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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祝家大郎     回到北宋当大佬txt下载     回到北宋当大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九章 尘埃落定

    王安石的奏折,递上去了。

    赵祯在看,看了许久,又在叹气。

    叹完气,赵祯左右看了看,身边还是伺候的小太监李宪,开口问了一句:“你说,这个三司衙门的王安石为何忽然上了一封如此的奏折?”

    “啊?陛下,奴婢……”李宪是一愣一愣的,他哪里知道王安石上了什么奏折,奏折这种东西,也不是他能看的。

    这个小太监,以后会是一个人物,如今,仅仅就是一个机灵的小太监而已。

    赵祯似乎也不是真要问小太监的意见,自问自答起来:“唉……甘奇啊甘奇,也算得上是用心良苦,事情做得是滴水不漏,年少老成不过如此了。”

    这回李宪以为自己听懂了,接了一语:“陛下,可是那甘道坚又惹陛下生气了?奴婢替陛下骂他,狠狠的骂!”

    赵祯苦笑了一下,又道:“他骂了朕,然后又借他人之手给朕一个台阶下,你说这台阶,下是不下呢?”

    义愤填膺的李宪立马答道:“陛下是九五之尊,哪里需要他甘奇的什么台阶……这厮以为自己是谁呢?”

    赵祯看了看李宪,说道:“你啊,也就是个当奴婢的命,甘奇,了不得啊,而且还如此年轻,往后更是不可限量,国之栋梁也不为过。”

    怎么回事?昨天还在骂呢?怎么今天又夸起来了?这也变得太快了,让小太监李宪完全跟不上节奏,只能连忙赔笑一语:“陛下说得是,奴婢这辈子,也就只会伺候陛下这点用处了。”

    “能把人伺候好,也是不易。”仁宗是一个真的把太监当人看的皇帝,夸奖一语,然后又道:“你把这封奏折送到韩相手中去,照此办理吧,这律例是该改一改了,赦囚本是好事,不能办成坏事,当办得更好,甘奇这一封……王安石这一封奏折,来得正是时候。圣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罢了,就如此吧。”

    李宪也不懂皇帝说些啥,毕恭毕敬接过奏折,出门办差。

    变法之事,朝廷并不会到处宣传,只会写成邸报与公文,发往全国各地的衙门,第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便是各地方衙门的官员。然后再由各地官员公示出来。近的地方,也要几天,远的地方,两三个月。

    这几天之内,汴梁城里依旧争议不断。

    甘奇,在城内住了一日,又回到城外,之所以住了一日就回去,是因为包拯派人来请了。

    难得清闲的包拯,这回是真的当了一个尽职尽责的老师。

    再上课,包拯与甘奇也详细讨论一番。对于甘奇刑过不避大夫的言论,包拯是很接受的,不论是谁,犯罪就该惩罚,这一点上,包拯是一个死板的人。

    但是关于赦囚之事,包拯是有意见的,意见不在于甘奇的言论,而是在于甘奇不该说皇帝以小仁负大义。

    天地君亲师,三纲五常,这是包拯这种人的信仰,君,就该尊重。这一点上,哪怕是喷过皇帝无数次的包拯,也觉得甘奇过激了。

    天地君亲师,这是中国人的传统,哪怕是后世,依旧是这个传统。只是进步了一点,变成了天地国亲师。中国人对于“天地”这个概念,从来不是说的神明上帝,天地是一种对万事万物理解的理念。可以解释成真理,可以解释成对整个宇宙与世界的敬畏感,可以解释成对自然万物的尊重,甚至现代还可以延伸为对科学的追求……等等,这才是中国人对天地的概念。

    所以说天地君亲师,永远都不是过时的理念。而是应该一直保持的美德。

    当然,也有人不这么想,那这不是传统的错,而是那个不这么想的人的问题。

    包拯喋喋不休之后,其实甘奇也懂得,包拯对于甘奇说出来的道理还是认同的。

    继续读书,会考马上就到,七八天之后的事情。

    甘奇闷头读书,开封府外贴出了一个告示,这个告示,再一次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廷变法了,赦囚之事变了。

    所以,甘奇赢了!

    无数人喜出望外,奔走相告。

    太学里一片沸腾,孔子祥与冯子鱼等人,从太学飞奔而出,这么好的消息,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城外的甘奇。

    在京华时报编辑部做事的蔡确,速度更快,收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蔡确就扔在了笔,夺门而出,激动得无以复加。

    李定如今负责书院的事情,大多时候在书院里忙碌着一些大小事,然后,书院就炸开了锅。

    包拯给甘奇上课的温泉酒店雅苑门前,无数人聚集而来,却不敢进去冲撞,因为里面是包拯。

    所有人是越聚越多,就是没有人进去打扰,都在外面焦急等候。

    甘奇从窗户看到了外面的场景,心中有感,微微笑了一下。

    包拯也就发现了外面的事情,问道:“忽然来得这么多人,为何事啊?”

    甘奇自信一语:“先生,想来是陛下听了我的建议。”

    包拯板着脸说道:“当真?”

    甘奇把头探出窗户,喊了一声:“持正,进来说话。”

    激动的蔡确,飞奔进来,恭恭敬敬给包拯行礼之后,方才开口:“先生,变法了,开封府出了告示,赦囚之事,出了明确的规定,规定之中,何人可赦,何人不可赦,一清二楚。”

    包拯的脸微微轻松了一点,却道:“陛下之仁义,从来不是小仁小义,乃是胸怀天下之大仁大义。”

    包拯在夸老皇帝赵祯。

    甘奇倒也觉得包拯夸得对,连连点头:“陛下当真大仁大义。”

    说完,甘奇又转头与蔡确说道:“持正,你速速回编辑部去,写一篇文章评价变法之事,陛下如此大仁大义,一定要好好写。”

    这是干嘛?自然是要把仁宗皇帝拿来吹一通,把仁宗皇帝吹开心一点。打了一巴掌,总要给一个甜枣。对上对下,这个套路都可以用。

    “学生这就去写。”蔡确作揖,飞奔而出。

    封神之战,甘奇胜利了,甘奇正式走进了清流名士的行列,正式在真正的文人圈里奠定了学术地位,正式走上了成为一代大儒的快车道。

    却是这汴梁城内,不知有多少人面红耳赤,也不知有多少人尴尬不已。

    甚至还有人心中气愤非常,都不知道怎么发泄。比如程颐,他如何能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

    皇帝岂能认同甘奇说的那些歪理邪说?皇帝岂能不惩治甘奇这个大逆不道之辈?

    程颐起初听人说变法之事,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直到他亲自走到开封府外,亲自读完告示之后,程颐才相信此事当真。

    开封府外的程颐,站在告示面前,大气粗喘,手都在颤抖。一场文斗,竟然成了别人嫁衣,自己反倒成了一个故事里的反面角色了。这如何能接受?

第三百三十章 名士甘奇,生前胡子,儒道正统

    洛阳学派,怒了。

    怒了之后呢?自然满世界发表高谈阔论,满世界见人就开怼,怼这些汴梁人。

    但是怼得不够给力,就连程颐都给力不起来,为什么?因为他们之中,没有人敢骂皇帝,这一点就没有了逼格。不是他们不愿意骂皇帝,而是皇帝在他们心里,太过完美。

    所以他们只能骂甘奇,骂甘奇是那乱臣贼子,骂甘奇霍乱君上,是奸佞,是蒙蔽圣意。

    这个汴梁,乱糟糟。

    而甘奇,在考前最后的冲刺里死去活来。

    那道坚书院,如今已是人满为患,书馆之中,人山人海,无数士子慕名而来,在书馆里借阅书籍。

    李定在问过甘奇之后,弄了一个叫做借书卡的东西,交一定的押金,借书并不需要钱,不过弄坏了那是要赔偿的。

    甘奇的门庭,又一次像市场一样热闹起来。无数人想要上门拜见一番,却只能留下拜帖与礼物,遗憾而走。

    “名士”这个词,已然被人冠在了甘奇的头上。汴梁名士,甘奇甘道坚。

    就如拜帖中所言,大多不卑不亢,也不乏那种阿谀之语,甚至有人如此写道:遍数东京才子,甘先生当称第一,东京名士,唯甘先生大名如雷贯耳……

    甘奇的神格,是真的奠定了,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只是这拜帖甘奇大多都没有看,不是甘奇装逼,而是实在没有时间去看。

    会考还有两天,甘奇难得抽出时间往书院去一趟,因为书院里也有许多人要参加会考,甘奇这一趟去,是要做一个考前动员。

    也是一种仪式,人活着,仪式感一定要足。这一次的仪式,作用是给这些考生鼓劲,也是让这些考生们不要太紧张。

    但是真正的作用是凝聚人心,大规模的仪式永远是用来凝聚人心的,有些人小看了这些仪式,只觉得都是表面工作。实则不然,仪式凝聚人心的作用,大到不可想象。

    如今,甘奇正式作为许多人的老师,要带着一批年轻力量走进官场。

    甘派,书院派,讲学派。也要正式登上政治舞台。人心一定要齐,要带着荣誉感,自豪感,归属感,走向官场。

    赵小妹认认真真给甘奇戴正头冠,把甘奇的儒衫熨烫得一丝不苟,腰带白玉,并不华贵,素雅非常,新的靴子,玉佩在腰间叮当作响。

    风度翩翩的甘奇,微微抬脚,在赵小妹与张淑媛的目光中,走出了家门。

    山脚之下,无数来往的学生士子,远远看到甘奇而来,皆是激动不已。

    “快快快,让到一边,甘夫子来了。”

    “甘夫子来了,禁声禁声。”

    “作揖,作揖等候。”

    甘奇迈步往门楼下台阶而上,左右微微点头,并不作揖回礼。

    一个一个的学生,躬身大拜而下,拜下不起。

    “见过夫子!”

    “夫子安好!”

    “夫子万安!”

    甘奇看着一个一个低下去的头,从台阶一直上去,沿路皆是这般场面。

    这一刻的甘奇,心中泛起了自豪之感。

    夫子一词,很正式。能有这个待遇的人不多,比如胡瑗,外人见之,多如此称呼,熟悉之人,多称先生。

    第一进的学堂了,孩童们稚嫩的读书声,朗朗动听。

    第二进学堂里,先生的讲课声,抑扬顿挫。

    第三进学堂里,学术辩论的声音,此起彼伏。

    甘奇一一而过,一直走进第三进学堂之中。

    见得甘奇走了进来,所有的学生皆是躬身大拜而下。

    连那头前正中坐的老学究,也连忙起身,微微一礼:“道坚来了,快请头前来坐。”

    从这一刻开始,这个道坚书院,才是真正的道坚书院了,真正道坚的书院。

    甘奇往讲台而去,并不落座,笔直站着,环看众人,微微一笑:“不必多礼了。”

    “谢夫子!”

    甘奇微微抬手压了压,又道:“今日来,乃进考之事,后日大早,许多人都要进考场,当祭拜天地,祭拜圣贤先师,不枉教诲。”

    “遵夫子之言。”

    “书馆之前,已然在准备,诸位随我同去。”甘奇起身而出。

    书馆之前,祭台已起,孔孟圣人画像在上,香火延绵。

    甘奇早已派人去接了胡瑗,胡瑗此时刚刚赶来。

    这场祭奠,由胡瑗主持。

    一篇祷文,胡瑗也写了整夜。

    上台的胡瑗,似乎也有些激动。观礼之人无数,从学院里的孩童,到花甲的老学究,把整个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道坚书院这一次进考之人,八十七个。正装儒衫,大袖飘荡,列班站好。

    胡瑗念着祷文,上着香火,香火飘向天空,这一捋冲天而去的烟火,是华夏人与天地沟通的渠道。

    祷文念完,胡瑗大声说着:“圣贤先师在上,后辈学子在下,请先师庇佑子孙学有所成,庇佑我大宋国泰民安,千秋万代。”

    胡瑗迈着老腿,慢慢下跪,五体投地!

    所有人有样学样,五体投地而下,心中的肃穆,内心的激动,对未来的憧憬,对前程的向往,皆在此刻。

    这就是仪式给人带来的东西。

    胡瑗慢慢爬起,开口:“道坚,你上来说两句。”

    甘奇也不矫情,迈步上得高台,开口:“圣贤先师在上,吾辈学子,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台下激动之人,八十有六,皆是大声开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谁说中国人没有信仰?谁说宗教才是信仰?

    中国人,从古至今,信仰从来不缺。大到家国大义,小到妻贤子孝,不是信仰是什么?

    胡瑗不知为何,忽然老泪纵横,口中说道:“好,好啊!”

    甘奇也有些感动,看着胡瑗,忽然说道:“胡子在上,受弟子一拜!”

    甘奇大拜而下,在场之人,立马也拜了下去。

    胡瑗激动得手都抖了起来,连忙去扶甘奇,口中连连说道:“不敢不敢,不敢当,老朽何德何能,万万不敢与圣人并立!道坚快起!”

    胡子,是死后才有的。

    甘奇是一个务实之人,他不相信什么死后。胡瑗还活着,荣誉不给他,等到他死了,再给荣誉还有什么意义?

    胡子就是胡子,不是甘奇一个人说的。此时甘奇只是把胡子这个称呼提早喊出来,就问这天下,岂还有人敢不服?

    “先生道德高尚,学贯古今,教化众生,死后,定会与圣贤同在庙堂,受万世香火拜祭。胡子之称,非学生一人所想,乃天下万众归心,先生不必推辞。”甘奇就是想胡瑗活着的时候,就把这个荣誉给领了,如此才能死得无所遗憾。

    还有一点,甘奇要尊胡瑗为当代正统。胡瑗是正统了,甘奇自然也就是正统了。

    胡瑗哪里敢受,连连摆手:“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

    边说着,胡瑗边往高台而下。

    甘奇哪里管得这么多,连忙几步下得高台,已然站在了胡瑗身下,作揖而下:“拜见胡子!”

    当场立马便有高呼:“拜见胡子!”

    胡瑗老泪纵横,从甘奇开始,一个一个去扶,口中一直说着不敢当之类的话语。

    但是不敢当,今日也要当了。

    胡瑗当不当无所谓,今日之后,后辈学子,必然都会称呼胡瑗为胡子。

    胡瑗受不起这等名头,推辞不得,竟然“逃”出了书院,往家中急赶而回。

    甘奇倒也不去追,只是笑看胡瑗的背影,这个老头,这一辈子,值得了。生前就把该享的荣誉都享了。还有什么不值?

第三百三十一章 读书,读书人,国家,社会,进步

    开考了,贡院门口,甘奇环顾四周,看到的是一张张紧张的脸,甚至还有颤抖的身形。

    一场考试决定人的一辈子,古往今来,古今中外,兴许科举是那唯一。没有任何考试比得上科举了,一场考试,决定一个人真正一辈子的高低。

    一场考试,决定了人的阶级。考过这场考试,世界就不一样了,考不过这场考试,依旧只能挣扎。

    阶级,在可见的历史与正在发生的历史之中,永远是人类的主题。无数人想要消灭阶级这种东西,但是它,永远都在那里。

    读书无用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甚嚣尘上。还有许多人相信这一点,这是何其可笑的事情。

    书是智慧的结晶,前人积累的所有智慧,都在书里。读书是一个人积累知识与能力的捷径,却有许多人宁愿相信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可以比几千年人类的积累还要有高度。所以读不读书无所谓。

    读书两个作用。一是学习技能,学习最高深的各种技能,生物也好,物理也好。还有一个作用,就是改变一个人的思维模式,改变一个人的逻辑能力。

    读书,不能决定你一定会成功,但是读书可以让你成功的几率大大增加。读书还可以决定一个人的高度,可以让你的成功无限扩大。

    纵观历史,读书人的那些成功者中的普遍现象。但是人们更喜欢把没有读多少书的人拿来当作成功者的典范。却不知这是幸存者偏差,这是自我安慰,对自我不努力的自欺欺人。

    有人说,不读书也没事,那个谁谁谁,没有读多少书,不也发财了?却没有想过,当你举出这个例子的时候,已经就证明了这个例子只是个例,还有无数成功者,都是学富五车之辈。更没有看到,那些顶级的成功者,没有一个是目不识丁之辈。

    还有人说,你看那个谁谁谁,名牌大学毕业,不也混得一塌糊涂?却没有想过,混得一塌糊涂的人,主要还是不读书的那一类人,那个名牌大学的失败者,不过只是这一类人中的少数例子。

    还有人听得有清华北大毕业出来卖猪肉的例子,便是高兴非常,以此来掩盖他辜负自己的年华的这个事实。但是从来没有人想到过,他卖猪肉都能成为行业的领先者。

    不论在哪个时代,读书,永远都是一个人走向成功的最佳途径。不读书之人,在社会越发达的时代,成功的几率就会越低,当社会发展到了一定的高度,这种几率就会趋向于零,就是再也没有任何余地让一个没有知识的人成功。

    阶级,就是这么来的。

    从古至今,阶级都是这么来的。

    时代进步最重要的标志之一,就是让所有人都有享受教育的权利。因为教育,是让阶级流通的唯一渠道。

    却有很多人以为时代进步的标志是让所有人都富裕起来。这是何其可笑。

    贫富差距,在可见的历史中,在一定程度可预见的未来中,永远都不可能消灭,因为贫富差距并不是谁吃得饱,谁饿肚子。贫富差距是资源的对比与落差,财富只是衡量标准之一。

    社会的资源,越来越有方向性与目的性,它会越来越偏向有知识的人,直到所有人资源都偏向有知识的人,因为有知识的人,最有可能给社会带来更多的利益与进步,所以社会也会把资源投资在这些人身上。

    归根结底,不要去看不起那些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人,不论哪个年代的独木桥,走过去的人,就真的是鲤鱼跃龙门了,就与走不过去的人成了两个天地,从此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再也难以走进同一个世界。

    所以,人,其实是最终还是靠自己的。努力与不努力,回报的差距,在某一时某一刻看起来并不大,但是只要稍稍把时间拉长。获得的回报差距,就是巨大的,甚至往往大到不可想象。

    这一番话,不送给年纪大的人,送给年轻人。读书,是投资自己,读书这个词的含义虽然一直有小小的变化,但读书一定是任何时代的主题。

    甘奇站在这贡院的门口,想了许多。改革朝廷,兴许是迫在眉睫的。改革社会,才是永恒的,改革社会,就是让每一个人都获得受教育的权利。

    若是大宋一亿多人口,每个人都可以接受教育,这个国家的未来,是不可想象的。当代只有一个范仲淹,一个王安石。若是天下出了一百个范仲淹,一百个王安石,这个世界,就是不可想象的了,还有什么是做不成的呢?

    带着一腔胡思乱想,甘奇迈步走进考场。

    在甘奇身后不远,程颐带着一批洛阳士子也在人群之中向前,望着甘奇的背影,程颐心中五味杂陈。

    “程兄,不必气愤,考场之上见高低,程兄苦读经年,必然高中。”有人看出了程颐心中的五味杂陈。

    程颐也坚定了几番信念,答道:“一时成败,我已抛诸脑后,此番进考,定要高中榜首几名,便让天下之人看看,到底何人胸中才有真正的沟壑。”

    这一语,当真激励人心,左右几人皆是一脸热切,双目带着憧憬与向往。鲤鱼跃了龙门,便看谁才是真正有才之人。

    验明正身,搜身检查,领牌号进考场。

    方圆不到两米的小小考场,来去的甲士衙差,鼓声一起,时辰已到。

    上不见天日,下不见泥土。

    题目来了,问你知不知道春秋战国发生了什么事情?

    问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尊王攘夷”,齐桓公为什么能崛起?

    问你晋为什么会三分,如何避免类似事情再次发生?

    问你如何分辨君子与小人?

    问你如何面对君子,如何面对小人?

    问你什么人值得信任托付,什么人不值得信任托付?

    问你如何让自己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才?如何成为一个让别人信服,让别人尊重追随的人?

    这些是什么?这些就是前人积累下来的智慧。这些就是这个时代读书的意义。

    今时今日之事,其实历史上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历史上早已积累下来的各种经验,这些经验在告诉你,再碰到类似的事情,该分析哪些要素,该如何考虑各方面的利弊得失,该如何解决这些事情。

    知道如何解决了,还得具体去做,如何让人信服你,如何分辨何人值得信任,如何沟通其他人,如何办事办差,如何施行自己的计划?

    你懂得这些吗?懂得,那才具备做官的基本素质。

    不知有多少人把经史典籍看作狗屎,真的都是狗屎吗?古代人真的傻吗?

    《春秋》读起来没有用吗?圣贤教诲,真的只是教人迂腐吗?

    面对美国的贸易战,中国的政府真的傻吗?《六国论》里的话语:“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这些不正是以弱敌强的经验与智慧吗?

第三百二十二章 浮费弥广,开源之法(感谢书友岱更衷万赏)

    帖经墨义,考的是基础,也是一个人的基本素质,对于事情、事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最基础的思维理论能力。

    策论,就是把理论与实践集合起来。具体处理事情的思维逻辑能力。

    策论题目来了:浮费弥广。

    就是朝廷的各种财政支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广,怎么办?

    这个国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连科举的考题都是关于财政的。仁宗穷得焦头烂额,韩琦韩大相公也穷得焦头烂额,怎么办?

    怎么办?

    改革咯!

    开源节流,开源就是要多赚钱,节流就是要少花钱。

    甘奇提笔在写,赚钱,国家最主要的赚钱渠道,那就是税收。意思就是得加税。

    但是这税收加在谁身上?这就要有考量了。

    好在甘奇见多识广,税收这种东西,后世早已研究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一个制度叫作个人所得税制度。

    这个制度,很有意思。有一个起征点,就是达到一定收入的人,才会征收个人所得税,这个起征点也在不断提高。

    还有一点,就是阶梯性征税,简单来说,就是你的收入越高,那你的征税比例也就越高。越富有的人,交越多的税,越穷越少交,再穷一点,你就不用交税了。

    这个问题,拿到大宋朝来,也是可以借鉴的。穷人与富人如何区分?道理很简单,就看谁家有多少地,交税比例越多。北宋朝中期,土地兼并的问题早已显现出来,大地主要多交税,这个问题必须要施行。

    当然,这是顶层设计,顶层设计,肯定有许多漏洞,还要解决细节问题。比如怎么防止大地主把税收压力转嫁到佃农身上?那就得再以法律去规定地租比例的最高点。

    又比如怎么防止大地主隐瞒财产?那就需要各地衙门清查田地等手段。

    顶层设计永远是顶层设计,上有对策下有对策,是亘古不变的问题。这就需要朝廷行政力量来不断解决。

    在任何制度设计上,可见的历史之中,未来能预期的历史之中,都是不可能十全十美的,两个手段解决问题,一是行政力量的不断压力,二是利弊得失的取舍。

    甘奇这个答卷,会让富裕者交出大量的税收,让真正最贫穷的那一部分人,解除税收压力。

    但是,甘奇可能会得罪整个读书人阶层。

    但这仅仅是一份考卷而已,甘奇也没有真正详细去阐述其中细节,在别人看来,甘奇这只是在提供一个解决方案,这个方案代表了甘奇对浮费弥广这件事情的认知水平。

    简单写完阶梯税收制度,甘奇又开始着重写起了商税改革。

    商税改革,在这个时代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监管问题,这个时代的朝廷,没有那么多的能力去监管商业活动,也就是说你压根就不知道一个商人一年能赚多少钱,也就不知道该收多少税合适。多了怕把人逼死了,少了那是正常的,国家损失了。

    所以在商税问题上,往往依托的是各地口岸,比如码头,比如城门,有多少财货进出城门,然后由收税的官员决定收多少钱,这就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官员真的知道别人这一车货物值多少钱吗?官员真的知道这一车货物能赚多少钱吗?

    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官员,是否太容易在其中牟利了?比如一车货本来应该交十贯钱的税收,最后官员拿了五贯钱,国家拿了一贯钱,商人少出了四贯。甚至许多商人都不用交钱,把官员打点好了,货物就自由进出了。

    还有服务行业的税收问题,那就更简单粗暴了,比如樊楼一年交了多少税?那完全就是关系打点的问题,不是钱的问题。但是樊楼一年赚了多少钱?少说也有几十上百万贯的钱,这些钱,国家几乎都收不到税收。

    这就是为何大宋朝社会氛围如此宽松,商业如此发达,但是商税从来都是朝廷收入极少的那一部分。

    那么这个问题该如何解决呢?

    甘奇很是认真的想了这个问题,引入了一个东西,叫作税务发票的东西。这个东西在汴梁城,必然能带来无数的税收。

    因为汴梁城,本身就是一个为读书人,为官员阶层服务的城市。

    推行税务发票,只要推行一个制度就行了。那就是所有的衙门,所有的官员,吏差,只要报销公款,都要有朝廷的税务发票,才能从衙门里拿到钱。

    税务部门,只需要依据每个商家开出去了多少发票,从中收取一定比例的税收,整个汴梁城的商税,必然大到不可想象的地步。

    仅仅这一座百万人口的城池,就能收到不可想想象的商税。因为这座城池,从上至下,都依托朝廷财政。官员领回来俸禄,养活家中老小以及下人,官员的家眷与下人,拿着钱出去消费,养活着酒店布店香料,一层一层的消费,又养活着无数的贩夫走卒。官员俸禄,本身就有很大一部分的福利,这些福利也可以变成直接发钱,原来发布,现在不发了,发钱,你去买布,再拿着发票来报销。

    官员俸禄只是其一,本身每个衙门都有各种支出,买粮也好,置办兵器也好,买笔墨纸砚也好,衙差的公服,衙差办事办案的用度,甚至公款的吃喝用度……

    这就是汴梁城基本的经济生态。

    只要加入了发票这个东西,所有衙门开支,皆要发票,度支衙门给其他衙门拨钱,也要发票来核对。

    发票就很容易推广起来。朝廷甚至可以不用再让官员在城门口收钱,也不用管商家们赚了多少钱,朝廷只需要在每一笔交易中收取合理的税收。朝廷的基本商税,也就拿住了。

    以后还可以再扩展发票的用处,比如有发票,才能形成商业纠纷,衙门才会受理这个商业纠纷。比如还可以把发票与彩票结合起来,发票是可以中巨奖的。比如交税越多的商家,可以得到什么好处,比如子孙考官学上可以优先录取?

    如此种种……

    当然,也还有发票造假的事情,这就得用上各种防范手段了。不过,这也是不可能完全解决的,税务衙门多多巡查之类的手段可以控制一下。完全解决是不可能的,至少在甘奇的认知中,还没有完全解决的方案。

    开源之事,甘奇论了很多,还有很多没有说出来。节流之事,甘奇想了一想,并未多谈,真要多谈起来,甘奇怕自己今年考不上这个进士。有一些东西,得到时机成熟,得权柄在握。

    洋洋洒洒万言之书,考试时间是足够的,就怕考生写不出来。

    甘奇写得出来,写得很放松,也很顺利,甚至还有爽快之感。

第三百三十三章 被人嫉妒,是一种享受

    出了考场,正是日头西落,霞光万丈,美不胜收。

    考场之外等了许多人,连赵宗实都来了,甚至赵大姐与吴承渥也来了。

    甘奇拱手见过,说了一些轻松的话语,赵宗实还备下了酒宴,等着甘奇考完痛饮一番。

    甘奇的学生也出来了不少,也上前与甘奇见礼。

    程颐自然也就出来了,他考得很好,帖经墨义,无一不会,每一道题都答得很好,策论之题,程颐也答得相当顺利,也有洋洋洒洒万言之书,深入剖析了朝廷支出的问题,以及如何减少不必要支出的应对。

    上一届考试,欧阳修主持的时候,策论答卷,少的千余字就答完了,比如苏轼,就只答了几百字的策论文章,那是因为欧阳修出的题目原因。但凡务实的题目,答起来那都是长篇大论,先要说明,再要分析,还要出对策,还要阐述说明自己的对策。这么一套下来,没有几千字解决不了问题。与写学术论文是一回事。

    出来了的程颐,已然很是自信,因为考试的题目,没有出他的知识范围,所以对于上榜,他并没有多少担忧。上一次没有考上,那完全是因为欧阳修出了一个奇怪的题目,与以往的题目都不是一个套路,没有发挥好。

    洛阳学子们,自然都聚在了程颐身边,先互相问着对方答题的情况,然后才聊起了考试之外的一些事情。

    甘奇这边,远远比程颐那边热闹得多,哪怕是一些不认识甘奇的士子,听得甘奇在这里,也赶上前去与甘奇见礼一番,提前祝贺几句。

    如此落差,让程颐旁边之人多少有些不爽,开口说道:“程兄,待得放榜之日,定要压过甘奇,且教那些谄媚之人知晓谁人才是真正有才。”

    程颐头一扬,也答了一语:“奸佞之辈,欺瞒圣上,祸国殃民!”

    “程兄说得也是,缘何陛下偏偏就信了他那一通胡言乱语。”

    程颐摆摆手:“陛下是受了蒙蔽,所以才如此!”

    这就是意识形态之争,程颐觉得皇帝没做错,大仁大义天下皆知,甘奇偏偏就觉得皇帝做错了。这与皇帝本身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君王时代,没有做错的君王,只有奸佞的臣子。皇帝错了,那是臣子没有给皇帝提供正确的建议,是臣子没有尽职尽责,是臣子没有直谏,没有死谏。皇帝犯错了,那一定是身边有奸佞蒙蔽圣意。

    皇帝是“儿子”,所有的错,都是监护人没有教育好,没有管教好。话糙理不糙。

    除非真的国破家亡了,皇帝才有机会真正承担责任。

    所以这种分歧,是无解的。

    程颐看不上甘奇这个蒙蔽圣意的奸佞之徒,更看不得此时众星拱月的甘奇那所谓得意洋洋的样子,所以程颐带着一种洛阳学子拂袖而去。

    兴许,程颐心中也想,若是那一场辩论,获胜的不是甘奇,而是他自己,那会是一番什么景象?

    甘奇自然不用说,早已名声扫地,哪里还能如今日这般众星拱月,兴许连考试的资格都被剥夺了。而程颐,应该就是今日甘奇的待遇,天下皆知,众星拱月,各地士子争相拜见。

    程颐憋着一股劲,憋到真正东华门外唱名的那一日,力压甘奇。如此才能证明自己,才能让世人都看看,到底谁高谁低。

    所以憋着劲的程颐,拂袖而去也要路过甘奇身边,带着年轻人的性格,从甘奇身边而过,还留有一句话语:“奸佞之徒,人神共愤。”

    这话虽然是程颐与身边之人说的,但却是故意传到甘奇耳边的。

    甘奇听得是眉头一皱,转头看了看,又露出微微笑意。自己得了那么大的好处,还不能让别人骂两句?读书人骂人,那是再正常不过的,特别是这种保守派,一向的作风就是怼天怼地怼空气,每天不怼点什么,浑身都不自在。

    被人嫉妒,其实也是一种享受。

    赵宗实备了酒宴,甘奇欣然而去,这段时间头悬梁锥刺股的,实在不是人过的日子。

    人声鼎沸的贡院,慢慢散了去,各大楼宇里,人满为患起来。

    再等一段时间,等到阅卷事情完成了,先选出一个名次之后,还有最后一道手续,那就是殿试,就是进皇宫里去见一见皇帝。

    皇帝会出题考一考,或者每个人问上几个问题,这就是公司的面试了,面试结束之后,就会放榜,让这些新员工正式入职。

    除非真的有人上不得台面,考过了,见皇帝的时候傻了,这种人,兴许会被刷下来。但是历史之中,殿试被刷下来的人,极少。甚至皇帝也不会去刷人下来,特别是仁宗这种皇帝,只要有个对答如流,有一定的见地,就不至于被刷下来,连名次一般也不会有变动了,以考官的排名为准,这也是仁宗对于考官的尊重。

    殿试,甘奇是不担心自己的,皇帝可一直等着他进入朝堂。应该也不至于因为骂了皇帝一句,皇帝就故意把他甘奇刷下来。仁宗既然改了错,那就不会再计较这些事情。仁宗这辈子都是这种行为模式,否则包拯早就回家种田了。

    甘奇倒是担心韩琦韩大相公会不会从中作梗,不过回头想想,又觉得韩大相公是那聪明人,在这个节骨眼上,韩琦应该不会再做傻事了。因为一旦甘奇没有上榜,皇帝必然会开口去问,皇帝要过问的事情,那就不必再去做这些事情了。更何况甘奇还有那个上达天听的本事。

    甘奇进入了官场,兴许对于韩琦来说,还更好拿捏一些。甘奇在体制外混,拿捏起来有些麻烦,因为不当官就不犯错啊。但是甘奇混到体制内了,要当官了,要办差了,总能找到他的差错。

    人总不可能一辈子滴水不漏吧?连他韩琦自己,这辈子也经历过起落。何况年纪轻轻的甘奇?只要一次把柄在手,必然让甘奇再也无翻身之力。哪怕甘奇真的滴水不漏,韩大相公也有的是办法让逼着甘奇犯错,就如逼着狄青犯错一样,手段高明得紧。

第三百三十四章 五百万贯?

    进入殿试,大概是甘奇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票这个东西,足矣打动任何考官。商税,更是无数官员,乃至皇帝想破脑袋也不能解决的事情。

    对于皇帝与士大夫而言,加税真是一个极为为难的事情,给平民百姓加税,又怕税赋太重,激起民变。

    给士大夫加税,也要士大夫们能答应才行。

    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本就低下,给商人加税,那就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了,尽管许多真正的大商户与士大夫们关系错综复杂,但是商人还是加税的最佳对象。难就难在怎么收。

    发票这个东西,太超前了,脑洞大到任何人第一次听说,都会惊得嘴巴都闭不起来。这世间竟然还有这种收税之法,匪夷所思。

    就凭发票这一点,甘奇是想落第都落不下去,至于到底什么名次,一众考官商量来商量去都没有一个结果,最后决定把甘奇的试卷放在前面,由皇帝最后来定夺。

    这其实也是这些考官对于发票之法,多少有点半信半疑的态度,这玩意太新鲜前卫了,前卫到没有人见识过,听起来好像挺有道理的,但是具体能不能行?谁也不敢说,不敢任意评价。

    不敢评价,半信半疑之下,甘奇的名次也就不敢随便定夺,这个难题就得留给皇帝了。

    殿试之前,皇帝会把一百多份考卷都看一遍,考卷送来之后,仁宗也不多等,干工作,赵祯是认真的,也十分敬业勤劳。

    赵祯也是一个宽心之人,每读一份试卷,都会点头夸上两句:“这个不错,见地不凡,虽有些脱离现实,但亦有可取之处。”

    “这个也不错,以小见大,以小衙门靡费之事,见全国之大,有主政一方之才。”

    一旁几个考官点着头,这是工作得到了认可,与有荣焉。

    翻着翻着,自然也就到了甘奇的考卷,还没有开始看,仁宗就笑了起来:“甘道坚,果然中了,不枉朕对他的期望,不错不错。”

    几个考官此时都看向皇帝,中是中了,但是这几个考官莫名有些心虚,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安。

    仁宗开始看着试卷,一边看一边说:“富贵着多税赋,穷着少税赋,贫着不交税赋,唉……亏他甘道坚也想得出来,若是真这么施行,不知要掀起多大的波澜……”

    皇帝也不傻,要整个公司所有的股东给公司集资,也不怕这些股东掀桌子造反……

    仁宗不是有些顾虑,他甚至是有些怕,怕自己的统治基础受到的动摇。仁宗对于士族阶级的讨好,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两宋十九个皇帝,就属仁宗对士族阶级最好。

    又接着往下看,看着看着,仁宗的眼睛开始睁大了,嘴巴也微微张开了。

    看完之后,仁宗抬头左右问道:“这……这发票之法,当真可取吗?”

    仁宗看得懂,但也半信半疑。

    这话问几个考官,几个考官也不知如何来答。他们就是因为半信半疑,所以才没有给甘奇定个名次,只是把甘奇的试卷放在前面。

    仁宗又低头看了一会,然后自己想了一会,沉思许久,方才开口:“看起来,好似可取,并无什么问题……只是……来人呐,把甘道坚召来奏对。”

    小太监李宪,机灵得飞奔而走。

    仁宗把甘奇的试卷先取出来,放到一边,然后继续往下看,不得多久,甘奇就被请来了。

    还未等甘奇拜见,仁宗已然开口:“道坚来了,快快近前来,朕且问问你,这发票之事,到底如何施行?”

    甘奇只作了一揖,几步到得头前,也不思虑,便是来的路上就知道皇帝要问什么了,直接开口答道:“陛下,学生此法,乃是交易收税之法,推行的办法已然说明,其中的道理便是朝廷要在每一桩交易之中收取税赋。汴梁城内,最赚钱的是那些娱乐消遣之所,姑且称之为服务行业,这些行业,利润巨大,就那樊楼来说,一年少说也能赚百万贯的钱财,但是朝廷却从樊楼收不到多少税收,不过收一些酒税而已,与樊楼的收益相比,几近于无。所以学生才反复深思熟虑之后,出得此策。”

    樊楼交的税,主要是酒税。宋朝是不准私自酿酒的,特别是在城市里,监管很是严格,乡村地方倒是很宽松。东京有七十二家名楼,便是七十二个酿酒的许可证,这些楼宇每年会给朝廷交一些钱,但是这个数目,对于这些名楼赚的钱来说,微不足道。

    仁宗又问:“那你怎么保证他们每一桩买卖都会开具发票呢?”

    这是个问题,这个问题即便在后世,也是无解的。商家大多会想方设法不开发票,哪怕是给你打折送礼物,也不愿意开发票。只要不开发票,那就能少给国家交税。

    “陛下,也如学生文中所言,一方面,从朝廷衙门开始推行,一方面当设立一个专门税收衙门,管理监察此事。以保商税不失。”甘奇答道。

    仁宗沉思着,收商人的税,那真的是解决财政危机最好不过的办法,以往是没有办法去收,想收收不到,不知道如何去收。而今甘奇出了一个办法,看起来是真的可行。

    仁宗又问:“那这发票,到底如何制作呢?如何辨伪,如何核查?成本几何?”

    这个问题是真问到点子上了。

    甘奇也有应对:“制作之法,学生也有考量,以一票三联为准,每一张发票,一张商家存底,一张税收衙门存底,一张客观带走以报销之用,以不定期对比三方发票用以监察。辨伪制作之法,学生以为可以从蜀地请一些人来,蜀地以往发行交子的时候,有一套极为严密的防伪手段,从印刷到密码,都有现成的手段,很是奏效,可借鉴之。成本之事,倒也有控制之法,以往造纸,皆以读书之用,所以造出来的纸极为厚实,而且质量极好,宣旨雪白,手纸微黄,却都是质地上乘。学生以为,发票制作,从纸上就可改变,质量不必太好,厚度可以大大减少,以一次性用度为准,如此也可以大大节省开支。”

    这个时代的纸上不便宜,那是因为纸张的作用很小,只供应读书人之用,所以质地要求极高,不说那些要用来书画或者订书的纸张,哪怕是用来写信的纸张,那也是质地上佳。

    除了读书人,没有人用纸张,所以纸张价格不菲。但是发票用纸,其实要求可以大大降低,从厚度到质量,都可以大大降低。造好纸张,成本极高,但是造一次性需求的纸张,成本应该很低,只是没有生产的需求而已。

    防伪手段上,四川交子的那一套手段,在这个时代而言,其实已经就很成熟了,哪怕到得清朝时期,票号银票的手段,依旧用的是宋朝交子差不多的方法。

    从四川请一些这方面的人才来,按照以前的方法,稍稍改变一下,重新设计,用来防伪是堪用的。

    但是也不能想着一定就能防住所有的伪造,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需要一个新衙门,还需要大量的人手,进行监察,打击。

    仁宗算是听明白了,开口问道:“要组建一个新衙门?”

    “推行此事,必然要有专门的衙门负责,不仅负责制作发放,还得负责核查,更要负责查处那些不守规矩之人。所以必然要有一个新衙门。”甘奇早已把这一套都想明白了。

    “那这个衙门要多少人手?”听得甘奇这一通说,这个衙门还真不小,人少了没有意义。

    “回禀陛下,若是汴梁一地商税之事,千余人手应该是必须的。”

    “千余人手?那以你所见,汴梁城一年能给朝廷提供多少商税?”仁宗有些担忧,担忧得不偿失,怕到时候税没有收到多少,人力物力花出去的钱一大堆。

    甘奇不敢乱说,所有想了一想,答道:“一年结余,至少五百贯。”

    “什么?五百万贯?”赵祯有些不敢相信。

    甘奇也愣了,他说出这个数字,也是保守了再保守的,真要按照他的想法彻底实施,这个天下的中心城市,一年何止五百万贯,就那七十二座名楼,甘奇就有信心收到这个数。

    如此保守的数目,皇帝还不敢相信?这有些出乎甘奇的预料。

第三百三十五章 新衙门与见分晓

    “陛下放心,若是真以学生所想施行下去,汴梁城一年至少能给朝廷提供五百万贯的商税。”甘奇打着包票。

    仁宗一脸的不敢置信,整个国家,一年的收入也不过六七千万贯,一个汴梁城的商税一年就能收到五百万贯?这一座城池的商税,岂不就占了朝廷一年收入的近十分之一了?

    这怎么可能?

    但是,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汴梁城那些达官显贵,哪个不是家中豪富非常?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话从来不是说假。樊楼一年为无数错综复杂的股东赚去百万贯的钱财,给朝廷交七八万贯的税收,有什么不行?

    哪怕是甘奇自己,温泉酒店才开张不久,一个月赚的钱也以万贯来计。朝廷却从中一分钱的税收都收不到。为什么收不到钱,因为甘奇的身份地位在这里。连甘奇一个举人身份,都能如此,何况汴梁城内那些商家?

    在赚钱方面,仁宗还是信任甘奇的,毕竟有了一次极为成功的经验,在甘奇极为自信的话语之下,仁宗的疑虑少了一些,口中说道:“若真是如此,那道坚你真的就把朕的心腹大患给去除了。”

    这句话说出来,也代表仁宗还是将信将疑的,但是也代表了仁宗准备试试看,这利益实在太诱人了。试一下,万一成功了呢?就算不成功,成功一半也行,就成五分之一也足够了。汴梁城一年给朝廷多交一百万贯的税收,这真的是不可想象的。

    整个大宋朝,比得上汴梁城的地方不多。除了汴梁,也就杭州,益州这三个的城池了,这三座城池是北上广深。

    然后就是二线城市,比如楚州,扬州,彭州,大名府,东平府,济南府,襄阳府,绵州……

    再就是三线城市,广州,越州,常州,庐州……

    城市之外的商税,那就不用想了,如果收到乡村,那就真的是与民争利了。

    如果真的把商税拿住,北上广每个城池不说多了,一年收五百万贯,再到二三线城池,如此一加,只怕商税就能超过以往整个朝廷的岁入。

    即便事实情况只有甘奇说的五分之一,一年朝廷也能多入账一两千万贯,这也是一笔巨大的进项。

    仁宗这回是真动心了。

    甘奇又道:“陛下放心,只要在汴梁城施行成功了,此法一旦推广全国,必能解朝廷度支之急。”

    “好,朕好似被你说动了,这发票之法,当是可行之法,朕也不多想,这汴梁城一年能为朝廷收取百万贯的商税,朕就心满意足了。新衙门看来是真要组建,道坚心中可有人选?”皇帝心中早已起了憧憬,就像他话语所说,如果这汴梁城真的一年能给朝廷收来一百万贯钱,那就一定会推广全国,一年收个两千万贯,朝廷财政立马就宽裕许多了。

    人选?这种事情问甘奇,甘奇一个举人,似乎还不够资格来参谋皇帝任用之事。但是甘奇也不谦虚着往外推,这事可不是随便一个人能做的,哪怕是韩琦亲自来做,甘奇都觉得十有**要办砸。

    所以甘奇直接答道:“陛下,学生以为,三司王安石,最适合此差事。”

    “王安石?”仁宗赵祯摇了摇头:“王安石不行,如今三司皆靠他在运作。若是你能把包拯给朕请回来,那王安石倒是可以考虑。”

    赵祯的心思,当真转得快。包拯已经躲了几个月不见人了,赵祯此时大概是想用甘奇去把包拯给弄回来。

    “啊?陛下,学生怕是办不成此事。”甘奇可不想去惹包拯。

    仁宗笑了笑,说道:“去试试,你去试试再说。”

    试试?试都不想试。

    不过甘奇还是点头一语:“学生试一下看看,但是包先生……”

    “且先试,试了再说,竭尽全力去劝说一番。若是你能把包拯劝回来,朕有重赏。”仁宗笑道。

    甘奇再点头。只是包拯,是听劝的人吗?

    “你去吧,朕还有许多试卷要看。”赵祯桌案之上,试卷还有上百张没看,当皇帝也是辛苦,看论文,一看就是一百多份。看完还不算,还要思考其中的道理。

    甘奇带着笑脸辞别而去,心情大好,出了皇宫就哼起了歌,这回是妥了,稳稳妥妥,一个进士,已经不在话下。

    甘霸在皇城之外等候多时了,甘奇一出来,对着甘霸就是一招手:“走,喝酒去。”

    甘霸憨兮兮答道“哦,喝酒去。”

    要组建一个新衙门,也没有那么简单,职权大小,人手调度,各方衙门的连接,都是麻烦事。就说这职权大小问题,新衙门要有执法权,但是这执法权具体到什么地步,那就很有讲究了,能抓人吗?能有自己的牢狱吗?能有审问的权力吗?能有判罚的权力吗?

    都有?那权力是不是太大了?凭空出来一个权力巨大的衙门,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没有?那权力太小了,做起事情来也不方便。

    这个新衙门该是什么等级呢?主官是什么等级?在朝堂上又是什么地位?归哪个衙门管理?还是自成一个体系?

    皇帝要考虑的事情太多。

    这些东西,其实也还不那么着急,面前的事情,是把殿试之事先完成。

    仁宗看完了考卷,对所有选出来的考生也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就得准备面试了。

    第三天,面试的通知就开始发下去了,甘奇接到了面试的通知,预料之内的事情,倒也不那么喜出望外。

    蔡确与李定,那就不一样了,接到通知的第一时间,就冲进了甘奇的书房,纳头便拜。随二人来的,还有道坚书院的六个学生。也就是说这一回道坚书院,加上甘奇自己,有九个人榜上有名,几乎就是考中了进士。

    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一届科举,最多也不过取二三百人,少则一百来人。分到全国各个州府,一个州府能中一两个,那也就不错了。还有一些出人才的地方,比如江南,比如益州成都,比如洛阳。这些地方会多中几个,也就是说许多州府常常一个都中不了,特别是北方州府,没人中进士是正常的事情。

    但就算是汴梁,一届也不可能有九个之多。

    今年仅仅一个道坚书院,就有九个人,这种事情,自大宋以来,头一遭。道坚书院,这回真是一炮而红了,这个书院这一回,大概就奠定了天下第一书院的名头。也间接在帮助甘奇的大儒之路。

    为何甘奇一个书院,就有九个人上榜?

    甘奇的教育,显然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这几人都是用甘奇的“预算决算”之法,答的浮费弥广这一题。预决算制度,用来答这一题,再合适不过。预决算的用处之一,就是省钱。

    甘奇那些在梨园春里讲的课,似乎就是为这道考题量身定做的。不过这是歪打正着,甘奇知道上一届的考题是真,但是这一届的考题,他是真不知道。

    只能说“浮费弥广”这一题,是自己送来的人头。

    蔡确李定等人,凭借“预决算”高中,甘奇自己却没有用预决算来答这一题。

    蔡确李定,带着其他六个考生,在甘奇书房之辈,双膝跪地而拜。

    “拜谢先生教导之恩!”

    甘奇把八个人一一扶起,说道:“此番入得官场,诸位一定要奉公职守,克己自律,为官一任,定要造福一方。如此才不枉圣贤教诲。”

    “先生教导,学生一定谨记在心!”

    “奉公职守,克己自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学生定当把先生之语记下,以为座右铭。”如今蔡确,已然成了甘奇最主要的言行记录者,待得记录多了,还得订立成书,传承下去。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是新的名言警句,出处乃是甘奇。

    甘奇家中,乃至整个道坚书院,皆是一片喜气洋洋。

    喜气洋洋的可不止甘奇这里,程颐那边,也是如此。

    因为程颐也收到了面试通知,还有两个洛阳学子,也收到了。程颐这就算夙愿达成了,终于轮到他程颐名声鹊起了,当晚,樊楼之中几十个桌案,皆坐上了洛阳学子。

    程颐无疑就是所有人的中心人物,上前与他敬酒之人,已然排成了长龙。

    这回程颐要走进官场了,来日出将入相,关系好的,自然要与之庆祝,关系一般的,更要借此机会上来打好关系。

    酒酣耳热,有人起身一语:“这回殿试,程兄一定要力压甘奇,好教天下人知晓,到底是我洛阳学宫更出大才。”

    程颐闻言也是激动不已,却道:“天下人知晓不知晓,我不在意。但是定要让陛下知晓何人才是忠心之臣,何人是那奸佞之辈。”

    “对,正叔兄说得对,那甘奇,明显是知晓了陛下仁义之心,所以才敢如此放肆谩骂,陛下大人不记小人过,还当他是直言敢谏。唯有我等才知晓当时情况,君父不尊,实乃祸国殃民之辈尔!”

    程颐摆摆手,作了一番姿态,说道:“罢了罢了,今日欢饮,不谈此事,后日金殿之上,自然见个分晓。”

第三百三十六章 我还没有面试呢?

    殿试当天,所有人都在皇城门口等候,礼部的官员早已到场,安排着一百多号考生殿试之事。

    所有人的紧张,全部写在脸上,见皇帝这件事情,是许多考中进士的人一辈子的巅峰。

    为何这么说?因为大多数进士,这一辈子可能也就见得到这一次皇帝,仅仅这一次,没有第二回。得见天颜,就是人生巅峰了。

    能真正在朝堂列班之人,永远是官员中的极少数,所谓朝会文武百官,能经常见到皇帝的,也就这百官了,兴许还不足一百之数。仁宗一朝,一共举办了十五次科举,取士最多之时,超过三百之数,所以仁宗皇帝这辈子取的进士就有三四千之多,这还不包括那些恩荫为官的,也不包括那些先帝真宗时期的老进士。

    一旦进士之中被放到外地为官,大多数人,一辈子是升不到中央的,一辈子也就在各地州府辗转,一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皇帝了。

    得见天颜,这是一辈子莫大的荣幸。

    得见天颜,还要接受皇帝的考问,在场之人,已经就有人在瑟瑟发抖了。

    兴许甘奇是那个最放松的人,皇帝他已经见了好几次了,皇帝还是他的长辈亲戚,皇帝还等着他去当官,你说这找谁说理去?

    两天前还见过皇帝一面,与皇帝奏对了一番,所以甘奇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之感。

    皇城之门打开了,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之下,众多考生到得垂拱大殿之外,垂拱殿平常就是皇帝大朝会时候的场所。垂拱就是垂拱而治之意。

    大殿广场之外,众人列班站好,等候召见。

    殿试这种东西,大多时候真的就是一场考试,每人一个桌椅,皇帝出个题,现场答题。

    有时候,就是皇帝面试奏对,皇帝发问,现场来答。比如苏轼与苏辙,就是最后通过这种方式进行的。

    不过对于考生而言,面对皇帝,宁愿落座提笔写文章,也不愿让皇帝亲自面试奏对。毕竟众人都紧张,也怕说错话,也怕失礼,而写文章就可以避免这些事情。

    很不幸,皇帝赵祯这回,是准备面试了,也就是论文答辩。

    礼部官员不断忙前忙后,皇帝已然在大殿之内落座,便有官员进去请示,请示之后,便出来招呼众人进去拜见。

    众人拖着沉重而紧张的步伐往里而入。

    甘奇是真放松,放松到这种场合还敢开口说话,对着身边的李定说道:“资深,不必紧张,陛下最是和善,好好答话就是。”

    李定闻言转头看了看甘奇,点了一下头,自己给自己鼓了一下劲,果真不那么紧张了,迈的步子都大了起来。

    甘奇这时候忽然还有点紧张起来,不是为自己紧张,而是为蔡确李定等人紧张,总怕他们有个什么差错。

    进得大殿,皇帝高座,这也是甘奇第一次看到仁宗皇帝身穿龙袍,头戴盘龙镂空皇冠,以往见到的赵祯,都是大红色的官袍,乍一看与韩琦等人穿的没有什么两样。

    甘奇之前还以为宋朝的皇帝没有龙袍呢,没想到也还是有的,只是一般场合并不穿戴。

    众人拜见,全场噤若寒蝉。

    赵祯已经开始低头看考卷了,看着看着,就开口了:“哪位是李定李资深,上前答话。”

    李定闻言浑身一颤,倒霉催的,第一个奏对,硬着头皮上前去拜,大冬天的,额头已经满是汗珠。

    赵祯已然发问:“所谓预决算之法,具体如何实施啊?”

    李定连忙答道:“回禀陛下,学生以为,朝廷每年年初,就该让各个衙门开始做各自的预算,然后交与朝廷审核留档,按照审核之后的预算拨款,到得年底,再行决算,以留档预算为标准,进行审核,特别是超支部分,便要着重审核,各地各级衙门,皆可按此办理,年初预算,年末决算。如此确保度支的计划性,也确保朝廷款项的合理安排。”

    赵祯点点头:“不错,办法是好办法,只是操办起来,需要无数人力物力,还得要有一个审计衙门专职此事,不过若是真能为朝廷节约出来许多款项,用在这个新衙门上,倒也合算。嗯,此事容后在议,你且退去吧。”

    这就完了?李定有些不敢相信,一边往后退着,还一边出着大气,殿试这么简单的吗?

    甘奇听得也是连连点头,按照这个节奏,甘奇也不必太过担心了,之后还有蔡确等七人,应该问题也不大。

    皇帝一个一个发问,有些人多问几句,问得那人是满头大汗,有些人少问几句,便是答得一语中的了,让皇帝满意了。

    甘奇是百无聊赖,因为一直没有轮到他,他也没有在朝堂上听到什么令他耳目一新的东西。

    所以甘奇很无聊,无聊得甚至都打起了哈欠,两眼到处去看,看看仁宗头顶的那块牌匾,烫金大字:仁德大隆。

    看看赵祯身边的那个小太监,李宪,这家伙以后会是个人物。

    看看四周的考生,也看到了程颐,正看到程颐也往他这边看来,面色之上带着鄙夷。

    甘奇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想看看自己到底哪一点让程颐面露鄙夷之色。

    程颐见得甘奇看向他,便把头偏了过去,口中喃喃一语:“不知礼节,无君无父。”

    甘奇又怎么无君无父了?那自然是甘奇抬眼到处乱看的原因,不仅直视皇帝,还抬头去看皇帝上面东西,甚至还抬头去看大殿屋顶。读书人哪里有这么不知礼的?天子当面,岂能这般做派?

    一个一个的论文答辩,甘奇也越发无聊,抬着头真在看屋顶,屋顶上雕梁画栋,实在美不胜收。中国人的建筑工艺,绘画艺术,皆在其上。

    “洛阳程颐程正叔,上前答话。”

    这个声音,才把甘奇欣赏建筑与绘画艺术的心思给拉了回来,程颐倒是姿态不凡,至少不是那种紧张得满头大汗的模样,几步出得人群,上前见礼等问。

    赵祯开始发问:“你说浮费弥广之事,症结在朝廷臃肿,且说上一说。”

    “回禀陛下,学生所言,乃是说各地衙门权责不明之事,不仅权责互相不明,还经常有交叉重合之处。比如各地州府衙门与转运衙门之间,权职往往划分不清晰,导致衙门之间,有好事就互相争夺,有坏事就互相推诿。又比如边镇之中,许多州府既有经略使衙门,又有知府知州衙门,权职极为重合。若是能把许多职权划分的更加清晰,那就可以避免人力浪费,如此可节省一大笔俸禄支出,可解决一部分浮费弥广之事。”

    不得不说,程颐这一番话,是有一点道理的。仁宗也听得连连点头,却反问一语:“经略使衙门,多是有重兵之地,也是边镇多战之地,为了战时指挥顺利,经略使衙门必然就要有大权在握,知府衙门,自然是处理政务。这并不能算权职重合,此乃战时权宜之计。转运使衙门,主要负责钱粮等事,知府知州衙门,不能权力太甚,若是没有转运使衙门,一地主官,便是军阵钱粮在握,如何监管之?”

    宋朝就是这么有才,一方面文官独大,不论是在朝廷还是在地方,都是文官独大,武人都是跟班。但是又怕万一文官也出岔子呢?所以又得给文官分权,管了军阵,但是把钱粮调度之事又分出去。不过这也自然会造成机构臃肿。

    所以程颐只看到了其一,没有看到深层次的东西。

    程颐有些尴尬,却是又道:“回禀陛下,衙门差吏也是靡费之重,明确权职,也可少养一些人手,如此也可减少靡费。”

    赵祯叹了一口气,有时候就是需要这种谁也不能说话算数的行政办法,这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防备手段,对于赵祯而言,这是皇帝御下的手段,不说避免什么作乱之事,也至少避免重大欺上瞒下。

    赵祯答了一语:“衙门差吏,多几个人少几个人,一年能节约几个钱?罢了,此事就这么说了,你且退下去吧。能思虑到这个层面,已然不错了,超越了许多人。”

    程颐也有些意外,他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写得这么有理有据的事情,竟然在皇帝这里并不受重视。

    程颐带着失望,回到原位。即便被皇帝最后夸了一语,程颐还是失望,因为程颐本来以为今日自己是要大放光彩的。

    程颐也开始无所事事起来,但是他不敢与甘奇一样到处打量,还抬头去看屋顶。所以他就时不时看看甘奇,等着甘奇上前奏对,看甘奇能说出个什么东西来。

    一个一个的奏对,仁宗似乎也在故意控制着速度节奏,绝不浪费一点时间。

    中午安排了一个简易的饭菜,仁宗吃的竟然跟这些考生们的一样,这一点又让许多考生心中感动不已。

    吃饭完也不休息,继续殿试。

    到得下午半晌,一百多人就算面试得差不多了。

    甘奇从早等到晚,都快等一天了,此时心中还有一点欣喜,难道皇帝是故意把自己留到最后的?

    最后出场的,那就是压轴人物了。想到这里,甘奇还笑了出来。

    只是没有想到,当多有人都面试过了,皇帝忽然起身说道:“今日殿试,到此为止,诸位请回吧。”

    完了?

    甘奇愣了愣,我还没有面试呢?怎么把我给忘记了?

    几个主考官凑到皇帝面前,小声议论了片刻。然后回头与众人说道:“都退下吧。”

    退吧,甘奇一边退一边愣,我还没有面试呢?面试的机会也不给吗?

    还有一人也在发愣,那就是一直关注这甘奇的程颐,甘奇怎么没有面试?

    是皇帝看不上甘奇?还是皇帝把甘奇给忘记了?

    程颐带着疑问,慢慢出门。考进士,这么随意的吗?还能把考生给忘记了?

    甘奇自己脑袋不断在想,难道两天前书房里奏对,就算是面试了?

    应该是这样,两天前,甘奇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也把皇帝说动心了。这面试其实就已经完成了?

    “算了算了,随他去吧……”甘奇也懒得多想,大踏步往宫门而去。

第三百三十七章 鸡鸣狗盗之辈(感谢岱更衷万赏)

    甘奇没有面试,自然是因为赵祯觉得甘奇没有必要再面试了,该问的赵祯早已问过,该回答的甘奇也回答完了,赵祯也就偷懒了,一天给一百多人做论文答辩,赵祯实在累得不行。

    赵祯也并不觉得少面试一个人,会出什么问题。

    赵祯凭着过往的经验这么想,但是他如何也不会想到,因为少面试了甘奇,还真要搞点事情出来。

    搞事情的人,自然就是程颐。皇帝为什么不面试甘奇?

    这个问题在程颐心中萦绕不散,左思右想,似乎这个问题唯一的答案就是皇帝不待见甘奇,看甘奇不爽。

    除了这个原因,是真找不出另外的原因了。

    考进士这件事情,是何等重要之事?又是何等神圣之事?怎么会连殿试的机会都不给一个人呢?

    对于考生而言,对于天下所有黎民百姓而言,科举的重要性,几乎就是他们能接触到的最重要的国家大事。

    不过对于赵祯而言,他这一辈子已经经历了第十三次科举,往后还要经历两次。在最初的时候,科举考试对他而言也是神圣无比,但是经过这么多次,赵祯年纪越来越大,对于科举考试也越来越驾轻就熟,对于人才选拔的重点也早已拿捏在胸。

    所以对于赵祯而言,科举依旧重要,但是早已没有必要像第一次主持殿试那般繁琐而又紧张兮兮了,一切处理起来简单直接。也就是说如今的赵祯,对于殿试这种东西,只是一种像是例行公事一般的心态。

    而科举对于这些考生而言,那就是人生一辈子的头等大事。

    这两种心态的差别,也让程颐对于甘奇没有面试这件事情的理解出现了偏差。

    当程颐百般思索之后,只觉得甘奇没有面试这件事情只有一种解释的时候,程颐岂能不搞出一点事情了?

    年轻的程颐,甚至才刚出宫门,就忍不出搞事了,脚步微微一停,对着左右两个洛阳同窗笑道:“你们可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程兄,何事啊?”

    “哈哈……今日所有考生皆有奏对,唯独那甘奇甘道坚,却并未奏对,官家独独就没有对甘道坚发问,你们说这事蹊不蹊跷?”程颐说话的声音故意加大许多,不仅说给两个同窗听,来往许多人,皆能听到。

    一百多人的面试,注意到这件事的人还真不多,但是程颐说出来之后,众人一回想,却都能想起来,好似还真没有印象,没有甘奇上前奏对的印象。

    “还真是,那甘奇还真未奏对……官家还真把他给忘记了,哈哈……还有这等奇事?连奏对的机会都不给,这般是为何啊?”

    “为何?还能为何?目无君父之辈,打爹骂娘之徒,就算侥幸入得殿试,官家又岂能待见与他?”程颐给众人解惑一番。

    程颐这个解释,还真是可以服众的,对于这些考生而言,他们岂能知晓皇帝与甘奇有什么交流?皇帝不给甘奇面试的机会,再怎么解释,也不可能往好的方向去解释。

    难道仁宗皇帝还会给甘奇开后门不成?这话说出来,谁也不会信,想都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想。

    谁又能想到,其实甘奇两天前就通过了面试呢?

    程颐这句话语一出,左右同行之人都在皱眉。

    程颐的洛阳同窗却笑答:“看来那甘道坚,果真成了哗众取宠,此番笑煞人也,反倒是他那几个弟子,都颇为不错,对答如流。”

    “胸无点墨,品性低下,却还学人当先生,十足可笑。”

    程颐答了一语:“豪富人家,自然有人追随,你看那书院,倒是建得极好。只是金絮其外,败絮其中,空有雄伟之书院,没有才德配其中,当也是个笑话。”

    “却也不知他那些弟子往后如何看他?”

    “弟子?”程颐想到这里,脑中似乎有了什么想法。

    一百多人排着队列慢慢从皇城而出,程颐等人走在最前头,甘奇等人走在最后头。

    殿试结束,程颐今夜大概是有一顿酒宴的。甘奇也是如此,八个弟子高中,岂能不痛饮一番?

    程颐带着两个同窗,还左右邀约身旁之人,往那樊楼而去。

    甘奇也带着一众人往樊楼而去。

    还有其他殿试考生,自有各自的圈子,三五成群,今夜樊楼的生意自然差不了。

    甘奇喝甘奇的酒,程颐喝程颐的酒,杭州士子们坐在一处,蜀地士子们聚在一起……

    各地士子虽然有圈子,却也有人会到处走一走,互相拜见一番,交流一下关系。

    甘奇这边,喝酒唱曲,热闹不凡。

    忽然有一人走到甘奇这边,左右寻了寻,来到李定身边,轻声与李定说道:“敢问当面是扬州李兄?”

    李定回头一看,礼节也周到,起身回礼:“在下扬州李定,敢问何事?”

    来人神秘一笑:“还请李兄移步出门,我等想与李兄结交一番,冒昧来请,还望李兄赏脸,一同去吃上几杯。”

    已经喝了不少酒的李定,倒也不拒绝,这种事情也正常,别人有礼有节来请,过去喝几杯也算不得什么。

    李定起身,随着那人出门而去,兜兜转转几番,到得一个小厅。

    只是李定刚一走进去,面色就难看起来,因为小厅之内,并没有多少人,只有程颐一个人,李定岂能不认识程颐?

    李定面色一垮,问道:“不知寻我何事?”

    程颐是一个大笑脸,起身作请:“李兄快快请坐。”

    李定犹豫了一下,还是落座了。又问:“何事?直说就是,不必倒酒。”

    李定抬手拒绝了程颐倒酒的动作,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程颐倒也不气,还笑道:“此番李兄高中已是无忧,所以在下便想与李兄庆贺一番,才冒昧托人去请。李兄今日第一个出场奏对,陛下只发一问便是连连点头,李兄才华不凡啊!”

    李定头一点:“以我之文,高中是意料之中,倒是你,一番奏对,陛下看起来并不如何满意。”

    程颐有些尴尬,却还是说道:“李兄可有想过令师之事?今日可独独不见他奏对啊。”

    程颐的目的也就出来了,这是要给甘奇来个釜底抽薪,李定是甘奇的得意门生,若是让李定叛出师门,甘奇就是个众叛亲离的笑话了。

    手段虽然有些不正,但是一个无德无才,不被皇帝所喜,殿试都过不了的老师,叛一下也正常。程颐代表了正义,甘奇代表了邪恶,程颐自己代表了所有有才有德之人,把程颐从火坑了拯救出来,何等深明大义?

    至于程颐能不能代表“武林正派”,这个问题不必纠结,因为程颐觉得自己能代表。因为程颐相信自己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在道德制高点上,批判一切“武林败类”,那都是正义使然,大义凛然。

    来日司马光与王安石的关系,与今日这种情况,如出一辙。来日的司马光,也是文人正派,那个瞎变法的王安石,就是文人败类,歪门邪道。

    李定不知程颐到底要说什么,没好气一语:“有话直说,何必弯弯绕绕的。”

    “既如此,那我也不与李兄说其他了。想李兄也是熟读圣贤的良才,胸中也有治国理政之大志。何必与那无君无父之徒为伍?今日李兄也看到了,陛下对那甘奇并不待见,甚至连奏对的机会都不给他,不说什么官场前途之类,就是治学之道,甘道坚也走上了歧途,李兄乃深明大义之人,可懂得在下这一番用心良苦?”程颐代表着正义,要拯救一下李定。也是程颐知道,李定跟随甘奇的时间不长,也并未得甘奇什么恩惠。

    程颐之所以把李定当做突破口,而不是蔡确。自然也是知道蔡确是受过甘奇恩惠的,蔡确跟随甘奇的时间也长,所以程颐今夜才请了李定。

    李定闻言,忽然笑了起来,起身俯视程颐,笑道:“想你程颐程正叔,那也是熟读圣贤之辈,缘何今日却能做出这等腌龌龊之事?也不怕旁人笑话?”

    程颐这个时候,脸上的笑容才止住了,也起身说道:“李兄,你懂得我所言何意,何必如此不辩是非呢?甘道坚何许人也?此番连殿试都过不去,你想想当今圣上,何曾这么对待过一个考生?李兄大好前途,岂能毁在甘奇手上?来人出门,同僚之人说起,皆说你是那甘道坚门下弟子,也会让人笑话的……”

    程颐语重心长。

    李定抬手一指:“竖子,枉你读得那么多圣贤,原道不过是鸡鸣狗盗之徒,告辞!”

    说完李定转身而走。

    程颐却还追上几步,又道:“那甘道坚有什么好的?若是钱财,君子身外之物也,若是治学,皆是歪门邪道之言,李兄何必如此执迷不悟?”

    李定已然走到门口,听得程颐频频去骂甘奇,回头大声一语:“家师之才,便是人群中听得几堂课,便能保我高中进士,岂是你程颐这般鸡鸣狗盗之徒可比?”

    李定就是考着预决算之言高中的,就是甘奇在梨园春里讲的几堂课,那时候的李定,真不过就是千人之中的一个而已。

    李定站在门口大声骂人,听得左右隔壁之人都出来看,鸡鸣狗盗这种词,已经就是文人口中最狠厉不过的脏话了。

    左右大小厅堂,出来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头,定睛一看,李资深骂程正叔,这是怎么回事?

    程颐被李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何谩骂,脸上的面子也挂不住了,看得左右之人,口中一语:“李定,今日我好心好意为你前程着想,你却不明是非,不知好歹。那甘奇之辈,才是鸡鸣狗盗之徒,你在他门下,来日有你好受的。”

    “竖子匹夫,人前无能,人后攻讦,程颐,我李定这辈子,与你势不两立!”李定骂完一语,转身而走。

    左右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

    程颐又看了看左右,说道:“这厮鬼迷心窍了,不辩是非,来日入得官场,何谈前程?”

    说完程颐也离开了这个他特意订下来谈话的小厅,往之前的大厅而去。

    李定气呼呼回到甘奇那边,立马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通说,说得气愤不已。这便是真要与程颐势不两立了。

    甘奇也是听得皱眉不止,甘奇也没有想到程颐把他恨到这个地步了,甚至还要用这种手段来打压自己。

    按理说程颐往后乃是理学大师,是圣贤传人,胡瑗一般的人物,即便如今他还年轻,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意识形态真的这么重要吗?

    甘奇此时心中所想,倒不是要把程颐怎么样了,而是他此刻才真正意识到,想要在圣贤之路上走出自己的流派,是何其艰难的一件事情。保守派的力量比他想象的大了许多,甘奇一直觉得宋朝是一个文风与思想都很开放的时代,此时甘奇才真正见识到了保守派是何其的恐怖。

    甘奇知道,程颐在人品之上,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不然也不会成为后世的儒道先师。问题就出在程颐以为自己代表了圣贤,代表了君子,代表了正义。在正义的指引下,什么手段,都带着正义的光环。

    司马光为何要与王安石死磕?是司马光人品有多大问题吗?是司马光才学有多大问题吗?都不是,就是思想与意识的差别,就这一点,足矣让司马光想尽办法去对付王安石,想尽办法把王安石赶下台。

    改革改革,任重而道远。

    以往真的是小瞧了这个时代保守派的力量。

    这顿酒,让甘奇长了见识。

    在场众人皆在义愤填膺,唯有甘奇压了压手臂,说道:“罢了罢了,不与之一般见识。”

    李定怒道:“先生,洛阳程颐,当真不为人子,来日定要小心防范。”

    “资深兄说得对,就是要与之势不两立。”

    年轻人,恩怨分明。甘奇其实也恩怨分明,只是如今的甘奇真没有把程颐放在眼里,因为甘奇知道程家兄弟,这一辈子也没有当上什么大官。等到这兄弟俩名满天下的时候,那也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不过程颐今日做的事情,是真有点恶心人。

    义愤填膺的李定等人,接受着各处的邀请,也到各处去邀请外地士子,一遍一遍讲着今日发生的事情。这一点上,甘奇倒是没有阻止,乐见其成。也算是恶心回去了。

    那边程颐,自然也是这般,不断与人说着甘奇无君无父,无才无德,皇帝不待见他,必然落榜之类的话语。

    这要是放在有微博的年代,必然是一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巨大的骂战。倒是为难了那些吃瓜群众,这边喝酒听这边说,那边喝酒听那边说,两边都不好乱说话。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东家门外唱大名(五千多字,算巨大章节吗?)

    中国古代,有两套法统体系,一套是皇帝,便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就是君权皇权的体系。

    每一个皇帝上台,都会反复强调这一点,开国皇帝,对这一点就更加重视了。哪怕是编,也要编一些故事出来,证明自己是那受命于天的真命天子。真命天子这个词,也就是这个意思。

    还有一套法统体系,那就是儒道正统,当然,这得是汉朝独尊儒术之后,儒家前面代表这个功能的是周礼。

    所以不论朝代如何转换,哪怕是满清入关了,朝廷也会拉拢士族阶级,拉拢读书人。拉拢读书人最重要的标志,那就是把孔孟圣人挂起来朝拜。连带孔家后人,不论朝代如何更替,,不论皇位谁家坐。他们都是铁打的公卿,世代承袭“衍圣公”这一个名头,任何朝代与任何皇帝,都会对衍圣公这一支孔家礼遇有加。蒙古人来了,依旧会封衍圣公,满清人来了,还是要封衍圣公。

    一直到民国,衍圣公才没有了,但也只是换了一个名称,封为“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意义还是一回事。

    再后来,衍圣公这一支,在凯申公败退的时候,被一起带到岛上了,依旧还在。即便是在岛上,这个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依旧还在世袭,一直在世袭。凯申公带着衍圣公,大概是还想自己是正统。即便是2019年,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还在岛上世袭,名叫孔垂长,是孔子第七十九代嫡孙。

    中华大地,真正能世代不息的,一直世袭地位爵位的,也就只有孔子嫡系这一支了。任凭沧海桑田,哪怕是以后有朝一日岛被收回了,中华再次大一统了,衍圣公这一支大概依旧还会有一席之地。

    皇帝是君权法统。

    甘奇想要的是儒家的法统,这就是大儒的意义所在。当然,甘奇不是衍圣公,但是甘奇是要的是儒家正统。

    君权与儒家,本就是相辅相成的关系,这种关系从一开始独尊儒术的年代,就奠定了。刘邦一个泥腿子创建的泱泱大汉,独尊了儒术,儒家投桃报李,天地君亲师。大汉的儒,那是牛逼炸了,治理国家,统筹资源,对外战争,对外扩张,合作得十分成功。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历史记载上,对外战争的胜利,经常就是一句话,甚至一个词“夷之”,夷为平地的夷,大汉龙骑,从西北打到中亚。然后自己受了一点伤,那就会大书特书,怎么怎么惨……如果真的受重伤了,那史书之中,写下来的比地球爆炸、世界末日还要悲惨。

    说句玩笑话,儒家给了中国一个许多国家与民族没有的基因,那就是记仇基因,只记得你欺负了我,从来不去记我怎么欺负了你。

    但是,不得不说,这个基因特别好,因为这个基因会给整个国家与民族造成一种不安全感,一种危机感。这种危机感有时候也会演变成一种强烈的自尊心。一直告诫着后世子孙,你一定要行,如果你不行的话,那就把史书拿来翻一翻,看看不行会是什么下场,吓得你不行也得行。

    所以后世子孙,不论如何,永远在危机感中拼搏进取,即便是再悲哀的年代,依旧会有许多脊梁站得笔直,带着大家走向光明。

    若是不深想,许多人以为这是每个国家与民族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其实真不是,只要出了儒家文化圈,这种记仇的基因,就会大减。甚至许多民族,压根就没有这种长久文化中的记仇基因。

    中国与日本不能和解,但是德国与欧洲可以和解,是可以用这种理论来解释的。中国人会原谅日本人吗?就算日本天皇或者首相,真的到南京去跪拜赔罪,中国人会原谅吗?显然还是不可能。但是欧洲可以原谅德国。更有甚者,黑人还可以原谅白人,连非洲当地的黑人都不记得这个仇了,印第安人也可以原谅白人,还不是后来才原谅的,当时就原谅了。

    还提一句,世界上还有一个东西也是记仇的,那就是宗教。

    记仇,是促使一个国家与民族奋发图强的最重要的动力,没有之一。忘记历史等于背叛,说的也是这个道理,因为中国人的历史,只记仇!

    中国,其实从自古以来,就是一个扩张型国家。但是我们自己,永远认为自己是彬彬有礼的,你不惹我,我不惹你。

    当然,到了现代社会,扩张已经不是国土意义的事情了,已经几乎与国土无关了。这就不详谈了,可以说一个词,一带一路。

    这也是这个世界给逼的,抛开一切看本质,这个世界,依旧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争夺的依旧是每一个国家与民族的生存权利,美好生活的权利,这些权利在直白一点说,就是资源。资源是有限的,不争,就活不好。

    甘奇从未与任何人表达过自己对于中状元这件事情的期盼,其实甘奇内心之中对于中状元这件事情一直在尽最大的努力去追求。

    因为中状元对甘奇来说很重要,第一名,状元,对于甘奇来说意义不同,并非只是一个简单的当官或者大名。

    状元对于甘奇来说,是君权与儒家相辅相成的关系中最有意义的一个东西。有了状元,就是得到了君权的认可,可以借着君权的势力来奠定甘奇在儒家的地位。

    反过来,又可以以儒家的地位,来帮助甘奇在君权势力、政治前途中的地位。

    甘奇心中有无数的话要说,有无数的道理要讲,超越时代的东西,这些东西现在说出来,都是歪理邪说,都是歧途之言。由程颐这一件事,就可见一斑。

    但是当甘奇在君权法统与儒家法统两边,都地位超然的时候,甘奇就可以任意表达自己的观点了,到那时候,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言出法随。

    简单而言,就是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皇帝都做不到这一点,宋朝的皇帝,是一种平衡下的皇权,是与士族妥协的皇权。

    言出法随,是甘奇的最终目标,所以甘奇才会真的在书房坐得住,才会真的能头悬梁锥刺股去读那些圣贤书,去从另外一个角度理解圣贤。不能让后代的大儒,把自己人给忽悠瘸了。

    绝对的暴力,有时候也可以做到言出法随,但是绝对的暴力,也会让整个国家在一定程度上支离破碎,让社会生产力水平大大下降,让人口急速减少。这是甘奇不愿意看到的,社会的发展,在唐末战乱之后,难得达到如今这个高度,甘奇不愿意看到无数的悲惨再次发生,不愿意社会倒退。

    殊不知,东汉末年人口达到了五千万,但是三国战乱之后,魏晋一统时期,人口却只有千万左右,几乎五个里面死了四个。隋朝一统的时候,大业年间,人口也达到了五千万之数,但是战乱之后到唐初,贞观十三年统计,口数一千二百三十五万,就算加上黑户隐户,也不会超过两千多万,两个里面死一个。唐末人口,在七八千万左右,但是五代十国到得宋初建国,人口又只有四千万以内了,又是减半。

    古代的乱世,人命是真的如草芥一般,其中血腥悲惨的程度,真的是后世之人不可想象的。社会是真的会倒退的,人口更是会大批量减少。看历史,不能只看英雄争霸热血事,不能只看三国演义、隋唐英雄,社会倒退、人口暴减才是真正的现实。一旦社会真的大倒退,人口真的大规模减少,一个残局,就算用暴力做到的言出法随,休养生息也是几十上百年的事情。

    甘奇要改变这个时代,但是,暴力永远不是第一选择,甚至是要尽量避免的选择。故事小说里的英雄争霸,写起来说起来,精彩纷呈,但是如果真发生在眼前,无数的同胞,无数的生命,又如何能忍心?好不容易得来的社会大发展,一朝回到解放前,又如何舍得?

    战争,对外最好,对内,那是一定要尽量避免的事情。更不能主动去制造乱世。这是甘奇心中所想。

    今日的东华门外,人山人海。场景与上一次陪苏轼苏辙来的时候一样,真正等着放榜的考生,没有一个能挤得进去的。

    但是今日的场景,又与上一次略微不同。保守派代表程颐,带着许多人站在南边。

    甘奇带着一大帮人站在北边。

    中间有一帮人,哪边也不站,站在中间。

    儒家未来的格局,隐隐就显现在这里。

    甘奇也看着这种局面,便是知道,中间那一批人,是未来要争取的主要对象。

    抢女婿的车马早已准时到场,赚报喜钱的小厮,你推我挤。

    甘奇并不紧张,就这么等着。

    那边的程颐,不断往甘奇这边打量,他心中憧憬非常,甘奇名声扫地就在今日了。

    旁边也还有奉承之人,说着程颐喜欢听的话语:“程兄,听人说那甘道坚殿试都没有参加,今日还跑来作甚?若我是他,我今日一定躲得远远的,不敢见人。”

    程颐笑了笑,并不答话。

    奉承之语还在继续:“程兄,想来今日您是稳稳妥妥的,就看名次了,不过以程兄之才,名次不可能靠后的,就看能不能是那一甲状元了。”

    程颐谦虚一语:“倒也不能想得那么好,只要上榜了,那就足够了,如此也不枉费我这一腔报国热血。”

    程颐也不是真的谦虚,是心中也心虚,毕竟皇帝当面并没有表达对他的看重,状元什么的,程颐大概也知道自己几率不大。

    “那是那是,只要上榜,就足以自傲。”

    “若我为官,必是忠良,建言献策,定以公正直言。”程颐如此答了一语,这是他做人的准绳,也是他的信仰。

    “程兄当真教人佩服!”洛阳学子赶考的不少,但是真正可能上榜的只有三人,其他人今日只算是陪同而来共襄盛举,出言奉承一番,也是正常。

    程颐的目光却一直下意识往甘奇那边去看,甚至心中也在想着,待得之后唱完名,该如何在今日这般场合,夺回自己失去的脸面。

    甘奇这边,李定也发现了程颐那一直投来的目光,开口说道:“先生,程颐那厮一直往咱们这边看个不停,也不知他看个什么。”

    甘奇笑道:“不必理会他,便让他多看几眼,被人看了又不会少一块肉。”

    李定也笑了笑,说道:“还是先生雅量容人,学生不如也。”

    忽然头前一片吵杂大作,有衙差拿着皇榜出来张贴了。

    人群已然又往前在挤,叫骂声一片。

    “贴出来了,贴出来了……”

    “让一下,让我出去……”这大概是已经看到了几个认识的名字。

    波澜不惊的甘奇,忽然转头吩咐了一句:“呆霸,且去把钱箱子搬来。”

    甘霸带着几个人回头,不得片刻,就抬来了一个钱箱子。

    甘奇这里,有九个人中进士,报喜之人必然一波接着一波,这赏钱甘奇早已给众人准备好了,出手依旧大方。

    钱箱刚到,就有人挤出了人群,开口就是大喊:“甘先生,甘夫子……头名,进士及第啊!状元啊!”

    甘霸三步并作两步奔去,开口问道:“所言当真?”

    那小厮见得凶恶甘霸,连忙作揖:“霸爷,小的哪里敢拿您老打趣啊!”

    本地人,就是好,哪里的小厮都认识,本地恶霸,更是凶。

    甘霸哈哈大笑,转头说道:“大哥,你是状元公了,状元公。”

    甘奇只是嘿嘿傻笑,追求的东西,终于到手了。

    甘霸也不等甘奇吩咐,从钱箱里拿出一大串就塞了过去:“拿着!”

    那小厮自然是千恩万谢,但是这报喜之人,又来了,开口大喊:“甘夫子,您是状元了!”

    甘霸话也不说,直接回头拿钱:“给,拿好了!去喝酒。”

    “谢过霸爷!”

    “滚蛋滚蛋,下一个,拿钱去喝酒。”甘霸这个糙老爷们什么都好,就是对人不太客气。

    甘霸在不断发钱,发得是喜笑颜开,这大概是甘霸这辈子出手最阔绰的一次了。

    李定蔡确等人已经拱手作揖:“恭喜先生!”

    甘奇只是摆摆手:“不必激动,先等你们的名字出来。”

    甘奇这边是热闹非常,报喜之人一个接着一个,都在大喊状元公,甚至还有浑水摸鱼的,压根就没有看到皇榜,也跟着上来喊着状元公,伸手也有钱拿。

    那边的程颐,一时之间愣住了。

    旁边更有话语:“程兄,这怎么可能?无有奏对,岂能是一甲头名?”

    还有人直接说道:“这官场,莫非当真黑暗如斯?”

    “到底是何人敢取甘奇头名?陛下那一日连问都没有问他甘奇,却取成了一甲头名……这怎么可能?”

    程颐不解,实在不解,也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甘奇真的是头名,开口一语:“莫不是那些小厮骗他的钱?”

    “许是如此,以往也有这么骗钱的。整个汴梁城皆知他甘奇豪富。”

    程颐点了点头,说道:“且等唱名。”

    “对对对,等唱名再说。”

    只是这些洛阳人不知道,这汴梁城的小厮或者泼皮们,骗谁的钱也不敢骗甘霸的钱。

    程颐一脸紧张抬头看着人群,甚至不自觉踮起了脚尖。

    唱名终于开始了,由内而外传出:“汴梁甘奇甘道坚,一甲头名,状元及第!”

    “汴梁甘奇甘道坚,一甲头名,状元及第!”

    程颐只觉得两眼一黑,身形一软,差点没有站住身形。

    旁人皆是来扶,还有话语:“程兄,这朝堂,这礼部,这贡院,奸佞当道啊!”

    程颐缓过劲来,也说了一语:“陛下失察,陛下失察啊……无君无父之徒,岂能是状元……”

    “程兄不必太过气愤,待得我等入朝堂,一定扫清黑暗,还世间朗朗乾坤!”

    程颐站直了身形,拳头一握:“对,待得我等入朝堂,一定还世间朗朗乾坤。”

    唱名还在继续:“一甲第二,扬州李定李资深……”

    这个消息还好,刚才晴天霹雳都过去了,李定第二,不算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一甲第三,信州刘辉刘之道。”

    信州刘辉,这个人就在当场,听得唱名,已经喜出望外,左右也有人不断与他庆贺。只是刘辉多少还是有一点点失望,不是失望自己的名次,而是失望甘奇竟然在他前面。

    因为刘辉,就是刘几,太学刘几。上一次落第,今年再考,改了一个名字,刘几刘伯寿变成了刘辉刘之道。问他为什么改名?因为他以前因为文章晦涩生僻,被欧阳修批评过,怕这回考官因为他的名字而不取他,所以改头换面了,连文风都大变,从晦涩生僻变成了通俗易懂。

    不过历史上文风上痛改前非的刘几,本该是这一届的状元及第,硬生生被甘奇带着徒弟给挤成了第三名。

    喜出望外的人,一个又一个,蔡确上了二甲进士出身第三十七名。

    甘霸的钱箱也慢慢空了,脸上的笑却一直没有停止。

    甘奇,是今天的最大赢家。

    就看甘奇身边的人群,里外层外八层,已经围得是水泄不通了。

    抢女婿的人也开始往人群里面挤。

    “李定李资深在哪里?”妇人带着家奴,横冲直撞。

    旁边还有家奴问道:“夫人,咱们要抢就抢头名状元郎,抢那个甘奇甘道坚。”

    妇人闻言没好气答道:“甘奇甘道坚这个人不能抢,抢回去是个大麻烦,就抢李定李资深。”

    场面早已乱作一团,抢女婿这种事情,讲究一个手快有,手慢无。到处都是冲锋陷阵的队伍。

    唱名依旧还在继续,旁边已经因为抢人都要打起来了,程颐却还在竖着耳朵听,因为他还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第三百三十九章 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东华门外,早已人声鼎沸,如吴承渥那般中进士之后连站都站不稳的人,依旧还有。

    便是南边洛阳学派也早已热闹非凡,连续唱出了两个名字。

    唯有程颐,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名字一个一个的出,程颐的面色一次比上一次黑。

    程颐的双手,不自觉捏起了拳头,拳头越攥越紧……

    直到所有的名字都报完了,程颐依旧没有听到那句“洛阳程颐程正叔”。

    这已经不是程颐第一次经历这种失望了,上一次程颐与他兄长程颢一起考的时候,程颐就经历过这般的失望。

    但是上一次,还有程颢高中,程颐在失望之中,也带着欣喜,替自己的兄长高兴。

    这一回的失望,成了真正的失望,不仅仅是失望,还有巨大的落差。

    他程颐,是真的又再次落第了,此时的程颐,哪里还能去想甘奇?脑中一片空白。

    看着身边正在激动庆贺的人,程颐慢慢回头,他想找找个地方钻进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旁边皆是喜笑颜开的人,该上榜的已经上了,没有资格上榜的,也替别人高兴,也上前去频频祝贺。

    程颐回头了,走过人群。

    却听见忽然有人说道:“名次都唱完了吗?”

    “唱了吧?没人在喊了……”

    “什么?”这人有些诧异,左右看了看,连忙几步到得程颐面前,说道:“程兄,你的名次出来了吗?”

    这人显然也不是故意的,他刚才只顾着给别人说祝贺的话语了,还以为自己错过了唱名的声音。

    程颐脚步一停,脸上黑中带白,轻轻摇了摇头。

    “不可能呐!程兄岂能落第了?”一声惊呼。

    是真的不太可能,因为仁宗是一个很宽厚的皇帝,殿试上很少刷人下来,十几次科举了,甚至经常一个人都不刷。也就是说只要进入殿试了,那就十有**会高中,就看名次高低。

    程颐,奏对之上,并未有什么大的纰漏,没有犯傻,没有作死,有理有据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虽然皇帝驳了两句,但是最后也夸奖了一番。最多名次低一点,不至于连皇榜都上不了。

    程颐不知回答什么,他只想赶紧离开,一个人……静静。

    却已有人喊道:“此番殿试,何其不公,未奏对者,竟然进士及第,对答如流者,竟然落第了,到底是为何?这朝堂当真如此黑暗吗?当真有如此多的奸佞之辈指鹿为马?”

    “豪富人家,有钱能使鬼推磨!定是那又那贪赃枉法之辈,蒙蔽圣意……”

    有一小部分年轻人,容易想得多了些,阴谋论在他们当中最有市场。这部分年轻人,最容易自以为什么都懂,什么都看透了,其实又狗屁都不懂,什么都没有真正见识过。但是,他们觉得自己有一腔超越任何人的正义之心。

    正义这种东西,往往就是一柄双刃剑,一定不可或缺,却又往往变成伤人伤己之物。

    仁宗朝,当了几十年的老皇帝了,亲自殿试,哪里还有蒙蔽圣意这一说?

    还有人接着猜:“定是有人给程兄使黑手下绊子,否则程兄怎么可能落第?就算名次靠后,也万万不可能落第。”

    众人七嘴八舌一通猜,把程颐弄得有几分相信了,这是瞌睡时候送上来的枕头,刚才程颐还无地自容得想一走了之,此时有了这么一个借口,程颐好似立马就能说服自己了,开口一语:“奸佞当道,国将不国!”

    这一语说出,程颐再也不需要无地自容了,再也不需要一走了之了。

    “程兄,咱们往前去,今日就在这东华门外请命,一定要上达天听!一定要拨乱反正,甚至……甚至咱们要清君侧,诛乱臣,还清明!”

    程颐闻言,环看一番周遭好友同窗,吞了吞口水,把手举起来,想大喊一声,但是声音并不大:“走,请命去,不为我自己,落第而已,也并非首次,下次再来就是,我就想问问他甘奇甘道坚,何德何能,能窃居榜首!”

    话说到这个地步了,群情激愤起来了,一众洛阳学子,已然往人群之中挤去。

    北边的甘奇,却已然转头离开,带着一众同窗学生,往那樊楼而去。

    考完试也有好多事情要做,比如要准备一个盛大的鹿鸣宴,鹿鸣宴是每次考试之后的盛宴,鹿鸣二字,出自《诗经小雅》“呦呦鹿鸣,食野之苹”,鹿鸣宴也包含“谢师宴”的意思,到时候要请上许多先生老师夫子们,好好感谢一番。有一个大佬,以“呦呦”为名,很有文化。

    甘奇准备主持这一届的汴梁鹿鸣大宴,各处的帖子都要好好去写,地点就在温泉酒店,这一回,要借着这个机会,把温泉酒店真正推向更高端市场。

    甘奇已然转身走了好一会儿了,却是忽然有人追上了甘奇,与甘奇见礼说道:“甘先生,洛阳程颐落第了。”

    “嗯?程颐落第了?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甘奇稍稍有些惊讶,他也没有料到程颐会落第,更不知道历史之中,程颐这次考试本就会在殿试中被刷下来。

    历史上的程颐,身为理学开创者,一辈子就没有考上过进士。之所以没有考上,是被仁宗赵祯亲手从殿试中刷下来的。

    也不知赵祯到底怎么就看不惯这个程颐,程颐都考过了,非要亲手把程颐从榜单上刷下来。不过程颐在历史上还是当过官的,王安石下台之后,保守派领头人司马光上台之时,程颐这个保守派的中坚力量,被司马光推荐而当官,先在洛阳太学当教授,后来到汴梁给皇帝读书。

    李定听得程颐落第之事,高兴不已,开口说道:“嘿,程颐落第了?真解气!”

    甘奇伸手压了压,摇摇头,快步而走。

    李定还在后面笑道:“先生,我可没有您那般容人之雅量,鸡鸣狗盗之辈,就活该他程颐落第,一辈子落第。”

    “安心治学,挺好。”甘奇如此答道,在他心中,依旧还有那么一点点点点对这个理学开创者的基本尊重。

    一行人带着轻快的步伐,赶回书院去准备鹿鸣宴。

    却也不知东华门外,一众洛阳士子,已然在振臂高呼。

第三百四十章 此生再也不考

    老皇帝赵祯,听着小太监李宪一通说,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当个皇帝怎么就这么难?

    朝堂上一帮老家伙烦人,朝堂外还有一帮小家伙,也开始来烦人了。

    赵祯开口问道:“他们这是又要请什么命啊?”

    李宪答道:“奴婢在东华门外听说是他们不服甘道坚的名次,说甘道坚连殿试都未有奏对,为何就能是榜首头名?”

    “唉……”赵祯叹息一语,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殿试未开口问甘奇,还能闹出这么个幺蛾子,抬手在御案上找了找,找出一份试卷,说道:“拿去教人抄录一番,送出去给他们看看,特别是那个程颐,叫他好好看看。年轻人有些许争执本是正常之事,何必如此不依不饶,以为深仇大恨一般,不知所谓!”

    赵祯怕是知道一些什么,否则不会说出这么一语,几十年的皇帝,岂能真是聋子瞎子?

    李宪不会去乱操心,接过考卷便送去让人抄写。

    抄完之后,李宪又拿着文章飞奔到东华门处,他倒是知道程颐是谁,刚才就来过一趟,问了请命的缘由。

    再出来,李宪直奔程颐而去。

    程颐见得李宪,恭敬一礼:“见过内官。”

    此时的李宪,与在皇帝面前低眉顺目的模样不同了,下巴高高抬起,眼珠子也泛白上翻,把文章一送,说道:“陛下忙着呢,没空见你,陛下赐你一篇文章,自己拿回去看。”

    程颐连忙双手接过皇帝御赐之物,还有一语:“谢过内官。”

    李宪翻着白眼,转头就走。他心中所想,猫猫狗狗的,没事就要见皇帝,皇帝还过不过日子了?

    李宪已走,程颐连忙把文章拿出来看。

    阶梯收税之法?

    发票?

    发票是个什么玩意?

    怎么就收上税了?

    这……写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把商税收到手了?

    程颐,他没有看懂。

    所以,他又看了一遍。左右之人也凑上来看。

    然后,皆是面面相觑。

    就是没有弄明白这个所谓的发票到底是怎么收商税的。

    “程兄,这是甘奇策论之文啊!”

    程颐抬手指了一下文章之侧,说道:“这不是有名字吗?”

    “哦,程兄,这文中发票,到底所言何物?”

    程颐皱了皱眉头:“呃……就是收税之凭证。”

    “那到底如何收呢?”

    “就是拿着发票收啊。”程颐看了两遍,似懂非懂。

    “那此法可行吗?”

    这倒是把程颐问到了,说可行,那刚才什么请命之事就成了笑话。说不可行,那圣明的仁宗皇帝又为何把这篇文章送出来?又为何让甘奇状元及第了?

    程颐想了想,答道:“可行与否,并不重要。此乃商税之法,商税自古就非朝廷倚仗之财,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可曾听说过有哪一朝哪一代的朝廷倚仗商税度支的?就算甘奇此法再如何高明,商税也不过是小钱,如何能解朝廷度支之困?甘奇凭借此文一举夺魁,实难服众。”

    “对,就算把商税收出花来,那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此文夺魁,不能服众。何况甘奇还是那无君无父之辈,德也不配。”

    还好这些人没有听到甘奇在皇帝面前吹的牛,一年要在汴梁城收出五百万贯的商税。若是听到这个牛皮,这些人只怕要炸了。这叫人如何能相信?在他们的认知中,从夏商周到秦汉唐,从来就没有听闻过商税在朝廷岁入中占了多大比例的。

    程颐点点头:“不能服众!”

    程颐一语,已然有人转头往前,直奔东华门而去,开口大喊:“甘奇其文,不配状元,甘奇其人,更不配状元。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一人喊,便是众人喊。

    只是苦了小太监李宪,又得来回奔走。

    赵祯扶着额头,感到一种无力之感,挥了挥手说道:“不见不见,瞎胡闹!”

    李宪倒是乐见其成,不见最好。还了不得了,一个落地士子,翻了天不成?

    也还好是赵祯,若是换了一个皇帝,说上一句“打将出去”,程颐免不得受一番军汉的皮肉之苦。

    却听赵祯又道:“你出去走一趟,寻一下包拯,请他入宫来见朕。三司要职,留空许久了,他包拯躲了这么久,也该上任了。若是他府中寻不到,便到城外那个温泉酒店去寻。”

    皇城司,还真不是吃干饭的,连包拯在城外温泉酒店都知道。

    李宪得令,带着几个太监,从左掖门出宫去寻包拯。

    只是李宪回来的时候,哭丧个脸,在皇帝面前禀道:“陛下,包相公躲起来了,奴婢从他府中寻到城外,皆不见人。也不知是故意不见,还是真的恰巧都不在。”

    赵祯又扶起了额头,皇帝当到这个份上,宋仁宗赵祯,独一号!

    赵祯要把包拯找回来,就是要让他上任三司使,发票之事,是真的要做了,穷兮兮苦哈哈,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死马也要当活马医,何况甘奇还真是个赚钱的好手。所以包拯回来了,就可以把王安石派去收商税了。

    这回好,包拯还是躲着。仁宗又舍不得包拯这个三司使给撸了,也没有理由撸了包拯这个官职,还有一点就是仁宗对包拯非常信任,有了张方平之事后,财务总监这个要职,非包拯莫属。本来就穷,朝廷的钱还不能交到最信得过的人手中守好,那日子就更过不下去了。

    赵祯这个愁啊,白头发都在往地上掉。

    李宪等在一旁,也是愁眉不展。

    赵祯思前想后几番,终于开口:“去,去把甘道坚找来。”

    李宪得令,又往外飞奔。也幸得李宪是个小年轻,若是换个老太监来,这么不断跑前跑后,半条命都跑没了。兴许这也是仁宗倚仗李宪这个小年轻的原因,事事都自己亲自奔波。这个小太监,入宫两年多,就升为内侍黄门,如今已经是西头供奉官了。

    东华门,皇榜还贴在那里,人潮慢慢退了去。宫门忽然一声“哐啷”巨响,紧闭起来了。

    任凭门口之人如何叫喊,城门之上,连个军汉的人影都看不到了,更没有一人出来答话。

    “岂有此理!今日便是死在此处,也要直言上谏!”

    程颐义愤填膺,高举手臂:“如此朝堂,乌烟瘴气,奸佞当道,我程颐此生,便是再也不考!”

    “程兄君子风骨,教人佩服!”

    便是门外再如何喊,再如何闹,门依旧不开,依旧没有一个人出来答话。

    “哼!”程颐扔下了甘奇的那篇策论,转头而走。

    正在准备鹿鸣宴请帖的甘奇,此时正在入城,急忙去见皇帝。

第三百四十一章 崇政殿说书,差充开封商税监主事

    程颐说出了那句再也不考了,好像是自己给自己下的那个台阶,皇帝都不理会他了,还能怎么样?

    程颐下了这个台阶,带着风骨与傲气,带着众人的敬佩,回洛阳而去。

    他这辈子,是真的不会再考了。开始潜心学问了,开始真正走向了开创理学之路。

    甘奇匆匆进得皇宫。

    焦头烂额的皇帝开口问了一语:“包卿之事,你可有劝解过?”

    甘奇摇摇头,答道:“回禀陛下,学生未曾开口。”

    “你以后就不是学生了,应该自称为臣。”赵祯这么说了一语,又道:“为何不开口去说一说?”

    甘奇答道:“臣……臣实在不知如何去说,包先生实非臣能劝解之人,臣……”

    甘奇用臣这个自称,似乎还有些不习惯。

    赵祯摇摇头,叹息着:“唉……天子天子,到底何为天子,是否真有那句话语,慈不掌兵,义不聚财,是否天子注定就是那孤家寡人。”

    皇帝当到这个地步,赵祯这个年纪了,岂能真的没有一点心中的触动?别人当皇帝,那都是说一不二,威严如山,哪里有臣子敢有一点造次?

    为何到得自己当皇帝?就会是这么一种与臣子相处的模式?

    奈何,奈何大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甘奇自然不会去答赵祯这样的话语,只是沉默着。

    皇帝又道:“汴梁商税之事,你可有信心办妥?”

    什么?甘奇有些诧异,一个新科进士,怎么可能担此大任?就算是状元又如何?怎么可能让一个新科状元在京城里担当一个衙门的主官?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因为大多数新人,连衙门是怎么运作的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直接当主官?就像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新员工,上来就当公司部门主官是一个道理。

    诧异的甘奇,答了一语:“陛下若是信得过臣,臣定当尽心尽力,办妥此差事。”

    赵祯盯着甘奇看了一会,也不知脑中想些什么,又问了一语:“一年五百万贯的商税,这可是你说出来的。”

    这是甘奇吹出去的牛,赵祯信不信是其次,但是赵祯就是要甘奇说话算数,法乎其上,取其中,法乎其中,取其下。

    如今已然不同往日,昔日里赵祯与甘奇谈这些事情,仅限于谈这个层面。而今要甘奇去做了,做就不一样了。领导昔日对你看重,那仅仅是看重,现在你正式要替领导办事了,那就是公事公办。

    严格要求,这是必须的,你说的事情,你去办。办到了是应该,严格要求也是基础。

    “陛下放心,只要陛下能帮衬一二,五百万贯,只多不少。”甘奇非常有自信。

    赵祯问道:“需要朕帮衬什么?”

    甘奇也不客气,直言答道:“回禀陛下,第一,需要颁布一个新商税之法,如此臣办差之时,有法可依。第二,臣需要人手,一千差吏,十个官员。第三,臣希望新衙门有自己的牢狱,关于商税违法,有自己的审理定夺之权。”

    赵祯皱眉在想,这个事情有些大。人手还好,官员也好配,就是颁布新法,这个是有些为难的,如今还只是试验阶段,颁布了法律,那就确定了,万一这件事情不成功,到时候又要废除新法,这么一趟来回,朝廷的颜面就丢了不少。

    再一个就是这个新衙门还要有自己的审理定夺之权,这个问题不是那么简单的。整个朝廷,有审理定夺之权的,要么就是各地衙门,要么就是刑部与大理寺,还有御史台。

    这个时代把执法权与审理权并不分开,一个衙门,既能抓人,也能审判人。那就代表这个主官权力极大,说谁违法了,谁就违法了,说谁要坐牢,谁就要坐牢。

    开这种衙门,特别是新衙门,必然是御史台与谏院最关注的对象,到时候就怕甘奇年纪轻轻,被人随便拿到什么把柄,政治生涯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赵祯问了一语:“权柄越大,责任越大,你可担得起其中的责任?”

    赵祯这一问,意思很多,甘奇能听懂。这个时代办案,可不是后世,没有后世那些高科技的手段,办案这种事情,即便是在后世又各种手段的时候,差错都在所难免,何况这个时代?

    一旦出现些许差错,必然有人盯着甘奇,让甘奇这个新科状元吃不了兜着走。

    甘奇懂得这些,却还是一咬牙:“臣一心办差,顾不得那些事情。”

    赵祯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好,你说的这些,朕依了你。但是颁布新法之事,朕不能如此草率去做。但是可以让开封府颁布一个开封府商税试行办法,如此也算让你有法可依,这个试行办法,你且回家去写,让朕过目了再说。”

    试行办法,听起来很耳熟。这种东西赵祯都能随意想出来,甘奇对赵祯更是高看了几眼。点头答道:“臣遵旨。”

    “还有一点,不可激起民怨。试行办法之中,惩戒不可太过。不论如何严重之罪,不可徒五年以上。”皇帝赵祯在乎的就是这个。

    意思就是甘奇草拟的试行办法,不可过于严苛,就算违法者再如何严重,判刑也不能超过五年。还有一点,就是要让甘奇执法不能太过,不能激起民怨。

    赵祯就怕甘奇年轻热血,因为收税之事,弄得个民怨沸腾。这是警告,要别人交钱,谁会愿意?不愿意,那自然就会有反抗,有反抗就会有冲突,所以这个冲突一定要控制住。

    “遵旨。”甘奇又答,却又想起了一个问题,开口说道:“陛下,臣希望自己能做主衙门人手调度之事,还请陛下应允。”

    “其中可有道理?”赵祯问道。

    “自是有道理在其中的,臣打算新衙门里,一个开封本地人都不用,皆用外地之人。本地之人关系复杂,人情往来之下,怕有人与商家互相勾连。用外地之人,便可早早避免这一点。”甘奇想得很多,官员倒还好说一点,但是本地各处衙门的差吏,那一定平常与各处之人交际颇广。但是真正在基层一线做事的,又都是这些各处衙门调来的差吏,就会出问题。

    “这一点,朕允了你。但是若不用本地差吏,你又准备到何处去调动这么多差吏来办差啊?外地差吏,又有几人愿意背井离乡?”赵祯问道。

    甘奇抬手往南方一指,说道:“陛下,城外禁军大营,有几千轮戍入京的西军,臣想用他们暂时差充。”

    赵祯闻言笑了笑:“倒是也可,但是一千客军入皇城,出了差错,你可担当得起?”

    “若有差池,臣可担此责。”甘奇答道。

    “好,那朕都允了你。新衙门叫作开封商税监,但却不在开封府下办差,隶属三司衙门之下,归三司衙门统属。你便以七品下崇政殿说书,差充开封商税监主事。”赵祯把事情安排好了。

    新衙门归三司衙门管理,甘奇变成了王安石下属的下属的下属。但是甘奇的官,却又是崇政殿说书,意思就是念书给皇帝听的官,七品下。赵祯还是帮着甘奇的,有这个官,别看官职低微,意思就是代表甘奇是皇帝的人。差充,就是临时借调的意思。

    这个新衙门,所有的官吏衙差,大概都是差充,连一个自己的官都没有。连这个衙门,都是暂时的,一旦甘奇行事失败了,这个衙门也是说没有就没有了。

    甘奇倒是很满意这个官职,辞别皇帝,高高兴兴回家去,准备先草拟一个商税试行办法。

    甘奇这是摇身一变,新科进士,忽然就变成了京城里权柄不小的实权官员。不过这也算是甘奇自己争取来的,从收商税的策论,到具体办法,都是甘奇出谋划策。

    甘奇要做的,就是帮皇帝赚钱。

第三百四十二章 胡老头的太学博士

    鹿鸣大宴,汴梁城里士子来了无数,考上的,没考上的,都来了。

    太学里的直讲与博士们,一个不缺。开封府学中的先生教授们,也都来的,还有一些私学里的先生,也来了。

    道坚书院中从各地而来的先生们,更是都有列席,一个不缺。

    温泉书院,今夜那叫一个热闹。张淑媛带着李一袖还专门到城内的楼宇里去借了一些人手,樊楼就借了几十人,遇仙楼也借了十几人。

    那边唱着最近新排的戏曲,西厢记。二百多年后的戏曲。

    这边有人在打羽毛球。

    另外一边,还有一个曲水流觞园,这是主会场,几条流淌着温泉的小沟,上面漂浮着一杯一杯的酒,水温还会给酒保温,酒杯飘到谁身边停住,谁就得把酒杯拿起来,一饮而尽之后,赋诗词一首。

    温泉里泡了许多人,泡舒服了就喝酒作诗词,也给自己的先生频频敬酒,感谢先生这么多年的教导之恩。

    大人物自然也来了不少,太学的那些博士直讲们自然不谈,胡瑗就落座首席。王安石是甘奇请来的,如今王安石真的是前途无量,三十八岁的三司副使,三十八岁的副部级,朝堂上的凤毛麟角,只要不出问题,妥妥的相公人物。

    宋朝当官,还有一个潜规则,那就是论资排辈,四五十个官阶,一级一级的熬。连宰相之位,也带有这么一个潜规则,这个潜规则是仁宗造成的,那就是宰相换得太勤,所以给人一种感觉,那就是只要资格慢慢熬到了,谁都有机会当一当宰相。

    当然,也有很多倒霉的,就是还在排队等着宰相之位,快论到他了,人先老死了。

    王安石这么年轻,怎么熬,也是别人先死,他应该是熬得到的。

    所以在场,王安石显然就是中心人物之一。

    赵宗实也来了,却与赵宗汉在一个单独的雅苑里,今日是来给甘奇祝贺高中的,所以赵宗实来了,但是赵宗实又很是谨慎,尽量避免着与外臣打交道,免得落人口舌。如今赵宗实是老老实实当着那个知宗正寺,管理着汴梁城无数的皇家子弟。

    吴承渥就更不谈,一直跟在胡瑗旁边,一是照顾着师爷胡瑗,二是他本就是太学官员。

    还有一人也来了,名叫司马光,以往包拯在开封府的时候,甘奇见了司马光许多次,第一次是在上厕所的时候打的招呼。所以按理来说,甘奇与司马光,算是熟人,今日是文坛之事,甘奇倒是把他想起来了,所以把司马光也一并请来了。别的不说,司马光还是很有才华的,文才甚高,在汴梁城里年少就成名了。

    司马光是应约而来,只是有些格格不入,在场之人多是年轻人,他年纪也不小了,与年轻人多不熟悉,拜见了一番胡瑗之后,便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还有一人,其实也在温泉酒店之内,那就是包拯,只是包拯并不出来见人,也躲在雅苑之内,只有甘奇进门来拜见,然后司马光就在这里陪着包拯。这两人倒是熟悉非常,今日请司马光来,可能甘奇就是起了这个心思,故意让司马光来陪陪包拯的。

    今日这温泉酒店,几乎就是甘奇在汴梁文坛里所有的交际关系了,独独缺了两人,苏轼与苏辙,这让甘奇颇有些伤心,也有些想念。若真要说一个人的个人魅力,苏轼是第一无二的,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看得开,什么都不强求,生活也知足,性格还特别好,才华更是举世无双,出手就碾压一片,天下无一合之敌。

    苏轼已经离开汴梁快两年里,期间只与甘奇通了几封信。不是不愿意多通信,而是这个时代的通信条件就这样,从河南到四川,两年也就只能通几封信。

    甘奇是忙前忙后,先给众人介绍着温泉酒店的各种设施,各种娱乐。又安排众人落座玩乐,好在还有一个张淑媛帮忙,安排那些接待客人的事宜。

    待得大致都安排好之后,甘奇才到得胡瑗与王安石身边落座。

    胡瑗看起来瘦了不少,面容也憔悴了许多,甘奇还一边与胡瑗说道:“先生近来消瘦了,定要多多保重身体。”

    胡瑗笑着点点头:“无妨,前段时间受了些许风寒,待得风寒退去了,便好了。”

    “这就好,先生一定要活个**十岁,多多教导后辈学子。”胡瑗这一辈子,做的就是这件事情了。

    胡瑗笑得很开心,答道:“老夫这一辈子,能教出你甘道坚,已然心满意足了。”

    这话还好只是当真甘奇一个人面前说,若是被别人听去了,不知多少人要吃醋不爽,只怕整个礼部,一大半的官员都要不爽,有一种扎心之感。

    甘奇准备出言谦虚。

    但是胡瑗没有给甘奇说话的机会,直接问道:“此番吏部当要准备你们这些新科进士的官职安排了,老夫得往吏部去走走。”

    甘奇有些尴尬了,他头前都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胡瑗一直等着甘奇去太学任职的这件事。胡瑗当面,说起这件事来,让甘奇心虚不已。

    甘奇倒也不藏着掖着,心虚开口:“先生,陛下给了一个差事,崇政殿说书,差充开封商税监主事。”

    “什么?”胡瑗一脸不爽,又道:“那可不行,明日大早我就去见陛下,当什么商税主事,崇政殿说书又有什么意思?我这里早就给你备下了官职,太学博士,道坚你与旁人不同,治学才是正道。”

    “这个……”甘奇无言以对,也不知怎么回答了。唯有说道:“先生,皆是因为学生策论之文,说的就是商税之事,陛下还特地要新开一个衙门,以主汴梁商税之事,所以才把这件差事派与了学生。”

    “那也不行,老夫关门弟子,圣人传道之责在身,岂能去街头收税?治学之重,陛下当知,此乃千秋万代教化之功,岂能大材小用。太学博士,这才是你该当的官。”胡瑗这个老头,价值观就是如此。

    甘奇也不知再说什么,抬起酒杯:“先生请。”

    胡瑗饮了一杯,还在说:“明日老夫就去面圣。”

    甘奇只能浅笑着摇头,也只能随着老头去做了,大概也是猜到胡瑗应该是做不成这件事情的。

第三百四十三章胡瑗的甘博士(二合一章节,写了几个小时,还删除重写了许多

    胡瑗要去面圣,这也是甘奇拦不住的。

    胡瑗要想皇帝把甘奇要来,要到太学去当博士,皇帝自然不会同意。所以胡瑗就得给皇帝上课,讲道理,讲大道理。

    赵祯听也是这么听,应也是这么应,就是不同意。

    甘奇在赵祯心中,那是务实办差的一类人。

    甘奇在胡瑗心中,却是那继往圣之绝学的治学之人。

    两人在观点上有出入,那到底是办差重要,还是继往圣之绝学重要?赵祯与胡瑗两人的想法在这一点上明显有出入。

    这就是皇帝与大儒之间价值观的区别了。

    胡瑗想说服皇帝,但是皇帝其实并不想说服胡瑗,皇帝的处理办法很简单,那就是有礼有节推脱。

    把胡瑗气得够呛,差点又要一个头磕在地上,来个不死不休了。好不容易选出来的衣钵传人,连这一辈子收集的所有书籍都送给甘奇了,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反倒给他人做了嫁衣。

    最后的结果,就是皇帝说了一个托词,先让甘奇办差,办好现在的差事之后,再让甘奇治学。

    胡瑗这倒是勉强可以接受了,回家而去。

    只是这胡瑗一回家,就出了一件大事,胡瑗病倒了,卧床不起。

    事情就是这么突然,胡瑗这个老头,大限将至。

    这个消息,满城轰动。

    以往胡瑗活着的时候,似乎感受不到胡瑗在这汴梁城的能量,胡瑗也从来没有表现过他在这座京城里有什么了不得的政治能量。

    直到胡瑗卧床不起这一刻,才知道这个老头,实在是了不得。

    礼部官员,几乎一个不缺,络绎不绝往胡瑗府邸看望。

    朝廷大佬,连韩琦都往胡瑗府邸而来,二府三司,三省六部,无数官员得空就往胡瑗府邸而去。

    汴梁周遭的地方官员,皆在坐车往汴梁城内赶来。

    太学与官学这种地方,那就更不用谈,学生之流,更是数不胜数。

    连皇帝都派人前来看望。

    身为胡瑗衣钵传人的甘奇,站在胡瑗床边,两眼含泪,看望之人一个接着一个,几乎都是甘奇负责招待。

    胡瑗有子,名叫胡康,在杭州当官,所以衣钵传人甘奇,算是暂代胡瑗儿子的职责。

    胡瑗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面色惨白,全无精神,眼中似乎也有泪水。

    在招待客人的间隙,胡瑗拉着甘奇的手,有气无力说道:“道坚,你定要好好治学,不可为俗事缠身,治学乃是正道,老夫若是走了,圣人之学,道坚你切莫懈怠……”

    胡瑗似乎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好似在交代后事一般。

    “学生一定铭记于心,不敢懈怠。”甘奇眼中噙着泪水,伤心不已,这个老头实在可爱,相识不过两年时间,这个老头对甘奇的好,自不用说。人总是要讲感情的,甘奇这一刻实在有些忍不住,噙着的泪水,已经流了下来。

    胡瑗费尽力气抬起手,摆了摆,说道:“人终有一死,不必过于悲切,老夫活了个六十六载,此生无甚遗憾了。就如你曾称老夫一声胡子,老夫愧不敢当,其实心中又何其欣慰,有你一声胡子,老夫更是死而无憾。其实老夫知晓道坚你心中所想,对于治学而言,你更愿走仕途,年轻人皆是如此,出将入相,自然比治学传道要显贵于人前。但是道坚你,有大智慧,你若不治学,那就是暴殄天物,大材小用了。老夫对你寄予厚望,你定不能教老夫失望。”

    甘奇已然跪在了床边,一礼而下:“学生定然不教先生失望。”

    “好,好啊……”胡瑗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些笑意,看着甘奇的眼神中,带着欣慰,口中又道:“老夫祖籍在陕西,却生于泰州,也起与苏湖,若是走了,也该回苏湖去,儿也在杭州。趁着老夫未死,劳烦道坚你操持一下,派人送老夫去杭州吧。”

    “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些许小疾,可不得说什么晦气话语,先生只安心养着便是,过得些时日,就会好起来的。”甘奇如此安慰着。

    胡瑗却还露出了一个笑脸,答道:“再养,那这送终之事,还得劳烦道坚你,不养了,送我走吧。”

    “先生……”甘奇的眼泪,已然是一滴一滴,一串一串。

    胡瑗再次费力抬起手在空中摆着:“当真不养了……你马上去备好车架,送老夫走吧,死后也埋回老家,初一十五,也有人上一炷香。”

    胡瑗是想落叶归根了,胡家,从汉末起,就是世代公卿,几乎从未真正没落过,一代一代,出过将军,出过皇后太后,出过许多三公九卿,太守知府,胡瑗祖父当过泰州司寇参军,所以胡家才迁徙到了泰州,胡瑗之父,也是基层官员,眼看就要没落了,这一代又出了一代大儒胡瑗。

    有人说,过了春秋战国,中国就没有真正的世代贵族了,而西方的贵族,一千年两千年还是那个姓氏。

    其实也不能绝对这么说,中国是有世代贵族的,比如这个胡家,近千年来,任凭朝代变迁,依旧诗书传家,几乎都有官员。

    又比如司马家,司马本是一个官名,周天子就开始设有司马这个官职,司马,师徒,司空。所以在那个还没有什么姓氏的时代,司马就成了一些人的姓氏。司马家,一直出人才,出过《史记》之司马迁,出过司马懿,后来还成为华夏正主,两晋的皇帝。还有司马相如之类,也出《资治通鉴》之司马光。中国两部由个人编撰的史学巨著,皆出司马氏之手。

    这不是世代贵族是什么?

    诗书传家,在中国是真有的,真的可以传百年,甚至千年。

    甘奇就这么看着胡瑗,最后还是决定送胡瑗走,落叶归根这点要求,又怎么能不满足呢?

    胡瑗启程的那一刻,东京的读书人,几乎倾巢出动,相送百里不止。

    可是,胡瑗还是死在了路上,最后葬在了湖州。

    胡瑗的评价。

    昔日范仲淹有云:孔孟衣钵。

    如今王安石有言:天下豪杰魁。

    以后苏轼有言:天下苏湖士,至今怀令古。

    以后的宋神宗有言:先生之道,得孔孟之宗。

    胡瑗去世了,一代大儒就此作古。

    新的继承者甘奇,在收到胡瑗去世消息的那一刻,又被皇帝赵祯叫了皇城之内。

    甘奇带着自己亲手写的《开封商税试行办法》,进宫面圣。

    赵祯看完这个试行办法,点头说道:“不错,律法条文算是宽厚,不过十税其一,还是过高,可改为百税其七。”

    百分之十的税率,这是甘奇制定的,看起来很高,甚至比后世还要高。其实并不高,为何?因为后世收取商税虽然较低,但一般商品,皆是反复收税的,比如一双袜子,在原材料还是棉花的时候,买卖之时就会收税,再到棉花做成了棉线再卖的时候,又会收税,棉线变成了袜子再卖,又会收税。这个税率就远远比百分之十要高了。

    不过话也说回来,袜子这种东西只是个比喻,像袜子这种低端商品,其实很多程序上,是不一定收得到税的,特别是小作坊,更是收不到税,这里只是打比喻说个流程。高科技产品,或者厂商,以及国企,那才是真正利税大户。税务部门的主要监管资源,都在他们身上。农民卖棉花,小中间商收购棉花,小作坊生产棉线袜子,小商户贩卖袜子,就算逃税漏税,大多时候也不会受到严厉的监管,得过且过。

    中国大多情况下是不向小商户小商贩收税的国家,不过按照全世界的法律来说,只要存在商业行为,就该缴税。中国甚至不监管小个体户的个人所得税,这在世界上,都是极为宽松的,在一些发达国家,是个有一定收入的人,那就得交个人所得税。

    中国的这种税收制度,有时候也会造成一些奇怪的现象。一个小商贩,一个月赚一万块钱,一分个税都不用交,但是一个很普通的公司职员,一个月赚五千,也得交个税。

    所以甘奇觉得十税一,是一个很合理的税率,不过皇帝开口了,那也就没得说了。百分之七的税,那就百分之七的税,汴梁城内,那也是有不少利税大户的,比如甘奇自己手下,就至少有四家利税大户,相扑场是一家,温泉酒店是一家,还有成衣店也是一家,还有彩票也是利税大户。

    所以甘奇回答皇帝的话语是:“陛下,百税七颇低,不过低税有利于推广,如此也可。”

    “嗯,那你就可以开始去办了,人手你自己选调,到朕这里来禀报之后,再去枢密院报备。办公之处,先让三司衙门给你找个地方,切记,不可激起民怨。”赵祯再一次告诫甘奇,一定不能激起民怨,也是赵祯心中明白,找人要钱,哪里那么好要的?

    不过赵祯也明白,商人是最好欺负的,哪怕许多商人背后,有背景靠山,这些背景与靠山,也不可能在明面上给这些商户出头,就算有这种士大夫敢给商户出头,那也要在朝堂上说出一个道理,这个道理怎么说?

    说商人赚钱不容易?那农户赚钱容易?说商人穷,交不起税?这话说出来谁信?再说什么理由?再说下去,身为皇帝的赵祯就得问一问这个人了,你是不是以权谋私了?自己参与了经商之事?

    只要找到真正能收商税的办法,赵祯必然全力推行下去,这是比给农户加税好一百倍的办法,也是比给士族阶级加税好一百倍的办法。赵祯唯一担心的就是甘奇的办法不行。

    “陛下放心,臣一定不会激起民怨,臣先告退。”事情说好了,甘奇准备回去准备自己的衙门了,税务大佬,要崛起了。

    却是赵祯忽然把甘奇叫住了:“稍等,朕还有一事要与你说。”

    “陛下请说。”

    赵祯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把双手放在御案之上,然后慢慢开口说道:“胡夫子生前来寻过朕,要让你去太学任博士,朕当是不甚烦扰,便托词说等你差事办妥之后再说。本来此言就是一句托词,却没有想到胡夫子随后就走了……唉,如此,这句托词反倒成了朕给夫子最后许下的承诺,夫子说你是那治学之才,不治学便是大材小用,朕之所想,总不能让夫子最后一点念想都不能达成……”

    赵祯此时,也露出了悲伤之感,这个皇帝,依旧是慈悲心肠。

    “不知陛下之意……”

    “朕也没有什么想法,太学博士而已,给你又能如何呢?夫子如此看好你,你便兼一个博士之职吧,兼着,但是必然要以商税为重,太学之事,空闲之时尽上几分心意,也不枉夫子生前对你如此看重。”赵祯说着说着,似乎连自己都要落泪了。

    赵祯也老了,那些老臣,也一个个撒手人寰,范仲淹走了,晏殊走了,杜衍走了,吴育走了,陈执中走了,赵允让走了,胡瑗走了……

    这些人,都是仁宗朝的忠良砥柱,随着仁宗登基慢慢崛起,也随着仁宗一起慢慢变老,却都在这几年一个一个去世。仁宗伤心,其实也在想,自己又还能有几年可活?

    “谢陛下!”甘奇只得如此答了一语。

    赵祯点点头:“你去吧!”

    甘奇走了,赵祯转过头去,似乎在抹那并未流出来的泪水。

    一个时代,好像就要落幕了。

    甘奇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个本该也已经走了却没有走的狄青,甘奇需要人手,需要狄青推荐更戍入京的西军之中可用之人。

    商税之重要,不言而喻,商税若是真的能按照甘奇的想法推行下去,不知是朝廷受益,连底层农户也会受益。因为历朝历代,国家都靠农户养,都靠农民在土地里种出的粮食养。

    什么时候,这个国家能不倚靠农民,至少不全部倚靠农民的时候,这个国家的潜力便是无穷的,商业就会进一步发展,国家也会进一步放开,乃至于出海这件事,都可以间接受到推动。

    当国家不再全部倚靠农民的时候,户籍制度就会进一步放开,不必再把农民都绑在土地上,商业就会进一步发展,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现在摆在甘奇面前的难点,就是怎么让商人交税,其中冲突,该怎么解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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