙如凤,似熊似虎。若是兴起,苏轼还要挥毫泼墨,枯木竹石,说不尽的好。
看得连甘奇都忍不住提笔画画,水平就不谈了,却也画得满场大笑,苏轼还会煞有介事给甘奇一番指点,不过也是对牛弹琴。
若是再喝多一些,苏轼还会亲自抚琴而奏,高歌一曲。
苏轼是女人可以写,胸怀可以写,古今可以写,景致可以写,万事万物万种感受,皆可以写。
有人说苏轼是豪放派的始祖人物,也是豪放派的代表人物。其实也不尽然,因为苏轼大部分诗词,还是以婉约为主的,毕竟他写的那些你好美、我爱你、我想你一类的词,还是大多数。
若是把苏轼许多不出名的词拿出来说是李清照填的,一点违和感都没有,没有人会不信。
苏轼的豪放,兴许就豪放在什么东西都能写,不拘一格。
苏轼喜欢陶渊明,开口闭口必吟陶渊明,甚至会说五柳先生,乃东晋诗赋绝顶。
可以说没有苏轼,就没有陶渊明的江湖地位。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若非苏轼对陶渊明的推崇,就没有陶渊明后世千年如此大名。
在唐宋之时,陶渊明虽然有名,但只是二三线“明星”的地位,远远达不到一线“明星”的地位,因为陶渊明是田园诗人,在宋这种文人崛起的年代,在宋朝这种“野无遗贤”的时代,所有人都奔着东华门外唱名的年代,陶渊明的价值观并不能受到文人的普遍共鸣。
但是苏轼这一辈子,不断给陶渊明做宣传,各种推崇,才硬生生把陶渊明推到了一线,后世千年,陶渊明能有一线“明星”的地位,都要感谢苏轼。
衙门里每日都有人被抓进来,然后挨一番痛打,又被放出去。甘奇每日上班,都在处理这些事情,每天听着衙门里哀嚎的声音,对甘奇是一种精神折磨。
但是也没办法,不这么严刑去推行,商税之事便不可能成,那些商户,就算知道商税监不好惹,也免不得私下里做些手脚,能省一钱是一钱,能少开一张发票便是一张发票。
甘奇也知道,这种风气是不可能完全压得下去的,但是此时必须要用重典,要让所有人对商税之事怀着敬畏之心,对法律怀有敬畏之心。
甘奇也知道,挨打的人只会越来越少,过一段时间,这商税监主要的公事就不是巡查抓人了,还是会回到正轨,以收税为主。
甘奇也从这些差事中看到了大宋朝社会的一个大问题,那就是法律过于宽松,这种宽松,并非只说仁宗对于囚犯赦免之事。而是大宋朝所有的法律都极其宽松,并非法律条文宽松,而是执法的态度宽松。
这就导致所有人对于法律都缺乏一种敬畏之心。
法律明文规定,赌博就是重罪,但是却从未见到几个赌博之人真的获了重罪的。
法律明文规定,刺配之要犯,比如入牢城服役,做苦力,守边关。但是许多外地府衙之内,官员重用的心腹行走之人,竟然有许多面带刺字。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本来是重罪之人,反倒不坐牢不服役,主官若是看中了,私自带回给自己办差,这些罪犯不仅没有受到惩罚,反而比原来还要活得好。
法律明文规定,除了有资质的酒店,任何人不得私自酿酒,但是这城中,却又到处买得到私酿之酒。私酿也就罢了,私盐本是国家重要收入之一,但是私盐之泛滥,不论是杭州这种江南中心,还是汴梁这种全国首都,满大街都是叫卖的。
汴梁内城之下,有古代城池遗址,里面却还住着许多乞丐流民,这些乞丐流氓胆子之大,亘古未有,竟然敢大半夜跑出来,掠夺良家女子回去奸淫。官府衙门,大多知晓,却从未见过大规模的清剿。
这大宋朝的律法,到处都透露出一种得过且过的感觉。
乃至这大宋朝,也处处都透露出一种得过且过的感觉。
每每想起亡国之事,总有许多原因。
有说皇帝昏庸,只要皇帝圣明,国就不会亡。
有说臣子无能,臣子但凡有能力,国就不会亡。
有说将军怕死,将军但凡不怕死,国就不会亡。
有说士兵疏于操练,上阵战力不强,否则国就不会亡。
但是真要认真想想,国之所以会亡?是这些原因吗?或者说仅仅是这些原因吗?
一个国家的精气神,从上至下,都是一种得过且过的态度,没有一种由内而外的积极向上,日久而糜烂,这才是亡国真正的原因。至于那些皇帝昏庸,臣子无能之事,不过就是这些事情的一个外在表象。
一个国家真的失去了精气神,大罗神仙在世,又能奈何?
这大宋朝,真的就在往这个方向在发展了,这是大厦将倾。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终究快要成为一句口号了。
重典收税,这是甘奇现在能做的,但是收税,救不了几十年后国破家亡的大宋,再如何多的钱,也救不了几十年后国破家亡的大宋。
这已经不是钱的事情了。每到一个王朝末期,好似看起来有很多相似之处。其实真正相似之处,只有一个,那就是整个国家与社会的精气神,没有了。
这就像一个企业一样,整个企业最初的企业文化没有了,最初创业时候的进取,最初创业时候的热情,最初创业之后的勤奋,全都没有了。
这是甘奇当人生第一个官的短短日子里,感受到的一切。
如何保持一个集体的精气神?
这个问题其实有答案。答案就一个词:扩张!
企业要保持战斗力,就得不断去进取,去扩张
第三百六十四章 皇子赵宗实,事关重大
“道坚道坚,快随我走,兄长急召!”说出这句话的是赵宗汉,他急匆匆跑到商税监衙门里来,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甘奇也不多想,急匆匆与赵宗汉出门而去,赵宗实急召,必然事关重大。
两人出门就上车,甘奇开口问道:“献甫,何事如此急切?”
赵宗汉慢慢凑过头来,在甘奇的耳边轻声说道:“官家下诏了,封兄长为皇子。”
这个消息有些吓人,甘奇双眼一瞪,问了一句:“何时下诏的?”
“今日大早,兄长进宫请安,官家闲叙几语之后,便着人下诏了。兄长不敢受,反复推辞,官家也并未收回成命,只是把兄长打发出宫了。”赵宗汉说得越来越激动。
甘奇连忙抬手一拦,答道:“且不多言,回去再说。”
赵宗汉连忙下意识捂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点着头。
待得甘奇入得老王府,赵宗实已然在书房之内等候多时,脸上带着激动,刚才赵宗汉还说赵宗实在皇帝面前反复推辞,此时的赵宗实却是一脸激动,可见心中欣喜万分。
甘奇一进小厅,赵宗实已然激动起身,拉住甘奇,说道:“道坚,成了,果真是成了。”
事情来得太早,历史上的这一幕,还得两年多之后,为何早成?兴许真是甘奇让赵宗实当那个知宗正寺的原因。
甘奇倒是不那么激动,因为事情来得太早,也并不一定就是好。若是晚两年多,赵宗实得了皇子,七个月之后仁宗就去世了。而今赵宗实这个皇子还要当三年多,时间太长,总会让甘奇想起“夜长梦多”这个词。
为何赵祯封给赵宗实的是皇子,而不是太子?
可见赵祯心中其实也还有犹豫的,太子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独一无二。皇子却还可以再封给别人,也就是说事情如果就这么发展下去,没有什么枝节,赵祯一死,赵宗实就可以继承大统,因为赵宗实是唯一的皇子。
但若是有了枝节,赵祯再封一个皇子,甚至再封一个太子,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历史上的赵宗实,也从来没有当过太子,一直到赵祯死,赵宗实也是仁宗膝下唯一个皇子。仁宗似乎真的在犹豫,或者说仁宗心中,其实还是不愿意的,不愿意皇位旁落。
甘奇见得兄弟二人激动的模样,连忙压了压手臂,说道:“稍安,稍安。事情还有反复。”
三年多,事情肯定要有反复,一定会发生一些事情,这是甘奇完全不能预料的。但是历朝历代,皇位之事,哪里有这么顺利的?
赵宗实闻言一震,抬手:“道坚快落座,与我详细说道,我这心中,也觉得不踏实。”
甘奇落座,立马说道:“兄长现在,最稳妥之法,便是不论什么事情,都足不出户,也不见任何人,身边伺候之人,定要最信得过之人,或者直接把大姐叫回家中来,大姐伺候在侧最好不过。”
“对,如此稳妥。”赵宗实点着头,又道:“道坚,如今……如今我该防备何人呢?”
赵宗实似乎有些乱了方寸,或者心神不宁,也许是因为这一切太过顺利,自小在宫中当了备胎,长大了搬出来,然后当了个官,然后突然间就成了仁宗膝下唯一的皇子。似乎还真没有经历过一点波折。
防备何人?这个问题把甘奇问到了,甘奇也不知该防备何人,敌暗我明,这汴梁城里有能力争夺的皇家子弟其实没有,因为皇族子弟,在大宋朝都只是养着,没有人手握权柄。
但是甘奇知道有一人不得不防,答道:“皇后!”
这一语出来,赵宗汉一脸震惊,却是赵宗实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
正在三人说话之际,一个小厮在门外禀报:“主人,门外有一个小厮送来一封帖子,说是请主人亲眼过目。”
赵宗实看了看甘奇,又与赵宗汉对视一眼。
赵宗汉起身出门拿过帖子,又把门关好。
帖子到得赵宗实之手,打开之后,无抬头,无落款,就只有一行字:今夜,老臣拜请殿下往城南乐游圆一叙,事关重大。
老臣?赵宗实眉头已然皱起。以往赵宗实可没有资格受这种自称,能有资格受这种自称的,唯有当今皇帝。
而今,赵宗实似乎有了这个资格。但是这么自称,也还是显出了一些奉承之意。
赵宗实把帖子递给甘奇,摆手说道:“此宴去不得,刚得皇子,就见外臣,实非好事。又是如此藏头露尾,更非好宴。”
就这一句话,甘奇看了一眼,闭目沉思起来,这个时候,满朝诸公,谁敢做这种事情?也不怕落得一个居心不良的罪名?
小官小职,哪里有这胆气?就算是朝堂高官,又哪里有这般口气?还事关重大?
写这封帖子之人,显然是在为将来考虑,能如此为将来考虑的人?又是何人?
这大宋仁宗朝,别的官职都好说,当着就当着了,当多久就当多久。只有一个官职是朝不保夕的,那就是宰相,看起来权势甚大,却又朝不保夕,两年三年的,已经算得上是时间长的了。
能作如此谋划之人,能有这么大口气之人,身份在甘奇心中,似乎呼之欲出了。这不仅仅是甘奇此时的分析,也是甘奇对历史有一些了解。仁宗一朝,所有宰相当中,唯有韩琦一人,打破了规则,一直当到了小针针上台,还美其名曰:三朝贤相。
为何韩琦能打破规则?久居高位而不下?
从这封帖子里,可见一斑。
“此帖,十有**出自韩琦之手。”甘奇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什么?”
“怎么可能?”
赵宗汉与赵宗实兄弟两,几乎同时表达出了自己的震惊。
震惊之后,赵宗实问道:“道坚,那……那我去吗?”
甘奇又想了想,答道:“去,该去,韩琦所图,不过是为将来计,若是他愿帮衬着,总比他在朝堂反对要强。他说什么,兄长应什么就是。”
“此事若是被官家知晓,知晓兄长私下里见当朝宰相,可不得了。”赵宗汉说出了心中担忧之语。
“所以行事一定要缜密,今夜,献甫就在兄长书房之中,彻夜苦读,便教外人以为兄长在家。兄长乔装一番,随我出门,我便在车内故作高声,假当与献甫闲叙,只说出门喝酒,如此出门,便可稳妥。”甘奇想得极多,也不得不想多,仁宗的态度还是犹豫的,就不得不防一手。
赵宗实想了许久,方才点点头:“那便如此。”
第三百六十五章 道坚果然能谋大事
城南乐游圆,一处雅宅,平常里只见下人进出,不见有主人在家,左右之人皆以为此宅乃是哪位外放高官在京城的住所。却是左右邻近的住户,皆是小门小户,高攀不上如此人家,也就并不多管这家人的事情。
今日这宅子中也未有什么反常,只是来了两车客人,一个车子头前就来了,一个车子入夜才到,倒也无人注意。
甘奇在门外车架上等候,赵宗实一个人上前去敲门,身边连小厮都没有带。
赵宗实敲门而入,随一个老仆直入一个小厅。
小厅之内,果然就是韩琦,韩琦早已起身拜见:“老臣韩琦,拜见皇子殿下。”
早上才出的诏书,晚间韩琦就把赵宗实约出来秘密见面了。这份敏锐的政治嗅觉,当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胆子也不是一般人有的。
赵宗实也拱手大礼:“原道是韩相公,晚来恕罪。”
“殿下请坐!”韩琦作请,屋内也没有伺候之人,酒菜极简,韩琦亲自给赵宗实递上筷子。
赵宗实既来之则安之,落座之后,接过筷子,也不多言。
韩琦开口问道:“殿下此来,隐秘否?”
赵宗实点点头:“隐秘,只带一人随行。”
韩琦眉头一皱:“事关重大,还请殿下恕罪。不知殿下带来之人是谁?可信否?”
赵宗实没有多想,只道:“此人自是可信,本就是至交好友,而今更是我一家之人,是那新科的状元甘道坚。”
韩琦闻言,正在给赵宗实倒酒的手便停住了,忽然起了一个笑脸,加问了一语:“殿下当真觉得此人可信?”
赵宗实认真点着头:“必然可信,倚为心腹,可谋大事。”
“大事?哈哈……”韩琦把酒倒完,又道:“倒也不知何为大事?刚刚及冠之人,又见过什么大事。”
韩琦有些意外,意外的是赵宗实竟然把甘奇倚为心腹,对甘奇如此信任,还觉得甘奇可谋大事。在韩琦想来,倒也不知是赵宗实年少无知,还是甘奇年少无知,小年轻哪里见过什么叫大事?
还有一点,韩琦今日,是来交好未来新君的,为将来打算。偏偏出了个甘奇在中间,这事情就有点问题了。
赵宗实以为韩琦仅仅是怕自己做事不周密,便又解释一语:“韩相公放心,甘道坚不同旁人。”
对于赵宗实而言,能得当朝宰相私下里帮衬,正是他现在最缺乏的助力。哪怕是韩琦能在皇帝面前多多说些好话,也意义重大。
只是赵宗实没有想到韩琦这么谨慎,连送他来之人的身份也要问上一问。按理说韩琦不必问这种问题,今夜怎么可能没有人送他来,那送他来之人也不可能知晓赵宗实到底见的是谁。
连甘奇,都没有想过韩琦会问这些,也没有想到赵宗实会直接这么事无巨细去答。甘奇头前只想着如何隐秘地把赵宗实送出来。
“殿下不知人心,那甘道坚之辈,小小年纪,哪里见过什么大世面。并不能倚仗太甚,容易坏事,老臣今日请殿下来,所为之事重大,事关许多人的身家性命,殿下当多思多虑。大事者,沉稳谨慎为妙,年少之辈,不可倚仗过重。”韩琦今夜见赵宗实,本来是要表达一些看好看重之意,也表达自己对赵宗实继承大统的支持,如今这话题却到了甘奇身上。
韩琦已经安排了一些对付甘奇的事情,转过头来又岂能与甘奇共事一主?甘奇是必须要除掉的,岂能让甘奇留在未来的皇帝身边?若是甘奇真得了未来皇帝信任有加,岂不是韩琦给自己的未来竖立了一个敌人?
赵宗实哪里知道韩琦心中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依旧在解释:“韩相公放心,道坚当真不同旁人,是有大智慧之人,心性也是极好。韩相公今夜寻我,可有何事要说?”
赵宗实没有在甘奇身上多纠结,因为他信任甘奇。此时赵宗实更憧憬的是韩琦能表达一些小小的态度,只要韩琦表达了一些态度,赵宗实回家睡觉都要安稳几分。
韩琦看着赵宗实,眉宇一直不松,似乎也在考虑要不要把接下来的话继续说下去。
思前想后几番,韩琦开口:“殿下受官家厚爱,仁德有加,品性纯良,如今官家已然下诏立了殿下为皇子,乃社稷之重寄托一身,老臣此来,便是想为江山社稷考量,愿殿下安稳,愿江山社稷安稳。只要江山社稷安稳,老臣便是赴汤蹈火也是应该。”
赵宗实想听的话,听到了,连忙起身大礼:“韩相公为社稷之心,实教人感念肺腑,请相公受我一拜!”
韩琦连忙去扶,说道:“都是应该,只愿国泰民安,都是老臣应该做的。”
这大概就是政治联盟了,赵宗实为安稳,韩琦为未来。
两人并无多谈,也不便多谈,只在一些态度之后,便作了别。
赵宗实出门上车,快速离开。
车内,赵宗实与甘奇说起了刚才的事情,却把韩琦看不上甘奇的事情给隐了去,便是怕甘奇听了不高兴。如今赵宗实是信任甘奇的,便也不想节外生枝,弄出个猜忌之意出来。
如今的局面,对赵宗实而言再好不过了,身边有甘奇出谋划策,朝中有韩琦帮衬着。回去当真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却是那乐游园里的韩琦,却并未急着走,而是还坐在原处,眉头深陷,口中喃喃一语:“甘道坚啊甘道坚,倒是比老夫还走得快,小聪明倒是有不少啊,事事都有你甘道坚……以往只当你是只苍蝇,而今倒要把你看成豺狼了。”
当朝首相,把一个从七品的官看作豺狼,兴许也是甘奇的荣幸。
却是这豺狼正在车上给赵宗实出谋划策:“兄长,如今朝中有韩琦,暂时算是稳妥了,但是还差一样东西。”
赵宗实问道:“还差什么?”
甘奇直言说道:“还差了危急时刻一锤定音的东西。”
“道坚明言。”赵宗实有些着急。
可惜了,赵允让死得早了一点,不然这些事情,有赵允让在,也轮不到甘奇如此操心。
甘奇把手伸直,在空中挥舞了一下。这种东西,太过重要,那就是效死之心腹,万一有什么危急之时,血腥暴力总是最后解决问题的手段。皇城禁军之中,若是能有帮衬,那就像是一道保险一样。
赵宗实看得甘奇的动作,吞了吞口水,久久不语,最后只说了一句:“道坚果然能谋大事。”
但是谋是这么谋了,真要做起来,又是何等艰难。
第三百六十六章 人要死,功要抢
而今开封商税之事,在社会整体的觉悟与氛围上,商户缴税已经深入人心,谁都知道商人赚钱一定要缴税,这几乎是所有百姓心中的政治正确,这也得利于甘奇的大力宣传,把道德制高点立起来了。
大商户里,在甘奇的铁腕手段之下,也都硬着头皮忍了下来。
中等商户里,虽然还时不时发生一些冲突,但也都是小事。不大不小的商户,便算是最难缠的,冲突也是发生得最多的,不过也都可控范围之内。
开封商税之事,若是就这么发展下去,甘奇其实已经把事情基本办成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多多巡查,催缴税款,以及打击假发票。衙门内的官员账房们的差事,大概就是算账收钱与做公文了。
事情到得如今,看起来是比较顺利的了,就等第一个月的数据出来,甘奇甚至能基本推算出汴梁一年的商税收入数据。
但是这天下的事情,往往又不是那么简单的。
总有人不愿意让甘奇顺顺利利把事情办成。
韩琦再一次见了田况,直言开口:“上一次安排之事,罢了,不必做下去了。”
田况问了一语:“韩相可是说甘奇之事?”
韩琦点了点头。
田况有些纳闷,连忙问道:“韩相,事情已然安排得差不多了,为何忽然有不做了?连汉中请来的人都到了,雕版也准备好了,只等开印了,只要一开印,假发票便满城皆是,甘奇必然焦头烂额。下官保准他甘奇调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显然韩琦之前的安排便是印制假发票,作假之事,对于民间之人而言,困难很大,因为这个时代的防伪手段也相当高明,从印刷图样的层次与图案,到密码编写,再到各类印章,甚至纸张质地,都有一套极其完备的方式。甘奇的防伪手段,几乎就是从源头抓起,连纸张都是临时研发出来的劣质纸,只有一家供应,供应纸张之人,那是提着一家老小的脑袋做保证的。
但是造假之事对于韩琦与田况这种朝廷大佬而言,就不那么困难了,虽然不能做得百分之百一样,文字密码也不能破译,但是他们想造假,至少可以造出个**不离十,不用账目与密码查询之下,几乎就以假乱真了。
而且田况还能保证造假之人不被甘奇抓获。就算甘奇抓到什么人,顺藤摸瓜,也不会抓到最后造假之人。对于田况而言,在京城里想藏一些人,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人安排在军营里面,甘奇一个七品小官,那是不可能闯得进禁军军营的。
所以韩琦如此给甘奇找麻烦,就是为了让甘奇这个商税计划破产。也让甘奇那个商税监衙门一团乱麻。如此甘奇免不得一个办差不力的罪责,政治生涯还没有起步,就得挨贬了,也就不谈升官了。
如今韩琦却懒得在弄这些东西了,他要置甘奇于死地,心中已然有了更加歹毒之策,开口说道:“不必再印那些假东西了,把那些人也打发了去。”
“相公,难道就这么看着甘奇成事?”田况有些不舍,这些事情可是筹谋了许久的,已经要开始了,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
韩琦老神在在,摇头说道:“此事到得如今,他甘奇真算是办成了,如此大的功劳,还真就给他一个毛头小子干成了。”
“韩相,若是真让他办成了,官家那里,这小子就了不得了。”田况可是知道韩琦对甘奇恨之入骨。
“咱们是社稷之臣,如此利国利民的好事,岂能真的毁了去?商税之事到得如今,算是成了。所以这假发票之事,往后是不能做的,还要皇城司等衙门配合着严防死守,定不能让假发票泛滥起来。不过呢,这功劳是谁的,那倒是不一定的事情。”韩琦如此说道。
田况连忙又问:“不知韩相所言何意?”
“哼哼……此策出自甘奇,但是甘奇把事情给办砸了,弄得个群情激愤,城中大乱。所以啊,还需要能镇得住场面之人出手来稳住局势,你说这功劳是他甘道坚的,还是稳住局势之人的?”韩琦说得晦涩。
田况算是听明白了,韩琦之意,就是说这商税改革之事一定要成,所以假发票是不能印的。但是这商税改革之事不能在甘奇手中成功了,得换个人成功,换一个稳住局势的人成功。
说白了,就是要抢功劳。
那么怎么让甘奇不成功呢?那就需要有个群情激愤,然后汴梁大乱,甘奇自然就干不下去了,还要获罪。只要把这些做成了,那出面稳住局势的人就是韩琦了,韩琦出面指挥调度,稳住局势,然后一举把商税之事完全办妥,那功劳就大了去了。
田况脑中转着弯在想,想明白这些细节,开口一语:“若是真要大乱而起,一人两人的,怕是不成。兴许要韩相亲自出面,此时方能成行。”
这回是真要韩琦自己赤膊上阵去斗一场了,以前只想着打压一下甘奇,韩琦也从来没有心想过打压一个小小七品官,需要自己出面亲自去斗。
不过如今想回来了,要置豺狼甘奇于死地,还要把甘奇这诺大的功劳抢到自己手中。那就值得韩琦亲自出场了。
韩琦笑了笑:“那今夜,本相就在家中备几桌好宴,请一些人到家好好吃顿酒。”
田况点点头:“下官这就去办。”
韩琦笑着点头,看着田况出门而去。韩大相公要亲自动手了,那就是雷霆万钧。
就如韩琦口中所言,要有一个群情激愤,要这汴梁城生出一场大乱。原先这种手段来对付甘奇,不值当。而今,值得了。哪怕是死上一些人,放弃一些利益,也值得。
韩琦口中还有自言自语的笑:“酷吏,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韩琦的手段,其实也呼之欲出,并不复杂。如今这汴梁城的商家没有人真正起来反抗商税监,那是因为甘奇杀鸡儆猴做得好。其实也是因为满城商家背后的那些人,并没有一个主心骨。
他甘奇,就算再有能耐,还能与整个汴梁城错综复杂的利益集团抗衡吗?
看起来杀鸡儆猴之后好像可以了。
其实不然,群起而攻之,就差一个主心骨,韩琦此时就要在背后当那个主心骨。韩琦也有这个能力在背后当这个主心骨,重点是躲在背后的主心骨。
第三百六十七章 先生,怎么办?
赵宗兰最近醉心于言情小说的创作,那个梅花烙的故事,已然写了七八万字,刊载了好几期,剧情正在最揪心的时候。
赵宗兰自己写起来是泪眼婆娑,汴梁城里的读者看起来也是揪心揪肺。
汴梁陈翰,就是揪心揪肺的其中一人,陈翰就是上次在甘奇募捐的时候一次性捐款三千贯的汴梁士子,如今他倒也算与甘奇结识了,时不时在楼宇里碰上,甘奇总会主动与他敬上一杯酒。他也是慈善基金会的大股东之一。
自从陈翰成了慈善基金会的大股东之后,他整个人都发生了变化,倒也不是说痛改前非不吃不喝苦读书了,而是他整个人的心态产生了一些变化,每一期的报纸是必买的,只为等慈善基金会的账目公示,但凡看到慈善基金会又做了什么好事,陈翰就会与有荣焉。
甚至陈翰出门,开口闭口再也不说自己祖上如何荣光,也不说自己父亲是京畿雍丘的知县了,而是说起了自己,乃是慈善基金会的大股东,救人无数,大仁大义。
不知为何的,倒也让陈翰混出了一个陈善人的名头,越是有了这陈善人的名头,陈翰便越喜欢做善事了,门口路过一个乞丐,陈翰都会教人把他拉住,然后摸一把铜钱给过去,口中还要叮嘱一番:“吃些好的,换身衣裳,谋个营生,不要在乞讨了。”
乞丐自然千恩万谢,谋不谋营生的再说。
陈翰自己却是一天心情大好,若是隔壁邻里有人来求个帮衬,以往陈翰必然拒之门外,如今陈翰不仅要帮,还得事无巨细去问。
这就是陈翰的变化。做善事其实也是上瘾的,有些人,会享受别人的千恩万谢,自己也能心安。
最近这报纸里连载着言情小说,看得陈翰是心情极差,却又每天等着看连载更新,心情越差呢,就越要出去做点什么善事,也能让心情好一点。
今日的报纸陈翰大早就派人出去买回来了,正在书房里拿着看,一边看一边唏嘘:“这世间……莫不真有这般悲哀之事,人之命运,各式各样,可悲,可叹……”
陈善人唏嘘着。
书房里走进来一个女子,正是陈翰的正妻陈吴氏,陈吴氏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官人,报纸呢?可看完了?”
陈翰一边唏嘘,一边点着头,把报纸递过去:“娘子以往可一眼都不瞧这报纸,如今却是心急火燎的。”
陈吴氏接过报纸,已然看了起来,口中答道:“如今城内大娘子小姑娘的,都说这故事感人肺腑,人人都在家里等着看,三天才能看一回,待得看完了,出门聚在一起,都在说这梅花烙,这故事实在是好,妾身看完了,还要出门与他们聚在一起吃茶,妾身若是今日的没看到,他们聊起来的话题,我都插不上。”
“妇道人家,便是喜欢这些情情爱爱……”陈翰自己也感怀得一塌糊涂,却还要傲娇一下,好似忘记了自己刚才看故事也是唏嘘不已。
陈吴氏也不多言,只赶紧看着,三天才一更新,等得她是茶不思饭不想。
陈翰看完言情小说,也就看不进书房里什么书了,走出门去,在门口赏赐了几个乞丐,心情就会大好。如今有一些乞丐也很聪明,大早一定到门口坐一坐,便是知道陈大善人没事就会发钱。
心情大好的陈翰回到厅堂,丫鬟奉上热茶,美美喝上一杯,心情好,茶水也好,美滋滋。
陈吴氏看完报纸,来到厅堂,与陈翰说一声,就要出门去聚会了。却又多问了一句:“官人,这梅花烙的故事,会不会是真的啊?就是这个作者秋兰所经历的真实之事?”
赵宗兰,笔名秋兰。因为甘奇写过一篇《秋兰赋》。
傲娇的陈翰,一脸不爽说道:“妇道人家,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是真的?若真是汴梁城里的事情,岂能一点都没有耳闻?这作者秋兰,你可知道是谁?”
“官人莫不是认识这个秋兰?”陈吴氏一脸的激动。
还别说,陈翰如今交际圈不一样了,还真就知道这个内幕,倒也算不得真正的内幕,京华时报编辑处的许多人,其实都知道梅花烙是谁写的。所以陈翰一脸傲娇说道:“秋兰,乃是我家甘先生之妻,汝南郡王府的千金。你说这故事是真是假?”
“我家甘先生”这一句,说得陈翰光荣无比。
陈吴氏闻言也是一脸震惊:“女子所作?秋兰可真是吾辈之楷模,如此大才,难怪甘先生会娶之为妻,也唯有秋兰……不对,也唯有秋兰先生如此大才,才能配得上甘先生。”
陈翰再次傲娇了一番:“要出门就快些,速去速回,莫与那些妇道人家家长里短忘记了时辰。”
“嗯,官人放心,早早就回。”陈吴氏低眉一礼,出门而去。
自从报纸连载了这梅花烙,销量猛增,连茶楼里的说书人,每日第一个故事,就得拿着报纸说这梅花烙,闺房之间,妇人席面,更是不可或缺之物。
显然甘奇对琼瑶奶奶的威力,还是有一个充分了解的。报纸连载小说来增加销量与影响力,对于甘奇而言,不过是小道,这是从金庸先生那里学来的。
把赵宗兰变成大宋琼瑶的幕后黑手甘奇,此时正在衙门里继续处理着大牢里的那些偷税漏税之人,每个人发一顿板子。
却是忽然,蔡确急匆匆跑了进来,着急说道:“先生,你快出门去看看啊,门外忽然来了许多人,说是要见他们家的主人。”
“许多人?”甘奇眉头一皱,抓人下狱挨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今天就来了这许多人?
甘奇起身,出门而去,门外倒是不乱,却是当甘奇一出现在衙门门口,门外忽然就喊声震天。
“昏官当朝,欺压良民,无法无天……”
“把我家主人放出来!”
“官人啊,你身子骨弱啊,可扛住啊,一定不能交代在这大牢里了……”这是妇人,哭声震天。
“还我家主人!”
甘奇眉头大皱,门外人还真不少,几百之多,仿佛此时牢中关着的人,家里所有的家眷下人都来一般。
这还不止,还有源源不断的人过来,头前还抬着十几个人,那十几个人,都是这两天挨打之后放出去的人。挨了打还又带着家眷小厮回来了?这是什么意思?挨打不服气?
果然如此,那些人还未近前,便是震天的喊声:“冤枉啊,冤枉啊!”
“无法无天啊,冤枉啊!!”
甘奇环顾四周,第一感觉就是事情不对劲。
旁边的蔡确已然在问:“先生,怎么办?”
第三百六十八章 考验甘奇的危机
古代群体**件?
甘奇站在衙门口,看着群情激愤的怒喊,看着越来越多的人。
史洪磊早已到场,门口几百军汉列队隔离。
事情依旧还是有些出乎意料,因为来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起初只有二三百号人,不得多久,竟然有了上千号人,而且还有人在赶来,似乎那些并没有受过惩罚的商家,都派有人到场支援。
史洪磊也在开口问甘奇:“先生,怎么办?要不要某家下令驱散了去?”
甘奇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因为仁宗朝,不比其他任何时候,仁宗赵祯,已然几次与甘奇说不要闹出事情来,也就代表了仁宗赵祯的态度。
仁宗这个皇帝,心地过于善良,真正的爱民如子,甘奇若是在这种时候用暴力手段驱散,难免会造成死伤之事,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门口这些人,身强体壮的小厮下人最多,这个时代不比后世,这些小厮下人们,一家老小的营生都倚仗在商户主人之下,没有了商户,他们就没有了营生,穿不暖吃不饱。这个时代可不是丢了一份工作就可以去找下一份工作的,主人,几乎就是他们赖以谋生的身家性命。
所以甘奇丝毫也没有怀疑这些下人的忠诚度,所以暴力手段,更要克制。
“昏官无道!”
“屈打成招!”
“还我家主人来!”
“还我家主人一个公道!”
……
李定很是坚定,与甘奇说道:“先生,学生出去与他们讲讲道理,朗朗乾坤,岂能没有是非黑白?”
甘奇也在摇头,这种事件,已经无关对错,无关道理了……
甘奇只是对着史洪磊与折克行说道:“盾牌往前,严防死守!”
说完此语,甘奇转身而入,回到班房之后,落座,口中喝道:“好手段!”
李定怒而一语:“定是有人在幕后谋划,否则岂能忽然就有了今日这般的场面?”
李定是明白人,任何大的群体**件,必然是有组织者的,从来没有自发那一说。古今中外,皆是如此。
跟在身后的蔡确问道:“先生,何人之手段?”
甘奇也皱眉在想,其实也不用多想,这汴梁城内,甘奇的敌人也不多,能有这么大能量的敌人,唯有一个。
但是这个名字,甘奇却并不说出口。
甘奇不免多分析了几番,分析韩琦为何忽然要用这么大的能量来对付自己?按理说此时的甘奇,在韩琦眼中,不过蝼蚁一般的人物,韩琦就算要对付甘奇,也不会如此花费心思。
要做成这件事情,对于韩琦而言,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他得给许多人许下很多承诺,最基础的承诺就是保证许多人不会出问题,不会因此而罢官贬官。
如此闹起来,是有很大的风险的,为什么这么多人愿意配合韩琦去闹?只怕韩琦也明里暗里许诺出去了许多东西。大宋仁宗朝,可没有臣子能一手遮天,就算是三朝贤相韩琦,势力极大,但是也远远不够一手遮天,这些商户背后配合韩琦的人,一方面是利益使然,一方面必然也是韩琦有过一些许诺。
这就是韩琦自己赤膊上阵的意义所在。
甘奇此时才真正有了许多反思,反思自己之前太过掉以轻心,还一直觉得自己不过一个七品小官,还是个小人物,是个躲在朝堂众多大佬夹缝里的一个小人物。小人物,就能苟得住,暂时不必去面对那些真正的政治斗争。
甘奇把自己看轻了,把自己小看了,甘奇这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原来他竟然是个大人物了,从七品的汴梁大人物。
除了官职小了点,他韩琦能量通天,关系纵横,上能得储君信任,中能得高官看重,下能得士子崇敬,影响力巨大。
人便是如此,再如何高的智商与情商,哪里真的能面面俱到、事事掌握?
这是一个挫折,巨大的挫折,危机来了,甘奇人生中第一个巨大的危机到来了。
只是收个商税而已,其中就酝酿了如此一场巨大的危机。真的要改革整个社会,又会是何等的危机重重?这似乎给甘奇提了一个醒,给了甘奇一场货真价实的演习。
人从来不是生而知之的,而是慢慢成长的,本事是打磨出来的,是见多识广,处理过各种事情之后,本事才长出来的。打磨甘奇的时候,兴许真的到了。
危机已来,渡过这个危机,兴许就是甘奇的新生。甘奇,也是第一次当官。
也可想见,历史上的王安石,在变法之时,又是何等危机重重?
一旁的李定,比蔡确性格要硬许多,脾气也暴躁许多,口中又道:“先生,便是如此闹下去,咱们衙门还有何威严可谈?定要刹住这些暴徒的气势。”
甘奇却答道:“先就这般吧,不得片刻,官家当召见我了,待我先见了官家再说。”
“先生,官家当不会这么快召见,只要此事速速解决了,官家再召见,也好有个应对。”李定有些疑问,这事情才刚出,怎么不得片刻皇帝就会召见?消息哪里能这么快?就算从衙门到皇城的距离,来回跑一趟也不是片刻的事情。
甘奇苦笑了一下:“官家派的差人马上就要到了,你们先速速去准备一下这段时间的账目,到时候我直接带入宫去。”
甘奇明白其中,便也知道此时韩琦就在宫中。这种事情就是要打甘奇一个措手不及,韩琦岂能给甘奇那么多反应时间去从容应对?
此时的韩琦,已然在御书房里见到了赵祯,正一脸惊慌地禀报:“陛下,出事了,汴梁城内,已然几千人围在了商税监衙门,真义愤而起,怕是要生大乱!”
仁宗似乎吓得一跳,身形一正,急问:“怎么回事?如何闹到这般地步了?头前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
韩琦一脸的担忧:“陛下,商税之事,头前一直都极为顺利,却是忽然起了如此大乱,臣听得下人来报,说是甘奇滥用职权,商税之事不过刚刚开始,衙门里就抓了无事大小商户,审案之时,一有不快,便是严刑拷打,从商税监衙门出来的商户,无不遍体鳞伤。所以才激起了众怒。”
“他甘奇,缘何如此行事啊?”赵祯怒问一语?却是这高高在上的皇帝,哪里知道要做成一件事情的困难。
韩琦还解释道:“陛下息怒,许也不能怪甘奇,甘奇毕竟还是太过年轻,一心为公,想为朝廷增加赋税,其心倒是可以理解的。就是这行事之法操之过急了一些,如此才出了这乱事。当务之急,便是如何平息众怒,所以臣在忙慌而来与陛下商议定夺。”
赵祯是真有些怒了,他三番五次交代甘奇,一定不能生乱,便是知道这种事情容易生乱,却是如此郑重交代的事情,甘奇还是没有放在心中,还是生乱了。赵祯怒而说道:“把甘奇召来见朕,朕要好好问问他!当真岂有此理!”
第三百六十九章 甘道坚,要斗争!(四千多字)
皇城的太监来了,倒也奇了怪了,满场已经超过三千人,却是这太监轻轻松松就进了商税监衙门。
更奇怪的是,甘奇坐车出去的时候,竟然也没有人上前阻拦。几千人就这么一边振臂高呼,一边让出道路让甘奇走。
这**,倒是有些意思了,安排得事无巨细。
显然这场事件的主战场,不在商税监衙门,更不在这几千人身上。而是在皇帝的御书房,皇帝面前,才是解决事情的地方所在,所以甘奇自然是要到皇城之内的。
车上的甘奇,唯有苦笑着摇头。
连来召甘奇的小太监李宪,看得甘奇苦笑的模样,也说道:“甘主事莫不是觉得事有蹊跷?”
甘奇看了看李宪,这个小太监他见了许多次了,算是熟人了,但是从来没有过公事以外的交谈。
所以甘奇也不知道这小太监竟然还有这种大智慧,甘奇颇为意外,便也知道这个小太监是个人物。
只是甘奇回答的话语也只是模棱两可:“内官觉得呢?”
小太监李宪笑了笑:“咱家是一个小小的奴婢,哪里懂得这些?”
甘奇也笑了笑,这话说出来,那就是懂了。既然这小太监懂了,却又故意说出这种假装自己不懂的话语,这是为何?
甘奇忽然问了一语:“李内官是哪里人士?”
“回甘主事话语,咱家就是这开封人士,祥符人。”李宪答道。
“李内官入宫几年了?”甘奇像是在拉家常。
李宪还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答道:“六七年了吧。”
“六七年就能深得官家信任,随着官家身边行走,李内官非同常人,定是有那过人之处。”甘奇夸了一语。
李宪谦虚这摆手:“奴婢而已,伺候陛下尽心尽力,如此而已。”
甘奇笑了笑,也不多问。却已记下,祥符人。这么聪明的小太监,当真是个人物,又与甘奇年龄相仿,甘奇没有那么多文人的自负自傲,便是觉得这个小太监,可以交一交。
如何交,这就需要一点技巧了。不在此时,本地人就好说,这小太监初露头角,还没有真正进入许多人的视线,年纪还小。大官们看不上他,小官们又接触不到他。
甘奇不同,他就喜欢这种有潜力的人,身边交际的也多是年轻人,这是为未来打基础。
这个小太监,入了甘奇之眼,便要给他施一番恩情。净身入宫的人,都是被逼无奈的人,出身大多不高,为的是挣一分养家糊口的俸禄。此时的李宪,正是最好施恩的时候,若是等得李宪真的在宫中崛起了,掌了宫门,掌了印鉴,也就施不上恩情了。
甘奇对着李宪和善笑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便也想定了主意,这小太监虽然如今俸禄不低,但是家中老父老母,兄弟姐妹的,还有不少,家庭才刚入小康。那就好说了,甘奇别的不多,就是钱多。
这还是简单的小事,有些事情是李宪这种小太监求都求不来的,就是侄子进学读书的问题,这社会,哪个不想读书?哪个不想读好书?哪个不想真的去摸一摸东华门的皇榜?
但是这社会,有钱了,不一定就能读好书。有许多真正好的先生老师,可不是钱请得来的,也不是李宪这种家庭可以请到的。
但是甘奇的道坚书院,那就不一样了,小孩子能到那里去进学,东华门就可以梦想一下了。只要梦到了东华门,才能真正改变家庭的命运,泥腿子的太监之家,成了书香门第。再也不用家中男子去阉割谋生路了。
但是这些甘奇都不会在李宪面前说出来,也不必说,说了反而不美。甘奇要做的就是给李宪安排好,若是李宪的侄子们真的聪慧,有那么一两个真正读书的材料,甘奇也可以真正帮他安排一番。
把事情做好就是,甚至都不必在李宪面前去说,这种事情,心照不宣即可。
还得快速办好,好处自然不用说。
李宪其人,崛起极快,权柄也是极大,甚至能官居太尉,监军几处,手握无数人马。“捧臭脚”这个词就与李宪有关。来日高居太尉的李宪巡边,边疆官员军将听闻李宪的脚很臭,便争相为其洗脚,洗脚之时还夸赞道:“太尉之足,何其香也!”
这才有了“捧臭脚”这俗语。
李宪带着甘奇入得皇城,到得御书房。
书房之内,只有韩琦与皇帝两人,皇帝正黑着脸。
甘奇低头走了进去,拜见之语还未说,皇帝已然开口:“朕之前是如何与你交代的?千叮万嘱,莫要生乱,莫要生乱,缘何今日就生得如此大乱?”
韩琦站在一旁,面上皆是担忧之色,忧国忧民之臣。
甘奇自然得上前解释:“回禀陛下,臣从未有过逾越之举,皆是依法行事,案件审理之上,还念得众人初犯,从不曾严苛定夺,未有一桩徒刑,皆是小小惩戒。陛下明鉴!”
“小小惩戒?那为何今日生此大乱?有人告你,拿人入衙,但有不快,便是严刑拷打,遍体鳞伤,可有此事?”赵祯问道。
甘奇点着头:“回陛下,严刑拷打是有,此为杀鸡儆猴之举,若是连这点惩戒都无,如何震慑他人?如何推行法度?如何办成差事?敢问陛下,办此差,行新法,收赋税,若是开始之时不能严刑峻法,何人还会把此事放在眼里?若是偷税漏税成风,如何收得到商税?”
“放肆,甘道坚,怎么与陛下说话呢?”韩琦呵斥一语。
甘奇是硬着头皮了,他知道赵祯宅心仁厚,也更知道赵祯当了几十年皇帝了,不是个傻子。为今之计,与其请罪,让赵祯原谅了轻发落,不如刚一把,把事情的轻重关系都说得明明白边。
关键还有一点,仁宗皇帝,似乎就喜欢刚的人。包拯刚,欧阳修刚,韩琦也是选择性的刚,比如逼着皇帝立储,韩琦是最刚的一个。
仁宗似乎有受虐倾向一般,所以此时甘奇一定不能唯唯诺诺,一定要刚起来。
甘奇一刚,可把仁宗气个半死,怒道:“甘道坚,办差是办差,朕一直与你说,不可生乱,你可曾把朕的话放在眼里?”
“回陛下,这世间之事,有难易之分,不可能事事顺利,稍有挫折,再正常不过。如今虽有挫折,却并未生乱。商税监衙门之外,聚了千多人,却并未起过冲突,无一人受伤,更无一人丧命。臣要收人赋税,别人岂会愿意?一人不敢违抗,自然就会拉着许多人一起违抗。臣为朝廷,尽心尽力,肝脑涂地,毫无二话。些许挫折,更是不在话下,臣与陛下有过承诺,定要办好商税差事,此时亦然,臣依旧还是如此承诺,定会把商税之事办得妥妥帖帖。”甘奇话语,说得是抑扬顿挫,其实甘奇就是要在皇帝这里争取一些解决事情的时间。此事是必须要解决的,不可能不解决,不然这商税之事那就半途而废了。
仁宗拍着桌子怒道:“甘道坚,难不成还是朕让你去激起民愤的?”
韩琦有些意外,意外的是甘奇竟然在事情最初的时候,没有下令弹压,这是韩琦没有想到的。因为韩琦把这件事情安排得很有节奏,就是请君入瓮的。
那衙门之前,起初只去了百十人,还多是小厮下人去讨要衙门里关押的主人,这些人到得衙门口闹事,放得任何一个主官,出门而来,岂能不怒?岂能不动手弹压?弹压自然就会起冲突。冲突之后,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赶到现场,让甘奇不上不下,乱了方寸。
但是韩琦没有想到甘奇最初面对百十人竟然没有下令动手。这完全不符合这个时代官员的行事手段。这个时代的官,那是绝对的权威,岂能被百十个小厮下人吓住?甘奇又岂是这么胆小之辈?
只奈何甘奇当时就是没有下令动手,究其原因,一是甘奇知道事情不对。二是甘奇并非没有见过世面,这种事情他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是见过不少。
失策了的韩琦,语重心长接了一语:“甘道坚,不可在陛下面前如此放肆乱言,陛下何等宅心仁厚。此事虽然怪你,但也不全怪你,年轻人,多是心急。操之过急不可取。”
甘奇转头看了一眼韩琦,懒得理会,直接又答:“陛下,臣没有激起民愤,此事不过小事,不曾有大乱,定不教这小小挫折,让商税之事半途而废。臣保证,三五日之内,平息关于商税监的所有违抗之事。”
甘奇就是这么刚,仁宗面前,请罪不可取,怂更不可取,唯有一刚到底。解决问题的手段,甘奇心中已然在酝酿。
“你保证?你能保证?”赵祯问道。
甘奇忽然往前两步,从怀中掏出一叠东西双手呈上,小太监李宪连忙过来接去,放在御案之上。
甘奇方才再次开口:“陛下请看,商税发票推行至今已满一个月,这是几处最为配合的商户送来的发票对应账目,便是潘家酒楼一家,上个月就交了四千一百贯的商税,任店也交了三千八百贯。可见这些商户利润之高,难以想象,如此高的利润,岂能不缴赋税?寻常农户在土地里辛苦一年,所赋之税,不及一家商户之万一,商户岂能不为国出力?”
这话,其实真正的意思是告诉皇帝,商税真的很多很多,数额远远超出想象,告诉皇帝,这事情一定不能半途而废,否则损失巨大。
皇帝看了看账目,眉头又皱起。
韩琦倒是有些慌了,连忙开口:“甘道坚,收税是收税,并非强取豪夺,之间总有个你情我愿,更不能严刑拷打去逼人就范,当仁义在心,宅心仁厚,以德服人。如此才是为官之道。”
甘奇立马回击:“敢问韩相公,州府之中,可有逃税的农户?农户逃税,官府拿住,如何处置之?”
农户逃税,那也是重罪,坐牢发配的都有。怎么没人觉得不仁义?
“诶……老夫这是在陛下面前帮你说话,你如何不知好歹?甘道坚,陛下只是觉得你行事操之过急,应该徐徐图之,如此也就不会民怨沸腾了。”韩琦如此答道。
甘奇又看了一眼韩琦,笑了笑,摇头说道:“陛下,臣此举,乃大仁大义之举,严刑峻法,只为后来人安纪守法。今日不严,来日必然违者众多,到时候牢狱之中,只怕真是个人满为患。为防以后徒刑无数,不如今日刹住风气。此才是臣为官之道。臣保证,五日之内,平息所有事情。”
甘奇再一次作保。
赵祯看着账目,久久不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是想甘奇以前说他以小仁而大义?还是想着这商税实在是多得有些出乎意料,这钱多得他实在舍不得?还是想着该不该信任甘奇能平息此事?
韩琦又开口:“甘道坚,商税监衙门里,当真没有伤人之事?民怨四起,岂能控制得住?”
甘奇岂能不懂此事韩琦说话的意思?口中坚定一语:“盾牌列之,长枪拒之,不动手,不弹压,不拿人,枪盾之前,也无人敢真正上前冲击,自然相安无事。”
韩琦皱着眉头,事情真出乎他的预料了。他却又有些不信,又问:“若是欺君,你可知罪?”
甘奇头一摆:“皇城之下,岂敢欺君?”
此时赵祯终于开口:“五日之内,平息此事,否则革职查办!”
甘奇看着韩琦,一个微笑,似在挑衅一般,似乎在与韩琦说,还有什么手段,只管来就是。
微笑之后,甘奇答了一语:“谢陛下,臣这就出宫平息此事!”
赵祯还有一句语重心长:“定不可生乱!更不可死伤!”
“遵旨!”甘奇拜下。
“速去办好,勿要让朕担忧。”赵祯的宅心仁厚,到了极致了。
甘奇转身而去。
韩琦在赵祯面前,也有语重心长:“年轻之人,怕就怕办事急切啊。包拯之徒,也怕他不知变通。陛下,要不老臣去帮衬一下他?”
赵祯稍稍一想,点了点头:“韩卿速去,帮衬着,定要让甘奇不可冲动,不得生乱。”
韩琦点着头,急忙出门而去。
先出宫的甘奇,咬了咬牙,一脸的坚定,还有愤怒,口中一语:“就让这大宋看看什么叫作阶级斗争!”
甘奇显然也想定了主意,既然这利益集团如此厉害,一个人干不过,那就让他们感受一下阶级斗争的威力。
改革,其实就是阶级斗争。不论大改革小改革,总有人得利,也有人损失利益。那就得团结得利的大部人,去打击失利的少部分人。唯有这样,改革才会成功。
甘奇想明白这些,更是打定主意,往后,都得按照这种思路来与传统利益集团斗争。不能再一个人靠着自己单打独斗。
第三百七十章 刚起来,少年!(四千字章节,不分两章了)
甘奇回到了衙门,直接进了班房,刚一提笔准备写些什么,没有想到韩琦也跟着就到了商税监。
韩琦是来干嘛的?自然是来帮衬甘奇的。
只是甘奇有些不识好歹,并不热情,甚至除了一个敷衍的礼之后,连一个笑脸都没有。
甘奇这是真的要刚了,准备把“刚”字贯彻到底,甘大先生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岂会给韩琦面子?
官大压死人,中国历来如此,但是中国也不缺极为刚的官员。为何有许多官员能那么刚?有几种原因,比如无欲则刚,有些人哪怕是当官了,却无欲无求,好似哪一天突然豁然开朗了,然后胸怀宇宙,看看星空就行了,这种人在官场就刚起来了,官场上这种无欲则刚是大多数。
又比如历史上有许多人,真的就是君子风骨,以清流自诩,也以清流自律,又臭又硬,这种人也不少。
还有一种刚,是选择性的刚,聪明人的刚,是一种智商与情商极高的体现,比如韩琦就是如此。
这么一条道,甘奇此番是准备走到黑了,干过文彦博,今日再干韩琦。
所以韩琦,自然就不用想在甘奇这里得到任何的好脸色。
韩琦自然是生气的,在甘奇面前,有气自然要出,便是开口呵斥:“甘道坚,门外几千人,你竟然不出面去处理,却还在班房里稳坐,是何道理?”
甘奇有些心烦,本来准备提笔写东西,韩琦非要跑来打扰,口中没好气答道:“如此大事,下官从七品怕是难以解决,既然韩相公到了,不若韩相公出门安抚一番?以韩相公宰执高位,只要出门而去,处理起来自是不在话下。”
韩琦被甘奇一语怼噎住了,立马又道:“甘道坚,本相此来,是帮衬你的,你却如此不识好歹,那也莫怪本相不通情面!”
甘奇脸上带了一些笑意,心中在想,你不来害我就行了。口中却道:“下官就是念得相公好心来帮,所以还请相公出门安抚一下众人,如此事情必然轻松解决。”
这话不假,韩琦若是真出门发句话,事情就真解决了。
韩琦大袖一拂:“不知尊卑,不知上下,本相在此,你竟还在案后稳坐,大事临头,却无所作为,汝辈为官,尸位素餐。”
韩琦骂人了。也是甘奇做得太过了,班房里,从七品的主事竟然坐在正中案后,朝堂宰执首相,竟然站在下面,这天下哪里有这般道理?
“相公若是真想帮衬,衙门里正堂指挥调度就是,官员十一人,账房二十五人,税丁一千零六十人,皆归韩相调遣。相公若是想要下官指挥调度,那便请相公安坐吃茶,下官有下官的解决之法。”甘奇是不卑不亢,头也不抬,笔终于落下了。
白纸之中写了一个抬头:《农户疾苦,饥而为国。商户暴利,却聚众抗税。》
抬头写完,甘奇在想这一篇文的具体内容,主要是把农户们如何辛苦劳作,如何给国家缴税的悲哀写出来,然后再写商户如何暴利,如何赚得盆满钵满,却还要集中起来,暴力抗税。
韩琦自是看不到甘奇在写什么,却是被甘奇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指着甘奇又骂:“甘道坚,你这官莫不是不想当了?”
“下官一心为国,日月可鉴。相公若是要把下官革职查办,请回政事堂出公文一道。”甘奇这是装也装作无欲则刚了。
UU小说却又有了一个抬头:《商者,低买高卖,哄抬物价,栋梁之蛀虫,奸猾之辈也!》
这一篇自然就是要写商人的可恶,把商人比作社会的蛀虫,从来不事生产,却能腰缠万贯。
甘奇如此抨击商人,并非甘奇不知道商人对于社会的作用与价值。而是斗争所需,甘奇所描述的商人形象,也是极其符合这个时代的人对商人的固有认知的。为何儒家社会的阶级排序是“士农工商”?
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就认为商人是蛀虫,是奸猾之人,是依附于社会的蛀虫。所以商人的地位才会如此低下。奸商,在这个时代可不是骂人的词,而是对商人普遍的形容。甘奇就是要把这种情绪彻底挑拨起来。
韩琦已然被甘奇的无欲则刚怼得七窍生烟,心中愤怒之下,便要让给甘奇来个求仁得仁,开口一语:“甘奇,既然你不想当这个官了,那本相就如是禀报陛下知晓!”
说完之后,韩琦拂袖而去,韩琦此来是准备给甘奇使绊子的,想要让甘奇把矛盾激化。既然在这里不行,韩琦自然要走,出了这商税监,也还有的是手段。
甘奇连送别之语都懒得与韩琦说。而是又写了一个抬头:《为何农户为国缴税心甘情愿?为何商户为国缴税百般反抗?》
这一篇要写的内容就不用多说了,就是进一步黑化商人。
还有一篇抬头:《偷税漏税之商户,乃叛国之犬也!》
最后甘奇又写了一个抬头:《朝廷商税监衙门最新出炉:不诚信商户黑名单!》
商人是社会发展的润滑剂,是经济发展的催化剂,作用巨大。但是今日,甘奇准备把商户一黑到底,当然,是暴力抗法的商户。之后甘奇还要出一个“诚信商户名单”。
满大街的标语,到处传唱的“依法缴税,利国利民”的话语。不是甘奇为了好玩才弄的,甘奇已经营造整个汴梁社会对于商税这件事情的道德制高点,先入为主,深入人心,如今哪怕是街边孩童,也知道不缴税的商户,就一定是坏人。
这一点,甘奇是未雨绸缪的,如今人心是可用的。那就要彻底把这人心用到极致,阶级斗争,先把阶级分出来,然后把好坏分出来,然后就可以斗争了。
拿着几篇拟定好的文章题目,甘奇起身喊道:“史洪磊。”
门外史洪磊飞快而入:“在!”
“让衙门里所有官员与账房回家,收拾衙门里所有的东西,装车带走。把牢狱里的人换上甲胄,装车带走。最后让所有的士卒都回去,全部都走!”甘奇这是什么操作?
史洪磊都愣了,愣愣问道:“主事所言可是当真?”
甘奇认真点点头,还指了指自己的桌案,说道:“这些笔墨纸砚,可都是我私人之物,都要好好保管着,过几天咱们再回来。”
也是这衙门草创,啥啥没有,置办的东西也少,连公文卷宗都不多,说运就运走了。甘奇这是准备躲一下了,韩琦出去了,自然还得发难,发难的手段甘奇也想得出来,不过就是要激化矛盾。
甘奇应对之法,只有一招,躲起来。这么个寒酸的衙门,破桌椅破板凳的,要砸就砸,要抢就抢,门窗什么的最好都给砸了,过几天好好装修一下,反正有钱。
随你们去,爷不跟你们玩了。就当衙门放几天假了。
史洪磊依旧还愣,但是口中却道:“遵命,立马去办。”
千余税丁,破烂衙门里也没啥东西,主要就是一些公文账本与发票,还有十几个犯人。公文账本,两三个箱子都够了,发票存货还比较多,得多装几个箱子,犯人们拉出来,套上铁甲,堵住嘴巴,往车里一扔。几辆车,就把一个衙门搬空了。
官员账房先下班回家,接着几辆车出去了,然后甘奇拿着几张纸,坐车挤了出去。千余税丁,回到甘奇之前买的院子里,脱了甲胄,往城外而去。
衙门,大门紧锁。
门外众人,头前也还没有注意到这些动作,当看到一队队的税丁慢慢离开,才发现不对劲。
此时的韩大相公,又在家中设宴了,来了不少官员。
韩大相公黑着脸,举杯开宴。
开宴之后,便立马有人问道:“不知相公为何事而愁?”
发问之人争先恐后:“相公,事情已成,商税监甘奇,此番便是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平息得了这场乱事了,那些商户之人,没有下官的吩咐,便是如何也不会从商税监撤回去的。还请相公宽心!”
韩大相公今日设宴可不是庆功宴,所以他黑着脸摇了摇头,说道:“诸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想要事成,只是把衙门围着,怕是难以奏效。”
“不知相公所言何意?”
“相公若是还有什么吩咐,直言即可,下官必然照办!”
韩琦环看满场,眉头一皱,语气低沉:“当起冲突!”
“冲突?还请相公明言,不知要起多大的冲突?”
韩琦再也不藏着掖着了,冷冷一语:“冲击衙署,死伤无算。”
韩琦是真的心狠手辣了。不过也是如此,只要真的冲击衙署了,死伤自然就没有办法控制了。甘奇麾下,那都是西军的杀才,一旦冲突起来,这些杀才动起了手,后果就是个不堪设想。
之前韩琦与这些人商议的时候,便是想等着甘奇动手拿人,如今甘奇不动手,那就得主动出击了。这场大冲突,必须要推进下去。
此时韩琦一语之后,满场皆是震惊之色。这也太……吓人了。真的在汴梁天子城内,吩咐几千人去冲击朝廷衙门,这种事情,实在有点吓人。
为一年多分几千贯钱去做这事?为韩琦一些承诺去做这事?众人心中,各自思虑。
在场虽然都是当官的,但也都是读书之辈,宋朝的读书人,腹黑者不少,但这大宋朝的官场争夺,特别是仁宗这几十年,并没有真正刺刀见红的时候。哪怕是这些当官之人,其实手下也没有几个真正能拿命效死之辈。这与五代十国不同,也与唐末藩镇不同。
文人社会,终究是文人社会。
韩琦今日一语,把满场大多数人都说懵了。这也是韩琦之前谋划的时候,还只是想着让甘奇动手拿人激化矛盾的原因。
田况看得此景,开口问了一语:“怎么?都不敢吗?”
田况是个狠人,是这大宋朝少有的狠辣读书人,他是真正做过狠辣毒绝之事的。他曾经负责过一桩军汉哗变起义之事,处理的办法是用各种好处许诺去劝降,但是劝降之后,立马翻脸不认人,当场活埋四百余人。
韩琦又开口了:“诸位,事成之后,本相定不会亏待大家,那甘奇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想来不敢真正拿百姓如何,死伤无算只是一句话语,也不一定真有什么死伤。哪怕真有死伤,抚恤之事,也不会亏待。诸位回去之后,与各家商户好好详谈,把此事办成了。拜托诸位同僚了!”
韩琦还起身行了一礼。
田况也接了一语:“诸位放心,这皇城脚下,岂能真的有人敢吩咐军汉杀戮百姓?”
此时终于有人接了一语:“田相公说得也是,量他甘奇也不敢真的吩咐军汉与几千百姓动手。”
有人又接一语:“韩相公,此事下官愿意效劳。”
有人开口说话,有人低头不语。
田况又道:“小事尔,诸位不必过于忧虑,只是给甘奇一点颜色看看而已。”
又有人开口:“但愿不出大乱,下官回去好好交代一番。”
“有劳诸位同僚!”韩琦认真谢过。
这场宴席,吃得实在不太愉快,大多数人是忧心忡忡而回。把人命不当回事的人,终究是少数,大多数人,心中还是不忍的,
对于韩琦而言,已然满意了,只要有人去做了,就已足够。**,本身大多数人就是从众心理,事发当场,其实也不用那么多人“身先士卒”,只要有一些人带头冲击,只要冲突加剧,多数人的情绪都会受到影响,冲突只要起来了,就不受个人左右。
众怒,只需要一个导火索,然后就有了众怒。事态就不在可控范围之内了。
此时的甘奇,把衙门搬空之后,已然回到家中,几篇文章,皆是亲自执笔来写,但是这回甘奇也要用一点小心思,文章署名上,甘奇不准备署自己的名。
还不止如此,甘奇还准备以畅销言情小说作者秋兰的名义,发表一篇抵制不良商户的活动倡议。
甘奇要彻底把汴梁百姓对偷税漏税商户的怒火给点燃。
第三百七十一章 斗争,斗争!(巨大章节,巨大章节)
聚众这种事情,会有一种尴尬,那就是晚上该怎么办?吃饭可以随便吃一些充饥,喝水可以运来,就是这晚上,三千人在衙门之外,就这么席地而睡?
许多人是越想越气,自己在外面走也不是,留也难受,那些当官的竟然都各自回家了,连那些士卒大多都走了,想来这衙门里应该也只有几个当值的人了。
如此大事,门外这么多人,这当官的不如临大敌也就罢了,竟然还能把人手都撤了,安稳回家睡大觉,这得多大的心?
不过即便如此,门外这些人也并没有丝毫动作,真要冲进衙门里去劫狱,一般人还真不敢,劫狱是何等大罪?
已然入夜一个时辰了,正在众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有几个人刚到之人挤进了人群,寻得几个妇人出去。
不得片刻,妇人再次回到了人群之中,看来是事情谈好了。
只见一个妇人把家中几个心腹小厮拢在身边,开口说道:“官人平常待你们如何?”
这个时候忽然问起这话,小厮们自然争先恐后说道:“主人待小人恩重如山,小人一家老小皆靠主人养活,如再生父母一般。”
妇人点了点头,又道:“既如此,此番到得尔等报恩的时候了。”
“但凭主母吩咐。”
“好,多话不说,你们冲进去,冲进牢狱里把官人抢出来!”妇人头前可不敢下这种决定,此时敢下了,那自然是有人与她交代过什么,许诺了人身安全之类。
“啊?主母……”
“怎么?官人如今蒙难了,你们一个个见死不救不成?”
“不是不是,主母误会了,小的这就去!”
大户人家里为奴仆,真正一家老小的营生,如之奈何?失了这个营生,又再到哪里去安身立命?
不敢也好,害怕也罢,硬着头皮也还是要去了。至少这商税监衙门里的那些铁甲军汉此时不在这里了,没有了长枪盾牌林立,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让人害怕。
几个小厮互相对视几眼,似乎在互相鼓舞着勇气,然后起身而去,去敲那大门。
不得片刻,又有其他地方的小厮出去叫门,林林总总加在一起,也有六七十人之多。
“开门,开门啊!”
“堂堂官衙,还怕见人了不成?”
只是门内没有丝毫反应,连一句人声都没有。
已然有人大喊:“藏头露尾之辈,想来是心虚了,走,去搬梯子!”
不得片刻,梯子搬来了,几人翻了进去,也没有人来阻拦,待得大门从里面一打开,六七十人蜂拥而入。
门外还有许多人看得片刻,听得里面没有什么呼喊之声,也随着往里而去。
衙门里哪里还有一个人?连一条狗都没有,更寻不到什么主人了。
空空的衙门,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哪怕是韩琦,也万万想不到还会发生这种情况,朝廷官衙,竟然会空无一人,任由百姓来去。
韩琦甚至都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想,只以为甘奇依仗着千多税丁,在衙门里有恃无恐,高枕无忧。哪里会想到堂堂官衙,还会发生人去楼空的事情。
甘奇都做好了这些人冲入衙门里,会发生打砸抢的事情,甘奇也是想多了,这些人面对空无一人的衙门,皆是一脸不解往外去报信。
妇人家眷们还不相信,亲自进去寻了个遍,空空如也。
几个妇人着急了,连忙飞奔而去。
然后便有人又飞奔往韩琦府中。
韩琦听得这个消息,瞪着双眼,口中只有一句:“什么?”
“相公,当真空无一人,小人也亲眼进去看了一遍,别说人了,连狗都没有一条。”
韩琦都气笑了,这种诡异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主官弃衙而去?从古至今,只听说过打仗的时候,贪生怕死的官员弃城而逃的,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主官把衙门弃了的。
“那甘道坚带着牢狱里的人到哪里去了?”韩琦问得一语。
“这个……小人就不知晓了。”
“寻,赶紧去寻,一定把甘奇寻到。”韩琦有些头疼,人都没有了,这还怎么弄?
“是,小人立刻就去寻。”
韩琦坐在家中,用手拍着脑袋,真是头疼了,这世间怎么还有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奇葩?甘奇的这个思路,不是今日得见,韩琦一辈子都想不到还能发生这种事情。
韩琦也在想着应对之法,要不要明日大早入宫去见官家,告甘奇一个弃衙而逃之罪?
对,就这么办,弃衙而逃,是不是与弃城而逃是一个道理?好像有这么一点联系。
韩琦想到这里,心中舒服了一点,头也不那么痛了。
睡了一觉之后,韩琦大早而起,往皇城而去。
只是韩琦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人比他来得更早,三司副使王安石,已经站在御书房内看着皇帝赵祯吃早餐了。
韩琦进门之时,竟然还看到赵祯脸上带有笑意,开口说道:“韩卿来得早啊,何事要奏啊?”
韩琦看了看王安石,行礼开口:“陛下,臣昨日听闻了一桩奇事,所以大早来奏。”
没想到赵祯竟然笑道:“韩卿听闻奇事?巧了,朕大早也听闻了一桩奇事。”
韩琦抬头看了看皇帝,问道:“不知陛下听闻了什么奇事?”
赵祯放下羹匙,笑道:“你说甘道坚不知变通,朕倒是觉得他很是知晓变通。为了不与百姓起冲突,他竟然把衙门给搬空了,人也躲起来了,还说是因为办差衙署太小,拢共一进的小院,班房都安排不下,差人更是无处安置,还说三司安排的衙门破旧不堪,连窗户都漏风,所以要另寻大宅为衙署,这不,王卿大早来禀,当真是笑得朕前仰后合,他甘道坚还以为朕看不出他那点小小心思,昨天夜里皇城司就来报了,说那衙门口的百姓都散了去,哈哈……倒也不知他这大宅寻到了没有,搬到何处去了。”
王安石一脸的尴尬,他只是来禀奏要给商税监换个办公之地的事情,所以昨日让甘奇把衙门搬空了,另觅大宅。没想到老皇帝直接就看破甘奇的心思,显然皇帝是在关注这件事情的,不然也不会知道百姓散了,不散还能如何?衙门里空空如也,围着还有什么意义?兴许也就是因为赵祯知道聚众的百姓散了,今日才会如此发笑。
当然,王安石今日会大早而来,自然是甘奇昨天派人去找了他。
此时王安石在旁一脸尴尬的笑:“陛下,几日之内,甘道坚必然寻到新衙署,不敢误了公事。”
王安石这话算是在解释,赵祯笑道:“你说你们三司也是小气了些,商税监一千多人的衙门,你们竟然就给一座一进的小院,这叫他们如何施展得开?也是难为他甘道坚了。”
王安石更是尴尬:“陛下容禀,三司之下,监司众多,如今汴梁,寸土寸金之地也,实在没有多余的宅子了,陛下恕罪。”
赵祯笑着摆摆手,继续吃饭。
韩琦有些懵逼,这是什么操作?弃衙而逃,皇帝竟然不怒反笑?还说甘奇知道变通?
韩琦一直以为自己深得帝心,皇帝想什么要什么,什么时候什么心情,他都了若指掌。此时韩琦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没有那么了解皇帝了。主官弃衙而逃,皇帝竟然不怒?
怎么回事?难道这老皇帝真的掉进钱眼里去?
是的,老皇帝就是掉进钱眼里去了,仁宗这一辈子,都穷成什么样了?朝堂百官日日哭穷,后宫内官也日日哭穷,后宫妃子,别人送一些蜀锦,都能激动得喜笑颜开到处炫耀。仁宗自己,连一口海鲜都舍不得多吃。
归根结底,仁宗是既想要自己名声,又想要钱。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还有什么问题?
皇帝才是那个真正当家做主的人,朝堂上不知议论了多少次冗费之事,从来没有一个官员提出过真正能解决问题的办法。哪怕是韩琦,口中说着,却从来没有真正着手去做过。说来说去,这公司终究不是韩琦的。
韩琦此时对皇帝的不了解,就是韩琦并没有那种真正设身处地去当家做主的感受,只要这个国家不出事,韩琦可不会为钱着急,怎么巩固权柄、怎么打破几十年的规则把宰相长久的当下去?才是韩琦的头等大事。
韩琦试探性说了一语:“陛下,臣要禀奏的便也是这件奇事,一个主官,怎么就弃衙而逃了呢?是否有渎职之意?”
赵祯答了一语:“只要事情妥当解决了,不出乱事,便由得他去,若是办出了差池,可不轻饶。”
赵祯这句话是回答韩琦听的,其实更是说给王安石听的,也是再一次敲打甘奇。
王安石明白,所以连忙躬身答道:“臣一定把陛下之语如实带到。”
“去吧。”赵祯挥着手,王安石告退而去,赵祯又问:“韩卿可还有事情要奏?”
韩琦头又疼了起来,看了看赵祯,硬着头皮说得一语:“臣还是觉得甘道坚此举,颇为不妥。若是朝廷各部衙门往后遇事皆如此效仿甘道坚,那还了得?”
赵祯听到这句话,眉头微微皱起,点头答道:“嗯,韩卿所言也在理,且先记下,事后当责罚与他,到时候有功论功,有过严惩。当与他再带一语,下不为例。韩卿还有何事?”
韩琦头很疼,心中也急,花费如此大的心思,到头来成了一场空?韩琦再开口:“陛下,臣以为,当立刻严惩,以儆效尤,以免后来者效仿。”
赵祯闻言,手中的羹匙一停,抬头看着韩琦,眼神有些奇怪,盯着韩琦看了好一刻。
韩琦被老皇帝奇怪的眼神看得浑身一颤,连忙又道:“陛下,臣只是觉得这商税监衙门,如此举动,兴许无甚大碍,那是因为商税监不是重要衙门,若是来日皇城司殿前司这般重中之重也如此行事,后果实在不堪设想。所以才要立刻严惩,以防后来之人。”
赵祯把羹匙放入碗中,人也坐了正了起来,放下了因为吃饭而稍稍撸起的两边宽袖,慢慢开口:“韩卿,且待五日,五日之后,再来定夺。”
赵祯的语气有些冷,赵祯当了几十年皇帝,要么和善可亲,要么就是激动气愤与人对喷,喷赢了高兴,喷输了更气,甚至愤怒,皆是就事论事的情绪表达。却极少有冷淡语气与臣子说话。
韩琦只觉得心中一惊,连忙拜下:“陛下圣明,臣先告退。”
韩琦刚才的话语,似乎真的戳到了赵祯内心的痛处,庆历八年,四个军汉入宫刺杀皇帝,把赵祯赶得到处去藏去躲,靠着一帮太监躲过一劫。皇城司、殿前司,这是皇家安危之重,是赵祯的身家性命,赵祯有过这样的经历,岂能轻言?
告退的韩琦,转过头一想,便也明白自己刚才进退失据了,心中懊恼不已,在皇帝面前说错话了,为何自己会进退失据,都是那甘道坚惹的祸,当真是关心则乱,不免恨意丛生。也有庆幸,庆幸赵祯不是那等心胸狭隘的皇帝,当不会因为这一句话就把韩琦如何了。
恨意滔天的韩琦,出得左掖门,站在宫门口,左边看了看,右边看了看,站着一动不动,就是不上车而走,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皇城之东北,有一个晨晖门,此门连通延福宫,延福宫就是后宫,平常这个门,进出的都是出宫的太监,办的都是皇城采买置办的事情,新鲜的蔬菜水果粮食之类,多从这个门进出。
一个汉子此时来到晨晖门口,掏出一些钱,塞到守门军汉身上,然后开口说道:“劳烦一下,小人乃是西头阁门使李宪兄长,有急事寻他,还请帮帮忙,让他出来一见。”
军汉接过钱,点了点头:“劳烦等候片刻,若是李内官有差事脱不开身,便不能怪我。”
李宪的兄长点着头:“那是自然,多谢多谢!”
守着晨晖门的军汉,却不敢从晨晖门而入,因为进去就是后宫,后宫可容不得一个带把的男人乱入,这是杀头的大罪。军汉只能沿着宫道飞奔,绕内墙而走,往崇政殿那边去。
不得许久,李宪提着一个拂尘匆匆而来,一脸急切与兄长说道:“大兄,何事如此急切啊,快快说,我可没有时间,官家那边若是召人不见,我可要吃罪。”
李宪兄长闻言,也不多说,连忙把李宪拉到一边,立马说道:“今日有人往咱们家送来了不少钱,还有地契房契,把咱们一家人都给吓坏了,所以赶紧来寻你商议。”
李宪闻言大惊,连忙说道:“谁人送来的,快快送回去,可万万不得乱收他人钱财。”
李宪兄长又道:“是不敢收啊,奈何东西太多了,十几个箱子,家中几人,哪里抬得动,就算要还回去,也得雇三四十号人去抬。”
李宪又问:“可有留名。”
“留了名,说主人家是甘奇甘道坚。”
“什么?”李宪吃惊不小,甘奇何等人物?包拯弟子,胡子亲传,新科的状元,怎么突然给他家送这么钱财?
李宪兄长又从怀中掏了掏,掏出几张纸,递给李宪,说道:“那地契房契,虽然大兄我识字不多,但也认得那是什么东西。箱子里却还有这么几张纸,都是字,大兄我读不出个所以然,你快看看,想来是书信。”
李宪接过几张纸,看了看,摇摇头说道:“不是书信。”
“那这是什么?平白无故送这么多钱财,书信帖子都不留一封,哪里有这样的人?”
李宪答道:“这是进学的凭证文书,道坚书院的,五张,不多不少,大兄与二兄五个儿子,一人一张。”
“这有什么好的,为何要与这些财物放在一起?如今孩儿们都已经进学了。莫不是他还以为咱们家如今还出不起一个束钱不成?”
李宪摇了摇头:“大兄,枉你住在这汴梁城,却不知甘道坚是何等人物。这道坚书院,岂能是一般学堂可比?这汴梁城不知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了。”
“啊?这道坚书院如何好了?”也不能怪,一个被逼无奈让儿子阉割入宫当太监的人家,哪里会去注意文人圈子的事情,想去注意也没有这个渠道,听人说得只言片语也记不在心中。
李宪此时并不显得如何急切了,拢了拢拂尘,说道:“那是汴梁第一书院,兴许也是天下第一书院,如今都是这么说的。一个书院,一次出九个进士的地方,状元榜眼,皆在其中。那里的先生教授,多是天下知名的名士,便是达官显贵,想请也请不到的。”
“这般的好?”李宪的兄长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一个进士都是梦都梦不到的事情,一次出九个进士,
李宪也不与兄长多解释了,只道:“大兄,你回去吧,把这进学的凭证文书收好,带着孩儿们去道坚书院进学,那里不需要束,也不需交钱,连住宿伙食都是免费的。把孩儿们都安顿好。”
“那钱财与地契房契呢?要不要雇人送回去,有这进学之物,就足够足够了,来日咱们家也出个进士及第,那就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了。”李宪的兄长,说出这句话语,激动不已。
“罢了,承如此大恩情,也不多这些财物了,大兄赶紧回家,把东西都收好,也交代家中之人,万万不可往外泄露半句。”李宪千叮万嘱。
“那……那我要不要去寻甘道坚感谢一番,请他吃顿酒,如此也显得咱们家知礼。”
“可不得直呼其名,如今汴梁士子,多称甘夫子,你也当敬重着。吃酒就不必了,知礼不在此处,你们也不得上门打搅了,只把孩儿们进学之事安排妥当即可,更不能与旁人说咱们家认识甘夫子之事。”李宪能崛起,当真不是侥幸。
“嗯嗯,都听你的。那我回去了,你也快快回去办差,不要教官家恶了你。”说完,李宪兄长匆匆而走,便是从李宪的口气之中,也知道事关重大,得赶紧回家好好交代着家中之人。
甘奇的用心良苦,李宪算是收下了,如此的大人情,若是旁人,李宪是万万不敢收的,因为他还没有收这么多钱的资格。此时李宪却是收下了,不是财帛动人心,还是那道坚书院动人心。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十几岁阉割入宫,不过也是为了子孙享福,不受苦难。若是家中子孙,真的有一个人能东华门外唱大名,李宪便是再受多少苦难,也是心甘情愿。
李宪目送兄长飞奔而去,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入得晨晖门,直往后宫而入,穿越延福宫,往崇政殿奔去。
然后李宪就主动到了赵祯身边,添茶添水,加水磨墨,帮着赵祯整理书案,又去点起熏香,忙碌不止。
赵祯是那宅心仁厚之辈,还开口说道:“这宫中就属你勤快,不必如此忙碌,歇着吧,朕这茶水凉就凉了,凉热都是要喝的,不必浪费了。”
“奴婢是怕陛下喝多了凉的,伤了龙体。”李宪如此答着。
“哈哈……你莫不是觉得朕老了?喝口凉茶还能把肚子伤了?”赵祯笑道。
“陛下可不老,陛下乃是天子,长命百岁千岁万岁,正值壮年呢,日理万机,丝毫不减当年。”
赵祯心情也好,笑道:“你这奴婢,早间可是吃了蜜糖?”
“嘿嘿……”李宪笑着,也真诚。
赵祯又道:“若是甘道坚也能如你这般让朕舒心就好了,想来你们两人年纪差不多,这做人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甘道坚那厮,定是每日出门前,吃了口……屎!”
赵祯说了句粗话,骂得一语,心情更是大好,自己也笑得前仰后合。
李宪连忙跟着骂:“陛下,定是如此,那甘道坚定是每日吃了……那臭气熏天的东西才会出门,所以才惹得陛下气怒,下次这厮若是再来见,奴婢当在门外拦着他,且教他先净口刷牙一个时辰,才许他面圣。”
李宪可不敢在皇帝面前说“屎”这种词。
“哈哈……”赵祯笑得不行,公文也不批了,抬手指点着李宪。也难怪李宪崛起得如此之快,能如此让赵祯大笑,不升官都难。
“陛下,那日臣去召那甘道坚入宫,那厮还摆着一个大黑脸,着实可恨。不过他倒也厉害,出门之时,满场几千愤怒百姓,头前还一个个喊打喊杀,待得甘道坚真一出门,竟然都自动让出一条大道,让甘道坚大摇大摆通行而过,奴婢进去之时还是拥挤不堪呢,想来那些百姓也是怕甘道坚那臭气熏天的嘴巴。”李宪如此一语,当真是用心良苦。
这一语,听得赵祯眉头一皱,笑意全无,开口问道:“几千喊打喊杀的百姓,就这么把甘道坚放出去了?”
李宪点着头:“嗯,甘道坚身边连一个兵丁都没有,也不见一人上前去拦,可见甘道坚是如何的臭不可闻。奴婢下次再遇见他,定要躲得远远的,以免沾染了他身上的臭气,熏到了陛下。”
赵祯忽然不再说话,更不调笑,只是眉头皱起,眼神看着前方也不动了。
李宪见得如此,立马也不说话了,站在一旁,动也不动。
此时的甘奇,正在城外家中忙碌不止,几篇文章已然写就,连那抵制不良商家的倡议也写好,甚至亲自上阵,帮着印刷报纸。而赵宗兰,也在赶稿,梅花烙也不能缺,梅花烙是销量的保证。
今日报纸,多加了两版,甘奇准备今夜不眠,也要明日大早把报纸上市售卖!不仅要售卖,还得差人到处去读,茶楼瓦舍,街头巷尾,甚至城外码头,汴梁城全覆盖!
第三百七十二章 此章内容很多,取不出章节名(一万多字,超巨大章节)
门楼高家店,就是行动总指挥甘奇第一次抓人的那家店。
白白净净的书生十四五岁,颌下连胡茬都没有,拿着一份报纸,这书生便上了楼,一碗煮茶,也不要其他,左右看得几番,还有些害羞。
却是那头前坐着的说书老头打量了书生一会,起身往这边来迎,躬身一礼,口中还问道:“这位公子可是来读报的?”
书生点了点头:“嗯,甘夫子吩咐的,我来这高家店,同窗们去了别处。”
老头躬身一请:“公子这边落座,头前来。”
书生怯生生往前,按照说书老头的指引,坐在了说书的那个位置。
“公子且读。”说书老头倒也不为难,这读报的事情,看似是抢生意一般,其实不然,是在聚人气。
老头还把身子凑到窗户那边,对着街道大喊:“读报了,读报了,赶紧赶紧的,错过了精彩可就没人再回头读了。”
老头大嗓门,走过路过的,附近居住的,皆是抬头看。
妇人刚把马桶里的东西倒在收夜香的大木桶里,便立马回头,马桶也不洗了,倒是洗了个手,匆匆就往高家店而来。
半大的小子,十岁出头,大早就隔壁邻里邀约一番,三五成群的,也往楼里奔来,年纪大一点的那个,一屁股就坐在说书案前的地上,还左右招人,示意同伴都来坐,算是给发小弟兄们抢了个好地方。
早间无事的汉子,就要拿捏一下身份了,进门而来,龙行虎步,到得二楼便是一声喊:“茶博士呢?给爷安排一个好座,稍后崔二哥也要到,怠慢了崔二哥,把你们家门都给拆了。”
倒也不知这崔二哥是什么身份,是不是真敢拆这高家店的门。
楼里闹哄哄一团,妇人也是三五一桌的,若是相熟的多了,便挤上一挤,四五个人坐一条板凳,也乐呵呵,瓜子磕在口中,就等读报了。
隔壁桌的汉子还出言调笑:“你们这些个老娘们,也不怕把条凳给坐榻了。”
便也有那凶悍妇人回击一语:“老娘这是腰肢细,你们家那老黄脸可有这般细腰肢?”
“我看你是屁股小,哈哈……”汉子倒也能自己找乐子。
“呸,教你出门掉沟里去。”这是诅咒,妇人与浑汉拌嘴,哪里能赢的?
差不多了,说书老头把那醒木一拍,口中说道:“禁声禁声了啊,这位可是道坚书院来的公子,来日的进士及第,可不要怠慢了,不说话了。”
这一语倒是很见效,满场鸦雀无声,满满当当上百双眼睛盯着那十四五岁的书生去看。
书生强忍着紧张与羞涩,开口了:“这头一篇,乃是说税收的,题目是《农户疾苦,饥而为国,商户暴利,却聚众抗税》,听小生娓娓道来;自古良民百姓,以田地为生,察天时,分四季,日出而作,乃至日落而息,经年累月,莫有一刻得闲,收成几何?细细算来……”
这小书生,通俗易懂的话语,便就这么读过去,但凡有一些稍稍不好理解的,他还会停下来解释一番,好在甘奇写的报文,通俗易懂,这也仰仗欧阳修的文风改革,否则一篇文章写成这么白,必然会引起那些才华满腹之辈耻笑。
文风之白,历史上有两次大转变,一次便是宋朝欧阳修主持的,其实也是从唐就慢慢在转变了,只是到得欧阳修这里,直接就来了一个带有政治色彩的改革。
翻看古文,其实也能发现古文与古文也是有区别的,比如司马迁的《史记》与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对比,就会发现看《资治通鉴》,即便没有多少古文功底,只要读了初高中,也能看得个**不离十。而看《史记》时候,就算有古文功底,也少不了一本字典,否则许多细节完全弄不懂。
还有一次文风大转变就是民国时期了,那就开始真正白话了,中国人几千年的书写中,从来没有过“的、地、得”这种字眼,甚至绝大部分中国的方言里,其实也是没有“的、地、得”这种发音的,这种词汇,各地有各地的语言。但是民国之后,从此全国人民“的、地、得”了,书写也是如此。
小书生读完第一篇文章之后,抬头看了看众人,他有些心虚,因为他知道这些人其实都等着他读那《梅花烙》,但是,这接下来一篇,还是说商税的,甚至接下来好几篇,都是商税之事,他怕这些听众不乐意听,听烦了。
不过场面有些让他意外,因为只待他停得片刻,刚才还鸦雀无声的场面,忽然嗡嗡大作。
细细听来,有汉子开口大骂:“他娘的,老子在这汴梁城给人当牛做马,好不容易积攒下几亩田地,朝天的税赋,老子可是一斤粮都不差。这些商户,赚得盆满钵满,却还不缴税,岂有此理,便叫官家把他们都抓起来坐牢,充军!”
妇人便也开口骂:“这些大商户真是有权有势啊,连官府衙门都不怕,还敢派人去围,我便出城去一趟,叫我爹以后也不缴税了,辛辛苦苦起早贪黑收得几斤粮,凭什么缴税?那商户赚得那么多都不缴税,我们也不缴了。”
地板上坐着的半大小子左边看了看,右边看了看,开口说道:“依法纳税,为国为民,谁不缴税,谁就是叛徒,汉奸,辽人的走狗,党项人的儿子!”
这小子明事理!
头前小书生见得这般,心情也松了不少,开口问道:“下一篇是《商者,低买高卖,哄抬物价,栋梁之蛀虫,奸猾之辈也》,读吗?”
“读,这报纸是个好东西,把什么事情都说得清清楚楚,接着读。”
“小公子,快快读来听听,骂那些大商户的,一定要听听,听了也解气。”
小书生喝了一口茶,开始来读:“粮乃国本,更是民生,天下百姓生活难易,与粮食息息相关。为何汴梁粮价,一直居高不下……粮多而屯,粮少而卖,到得冬天,一石粮的价格高出城外几百钱之多,何也…………奸猾之辈,国之蛀虫也,如百姓身上跗骨之蛆,吸食血肉而肥,却连为国为民之赋税也要聚众反抗,平时商户聚在一处,合谋以搜刮百姓之利,而今却又聚在一处,合谋侵占朝廷之利。百姓之利,朝廷之利,皆与占去。丧尽天良、天打雷劈亦不冤枉……”
“骂得好,就该这么骂,骂他个祖宗十八代,这些狗贼,唯利是图,死后下了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这是妇人的嘴。
“此文当让官家看看,官家向来圣明,知道此事,必然雷霆万钧,让这些商户吃不了兜着走。”这是男人的嘴。
“这些商户,就是辽人的狗,就是党项人的儿子!”这是半大的小子在骂。
小书生听着满场一片骂声,莫名其妙还有些热血沸腾,便是一语高喊:“还有下一篇,题目是《为何农户为国缴税心甘情愿?为何商户为国缴税百般反抗?》,还要不要读?”
“读,小公子快快读!阿娘给你打赏钱。”这妇人兴许是看小书生长得白嫩,还要给人打赏。
小书生满脸通红:“上前给这位老丈就是,小生不敢收的。小生这就读……唯利是图,自古言商,家财万贯,永远不足……农户,爱国爱民者也,商户,自私自利者也……”
读完这一篇,小书生这回也不停了,直接说道:“还有一篇,小生接着读,《偷税漏税之商户,乃叛国之犬也》……”
这一篇再读完,地板上坐着的半大小子一跃而起,左右呼喊:“给我拿把刀来,我要杀了他们,还真就当了辽人的狗,还真就成了党项人的儿子了,我大宋岂能容得这般叛国之贼?”
左右几个小伙子,也跟着站了起来,一人开口说道:“茂哥儿,我跟你去,我家里有刀,我爹的差刀,老长的一柄刀,定能杀人。”
“走,到你家拿刀去,今日我非杀了这些狗贼不可。”边说着,半大的小子一边撸袖子,一边往人群想挤出去。
只是才刚挤得几步,便被一人身后拦着了,那人开口说道:“茂哥儿,往哪儿去杀人啊?杀谁啊?是杀一个呢?还是满汴梁城全杀了?”
“崔二爷,你别拦我,我逮着谁就杀谁?”
崔二爷大概是这边街面上的头面人物,这里的小子,大多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自然不能让这些小子去做浑事,便又道:“且听下去,还有呢,怒是可以怒,但也得有个主不是?我就听说那任店的大掌柜缴税可是很爽快的,你别到时候错杀了好人。”
半大小子刚才是头脑一热,小年轻,很容易被这种上升的正义感冲昏了头,此时崔二爷一说完,他倒是有些懵了,回头看了看那读报的小书生。
小书生倒是愣住了,他哪里见过这般要打要杀的场面?此时见得半大小子看向了自己,连忙说道:“还有还有,商税监衙门最新出炉,不诚信商户黑名单。记录的都是那些抗税的商户,你快快坐下来,接着听。”
半大小子偃旗息鼓了,倒也不失脸面,开口一语:“我听得这个什么黑名单,我就杀!”
崔二爷笑了笑,挥了挥手:“二爷陪你去。”
“好,崔二爷可是条汉子,说到做到。”半大小子自己在乎着自己的脸面,自己下着自己的台阶,然后转头又坐在地板上了。
黑名单不得片刻就读完了,小书生有些害怕,害怕这半大小子真要去杀人,刚读完就说道:“梅花烙,今日的梅花烙,我一并读了。”
“你读,梅花烙可不能不听,你读完我再去拿刀。”
小书生心里一松,连忙读起了梅花烙的故事。
梅花烙的故事倒是比较长,赵宗兰行文的文笔也比甘奇的讲究许多,所以还得小书生还得时不时停下来解释,却也有读完的时候,小书生不免心里又有些紧张了,低头看了看就在面前地板上坐着的那个要杀人的小子,又道:“这里还有一封抵制不良商家的倡议书,要不要一并听完?”
“什么书?做什么的?”
“倡议书,就是让大家都抵制那些不缴税的不良商家,不要去他们的店里花钱,把钱花在缴税商家的店面里,这就是为国为民,忠肝义胆,报效朝廷,报效官家……”小书生耐心解释着。
其实这两人年纪相仿,都是十四五岁的模样,只是一个的书生,坐在椅子上读报,一个大字认不得几个,已经开始帮着家里做些跑腿奔忙的活计了。再过几年,待得这半大小子长成汉子了,也等得这小子身边的这些发小兄弟把身板长起来了,兴许他就是这崔二爷的接班人,也会成为街面上的头脸人物。
“好,这个要听,所有人都要听,要说给汴梁城所有的人知晓,不能去那些卖国贼的店面里使钱。”半大小子接了一语。
“嗯,这是秋兰先生写的倡议书,秋兰先生就是写梅花烙故事的作者。”小书生似乎专门给那同龄的茂哥儿在解释。
半大小子茂哥儿闻言,立马肃然起敬:“哦,是这个秋兰先生啊?你快快读,我便是最喜欢这梅花烙的故事了。”
小书生终于算是安心了,开始读着内容。
倡议书读完,今日这报纸就算彻底读完了。
门楼高家店里的人们,自然也就议论而起,有人问旁边的人:“你可记得那黑名单里都写了哪些商户吗?”
“差不多记得。”
“那你得给我再说一遍,我记性不好,怕走错了门,这回好教他们知晓了,没良心就没有好下场。”
“嗯,好教他们亏得个倾家荡产才好呢!”
这报纸读完了,故事也听完了,手中的瓜子也磕得差不多了,顺路的便结伴往回走,大多就是附近的人,结个伴走上百十步路,也是邻里的乐趣。
茂哥儿似乎又把刚才的事情想起来了,站起身来,当着许多人的面,开口喊道:“走,随我去拿刀!”
茂哥儿走前面,一众小子走后面,皆是龙行虎步,还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味道。
那个说家中有长刀的小子,鬼鬼祟祟回家去找刀,众人就在巷口转角处等着。
等得许久,那小子哭丧着脸到得巷口,说道:“茂哥儿,我爹把差刀带去上值了,没……没留在家中。”
茂哥儿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厮,紧要关头,都赖了你!”
“茂哥儿,咱没刀,还去吗?”
茂哥儿把拳头一挥:“去,没刀杀不了人,也要出一口恶气,捡石头,捡大的,用衣裳包好,咱们去砸他娘的,砸的窗,砸他的瓦!”
“走,砸他娘的!”
“都去都去,谁也别赖,今日就看看谁砸得准!”
茂哥儿低头就捡到了一块石头,撩起衣角成了个兜,把石头兜好,又低头去寻,口中还说道:“好兄弟,讲义气,咱们没刀,那商户都有奴仆小厮,定是不会怕咱们的,肯定会出来追打,谁若是跑慢了,可别把兄弟们都供出来了。只待晚间,我翻墙进去救他。晚间长顺他爹就下值回来了,待得长顺把刀偷出来,我就提着到去救他!”
“好,就依茂哥儿!咱们这里没有怂货!”
一行人搂着衣角,包着石头,出街而去,左右一寻,往南不远,李记粮行,黑名单上有。
十几个小子,石头如下雨一般就是砸。
一边砸还一边喊:“奸商,辽人的狗,党项人的儿子,叫你们偷税漏税!”
顿时间,瓦片横飞,窗户上的木格子也是一塌糊涂。
每人七八个石头,砸完就是跑。
店内自然有人提着棍棒奔出来,口中大喊:“小兔崽子,小畜生,别跑。”
怎么能不跑呢?还真别说,巷弄四通八达的,这些提着棍棒追出来的汉子,还真撵不上这些半大小子。
老掌柜气呼呼奔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刚才可吓坏了,屋顶上掉石头了,此时便是大喊:“报官,去报官!报衙门里来拿人!”
报官拿人,倒也不知有没有用。
茂哥儿这回是神采飞扬了,把小子们再聚起来,便是又道:“走,刘家香药铺,一年可不知赚那些达官显贵多少钱,此番也在黑名单里,出发,路上捡石头。”
茂哥儿这回,像是出征的大将军一般,一人在前,身后千军万马,神气得紧,便是知道自己正在做利国利民的事情。
这汴梁城,不知为何,今日还真就乱起来了。衙门里报官的,一波接着一波。
如茂哥儿这般英雄好汉,似乎还不止一伙两伙。
可见九年义务教育是个好东西,能把这些熊孩子都关在学校里。
砸人店铺的事情,做完了。茂哥儿不比旁人,责任心极重,竟然还在人家店铺街角巷边看守者,来往行人,看起来像是买东西的,他就会上前与人说上一番,说这商家是卖国贼,是辽人的狗,是党项人的儿子,占着百姓的钱,又要占朝廷的钱,不能去这家买。
甚至茂哥儿还会给人指路,往哪边去,哪里哪里,多远的距离,又一家一样的店面,去那里买,那家人好,依法纳税,利国利民的好人。
这汴梁城就这么闹腾起来了,妇人也不闲着,虽然不上门去找人家麻烦,背地里去一群一伙的邻里,骂着别人家十八辈祖宗,翻起花样来骂。
自从看了最新一期的报纸,陈翰也是义愤填膺,在家里跟老婆一起骂,出门去跟着好友一起骂。
喝完酒回来,倒也巧了,陈翰的老爹陈礼回来了,从京畿雍丘而回,几十里路,紧赶慢赶,风尘仆仆。
陈翰上前见礼,酒喝多了,口中还糊里糊涂在骂:“这些昧良心的商户,都该抓起来坐牢,发配,充军,一个都不冤枉……”
陈礼似乎也知道陈翰在骂什么,没好气问道:“你这是骂谁呢?骂你爹呢?”
陈翰倒也没有彻底糊涂,连忙作揖说道:“爹,我哪儿就骂你了?我是骂那些商户,你可不知道,这些商户,当真是蛀虫老鼠一般的东西,丧尽天良,天打雷劈,死后入得地府,一辈子也投胎不得。”
陈礼这么急着回来是有原因的,他陈家可是近百年的汴梁大户,虽然如今没落了,当得个小小知县,但是在这汴梁城内,那也是吃得开的,所以自然也就参与了许多店面商家的事情。
如今这汴梁城内的事情,陈礼虽然知道得比较晚,但是也是全都知晓的,这不就赶回来了吗?赶回来就是这事。
陈礼是气不打一处来,开口骂道:“你这个浑汉,吃里扒外的东西,没有那些商户,有你这锦衣玉食吗?如今听说你都变成大善人了?你可知道钱都是从哪里来的?你倒好,吃干抹净了还骂娘。”
陈翰抬头一看,说道:“爹,一年少人家分你的几千贯昧良心的钱,咱们还能饿死不成?我那做善事,是给您赎罪的,以后百年了,见了阎王爷,阎王爷也念你的好,说你儿子是个大善人,不把你放到油锅去炸了,还给你投个好胎,帝王将相的好胎。”
陈礼都要气得背过气了,抬手就来打,口中还骂:“你竟敢咒老子死,你这个不孝子,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老子今日就打死你。”
陈翰一边躲,一边说:“爹,你可就我这一个儿子啊,独苗。你若是在外面生的,那可不算。咱们陈家到我这里,就一根苗了,族谱上可记得清清楚楚。”
陈礼打也打不到,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一边抚这自己的胸膛,一边喘着粗气,口中说道:“才几天不见,才几天不见,你这厮是喝了什么**汤了?啊?好端端的,你是信了谁的胡说八道,啊?没有商户,这天下的货物东西,如何流通?你如何穿得上江南的织绣?”
“爹,你是老了,不懂其中的道理,你去看看报纸,京华时报,我拿给你看,咱们家是良善人家,书香门第,开国功勋之后,你儿子我,可是汴梁城鼎鼎有名的大善人,来往之人,那都是名士大儒之辈,新科的状元甘道坚就是我最要好的兄弟。咱们以后都要做好事,留好名,这般腌钱,不要也罢!”陈翰如今,思想觉悟高得有些过分。
陈礼坐在台阶上摇着头,喘着气,冤孽,这是个冤孽。头二十几年冤的是这儿子不肯好好读书,如今比不肯读书还要冤,这是要把传承百年的汴梁陈家败了的节奏?
好在,陈翰的正妻陈吴氏出来了,上前就把陈翰的手拉住了,口中说道:“官人,你看你把爹气的,还不快快给爹道歉?”
“道歉?不道歉,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走的是人间正道,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道歉。”陈翰如今,就有这么高得过分的觉悟。
“官人,夫君,既然走的是人间正道,那百善孝为先,气了父亲,岂能不道歉。”陈吴氏有些水平。
陈翰闻言,低头一想,说道:“娘子说得倒是有礼。”
话语说完,陈翰扑通就跪下了,一个头磕在地上,起身说道:“爹,孩儿给你赔罪了。希望爹也能走人间正道。”
“啊嘘,啊嘘……败家,你就败家,把家败了才好!老子若是死了,便也罢了,饿也是饿你!”陈礼上气不接下气,转头看向儿媳妇,心情稍稍舒畅了一点,好在有个好儿媳,开口说道:“好儿媳诶,你可得把这个家看住了,外面的事情,可不能让这个不孝子插手去管,爹回头就把契约都给你,你都藏好了,别教这个不孝子把家真的败了。”
陈吴氏点了点头:“嗯,爹,儿媳一定把这个家守好。该咱家的钱,儿媳一分都不能少了。不该咱家的钱,儿媳一分都不会要。”
陈翰一听这话,来劲了,嘿嘿一笑:“爹,你看看,我妻子就是我妻子,不该拿的钱,一分都不要。”
陈礼只觉得脑袋一黑,往后面就厥了过去,躺在了台阶之上。
吓得儿子与儿媳慌忙上前,掐人中,掐虎口,又喊又叫。
陈礼没晕,还有意识,伸手一拦:“别掐,你爹我还活着呢,出去叫备车,我这就走,会雍丘,回县衙,我就死在县衙了,再也不会汴梁了。”
“爹,城门都关了,就算急着走,也得明天早上了。”陈翰说道。
陈吴氏回房内端来了一杯水,递上前去,说道:“爹,喝茶,不要生气,待我把秋兰先生的文章拿来给爹看看,爹看完就明白了。”
“什么秋兰先生,我不看。”陈礼不想看什么秋兰先生,不过茶还是要喝的。
醉汉陈翰立马一语:“娘子,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礼喝完茶,自己站起来了,直奔大门而去,口中大喊:“备车,备车!”
“爹,大半夜的,你去哪啊?万一遇到歹人了可怎么办?儿子可是孝顺着呢。”陈翰追了出去。
车就在门口,只是赶车的人还没有赶到,陈礼出门就往车里上。
没有想到陈翰也上来了,往车厢一趟:“爹,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回家了,还半夜出门,别人见还以为是我把你赶出去的,那我这大善人以后还怎么做?今夜你睡哪里,我就睡哪里。”
“我去死!”
“爹,日子过得好好的,可不能说这晦气话语。爹得多活些年,我也好多做善事,来生说不定您老就是帝王将相人家了。”陈翰躺在这狭窄的车厢里,把老爹挤到了角落。
“冤孽啊,冤孽,我上辈子到底是作了什么孽?这辈子非生了这么一个儿子。读书不中用,败家有一套。”
“爹,官场上的事情,我比你懂。我如今与甘道坚相交莫逆,你可不知,甘道坚来日必是那朝堂相公,若说混官场,爹你还差得远了,咱们陈家要想不没落,不是那几贯钱的事,你就等着看儿子来日的前程,可不是你这一辈子八品七品的。你等着瞧好了。”陈翰是真喝大了,什么话都往外搂。
“我瞧得见吗我?今年不死,来年肯定死。你是成了犯的乞丐,还是成了什么高官显贵,我都瞧不见了,今日就得气死了。”陈礼可不信自己儿子吹牛。
“好好活着,瞧好了吧。此番爹回来,当也是为了这商税的事情,您老听回儿子的,您去与他们说,该交的交,该给的给,保准错不了,可别随着别人去做傻事。”陈翰一边说着,手还在空中挥着。
“唉……冤孽啊冤孽!”被陈翰挤在车厢角落的陈礼,话音轻声,摇头叹气,只得把脚一踢,踢在陈翰的腰间,又道:“起来吧,回家睡觉,瞎胡闹。”
陈翰立马起身让路,脸上带着笑:“嘿嘿……爹,儿子手段如何?”
“什么手段?”陈礼转头疑问。
“对付您老的手段啊!”
“去你妈的吧!”陈礼抬腿飞踢。
这回陈翰可没躲,怕躲过去了,把自己这老爹给摔坏了。只是笑道:“爹,你可是圣贤子弟,岂能口出秽语?”
“孔夫子都能被你气活过来,还圣贤子弟……”
“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走,回家睡觉,赶路辛苦,儿子给您洗脚。”
“不用你洗,我带了个小娘回来伺候!”
“爹,老当益壮,孩儿之楷模也。”陈翰还竖着大拇指,却是又道:“外面生的儿子我可不认啊,族谱可写不进去,咱们陈家,可就我一根苗了。”
陈礼又把腿抬了起来,却见陈翰还把屁股迎了过来。
腿没有踢下去,只听陈礼说道:“罢了罢了,回房睡觉去,要是能再生一个,谢天谢地!”
陈翰面色一:“爹你真这么厉害?”
“哼哼……”陈礼带着“哼哼”的声音,往厢房而去。
此时,已然是下半夜了,但是皇城之内,御书房之中,赵祯却还未睡觉。
身边李宪伺候着,却也忍不住哈欠连天。
赵祯心善,开口说道:“你若困了,就先去睡吧。”
李宪连忙把嘴巴一捂,答道:“陛下,奴婢不困。”
“不困?”赵祯又问。
“嗯,奴婢当真不困。”李宪还故意作了个精神奕奕的样子。
赵祯摇了摇头,说道:“连你这厮,都敢当面欺瞒与朕了。”
李宪闻言一惊,立马跪了下来,瑟瑟发抖:“陛下……奴婢刚才困,现在不困了。奴婢万万不敢欺瞒陛下。”
“起来吧。”赵祯无奈一语,又道:“朕老了,看多了事情,听多了人言,倒也知晓一些人心。既然你又不困了,朕就问问你。”
“陛下发问,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日你去商税监召甘奇,当真几千人一点都没有阻拦为难?”赵祯今日也看了报纸,也就是因为看了报纸,才会对这件事情念念不忘,夜深难眠。
李宪点着头:“回禀陛下,那日陛下在书房等候,奴婢飞快而去,飞快而回,拢共没花费两刻钟,若是有阻拦为难,岂能这么快就把那臭不可闻的甘奇召来了?那甘奇出商税监衙门的时候,几千人喊着骂着,却还真就让开了一条道路。”
“你当时不觉得此事有蹊跷吗?”赵祯又问。
李宪连忙说道:“陛下,奴婢就是一个伺候陛下的阉宦内官,可不懂这些事情。教奴婢说,奴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倒也是为难你了。那朕就问你一些直白的事情,你觉得汴梁那些商户,背后是否都有朝中官员参与利益啊?”赵祯兴许也小看了这个乖巧的小奴婢。
李宪傻愣愣一语:“陛下,这是自然的,汴梁城是何等城池?若想在这里做大生意,岂能没有人护着?”
“朕也知道,多问一语啊。此事是朕头前想简单了,把甘奇一个芝麻小官放在火上烤着了。农户赋税太重,怕农户逃籍落草,成了贼寇。士族加赋税,定是满朝风波起,所以想给这商户加赋税,想来不是那么难,哼哼……这大宋,这江山社稷,这朝堂内外……不若把这皇帝让与别人当,谁想当,谁来当。”赵祯说着气话。
李宪听得已然要哭出声来:“陛下,可万万不能说这般话语啊……这话若是让宗庙牌位听了去,可不得了……”
李宪所言,是中国人自古以来的信仰,对不起谁也不能对不起祖宗。
“朕还要你一个小奴婢教不成?”赵祯有些不快,然后又道:“你说,这商税之事,是能成呢?还是成不了?”
“奴婢不敢妄言朝政,奴婢也不懂得这些事情。”李宪答着。
“不懂你就乱说说,朕赦你无罪。”赵祯这大宋的皇帝也是真可怜,三更半夜,只能跟身边一个心腹小太监聊这些东西。
“那奴婢就斗胆乱说几句。”李宪说着话语,还稍稍抬头用余光去看了看赵祯的表情。
“说吧。”
“奴婢以为,此事能成。”李宪说道。
“为何能成啊?”赵祯又问。
“奴婢不懂得什么为官之道,也不懂得这商税到底如何收。但是奴婢见甘道坚在那商税监衙门里,面对几千人围衙,气定神闲,面不改色,出门之时,更是连开路的兵丁都不带,只待了两个随从,便是觉得此事能成。”李宪答了一语。
赵祯没有立马说话,而是皱眉想得片刻,长长叹了口气。
李宪却又说话了:“利国利民之举,人心所向,定是能成。”
“但愿如此吧……”赵祯叹道。
“陛下,定是如此。”
赵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此事,而是忽然说道:“明日,你便去把延福宫的印领了吧。”
李宪定在了当场,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你还不愿了?”赵祯问道。
李宪扑通跪下,头颅一磕,答道:“陛下,奴婢就怕做不好这份差事。”
延福宫,就是后宫。李宪以往并非在后宫办差,而是在殿内办差,做的也是苦差,皇帝到哪里他就到哪,早上要比老皇帝起得还要早,晚上也要比老皇帝睡得还要晚。老皇帝有任何事相召,他都要立马出现在眼前。吃饭都得抽空,一顿饭有时候能吃成七八顿饭。
这种差事,做了两三年不出任何差错,这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仁宗赵祯如此安排,自然是宅心仁厚,也知道李宪这两三年来实在是受尽的苦头,便想着给他一个苦尽甘来。掌了延福宫,那就是享福的,管着一大帮宫女太监,进进出出也有人伺候着。
“你只管去,若是有谁欺你年纪小,你只管到朕这里来告状。”赵祯心善,可见一斑。
“陛下,奴婢只想在陛下身边听用。”李宪已然是个哭腔,人就是这样,别人对他好,他也知道感恩。
“每日伺候着朕,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没有吃过一顿安生饭。如今你也该享受一下被人伺候了。去把,你帮朕挑一个与你一般好使的人来替这你。”赵祯是打定主意了。
李宪认认真真再磕了一个头:“谢陛下隆恩,谢陛下皇恩浩荡。奴婢来生,还愿在陛下身边当牛做马。”
“来生就生个好人家,不要再入宫了,娶个三妻四妾,把这辈子的都补上。”赵祯边说着,边起身,夜深了,该去睡觉了,李宪也该去睡觉了,路边掌灯的,外面站岗的,里间煮茶的,都该睡觉了。
有些事情,说不清道不明,李宪投桃报李,帮着甘奇,反倒给自己升了个大官。
天亮了。
甘奇起床,伸了个大懒腰,赵宗兰比他起得早,已然在书房里写稿。
甘奇进书房里看了看,又在院子里转了转,到得门口,刚好碰到了甘正。
甘正只是路过回家,眼神不自觉往甘奇家老宅看了一眼,刚好看到了甘奇走出来,甘正连忙避过了视线,快步而去。
甘奇本还想寒暄一句,手都交叉拱起了,读书人的礼节,却也没有料到甘正就这么走了过去。唯有哑然失笑,摇摇头又回了院内,下一次在碰到甘正,甘奇可就不会再想着见面寒暄一礼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狠辣毒绝的甘奇,暴雨将至(六千四百字,巨大章节)
汴梁城,算是乱起来了,比几千人围商税监衙门乱多了。
报纸还在印,这回的文章就不是甘奇写的了,陈礼是第一个,大早上送来一篇文章,痛骂不良商户,痛骂国贼自私自利。
接着蔡确、李定等人也送了文章来,李定不愧为未来大宋的喷王,直接把事情又上升了一步,赋税而强国,赋税不力,国之将亡。
把甘奇的文章也算进来,加在一起,所有文章,都没有李定一个人敢喷。通篇一千余字,“亡国”这个词,出现了三十遍。
从军费开始,说到官员俸禄,行政办差经费,兴修水利灌溉的经费,慢慢分析,分析到最后,就是两个字“亡国”。
王安石也写了一篇文章:《上皇帝陛下书》。其中内容,便是细陈商税之重,疾呼官家出面以定乾坤。奏折会送到皇宫里,内容却也要在报纸上刊载,报纸上的题目是《三司副使王安石痛斥不良商户》。
这真的就是家国大义了。
甘奇亲自挑选,加班加点印刷,倒是那梅花烙只在报纸的最末尾刊载了短短不到两千字。
有些事情,发酵起来了,还需要最后一把火。
甘奇还在等待,等待再发一期报纸,再发一期,甘奇就会有新动作了。
事前,甘奇把甘霸、狄咏、周侗叫到家中小厅密谈了一番。
随后狄咏去了相扑场,甘霸入了汴梁城。
周侗却随在甘奇身边,寸步不离。
夜晚,印刷的工人还在不断忙碌,甚至还雇了村里的许多妇人来帮手。
天蒙蒙发亮的时候,村里许多半大的小子也赶了来,开始分叠报纸,打包装车。只待天一亮,大部分报纸都会送到汴梁城内,有一部分会送到道坚书院,便也会有书院里的小书生往城内而去。
一切准备妥当了,报纸也往城内运去了,甘奇方才起床,洗漱吃饭,带着赵宗兰上车进城。
今日,这汴梁城要发生大事了。
心狠手辣的人,从来不止是韩琦。
甘奇,在彬彬有礼的文人外表之下,从来都有一颗狠辣毒绝的心。
牛车慢慢在摇,甘奇闭目养神,不言不语。今日进城,甘奇是要回那商税监衙门,就是那个寒酸的小院。
同车的赵宗兰似乎也感觉到了今日有事要发生,开口问道:“夫君是朝廷命官,官事公事,妾身不便过问。但是夫君一定要安全回来,哪怕是这官不当了,咱们闲云野鹤好好过日子,妾身也是心甘情愿的。”
甘奇用一个微笑回应着,点点头:“为夫一个从七品的小官,哪里还能有什么生命危险,官场争夺,那都是朝堂相公们的事情,为夫就是想参与,也没有那个资格。”
赵宗兰何等聪慧,这汴梁城内的事情,她又不是不知道,却也不多说,只点头说道:“嗯,什么达官显贵的,妾身都不在乎的,妾身只要夫君好,便是清贫日子,只要有本书读,此生也不虚度。”
赵宗兰是没有办法,知道甘奇的这些事情自己参与不进去,唯有表达出自己对于生活的态度。达官显贵什么的,她不在乎,哪怕是甘奇不当官了,她也不在乎。这话不是说假,汝南郡王府何等高门,便也没有了太多羡慕嫉妒他人的想法了。
妻子是个好妻子,越是这般的好妻子,甘奇越发不愿说那些糟心的事情,唯有笑道:“我可不比你这么想,有书读还远远不够,若是如你这么想,这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赵宗兰闻言有些难受,甘奇此语,好似两人的价值观出了分歧一样,赵宗兰说道:“官场前程之事,夫君不必过于强求的。”
甘奇笑着摇摇头:“为夫说的可不是这个,为夫是还想要十个八个的孩子,男女都行。男孩像我,文武双全,才华无双。女孩像你,蕙质兰心,绝代风华。”
这情话,满分了。赵宗兰听得头一低,只轻声答了一句:“嗯……”
忽然车外的周侗开口喊道:“大哥,您掀起帘子看看,怎么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出城?还有许多人棍棒铁尺在手……”
甘奇掀起车帘往外看去,路边之人,几百上千之多,与甘奇相向行来,显然是刚刚从汴梁城里出来,不少人手中还拿着武器。
甘奇眉头皱起,心中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开口说道:“把车停到路边。”
头前赶车的小厮连忙把车往一边停去。
“大哥,要不要我去问问?”周侗问道。
“去问问!”
周侗也不多等,快步上前去迎人群,却是周侗还没有走到,就听得人群头前有人大喊:“弟兄们快些走,可别再让那狗官跑了。”
周侗便是听得这一语,转身就跑了回来,到得车外,开口说道:“大哥,这些人莫不是出城来寻你的吧?”
这汴梁城最近,还有哪个“狗官”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
甘奇连忙吩咐一语:“周侗,你速速奔回村里去,叫邻里之人帮帮忙,快快把家中的那些印刷之物搬出去,还有家中祖宗牌位也带走,其他的无所谓了,随他们闹去。”
周侗闻言,连忙飞快跑了起来,回村而去。两件大事,祖宗牌位,印刷报纸的东西。
周侗去了,甘奇却在想,自己这两天算是躲在村里的,村里的人,大多都是农户,平常也不会进城,更没有多少读书人,甘奇自己也并不出门,最多在门口站站。
这汴梁城何其之大?这些人不先到甘奇城中的宅子去闹,怎么就直奔甘奇城外的老家来了?
这是有谁主动去给谁报了信?不然,再怎么闹,也该是先在甘奇城中的宅子闹啊?
想得这些,甘奇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免也想起了昨日大早在门口碰到的甘正。
也不怪甘奇有这种怀疑,若不是甘正,整个甘家村,就算其他人想去通风报信,都不知道该找谁去报,就算知道这些,这些大字不识的农汉,岂能敲得开汴梁高官的门?岂能进得去衙署的门?
再说,如今甘家村里,哪家哪户不对甘奇感恩戴德?一个村里的人,本都是远近亲戚,如今甘奇带着他们赚大钱赚小钱,把村里的道路沟渠水利都修了又修,还让村里适龄儿童免费读书,其他的且不说,就说读书这一样,就足够普通人家感恩戴德的了。这种事情,连李宪都感恩戴德,何况他人?
也没谁与甘奇有仇怨,想来想去,有些事情呼之欲出,**不离十。
甘奇唯有再次叹气,一家人,何必非要闹成这个样子?
“夫人,稍后进城,先把你送到王府去,你也好久没有回去了,回去坐坐,与大姐叙叙,晚间我就派人去把你接回来。”甘奇与赵宗兰如此说道。
赵宗兰早已是满脸的担忧,口中问道:“夫君,若是实在不行,那就把官辞了吧?”
甘奇很是配合:“嗯,此番若是实在不行,我就把官辞了,当着也没啥意思。”
这句话听得赵宗兰安心不少。
但是甘奇心中,哪里有什么不行?分晓就在今日,他要让整个汴梁的人都知道,他甘奇可不是好欺负的。
牛车摇摇摆摆入城,先把赵宗兰送去王府,甘奇便往衙门而回,衙门里,官吏大多还在放假,却是那些税丁都甲胄在身,上值了。
甘奇稳坐大堂,头上明镜高悬的牌子不知被谁给砸了,那些刑罚用具,也不见了踪影,其他的东西倒是没缺什么,也是这衙门穷得啥也没有。
先说另外一边,周侗急匆匆往村里赶,还未进村,就在路上一边跑一边大喊:“都帮帮忙,我家大哥求大家帮帮忙。”
为何如此大喊?因为道路两旁,都是村里的田地,此时许多汉子正在田里干活。
随着喊声,众人起身去看周侗,便立马有人问道:“道坚有啥事啊?这般着急?”
“快快随我去,来不及多说。”周侗脚步不停。
只见田地里的汉子,皆是扛起锄头就跑,去追周侗的脚步。
周侗是一边奔,一边跑,进得村里也是喊叫不止。
甘奇的号召力也就显现出来了,这家的农妇,那家的小子,皆从家中跑出来,啥事都不知道,就跟着周侗飞奔而去。
宗族,这是古代中国最根本最团结的群体。即便到得后世,南方的宗族,依旧保持的这般传统,南方一些地方,连贩毒杀头的大罪,都整个村一起上。这个传统在后世北方却差了一些。
冲进老宅,周侗开口大喊:“快,两个东西,祖宗牌位,印刷之物,都快快帮忙搬出去,快,来不及了。”
周侗紧张不已,因为那些人就在路上,不得片刻就会赶到。
众人也不明所以,冲进甘奇家中,就是一通搬。好在甘奇家中的藏书,大部分都搬到了书院里,还有一部分搬到了城中宅院,老宅中没有什么值钱的书了,不然光搬这些书都来不及。
众人把东西都搬到隔壁人家中,一通忙碌之后,才有人想起来问道:“周侗,这是怎么了?”
周侗此时才缓过一口气,说道:“城内有暴民几百上千人,手持棍棒,要进村里来与我家大哥为难,所以大哥吩咐我回来把重要的东西护着,其他的就无妨了。”
“什么?你为何不早说?还搬什么东西啊?抄家伙跟他们干就是,还能让人欺负到家门口来了?”
“周侗,你这厮,办事也不讲个轻重。走走走,往村口去,就看看今日谁进得来咱们村子。”
“快去叫人了,把村里的汉子都叫出来,咱们甘家何曾这么被人欺负过?”
“侵门踏户,还有没有王法!”
“周侗,你这厮是一点卵子都没有,都打到家门口了,还能躲着不成?往后咱们还出去见人吗?还有脸面见人吗?”
“他娘的,这要是让人欺辱了,往后儿子连邻村的媳妇都娶不到。老子锄头在手,就看看谁不怕死!”
这也不能怪周侗,周侗是一脸的委屈,因为甘奇就是这么吩咐他的。
众人聚在一起,有人开始沿着村里的道路飞快而走,手中还拿着一个铜锣不断在敲,口中大声呼喊着。
人自然是越聚越多。
甘三爷也走到门口看了看,便又进去了。
甘正也在家中,此时急忙出门而来,见得那些义愤填膺的村民,连忙奔到头前,大声呼喊:“可不得火并啊,这可是犯法的……伤人要赔钱要坐牢,杀了人可是要赔命的,咱们甘家可都是良善人家……”
一个中年汉子听得甘正之语,便是不快,开口说道:“端念,如今你是当官了,这宗族亲房都不念了,莫不是读书读傻了?来日要事有人侵门踏户来与你为难,难道我等就坐视不理了?”
“正哥儿这不知说的是哪里话,官老爷也当讲道理,是别人来寻咱们麻烦,又不是咱们寻别人的麻烦,咱们可是占着理,到哪个衙门也占理,打死人了也占理,打死个侵门踏户的贼人,朝廷还要奖赏呢!”
“若是奇哥儿在家里,定不是正哥儿你这般的做派。正哥儿,别看你当了官,你这书还没有读清楚读明白。若是适才奇哥儿没有出门去,此时定然振臂一呼,咱们早早就做好准备了。”
甘正听得甘奇不在家,表情上有了些许变化,见得众人如此说他,连忙又道:“你们怎知来人都是侵门踏户的贼人?若是正常来诉求的良民百姓,怎么办?”
“良民百姓见你们这些当官的,用得着手持棍棒?”
“走,村口去!”
“正哥儿,你放心,若是好话好说,咱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也没有必要闹出个火并来。若是欺人太甚,那咱们甘家的汉子也不是好欺辱的。”
“走!”
“都捡起个家伙事,村口去!”
村口倒是不用去了,因为来人已经进村口了,从村口的几棵纳凉大树之后,源源不断,汹涌而来。
“正哥儿,你瞧,你瞧瞧他们,这是好好说话的模样吗?”
甘正心中大急,这莫不是真要给村里带来一场火并不成?火并起来,如此场面,定是死伤无数……
甘正不敢多想后果,他似乎也没有料到村里人竟然愿意这么给甘奇卖命。
村民们聚在一起往前走,一步不让,口中还在大喊:“滚出去,滚出去!”
进村的人,也是一步不退,一边往前走着,也有喊声:“狗官甘奇,出来!”
此时的甘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兴许他也没有料到有些事情的后果竟然如此严重。
村民四面八方,越聚越多,刚才只是百十号人,如今却已有四五百人。
往村外涌来的汉子,千八百之多。
这么多人,若是火并起来,胜负不论如何,这甘家村,定是死伤无数,不知多少人家要办丧事。
甘正心虚不已,后怕不已。
心虚后怕的甘正,飞快往人群头前挤去,甚至直接脱离了村民队伍,飞快往前奔。
一边奔一边喊:“我是枢密院编修甘正,甘奇不在村里,早间刚刚入城去了。”
“我是枢密院编修甘正,甘奇不在村里,早间刚刚入城去了。”
村民们是一脸不解看着甘正。
来势汹汹的人也是一脸不解看着甘正。
“狗官入城去了?你莫要诈我等!”
“当真入城去了,刚刚入城的,兴许还与你们走了个照面。我乃是枢密院的官,岂会信口胡言?”甘正是想阻止这一场大火并,这一刻,他是真的知道怕了。
“你定是诈我,我却不信!”
甘正着急不已,又道:“我可是枢密院田相公的心腹,你们若是不信,去城里寻一寻就知道了,他当真不在村里,刚刚离去。”
来势汹汹的人,停住了脚步。
村民们也走到了甘正身边,也有浑汉开口:“正哥儿,你与他们说这些作甚?打将出去就是!”
两边的人,隔着二三十步远,互相停住了脚步。
对面人群之中,慢慢挤出了一个中年汉子,上前打量了一下甘正,开口问道:“你所言当真?”
这个汉子,似乎是少数真正知道内情的人,田相公的名字从甘正口中说出来,他才出面来问一问。
“当真!”
“你叫甘正?枢密院的官?”
“正是正是!”
“你若是诈了我等,你这官也就当到头了。”那中年汉子话语里满是威胁。
甘正听得这话,口气如此之大,哪里还敢怠慢,连忙一礼:“不敢胡言。”
那中年汉子点了点头,抬手一招,开口喊道:“入城!”
千八百人,竟然真的就这么听话,立马转头。
甘正大气一松,回头与众多村民说道:“回家吧,都各自回家去。”
却看众人,都是一副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其中的事情,没人知晓,却都知道甘正今日奇奇怪怪的,还与侵门踏户之人拜礼节,还把甘奇的行踪告诉了那人。
虽然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就是怎么都觉得有问题。
便有人开口问道:“正哥儿,你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甘正立马答道:“二房八叔,我今日冒着如此危险,保得村中人安稳,你却还说我做了亏心事,若是我不管不顾了,不出言说退他们,今日你们不知多少人要死要伤!”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但是那位八叔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又问:“正哥儿,你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可不能吃里扒外了。”
“胡说,我若吃里扒外,便躲在家中,看着你们打打杀杀,到时候满村都是孤儿寡母哭成一片!八叔你还不念我挺身而出,反而说出这话来,是何道理?”
八叔点着头,左右看了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把锄头扛在肩膀上,摇摇头:“走了走了,干活去了。”
众多村民各自散了去,一边散,还一边回头时不时看一眼甘正。
村里发生的这一幕,倒也是甘奇没有料到的,他头前只想着让周侗带人把家里重要的东西搬走就是,宅子里其他的东西,损失一些倒也无所谓,因为甘奇今日的战场,不在这里。
而且甘奇也从未想过要发动村民来保护自己,便也是怕宗亲之中,有死有伤难以交代。但是甘奇也没有料到,村民们竟然主动聚在一起准备与外人火并。
因为甘奇也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个能让这么多人主动为他卖命的号召力。
村里的事情,甘奇暂时不知,还只以为那些找他的人到村里一看,甘奇不在,就会入城。
此时的甘奇,却在衙门里稳坐,等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商税监衙门,本来人去楼空了,此时门外又出现了许多铁甲军汉,这个消息都不需要多打听,谁路过都能看到,也知道商税监衙门里又有人了。
气势汹汹出城而去的人群,自然又往商税监衙门来了,辛苦来去一遭,这回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狗官甘奇再跑了。
上一次是文斗,这回要武斗,许多知晓一些内情的人,都准备好了武斗,这回要冲击衙门,要把事情闹大,能闹多大闹多大。
只是这回的人数,比上次少了许多,即便众人到处邀约传信,真正到得商税监衙门的人,也没有三千人了,连两千人都没有,只有一千七八百号。
此时城内,还有许多人正在到处奔走。
比如甘霸,请了不少人吃茶,其实昨日甘霸就见过这些人了。
应约而来的人,多是膀大腰圆之辈,其中,前几日在高家店听报纸的那位崔二爷,赫然在列,正与甘霸寒暄着。
甘霸还有模有样站在最头前,与众人躬身一拜,口中说道:“诸位,今日就拜托了!”
崔二爷很是捧场,开口一语:“霸爷所托之事,某定会办妥。来日江湖之上,开封京畿河北之地,也托霸爷的福,我等出门,也立个旗面。”
“无妨无妨,大家都是汴梁兄弟,出门去,若是有人欺辱了,只管报我名字。”甘霸豪气非常,江湖上的甘霸,非同小可,破寨灭门之凶悍人物。就算没有这种江湖事传在外面,就以这东京十三门说没就没了的事情,甘霸在这汴梁江湖上,那也是横着走的人物。
众人短暂碰头,各自而去。
崔二爷快速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对着刚刚在茶楼里听完报纸,正在街边游荡的茂哥儿一招手。
茂哥儿飞奔上前,问道:“二爷何事?”
崔二爷笑道:“今日二爷要办一件大事。”
茂哥儿欣喜问道:“二爷可是要我帮手?”
“你还小,这大事用不上你,但是有些跑腿的事情用得上你。”崔二爷开口说道。
茂哥儿有些不快:“二爷,你可不得小瞧了我,杀人我都敢!”
崔二爷嘿嘿一笑:“下次,下次再有大事,便用你了。今日你就帮我跑一些小事,做不做?”
“不做小事,我要做大事!”茂哥儿不服。
崔二爷也是无法,上下打量了一下茂哥儿,半大的小子,身板也慢慢起来了,便笑道:“那你且把这件小事做好,到时候带你去看看热闹。”
“那行,二爷你说,什么事?我手下也有不少兄弟,跑腿的活计,片刻给你办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