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是你的就是你的,跑不了
上门说亲,第一次那是长辈的事情,到得汝南郡王府,甘奇并不进去,只有胡瑗带着一些礼品进去拜见。
车架之内,吴巧儿担忧不已,这门亲事对她而言,那是不错的,她其实还并未见过多少世面,便是看着王府家的大门,就代表了真正的高门大户,吴巧儿也就满意了。她担忧的是这般高门大户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名声扫地”的甘奇。
甘奇看出了吴巧儿的担忧,开口说道:“巧儿姐不必担忧,此番说亲,那是一说一个准。”
“乖官你就是没个正形,如今满城皆知你甘奇甘道坚,还未娶亲,家中就养了一个青楼花魁,还是东京城里最有名的头牌花魁,人尽皆知啊,那王府家的女儿,本就是天上彩凤一般的人儿,岂会愿意嫁给你呢?”吴巧儿担忧不已。
甘奇笑道:“你不是听胡先生说了吗?我是他的亲传弟子,是衣钵传人,这般身份,配他王府家的女儿,那是绰绰有余的。你还别说,彩凤一般的人儿又如何?东京城里真正有本事的人,几个愿意娶皇家女儿的?也就是我,哈哈……”
“你有点正形好不好?只知说笑,都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如何的名声。”吴巧儿气呼呼鼓着腮帮子。
“什么名声?”甘奇似乎故意在逗弄吴巧儿一般。
“声名狼藉,在那些夫人小姐之中,你就不是一个好人。小猫小狗都不愿嫁给你,嫁给你就是跳入火坑里了。”
“巧儿姐,你等着看,我这个大火坑,就是有人愿意跳进来。”甘奇笑道。
“哼!”吴巧儿已经把头偏到了一边。
甘奇反倒很是开心。
不得多久,赵宗汉兴冲冲跑了出来,甘奇也就下车而去。
“道坚,你说你请了胡先生来提亲,也不提前说一声。”赵宗汉笑容满面,事情终于算是成了,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情更令人开心了。
甘奇拍了拍赵宗汉的肩膀,问道:“里面谈得如何?”
“哈哈……过几天你当与胡先生再来一趟。”赵宗汉答道。
“什么?你家父亲不愿意?”
“不是,过几天你不来亲自见一见我父亲,如何议亲啊?议亲的时候,可是要上小礼,你可别吝啬了,当大气一些。中礼,大礼,更当大气。待得过书定亲了,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哈哈……”赵宗汉笑得那个开心,下巴都要打到肚脐眼了。看来王府里面,是相谈甚欢。
“什么玩意,我如何就成了你家的人,是你妹妹成了我家的人。”甘奇反驳一语,这个很重要。
“玩笑,玩笑而已,道坚别气,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往后我可是你兄长,见面要客气一点,要行礼,没事的时候,也当好好孝敬一下兄长,明白吗?”赵宗汉也在拍着甘奇的肩膀。
“你家二十几个兄长,我哪里孝敬得过来?倾家荡产了去?”甘奇没好气答道。
“旁人打发一下就行,我与十三哥,那你是得好好孝敬的。”
“一视同仁,你也一样,都打发一下,不过,你十三哥,那还是可以好好孝敬一下的。”甘奇笑道。
“凭什么?凭什么只孝敬十三哥?你这个没良心的,难道你不是先认识我的吗?”赵宗汉气道。
凭什么?就凭人家以后是皇帝。
但是这话甘奇不会说,只笑着脸看着赵宗汉。
赵宗汉倒也知道甘奇在打趣,凑近一点,轻声说道:“小妹也知道你来提亲的事情了,想来正激动不已,要不要我去带小妹出来见见你?你们两个当好好诉一诉衷肠。”
“今日不便,在这大门口教人看到了也不好,过两日换个场合,你再带她出来。”要说起来,甘奇是真在与这赵小妹谈恋爱了,算是谈好几回了,约会了几番。就这种男女双方私下见面的经历,不知要羡慕死多少盲婚盲嫁的人。
赵宗汉点着头:“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啊。”
“你父亲最近身体如何?”甘奇问道。
说到父亲,赵宗汉面色垮了一些,答道:“父王日渐消瘦了,当真一天一个样子,脸上颧骨都露出来了。不过刚才我出来的时候,还听得他正在哈哈大笑,想来心情极好。喜事好啊,冲冲喜,说不定父王身体就好起来了。”
“心情不错就好,当尽快完婚。”甘奇说道。
“嗯,我稍后回去之后,与父王也说一说,挑选良辰吉日之类的,越早越好。而今我这家里啊,乱成一团,父亲难得有个好心情。”
“怎么了?”
“唉……父王向来很是大气,以往里族中不论有谁家有困难,父王都会出手帮衬一二,借钱的,借物的,借人的,只要有人开口,我父王大多都会爽快应允,而今派人去要,却一个个推脱了起来,没有一个来还的,若是放在以前,哪里有人敢不还?如今都看得我父王时日无多了,都在拖,同宗同族的,也不好如何硬来,我父王也是气得不行,却还叫我等罢了。这还不止,家中那些财物,更是频频失窃,就昨日,我父王书房里的一个汝窑大缸,里面插的都是字画卷轴,却都不知道被谁半夜里给抬走了,一百多斤的东西啊,也能就这么偷得去。哼哼……一个个都是好手段。”赵宗汉连连吐槽,摇头不止。
有些事情不必明说,谁能在王府里偷走一个一百多斤的大缸?自然就是内贼了,下人可没有这个胆子,那还能有谁?二十多个儿子要分家,还有个嫡庶之别,还有个长幼之别,还有个亲疏之别,当不了官,封不了爵,怎么办?
儿子偷父亲东西,就算被抓住了,又能如何?最多一顿板子而已,还能送到开封府去坐牢不成?犯罪成本太低了。偷一个缸子,连带里面的字画,兴许就够一辈子的富贵了。不过一般能去偷东西的人,钱来得太容易,也就不知道珍惜,偷得再多,怕是也吃不了一辈子。世间没有一个小偷能成为富豪的,就是这个道理。
皇族除了王宫里的那一支,就属汝南郡王府最兴盛,老王爷要走了,外人盯着这座大王府,里面的人也盯着这座大王府。
大户人家啊!赵祯羡慕赵允让儿子多,不知道他羡慕不羡慕儿子多了之后的麻烦。
甘奇作为一个听众,只是听着叹了一口气。倒也不知娶了赵小妹,往后这些王府里的人,会不会也成为甘奇的烦恼。
赵宗汉又道:“不过道坚你放心,小妹的嫁妆,那定然是有的,不会折了我老赵家的脸面。”
甘奇指了指面前这座大宅,说道:“献甫,往后这座大宅,当是你的。”
赵宗汉摇摇头:“我不要,谁爱要给谁,但求一个清净,往后我自己去置一个宅子,最好到你家旁边,与你住在一起,日日相见最好。我这可是为了小妹,若是你欺负了小妹,我第一上门去与你没完。好教你知晓我老赵家的女儿,可不能被人欺负了。”
“是你的就是你的,跑不了。”
这座大宅,以及宅内的所有仆人小厮丫鬟,先是赵宗实的,赵宗实登基了,就是赵宗汉的了,连赵允让的王位,也是赵宗汉的,东阳安康郡王,后来升级为濮王,把那个郡字去掉了,濮王是继承的,赵允让死后加封了濮王。最后赵宗汉死的时候,追封景王,谥号孝简。孝简的意思,谥号里的孝,不仅指孝顺,还有为人和睦的意思,简也有平易近人之意,还有一辈子没有什么坏的非议,名声很好。
此时赵宗实也喜笑颜开走了出来,赵宗实头前,送的是胡瑗。看来事情是初步谈妥了,赵宗实亲自把胡瑗礼送而出。
第二百八十六章 甘先生此番,必然是那案首解元
事情顺利非常,胡瑗出马,赵允让哪里还能不欣喜,当胡瑗说出甘奇是他的衣钵传人之时,赵允让笑得都呛了起来,咳嗽不止。
赵宗实也是全程参与,在一旁一个劲说好,极好,特别好。
赵允让说得最多是话就是有劳了,尽快。
甘奇这个女婿,似乎整个王府从上至下都极为满意一般。
在甘奇连番道谢之中,胡瑗上了马车,倒也不急着走,知道甘奇与赵家兄弟相熟,也等着三人聊上几句。
只是上得车架之中,吴巧儿见礼之后,忍不住发问:“老先生,那位王爷当真愿意把女儿嫁给我家……公子?”
胡瑗点着头,捋着胡须:“岂还能不愿意?道坚这般的好女婿,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老王爷都笑开了花。”
吴巧儿下意识一语:“定是那老王爷还不知道那件事情。”
“啊?什么事情?”胡瑗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的,既然如此,那当尽快把亲事定下来才好。”吴巧儿是怕万一老王爷知道了那事情,要反悔。
“嗯,老王爷也是这般想法,尽快定亲成亲,明日老夫就选好良辰吉日,下得三聘,过书定下,就成亲。初步定在一个多月之后吧,待得道坚中举,双喜临门。”一个多月内完成所有程序,已然是快得不能再快了。
却听吴巧儿还问一语:“老先生,还能再快一些吗?”
这一语把胡瑗问住了,不过他也还认真答道:“再快就不可行了,已然是最快的了。”
吴巧儿点着头,搓着手。
胡瑗又看了看吴巧儿,忽然问道:“姑娘你几年芳龄几何啊?”
“二十了……”吴巧儿轻声答道。
“二十了,未曾婚配?”胡瑗有些吃惊。
吴巧儿头已低了下去,轻轻嗯了一声。
“唉……要说不顾律法拖延晚婚者,汴梁城里倒也不少,那大多都是想觅得一个东华门外的好郎君,但是拖延到二十的,那是无有的事情。”胡瑗叹道。
“老先生,我愿一辈子都是甘家的人。”吴巧儿立马答道,显得有些激动。二十不嫁,这是违法的,轻者罚款,重者坐牢。
胡瑗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如此啊,那倒也无妨。”
胡瑗是懂了,这就算是给甘奇做妾了,倒也无妨了。
吴巧儿又轻轻嗯了一声,再也不抬头。
直到甘奇与赵家兄弟聊得许久,反复辞别之后上车,吴巧儿也没有再抬起头来。
这一刻的甘奇,是个没有心的人,又继续与胡瑗说着话语,问着刚才在王府里谈论的内容。
到得胡瑗家门口,胡瑗又让甘奇等了片刻,不得多久,几个小厮带着几摞打包好书籍送到了车上。
胡瑗又出来了,反复叮嘱甘奇一定要好好把这些书看完。显然这些书都是胡瑗精挑细选出来的书籍。
甘奇应答着,倒也应答得很认真,最近这一个月,他也没有事情要做,只会读书备考。胡瑗送的书,多读对考试一定有益。甚至这些书里,兴许还包含着明年省试会考的内容,这是一个猜测,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人终究是受感情支配的。大儒胡瑗,也是如此。
甘奇带着几大摞书籍,回家而去,继续着头悬梁锥刺股的生活。
之前读书,甘奇是为了应付考试,如今再读,甘奇带着一种心虚,读得更加认真。胡瑗要甘奇继承他的衣钵,这件事情让甘奇有些担忧,这已然出了甘奇的舒适圈,是甘奇下意识里觉得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但是这件事情,好似真要被赶驴上磨,不做也得做了。
这让甘奇心中有些没有安全感,没有安全感,就会让甘奇对读书这件事情越发下苦工。
面对缺乏安全感这件事情,每个人的应对之法都不同,有人会逃避,有人会退缩,也有人会积极面对,有时候这种积极面对不是因为内心有多强大,而是被逼无奈之举,没有办法,只能试着硬着头皮上。
当一个货真价实的大儒?
唉……甘奇更愿意去当一个大发明家。
,一页一页认真看,桌案上油灯的灯芯,一次一次被吴巧儿挑起来,锅里熬的羹汤,从未冷却。
无微不至的吴巧儿,一直守在一旁,还得谨小慎微得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人这一辈子,永远不可能不劳而获。
一目十行,过目不忘,那永远都只是传说。
一个多月,甘奇除了与胡瑗去了几趟汝南郡王府,就是来回在城内城外两座宅子的路上,其他时间,从不出门,甚至都不到书房外的院子里走动。
考场之外,来送甘奇考试的人不少,有甘奇的学生,有太学的同学,有吴承渥,有赵宗汉,甚至连赵宗实都来了。
还有一辆车厢里坐着的赵小妹。
所有人都看着甘奇入考场。
甘奇有些紧张,除了上阵杀敌的时候,甘奇面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紧张过,今日入个考场,却让甘奇紧张起来。
填空默写,甘奇呢呢喃喃在背着。
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
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
诚者……
好在,好在其实四书五经,拢共加在一起也并没有多少字。甘奇要求吴承渥跳背如流,对自己的要求却并没有那么高。背了一个多月,填空题算是应付过去了。
填空题,是甘奇最大的短板,算是安然度过了。
接着“名词解释”,思维发散一下,写出一点新意,新思想新解读,对甘奇来说不难,这是他的强项。宋朝思想开放,容得下各种解读思考。到得明清,这种题一般都会有标准答案,得按照先儒的思想来答题,考验的反倒是文笔。
再考策论,题目是:秦何胜,六国何败。
就看这题目,出题之人显然就是个务实派,强国之道,这在仁宗朝一直是最热的话题,甚至改革这种事情,在朝堂上也一直是最热门的话题,仁宗一次次要求朝廷减少冗费,这就是改革。
范仲淹在朝之时就有庆历新政,旨在改革官员系统,收效显著,但是也并不很成功。
但是这个朝廷,已经到了不能不改革的地步了,一个朝廷,连财政支出都不能平衡了,再不改革,就真的连工资都发布出来了。
还有一点,大宋周边,强敌环伺。
这大概就是这个题目的意义所在。
甘奇自然能答,但是从什么角度去答,那就很值得思考了。关于秦灭六国的思考,历史上有一篇很著名的文章,那就是苏轼他爹苏洵著名的《六国论》,其中有很著名的一句话语: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苏洵是以其他国家的失败为出发点,来论其他国家为何会失败,论得极为有见地。也是在提醒朝廷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西夏与辽国。不能求一时之安稳,大概也在讽刺以往朝廷割地赔款的那些事情,韩琦就因为好水川战败,做过这种事情。想要朝廷以强硬的姿态面对这些敌人。
苏洵的这种论法,大概应该是绝大多数人面对这一题的角度。甚至出题人应该就是看过苏洵的《六国论》,所以才有此题。
甘奇来论,想要出众,自然不能再用这个角度去说,因为苏洵已经把这个角度说得极为透彻了,写得再好,也不可能比苏洵写得更好。这个题,其实不好答,因为有珠玉在前,不可能把《六国论》拿来抄一遍。
显然所有考生都在抓耳挠腮,都因为珠玉在前而烦恼。
甘奇却已然动笔,甘奇换了一个角度,六国何败就不用论了,甘奇只论秦何胜。为何秦国会胜利?
因为制度问题,从商鞅变法,到秦国的生产制度,动员制度,乃至军功制度。与其他国家做个对比,秦国的胜利,就来自与制度上的不同。
秦国的制度,很严苛,严苛到把每一个人都当做机器来安排,但是秦国的制度又很合理,对每一个作为机器一样的人,给的待遇很好。有用的人,田地钱财,贡献越高给得越多,没用的人,哪怕是世代权贵,哪怕是皇亲国戚,弃之如敝履。
何以强国?甘奇大概是世界上第一个说出“唯有制度才能强国”的人。当然,这论的是一方面,强国的渠道有很多,比如科技科学,比如商业发展。
一篇《制度强国论》,洋洋洒洒落于UU小说,几千之言。
写罢之后,甘奇又重新认认真真誊抄一遍。
抄完,甘奇大气一出,感觉身体都被掏空了,古代考试,考的不仅仅是脑力,还要考体力。小小的房间,两步见方,环顾四周,憋屈非常。
提前交卷,那是不可能的,真要提前交卷了,说不定得到开封府大狱里去坐一坐,经受一番调查。人就算死在这里面了,不到时间,尸体都运不出去。
喝口水,吃点面饼,看着来回巡视的差人与军汉。
待得甘奇出门而去,即便是夕阳,也显得极为刺眼。
门口等待之人,早已拥了上来,围着甘奇问个不停。
还有一旁许多上前来见礼的相熟考生,甚至不熟的考生。
“甘先生此番,必然是那案首解元。”
“那是当然,甘先生之才,岂是我等能比的?”
……
这些话语听得甘奇只是微笑应对,人怕出名猪怕壮,也不知几人说得真心,几人说得假意,更不知多少人等着看甘奇的笑话。
甘奇中解元,那是应该的。甘奇若是考了个靠后的名次,不知道多少人要笑掉大牙。
甘奇若是落榜了。
大概就有人鼓掌叫好了,甚至要到甘奇面前明里暗里奚落几句,才算舒心。
第二百八十七章 取之也难,不取也难
考完试,回家,一身轻松。甘奇也不去想自己到底能不能中的问题,此时再想这些,不过徒增烦恼。
科举阅卷,也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程序极为严格。
每一份试卷,必须先由人来誊抄,让阅卷官认不出任何人的笔迹,然后把名字全部糊起来,如此处理之后,试卷才能到得阅卷人的手上。
试卷阅完之后,开始取人,把中举的试卷都选出来之后,才会揭开糊名。然后众多阅卷官在一起,开始商量名次排序。
几个阅卷官在阅卷期间,也会被隔离起来,兵丁衙差日夜守卫,吃喝拉撒都不能离开。
一切定好之后,还得送到上官那里去审核一遍,如此才会放榜。
开封府如今的知府,已然是刚刚到任的欧阳修了,前两日才上任的欧阳修,显然没有来得及参与出题之事,若是欧阳修早一些时间到任,题目大概就不会是这种偏向于务实的题目了,又该是“刑赏忠厚”这一类。
倒也不是说刑赏忠厚不是好题,这一题也极好。刑疑付轻这种思想,极为先进,超越千年,放在后世也是至理,几乎就是疑罪从无的道理。由此可见,中国人的老祖宗,思想本就极为先进。
几个阅卷官还在忙碌,这份差事,实在枯燥乏味,几人倒是也会苦中作乐。
比如哪一篇文章写得啼笑皆非,阅卷官就会招来左右之人一起看一看,然后都笑得前仰后合。
若是那一篇文章写得十分好,也会招左右之人来看,一起品评几番,也是乐趣。
“这篇文章当真写得不错,角度新颖非常,有理有据,论述清晰,十足好文,诸位来看看。”
几个人围拢过来,看起了文章。
“制度强国论,这个题目就新颖非常。”
“此文写得是真不错,但是……此乃法家之道也,与我儒家,多少一些……”
“什么法家儒家,而今来说,法家早也入了我儒家,只以论策而言,此文论得极好。”
“嗯,以秦制比六国,论得极好,便是只论军队这一道而言,更是透彻非常,一语中的,首级者,真真道出了其中本质。”所谓首级,本就是秦**功制度里面的一个词,一个敌军人头,就能升一级士兵封赏,所以有了首级这个词,只是到得如今,首级已经只指代人头了。
“好文,此文出彩非常,堪当第一。”
“我倒是也如此觉得,且把此文先放在一边,之后若是无出其右者,当以此文第一。”
“嗯,其他学子,都不出苏老泉之言,皆是以弱敌强之法,唯有此文,行自强之道。当是无出其右者了,可为第一。”苏老泉是苏洵的自号,一般人不会这么称呼他,能这么称呼他的,必然是相熟之人玩笑之语。看来这次考试之所以出这么一道题,还真是有苏洵的原因。
苏洵的《六国论》,其实就是把大宋放在了那六个被灭亡的国家的角度上,说的是如何面对强敌的办法,暗示当权者不能割地赔款求一时安宁。而甘奇却并不把大宋放在这个角度,而是放在秦国的角度,论的是该如何自强之法,该如何成为一个强国的办法。
“倒也不必把话说得太早,兴许还有高论也不一定。”
“阅卷阅卷,继续阅卷。”
几位阅卷官各自散去,回到自己的桌案,继续埋头苦读。
待得所有的试卷阅完,几个阅卷官又坐到了一处。
“嘿嘿……我就说吧,已然无出那篇《制度强国论》之右者。”
“唉……今年贡举之选,也就如此了。”
“若无那篇强国论,今年就怕是要大失所望了。”
“倒也不必失望,出了此题,就该早有预料,苏老泉那篇文,已然是极致了,不能看着珠玉,就觉得后来者让人失望,还是有几篇也写得不错的。”
“嗯,是这个道理,若是没有先读《六国论》,出彩者倒是不少。”
“非也,也不能这么想,若是没有苏洵那篇《六国论》作为借鉴,此题拿来考,出彩者只怕也不多。”
“好了好了,总算是阅完了,诸位各自挑一挑,把该取之人都取了。做完正事,咱们也好赶紧出了这个牢笼,回家好好沐浴休息几日。”
众人回头各自整理,一人拿出十几份试卷,然后汇总在一起。互相一起看看,稍稍一商议,该取的试卷也就都取了。
然后出得阅卷的房间,换到另外一个房间,开始揭名。
待得籍贯名字慢慢揭开。
忽然有一人惊讶一声:“啊……这……这事有点不好办了,你们都看看。”
“什么?这一篇是甘奇甘道坚写的?”
“这……”
众人都沉默了,互相对视着。
然后有人试探性问了一句:“那……还取吗?”
“韩相公亲自派人嘱咐的事情,我等如之奈何?罢了罢了,就当没有看到。”
“唉……这叫什么事?有才之人,却不能取之,这世间还有公理吗?”
“说得也是,这般才思,案首解元之姿,弃之可惜。若是有人问起来,咱们也不好应对。”
“相公一句话,把咱们陷入这般两难的境地……”
“谁叫咱们当的是这么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呢?”
“不取吧,得罪了韩相公,咱们连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官都难当了。”
“这般人物,不取之,来日一旦事发,咱们几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吃不了兜着走。事情咱们做,后果咱们担,韩大相公何其高明?面也不露,派的人话语还说得含糊不清,也不提韩相公的大名,百般暗示,还得咱们百般去猜,哼哼……好算计啊,倒也不知甘道坚如何就能把当朝首相给得罪了,非要如此断人前程……”
“说得也是,此人可是太学胡先生的弟子,说不定真会事发。”
“取之也难,不取也难,这算什么事?”
几人谈论到这里,事情已然明了。那就是韩琦派人来暗示过几人,不取甘奇。韩大相公自然是手段了得的,必然是暗示之后,还不留下任何把柄。
甘奇,算得了什么?韩大相公要拿捏甘奇,那还不是手到擒来?读一辈子书,才华满腹,名声鹊起,冠绝汴梁城,那又如何?让你甘奇落得个举子不第,成为一个名不副实之人,成为整个汴梁城的笑柄。
当官?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还是韩大相公心肠好,公事繁忙。待得韩大相公哪一天心情不好了,一个功名都没有的读书人,整个汴梁城的笑柄,再教你惹上什么官司,让你惹上什么祸事,倾家荡产,甚至破家身死,也不过简单的事情。
首先,就是要让甘奇名声扫地,成为笑柄。甘奇如今仗着的就是自己的名声,只要把甘奇的名声坏了,甘奇就一文不值了。没有名声护体的甘奇,那不就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吗?
沽了那么多名,钓了那么多誉,名声美誉,都是可以成为负担的。一个籍籍无名之人落第,算不得什么,自己失望一下就可以了。甘奇落第了,那就好玩了。除非甘奇不参加考试,不参加考试,也会被人耻笑,除非甘奇既不参加考试,又找个道观庙宇去出家,那就算了,以往沽的名钓的誉,也还很有意义,甚至人人都会称赞甘奇不慕名利,大师也,真人也,说不定还能混个活神仙的名头。
几个阅卷官,又再次沉默了,互相对视来对视去,摇头的,叹息的,无奈的……
第二百八十八章 算不得奇事(第六更)
若是甘奇文章只是稀松平常,那该多好?
取与不取,本就是各位考官主观上的评判,若是甘奇文章不那么出彩,只算一般,甚至中等偏上。
几个考官也就不必如此为难了,说不取就不取。中等偏上也不取,就算来日有人来问,鸡蛋里跳骨头,也给你搪塞过去。
奈何,奈何甘奇就是这么争气,一篇《制度强国论》,就是这么出众,出众到案首解元的地步,超越了所有人。若真不取,但有人来问,如何也解释不过去,但凡来个有点水平的读书人看一遍,也不可能觉得甘奇这篇写得不好。
为难不已的几人,依旧还在面面相觑,甚至都没有心思再去揭其他试卷的名字,都盯着这一份试卷在看。
许久之后,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取吧,还是取了吧!本就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官若当不自在,咱们也还总有一点清名在,若是真事发了,连这点读书人的清名都没有了,往后还如何出门去见人?”
得罪韩琦,兴许被调到一个鸟不拉屎的职位上去,或者韩琦当朝的时期,永远也别想晋升,最不济,辞官回家。但是这些人都是正统的进士出身,就算没有官职,在社会上怎么混都混得下去,哪怕当个教师,那也是最好的教师,寻常人家来请,礼轻了理都不理。
但是一个读书人一旦坐实了德行有亏、品性有失的罪名,那就真的彻底毁了。
“我看还是取之不得,咱们都是什么人物?哪里得罪得起韩相公?诸位,你们都想想,想想昔日寒窗之苦,想想多少人在身后等着吃饭?十几年几十年寒窗苦读,又是为了什么?咱们几人,也算得好友,说句内心不该说的话语,且不说交好韩相公有大多的好处,但也不能真的因为此人,葬送了你我几人的前程不是?”
这一语,当真说得掏心掏肺,虽然还要隐藏,却已经很是**裸,众人又是一番沉默。
沉默之后,总要有人说话:“我倒是有一计,既不把韩相公彻底得罪了,又给咱们自己留一条后路,来日即便有人来问,也有话语去说。”
“还有如此好计?”
“快说快说,还卖什么关子?”
“取之,取之上榜,但是最后一名。诸位看看如何?”
一人击掌说道:“好办法,当真好办法。如此勉强算是两全其美了,那韩相公派人来,也只是云山雾罩的暗示一番,咱们就当是没有真正听懂,把甘道坚放在最后一名,那就算是咱们帮韩相公成了此事,韩相公若是派人再来问,咱们就说会错了意思,这也只怪韩相公派的人没有说清楚。”
“对,就这般安排。若是有人来问甘道坚之事,这不已经中举了吗?还有何要说?总不能揪着这个排名不放吧?非要说咱们不该把他排在末尾?如此想来,也好搪塞。”
“好,就如此办,当真解我一大心结。唉……”
“中了举之后,会试就不是咱们的事情了,由得别人去为难吧。”
几个人皆是大气一松,继续商议着其他人的名次问题。
待得名次全部排好,就要送到新任知府欧阳修那里去审核了。
几个考官站在一旁,等着欧阳修去看。
欧阳修倒也不懒,依照排名,从高到低,每一篇也都翻上一遍,喜欢的就认真多看几眼,不喜欢的就少看几眼,他是知过贡举的人,会试的主考官,这考举人的事情,对他来说就算不得什么了。
欧阳修也时不时提出一点小意见,具体名次上,倒也没有什么大意见。
只是翻到最后一份试卷的时候,欧阳修微微皱起了眉头,停顿了片刻。几个阅卷考官此时皆是面色一变,紧盯着欧阳修。
甘奇甘道坚,最后一名,再看答题内容,一笔并不十分好的字,一篇极佳的文章。
欧阳修微微一抬手:“呃……”
不知是不是心虚,立马有人答道:“欧阳学士,怎么了?”
欧阳修忽然又把手放了下来,说道:“没什么,就这样吧,把榜放出去。”
几人大气一松,欧阳修这一关过了,那就算是妥了。若是欧阳修忽然把甘奇名次提起来了,那就真的麻烦了。
欧阳修刚才显然是想说什么,最后又没有说,为何?
人,终究是感情动物。
甘奇显然是把欧阳修得罪了,欧阳修几次与甘奇说,让甘奇没事多去他府中坐坐,没事多与曾巩多走动,多来府中听讲。
但是,甘奇每日忙前忙后,甚至还去打仗,就是一次都没有去过欧阳修的府上拜见。而今甘奇更是包拯的弟子了。
刚才欧阳修显然看出了问题,本来想开口问一问,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至少甘奇中举了,欧阳修又没有害他甘奇。
几个阅卷考官连忙上前去接过试卷,快步出门而去。
放榜了。
府衙之外,早已是人山人海,挤作一团。
甘奇姗姗来迟,倒也赶上了时候,却只能站在人群之外。
甘霸周侗狄咏几人,一头扎进人海,左推右扒,往里面挤去。甘霸是那不识字的浑汉,但是狄咏可是识字的,此番挤进去,定要在那榜上寻到甘奇的名字。
却是几人还没有挤进去,里头就有人传出了声音:“什么?甘道坚考了个末尾?”
“这怎么可能?甘先生何等文才,岂能在末尾?”
“是啊,甘先生才华胜我百倍,岂能还在我之下?”
“嘿嘿……怎么甘道坚连我都没有比过?当真奇了怪了。”
“看来我开封府,人才济济啊!”
“定是考官弄错了,我能考上这个举人,那还要多谢甘先生教导之恩,甘先生不可能排在末尾,定是考官弄错了,抄错了名录。”
“这倒也算不得什么奇怪事,昔日柳三变,何等才名?名满汴梁,名传天下,连辽国都唱他的词,不也考了一辈子吗?最后还是恩科入仕,算不得奇事。”
声音已然往外在传,越来越多的人议论纷纷,只因为这汴梁城,已经没有读书人不认识甘奇甘道坚了。
甘奇听在耳中,眉头皱在了一处。自己写的文章,自己心中有数,就算哪个考官没有水平,这名次也不是一个人能定夺的,总不能所有的考官都没有水平吧?欧阳修总有见识吧?
为何偏偏是这个名次?不上不下,刚好最后一名。
这他妈也太奇怪了?
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看向了甘奇。
还有人上前来说:“先生,定然是考官弄错了,学生帮你进府衙里问问去。”
甘奇摆摆手:“不必了,你赶紧回家报喜吧。”
“先生……”
甘奇还是在摆手,面色中并无难过,反而起了一些凶狠之色。甘奇又岂能不知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这是有人跟他过不去,要看他出丑。
甘奇凶狠的面色中,忽然露出了一点笑意,他甘奇又岂是这般任人拿捏之辈?
不高不低,刚好最后一名。韩琦?唯有韩琦了。欧阳修不至于去做这样的事情,这一点上,甘奇倒还是相信欧阳修的,欧阳修再不济,他也是个注重声誉之人,是个名传千年之人。文彦博,如今的文彦博也没有这个能力做到这般的事情了。
甘奇转身,口中一语:“最后一名,挺好!”
身后甘霸周侗狄咏又挤出了人群,飞奔在追。
第二百八十九章 你算个什么东西?
甘奇甘道坚,开封发解试最后一名,堪堪中举。
这个消息,是今夜汴梁城内各大楼宇最热的话题。
甘正刘几,又一次落座樊楼,今日是刘几请客,这大概是刘几第一次做东请甘正,这大概就是世事变化,总有那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事情。
之所以刘几今日要请甘正,是因为甘正终于等来了官缺,过不得多久就要到吏部去报备,走马上任了。
枢密院编修,这个官职,正八品,不要觉得八品很低,其实不那么低,后面还有从八品,还有九品,文官里比如什么书令使之类,武官里比如狄咏的那个阁门使,这些都是**品的官职。八品放在地方上,一个小县的知县是有资格的。
宋朝的文官,各种时期都不同,经常有改制,元丰改制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次改革,连中书门下平章事这种名头都没有了,重新用起了“仆射”这种名头,例如尚书仆射,三省就是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重新用起了尚书仆射这种名头,其实就是把宰相的权力再一次集中了起来。
宋朝前期,是把宰相的权力慢慢分化,军事的,财政的,人事调动的,政务处理的,都分化了下来,到得仁宗朝,其实宰相权力就已经分化的差不多了,能称相公的人,一大堆。到得后期,尚书仆射甚至一人统领三省六部加枢密院,军政一把抓,又开始了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集中。
但是大致而言,宋朝文官在五十来个级别左右,一级一级往上升,一级一级往上熬,几乎没有越级提拔的事情,但也并非真的没有发生过,宋末徽宗时期,有一个叫王黼的,就发生过超晋八级的事情。
武官大概也是四五十个级别,也是一级一级往上升,但是真正的武官,几乎都有一个天花板,五品左右,就是天花板了,几乎再也不可能升上去了,狄青是一个例外。
甘正甘端念的这个枢密院编修,职责大概就是枢密院机关文员,专门做一些整理文件材料的工作,注意,是整理,不知执笔写,写公文的事情,一般还不够资格,抄录的事情是他该做的。可以说是机关文员加资料保管员。至于权力,其实也是谈不上的。
不论怎么说,甘正总算是有官职了,还是中央部委这种好衙门。这大概还得益于甘正在新科进士里名次不算低,算是比较靠前的,文字功底应该不错。
地方小县的县长,中央部委的文员,一个级别,八品。
刘几恭贺了一番甘正,庆祝的酒也喝了不少。
四周都在谈论甘奇发解试最后一名的事情,甘正听得也是开心,开口说道:“伯寿兄,如何?这回你可信我了?”
刘几想了想,答道:“端念可是说的甘道坚之事?倒也不是信不信端念的问题,要说甘道坚考个最后一名,当真是出人意料之事,我倒是真没有想到,许是他考试的时候遇到了什么问题,发挥不佳……”
“哈哈……伯寿兄,看来你还是不信我呀,此番也不知是他走了运道,堪堪上了榜,还是考官念得他的名头,念得他的老师,所以怜悯一番,把他勉为其难录在了榜单之末。有才无才,看这个名次,岂不就已经一目了然了?”甘正是真看了个大热闹,大快人心,这回总算是能证明他对甘奇的看法是无误了,一个街头泼皮,还谈什么才华?
刘几点了点头,答道:“兴许端念以往说的话语在理,诗词之类,终究不是帖经墨义策论,真要答起来,若是碰到不熟的题目内容,考不中也正常,甘道坚名头响亮,若要说他真的胸无点墨,倒也不至于,不过要说他名不副实,却也是可以下个定论的。”
“哈哈……伯寿兄终于是信我几分了,甘道坚,滥竽充数之辈尔,笑煞东京百万人。”甘正心情大好,举杯高呼一语,方才一饮而尽,胸中畅快非常。
旁人谈论甘奇这件事情,都是在相熟之人面前,说说笑笑而已,并不高声去说,却是甘正不同,好似生怕别人听不见一般。
有人听得甘正的高声之语,面色一变,愤慨而起,指着甘正说道:“不知你又是何等才名,安敢在此大言不惭,甘先生此番就算发挥失常,那也是无数人公认的大才之人。你在人后论人长短,可是君子所为?你又有什么文才大名?你又有什么高论传世?你又有什么资格在此论甘先生之高低?”
甘正看着这个起身指责他的人,倒也不生气,仿佛在看一个不明是非的傻子,还嘿嘿笑道:“愚者如斯,愚不可及,愚中无匹也。”
甘正是在说那人傻,被甘奇忽悠得洗了脑,傻得不可救药,傻得天下无敌。
刘几听得甘正之言,也是嘿嘿一笑。
却见那人更是怒不可遏,开口斥道:“你你……你算个什么东西?焉能与我家甘先生相比?我家甘先生不及弱冠,名满汴梁,天纵之资。你又算得一个什么东西?”
这是骂人了。
刚才还是一副懒得与你说的甘正,此时面色一变,起身答道:“我乃新科二榜进士出身,第四十六名,新任枢密院编修,他甘奇又算得个什么东西?泼皮无赖之辈,连一府解试也不过堪堪末尾,他与我比起来,又算个什么东西?你受得这般人的蛊惑,在这般人身边学文,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有脸面在众人面前与我争辩,可笑至极。”
“你……你……”怎么你下去呢?进士当面,朝廷命官当面,他一个小小学生,如何面对?当真是为难他了。最后你来你去,脸都憋红了,却只说出:“你竟敢说甘先生是泼皮无赖之辈,你……你当真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
“不知天高地厚?”甘正左右看得一圈,带着笑意,又道:“今夜此处,倒也不知是何人不知天高地厚。”
欺负一个小小学生,进士甘正很有快感,似乎把这段时间心中的不爽都发泄出来了,若是甘奇今日也在当场,那就再好不过了,稍稍有一点遗憾。
要说甘奇的学生,也是倒霉,不仅要跑去皇城司救甘奇,又要跑到东华门外请命,甚至还得跟着甘奇上阵打仗,今日又要在楼宇里与人气愤争辩,还争不过别人,当场受辱,当甘奇的学生,受苦受难,真不容易。
却听门外忽然有人大喊:“京华时报,京华时报,今日加印的京华时报,刚刚入城的京华时报,头条文章,甘道坚中举,解试末尾,快来买快来看啊,甘道坚解试末尾!”
临时加印的,甘家村里马力全开,只有这个头条是新写的文章,其他内容都是临时把以往没有选上的文章拿来凑合一下。就这么加印了一些报纸,专供各大楼宇门口,黄昏最后一班城门送进城来。
楼内之人听得喊声,已然有人摸出两个铜板,出门去买。
还有甘正一句笑语:“哈哈……还有自己揭短的?京华时报莫非换了主人不成?”
刘几点头说道:“端念稍坐,我去买一份来看看。”
第二百九十章 甘奇座下猛将初显威
果然,京华时报头版头条,甘道坚中举,解试末尾。
把事情大概报道了一遍之后,还附了甘奇文章《制度强国论》。
“快快快,拿给我看看……”
“稍后稍后,待得先看完再说。”
“那你读,读出来与我等听听……”
“唉……那我就从甘道坚文章这里读吧,秦居崤函,据雍州,周室牧马之所也。民寡地贫,匈奴窥伺于外,六国合纵于内,腹背皆敌,何以自强而能统**……”
那个刚才与甘正争辩的学生,此时正准备负气而走,便是知道自己今日丢了脸,再待下去,更是要被众人拿来取笑,所以只有一走了之了,他已然起身走出了几步,此时听得有人在读甘奇的文章,脚步一止,侧耳在听。
不知何时,满场声音皆止,唯余读文之声,连台前的乐音,都被人叫停了。
此时刘几也把报纸买了回来,甘正也拿在手中在看。
刘几也把头凑过来在看。
然后刘几脸开始黑起来了。
甘正的脸也开始黑了起来。
“……秦处中原之外,不及三晋之膏腴,不及楚魏之富庶,开蜀变法,逐匈奴,败连横,坑赵士,一统寰宇,何也?制度也!虽有不仁,犹尽严苛,后世多诟之,却也有其独到之处,六国皆不及也,成败一举,安能一无是处?强秦如此,如今如何?”
这是甘奇文章的结尾,其实只表达了一个意思,如今都在说秦国严苛,不把人当人,暴秦二世而亡,是罪有应得。但是秦国能胜过六国?难道真就没有他的可取之处吗?如今要想强国,是不是也该把他的可取之处拿来学一学?
可取之处在哪里?就在甘奇文章的中间,详细阐述了秦国是如何把国家打造成一个战争机器的,是如何把所有资源集中在一起抵御强敌的,是如何发展生产力的,是如何对待军人的,是如何对待那些国内传统的贵族阶级的……
这就是一套完整的制度体系,有别于其他国家的制度体系。
文章读完了。
满场鸦雀无声!
那个已经要起身离开的学生,此时竟然把头一扬,又坐回了座位。
没人说话了吗?
他说话了:“哼哼……解试末尾……这开封府,这汴梁城,如今是大不同了,国士辈出啊,硬生生把我家先生给挤到了末尾。国之大幸啊……哈哈……”
所有人面面相觑。
这样的文章,这般的见地?解试末尾?
疑问写在一张一张脸上。
终于也有人开口说了一语:“不该啊?此文不该是末尾啊?若是此文都在末尾了,那头前那些人,当是何等文章?”
“说得也是,要说此文,放在前几年,案首解元,我也是信服的,怎么今年就排在了末尾呢?难道我开封府,当真一个个有国士之姿?”
终于有人说了句公道话,甘奇的学生激动不已,起来就大声说道:“我家甘先生,乃国士之姿,此篇《强国论》,不仅对秦国体系说得透彻非常,更能发人深省,有理有据,一气呵成,敢问在场诸位,何人能及?”
无人答话。
他又再问:“敢问在场诸位,何人敢说自己能及得上我家先生?”
这话看起来是在问在场众人的,其实他就是在问甘正的,打的就是进士甘正的脸。
依旧无人回答。
他越发自信,竟然直接走向甘正,开口问道:“敢问这位枢密院编修,你有何高论,可敢当场说来与众人听听?”
甘奇面黑如水,看着这个小小学生,答道:“竖子安敢不知尊卑高下,竟敢与本官如此说话?此文当真就是甘道坚所写?你回去问问他,他敢不敢承认?若是如此文章,又岂能是最后一名?莫不是他帖经墨义一题不会做?所以抄得此文,堪堪中了个最后一名?”
“你你你……你巧言善辩,我先生高论在此,诸位皆已读之,便是这一篇强国之论,已然尽显我先生国士之才,你竟然还敢在此污我先生清白,世间竟然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小小学生,自信了,甘奇这一篇文章,给他了莫大的自信,即便是面对新科进士,朝廷命官,他也敢与之当面争辩,甚至出言不逊,要想被人尊重,首先也要知道尊重别人。刚才无能,让先生受辱却不可奈何,此时岂还能不据理力争?
众人当场,枢密院编修甘正被一个无名之辈如此喝骂,已然颜面扫地,气得七窍生烟,抬手怒指而去,开口喊道:“你……你……你一个后进末学,安敢在此谩骂朝廷命官,大胆!”
刚才一直是甘奇的学生“你你你”,如今甘正也开始“你你你”了。文人就是如此,若是来两个浑汉,哪里还用得着你你你,只怕早已“去你妈的”,然后干起来了。
却是那无名之辈,毫不畏惧,也是抬手一指:“今日多少才俊在场,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你一个进士出身,朝廷命官,不见高论服人,无辩文之识,不知谦虚之道,屡屡出言辱我先生,实乃不知天高地厚,即便身居朝堂,想来也不过尸位素餐之辈,无德无才之犬,安敢在此狺狺狂吠!”
这也是个暴躁小哥,不知是不是学了甘奇“舍生取义”之勇,刚才人前受辱,差点仓惶而逃,而今发泄而出,指着朝廷命官破口大骂,骂得是文采斐然,不愧是甘奇甘道坚的学生。
小哥就一个意思,你牛逼,有种你也说上一番跟我先生一样的高论出来,说不出来?老子骂死你个狗日的,骂不死你,解不了气。什么朝廷命官,有种把我抓去坐牢。
坐牢?坐牢老子也怕,我先生就是坐牢出身的。坐完牢,老子也来个声名鹊起。
“你你你……大胆狂徒,大胆狂徒,放肆小贼……不知尊卑之贼!”甘正除了抖威风,还能如何?难道上前去打一架?若不是顾着身份,甘正当真要上去甩他两巴掌。
“无能唯有狂怒,辱人者,人辱之。你不尊我先生之名,我又岂会尊你是前辈?若是朝廷官员,人人皆如你这般,谈何家国?若是朝廷官员,人人皆如我先生这般大才,谏言谏策,为国为民,何愁家国不兴?”小哥得理,更不饶人。
再看左右之人,看着骂战,皆是目瞪口呆,那甘道坚的学生,呃……着实厉害,不愧是写出这篇强国论的甘道坚的学生。
甘正气得往前几步走去,几乎真要动手打人了。
刘几连忙追去,拉住甘正,打人是打不得的,圣人子弟,岂能如乡野村夫一般在公众场合满地斗殴?这要传出去,那还当什么官?
“端念端念,不必与后辈置气,走走走,咱们不与之一般见识,换个地方,好好喝酒,即将上任为官了,不必与一个小小学生纠缠不休。”刘几苦口婆心劝着,使劲拉着甘正往门口走去。
甘正不知道是愿意离开呢?还是没有刘几的力气大,果真被刘几拉得连连后退,口中还有话语:“无知小辈,不知是非,见识浅薄,无礼至极,也不怕众人笑话,除了牙尖口利,一无是处,如此浅薄之辈,乡野村夫一般的人,一辈子也不可能在东华门外唱得大名。”
一边说着,刘几一边使出全身力气在拉拽,说着说着,已然就要到得门口。
出门之后,甘正怒气未消,与刘几说道:“伯寿兄,你拉我作甚?”
“端念,罢了罢了,不值当不值当。”
“气煞我也,当真是气煞我也!乡野匹夫,乡野匹夫之徒!”甘正骂骂咧咧。
却听得门内还有那乡野匹夫大声骂道:“此贼为官,必为奸佞,谏院之囚也!”
门口刘几,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走走走,端念不必气愤,咱们走,吃酒去吃酒去。”
还听得门内有人说道:“这位兄台,不必再骂了,人都已经走了。”
暴躁小哥携大胜之势,昂首挺胸,左右拱手:“诸位才俊当面,非我要与之结怨,实乃仗势欺人,欺人太甚,若其只是辱了在下,在下忍上一忍,也是无妨。此贼偏偏辱了我家先生,骂了我的恩师,我岂能不拍案而起,与之誓不甘休!”
是非对错,自然是在人心的。
却见一人起身,拿着酒杯,上前一礼,问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不敢,在下甘先生门下李定李资深,见过!”小哥李定,字资深,其实年纪不小,还要大甘奇两岁。历史上,他将来会是神宗座下喷子头领。
“能结识李兄台,三生有幸,三生有幸,请满饮此杯。”
李小哥哪里还等,立马抬杯一饮而尽,今日当真畅快非常。
“李兄弟,再饮一杯!”
“不必客气,称我一声资深就可以了,请。”大杀四方的李小哥,又饮一杯。
“好好,资深客气,想来资深还不知晓,刚才那人名唤甘正,其字端念,听说与你家甘先生是同族之人。”
暴躁小哥更气,大骂道:“同族攻讦,狼心狗肺之徒!”
此时甘奇兴许还不知道,他座下即将出现一员喷中猛将,深得真传!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上达天听
大早,睡眠越来越少的老皇帝赵祯,坐在书房内,拿着新一期的报纸在看。
曹皇后亲自送来早餐,要说曹皇后,单论为妻子而言,当真是个不错的妻子,早餐送来,碗碟摆好在书案一旁,也不多言打搅,慢慢退了出去。
赵祯看着报纸,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口中也喃喃有语:“《过秦论》,论秦为何二世而败也,《六国论》,论六国为何敌不过虎狼之秦,唯有这《强国论》,论的是秦胜在何处,甘道坚啊甘道坚,难得之才啊!”
说着说着,赵祯把报纸慢慢放了下来,吩咐身边太监几句,去把开封府欧阳修召来。
诸位相公们慢慢都来了,韩琦自不用说,他最是敬业,几乎半夜就爬起来了,最先一个到得书房,实乃仁宗肱骨之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新任御史中丞包拯显然不如肱股之臣韩琦到得早,站在韩琦身后。
欧阳修来得最晚,因为按理说他今日是不用入宫来见皇帝的,开封府的事情都忙不过来。
赵祯也不多言,只是往侧面一招手,几个太监送上来一叠报纸,赵祯开口说道:“看一看首页那篇《强国论》,当真发人深省。”
满场众人,唯有欧阳修一个人知晓《强国论》是什么,因为他已经看过了。韩琦与包拯,显然皆不知道这篇文章,哪怕是韩琦让甘奇得了个最后一名,韩琦也并不知道甘奇到底写了一篇什么文章。
众人在读。
韩琦已然黑脸,他黑脸的不是甘奇文章写得多好,而是甘奇怎么还中举了?这事是怎么办的?
众人读得差不多了,赵祯又开口:“国以何强?朕觉得甘道坚所言,极有道理,制度之法,才是强国之根本。头前度支王安石也上过万言之书,朕阅之深感朝野之困,当以革新为要,首当其冲便是冗费之事,关于冗费,朝会之上论了几年,依旧不减多少成效,而今度支已然入不敷出,再这么下去,实在难以为继,诸位当好好思虑,以图自强。”
这是正事,王安石的万言书,说的是具体的问题所在,甘奇的文章,说的是顶层设计的问题。两篇文章加在一起,赵祯岂能一点都不受影响?现实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冗费一直是赵祯关心的事情,此时他自然更加着急起来。
韩琦答道:“陛下,臣已开始着手冗费之事,军中冗费尤为突出,禁厢百万大军,堪用者不足半数,其余之人皆是无用之辈,当以军中冗费为首要,只要把军中冗费削减下来,朝廷度支便可宽裕许多。”
冗费,就是不必要浪费的公费支出。去年朝廷岁入已经突破了七千万贯,但是其中百分之九十都用在了军费之上。军费要改,这是正确的。
但是军费又不能随意改,有些事情是积累下来的问题。禁军厢军百万不止,问题根源就出在招兵制度上,以流民灾民为军,以罪犯为军,这个问题本身就会导致军队不堪用。韩琦开口就说军队半数是不堪用的人,其实远远不止,而是绝大多数不堪用。
但是削减军费,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怎么削减?其他手段皆是治标不治本的,除非裁军,但是裁军也有大问题。一次性把几十万没有资产的军人放到社会上去?那就是断了这几十万人的活路,这些昔日拿刀枪的人,会做什么?
招收流民罪犯入伍,就是为了防止生乱,若是忽然断了几十万汉子的生路,那一定就会生乱。
哪怕是把他们赖以糊口的收入削减了,问题也小不了。
喷王包拯,自然起身来喷:“韩相公此举不妥,军饷本就是军汉糊口之业,削减之,必会生乱。”
韩琦又道:“朝廷岁入,十有其九,皆用为军费支出,不减军费,那冗费之问,便是无解。难道削减官员俸禄不成?”
包拯答:“官员俸禄,自然可削减,当官之人,哪一个不是家大业大,其主要收入,哪里是靠朝廷俸禄的?削减俸禄之法,必然可取。便是削减军费,也当是以军官为要,还要详细各项支出,弥补其中漏洞,详查贪赃枉法之人。”
这话,包拯竟然也敢说?道理虽然不假,但是话语很有问题。
比如欧阳修,第一个就不认同,开口说道:“包中丞之语,一竿子就打翻了一船人,当官之人,当真就个个家大业大不成?主要收入当真不靠俸禄?在下为官也有二三十载,一家老小,皆靠俸禄过活,军费如此之巨,靡费极广,不减军费,却减官员俸禄,此理不通。”
欧阳修说得也有道理,并非所有官员都是那贪赃枉法之辈,比如欧阳修,他就不贪赃,主要收入真的就靠俸禄。另外要说一点,宋朝官员的俸禄,兴许是历朝历代最高的。
比如宰相的工资,一个月可以高达四百贯,可以买一百亩好田。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想象不到的补贴,比如伙食补贴,柴米油盐,这倒是正常的,还有柴炭补贴,就是家里烧的木柴,冬天取暖用的木炭,朝廷都给补贴。
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保姆补贴,就是家中伺候宰相的下人,朝廷都给补贴费用。还有穿衣服的补贴,朝廷直接发各种绫罗绸缎给你回家做衣服。等等……四百贯当然是最高的,逐级下调,但是总体而言,都相当高。到得欧阳修包拯这个级别,也有三百贯,一堆补贴一样不少。哪怕是到得七品八品,工资也低不到哪里去。这是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基本保障。当了官,节约一点用,几乎等于衣食住行不要钱,还一个月给你几百亩到几十或者十几亩土地作为存款。
到了明朝,宋朝的这个俸禄等级,在朱元璋眼里看来,那就是前车之鉴,然后朱元璋对当官的,那就没有这么好了,朱元璋给的俸禄,就过犹不及了,几乎变态,变态到官员若是只靠俸禄,家庭稍微庞大一点,连一家老小都难以养活。然后官员贪污,就得剥皮充草。在明朝想当一个真正两袖清风的清官,也是两难。
关于削减财政支出的问题,已经不是谈了一次两次了,每次谈到这个问题,皇帝赵祯就头大。军费支出,其实并非单单就是军费支出,其中还包含了救灾支出,也包含了维稳费用。减少军费,定会出问题,赵祯明白这一点。
却听包拯又道:“欧阳学士,你不贪赃,并不代表别人不贪赃。朝中上下,为官之人,有几个不是家大业大,有几个不是豪富一方?”
欧阳修与包拯杠了起来:“包中丞,那你说说,今日这书房之内,哪个家大业大,哪个又豪富一方?”
杠到这个地步了,包拯哪里还会退让,几步而出,指着三司使张方平就道:“张相公难道不是家大业大?难道不是豪富一方?头前几日,张相公刚刚在一个豪绅手中买下了多大的产业?诸位都不知晓?”
张方平也是无妄之灾,看着包拯在皇帝面前说自己,吓得连连摆手:“包中丞,没有多少,没有多少,些许田地而已。”
包拯真的就是在乱咬人了,也是他眼中容不得沙子,见得张方平说没有多少,开口又道:“那在下明日就派御史下去核查,看看张相公此番到底买了多少产业。”
御史中丞,御史台的大佬,御史们的领头人,喷子中的战斗机,又要发威了,这回目标是三司使张方平,也是王安石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
张方平已然大惊失色,连忙又道:“包中丞,你们说你们的就是了,何必拉上我?些许小事,不值一提的。”
张方平是在认怂,但是这回是在劫难逃了,喷子中的战斗机,哪里会放过他?张方平这个三司使,也就当不得几天了。
“罢了罢了,此事稍后再说,先说说甘道坚这篇文章之事,欧阳学士既然在这里,那朕就多问一句,为何这般文章,在开封府竟然排了个末尾啊?”赵祯开口问道,国家大事自然先说,甘奇这末尾之事,比不得国家大事,最后提一提。
改革改革,一团乱麻,就是一个简单的削减财政开支,都是如此困难,一个国家想要改革,何其艰难?
欧阳修刚才就知道皇帝终究会问得这么一语,上前开口:“陛下,老臣倒是也不知其中具体,老臣才刚刚上任几日,还来不及如何过问此番解试的具体细节。待得老臣回去查问一番,再来禀报陛下知晓。”
欧阳修也是高明的,随便就推脱了。
包拯却愤愤不平,开口说道:“陛下,此事不是那么简单,定是有人从中作梗,不愿见到甘道坚中举,此事定要详查,朗朗乾坤,岂能发生这般事情?”
幕后黑手韩琦,黑着脸,开了口:“包中丞也不必这么气愤,甘道坚这不是中了举吗?想来只是几个考官意见不一而已,待得欧阳学士回衙门查问一二,自然就一清二楚了。陛下也自有定夺。”
事情没成,自然就要控制一下事态影响。这点手段,韩大相公是有的。
赵祯点了点头,说道:“那欧阳学士就回去查问一二,也看看甘道坚帖经墨义之题,若是无甚问题,此文取个解元,当是不在话下的。至于那些没有见识的考官,也当处置一二,来年当不能再让这些人把持解试,力保科举公正,此乃朝廷社稷之根本,定要着重。”
“遵旨!”欧阳修躬身一语,心中倒也不知作何感想,这甘奇也是好手段啊,什么事情都能上达天听,本来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的事情,到头来还是得麻烦他一回。
第二百九十二章 好学生,好老婆,好女婿(感谢盟主智瞳万)
解试考完了,甘奇该结婚了,胡瑗带着甘奇往汝南郡王府而去。今日去过书,过书是最重要的一个程序,也就是定下契约了,这个契约一定下来,那就等于结婚了。
之后的婚礼,几乎算是过场。只要这个契约一签好,法律名义上,赵家小妹赵宗兰,就已经是甘奇合法的妻子。
这就像是去领结婚证,具体什么时候办婚礼,可以再说。
车架在往王府而去,胡瑗与甘奇坐在车架之内。
胡瑗开口说道:“你解试之事,老夫都已知晓了,原本老夫还准备入宫去见见陛下的,到陛下面前去为你鸣不平,不过也听说陛下在御书房里钦点了你为解元,老夫也就不必在去了,想来过不得几天,你这解元之名就会出现在开封府的告示之中。”
甘奇点点头,只是叹了一口气。
胡瑗又开口问道:“道坚呐,你这是得罪了什么人?”
甘奇想了想,并未开口。
“与老夫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只管说就是。”
“学生是把当朝韩相公给得罪了。”甘奇苦笑道。
“韩琦?”胡瑗一脸惊讶,又道:“缘何你能得罪了他?”
说的也是,甘奇头前是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人,汴梁城内普通一个学生士子,怎么可能得罪得了当朝首相?这两人的身份,相距十万八千里,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去。
甘奇还是苦笑:“学生不也把之前那位文相公给得罪了吗?”
胡瑗闻言笑道:“哈哈……你真不是个省心的人物啊。谁当宰相,你就要得罪谁。”
胡瑗的话语,显然就是在夸甘奇,在胡瑗这种清流人物看来,文人就得这般,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就得要这样不畏权贵。圣人的三句话语,甘奇已经做到了两句,真正的富贵不淫、威武不屈。
这就是胡瑗为何如此看重甘奇的原因所在。
甘奇答了一句:“韩琦此人,非治国之才。”
胡瑗不置可否,只问:“近来老夫送给你的那些书,你可都通读了?”
胡瑗一问,甘奇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掀起车窗帘看了看,王府还远,心想王府怎么还有这么远?甘奇唯有硬着头皮答道:“读是读了,通读却不敢。”
胡瑗很是欣慰,又捋起了自己的胡须,点头笑道:“好,老夫来考考你。”
直到此时,甘奇才知道,人生一辈子,最不能做的就是“装逼”,最最不能做的,就是强行“装逼”。
装逼一时爽,然后呢?
然后就是死去活来了。
“先生请!”甘奇的表情,如丧考妣。
“嗯,有学生如此,不枉此生。老夫这一题也简单,且问问你,《春秋左氏传》中,三不知,为何啊?”胡瑗问的问题,还真不难,认真看书就行了。
“事之始,中,终。是为三不知。”甘奇答道,也在庆幸这问题真的不难。所谓“一问三不知”,典故就在这里。
“哦?那你且详细说一说,其中你看出了一些什么道理?”胡瑗又问。
这题就难了,什么道理?这是思考题啊,甘奇硬着头皮想了想,答道:“三不知者,其始,乃事物起源、开端与创始,含事物发展之背景,萌发之种种。其中,乃事物发展之全部过程情形,含事物上下期间变化之过程。其终,乃事物发展之结果,过程之终了,乃至另一件事之初始。乃分析化论之法,看透事物本质之道。”
“嗯,不错不错,已然读透了,那老夫在问问你……”
“先生,王府到了,来日学生再上门请教。”甘奇掀着车帘,有些激动。
胡瑗岂能不知甘奇那点小心思?有些不快,一边起身,还一边说道:“你这厮,懒惰得紧。”
甘奇已然先下车,搀扶胡瑗再下,胡瑗口中还在说:“懒惰之人,何以传道授业解惑?何以为儒?”
甘奇点着头,儒啊儒,好死不死,当什么大儒?唉……
二十岁的大儒?世界上有过吗?
胡瑗一边往王府而入,一边不依不饶:“儒者,学问也,世间万物之学也,治学者,勤于学也,不勤如何为学……你这厮,年少老成,有勇有谋,却独独缺了一个勤字,何以成才……圣人云……”
“先生头前请,老王爷就等了。”甘奇这厮,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胡瑗更气不过,脚步一止:“老夫知道往前走,你这厮,啊……你啊……气煞老夫,老夫若是今天死了,那都是你气的!”
甘奇嘿嘿一笑:“先生可不得乱说天数,先生定会长命百岁。”
“老夫本来兴许可能长命百岁,却是遇见了你,怕是要短命几十年。”胡瑗又抬步往前走。
“学生好好学,好好读,学生一定不负先生教诲,学生头悬梁锥刺股,不沾女色,不闻世事,一心求索,待得三十年后,读遍世间所有的书,定然成为当世大儒。”天道好轮回,装逼遭雷劈,果不其然。
“这还差不多,不沾女色不闻世事倒也不必,勤即可。”老头心情好上了不少,却又觉得甘奇的话语听起来有些不对劲,又转头道:“三十年太久,五年,就五年,老夫家中两万册经史典籍,你都要读完。兴许老夫还能活个五年,不能再久了。老夫看着你读,如此老夫到死那一日,方可瞑目了。”
这是什么?以死相逼吗?
“先生,过书定亲,喜事呢,咱们不说死不死的话题,咱们说定亲的事情。”甘奇一脸的苦涩,满心的痛苦。能不能让我开开心心娶个老婆?
胡老头忍了一忍,又道:“今日老夫当见一见那位赵小姑娘,好好叮嘱一番,嫁过来之后,一定要好好盯着你读书治学。”
这老婆能退吗?
唉……
头前大厅,身染重病的赵允让,竟然亲自站在大厅门口等候,胡瑗连忙上前去:“老王爷,怎么能让你在这门口等候呢,实在有愧,快快入内落座。”
老王爷却不动,消瘦的脸上露出了笑意,拱手与胡瑗客气,眼神一直盯在甘奇身上,目不转睛,怎么看怎么高兴。
这女婿,着实不错。
第二百九十三章 帝师与帝师的老师
老岳父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胡瑗与老王爷相谈甚欢,也是因为两人谈了好多次了,这一次就是来过书定亲的,婚书也早已写好,双方寒暄几番,就该动笔去签约了。
签约完成,万事大吉,老头胡瑗拱手不断恭喜,老王爷笑得合不拢嘴,还有赵宗实赵宗汉等人在旁,皆大欢喜。
胡老头不忘刚才之事,还说道:“老王爷,我还想见一见你家小姑娘,好好与之嘱咐一些事情,不知?”
“这有何难,这边请,本王随你一起去,如今她就算是甘家的人了,身为父亲,当也该与之嘱咐一番。”老王爷起身带路,左右还有人上来要去搀扶,却被消瘦的赵允让挥退了,他自己拄着一个拐杖,慢慢往后院而去。
甘奇真是头大,莫不是要娶一个管家婆回去?每日盯着自己头悬梁锥刺股?
赵宗实已然上前,开口说道:“道坚啊,今日你来得正好,头前你我约定过一件事情的,今日就一并完成了。”
“兄长所言何事?”甘奇有些心思不在。
“你倒是给忘记了不成?答应的事情,可不能忘记了。”赵宗实说完,往外一招手,喊道:“来人呐,把仲针就过来。”
甘奇便也想起来了,连忙说道:“哦,此事啊,没忘没忘,此事如何能忘呢?”
什么事情?就是赵宗实长子赵仲针拜甘奇为师的事情。
已经十岁多的小仲针,蹦蹦跳跳就来了,赵宗实呵斥一语:“先生当面,不知收敛,蹦蹦跳跳,成何体统?”
小针针同学吓得一跳,苦着脸,连连作揖,一个一个拜见在场之人。
甘奇做了个好人,摆手说道:“小孩子而已,不必如此严苛,跳脱一些,显得聪慧。”
赵宗实连忙点头:“先生说得对,我儿最是聪慧,聪慧得紧。但就是性子不定,当严加管教。”
“孩童本该如此,大一些自然就沉稳了,兄长不必担忧。”甘奇又道。
这是个套路吗?
是套路。
因为小针针再看甘奇,已然一脸的感激之情。
这是赵宗实的套路,给甘奇做个好人,让小针针喜欢甘奇。赵宗实大概不知道,这位小同学本就很喜欢甘奇。
“仲针,给先生敬茶,好好拜见先生,往后甘先生就是你一辈子的座师了。”赵宗实开口吩咐。
茶早已来,赵仲针带着刚才对甘奇的感激之情,接过茶,口中却喃喃一语:“还是姑父好。”
“嗯?”赵宗实虎目一瞪。
小针针连忙双膝跪地,茶水敬上,口中大呼:“先生请喝茶!”
甘奇拍了拍小针针的头,接过茶水,饮了一口,笑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小针针爬了起来,看了看赵宗实,见得赵宗实没说话,便想往厅外退去……大概是想去玩。
“站住。”赵宗实岂能不知自己儿子那点小心思,叫住了他之后,赵宗实又与甘奇笑道:“道坚啊,此子顽劣不堪,家中又多是女眷,宠爱有加,放在家中怕是教不好。还劳烦道坚多多管教,今日便带回去,一个月只准他回来两三次即可。”
这是什么意思?把儿子交给甘奇了?一个月只准回来两三次?
甘奇刚才还有点小激动,为何?因为过不得几年,甘奇就有一个“帝师”之名,皇帝的老师,这是个大光环。
此时突然要帮别人养儿子,这就有点考验人了,甘奇从来就没有养过小孩。
一旁的赵宗汉也说道:“道坚,十三哥说得是,这小家伙顽劣得紧,得离开这座大院,出去好好受点苦,严加管教,好好读书,方可成才。”
甘奇看了看小针针,原本还以为这小家伙要被赶出家门,应该是哭天喊地、满地打滚,没想到这小家伙竟然是一副激动不已的样子。
爹娘都不要你了,你还高兴?
这是什么小孩?
还有这种小孩?
甘奇咬咬牙,说道:“嗯,待我把他带回家,定要严加管教。”
“多谢道坚!”赵宗实大礼一拜。
教导未来的皇帝,这件事情很重要,对甘奇而言,更为重要。未来的事情,有很多,甘奇想做的事情,也有很多。
也有许多捷径,比如给皇帝灌输一些不同的思想,这就是捷径。把一个皇帝教导成甘奇想要的样子,虽然任重而道远,但是对于未来许多事情而言,那就极为省力了,事半功倍。
这就是甘奇会轻松答应赵宗实的原因所在。
甘奇答应了,赵宗实起身,一手提着小针针的脖子,便往外走,口中还道:“走,回去收拾东西,叫你娘亲把行礼都收拾妥当,赶紧滚蛋。”
小针针不用赵宗实去拉,脚步跑得比赵宗实还快,只是命运的脖颈,被赵宗实卡得紧紧,想走快一些都走不了,一腔的激动,无出散发,开口大喊:“爹,你快些走啊,别让甘先生等着急了。”
赵宗实心中莫名愿意一疼,扼住小针针命运脖颈的手,越发用力几分,说道:“到得先生家中,没有了你娘亲宠着你,有你好苦头吃。”
看着父子二人的背影,赵宗汉嘿嘿在笑:“道坚,当好好管教,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不打不骂成不了才。”
甘奇也点头笑着,却说道:“胡先生怎么还没有出来?这也不知是有多少话要说。”
还有一语没有说话:可别真正把我老婆给教坏了。
要说这胡老头也是真嗦,连小针针都带着大包小包会到客厅了,他还没有回来。
高皇后,小名高滔滔,大名正仪,是个大美人,此时还不能称之为皇后,因为如今他老公赵宗实还没有登基。这是个奇女子,以后小针针登基的时候,她会垂帘听政一段时间,司马光就是靠着这个女子上台的,也是她让王安石滚蛋的,那个时期的新旧之争,这个女子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这个女子就是小针针的亲娘,正在甘奇面前,抱着小针针一通的哭。
小针针还出言安慰老娘:“娘,你就别哭啊,孩儿是到先生家去学本事的,先生最有本事了,孩儿都去学来,学好之后就回家了。”
赵宗实也皱着眉头说道:“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平白让先生笑话了,回去,回房里去。”
高滔滔被丈夫呵斥了几句,抹着眼泪走到甘奇面前福了一礼,说道:“一切就拜托先生了!”
甘奇也回了一礼:“嫂嫂客气了,嫂嫂不必担忧,我定会待他极好的。”
“拜谢先生。”高滔滔再一礼,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然后抹着眼泪依依不舍而去。
此时胡瑗才回到客厅,皆大欢喜之后,带着甘奇与赵仲针出门而去。
一上车,不满十一岁的小针针原形毕露,也不管胡瑗在一旁,直接在车厢内蹦跳而起,开口说道:“甘先生,那个故事你快讲讲,孙猴子的故事。”
甘奇抬手就打在了小针针的屁股之上,开口呵斥:“不得无礼,坐好!”
小针针挨了打,一脸的委屈看着甘奇,又看了看胡瑗,撇着嘴说道:“原道先生最好,随先生去必然比家中好玩,没想到先生竟然也动手打人的。”
甘奇笑笑不答。
一旁的胡瑗皱眉说道:“道坚,此子颇为顽劣,当严加管教。”
甘奇听得老师的话语,抬手又给小针针的屁股来了一记,呵斥道:“还不坐好?”
小针针不情不愿坐回原位,嘟囔一语:“我想回家。”
“回家?回家是不可能回家的,我家里人刚好没有孩子,少了一些乐趣。你来得正好,先生我人又好,学识又多,说话也好听,手打人也不会很痛,你若是不好好读书,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家,只能在我家中勉强过过日子。”甘奇咧着嘴笑道。
小针针眼眶里的泪水喷涌而出。
一旁的胡瑗忽然说道:“道坚,你自己也要好好读书,老夫最看重的就是你,老夫家中的书,这几日当再给你送一车去,你这一辈子,定要好好治学,如此才不枉此生。”
甘奇眼眶里的泪水,忍了忍,还好忍住了,没有喷涌而出。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大儒之野望,甘子之宏愿
亲事定下了,拜堂之日还有大半个月时间。
胡瑗又给甘奇送来的两大车的书,还送来一副亲笔大字,甚至都是裱好了再送来的。
甘奇唯有先把字挂在书房最显眼的地方,这幅字倒是熟悉,上书: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看着这幅字,甘奇是苦笑不已,曾几何时,甘奇读书的年代,似乎家中书房之内也有这么一副字。这两句话,是唐宋八大家之韩愈留下的,真正是传颂一千多年,诲人不倦。
书山学海,甘奇泪两行。
还有个小伙子在一旁叽叽喳喳,甘奇指着那幅字说道:“仲针,读一遍。”
叽叽喳喳的小仲针,刚才在院中看周侗练武,起了兴趣,所以正在与甘奇说练武之事,哪知道甘奇丝毫也不理会,开口就让仲针读书。
小针针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读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先生什么时候教我练武啊?”
甘奇点点头,这就算是考教了,看看十岁出头的赵仲针底子如何,也算不错,这两行字都能认识,甘奇说道:“练武是要练的,每日早起读书,上午两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待得先生我考教一二,读得不错,傍晚可以练武。”
“先生,能不能早起练武,上午两个时辰,下午与傍晚读书?”小孩子心性,一静不如一动,宁愿汗流浃背,不愿静坐苦读。
“不行,书读不好,还练什么武?”甘先生极为严厉。
小针针撇着嘴,无可奈何。
“好好读书,先生我出门有事去了,今日读《大学》,下午先生回来考教。”甘奇已然起身,准备出门。
小针针见得甘奇叫他一读就是八个小时,自己去出门去潇洒,连忙说道:“先生,胡师公可是也教你认真读书的呢,送来这么多书,先生不读吗?”
“这倒霉孩子?你是先生还是我先生?老子读不读书关你屁事,讨打?”甘奇没好气说道。
小针针两眼含泪:“我要回家。”
甘奇已然走到书房门口,大喊一语:“周侗,把书房的门给我守好了,这小子若是逃出去了,拿你是问。”
周侗放下手中的长枪,愣愣一语:“哦!”
甘奇自己出门去浪了。
甘霸跟在身后,听着甘奇头前喃喃之语:“书山有路,学海无涯的,不如出门浪一浪。”
甘霸说道:“大哥,要不要我回去一把火把书房给点了?这样胡先生就怪不到你了,天灾**的,这能怪谁去?那两车书也就不用读了。”
甘奇闻言止住了脚步,看了看甘霸,说道:“真没看出来,呆霸你还是天才!”
甘霸嘿嘿在笑:“大哥,我一向都很聪明的,就是大哥更聪明,掩盖我的才华。大哥,你只管去玩,我这就回去,偷偷把书房给烧了,神不知鬼不觉。”
甘奇摇着头,说道:“你要是把书房给烧了,你大哥我,要被人骂一辈子,一辈子都不够人骂的,他妈的要被骂几千年。”
胡子毕生藏书,在甘奇家被烧了,这跟大秦焚书坑儒难道不是一个性质吗?
“大哥,叫他们骂我就是,我让他们骂,骂几辈子都行。”甘霸何其高义?义薄云天。
甘奇叹着气,走在相扑场外的街道之上。
梨园春唱着戏,相扑场内今日是相扑联赛,正是人声鼎沸。街道上人潮如织,各家店铺忙碌非常。
里许之外,土丘两边皆是工地,一边修建温泉酒店,一边修建书院,也是热火朝天。
甘奇这里逛一逛,那里逛一逛,工地也逛一逛,一直走到土丘最高处,忽然感觉身边就差一个女子,若是赵小妹在这里,甘奇当指着自己这诺大的产业,与赵小妹说道:“这是我为你打下的江山。”
想到这里,甘奇心情大好。当然也只能想一想,江山这个词可用不得,这是要杀头的。
胡瑗如此看重甘奇,这是一种压力,胡瑗的目的也简单,就是要让甘奇继往圣之绝学,把圣人之学发扬光大。
甘奇其实也想继往圣之绝学,因为往圣之绝学,就是这个民族的传承与信仰,是这个民族的血脉,更是这个民族的几千年不可磨灭的基因。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后面那些人继承的不行,瞎几把曲解圣人。从胡瑗这一代之后,继承圣人的那些人,越来越不争气了,若是圣人真的天上有灵,棺材板都要掀起来。
真正圣人在世的时代,圣人出门,也是带着剑的,孔子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物,在鲁国当宰相,上台就杀人,杀完还曝尸三日。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孔子》《孟子》,通篇来读,都他妈是在教育人怎么成为一个对国家与人民有益的硬汉。
一千多年之后,却把读书人大多教育成了榆木疙瘩,这不是圣人的错,这是子孙的错。是子孙瞎几把弄的错。
春秋战国的君子,那都是硬汉,上马能杀敌,下马能治国。
这往圣之绝学,是可以继一继的,但是想要以自己的言论来重新定义圣人之言论,又是何其艰难的一件事情。
传扬圣贤,需要一个场所,这个场所已然在建了,只是甘奇肚子里的货还有些不够。从古至今的圣贤大儒,想要著书立说,想要传扬学说,都是从讲学开始,不说孔孟,连胡瑗都是这么开始的,四处讲学几十年,到老了方才名冠天下,死后才成为胡子。
那些什么诗词文章,许多人倚仗这些东西也能才名远播、名冠天下,但是那名声与胡瑗这种人的名声比起来,在这个时代而言,终究不是一个档次的。
胡瑗,某种程度而言,是这个时代的圣人代言人,就好像是宗教里的大祭司或者教皇一样。甚至胡瑗死后,都成了儒家的先师,就好像是修炼成仙了,胡瑗也成了儒家的“神仙”。
成为儒家“神仙”这种事情,不是人人都有这个机会的,甘奇似乎就有了这个机会。
只是甘奇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在这条路上走一走。
后世之人,许多都抨击儒家,却是这些人都不知道,自己其实就深受儒家的影响,从中国人独有的家庭观念,到中国人独有的国家观念,中国人的团结观念,中国人对婚姻的看法,中国人对子女的看法,子女对父母的看法。
甚至中国人为人处世的一整套体系,社会构成的元素……
还有中国人不一样的道德观念。
这些,都是区别于世界上其他地方的。儒家,就生在世世代代每一个中国人的骨子里,出生就带来了。
否定儒家,就是否定自己,否定自己在社会上的意义。
儒家有糟粕,但是并不代表儒家不先进,发展之道,乃是去芜存菁之道,糟粕来自时代的局限性,学说也是可以与时俱进的。去除糟粕,发扬精髓,这才是对待儒家该有的正确观念,也是对待这个古老的民族该有的正确观念,更是对待自己祖先智慧结晶的正确观念。
都说中国人没有信仰,大错特错,中国人的信仰,就是祖先的智慧。中国人没有天主保佑,中国人只有祖坟冒青烟。
这就是这个民族的信仰所在。
哪怕是面对世界上的任何挑战,中国人的思维方式,中国人的解决之道,依旧来自祖先智慧的结晶。祖先,是中国人最靠得住的人。因为历史悠久的民族,什么情况都遇见过,什么事情都可以在历史上找到前车之鉴,还有一点,中国人很善于总结思想,这就是智慧的传承。
甘奇站在土丘顶上,想了许多许多,其实依旧还是在想胡瑗送来的那两车书的事情。
这大儒,到底做不做?
报纸是舆论,掌控舆论的好处太多太多。
但是报纸这种舆论,还差得很远,大儒才是真正的舆论,圣人代言,言出法随,成为大儒,那才是掌控了整个时代的舆论导向,掌控整个时代的思想发展。
这大儒,看来还是得做。
什么是儒?儒能出汉唐,也能出宋明,某种程度上说,已然与圣人无关了。
甘奇下了这个决定,抬头看着天,长长叹了一口气。
低头,甘奇抬手:“呆霸,这山顶之处,当见一个书库,称之为书馆,建四层,越大越好,请匠人来设计。”
“哦,好的,我明日就去请人来。”呆霸也不知甘奇刚才心中经历了一番什么思想斗争,对他而言,听甘奇的话办事就是了,这一辈子若是能这么过下去,挺好。
甘奇又指着这座土丘另外一边,说道:“这一边,一定留着,不准在盖任何东西了。我有大用。”
甘奇指的这一块地方,是这座土丘最后一块空地了,甘奇留着,真有大用。
既然要去当这么一个大儒,甘奇的方式显然也不同以往那些圣贤,他有他自己的当法。
他要把这个大儒当出自己的风格,当出别样的风采,甘奇要把这个大儒的身份当出花来。
他要引领时代的潮流,引领万世的思想。
第二百九十五章 杀人
回家,甘奇考教了一番小针针的课业,算是比较满意。
甘奇却真让未来的皇帝小针针随着周侗打起了拳。这件事情,连周侗自己都没有想到,王府家的孩子,竟然学打拳。
周侗还有些不敢教,与甘奇说道:“大哥,真让我教他打拳吗?到时候若是王府的人知晓了,怕是说不过去啊?免不得兴师问罪一番,那就不好了。”
甘奇美其名曰:“此乃轻身健体之道,愿他身体强壮,活个七八十岁。”
“哦。”这个理由,好似还能说得过去,就怕甘奇说出什么练武杀敌的话语,那到时候就真说不过去了,赵家男儿,哪里有练武杀敌这一说?武夫之道,终究是下乘,甚至会被人笑话。哪怕练一练蹴鞠踢毽子,也比练武好。
但是周侗不知,甘奇还真是这么想的,一个皇帝,真当成仁宗赵祯这样,当成个菩萨心肠,真就不是好皇帝了。
练武杀敌,有什么不好?
皇帝勇武,比什么都好重要。
当然,穷兵黩武也不好,所以还得读书,不能真成了个甘霸那样的武夫。
小针针欢天喜地练起了武,对于孩童来说,练武比读书有趣得多。
安排好小针针,甘奇又出门去了,赶着最后一班城门入城。
时间很久了,许多人兴许把一些事情给忘记了。
但是甘奇可没有忘记。
今夜,甘奇要做一件事情。
谋定而后动,这是甘奇一贯的行事准则。
汴梁城,依旧繁华,花天酒地的人,在灯火通明的楼宇里享受着生活的美好。
这座巨大的汴梁城,其实就是一座服务型的城市,所有人都在服务别人,也享受着别人的服务。金字塔尖的人,掌控着整座城市的资源,然后层层而下,养活着一百多万人口。
夜半三更,酒宴散去,该回家的人,都走在回家的路上。
有人醉倒街边,有人步履蹒跚。
有步行而回的,有车架伺候的。
还有楼宇里女子的挽留之声,依依不舍。
一辆劣马车架,赶车的老汉打着哈欠,车架左右还有两个小厮,忍着困意,快步跟随。月亮都快要落下去了,天亮也不远了,三个下人为了等车内的主人,一夜未眠。
车内的主人,此时却早已酒意上头,鼾声大作。
老汉赶着车架,为了尽快赶回家,熟练驱赶的马匹,在大街小巷里不断穿梭。
这车里的主人,似乎早已忘记自己还与人有一场深仇大恨。
可能是时间太久了,过了年余,当初那一点点忌惮之心,此时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兴许他也从来没有认为一个书生,能在这汴梁城里拿他如何。
小巷之内,马匹轻轻叫了一声,几个黑影闪过,几声闷响。
车架止住了,马匹左顾右盼也不往前了。
赶车的老汉昏倒在车架之上,两个随行的小厮也昏倒在一旁。
车内的主人被人搬出来的时候,依旧还是鼾声如雷。
小巷里出现了另外一辆车,载着酒醉酣睡之人继续走。
车架一直在走,不得多久,天就亮了,车架在守城兵丁惺忪睡眼之下,出城扬长而去。
直到车厢之内的人再次被人搬动的时候,他才惊醒过来,左右看来看去,然后大惊失色,因为他发现自己被一圈一圈的绳索紧紧绑缚,还被人重重扔在了地上,身边四五个人,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
他连忙大喊:“旺福,仁贵,快过来,快过来。”
一个肥胖的汉子冲着他咧嘴一笑:“文公子,不用喊了,你被老子掳来了,这里可喊不应人。”
“你可知晓我是谁吗?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掳了我,我可是宰相之子!”
肥胖大汉依旧在笑:“你是文德彰,老子岂能不知你是宰相之子?掳的就是你,不过你老爹如今可不是宰相了。”
原道半夜在车内被掳出城的,竟然是文德彰,那这肥胖的汉子自然就是甘霸了,做这事情的人也就是甘奇了。
被绑缚在地的文德彰,左右看了几圈,左右几个大汉,也不蒙面,此地乃是一个凹地,左右皆是土丘,见这几人知道自己是谁,神情稍微定了定,问道:“要多少钱?只管开价!”
甘霸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坑,说道:“文公子且看,刚挖好的,你选一选,是死了再埋,还是活着直接埋进去?”
文德彰此时才发现不远处真有一个刚挖好的大坑,连忙激动道:“好汉饶命,求财而已,何必如此?我家有的是钱,要多少都行。”
甘霸的笑脸,一直在保持,口中说道:“你若不选,那就直接埋进去了。”
甘霸是个恶人,恶贯满盈,行事作风,皆是一个恶人。
“好汉好汉,何愁何怨啊?”文德彰在地上连连蠕动,口中哭腔而出。甘霸的脸,实在太凶恶了一些。
“仇怨很深,你想杀人,自然有人想要杀你,天经地义。”甘霸说完此语,还是在笑,笑得格外人,回头又道:“拿根绳子来,这厮不选,老子替他选了,如此也保险一些。”
一个汉子递上了一个绳索,甘霸慢慢套在了文德彰的脖颈之上。
“是甘奇,是甘奇,定是甘奇!”文德彰终于反应过来了,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几乎都快忘记了。反应过来的文德彰又连忙大喊:“甘奇出了多少钱,我文德彰出双倍,出五倍,出十倍,各位好汉,只要你们开价,多少钱都可以,但求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啊!”
甘霸却是不答这话语,手中的绳索一紧,开口说道:“老子叫甘霸,到得黄泉,你也做个明白鬼,也叫阎王爷知晓,老子甘霸杀你可不是滥杀无辜。”
此时,恶人甘霸脸上的笑,终于没有了。
汴梁城内,开封府的鼓声此时方才响起,开封知府欧阳修,上任才几天?就碰上了这般大案,文彦博的儿子被人绑架了。
衙差四处而出,搜天刮地去找。
文彦博亲自去开封府报案,与欧阳修百般嘱咐,回到家中,也在等着绑匪送票书来,等得焦头烂额。
要当大儒的甘奇,此时在书房之内,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读的正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此时,李定正在门口,大礼拜见,周侗进来通禀。
第二百九十六章 学院派,讲学派,甘党
李定这个名字,甘奇只算耳熟,名字与模样都对不上号。也是甘奇学生太多,随便算一算,两三千号是有的,哪里能认得全?
李定进得书房,又是大礼去拜,自我介绍一番,对一个年级比他还小的人如此大礼,口称先生,李定倒是不觉得奇怪,反而甘奇觉得哪里有些不自在,人多的时候还好,单独见的时候,总觉得哪里尬尬的。
甘奇示意李定落座。
李定却也不坐,只是站在一旁。开口说道:“先生,学生此来,乃是有事禀报。”
甘奇点头:“且说。”
李定把甘正在樊楼上的事情说了一通,说这件事倒不是李定要表功什么的,他也没有多说自己与甘正如何交锋的事情。李定主要是来提醒甘奇,要注意同族之中的小人。
这两日李定很是犹豫,犹豫要不要到甘奇这里来打这个小报告,想来想去还是来了,因为他总觉得甘奇若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那就会吃亏。
李定只以为那甘正与甘奇是同族兄弟,却又在背后说甘奇的坏话,定然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小人,这种小人一定要戳穿他的真面目,免得甘奇没有防备,以后着了这个小人的道。
所以李定还是上门来打了这个小报告。就是提醒甘奇要提防甘正这种小人。
李定之所以会纠结这件事,完全是因为李定也是个苦命人。他的身世,完全就是那种小说主角的身世。
李定是一个庶出子,甚至可以说是私生子,他的亲生母亲生下他之后就被正妻赶出了家门,他长这么大,甚至连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都不知道,更没有见过亲生母亲,自小在家中受尽白眼,受尽的欺负。还好他老爹还算有点良心,至少供着他读了书。
受尽白眼的李定,从小就懂事,对于读书的机会更是珍惜无比,几个兄弟之中,唯有他用功苦读,寒窗十几载。然后他就逆袭了,中举,中进士,当官,一直当到御史中丞,成为朝堂大佬,甚至把苏轼也抓起来关了几个月。他与苏轼,本该是有一番恩怨情仇的。
苏轼有一个和尚好友,名叫佛印。佛印是李定同母异父的哥哥,是李定他娘仇氏嫁给第一个男人的时候生的,后来李定的娘又被李定的父亲看上了,带到家中生了李定。然后仇氏又被赶出了李家,后来仇氏又跟了一个男人,生了一个女儿,女儿名叫蔡奴。
蔡奴也是个大人物,如今还只有几岁,以后是名冠汴梁城的大花魁。呃……以后当了皇帝的小针针,爱她爱得死去活来,每天看着蔡奴的画像花痴,听说小针针为了蔡奴,还专门在皇宫里凿了一条地道,就是为了出去与蔡奴私会。后来小针针的儿子徽宗赵佶,也用这条密道出去跟花魁李师师私会。
李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亲娘是谁,苏轼却从佛印那里知道了,甚至还知道李定母亲死的时候,李定都没有回去守丧,因为他压根就不知道亲娘是谁,但是苏轼抓住这一点,把李定喷得个体无完肤,官都差点被苏轼喷没了。后来李定也抓住了苏轼的小辫子,把苏轼直接从杭州抓到御史台的大牢里关了好几个月。
李定与苏轼的恩怨,其实也不是私人恩怨,还是政见不合。李定是变法的忠实拥护者,那时候的苏轼却是反对变法的,苏轼喷李定,李定喷苏轼,没办法,天生不对路。
苏轼也是个倒霉催的,王安石变法,他喷王安石胡搞,被抓起来关了,又被贬了。司马光上台,苏轼东山再起了,好不容易回京当了中书舍人,然后又当翰林学士,也知了礼部贡举。但是司马光又全盘否定新法,苏轼又不乐意了,认为新法里有许多东西是正确的,又起来喷,又被司马光给贬了,最后给贬到了海南岛。
其实这么看来,苏轼有自己既定的态度与认知,却又不失公平公正的一个人,所以最终落得个两边不讨好。但是苏轼又是一个豁达的人,他对王安石,没有丝毫恨意,王安石下台的时候,在江宁隐居,被贬的苏轼,在路上还专门去看王安石,两人把酒言欢,还互相诗词来去,苏轼还在词中笑骂王安石是老狐狸,这顿酒刚喝完不久,王安石就在江宁病死了,十几年后,苏轼从海南岛回来,走到江宁不远的常州,也病死了,这就是两个人最后的结局。
而李定,被司马光一贬再贬,在王安石死后一年,也病死了。
恩怨情仇,谁又能说得清楚,兴许苏轼,是真正做到了君子和而不同。苏轼其实并不恨那些贬他的人,这一点是很明确的。
李定这种出身,让他对家族里这些争夺的事情格外敏感,鼓着勇气也要到甘奇这里来把甘正的真面目戳穿。
甘奇听得这件事情,笑了笑,上下打量了李定一会,开口问道:“资深近来可有复习功课?”
李定把小报告打完了,好似去除了一个心病一般,也就舒心了,听得甘奇发问,答道:“近来正在复习功课,只等明年贡举。”
甘奇点点头,说道:“我最近也在勤加复习备考,资深不若明日搬到我这院子里来,与我一同备考如何?”
李定闻言,有些受宠若惊之感,心中大喜,却是口中说道:“不敢叨扰先生读书。”
“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读书之道,在于思考,一人读书不过是闭门造车,有个人互相印证,那才是美事,刚好蔡确这几日也要过来一起读书,你我三人同读,岂不美哉?”甘奇显然是看上了李定,李定是个人才,自然得招入麾下。
李定心中自然欣喜非常,甘奇是何等人物?能得甘奇看重,又是何等荣幸之事?甘奇盛情难却,李定也再说不出什么拒绝之语了,唯有躬身再拜:“先生在上,学生恭敬不如从命,叨扰之处,还请先生多多见谅海涵。”
甘奇摆摆手笑道:“你我皆是年轻人,不必如此拘礼。”
李定脸上带着一些嘿嘿傻笑,这一刻的幸福,溢于言表,从此他李定,似乎也看到了一条康庄大道,看到了希望,一个私生子逆袭的希望,跟着甘奇,就是康庄大道。
李定有些手足无措,甚至都不知道此刻说些什么好,想转头就走,回家收拾东西,却又觉得不好,想来想去,说了一语:“先生,学生来的时候,路过开封府,看到了新贴出来的告示,先生您是案首解元了。”
甘奇哈哈笑了起来,心中高兴非常,却在学生面前拿捏了一下姿态,装逼一语:“意料之中的事情。”
李定也是与有荣焉,说道:“学生也是如此预料的,还没有考之前,学生就知道先生必是解元。先生乃是国士之才,这汴梁城哪里还有能及得上先生之人?”
学生的彩虹屁,听得甘奇很是舒爽,浑身舒坦。哈哈笑道:“资深且回去把行礼收拾妥当,早早过来,我叫人备酒,今夜痛饮一番。”
李定见得先生高兴,问道:“要不要再叫几个人来陪先生吃酒?高中解元,岂能不热闹一番?”
甘奇点着头:“去报纸编辑处把蔡确叫回来,其他人,你且紧着相熟之人请。”
甘奇这是给李定面子,让李定请自己相熟的人来陪着喝酒,这就是李定的面子。
领了差事的李定,高高兴兴出门去,去叫人喝酒,他想叫谁,那就叫谁,到得熟人面前,开口便是:“走,我带你到甘先生家吃酒去。”
旁人兴许还不信,以为李定吹牛,李定还要再吹一句:“怎么,你还不信?甘先生今日可是亲自叫我到他家中陪他备考,往后你们要寻我什么事情,得到甘先生家中去寻我了。”
然后李定就可以享受别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了。
当甘奇的学生,就得有这份荣耀感。这是甘奇有意为之,这就是人心。
当大哥,就得这么当。这个时候还谈不上什么御下之道,但这就是御下之道,御下不只是给别人好处,得让人打心底觉得跟着你这个大哥,是一件荣耀之事,有面子的事情。
人活一世,面子永远是最重要的,比钱财什么还要重要。如此才能聚得人心。
甘奇这算是第一次跟自己的学生有了亲密接触,以后还要多多接触,真正与这些学生交心,这就是甘奇的势力起步。
以后朝堂之上,有保守派,有变法派,有新党,有旧党。还得有一个甘党,甘党这个名称不好听,名称可以换,比如书院派,讲学派,但是事情的实质必须如此,就是甘党!
道坚书院的牌子,已经挂在了后山山脚的门楼之上,胡瑗亲笔手书,最好的匠人制作的烫金大字。
这座快要竣工的书院,就是甘奇的大本营,甘党基地,甘奇纵横官场的倚仗。大儒甘奇,从此崛起。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天下第一书院
甘奇二十岁了,及冠礼。
胡瑗自然被请来了,来观礼之人无数,甘奇的几百号学生,太学的先生与同学,吴承渥,赵宗汉来了,连赵宗实也来了,还有王安石也准时赶到了。只是包拯没有来,刚刚当上御史中丞的包拯,实在太过忙碌,还亲自带人出城去查探三司使张方平购买巨额产业的事情,所以错过了,来不了,却也派人送来了一封勉励甘奇的信。张方平,要倒霉了。
人生四大礼,开笔礼,婚礼,冠礼,葬礼。开笔礼就是蒙学儿童开始读书的礼节。当然,这是读书人家的讲究,穷苦百姓就没有这么多讲究了,破布包一下头就可以了。
今日可不仅是甘奇的冠礼,更是道坚书院开门的日子,所以甘奇的冠礼也在书院内举行,好几百人参与,也算得上是人山人海。
往后讲学,就不必再用梨园春的剧院了。
甘奇带着众人,从胡瑗亲笔手书的门楼沿着阶梯而上,青石铺就的阶梯与地面,一进一进的大学堂,左右一排一排的学生宿舍,林木花草点缀其中,还有从别处移来的假山景观,回廊与亭台,刷着崭新的朱漆。
胡瑗一边跟着甘奇到处看,还不断发问:“道坚,如此巨大的书院,花费几何啊?”
甘奇笑道:“只为继往圣之绝学,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戏精甘奇,忽悠胡瑗,百试百爽。连带身后一大帮人,都一个个肃然起敬。
胡瑗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一个劲说:“好好好,如此书院,当为汴梁城第一书院也。道坚这求学束之礼,可不能太高了。”
“高?先生说笑了,教化之道,岂能说钱?免费入学,一律免费入学,学舍也免费入住,书院里每个月还给学生提供免费的笔墨纸砚。不仅提供免费的笔墨纸砚,连餐食都免费提供。”甘奇大义凛然,胸脯拍得震天响。
胡瑗脚步都停住了,看着甘奇发起了愣,几欲老泪纵横,拍着甘奇的肩膀,连连说道:“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呐……”
满场众人,肃然起敬都不足以形容此时的心情,这甘先生,莫不就是圣人转世不成?
甘奇很是享受眼前这些人的表情,享受了片刻,然后说道:“诸位请看,这第一进学堂,平常里请学院中的学生来此开讲,什么人都可以来听课,只要坐得下,哪怕是山野村夫,也可入学堂听讲,圣人云,有教无类,便是这个道理。这第二进学堂,招收孩童进学,十里八乡,哪里的孩童都可以来进学,不收一钱,吃住皆管。当然,入学得考试,考上的方可在此求学。再往上,便是第三进学堂了,十二岁要大考,考上者,入第三进学堂,备考解试,依旧免费。上方还有第四进学堂,那里便是举子及第之人读书之处,为内院,依旧免费……”
甘奇早已想好了这些东西,免费也有个免费的道理,资源得花在有用之人身上。
胡瑗还有什么话能说?口中只有:“好好好,旁人开学院,要么是族学,只收同族子弟,要么是私学,花费不菲。唯有道坚你,如此大公无私,只为后进学子,当真是好啊,圣贤之道,被人读在口中,唯有你读进了心里……”
胡瑗一个劲在夸,这种事情,是讲学几十年的胡瑗心中的梦想,奈何他没钱,甘奇好像实现了胡瑗实现不了的梦想一般。
“先生,这书院里有些事情,还要请先生多多帮衬。”甘奇要压榨劳动力了。
正在激动的胡瑗,看着这座雄伟的书院,拍着胸脯就道:“只管说来,做得到的不在话下,做不到的,老夫也舍命去做。”
“可不要先生舍命,都是小事。一来是学院里缺教习,先生四处游学几十年,想来认识许多大才之师,还请先生多多引荐。”
胡瑗大手一挥:“好说。汴梁城的好先生,只要老夫认识的,老夫都会亲自上门拜访一趟,江南的,西京洛阳的,老夫也当都去一封亲笔信,定为道坚办妥此事。好教你这书院,成为名副其实的汴梁第一书院,甚至天下第一书院。”
“拜谢先生,学生还有一请。”甘奇又道。
“一并说来。”胡瑗今日,豪气干云。即便甘奇口中没说,胡瑗心中也知道,这座巨大的书院,花费只怕要以十万贯计,学生在此免费上学,还包食宿,每个月的花费更是不菲。甘奇这般举动,大宋近百年,哪里还有他人?
往后谁要敢在胡瑗面前说甘奇道德有亏,别看胡瑗一个名满天下的大儒,他只怕也要亲自举起巴掌去扇那人的大嘴巴子。
“学生在书院最顶上,还建了一处巨大的书馆,准备把家中的藏书全部搬入其中,也想把先生送来的书也放在其中,到时候请学生们抄写几套,以供学生们免费借阅。先生也知晓,这天下学子,不是不好学,多是无所学,一本书往往价值不菲,若是有一个免费借阅经史典籍之处,那才真正是有利天下之事。”图书馆、借书卡什么的,后世哪里都有。但是这个时代,没有。
为何没有,就如胡瑗接下来话语所言:“道坚当真不凡呐,所言所行,皆教人敬佩。即便是老夫,游学几十年,得了好书,也多是藏在家中,从未去想过要与何人分享,直到如今老了,才看开许多。想起以往,当真是有敝帚自珍之嫌,惭愧惭愧啊。往后老夫家中的藏书,都是要送给你的,原本想让你好好珍藏,好好研读,传承下去,而今看来,你这书馆,不知比老夫所想高明了多少。有学生如此,老夫死也瞑目了。”
学问之道,即便是胡瑗这般的大儒,也不能免俗。其实就是愿意自己比别人知道得多,懂得多,这也是胡瑗能成为大儒,而别人不能成为大儒的原因。敝帚自珍,是胡瑗下意识去做的事情。
说白了,胡瑗那满屋子的经史典籍,就是胡瑗的武功秘籍,是胡瑗成为天下第一高手的倚仗。
而今,甘奇要把武功秘籍都公开了。若是放在十年前,胡瑗必然不愿意,而今六十好几了,胡瑗才真正看得开一些。
胡瑗成为大儒,靠的是几十年游学讲学,靠的是孜孜不倦的苦读,靠的是口沫横飞的教授。
甘奇,要走另外一条大儒之路。靠的是这座书院,靠的是图书馆,当然也还要靠甘奇自己的真才实学,这一点是绕不开的。甘奇的捷径,是让自己不必去用几十年的时间慢慢积累名声。
上到山顶,那座巨大的书馆,还只是打了一个地基,胡瑗看着这座书馆,已然老泪纵横。
冠礼之上,甘奇大拜天地,再拜胡瑗。
胡瑗亲自给甘奇戴上冠帽,从此,甘奇再受人先生大礼,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这事,做得不亏
冠帽,带在头上其实不舒服,但是时间久了,戴着戴着应该也就习惯了,以后若是当官了,帽子更是必不可少的,宋朝正式的帽子,称之为幞头,“幞”音同“府”。
戴帽子的传统,其实很久了,但是幞头这个式样,大概是从隋朝开始的,古画里明朝之前的汉人,都会戴幞头,有软幞头,圆幞头,也有硬壳方幞头。
宋朝在官帽的形制上,又有区别,官帽多会在左右加很长的帽翅,就是画像中帽子上左右出来的那两根像翅膀一样的东西,走起路来还会左摇右晃的那种。
之所以宋朝有了这么长的帽翅,那是因为皇帝不想看到朝堂上的官员左右交头接耳,所以加了长长的两根东西,朝堂上列班站好,若是左右交头接耳,帽翅就会打到别人,皇帝在上面也会一眼就看到哪个人在交头接耳。乌纱帽这个词,也是从这里来的。
君子要行得端走得正,为了这一点,古人的礼节有很多,可不仅仅是帽翅这么简单,比如古人佩戴的环佩,就是腰间挂一串玉佩,如风铃一样,若是走路走得端正,环佩的声音就会有节奏而好听,若是走快了,或者左摇右摆了,环佩就会一通乱响,这就失了礼节,环佩就是在提醒你好好走路。
因为腰间环佩还发生过一些好玩的事情,明朝曾经有一个臣子,不知怎么的,自己的环佩就与皇帝的环佩挂在了一起,解都解不开,又是朝会之时,又不能失礼去解,吓得这个臣子差点当朝昏过去了,也因为这件事,这个臣子差点命都没有保住,不过最后还是没怎么样。
乃至于皇帝冠帽前后珠帘,也是这个作用,时刻提醒皇帝要端正姿态,不能左歪又斜,要一直保持威严,否则帽子前的珠帘也会左右摇摆,还会叮当作响,这也就失礼了。
可见在古代当一个君子,要求是多么的高。
冠礼,就是成人礼,带着幞头出门的甘奇,从此就是成人了,也就因为这么一个帽子,许多事情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仅是甘奇自己内心的变法,还有被人对他态度上的变化。
乃至于对甘奇的称呼上,下人们也会少用公子或者少爷这种称呼了,甘奇从此成了主人,成了爷,甚至成了老爷。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以往汴梁城外甘家村后的这座小土丘,连名字都没有,如今被人取了一个名字,叫作“书院山”,似乎还称了景区。
报名进学的人,不可胜数,除了那些世家大族里的族学,哪里还有对所有人都开放的免费学校?
只是这学校的考题有些奇怪,经史典籍倒也考,但是除了这些之外,竟然还考算术,考算术还不止,还考一些奇奇怪怪的题目。
比如:衙门里抓来了一个嫌犯,却发现这个嫌犯竟然是一个聋哑之人,但是此人嫌疑重大,捕头说了一句话,就试出了此人乃是装聋作哑,请问捕头可能说的是什么话语?
这题的答案不必很严谨的去考虑太多,只问衙差可能说出了什么话语让装聋作哑之人露馅,答案当然也不会只有一个,这一题是第三院的考题。
逻辑推理能力,是甘奇很看重的,这也是鉴别一个人是否迂腐最简单的办法之一。
李定在一旁,看到甘奇出得此题,笑道:“先生,此题学生有一答。”
“说来听听。”甘奇笑道。
李定答道:“若学生来问此人,当在其不注意的时候,忽然在他身后大声呼喊吓唬与他,看看他会不会在没有防备的时候被声音吓到。”
甘奇点点头:“也是妙计,有一定的可行性。但是此题只言这衙差一句话语就试出了破绽,该是一句什么话语?”
李定闻言想了想,忽然欣喜说道:“先生,学生又有一答。学生若是那捕头,当把此人解除绑缚,带到衙门堂前,然后与之说上一句,你已无嫌疑,可以走了。说话之时不加任何动作与表情,若是寻常人,必然一时欣喜,躬身作揖,转头而走。如此就露出了破绽。”
“此答甚好,若是寻常人,必然中计。”甘奇夸奖一语。
李定高兴非常,拿着甘奇出的考题,就出门去安排印刷之事,准备去安排考试之事。
这题考的就是甘奇那两三千号学生,这些人都报考了书院,多少人能进书院,就看这题目,只怕十中取一都是难保证的。
好在,甘奇还是会时不时到第一院去开讲,这就算是有教无类了。考进第三院,大概就等于内院弟子了,能进第四院,那就已经是功名在身之人,可以算得上是亲传弟子,这就是中流砥柱。
第四院倒是不用考,有举子功名的,就可以直接进去免费进学。这也是甘奇对于宋朝科举的信任,宋朝科举的考题,还是极为务实的,能考得上的人,就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甘奇要做的就是给这些人教一些不同的知识与思想,还要开阔这些人的眼界,更要给这些人去灌输一些逻辑性的思维方式。
考试如火如荼在进行,考上的人,自然高兴不已,但凡进了第二院,就有资格去书馆看书抄书了,笔墨纸砚都由书院提供,这是全天下所有书院都没有的待遇。书馆里的书,对于寻常学子而言,才是这座书院最大的吸引力。
第三院第四院的学生,也有一份工作,那就是免费替书馆抄书,胡瑗的许多书,本身就是孤本绝本,还有一些书是历代先贤大儒做个注释的,这些书不可能直接让这么多人随意翻阅,那就得多抄一些复制本,甚至再拿一些复制本去做雕版来印刷,如此才能满足需求。
这也是大工程,更是福泽子孙后代的功德。
考完试的第二天,甘奇还没有起床,甘霸就咋咋呼呼在门口呼喊:“大哥,大哥,你快出来看啊。”
甘奇睡眼惺忪起床出门去看,眼前这一幕,也让见多了世面的甘奇震惊不已。
自家门口,一眼望去,满地皆是礼盒礼包,一眼望不到头,就这么一直堆到村口。
甘霸还笑嘻嘻说道:“大哥,这回发财了,我去找找上次那个腊肉还有没有。”
此时甘奇心中,也很是感动,书院此番招收了七八百名学生,皆是免费。眼前这些礼盒礼包,何止七八百个?
有些礼包里,十几个鸡蛋,或者两三斤粮食,或者几只野鸡野兔,又或者就是一叠上好的宣纸、半斤盐、几两茶叶……
有些礼包里,羊脂玉佩,紫锋狼毫笔,翕州砚台,乃至江南上好的绢帛,蜀地的织绣……
甘奇微笑着看甘霸带着人不断往家里搬,还有一张一张的帖子送到甘奇面前。
帖子里的话语,皆是百般感谢之语。
甘奇拿着几叠帖子,回到书房,口中喃喃一语:“这事,做得不亏。”
第二百九十九章 嘿,屋里怎么有两个娘子?
修了一个诺大的书院,还得养活几百人的吃喝用度以及读书的花费,甘奇第一次因为钱的事情犯起了愁。
相扑场也好,梨园春也好,这些都是日进斗金的产业,但是照甘奇这么花钱的速度,头前还给王府下了聘礼,也是大笔花销,后山还在建温泉酒店,更是需要不断投入,甘奇也开始为钱犯愁了。
不过甘奇倒是明白一个道理,钱赚来就是要花的,不花出去的钱,放在家中,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得把钱换成其他的东西,换成其他的资源,赚来的钱才有意义。
只等温泉酒店建起来之后,开始营业了,甘奇才能摆脱此时略微拮据的局面。
温泉酒店,可能会成为甘奇收入的最大来源,比相扑场还要赚钱。东京汴梁这座城市,就是一个消费服务型的城市,真正顶级的消费者,就是那些读书人了,整座城市主要的服务对象,其实也是读书人。读书人,不仅是说那些士子学生,更包含朝堂上那些当官的,乃至于官员的家眷。
这座城市,就是为这些人服务的。这些人又为皇帝服务。
结婚,汝南郡王府的小县主,嫁给开封府解元公,是一桩美谈。
甘奇骑着高头大马,胸前戴着大红花,迎亲队伍绵延一里多长,彩礼无数,前后吹拉弹唱,乐音震天。
汝南郡王府里,更是张灯结彩,众多男丁们,忙碌不止,赵宗实带着赵宗汉等人在大门口等着迎亲的队伍。
后院之内,却是哭声一片。赵大姐哭,赵小妹哭,拉着哭,搂着哭,抱着又哭。
重病缠身的赵允让,看着哭声一片,还笑得极为开心。
其实甘奇家中,也有人在哭,吴巧儿一边忙碌安排着厨房里的大小事情,却又时不时躲进房内抹几把泪水,抹完泪水,强忍着出门,又到处安排着酒宴之事。
甘霸狄咏等人,站在门口,迎接着客人。最大的客人莫过于包拯了,然后就是胡瑗,王安石。
迎亲队伍庞大,跟着迎亲队伍的人更多,汴梁城里的热闹,总有人山人海跟着看,看热闹有看热闹的好处,松果蜜饯与铜钱,时不时会从迎亲队伍里抛出来,立马就会有无数孩童趴在地上哄抢。
若是有些大人不顾脸面,倒也会挤在孩童群里抢着这些东西,妇人居多。孩童们抢到了东西,吃的就直接塞进嘴里,铜钱就会拿回去给大人。
“恭喜解元公!”
“解元公今日好生丽。”
甘奇左右拱手致谢。
汝南郡王府到了,赵宗实赵宗汉等兄弟,早已上前来迎接。
酒宴早已备好,一顿老酒是少不了的。
喝完酒,请新娘。新娘在盖头内,依旧抽泣不止。
嫁妆不断往外在抬,金银盒子都直接打开盖子,让所有人看到那金光灿灿的东西,这就是王府家的脸面了。
宅院之外,看热闹的人,不断发出惊呼。
“哇……这么大的金镯子……”
“这一对玉兽,不知要值多少钱……”
“娃啊,好生读书进学呀,往后也考个解元公,娶得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也有今日这般的气派。”
“嗯,娘,我以后一定考个状元,娶官家的公主。”
“官家公主不能娶,就得娶大户人家的小娘子。”
“娘,我以后也考状元。”
“好孩子,都考状元,将来都出将入相,光宗耀祖。”
“我要当宰相,我要当宰相!”
“我也要当宰相。”
当娘的,已然乐开了花,未来是美好的,哪怕只是想一想,也足够美好。
旁边还有更美好的老娘,开口说道:“我儿争气,不过九岁,就考上了道坚书院,往后乃是甘先生的弟子,不仅吃喝用度不花钱了,连笔墨纸砚都不要钱,不得十年八年的,定能在东华门外唱名。”
“嗯,娘,我一定好好跟着甘先生进学,考个状元回来。”
“好孩子,以后也与甘先生一样,如此风光娶个好妻,为娘这一辈子,也就满足了。”
新妇上车驾了,新郎官也翻身上马了。
回去的队伍,成了两里。
甘家村里,拜堂成亲,酒宴无数。
包拯与胡瑗坐在尊长之位,接受新郎与新娘的大拜。新娘先到洞房里等候,新郎得招呼客人。
本该坐在尊长席位的是甘三爷,因为甘奇父亲已经走了两年多了,合该甘三爷接受甘奇的拜见。
只奈何甘三爷比之包拯与胡瑗,差得太远,连族中的那些宿老,也觉得应该让包拯与胡瑗代表甘奇的长辈,这也是甘家的脸面。
甘三爷坐在席面之上,成了个大黑脸,宴席吃得一半,人就不见了踪影,甘家还有一个头脸人物甘正,今日却未到场,只说甘正如今在枢密院衙门深得倚重,连枢密使田况都对他倚重有加,吩咐了许多重要差事,实在脱不开身。
夜深,酒宴依旧没有散去,要赶城门的提前先走了,不敢城门的,依旧在酒席上热闹。
洞房之内,吴巧儿给新婚娘子送来夜宵点心,也给床榻铺了一层白布。
新娘子手拿团扇,微微撩起红盖头,开口问道:“可是巧姐姐当面?”
吴巧儿闻言,轻轻答了一句:“嗯,奴家吴巧儿,见过主母。”
如此称谓,是该有的礼节,却又显得有些心酸。
新娘子连忙起身,拉过吴巧儿落座在床边,开口笑道:“姐姐说的哪里话,什么主母不主母的,姐姐一直都是这座宅子的主人呢,如今我虽然嫁进来了,但是往后所有事情,还要倚仗姐姐操持,我也为官人有个如此的好姐姐高兴呢,往后姐姐依旧是姐姐,妹妹还是妹妹,妹妹可不敢怠慢了姐姐,只愿能与姐姐和睦相处,同心同德,为甘郎好,为甘家好。”
这小姑娘,实在聪慧,智商情商皆高。
吴巧儿已然要落泪,却又在强忍,口中说道:“乖……官人最是重情义,也最是通情理,一定会对妹妹好的。”
乖官,这个词,以后吴巧儿再也不会用了。
真要说起来,吴巧儿如今的身份,其实很尴尬,二十岁的姑娘了,没有嫁人,连个名分都没有,却又在这座甘家的宅院里,她并不想离开,显然甘奇也不会让他离开。
吴巧儿能做的,就是勤勤恳恳,忙着这座院子里的大小事,哪怕是给赵小妹端茶倒水,她也亲自来做。
赵小妹笑意盈盈一语:“甘郎最是好的,也会一辈子待姐姐好。”
吴巧儿终于忍不住泪水了,口中一语:“只愿官人好。”
赵小妹放下手中的团扇,走到桌子边,亲手倒了两杯茶,一杯先给吴巧儿,一杯自己喝。
吴巧儿眼疾手快,不等茶水送到,已然赶到桌边,自己去取。
此时,一个踉跄的身影推开门走了进来,带着酒意,眼神迷离,打眼一看,笑道:“嘿,屋里怎么有两个娘子?”
吴巧儿连忙起身出门而去,路过甘奇身边,还有一语:“官人吃醉了,可不得胡言乱语。”
说完吴巧儿就已出门,还转身把门给带上了。
不得多久,吴巧儿端着一盆热水,走到门口,犹豫了几番,终究没有敲门,只是把热水放在了门口,然后转身回了自己的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