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亏大发了
大早起来,门庭若市,一身身儒衫站在门口,把街道都堵满了,却又雅雀无声,大概是怕吵到了疲惫不堪正在睡觉的甘先生。
小厮打着哈欠开门,看到这一幕,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吓坏了,飞奔而入去寻吴巧儿。
吴巧儿出门而来,与众多儒生说道:“诸位公子,我家乖……我家公子还未起床,不若诸位公子且先回去,下午再来。”
“学生有礼,无妨的,我等在这里等候甘先生起床就是。”说话的儒生有礼作揖,就要在这里等。
吴巧儿看了看对面巧儿成衣的店铺,看得这水泄不通的街道,又道:“诸位下午再来吧,我家公子一贯晚起,免得诸位久等。”
吴巧儿要做生意,街道堵成这样,还怎么做生意?
“甘先生门口,便是等得再久,乃是我等本份,也是应该!”
“是啊是啊,能聆听甘先生之教诲,不枉此生。”
“我等有幸,能与甘先生这般经天纬地之才生在同一时代,此生之大幸。等上一等又何妨?”
“对,便是等上一日,我等也愿意等下去。未能随甘先生上阵杀敌,本已惭愧不已,此番合该我等在此久等,方才显出心中惭愧之意。”
“唉……都怪我家中老父,以死相逼,不然此番,我当也随先生上阵杀敌,不枉先生谆谆教导,悔之晚矣,悔之晚矣,但凡想到此事,这几个月来,夜夜难眠。惭愧啊,惭愧……”这话说得,几乎涕泪俱下。
兴许有人真心愧疚,兴许有人看到随甘奇出征的士子学生们,如今一个个完好而回,还亲眼见证了一场大胜,早知如此,当初自己为何就不能勇敢一些?
吴巧儿无法,兴许还觉得这些人脑子不好,却又总不能拿着扫把赶人吧?
所以吴巧儿回头,走进甘奇厢房,摇了摇被窝里面的甘奇,开口说道:“乖官,快起床吧,门外来了好些人等着你呢。”
“啊娘娘娘,啧吧娘娘……”甘奇嘴里传出一些奇怪的声音,翻了个身,拉了拉薄被子,又嘟囔一语:“让他们等着。”
吴巧儿有些着急,上前去拉了拉甘奇的被子,说道:“乖官,都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了,祝侍郎家的夫人今日还要来试几件刚做好的新衣呢,两三百贯的生意,乖官快起来吧,不然这两三百贯的生意就做不成了。”
“什么两三百贯,不起。”甘奇把头往被子里面钻了钻。
吴巧儿真急了,这日子还过不过了?两三百贯,几乎就是以前全家的积蓄了,岂能不要?
吴巧儿伸手抓住薄被子的一角,大力一掀,泼妇的本性稍稍暴露了一些,开口喊道:“乖官,你就起来吧。”
话音刚落,吴巧儿就愣住了。
甘奇也把眼睛睁开了,看了看吴巧儿,又看了看自己。带着起床气怒道:“巧儿姐,你这是耍流氓啊?你是流氓吗?你是女流氓吗?”
吴巧儿震了一震,眼神盯着一物看了看,连忙背身而去,飞奔而逃,比火峒蛮战败了都要逃得快。
甘奇连忙拉过薄被子,口中说道:“吃亏了吃亏了,吃大亏了。”
边嘟囔着,慵懒的甘奇边把床头的衣服拿过来往身上套着。
套好衣服,慢慢走到门口,一个丫鬟端着一个托盘就上来了,一根新鲜的杨柳枝,一小碟盐,一杯茶水。
杨柳枝塞进嘴里嚼了嚼,把木纤维嚼开,然后用手指蘸一些盐粒塞进牙齿里抹匀,再把杨柳枝放进去左右刷,刷得差不多了,喝几口茶水,咕噜咕噜几下,吐出来,这就是刷牙了。有钱人家刷牙之法,有点费盐。
一口大白牙,闪一闪,带着些许杨柳的清香。
门口无数士子学生,皆往里面看,还左右说着话语。
“甘先生起床了,在洁牙。动作当真潇洒。”
“甘先生洁完牙了,牙真白。”
“甘先生在梳理发髻,一头秀发,乌黑发亮。”
“甘先生拿了个面饼。”
“甘先生要出来,快快快,都站好都站好。”
“准备!”
“拜见甘先生!”异口同声。
甘奇一手拿着面饼在坑,斜倚着门框,一手拿着一杯茶,扫视左右,开口说道:“怎么这么大早都来了?今天不上课,过几日再开讲。”
“学生们就是想来看看先生,看看先生瘦没瘦,身体可好。”
甘奇自己打量了一下自己,说道:“没瘦,就是黑了点,邕州的阳光太毒辣。”
“先生受苦了。”
“先生受累了。”
“先生在外受苦受累,学生却在汴梁偷安,学生惭愧啊!”
“学生也惭愧!”
“学生更惭愧!”
“学生最惭愧!”
甘奇摆着手:“好了好了,今夜樊楼,都去都去,樊楼再说。”
“先生受累,多多休息,学生们不敢叨扰。”
“先生,学生此刻便去樊楼订座,今夜要与先生一醉方休。”
“先生,学生先去樊楼等候大驾。”
“学生大拜,先告退。”
“学生再拜,先生注意身体。”
甘奇又自己打量了一下自己,忽然有一种自己好像七老八十的感觉。
“回吧,回吧。”甘奇摆着手,啃着面饼。
众人依依不舍而走,一步三回头,还有人一步八回头。
甘奇站在门口等着,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一直等到众人都走光了,回头一声大喊:“呆霸,过来翻翻,看看上一次那晶莹剔透的腊肉,这回还有没有人送。”
甘霸飞奔而出,一地的礼物,满街都是。
翻了许久,甘霸提着腊肉走进院子:“大哥,有,这回还送得多了呢,够吃几个月。”
“送到厨房去,中午就做来吃了。”
“好嘞。”甘霸把腊肉提到厨房里去,左右吩咐几个厨娘。
甘奇拿着面饼,满院子逛来逛去,逛了许久,开口大喊:“巧儿姐,你都藏到哪里去了?你占了我的便宜,就这么跑了?”
“大哥,巧儿姐在对面店铺里,祝侍郎的夫人来了。”一直跟在身后的甘霸答道。
“啊?她从哪个门跑出去的?”
“后门。”
“亏大发了,唉……”
第二百五十六章 人山人海的樊楼
樊楼,人山人海的樊楼。
几口老酒下肚,吹牛的就开始发挥了:“诸位,你们是不知道啊,那场面,不怕诸位笑话,我在那城楼之上,吓得是瑟瑟发抖,尸山血海,喊杀一片,那箭矢,嗖嗖嗖的往上飞,中箭之人,那叫一个惨不忍睹,你们知道血能喷射多高吗?”
“多高?”一圈眼神,直勾勾等着下文。
“两丈高,你们敢相信吗?从人身上喷射出来的鲜血,能有两丈高,我是亲眼目睹,箭矢射入脖颈,那士卒仰面倒地,鲜血喷溅两丈多高。”
“火峒蛮着实可恶,可恶至极!”
……
另外一桌。
“你们可知那侬宗旦长个什么模样?”
“三头六臂?青面獠牙?”
“三头六臂倒是不至于,也不过是个人,青面獠牙倒是有几分相似,膀大腰圆,胯下巨马,手持几十斤的狼牙棒,一棒下去,便是几十斤的步人甲,也能打死人。”
“此贼该杀,该杀!!”
……
又有一桌。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邕州兵在城头上抵挡不住了,那侬宗旦也全军尽出,几欲破城。从东边杀出一队人马,甘先生亲自披甲上阵,身先士卒……”
“啊?甘先生亲自披甲上阵了?”
“身先士卒?不可能吧?”
“不可能?你去问问在场之人,你去问问那些上阵的禁军,你去问问狄将军,你再去问问邕州知州肖注,看看是不是甘先生亲自披甲上阵。岂有此理!”
“哦……”
“挖……”
“快说快说,快说甘先生亲自上阵如何了?”
“大杀四方,手下没有一合之敌……”
……
还有一桌。
“你们可知那侬宗旦最后死于谁人之手?”
“不会是甘先生吧?”
“答对了,就是甘先生用腰间长剑刺入此贼胸膛,脑袋被甘先生堂弟甘霸砍下,挑与长枪之上,那场面,看得人激动不已,热血沸腾……”
“说得这么多,你们可知侬宗旦为何会带兵出得山林来战?”
……
“这就得从甘先生阵前献计开始说了,话说侬宗旦躲于山林不出,狄将军日日派人搜山,一连十几日,皆无所获……”
“哇,甘先生高明!实在高明!”
“甘先生当真能文能武,孙子在世,诸葛武侯附身,这般引蛇出洞之计,也唯有甘先生能想得出来。”
什么东西下酒最好?山珍海味?美味佳肴?
都不是,而是故事。
我有美酒,你有故事,那就是绝配了。
时候还早,满场就喝得一个个面红耳赤。
故事的主人公甘先生姗姗来迟,身边还跟着一个赵宗汉。好似大人物都是如此,永远姗姗来迟。甘奇似乎在这年轻文人圈子中,早已成了个大人物。
只是甘先生一走入樊楼,就惊呆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甘先生来了”,然后在一瞬间,无数人的起身涌了上来,拦都拦不住,一个个上前作揖大礼,把甘先生围得是水泄不通。
还有人前赴后继,挤作一团,甘先生也受到了波及,东倒西歪。只怪这些读书人喝多了。
粉丝有些疯狂,甘奇不断开口大喊:“都回去坐好,坐好,我都被你们挤扁了。”
头前已经见过甘奇的粉丝们,此时也跟着大喊:“不要挤了,甘先生都扁了,快快退回去。”
喊了好久,事态才控制住。
甘奇左右拱着手,慢慢往前走。
沿路都是作请的动作:“甘先生请!”
当明星,其实很累,这一刻甘奇深有体会。
甘奇一直走到北楼之内,上得三楼大厅之中,等候之人依旧不少,还多是随甘奇一起去过邕州之人。
甘奇左右示意着,一直走到头前落座,开口问道:“张大家呢?”
“先生,刚才叫人去请了,稍后便到。”蔡确左摇右摆回答着。
甘奇看着蔡确,皱眉问道:“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蔡确立马强行站直了,答道:“先生恕罪,实在是诸位盛情难却。”
蔡确,自从跟了甘奇,仿佛灰暗的人生都被点亮了,在这东京城的士子学生圈内,那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了。今日这一次,更是如此,甘奇没有到之前,他几乎就是众人的中心一般。
甘奇点点头:“落座去吧。”
蔡确左摇右晃回到座位,孔子祥冯子鱼等一众太学生已然下桌,直奔甘奇而来。
甘奇也就明白了什么叫盛情难却了,喝得不少之后,甘奇也就开始耍赖了。
待得这一番场面过去,甘奇才消停了一些。
赵宗汉也才有机会与甘奇说话:“道坚,兴许你还不知吧,包待制如今升任了御史中丞。”
“我还真不知晓,明日当往包先生府中去一趟。”甘奇多少有些惊喜,以前包拯当过知谏院,就是谏院的老大,大宋喷王。而今包拯升官了,御史中丞,这就是御史台的老大了,等于大宋喷王之王中王。朝廷两大喷子基地,小基地是谏院,大基地就是御史台了。
“我也是来之前才知晓的,往后当称一声包中丞了。”赵宗汉比甘奇还要惊喜。
甘奇忽然开口问道:“你可知晓常州知州王安石如今当了什么官?”
“这个我倒是知晓,王安石上任度支判官,这可是个大肥差。”赵宗汉答道。
二府三司之三司,中书门下与枢密院为二府,三司就是盐铁、户部、度支。度支,大概就是财政部,王安石这个官,用职能来类比,大概等于三司使下三个秘书长之一,或者大概等于三个办公室主任之一,或者就是秘书长加办公室主任加高级行政助理。并不严谨,仅仅是用职能累比。
“肥差?王安石此人,倒不是中饱私囊之辈,乃是鞠躬尽瘁之辈。”甘奇笑道。
“司马光呢?有没有调动?”甘奇又问。
“司马光?他不是刚当上开封府推官吗?哪里能调动得这么快。”赵宗汉只当是与甘奇闲聊。
要说司马光,比王安石大了两岁,中进士比王安石早了四年,司马光十**岁就中了进士,王安石二十一岁中的进士。两人未来是政治上的对手,也都是年少进入官场的英才。但是在官途上,王安石显然比司马光走得快了许多。王安石已经靠近权力中心了,朝会之上已经可以在皇帝面前走来走去了,司马光还在地方衙门做推官。
就这一点而言,两人在能力上其实已经分出了高下。
而且司马光的爹司马池曾经做过三司副使,而今朝堂上的那些大佬,有许多都受过司马池的提携,司马家在汴梁那是正宗的名门世家,交际广泛,司马光少年就在汴梁城里名声鹊起了,是根正苗红的权二代。而王安石的爹王益,只是一个外地小官,家世上比司马光差了十万八千里。
再这么一比,王安石在能力上,就真的把司马光彻底比下去了。
“过两日,当见一见王安石。”甘奇闲聊着。
赵宗汉倒也不去多问甘奇这些事情,而是开口说道:“道坚你看,张大家出来了。”
甘奇转头看过去,随着张大家一起出来的,一个是真香姑娘春喜,另外还看见了一个小公子,甘奇已然转头看向的赵宗汉。
赵宗汉只是嘿嘿在笑,起身对那个小公子招着手。
第二百五十七章 道坚,你看手中之物
张淑媛出来了,看了一眼甘奇,含羞低头,匆匆到得中间落座。
小公子也跑到了赵宗汉身边落座。这位小公子,自然是赵小妹。
甘奇主动开口一语:“赵小公子,今日如此多的人在场,你到这里来,实在有些不合适。”
赵小妹以为是甘奇不喜她抛头露面的意思,闻言反而有些高兴,连忙说道:“嗯,此来有事,我片刻就走。”
赵宗汉也笑着说道:“道坚,她真的是有事而来。”
“何事?”甘奇问道。
赵小妹从袖笼里取出几张纸,直接塞在甘奇手中,开口说道:“这是我送给你的,告辞了。”
赵小妹还真是在乎甘奇的话语,甘奇一句“不适合”,赵小妹把东西一给,起身告辞而走。也是这个道理,男人自然不喜欢女人抛头露面的,赵小妹一个姑娘家,频频到这樊楼来,甘奇自然是生气了,赵小妹大概如此想着,所以转头就走,以后都不会来了。
赵小妹想得有些多,甘奇愣愣看着才说两句话就起身走了的赵小妹,转头问赵宗汉:“你家小妹这是怎么了?两句话说完就走了?”
赵宗汉指了指甘奇手中的几张纸,笑道:“道坚,你看手中之物。”
甘奇把手中的纸拿起来看了看,张淑媛的卖身契约,还有张淑媛销乐籍的凭证文书。
“这……你妹妹这是何意啊?”甘奇有点反应不过来。
“送与你的,小妹在家哭求几番,家父才答应帮她办了此事,十八贯之多,卖了无数脸面。送与你了。出征之前,小妹就办妥了此事,准备把张大家送与你,我老早就想与你说的,你却不愿知道。”赵宗汉笑是在笑,却好像也有些心疼与羡慕。
甘奇抬头看了看台前的张淑媛,原来今日是告别演出。
这一刻的甘奇,是真的很感动,这个时代的女人,其实又很可悲,甚至许多人家的正妻,还得主动给自己老公纳妾,赵小妹这般动作,在她自己而言,差不多这个道理?
这种可悲,也就是甘奇的感动所在。
这个时候,甘奇心中的赵小妹,似乎与赵大姐产生了区别。有了一种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甘奇此时拿着卖身契,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想来想去,说了一句:“你家老王爷这么疼女儿的吗?”
赵宗汉点点头:“大姐与小妹是亲生的,我是捡来的。我大姐出嫁的时候,那排场,那嫁妆,你看我大姐当初入股相扑场的时候,一万多贯,说拿就拿出来了。你再看看我,穷兮兮,苦哈哈的,唉……”
赵宗汉是真在抱怨,甘奇唯有开解一语:“嫁妆是王府的脸面,自然要着重一些。待你娶妻了,你妻子不也得带嫁妆来吗?”
赵宗汉听得甘奇这么说,倒是舒服多了,答道:“倒也不知给我寻了个什么人家。”
“定是好人家,到时候十里红妆,风光入门,让你数钱数到手软。”甘奇笑着,这也是这个时代的习俗,嫁妆还真是娘家人的脸面,许多时候,聘礼往往比不上嫁妆的丰厚。
赵宗汉摆着手:“我而今也是富户,哪里用得上去数妻子的钱。”
赵宗汉阔气了,自信了,土豪了。又道:“道坚,你若是娶了我家小妹,那嫁妆自不用说。”
赵宗汉说出这么一句话语的时候,此时的甘奇,内心之中好似没有那么排斥了,不是钱不钱的事情,而是赵小妹在甘奇心中的形象,与之前有了区别。
赵宗汉见得甘奇此时没有了那种不耐烦的意思,连忙趁热打铁又道:“道坚,如何?”
甘奇却笑道:“再说,再说再说。”
席面上的词,一篇一篇,《南国鏖战集》今日大显神威,头前的张淑媛,对于这场告别演出也是不遗余力,即便声音都沙哑起来了,依旧卖力在唱。
倒也没有人开口让甘奇填词,甘奇如今这身份地位,在今日这般场合,填词完全可以随心情了,想来一曲,那是抬举,不想来,那是正常。高人就是这样,轻易不出手,出手就会技惊四座。
时间进入了下半夜,宴席也就慢慢开始散了。
一个一个来与甘奇告辞,连赵宗汉也告辞了。
待得众人皆离开了,张淑媛起身而下,到得甘奇身边,面色通红,轻声一语:“甘郎。”
甘郎不是无情人,把手中的几张纸塞到了张淑媛手中:“你自己收好。”
张淑媛看着甘奇,眼泪就下来了,这种感动,难以言表。十几万的钱财,良家的身份,都在这几张纸上。
甘奇却都直接给了张淑媛。
张淑媛又把几张纸放到了甘奇手中:“甘郎收着吧。”
甘奇摇着头,又放了回去:“你自己收好吧,如此就算得是自由身了。”
“甘郎,奴家只愿此生伴在甘郎左右,至死不渝。”
甘奇忽然笑问:“今夜住在樊楼,不会收你的房钱吧?”
张淑媛听得甘奇打趣之语,破涕而笑:“甘郎就会说笑,樊楼再怎么说,也是奴家的娘家,在娘家住一晚,岂还有收房钱的道理。”
甘奇已然起身:“走!”
甘奇打头,熟门熟路,张淑媛慢慢跟随在后。
小姑娘春喜,跟在两人身后,不断抹着眼泪。
入得闺房,张淑媛泡着茶,春喜端着洗漱的盆子上来伺候。
小春喜一边伺候着,一边泪眼婆娑,时不时抬起袖子去擦。
张淑媛看着春喜的模样,也是泪湿眼眶。
甘奇左右转头在看,虽然两人并没有什么话语,甘奇倒也弄明白了,这是生离死别的意思。
很是伤感。
这种事情,甘奇自然是看不过眼的,开口笑道:“春喜不错,一手琴艺娴熟非常,也很会伺候人。明早把东西收拾收拾,一并与我走吧,以后若是再想看个霓裳羽衣舞,也有个人奏乐。”
小春喜呆呆愣住了。
张淑媛也是惊喜万分,开口问道:“甘郎可是当真?”
“当真,这么好的小姑娘,不带回家可惜了。”甘奇笑着。
张淑媛把泡好的茶端到甘奇手上,连忙又问:“甘郎可想再看一番霓裳羽衣舞?”
“想看。”甘奇喝着茶水,心中也是开心,如此,就算是皆大欢喜了。
张淑媛伸手推了推春喜:“你这死丫头,还愣着作甚呢?还不去把琴搬出来?”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大哥,当真回家吗?
大早而起,昨夜运动几番,今天神清气爽。
神清气爽是神清气爽,但是有点麻烦。
真有点麻烦。
带樊楼花魁张淑媛回家?家中还有个“泼妇”,这如何是好?
先让甘霸回家取了一笔钱来,把春喜赎身的事情办妥之后,甘奇硬着头皮让甘霸套了两个车架,给张淑媛搬家。
车在后面走,车上坐着两个女子。甘奇在前面步行。
甘霸在旁边问:“大哥,真的回家吗?”
边问着,甘霸还频频回头去看身后的车。
“回家!”甘奇说道。
“大哥,你真了不得。”甘霸夸的真心。未娶妻,就先把青楼里的大花魁带回家夜夜笙歌了。这真不是什么好事,更不是什么好名声。
家中那个又当姐又当娘的吴巧儿,岂能善罢甘休?在吴巧儿看来,这就是天大的事情了,自家这个乖官,以后还想不想娶到名门望族的妻子了?还能不能说上一门不错的亲事了?
又是姐又是娘的吴巧儿心中,甘奇的人生大事大于天,只怕她不仅会觉得甘奇发疯了,连吴巧儿自己也要发疯了,上吊去见临死之前拉着她的手再三嘱托的老姨父都有可能。不如此,吴巧儿还能有什么办法?
这叫什么事?
走着走着,甘霸又问:“大哥,当真回家吗?”
“嗯,回家,回村里的家。”甘奇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事情得避一避,不能真的直接面对面闹一通,对自己不好,对吴巧儿也不好,对张淑媛更不好。
“哦。”
回村中的家,这倒是个好办法,甘霸如此想着。如今吴巧儿几乎很少回村,巧儿成衣店很忙,吴巧儿脱不开身,妙计。
甘奇也是如此想的,而且张淑媛住在村里,倒也不孤单,还有李一袖与萧九娘作伴,她们之间还有共同语言,实在不错。
回到村中,安排好张淑媛与春喜住宿之事,甘奇便往相扑场而去,相扑场的相扑比赛因为甘奇出征,停了许久,连球赛都只是时不时打一些友谊赛,樊楼与遇仙楼打了几场,开封府与皇城司也打了几场,还有几个牙行也互相打了几场,等等,皆是这种竞争对手之间的友谊赛,其实也不那么友谊。
正式联赛要继续开始了。
甘奇亲自来组织起来,派人四处去通知。
下午半晌狄青也回来了,甘奇自然要去见。
“狄大爷,怎么样?官家可有重赏?”甘奇笑问着。
狄青也喜笑颜开:“官家自是圣明,赏赐了许多钱财与绢帛,又封了左卫上将军。同行出征的军将,尽皆有封赏,连士卒也不例外。庞敢升了一级,定远将军,庞勇也升了个游击将军。”
“右卫上将军?”甘奇记得赵宗实有个右卫大将军,狄青来个右卫上将军,看来上将军应该比大将军还要高。
狄青点头说道:“从二品赠典。”
“行吧,右卫就右卫吧,如此也让许多人安心。看来韩大相公出力不少,如此封赏,里子面子都有了。”甘奇是知道的,右卫什么的,那都是假的。
“我已叫人把官家赏赐的钱财绢帛送到你家中去了,算是弥补一些你的损失。”狄青心中是真记着事,甘奇这一趟,亏了上万贯,虽然皇帝赏赐的远远不够,但多少也算是弥补一点。
甘奇倒是也不与狄青扯这些东西,送去就送去了,没必要如抢着买单一样拉拉扯扯,到时候多给狄咏分些钱就是了,甘奇是土豪,狄青比起来,其实是穷人。
“狄上将军。”甘奇如此叫了一句,有些拗口,开开玩笑。
狄青摆手笑道:“哈哈……听起来还不错。”
玩笑开过,甘奇忽然面色正了正,问道:“韩琦之事,不得不防,如今他有杀心,狄大爷心中可有对策?”
狄青面色也沉了下来,说道:“这种事情,还是你更有主意,我听你说说。”
甘奇其实也还真没有什么好的主意,韩琦不比文彦博,什么舆论攻击,对韩琦而言效果并不好,因为文彦博的把柄,其实并不在甘奇手上,而是就在皇帝手上,只看皇帝要不要把文彦博的把柄当回事。
而韩琦,就算有把柄在甘奇手上,甘奇把舆论造出去,韩琦也有一张嘴,而且韩琦那张嘴就在皇帝面前,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韩琦的舆论一个不好,反倒会伤了自己。
因为甘奇,并非真就抓到了韩琦的把柄,说韩琦下令故意断了狄青的辎重粮草?甘奇有证据吗?运粮草的船真就在河道上翻了,甘奇有什么证据这么说?
没有证据,那就是诬陷,诬陷当朝宰相,甘奇吃不了兜着走。
这就是韩琦的本事。
对付文彦博的舆论手段,行不通。那在官场上政治斗争?不说甘奇没有资格,连狄青都没有这个资格。政治倾轧,也讲究个把柄在手,才能开喷。
甘奇想来想去,又问狄青:“狄大爷可有昔日韩琦在西北时候的把柄?”
狄青闻言也沉默在想,想来想去,狄青只能答出一语:“在泾原路时,好水川兵败,韩琦当负主责,指挥失当,调度不周,应对无度。”
狄青这几句话,来自他的军事素养。但是,也没啥意义。
另外再想办法了,唯有如此。甘奇也就不再说这个话题了,而是想着当在最近几期的报纸上,把邕州之战的前前后后写出来,着重突出一下狄青运筹帷幄之类,突出狄青如何忠君爱国之类,这种舆论,倒是有好处的,给狄青扬一些名声,也要给那些年轻的士子扬名,如此结合着来,十分稳妥。
这也是在保护狄青,让韩琦在对狄青下手的时候,也有个忌惮,忌惮狄青的贤名,许多下三滥的手段也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番,甘奇告辞而去,准备回家写文章,不仅甘奇自己要写,还要发动一起去过邕州的那些士子们一起写,如此才有更大的效果。
甘奇回到家中,天色渐晚之时,赵宗汉飞奔出城而来,直入甘奇书房,开口便是一语:“道坚,十三哥请你快快去见,有一个大消息。”
(老祝忽然发现自己弄了一个大乌龙,赵宗实排行十三,赵宗汉是赵宗实的弟弟,那就不可能排行第十,但是老祝在一些资料里有看到赵宗汉排行第十,所以头前就这么写了。真是尴尬……却又查不到赵宗汉到底排行老几,真的查不到,也可能是老祝查阅资料的能力太低,所以之后会改,但是只能随便给赵宗汉安排个十四算了,无可奈何。若是有大佬查出了赵宗汉排行老几,一定告诉老祝,多谢!)
第二百五十九章 官,当不当得(感谢盟主智瞳巨赏)
(本书第三个盟主大佬出现了,老祝拜谢!)
汝南郡王府,已是黄昏,甘奇、赵宗实、赵宗汉一起落座,连寒暄都没有几句。
赵宗实就直接说道:“道坚,此番请你来,是因为宫里传出了消息,陈妃生了,一个女儿。”
皇帝又生了一个女儿,并不意外,甘奇想了想,答道:“大将军近日当在家中不要出门,更不要会客,一定不可表现出丝毫的欣喜,当一切如常。”
赵宗实点着头,甘奇话语的道理,他是知晓的,却听他又道:“还有一件为难之事,想问问道坚之意。”
“大将军请讲。”
赵宗实脸色有些为难,说道:“又有人要我去当那个知宗正寺,上一次推辞,我是用的年轻识短,不堪重任来推辞,这一回却不知再如何推辞了,道坚帮我想上一想,看看此番再如何推脱一下。”
甘奇觉得这件事情还真有些为难,宗正寺这个官,还真不是那么好当的,头前说过缘由,按照惯例,这个皇家大总管就是给皇家里面德高望重的人来当的,皇帝是不可能当这个官的。也代表了当了这个官,皇位十有**就无缘了。
一旁的赵宗汉也说道:“道坚,你快想想办法,看看再如何推辞比较好,若是官家这回生了个男儿,那也就罢了,有些事情就不去多想。如今……如今这个官是当不得的,父王就是当了这个官,一当就是这么多年。”
赵宗汉在甘奇面前,越发坦白直白,事情都摆在台面上来说。人与人的关系就是如此,当许多重要的事情说起来越发坦白直接的时候,就是关系越来越紧密的时候。
如今,有资格得皇位的人,几百不止,是到了真正要争的时候了。
朝中有人不喜欢赵宗实,这是毋庸置疑的,最不喜欢赵宗实的莫过于曹皇后。这个官职,就是有些人给赵宗实量身定做的,大概就是想让赵宗实死了那条心。
甘奇想了许久,慢慢开口:“今日不当,明日还会让你当,明日不当,后日还要你来当,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辞下去,也不是个事。”
赵宗实有些着急:“道坚之意是?”
甘奇面色一正,开口说道:“当,知宗正寺,没有什么不好,当了还有好处,至少皇家子孙,哪个都要敬你三分,人人都要受你管辖。”
赵宗实有些愕然,赵宗汉连忙又问:“道坚,这官如何能当啊?你看历任知宗正寺,哪个还能……”
赵宗汉是真在为这个兄长考虑,一点都不作伪,赵宗汉是个真诚的人。
甘奇慢慢说道:“上一次让你当这个官,有心人提出来了,但是献甫你有没有想过?若官家不点头?这件事是不可能成的,这件事情之所以成了,朝廷真要大将军来当这个知宗正寺,那是因为官家也同意了此事。官家为何会同意此事?”
赵宗汉听到甘奇说到这里,更加急切起来,连忙问道:“难道是官家不想让十三哥……难道官家不喜十三哥?这……这……十三哥六岁入宫,一直在官家膝下聆听教诲……官家……官家……”
赵宗汉越说越急,赵宗实抬手压了压,说道:“献甫,沉住气,不必多言,且听道坚来说。”
甘奇看着这两兄弟,接着说道:“献甫,官家喜不喜大将军,那是二话。官家既然这么做了,同意了这件事,定有其深意,此时此刻,大将军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推辞了,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道坚,我不明白,官家为什么就不喜十三哥呢?十三哥这么多年,哪一件事没有做好?哪一件事让官家不喜了?”赵宗汉摇着头。
“非也,官家如此做,十有**就是在试探大将军。”甘奇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试探什么?这么多年了,还要试探什么?十三哥是什么样的人,官家还能不知晓吗?”赵宗汉问道。
“试探大将军是否真的是一个品格高尚之人,是否真的是一个性情高雅之人。是否是那般贪恋权势一心盯着皇位之人。”甘奇把话语直接说得明明白边,他在猜想仁宗赵祯的心思,如仁宗这般品德的人,他要选继承人,肯定要在品德方面做考量,希望找一个与他一样大仁大义的皇帝。
如何选出这样的人?如何辨别真君子还是伪君子?
让赵宗实当这个知宗正寺,就是在辨别赵宗实到底是个真君子还是个伪君子,如果赵宗实愿意当,那代表赵宗实就是个品德高尚的真君子,没有一心盯着皇位在看。如果赵宗实如何也不愿意去当,那就二说了。
“道坚,若真如你这般说,十三哥去当了这个知宗正寺,那不真就无缘了吗?”赵宗汉纠结起来。
而赵宗实一直沉默不开口。
“献甫,可有明文规定知宗正寺就不能成为太子?就一定不能克继大统?”甘奇之前也有点钻牛角尖,这个朝廷,这个天下,什么惯例,那还都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甚至就算有明文规定,也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吗?
甘奇之前没有想过这一点,那些让皇帝安排赵宗实当知宗正寺的人,也没有想过这一点,以为只要赵宗实当了这个官,就与皇位远了。
此时甘奇陡然从另外一个方面想了想,事情不是这么考虑的,这件事的考虑角度,其实只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皇帝赵祯的心意。什么惯例,什么官职,都是没有意义的。
既当爹又当妈,也没有什么不可能,后世多了去了。皇帝赵祯,远比许多人想象的要聪明。
“道坚,倒是没有明文规定,但是惯例如此啊。这定是有人要害我兄长,所以才在官家面前进言这般诡计。”赵宗汉看到了其一,没有看到其二。
“既然没有明文规定,惯例算什么?只要陛下看重大将军,什么都不是事。这个官,一定要当,还要开开心心的当,谁问起来,大将军都要表现的万分荣耀,认认真真当好。”甘奇说道。
赵宗汉还有些担忧着急,准备再多问几句。
却见赵宗实坚定一语:“道坚说得对,这个官,我当了,不仅要欣喜荣耀,还要认认真真当好。”
赵宗汉看了看赵宗实,又看了看甘奇,担忧之语没有再说出口。
赵宗实却又道:“多谢道坚,连父王都说着官万万当不得,唯有道坚觉得这官非当不可。若非道坚与我解析的如此透彻,我还真不懂其中含义,想来我把道坚这番话语去说给父王听,父王当也觉得这个官该去当。再谢道坚。”
还有一些事情,甘奇不知道,也不记得。历史上的赵宗实,还真就三番五次拒绝了这个官,各种理由去拒绝,直到后来,赵宗实不知道是自己想明白了,还是有高人指点,接受了这个官。在接受了这个官职不久之后,赵宗实就被立为皇子了,仁宗膝下唯一一个皇子。接着立刻就改名为赵曙,坐等皇位。
如今甘奇,却让赵宗实早早就接受了这个看起来不该接受的官职。
赵宗实拱手在谢,甘奇自然也回礼客气:“大将军不必如此客气,以我与王府的关系,这都是分内之事,能帮大将军出一些谋划,更是应该。”
赵宗实闻言笑道:“是啊,道坚与府上的关系,那是没得说的,若是道坚能把我家小妹给娶了,那就是亲上加亲,再好不过的事情。我家小妹的贤良淑德,想来道坚如今也心知肚明了,道坚以为如何?”
赵宗实直白说出了这句话语,这句话随便听一听,是赵宗实对甘奇的看重,兴许也是赵宗汉与赵宗实说过一些什么,让赵宗实觉得这个时候提出这件事,应该是合适的。
但是这句话若是认真分析一下,也是赵宗实对甘奇的看重,但是看重的角度就不一样了。赵宗实是要把甘奇彻彻底底绑在自己这条船上,“关系”一词,在中国很有深意。甘奇娶了赵小妹,就如在这份关系里上了保险一般。
甘奇自然明白这些,他也知道,皇家,终究是皇家,皇家就离不开这些东西,皇家的事情,永远不可能是单纯的事情。倒不至于说是什么尔虞我诈,在赵宗实的心中,这是亲上加亲,喜上加喜,并没有什么恶意。
只是甘奇自己心中有一道坎,一种理念的区别。人生大事,婚姻大事,在甘奇心中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是如今日这般自己与女方长辈商量一下定夺的。而是自己的内心,自己的喜好,自己的感受。
用一个既贴切又不那么贴切的话来说,那就是“自由恋爱”。毕竟是自己娶妻,要过一辈子的,在甘奇的潜意识里,这种事情就不该是商量来定夺的。
甘奇稍稍有些犹豫。
赵家兄弟二人,正一脸期待看着甘奇,等候甘奇的那一个“点头”。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个小厮的急切呼喊:“不好了,不好了……”
第二百六十章 大树要倒了
汝南郡王府会有什么事情不好了?
汝南郡王赵允让忽然倒地昏迷不醒了。这个消息,只怕要震动整个东京城。在皇帝赵祯生出子嗣的最后一点希望破灭的时候,皇家大总管赵允让又昏迷不醒了。
赵允让,大了皇帝赵祯十五岁,赵允让今年六十三岁了,到了这个岁数,许多事情就不能多想。
汝南郡王府所有人都到得赵允让床榻之前,等着郎中慢慢诊脉。甘奇也到得现场。
所有人都面色沉重,猜想也好,事实也罢,赵允让老了。
待得郎中诊脉之后,赵宗实急忙把他拉到一边,开口问道:“郎中,父王如何了?”
郎中显得有些犹豫,大概心中也有些害怕。
赵宗实连忙又道:“莫非我父王……”
郎中摆了摆手,说道:“世子莫要急,今日王爷无妨,休息一下,便会醒来。但是……”
“直说。”赵宗实有些着急,这种时候,正是争夺的时候,赵允让乃是赵宗实最坚实的后盾,连赵祯都对赵允让尊敬有加,皇族之内,赵允让也是威望极高。若是突然死了,对于赵宗实来说,当真是巨大的打击。
郎中皱眉说道:“王爷他脉络虚浮,肝气无力,疏泻难通,乃是人老之兆,待得王爷醒来,小人再问几番,若是腹有疼痛,那就……”
“腹有疼痛?近几日父王经常说腹有疼痛,怎么了?”赵宗实越发着急。
郎中闻言,面色更沉:“若是如此,当是肿疡之症,只怕……只怕时日无多了,多则年余,少则三五月,还请世子恕罪,恕罪。”
赵宗实大惊失色,连忙又问:“难道药石无医了吗?啊?你是郎中,难道没有办法?”
郎中摇着头:“王爷已然六十有三了……”
郎中是个好郎中,经验丰富。也没有因为心中的一些惧怕而有所隐瞒。
赵宗实愣在当场。
甘奇也听到了郎中之言,肿疡之症是什么意思?肝癌?肝硬化?还是什么?甘奇对于医学,那是真没有什么了解,对于什么治病救人的办法,更是一窍不通,只能看着赵宗实愣在当场。
就算甘奇懂得医学,肿疡之症,其实就是肿瘤,肝癌的意思。六十多岁得癌症,甘奇就算是医学博士,在这里也是束手无策的。
汝南郡王赵允让,看来是要走了。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时日无多了。
郎中开了几副药,拿了诊金,告辞而去。
然后赵家众多兄弟,也就都知道了赵允让时日无多的这件事情。乃至赵家几个姑娘,急匆匆赶回来,随后便是哭成一片。
这个时候,甘奇也就不便在这王府多留,上前去与赵宗实赵宗汉告辞,慢慢往外走去。
赵允让,当了几十年的知宗正寺,在这皇家权威极大,皇位本就是皇家的事情,若是皇帝有子,赵允让还没有多少话语权,如今皇帝无子,皇位之选就要从宗室里找人。这个时候赵允让就很有影响力了。
奈何,赵允让看来是真帮不到赵宗实多少了。
一家人都在一种悲伤的氛围之中,不论男女都是悲伤不已。这些悲伤不仅来自对父亲的悲伤,更是因为这个汝南郡王府的大靠山说没就要没了。
赵允让二十八个儿子,若是没有了这么一个有权威的老爹,在这汴梁城里又算得了什么?封王这种事情,对于这二十八个人里面的绝大多数来说,都是不可能的,别说封王了,封什么都不可能。唯一一点好处,就是赵允让家大业大,一人能分一点财产出去,有人能分多一点,有人分少一点,各凭本事。
女儿们就更不谈,不是靠着老爹的身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赵大姐这般有本事的,那还好。没本事的,也就不那么值钱了。赵允让的女儿,可不是皇家公主,连郡主都不是,而是县主。这还是因为赵允让女儿少,只有六个,若是女儿多,连县主只怕都封不到一人一个,还有个嫡庶之别。
大树要倒了。这个王府大宅院以往的安宁,只怕也就消失了。
稍后,更麻烦的是赵宗实还被皇帝任命为知宗正寺。
汝南郡王这一支,看来是真要树倒猢狲散了。
钱,有点重要了。该是各凭手段的时候了,也是各安天命的时候了,还有一些人连婚都没有结,赵允让在的时候,帮这些儿子娶门好亲,倒是不难。赵允让不在了,这也成了个大问题。女儿也一样,找婆家更不好找了。
赵允让还能活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只怕都是糟心事了,死都死不自在。
甘奇想着这么一大家子,摇着头,往外而去。
“甘先生,请稍稍留步。”
身后传来一语,甘奇转身去看,女儿家打扮的赵小妹,脸上带着泪痕,带着雾气的目光看着甘奇。
甘奇连忙一礼:“多谢小公子送的礼物,在下感激不尽。”
“先生不必客气,成人之美,是积德行善的好事。”赵小妹如此答了一语。
“过两天,在下把府上花费的钱送来,还请小公子一定要收下。”甘奇本没有想那么多,而今却也不得不为这个小姑娘想一想了,老王爷一死,这家中的财产,女儿是得不到一分一文的。那这钱,就有必要给小姑娘送回来了。
赵小妹连连摆手:“不必的不必的。”
甘奇也不与她拉扯,到时候把钱送来就行,十八万贯,实在不是个小数目,对于甘奇来说也是如此,但还是得给。
甘奇没有说话,场面忽然就沉默了起来。
赵小妹也不知道接着该说什么了,她头前就看到了甘奇,但是父亲重病在床,她正在担忧悲痛之中,此时过去了很久,稍稍注意了一下甘奇,却正见甘奇准备离去。所以赵小妹就下意识跟随了几步,把甘奇叫住了。
真问赵小妹有什么事情与甘奇说,她自己都不知道,只是下意识跟上来把甘奇叫住了。兴许就是想看一看甘奇,哪怕就是看一看,说一句寒暄话语。
那就没话找话说一句吧,赵小妹开口:“张大家一切都好?”
甘奇打破了沉默,说道:“嗯,一切都好,在下把她安排在了老宅之中,若是小公子念她了,在下便让她这几日多多上门来陪着小公子。”
赵小妹轻轻“嗯”了一下,也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
甘奇颇有些心软,忽然觉得面前这个小姑娘有些可怜,鬼使神差说了一语:“中秋又要到了,在下准备举办一个诗会,到时候有帖子上门,小公子若是方便,就与献甫一起来吧。”
小姑娘闻言露出了一瞬间的喜色,点着头,再看甘奇,拱手一礼:“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看着甘奇转身而去,小姑娘看了片刻的背影,转身回头,几个赵家女子,正坐在一起,哭成一片,小姑娘泪水也止不住在流,只是并不出声。刚才的欣喜只是一瞬间,此时的悲伤占据了所有。
第二百六十一章 抱头痛哭,怀才不遇
皇宫之内,夜已深。
四十九岁的皇帝赵祯,已经两鬓斑白坐在宫殿外的台阶之上,到了这个年纪,赵祯似乎也知道自己再没有那个能力去生孩子了。
最后又生了一个女儿。
这是何等的悲哀?
堂堂皇帝,天子之尊,诺大的江山,竟然没有一个继承人?
此时的赵祯,又是何等的不甘?
最后的最后,最后的一丝丝希望,破灭了。
赵祯有些想不通,想不通自己这一世,仁义在心,待人宽厚,律己严格,对得起黎民百姓,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漫天神佛。
为何偏偏列祖列宗对不起他,漫天神佛对不起他?
此时此刻的赵祯,极为消沉,甚至有些怨天尤人!
仰望苍天的赵祯,似乎想看看这天上,到底老天爷在哪里?
曹皇后慢慢走到赵祯身后,给赵祯带来了一件衣衫,入秋多时了,白天还有余热,夜晚天气渐冷。
赵祯回头看了一眼曹皇后,轻轻摇头,微微叹息一声。
曹皇后给赵祯披好了衣衫,落座在赵祯一旁的台阶之上。
不远处站着几个睡眼惺忪的宫女与太监,并不敢上前。
也不知是赵祯先流出了那滴泪水,还是曹皇后先流出了那滴泪水。
“臣妾有罪,臣妾对不起陛下!”曹皇后是真的内疚不已,没有儿子,在这个时代,做妻子的,是应该内疚的。
赵祯摇着头:“不怪你,不怪你。”
两人轻轻拥抱着。
然后……
抱头痛哭。
哭得极为压抑。
一旁的几个宫女太监,连忙背过身去,又远走几步,想尽量走到听不见哭声的地方,亦或者假装听不到哭声的地方。
赵允让临老有二十多个儿子,赵祯临老却一个都没有。
赵允让临老,当为这二十多个儿子发愁,死都死不自在。
赵祯临老,为自己没有儿子发愁,死得更不自在。
什么权势滔天。
到得这一刻,不过都成了一场空。
一夜未眠,赵祯红着双眼,强制打起精神,往那大殿而去。
大殿之下,群臣无数,赵祯有气无力坐在龙椅之上,有气无力开口问着:“有事就奏,无事就退吧。”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韩琦,抱着笏板往前一步,拜下,开口:“臣有奏。”
“讲吧……”
“陛下,请立皇嗣,皇嗣者,天下安危之所系。自昔祸乱之起,皆由策不早定!为免将来祸乱,还请陛下早早定夺。”韩琦躬身而下,言辞恳切。
韩琦为何敢在此时这么说?
因为韩琦韩大相公忠心,谋略深远,怕将来生乱,出得此言,乃是为国为民,为江山社稷长久计,乃忠臣之本份。不仅要谏,还要死谏。如此才显出韩大相公之忠心,反正仁宗皇帝宽厚,大仁大义,定不会因为此事将他韩大相公怎么样。
还因为这个时候该他出头了,老皇帝肯定是没有希望了,刚刚当稳宰相的韩琦,该为将来考虑了,不能走二十几个前任宰相的老路,宰相当不得三两年就滚蛋了。
今日他韩相公出头了,来日不论谁登基,都要感激韩大相公今日为国为民为江山社稷之举,都得承他韩大相公的情。
所以历史上仁宗朝的韩大相公,却与二十几个前任走了一条不一样的路,成为了所谓三朝贤相,历经仁宗、英宗、神宗三朝,以致于到后来被神宗朝御史中丞王陶喷,喷他专执国柄,君弱臣强,专权跋扈,连皇帝上朝该他值班,他都不去。
如此,三朝贤相韩大相公才从权力中心滚蛋了。
请立皇嗣这种事情,韩琦不只是在仁宗朝出过头,在赵宗实生病的时候,也是韩琦出头来做这件事情。获得的好处,自然不用说。
昨夜还在与老婆抱头痛哭的皇帝赵祯,哭得一夜未眠,此时大早就听得韩琦请立皇嗣的话语,气得话都说不出来,浑身在颤抖。
却见韩琦跪拜而下,大声又喊:“还请陛下早作定夺,避免祸乱。”
当皇帝当到赵祯这么憋屈的,兴许还真不多。生气把韩琦骂一顿,让他混蛋吧?不符合他一辈子大仁大义、待人宽厚的人设,谁叫韩大相公此时是忠心耿耿为社稷呢?不发怒吧,那就只能憋着,憋屈着,然后气得发抖。
“还有没有其他事情要奏了?”气得发抖的仁宗,克制着自己,开口问了一语。
没有人作答,因为宰相还跪在那里呢。
只有宰相韩琦开口又道:“还请陛下定夺皇嗣之事,此乃江山社稷之头等大事。”
老皇帝站起身来,转身,走了!
老皇帝赵祯就这么直接被气走了,不走还能怎么样?无可奈何,只有走了。
宫里发生的事情,与百姓好像并无什么关系,百姓该做什么,接着做什么,皇帝气得七窍生烟了,汴梁城内依旧熙熙攘攘,繁花似锦。
甘奇忙着自己的比赛,忙着自己的生意,忙完之后,开讲几番,到太学去逛一下,拉拉仇恨,然后躲在老宅之中,美人在怀。
若是吴巧儿问起甘奇或者甘奇身边的人,甘奇最近怎么老是在老宅过夜?自然就是相扑场最近太忙,住在城外方便。
若是吴巧儿起了多一些的疑问,那还有解释,就是老宅书房里的万卷藏书没有搬进城里来,要在老宅中读书。
吴巧儿倒是信了。
甘家村中,也有事,甘三爷与甘正两父子坐在家中,愁眉不展。
甘三爷正在发问:“都几个月了,吏部怎么还没有与你安排官缺?儿啊,你也当多多走动一下,若是那些好官缺都被别人得去了,到时候我儿你去那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地方任职,这辈子都不知道何时能回来,咱们可是汴梁人,皇城根下的人家,岂能到得其他地方落户不归了?”
考上了进士,是好事,但是麻烦也不少。
甘正也发起牢骚:“爹,不是我不去走动,各处官员,但凡有个面熟的,该投的帖子我都投了,如今只见得别人一个个领官而去,我却苦等不来,我比您还着急百倍。”
甘正发着牢骚,摇着头。
“这般是为何啊?凭什么别人一个个领官而走,独独把我儿晾在一边?”甘三爷满心不忿,气不打一处来。
“爹,只怪咱们家几辈子没出过进士了,不如别人家有门路,也不如别人家有钱。”甘正说得很现实。
但甘正却还少说了一点,那就是不如别人有才。有门路可以得好官缺,有钱可能也能找到门路。但是在这大宋朝的官场,才华也是硬通货,有才华也能得到厚待,至少起步初期会有优待。
甘三爷闻言,更是气不打出来,开口直接骂上了:“我儿大才,进士及第,却如此怀才不遇,满朝诸公,尸位素餐,无识人之明,当真岂有此理。”
也不知甘三爷骂对不对。
甘奇似乎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骂归骂,甘三爷活了几十岁了,还是知道什么叫作现实的,开口说道:“儿啊,咱们也得想想办法才是啊。”
“嗯,爹,必须要想想办法,走走门路。光是到处投帖投文章,那些相公们压根就不会多看一眼,再好的文章,他们不看也是白费功夫,得想想其他的办法了。”甘正很气,气自己满腹见解,高谈阔论,写在纸上到处去投,希望那些相公们看到自己的见解,惊为天人,抬举重用,步步高升,扶摇直上。奈何现实不是如此。
“我儿可有想到什么其他的办法?”三爷问道。
第二百六十二章 打光棍,你打不打?
甘正叹着气,摇头说道:“爹,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了,只能等了,兴许等上一等,待得那位相公慧眼识珠,倒也说不定。”
甘三爷也是摇头叹气,忽然不知哪里来的怒气,开口说道:“要说攀附权贵,那甘奇倒是把好手,上一次见他被皇城司的衙差用枷锁给带走了,不得多久又看到他回来了。也不知他是怎么的,就能笼络一帮读书不用功的人,还开堂讲学,真真是奇观奇闻,原先我见得这般场面,心中只是发笑,而今却是笑都笑不出来了,活了几十年,才知道原来权势这般有用,一个攀附阿谀之辈,还能有这么多人鞍前马后捧着臭脚,头前还听闻他上阵去打仗了,你说可不可笑?狄青去打仗,打了胜仗回来,他跟着屁股后面,好像是他领兵出征得胜而归了一样。这世道……”
甘三爷自顾自在说,倒也不知本是父子二人商议官缺之时,为何非要把甘奇拉进来说一一顿,当真难以理解其中的道理。
甘正听得老爹之言,答道:“要说此事啊,还得佩服人家的爹,为这个没用的儿子计得深远,留着一些好文好词秘而不发,都留给儿子。别人家给儿子留田留钱留宅子,他倒好,给儿子留一堆好文好词。如今啊,滥竽还就真充到数了,权贵也巴结上了,一帮无才之士,也把他奉若神明一般,到处吹嘘他甘奇如何了得,听得我都忍不住要作呕。要说他甘奇啊,也是有几分运道,狄青辞官的时候,他就笼络上了,狄青打胜仗,还有人到处吹嘘,皆是因为他甘奇才打的胜仗,呵呵……世间之事啊,当真就是如此可笑。说不定来日他甘奇阿谀奉承得好,又舍得花钱,连进士都弄得到手。他甘奇若是弄个进士出来,如今我是真不意外了。”
“休要胡说,还有人能帮他舞弊不成?”三爷不信。
甘正笑了笑,说道:“爹,父亲,如今这朝堂,你还没有看清楚吗?如我这般的进士,不是在家苦等官职吗?我好歹也是进士出身,你看看那些名次在我之后的,许多同进士出身的,许多都补了个好缺。这世道,还有什么不可能的?靠着权势贵人,又有钱财在手,弄个进士回来,你还意外吗?”
“总听人说他甘奇攀附了贵人,到底他甘奇攀附了个什么贵人?这般权势滔天的?”甘三爷疑问一语。
“爹啊,包拯,你可知晓?如今的御史中丞,甘奇就拜在了他的门下。这还不止呢,我听人说,太学的胡瑗也对他青睐有加,看来他也是攀附上了。还有哪个什么汝南郡王府的世子,听人说只要出门,两人大多时候都形影不离的。王爷家的儿子,有哪个读书的?都是遛狗斗鸡之辈,甘奇那般的人,定然是很会伺候的。”甘正是真明白。
“君子无路,奸佞当道,奸佞当道啊!”甘三爷是个读书人,痛心疾首。
痛心疾首几番,甘三爷忽然问道:“他甘奇当真拜得了包待制为师?太学胡瑗对他也很喜欢?”
“千真万确,世事可笑吧?”
甘三爷脑袋转了转,看着自己的儿子,面色有些为难,为难了片刻,又把拳头攥了攥,轻声开口问道:“咱们能不能去问一问甘奇,让他帮衬一二。”
甘三爷说完这句话,立马又心虚起来。不是为了儿子,他甘三爷岂能说出这般的话语?老父为了儿子,弯一下腰,低一下头,忍一忍,唯有如此了。
如此的老父,说出去,兴许许多人都要为之感动。
甘三爷活了一辈子,知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的道理,大概心中在想,只要自己的儿子在官场有个好起点,凭借他家甘正的能力与才华,来日必然是相公之才,今日低一低头,来日有的是甘奇上门来求的事情,甘奇这般攀附阿谀之人,自然就会求上门来,那这回的事情也就算不得多么丢脸的事情了。
甘三爷为了儿子,可以委曲求全。
甘正却是君子,岂能做得出如此出卖尊严的事情,开口便道:“爹,你说什么呢?我岂能去求他甘奇?他甘奇算得个什么东西?爹,这种话你依旧千万别再说了,说出去不知要被多少人笑话,以后我父子二人,还有何脸面在这村里待下去?”
甘三爷见得儿子如此反应,连忙说道:“对对对,都是爹胡思乱想,我儿有相公之姿,岂能去求一个泼皮无赖?这话往后不说了,不说不说了。”
甘正眼神中带了一些鄙视,看了一眼甘三爷,摇头往书房而去。
甘三爷在门外喊道:“吃茶吗?爹去给你煮一壶?”
“不吃。”甘正是真生气了。
三爷家一百多步远,就是甘奇家的老宅,此时已然是傍晚时分,这已经是甘奇躲在老宅不进城的第七天了。
今天甘奇好像又没有进城的意思,坐在院中纳凉。
甘霸也坐在一旁,抱着一个大西瓜在啃,一边啃一边还有话语:“大哥,这瓜真甜,跟着大哥就是好,吃香喝辣不说,还能吃甜瓜。”
甘奇看着正在准备淘米做晚饭的张淑媛与春喜两人,回头看了看甘霸,开口问道:“呆霸,今年我一共给了你多少钱啊?”
甘霸闻言,放下了西瓜,掰着手指头字在数:“一百贯,二十贯,八贯,十九贯,一百二十五贯,一贯五,三百钱,六十七贯……”
甘霸记倒是记得清楚,就是手指都要掰断了,算不出个数目来。
“别数了,我问你,这些钱呢?”甘奇说道。
“啊?大哥,要还给你吗?我都给我娘了,我可从我娘那里要不回来了。”甘霸苦着个脸,以为甘奇要他还钱。
甘奇抬手一个脑瓜子,然后说道:“给你的就是你的,我岂会找你要回来!我就是想问问你,这么多钱都给你娘了,怎么就不见你娘给你娶个媳妇?”
“我娘去说亲了呢,说了好多家的姑娘,还说的都是有点资财的好人家,一听是我甘霸,都不嫁。我娘回来还怪罪我,说我怎么这么不讨人喜欢。”甘霸一边揉着头,一边解释着。
“你娘没与别人说家中有钱吗?有好多钱?这么有钱,还没人嫁?”甘奇有些纳闷。
甘霸摇摇头:“我娘可不会与人说家中有好多钱,我娘说了,若是别人知道了,那就会狮子大开口,要很多聘礼,那可不行。我娘还说了,钱都得留着,看谁家买地,就去买回来。”
甘奇摇了摇头,又问:“那就不能娶个差一点人家的女儿吗?”
“那也不行,我娘还说了,怎么说如今我们家也算是十里八乡的富贵人家,家里有钱,岂能不娶一个门当户对的?”
“你娘你娘你娘,你娘让你打光棍,你打不打?”甘奇这个气啊,也唯有这样的娘,才能生出甘霸这样的儿子。
“打光棍?那我不打,大哥,你可不能让我打光棍!你若是让我打了光棍,我出去,逢人便说,我大哥是甘奇甘道坚,他让我打光棍了。”甘霸目光直勾勾看着甘奇,憋着嘴,委屈,弱小,无助。
“行,你厉害,你牛逼!老子出去给你找老婆!”甘奇也委屈,也弱小,也无助。
“大哥,不用这么急,都天黑了,明天再去找吧。”甘霸有些激动,更感动!拿起手中的西瓜,往前举了举:“大哥,你吃西瓜,你吃你吃。”
第二百六十三章 见证奇迹的时刻
夜晚,吃饭,甘霸被甘奇赶回了家。
坐在饭桌上的甘奇,心中憋着气,面色有些不好看。
一旁的张淑媛开口问道:“甘郎,怎么了?”
甘奇开口说道:“他娘的,想我甘奇甘道坚,何等人物?诗词文章,上阵杀敌,那是文武双全,智计无双,可偏偏,就被他呆霸给欺负了,这都是什么世道了?”
张淑媛正在给甘奇夹菜,听到这话语,倒是不急了,还笑了出来,刚才甘霸与甘奇的一番对话,张淑媛来来去去的,多多少少听得了一点,也就明白这是个好笑的事情了。
春喜小姑娘见得张淑媛在笑,也跟着嘿嘿傻笑。
却见甘奇忽然虎目一瞪:“笑什么笑?有什么可笑的?”
春喜小姑娘吓得立马不笑了,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菜。
张淑媛却是开口说道:“甘郎,奴家有事要与甘郎说一说。”
甘奇见得张淑媛认真的模样,换了个和善的表情,轻声答道:“嗯,你说。”
春喜小姑娘看着甘奇忽然就和颜悦色了,看了看张淑媛,又看了看甘奇,然后再看了看张淑媛,仔细盯着张淑媛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脸上带着一些疑惑。兴许小姑娘发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只是小姑娘正在找这差别到底在哪里。
“甘郎在城外住了七八日了,奴家是想……奴家只是觉得甘郎一直住在城外,颇有些不妥,奴家的意思是甘郎也该到城里去住一住了。”张淑媛在村里住了这么多天了,许多事情也就明白了,更知道甘奇还有一个从小带他长大的表姐,似姐似母,那个……管教甚严,反正甘霸这么说的,管教甚严。
若是张淑媛把甘霸介绍吴巧儿的话全部再诠释一遍,那就是:管教甚严,非打即骂,避之不及,惹之不起。
反正他甘霸是响当当一条好汉,杀人放火眼睛都不眨一下,但是看到表姐吴巧儿,也只得乖乖认怂。
甘奇听得张淑媛的言语,颇有些意外,转头也就明白了,看着张淑媛的目光,开口说道:“巧儿姐是个极好的良善人。”
“嗯,奴家知晓的,管教得严,也是为了甘郎好,奴家出身青楼,本就是风尘女子,得甘郎疼爱,就足矣了,甘郎明日还是回城里去吧。”张淑媛并不幽怨,很是由衷。
“管教甚严?什么管教甚严?”甘奇疑惑着,然后明白了,开口:“这个呆霸,都学会搬弄是非了,明日有他好瞧的。”
张淑媛摇摇头,轻声细语:“甘郎,不必怪罪呆霸,奴家知道进退的,甘郎有这么一个好姐姐,是甘郎的福气。奴家住在这里,一切都挺好,有人玩乐,吃穿不愁,只要甘郎时不时来一趟,此生足矣了。”
吴巧儿的形象,深入人心了。
可能甘奇的某些形象,也深入人心了。
甘奇摆摆手:“没有的事,待得娶了正妻,也与你办个仪式,到时候入门去住就是,不必这般来回跑的。”
张淑媛当真为甘奇着想,摇着头:“甘郎不必如此为难的,奴家能有这般的日子,就已足够了。”
甘奇轻声叹了一口气,也懒得多言,拿起筷子吃饭,只想着明日定要好好教训一下破坏自己形象的甘霸。
第二天大早,甘奇憋着气就出门了,在相扑场到处在找甘霸。
甘霸也不知怎么的,今天如失踪了一般,相扑场没有找到,甘奇让人去甘霸家中找,家中也没有,只听人说大早随着老娘出门到隔壁村相亲去了。
甘奇又憋着气,往回在走。
忽然有人叫住了甘奇:“道坚,道坚。”
甘奇回头,有些意外,竟然是王安石来了,身边带着几个小厮下人。
“介甫兄,本来还准备去找你的,你却先来找我了。”甘奇头前就与赵宗汉说过,过两日去找王安石,这都过了七八日了,甘奇也没有去找。俗话说温柔乡就是英雄冢,此话不假。
两人往相扑场外一个小茶楼走去,茶楼掌柜见得进来的是甘奇,安排了雅间,压箱底的好茶好点心,成吨往外搬。
两人落座,王安石先开口:“今日没有开讲啊?”
“昨日开讲了,后日再开讲。”甘奇答道。
“我此来,就是想来听听道坚你开讲的,此番我到了度支衙门任判官,所以想来听听道坚你上次说的那个预决算之事,上次匆匆听得一些,最近在度支衙门再想起来,当真是惊为天人,所以特地再来一趟,还请道坚不吝赐教。”王安石还真有个请教的模样,拱手有礼。
“这算得什么,预决算之法好说,我还有一便于计算之法,也一并与介甫兄切磋切磋,看看合不合用。”甘奇这番话语,是有深谋远虑的,所谓计算之法,就是后世的计算之法,乃至于阿拉伯数字。
王安石如今算是正式走上了崛起之路,如今又是在财政部上班,正需要这种东西。后世的数字以及计算之法,自然是先进的。推广起来,利国利民,不仅是在计算一道上,乃至以后科学的发展,数学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中国古代的数学,不是不发达,但是离后世数学水平还差得远些。用汉字写数字,用来计算,其实是很不方便的。
王安石这算是来得正好。
王安石听得甘奇如此说,也欣喜非常,连忙转头与小厮说道:“快,快准备笔墨纸砚,今日道坚要授业解惑,机会难得,动作快一些。”
几个小厮转身就跑,到得一楼柜台一通搬,飞奔而上。
“授业解惑谈不上,介甫兄客气了。”甘奇谦虚谦虚。
“诶,达者为师,授业解惑就是授业解惑,我若不是年纪大了,拜道坚你为师又何妨?”王安石学人家的,自然更谦虚。
“介甫兄说的哪里话,些许小道,算不得什么。”甘奇兴许还真期待王安石此时忽然跪拜在地,口呼老师先生在上,想想都觉得有趣。
纸笔已来,甘奇拿笔,开始写写画画,1234,+-x÷,甘奇教得是不亦乐乎,甚至还配合着一些会计上的简单知识在讲。
王安石瞪大双眼,口中的话语是:“这般复杂的计算,如此几笔就写完了,上下做几个记号就解答出来了?”
甘奇点着头:“嗯,就是如此简单,就是如此神奇。”
“神奇,当真神奇!如这般大数目相乘,若是拿个算筹来,我倒是也能快速算出来,但是道坚一支笔轻松就算出来了,当真神奇!”王安石惊讶不已。
算筹就是算盘。可也别小看了中国古代的计算工具,算乘法也是很简单的,只是一般人脱离不了这个工具。
甘奇头一扬,说道:“这算什么大数目,来个更大的,千万级别的计算,看我竖式运算啊,加减乘除皆可,片刻就能搞定,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王安石张大双眼,见证着甘奇的奇迹。
“妙,妙不可言,此般符号,实在是好用得紧。这不是授业解惑,什么是授业解惑,也不知道坚肚子里到底还有多少东西,我真想拜道坚为师了。”王安石表达着见证奇迹的惊讶。
甘奇大手一挥:“今日就到这里了,我送介甫兄回城里去。”
王安石连忙摆摆手:“诶,道坚,时候还早,咱们继续。”
“稍后我还有要事,咱们来日再聚,也换个地方,好好说,认真说。今日就罢了。”甘奇这……是不是有放长线钓王安石的意思?又或者习惯性断章?
“唉,如此,可惜了,那就只能下次再来拜会道坚了。”王安石一脸的遗憾。
甘奇送着王安石往城外拱桥而去。
王安石还连连在夸奖:“道坚当真是有经天纬地之才,当初听你说那预决算之事,倒也没有太过注意,到得度支衙门之后,方才知晓其中暗含之理,此法定要写成奏章,与官家知晓,是为大功一件。”
“待得我把预决算的事情悉数都传于介甫兄,那奏章,介甫兄去写就是。”甘奇是个好人。
“这怎么能行?此乃道坚之功,我岂能据为己有?”王安石也是个好人。
“介甫兄只管去写,介甫兄若是不写,我可不会写。”甘奇是懒。
王安石把甘奇的懒理解为甘奇是在给他送功劳,王安石心中感动不已,却是更不能要这份功劳,开口说道:“好,我写也可,我替道坚你写好就是,这功劳,我是万万不可自居。”
甘奇嘿嘿在笑,王安石,不错不错,是个好人。
忽然王安石停住了脚步,往官道西边望了过去。
甘奇自然也停步随着王安石去看,只见西边官道,绵延不绝的人,破衣烂衫,脚步虚浮,瘦弱无力,老弱妇孺一大堆,慢慢在走。初一看去,只怕至少有四五千人之多。
这是逃难啊!甘奇看一眼脑中就有了“逃难”这个词。
王安石皱眉开口:“来人,速速去问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有如此多的流民出现在了汴梁?”
第二百六十四章 赈灾,政治资本
小厮上前去问,问得片刻就回来禀报:“主人,这些流民都是原武县过来的,原武的河堤决口了。”
“什么?又决口了?唉……黄河啊黄河……”王安石一边说着,一边摇头。
黄河决口,在后世来说是少见的事情,在这个时代来说,那是时不时就要发生的,大小决口太过平常,甚至黄河改道也是经常发生的。前两年,汴梁城都给淹了一半。
原武县,属于郑州,郑州与开封毗邻,都属于京畿路,郑州在西,开封在东,相距很近。原武到开封汴梁,不过二百里内。这一线,都是黄河水道,汴梁在黄河南岸,原武县在黄河北岸。
甘奇看着不远方慢慢走来的无数流民,除了破衣烂衫拖家带口之外,身无长物,一个个满脸愁苦,行动迟缓,面带菜色,可怜得紧。开口问道:“朝廷当要赈灾,介甫兄怕是有得忙了。”
度支衙门,就是进出钱粮的地方,要赈灾,自然就要忙碌了。王安石倒也不怕忙碌,开口说道:“忙碌算不得什么,就是南方赋税还未入京,府库里捉襟见肘了,也不知原武河道决口之事是否严重,若是受灾区域太大,那就为难了。”
黄河,长江,以及各处的大小江河,在这个科学技术不发达的年代,每年大小灾祸无数。南方长江等河流,没有那些大坝调节,一到雨季,必然洪水滔天,受灾面积有大有小,全靠运气。
黄河亦然,泥沙越来越多,河道越来越高,河岸堤坝也得越筑越高,也就越来越容易决堤。
翻看史书,唐宋明清民国,到处都有赈水灾的记载,几年几月,哪里决口,哪里洪涝,给钱给粮。朝廷一旦应对失度,记载中马上就成了流民作乱之类,然后就是剿贼赈灾。贼剿了,几个字就记录了。贼剿不了,那就麻烦了……
奈何农耕时代,大量的人口,又离不开江河之边,江河旁边,必有广大的平原,所以江河才是华夏的根基。一次一次接受江河带来的滋养,也一次一次接受江河带来的灾难,这就是华夏。
王安石匆匆告辞,进城而去,该是他忙碌的时候了。
甘奇站在岸边,看着流民从自己面前走过,一双双空洞的眼神,无数孩童在饥饿中的哭泣。
京畿附近,只要有灾难,这些流民也都知道该往哪里去,哪里会有粮食。只是这些流民到得京城汴梁,却也进不得城池,只能在城外等候赈济。
码头上乞丐无数,相扑场外也聚集了无数。
城门口守城的兵丁也多了起来,因为城门楼围拢了许多讨饭的流民,兵丁们要做的就是保证城门的畅通,也免不了挥舞着木棒鞭子驱赶流民们不要拥堵。
甘奇叹着气,看了许久的流民之后,甘奇也入城而去。
兴许该为这些流民做些什么?甘奇起了一些念头,一路也在想这些事情。救灾,不仅是行善事,也是政治资本,这种事情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都是应该做的,对甘奇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就是得花钱。
甘奇舍得花钱,但是这个钱该怎么花,也当有一些讲究。
回到城内宅子中,甘奇提笔写了许多帖子。
写完之后派人发出去,然后甘奇往太学而去。
如今的太学,已然不知之前的太学,风气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了一些转变。
以往那些高谈阔论的年轻人,如今都慢慢变得安静了许多,变得沉稳了起来。读书的氛围好似都变了,这种变化有些难以形容,却又是能切身感受到的,特别是胡瑗,明显感觉太学里这些学生变得敏而好学起来,少了跳脱,多了成熟。
这就好像一个少年从无忧无虑的青葱岁月,到了真正开始思考许多问题的青年人。这种变化乍一看并不明显,但也是要经过许多经历才能如此。
以往甘奇到太学来,总能一进门就遇到到处走动的人,比如孔子祥,每次甘奇来,第一个上前来迎接的,多是孔子祥,这一次孔子祥也不知道去了何处。学堂里的朗朗读书声并未传来,却是远远能看到一个个埋头苦读的身影。
甘奇也似乎能感受到这种变化,迈步往胡瑗的房间而去。
案前的胡瑗,时而奋笔疾书,时而又皱眉思索,就连甘奇在门口的拜见之声,胡瑗都好似没有听到。
待得甘奇再开口:“学生甘奇,拜见先生。”
胡瑗并未抬头,而是直接问道:“谁?谁来了?”
“学生甘奇,拜见先生。”
“甘奇?”胡瑗一抬头,立马露出了笑容,起身出得案前,口中说道:“道坚来了,快快进来,快快进来。”
甘奇作揖一番,走进房内,却见胡瑗直接转头把案上的一叠纸拿了起来,又道:“道坚你快看看,看看老夫最近准备著书之文。”
甘奇接过书稿,翻看几番,其实也真看不怎么进去,所以抬头说道:“先生,书稿稍后在看,学生此来有事相商。”
“道坚有事,那定是大事,道坚坐着说。”
甘奇落座,然后慢慢说道:“学生来时,在城外见得许多流民,成千上万,是那原武县河堤决口所置,学生是想与先生商议赈灾之事。”
“又决口了?唉……天地不仁啊,赈灾之事,老夫定会在御前去言,官家一向仁厚,朝廷也必然会竭尽全力,道坚放心,朝堂诸公,也会尽心尽力。”胡瑗有一些惆怅。
甘奇点着头:“学生也想为这些灾民出一出力。”
胡瑗看着甘奇,心中大概也猜到了甘奇又要掏钱做好事了,便道:“道坚若是要出力,老夫也是支持你的,但这种事情当量力而行,灾民何其多,你一人就算倾家荡产又能救得多少,所以但求心安,不必过于强求。朝廷赈灾之法有许多,青壮的会招入军伍,如此可饱一口饭食,老弱妇孺,当会放粮,只待大水退去,返乡继续耕种。年年如此。”
要说大宋赈灾之法,还真是天才的想法,把青壮流民招收入伍,一能避免这些青壮变成贼寇,二能补充军汉,三还能起到赈灾的作用,节约直接赈灾的花费,一举几得。
但是这个办法,看起来是真天才,每每都能解决眼前的问题,却是后患无穷。
不过这个问题也不是现在的甘奇能解决的,便听甘奇说道:“先生,学生一人之力有限,但是学生想到了一些其他的办法,所以才想请先生帮衬一二。”
“哦?什么办法,说来听听。”胡瑗开口问道。
甘奇心中,也有个一举几得的赈灾之法,准备与胡瑗细细来说。此时的朝堂之上,诸多相公们也正在仁宗面前商议赈灾之事。
第二百六十五章 作死的仁宗
太学之中,甘奇正在答着胡瑗的话语:“先生,中秋将近,学生准备办一个中秋诗会,邀请汴梁城内众多年轻士子前去赴会,诗会的名称就叫作中秋慈善诗会,到时候学生会在诗会之上带头捐款,也会发动学生士子们一起捐款,所以想请胡先生到时候带着太学诸位博士学究们同去。”
慈善晚宴什么的,对于甘奇而言是小套路,对于这个时代而言是新鲜事物。但是胡瑗光凭这个名称,也猜得到甘奇要做什么。
胡瑗便也知道甘奇为何要来请他去参与诗会了,坐镇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胡瑗的身份不同,就凭礼部里一半的官员是胡瑗的学生这一点,就能让在场的那些学生不好意思不捐款,这才是目的。
甚至还可能有许多富裕家庭的学生们,会在胡瑗面前争先恐后去捐款,想在胡瑗面前留个好印象,能在胡瑗面前留个好印象,胡瑗以后随便与谁提上一提,其中的好处不言而喻,就算胡瑗不与谁提,胡瑗自己记住了这个人,来日这个人若是想入国子学里来读书,也先有个好印象。
归根结底一句话,就是在胡瑗面前露脸,好处多了去了。胡瑗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是胡瑗这个人,在如今的文坛身份地位都不一般,对于普通学生来说,影响力可不比宰相差多少,特别是那些当个一年就被撸了的宰相。
在宋朝,许多人说胡瑗堪比孔孟,连王安石在胡瑗死后,也直接说出过这种话语。到了明朝,胡瑗直接被称作为“先儒胡子”,胡瑗变成了胡子,这个意思就是与孔子孟子并列在一起了,胡瑗的灵位,也直接与孔子供在了一起享用香火。
胡瑗嘿嘿在笑,还连连点头:“嗯,道坚这个办法不错,老夫这张老脸面,若是能变成钱去赈灾,倒也可以卖一卖。”
老头通透得紧,甘奇也会心一笑:“多谢先生。”
读书阶层,在古代从来都不是穷人,读书阶层就是富裕阶层的代表,家里能供养读书的,大多不穷。寒门士子这个词,其实也并不是代表穷人的,在古代,能称之为“门”的,就不是穷人,门第门第,穷人是没有门第的。寒门,只是没落了的贵族,只要家里还有书,就还有门,如果连祖上传下来的书都没有,就没有门了,也就称不上寒门了。
真正的穷书生,其实是少之又少的少数。因为读书,是穷人负担不起的事情。哪怕蔡确,说自小家穷,寒门出身,这种穷也不是真正底层人民的那种穷,是读书人圈子里面的穷人,可能买不起很多书,给不起很多学费,笔墨也用得差,但是他还读得起书!
不论是大地主还是小地主,家里若不是能有租子收的,不能脱离生产劳动的,就不谈读书了,吃饱饭这一件事,就要占据人生绝大部分的时间,还谈什么读书?极个别有其他境遇的可以例外。
所以儒生之中,没有穷人。
甘奇要办一个中秋慈善诗会,就是为了在这些富人中弄点钱出来。
有胡瑗帮助,事情差不多就成功了一半。这种事情上,胡瑗比包拯的面子更大。
其实甘奇不仅要办慈善诗会,还要办慈善球赛,门票收入,那些赚了钱的赌客心情大好捐一点,参与球赛的商家给一点,全部拿来赈灾。
到时候那场面,必然震动整个汴梁城。
以往的慈善之事,都是大户人家各自去做,放粮、施粥、铺路架桥之类。
甘奇这算是第一次办起了真正大规模的慈善活动。
这大概就是甘奇要的政治资本了。
但是许多事情,似乎也没有甘奇想的那么简单。
朝堂之上,也正在商量黄河决堤之事。
仁宗赵祯坐在书房之中,韩琦,富弼,刚刚当上参知政事的曾公亮,枢密使田况,副使张,三司使张方平等人皆在,刚当上御史中丞的包拯也在,连王安石这个度支判官也站在人群最末尾。
御书房里几乎挤得水泄不通。
赵祯正在发问:“六塔河两次决堤才过二年多,河北各地刚刚恢复一些元气,缘何这原武县又决了?”
说到六塔河,就不得不提仁宗皇帝人生中作大死的一件事了,那就是给黄河改道。
为何要人为的给黄河改道?因为以前有个叫李垂的“民间科学家”,他当过河北几地的知州,他通过研究,发现黄河从古至今,一直在改道,河道越来越往北了。
然后他下了一个定论,就是任由黄河这么发展下去,有一天黄河肯定还会往北改道,再往北改道,总有一日河道就进入辽国了。河道进入辽国?那还了得,辽人的大军,那不是坐着船就可以直接一路南下了吗?挡都挡不住,国之大患。
然后李垂就不断宣扬这种理论,不断给仁宗皇帝上书,一定不能让黄河再自己改道了,咱们得把黄河改回来,改回千年前的旧河道,就是用人力把黄河河道往南引。
仁宗开始还并不真当回事,但是庆历八年,黄河又自己改道了,往北改了几里。这回李垂的研究得到了验证,李垂有先见之明,仁宗与朝中诸位大佬回头一想,都觉得李垂说得很有道理。
怎么办?终于,在两年多前,仁宗与朝中诸多大佬决定干了,把黄河往南掰。当然也有反对之声,比如欧阳修就反对过,时任河北转运使的周沆也反对过,但是没有用,人微言轻。
改道的方法,自然就是得把黄河挖开另外一个口子,把水引入六塔河。
然后黄河就挖开了,大水汹涌澎湃,把小小的六塔河直接冲决堤了,把河北东南众多出粮的众多富庶州府,变成了大海。
结局就是十室九空,连河北十万驻守的禁军,事后再一清点,只剩下不到三万了。
好不容易大水退了,然后,然后就是……又决了一次,又来一次汪洋大海。半个河北,半个大粮仓,就直接给这么废了。
给钱给粮,安抚灾民,重新招兵,两年多了,刚刚才见一点成效。
要说北宋灭亡,靖康之变,与这黄河改道的事情,还真脱不了干系,好好的河北,被这么一场大水一闹,人口锐减,经济不谈,连十万军队的军械装备都要重新打造。
之后河北段的黄河成了一条“自由河”,想怎么流就怎么流,想怎么冲就怎么冲,实在没办法了,小针针登基后,得给仁宗擦屁股,想把黄河再掰回去,掰回原来的河道,这还能掰得回去吗?又发大水,这回大水还差点把当时在徐州的苏轼给淹死了,气得苏轼跳脚大骂。然后罢了,黄河依旧自由。
等你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元气,1099年,宋哲宗元符二年,因为黄河不断泛滥,宋哲宗也想着给仁宗擦屁股,又想把黄河掰回原位,又大泛滥,又把河北冲一遍。
仁宗挖开了黄河,毁坏了河北三千多万亩良田,这种打击,后患无穷。
然后,二十多年后,女真金人大军来了,破河北犹如无人之境。把北宋给灭了,赶到南方变成了南宋。
谁知道,金国也被仁宗坑得不小,几个皇帝,一辈子跟大水杠上了,使出了吃奶的劲与黄河杠,年年发大水,年年修河道,年年赈大灾。
这还不算,连蒙古人来了之后,也跟黄河杠了一辈子,杠到最后,还要发动河北百万民夫去疏导黄河,拼命到处挖河道去疏导河水,然后……百万民夫,到处揭竿而起。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三易回河”,仁宗挖了神宗挖,神宗挖了哲宗挖。哲宗挖完,金人接着挖,金人挖了近百年,灭国,蒙古人一接手,从忽必烈就开始挖,接着又挖了近百年,也灭国。
不作不死,也许就是这个道理。民间科学家信不得,大概也是这个道理。不过李垂这个民间科学家死得早,他一死了之了,没有看到河北的汪洋大海,仁宗赵祯却焦头烂额。
给黄河改道这种事情,就是放在后世,政府也不敢轻易这么干。
仁宗就干了!
干完,仁宗宅心仁厚四处救灾,灾又来了。
御书房大臣无数,一个个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就差把那个民间科学家李垂挖出来鞭尸了。
韩琦,身为大佬,自然得说话:“陛下,臣以为,救灾要紧,此番原武河决,当比不得之前六塔河决,陛下放心,臣当调集粮食以供灾民度日,待得大水过后,再修复河堤,恢复耕种。”
仁宗扶额在叹,摇头不止,他是真的心累了,两年前,连汴梁城都掩了大半,这灾救个没完没了。只得摆摆手说道:“韩卿定要办好此差,也要派人往原武去看看,看看到底灾情如何,再来禀报。”
新宰相韩琦,再一次大包大揽:“陛下放心,臣此去调度安排,一定把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仁宗难受,站起身来:“先全力赈灾,其中花费,事后再来禀报。”
“遵旨!”韩琦知道,这事可不能办差了,这事一旦办差了,仁宗抬脚一蹬就得滚蛋,屁股才刚坐热的韩琦,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还得办得漂漂亮亮,凸显出首相的能力。
这是立功的机会,这件事情如果办得漂亮了,这回宰相之位,就真的坐稳了!彻底坐得稳稳当当,有此大功一件,再也不用那般谨小慎微了,再也不用怕随时被仁宗皇帝一脚蹬下去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蝴蝶效应,亲笔帖子
办差办差,韩琦出得皇宫,召集一众官员商议。
事情很简单,韩琦开口要钱粮。
三司使张方平拱手答道:“韩相公容禀,京中府库,实在没有多少钱粮了,冬粮早收,已发了京畿各地军饷,南方春粮才收,收的赋税也还在统计,来不及到得京城。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实在没有多余钱粮赈灾了。”
张方平之前在皇帝面前,就准备说了,却没有说话的余地,韩琦大包大揽得太快。
韩琦看着张方平,面色很不好看,问了一语:“当真一点都没有了?”
张方平也不想坑韩琦的,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张方平唯有开口说道:“韩相公也是知晓的,朝廷岁入虽然一直在涨,但是各项靡费,却涨得更快。削减冗费之事,也多次在朝堂商议过,却还没有见到大成效,如今这般,慢慢已经入不敷出了,还请韩相公恕罪。”
韩琦瞪着双眼,左右看了看。
张方平也转头示意着身后几个官员,度支判官王安石硬着头皮往前,拱手:“禀韩相公,度支衙门里账目清晰,当真没有多少钱粮了。”
韩琦也知道三司衙门所言不假,但是事情不可能不解决,更不可能把这情况拿到皇帝哪里去诉苦,要宰相干啥的?不就是解决问题的吗?难道要皇帝自己来解决问题不成?皇帝也变不出钱粮啊。
韩大相公也是倒霉催的,上任没多久,不是打仗,就是发大水。
便听韩琦又问道:“京畿各地州府府库情况如何?”
王安石虽然上任时间还短,但是对于各地度支之事还算了然于胸,上前答道:“禀相公,京畿各地府库,也无多少钱粮,不过倒是可以吩咐下去,有多少运多少来,合各地之力,兴许可以渡此难关。不过……”
“不过什么?”韩琦哪里还有什么耐心。
王安石连忙接道:“下官是想说,也不知原武决堤,到底有多少灾民,大水还在肆虐,受灾区域还在扩大,若是灾民太多,只怕京畿各地州府钱粮聚在一起,也难以为继。”
韩琦这回是真的一个头两个大,想了想,开口又问:“派人往南去催,各地转运使一个个催。”
“相公放心,我这就派人往南方去催。”张方平答道。
韩琦又开口问道:“城外现在聚集了多少流民?”
枢密使田况上前:“韩相公,刚才听得人来报,流民已经过了四万,还在源源不断来。”
韩琦大手一挥:“田相公先派人去招兵,也往各处军营去清点一下,看看各处军营的库房里有多少粮食,运一些出来,算是借用,待得南方春粮到了,再行奉还。”
田况点头。
韩琦起身:“有劳诸位,先去办着。尽快往城外放粥,暂时万万不可有人饿死。之后的事情,本相再来想办法。”
众人慢慢退去,各做各事。
韩琦却依旧坐着不动,不断在想办法。其实本还有些钱粮可用,只奈何狄青出征,来去好几个月,为了限制狄青,只给了狄青一个邕州的管辖权,狄青的粮饷全靠朝廷补给。花费甚大,甚至韩琦还故意把几船粮食给沉到了江里。这一切都是为了拿捏狄青,让狄青死无葬身之地。
当真是蝴蝶效应啊,牵一发动全身。
若是甘奇没有劝狄青辞官,狄青已经死了好久了,没有狄青在世,朝廷就不会如此出兵去再剿火峒蛮。火峒蛮在邕州闹腾着,肖注躲在邕州城里应对着,倒也不至于威胁到汴梁城里的事情。
而今狄青去把火峒蛮剿灭了,钱粮用出去了,甚至都往江里沉了。又发大水,要救急灾民。
韩琦这不知道是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若是当初给狄青更大的权利,与上次一样临时管辖荆湖南北路,很大一部分粮草补给就不需要朝廷直接派发了,更没有必要把粮食沉到江里去。
归根结底,韩琦不想着害狄青,此时也不会如此为难。
此时的甘奇,也不知道韩琦的为难,正在运作着自己的政治资本,到处派发帖子,甘奇甘道坚的中秋诗会,大儒胡瑗带着一众太学博士直讲都会到场,甚至还有礼部一些官员也会到场。
接到帖子的人,一个个兴奋不已。
还有一些平常与甘奇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也意外接到了帖子。
比如一个叫作陈翰的富家子弟,祖上曾经当过京官,发迹之后家大业大,到得陈翰的父亲,如今只是一个京畿路下八品官县官了,但是家业依旧不小,陈翰是个半吊子的读书人,举子考了许多回不中,比起读书,他更喜欢各处楼宇到处耍。
陈翰接到了帖子,打开一看,看到甘奇的签名,中秋诗会,激动不已,举着帖子就奔出了家门,几个狐朋狗友一约,陈翰拿出帖子,得意洋洋,就开始吹:“你们看看,甘奇甘道坚,亲自给我发的帖子,邀请我中秋参加诗会,你们看看,亲笔的帖子。未想他甘道坚也听过我的大名,此番诗会,太学胡先生也会到场,还有礼部许多官员,连府学的吕学究也被请去了,如此好的机会,定要好好表现一番。”
几人凑脸过来看了一看,却都不怎么样惊讶。
这让陈翰觉得有些不爽,开口说道:“怎么,你们还以为是假的不成?这是真的,甘道坚亲笔的帖子。你们这回一定要帮帮我,以往写出的好诗词好文章,都快快给我,这回一定要准备得妥妥当当,定要出个彩头,定要在诗会上一鸣惊人。”
原来陈翰把这些人请来,是为了“集思广益”,为了准备诗词,一个人才华不行,那大家就一起凑一下。
却见一人神神秘秘从怀中掏出一物,摊开一看,说道:“陈兄,你看这是什么?”
陈翰凑过去一看,满脸惊讶:“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也有甘道坚的亲笔帖子?你凭什么也能有?”
那人笑了笑:“难道只许陈兄名声在外?不许小弟的大名传到甘道坚的耳朵里吗?”
却见此时,身边几人都在怀里掏。掏出来的都是甘奇亲笔的请帖。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甘道坚莫非瞎了眼不成?”陈翰气不打一处来。
“陈兄,想来是甘道坚从哪里听闻了咱们几个人的名声,所以才都发了帖子。”
陈翰起身,说道:“我先走了,我去备诗词文章了,你们先吃着喝着。”
说完陈翰就走了,他是真着急,本来准备在这几个朋友这里弄一些好诗词,这回是弄不到了,唯有再去找其他人,找一些穷书生,给点钱,弄点中秋词来备好,到时候诗会上用。
却见其他几个人,哪里还吃喝,都起身而走,大概也是要去弄诗词了,有备无患,尽量多弄一点,什么题目都弄上几篇好的,这大概也算是押题了。
就等中秋诗会,个个都要一鸣惊人。
第二百六十七章 召贡举,诗会
月圆,白光似雪,黑夜也就不那么黑了,来来往往的行人走在路上,还有万家灯火。
中秋佳节,其实中秋节的历史并不是那么久远,唐朝才有,真正兴起的时候,就是宋朝。
中国古代的节日,与农耕的时节是密不可分的,比如前文所言,日历是个人为规定的东西,把春节定在了一年中最无所事事的时间段。中秋节其实就是刚刚收获粮食的季节,粮食丰收了,自然需要节庆一下。
本来甘奇准备把这个诗会的地点放在城外自己的地盘上,但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城内比较好,甘奇虽然有很大的地方,但是地方并不雅致,酒水菜肴这些东西也难以供应,伺候的人手也不够,甚至连桌椅板凳都缺。
想来想去,还是借用了一下樊楼。
樊楼本也有自己的诗会,但是今年这诗会的风头都被甘奇抢了,也就只有配合着了。关键是今年汝南郡王府因为赵允让病重,所以没有牵头来办诗会,牵头之人反倒变成了甘奇。
汝南郡王府今年不牵头,那些朝廷大佬们自然就不会参与什么诗会活动。若不是今年甘奇请来了胡瑗这般的人物,今年的中秋诗会就真没有什么意义了,就变成了再平常不过的朋友圈聚会。
甘奇算是拯救了今年的中秋诗会。
樊楼五栋楼宇,人来人往,忙作一团,拿着帖子参与诗会的人,比去年似乎也多上了不少。
甘奇亲自坐车去请胡瑗。
车架从胡瑗的家门口出发,两人坐在车内。
胡瑗随意问着:“道坚,看你每日忙忙碌碌的,你近来可有读书啊?不得多久,礼部就要召贡举了,届时你当往开封府应试,可万万不能懈怠了。”
甘奇有些疑惑,问道:“就召贡举了吗?”
贡举就是要各地准备开考了,举子考试,考完之后就要安排礼部考试了,也就是省试,考进士了。甘奇真不是个读书人,他一直以为省试是三年一回的,所以还真没有很急迫,他哪里知道这个时候,竟然两年一考,也就是说甘奇本来以为后年才会再考进士,没想到是明年就会继续进士了。
“这都几月了?道坚啊道坚,你每日四处忙碌,可一定要知晓孰轻孰重啊,考试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你如此才思,若是不能中第,你不仅对不起列祖列宗,更对不起圣人教诲啊。”胡瑗说得语重心长,他是真为甘奇着急。
甘奇也急迫起来,对于考试他真没有那么大的信心,考策论之类的还好,就怕帖经墨义考不好,这东西是真要死记硬背加理解的,理解还好,死记硬背就是个大问题。那些士子们,都是从小蒙学,日复一日读着背着,甘奇才真正开始读书不久,几乎就算是临时抱佛脚了。
甘奇也没有那什么过目不忘的本事,那就只能去真正下苦工了。
人生就是如此,哪里能不劳而获呢?
甘奇郑重其事点着头:“先生放心,虽然南下耽搁了几个月,学生此番回来了,一定加倍努力,开封府试,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地。”
“这就好这就好,你也知道,如今你名声鹊起,更是不能落第了。”胡瑗话里其实有深意。
甘奇也懂得胡瑗所言,答道:“学生也知道,名声大了不一定是好事,想来这汴梁城里,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学生的笑话,学生定会争气。”
“你懂得就行,倒也不必太过在意这些虚名,努力即可,以你才思,只要努力了,定然能中。”胡瑗刚才是给甘奇加压,现在又给甘奇减压。
甘奇点着头,换了一个话题,说道:“学生过不得多久,就要及冠了,到时候还请先生大驾光临,见证一下。”
胡瑗哈哈大笑:“及冠了?及冠好,及冠了才算长大成人了,再也不会有人把你当少年人看待了,待得成礼之时,老夫一定会到,亲自为你主持。”
二十及冠,几乎就是男人的成人礼,从此甘奇出入正式场合,就不能再简单扎一个发髻了,需要中规中矩戴上一个头冠,方头冠。当然,这是读书人的礼制,白丁之辈,一般而言不必如此。脱产者,不用从事劳动的人,才有这么一道程序。劳动者,不说冠帽很贵,就算买得起,戴着也不方便劳作。
“多谢先生。”甘奇答着。
樊楼到了,灯火通明,门前小厮无数,迎接着一辆一辆的车架。
甘奇先下车,扶着胡瑗再下车,头前笑脸作请的人就有十几个。
沿路之上,皆是行礼之人,富家子弟陈翰,还故意挤到头前,大礼拜下:“学生有礼,拜见甘先生。”
甘奇也不认识他,只是礼节性的微笑着点头,答道:“多谢赏脸。”
要说陈翰,压根就没有听过甘奇一堂课,对于他来说,与其去听课,还不如出门去浪一下。求知若渴的人里,从来都不包括他。
甘奇已然走过去了,陈翰满脸红光,还左右说道:“怎么样?甘道坚显然是真认得我陈翰。”
左右之人,多是笑而不语,倒也有捧场的,答道:“以陈兄之名,被甘道坚认识,当也是正常的。”
陈翰一脸荣耀,走起路来,都带着气势。
甘奇一路而过,到得北楼。
北楼里,国子监一众博士直讲都差不多到齐了,龚博士,吴承渥吴直讲,还有开封府学的吕颂。一大帮老学究坐在头前,下面还有一众学生。
胡瑗进门落座正中。
甘奇正在左右与人见礼。
赵宗汉比甘奇来得找,早已落座一旁,不断对甘奇招手。
甘奇寒暄完毕,坐在了赵宗汉身边,赵小公子坐在赵宗汉身侧,用赵宗汉遮住了她的半个身子,如此也算躲一躲满场的众多目光。什么女扮男装的,哪里有那么多傻子会看不出来呢?躲一躲才行。
“来了?”甘奇这算是与赵小妹打招呼了。
“嗯,先生相邀,不敢推辞。”赵小妹答着,有些拘谨。
第二百六十八章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看着小公子拘谨的模样,甘奇爽朗笑了笑,说道:“小公子今日这是怎么了?怎的这般拘束了?都不像原来的赵小公子了。”
赵小妹听得出甘奇是在取笑她,面色一红,轻声答道:“我本就是女儿家,在这男人堆里,岂能……岂能……”
“岂能什么?”甘奇笑得有些坏。
赵小妹一赌气,答道:“岂能不知羞。”
甘奇更是笑得开心,连带赵宗汉也笑了起来,说道:“嘿,小妹今日倒是女儿姿态十足了,平常在家里可不是这般的,还是道坚你有本事。”
“兄长胡说。”赵小妹发动了绝技,捏着赵宗汉腰间的肉左右来回转。
赵宗汉一脸痛苦左右摇摆几番,方才躲过毒手。
甘奇看在眼里,只是笑,笑着也多看了赵小妹几眼,这姑娘越发水灵了,即便是一身男儿装扮,唇红齿皓,面色白皙非常,腮边红润,两个眼眸明亮中带有一点点不安与气愤。
赵宗汉也不知是不是欺负妹妹能让他开心,抬手往前指了一指,说道:“道坚,你看,那姑娘,名唤云锦儿,樊楼新推出的头牌花魁,二八年华,不仅长得美,吹拉弹唱的技艺更是不凡,怕又是一个汴梁第一的人物。”
甘奇抬头去看,连连点头,要说这樊楼,实力当真不是其他楼宇能比的,走了张淑媛,来了一个云锦儿,就如赵宗汉所言,当也是个汴梁第一的人物。
“不错不错,难怪这樊楼经久不衰啊,人才辈出。”甘奇是真如此想,哪怕再过几十年,樊楼依旧是这大宋第一楼,还出了一个青史留名的李师师,就是与宋徽宗赵佶密会的那个花魁人物。大概就是这么一代一代传承的。
“道坚今夜有没有兴趣为之填上一曲?”赵宗汉一边说着话语,一边还去注意着小妹的表情。
果然,赵小妹面色一沉,眼神直勾勾看着甘奇的反应。
甘奇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笑道:“嗯,若是兴起,填上一曲也无妨的。”
再看赵小妹,低着头,双手已经揉搓起来,还有轻声话语:“果然如大姐所言……”
赵宗汉带着坏笑回头:“大姐说了什么?”
赵小妹绝技再出,口中答道:“大姐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别看大姐夫那般老实的人,心中也有不少花花肠子,大姐还说,男人就得想办法治,一定要治得服服帖帖。”
赵宗汉腰间被赵小妹几番毒手,痛是痛,但是赵宗汉还能笑得出来,又问:“大姐可有教你怎么治男人吗?说来听听。”
赵小妹摇头答道:“这个大姐倒是没有说,想来以后总是会教我的。”
赵宗汉略显失望,逗妹妹算是逗完了,很有成就感,便与甘奇说道:“道坚,你可不知,以为我都被小妹耍弄,哪里想过今日我也能耍弄耍弄小妹,还是托你的福啊。”
此时赵小妹才知道自己是被耍了,连甘奇都配合着赵宗汉来耍自己,气更不打一处来,左手掐着赵宗汉的腰在旋转,右手也伸出来了,似乎准备去掐甘奇的腰。
只是这右手刚一伸出,触碰到了甘奇之后,又连忙收了回去。
甘奇此时也尴尬不已,那赵大姐治男人的办法,甘奇可是知晓一二的,办法有点凶狠,凶狠无比。
甘奇回头看了看赵小妹,觉得这小姑娘应该不是那么凶狠的人。却是这回头一看,正看到赵小妹伸出来而又收回去的手。
小姑娘似乎有些慌乱,连忙两只手都掐在了赵宗汉的腰间,便见赵宗汉一跃而起,开口说道:“道坚,我这可是代你受罪,你可得记着今日的情分。”
“叫你胡说,叫你胡说。”赵小妹掐不到腰了,就去掐小腿肚子。掐得赵宗汉左蹦右跳。
看得这一幕,甘奇口中喃喃一句:“人不可貌相,看不出来,竟然也是狠角色。”
没头没脑一语,赵宗汉也听不懂,赵小妹也没听懂。不过赵小妹也放过了赵宗汉,让赵宗汉重新落座。
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似乎很有乐趣。
头前的胡瑗抬手招了招,喊道:“道坚,到头前来说话,该你了。”
甘奇闻言上前,站在胡瑗面前,俯看一众士子,拱手作礼。
胡瑗又道:“今日诗会是道坚办的,这第一题,就让道坚来出吧。”
甘奇也不客气,开口道:“多谢胡先生,那学生就出一题,既然是中秋佳节,自然就写中秋,那这一题就是中秋了,敬请诸位才俊文思。”
胡瑗也是捧场:“好,中秋好,这题简单,却又不简单,请云大家一旁稍后,待得众人词作而来,老夫挑选几曲请云大家来唱。”
新晋头牌花魁云锦儿,轻轻起身一福,落座。
众人听得甘奇出的题目,皆是大喜。为何大喜?因为这题,谁都押中了。
题目传到前楼,陈翰一听,便是大喜,在怀中翻了翻,还开口说道:“多谢甘先生呐,这一题我早就写好了,填得了七八曲,倒也不知那曲更好,颇为愁人。”
左右都是陈翰相熟之人,谁都知道陈翰这些词是买来的,却也不说破,还拱手去答:“陈兄大才!”
“来来来,帮我挑一挑,看看哪一曲最佳。”陈翰左右分发。
众人也帮他在选。
甘奇回到桌案,拿起酒杯,往前去敬酒,诸多老夫子,一一敬到。
待得酒敬完了,再回座。
赵宗汉开口夸道:“道坚如今当真是了不得,年纪轻轻,隐隐就是年轻一辈文坛魁首人物,这中秋诗会的题都由你来出了。便是昔日柳三变,也没有这般待遇。”
文坛魁首这个词,甘奇是第一次听人用来说他,以前听到这个词,那是说欧阳修的。文坛魁首,可不仅仅是文坛上的事情,更是政治上的事情,文坛魁首也仅仅指文才第一,更是读书人圈子里众人心服口服的一个领袖。
这个名头,不是有才华就行,还得有影响力,还要被老一辈的人认可。名头甘奇有了,才华甘奇也有,影响力也慢慢建立起来了,老一辈认可,胡瑗算不算?胡子不算,谁算?
甘奇难道要成了继欧阳修之后的文坛魁首?
甘奇嘿嘿在笑,连连摆手:“不敢不敢,献甫可不要乱说。”
赵小妹此时听得文坛魁首的话语,两眼放光看着甘奇,一脸的崇拜。
赵宗汉见得甘奇谦虚,又道:“道坚你怎么就不敢了?不必谦虚,只待你金榜题名,台谏之处,翰林之处,不得多久就该有你一席之地了。”
甘奇手摆得更快了:“担当不起,我不是,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别瞎说。”
第二百六十九章 暂时没有,一篇都没有,当真没有
词作如雪片一般往众多老夫子那里送去。
胡瑗埋头一篇一篇在看,不怎么样的放到一边,还不错的就点点头放到另一边。
呈上了词作的士子们,一个个抬头巴望着头前,一脸的期待。
倒是甘奇与赵宗汉时不时笑得前仰后合,开心不已。
胡瑗抬头看了一眼甘奇,可能是心中有些不平衡,开口有喊道:“道坚,到头前来,帮老夫选一选。”
甘奇其实是不想做这件事情的,因为其中涉及许多问题,一来是甘奇有没有资格去评判别人文才高低,即便有资格取了个高低,许多人心中只怕也不服气,文无第一,总有人会认为自己的词填得更好,但是甘奇没有选出来,就会得罪人,莫名其妙就被人恨上了也不一定。
胡瑗是权威,他想怎么选,谁都没话说。
甘奇兴许在有些人心中是权威,比如在甘奇那些学生心中。但是文人本就自傲自大,这是文人天生带来的本性。更多的人可不是甘奇的学生,甚至也不是甘奇的同窗,这就真的会得罪人了。
直白来说,不是甘奇名声不大,就是甘奇年龄太小,连个进士都没有中,甚至许多人都知道甘奇连举子都没有取过。凭着名声出个题倒是无妨,想要凭着名声服众,多少还有些不够用,今日这诗会,来人实在太多。
甘奇可能都不知道,还没有得到官缺的进士甘正,就在樊楼,他如今是新科进士,倒也不用甘奇帖子去请,诗会本该就有他的座位。不说甘正,就说其他一些刚刚取得进士之人,怎么可能服甘奇来评判他们的词作高低?
胡瑗开口叫甘奇,甘奇也不得不去,没有办法的事情。只因胡瑗心中的甘奇,太高大上了一些,超越了在场所有人。胡瑗心中的甘奇,自然是有资格评判在场众人的。
上得头前,胡瑗直接把一大叠词作塞到甘奇手中,让甘奇挑选。
甘奇皱着眉头说道:“先生,这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胡瑗微微抬头,说道:“什么合适不合适?评个词作而已,老夫说合适就合适,赶紧的,别让众人久等了,今夜这么多词作,让我们这些老头看,一夜过去也看不得几篇。今天可是你把老夫请来的,可别让老夫酒没吃到几口,累死在这里了。”
甘奇想推辞,却又推辞不了,唯有硬着头皮翻看着手中的词作。
不远的赵宗汉还在为甘奇高兴,与小妹说道:“你看道坚,就差坐在主座之上了,今夜樊楼多少才俊,都得让道坚来评个高低。”
赵宗汉只为甘奇高兴,与有荣焉。
却是赵小妹闻言皱起了眉头,答道:“兄长,你看甘先生的面色,可不是高兴模样。”
“如此荣耀之事,道坚还有什么不高兴的?”赵宗汉有些疑惑。
“兄长,今夜樊楼聚集了整个汴梁城的年轻才俊,其中不乏新科进士,甘先生此时是被放在火上烤着呢,不知有多少人心中暗自不服气。”赵小妹聪慧非常。
“什么?不服气?凭什么不服气?道坚多大的才华?文武双全,不知比在座之人高明了多少。”赵宗汉不快说道。
“唉,东华门外唱名的才是好男儿,不唱得大名,多大的名声与才华,又有何用?”赵小妹一语中的。
“哼,过不得多久,明年,明年道坚就唱个大名给他们看看。”赵宗汉信心百倍。
赵小妹却是满脸担忧。
甘奇一篇一篇在选,高低标准,甘奇倒是有的。后世的教育,诗词学了无数,都是名传千百年的大作,这就是审美的锻炼。真要说文学审美上,后世那些认真的学生,比这个时代的文人,审美兴许更高。因为后世的学生,许多人一辈子压根就没有见过差的古诗词。若是问问后世的学生,让他们背一首好诗词,大多张口总能来几首。但若是让他们背一首差的诗词,几乎没有人能背出来。这就是审美标准。
所以,甘奇的审美标准有点问题,问题在于甘奇的审美太高了。怪只怪甘奇也没有看过差的诗词,甘奇心中,随便一想,就是柳永、苏轼、李清照、周邦彦、陆游、辛弃疾……
甘奇也只读过这些人的,用这标准来做评判,那还能有得好?
一篇一篇的看,甘奇心中所想:这他妈都是什么玩意?
不得片刻,胡瑗抬头问甘奇:“有没有佳作?”
甘奇摇摇头:“暂时没有。”
又不得多久,胡瑗抬头又问:“有没有佳作?”
“没有,一篇都没有。”甘奇一边翻,一边答着。
“怎么能一篇都没有呢?总有些不错的吧?”胡瑗又问。
甘奇郑重其事回答:“先生,当真没有。”
“不可能吧?”胡瑗有些不敢相信,抬手拿过甘奇删选过的一些词作,翻看两下,说道:“这篇,还不错,这篇还可以。”
甘奇一看,又看了看胡瑗,心中只想:这老头是没见过好东西吗?这也算不错?
“先生,这篇上阙不错,下阙却写得敷衍,狗尾续貂,几句好词而已,当不得佳作。”甘奇解释道。
“嗯,有点道理,那这篇呢?老夫觉得还可以。”胡瑗又翻出一篇。
“先生,这篇空有文字写景,没有感情其中,只算一般,当不得上佳。”甘奇这是把每个人都当做苏轼李清照来比了。
胡瑗又点点头:“嗯,也有道理,你继续选。”
甘奇手中的一大叠,选完了,往胡瑗身前一放,说道:“先生,学生这一叠里,没有一篇佳作,学生先回案落座了。”
胡瑗点了一下头,看着甘奇转身回去,摇了摇头,与一旁的龚博士叹道:“此子非常人啊,倒是我等落俗套了,看来要把刚才的词作都重新选一遍。”
龚博士兴许是多吃了几杯,笑道:“先生,您老一天要把这甘道坚拿来夸八百遍。”
胡瑗闻言嘿嘿笑道:“夸一千遍也不为过。”
龚博士也笑道:“先生,众人万般好,不及甘道坚万一啊。以往看书里记载,说那曹植曹子建一人独得天下八斗之才,如今出了个甘道坚,怕是也差不得多少了。”
胡瑗看着龚博士,虽然知道他是在打趣,还是捋着胡须欣慰不已。
胡瑗是在欣慰,龚博士也知道甘奇在儒学之上有非凡的见地,非比寻常。
但是,这满场无数人,皆看得甘奇拿起一大堆词作,却是一篇都没有选,一个个面色深沉,一双双眼睛盯着甘奇看去。
甘奇这是什么意思?仗着名声,踩着被人显出自己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