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手段高明
“既然文相公如此情真意切,那老夫就发落你一回。”话语说到这里,胡瑗先把那万言大卷轴给了龚博士,然后转身,一双大袖一卷,眯着眼说道:“你身为宰相,道德有失,合该自惭形秽,辞官回乡,如何?”
镇住那些太学生不难,要想镇住胡瑗这个老大儒,那就难了。
文彦博听得此言,看了看满场众人,有看着胡瑗,竟然当真开口答得一语:“好,辞官而已,晚辈明日就上书请辞。”
这回胡瑗又愣住了,答应得这么爽快?胡瑗这是在给文彦博发难,让文彦博下不来台,没想到文彦博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胡瑗问了一语:“文相公所言可是当真?”
文彦博大手一挥:“当真,取纸笔来,晚辈便在这太学写下辞呈,印鉴在身,写完之后也不带走,留在胡侍讲这里,胡侍讲明日递上去就是,晚辈便回家中收拾细软,准备带着家眷出京而去。”
胡瑗听得这一番话,有些不敢置信,愣愣看着文彦博。
满场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刚才还一个个打了鸡血一般义愤填膺振臂高呼,此时倒是觉得松快了,万言血书也不用了,宫门请命也不用了,这文贼,就这么简单除了?
谁敢相信?
文彦博倒也不教众人失望,自己起步而走,直入胡瑗房中,舔UU小说墨,竟然真写起了辞呈。
胡瑗与龚博士跟随入内,互相对视几眼,文彦博UU小说,当真是一封言辞恳切的辞呈。
门口围了一圈脑袋往里看,一个个觉得做梦一般?这宰相如此就辞官不做了?
也让人不得不信,文大宰相辞呈写罢,不仅落款签名,还从怀中掏出私人印鉴加盖其上,然后俯身吹了吹墨迹,与胡瑗说道:“胡侍讲,劳烦了,帮晚辈呈递一下这封辞呈。”
胡瑗拿过辞呈,看得两遍,又看一遍,方才答道:“些许小事,好说。”
文彦博起身一拜:“多谢老侍讲,如此,晚辈心中愧疚方才稍减,晚间也能睡个安稳觉了,告辞!”
胡瑗跟随文彦博而出,总觉得文彦博会反悔,还等着文彦博反悔。
奈何,文彦博就是不反悔,好似铁了心,人还未走出去,一箱一箱的钱就搬了进来,还听文彦博开口说道:“还请诸位才俊骄子恕罪,恕罪恕罪,小小心意,只为赔偿诸位汤药休养之用,恕罪恕罪。”
几番恕罪,文彦博出得太学,归家而去。
留得众人一个个面面相觑。
孔子祥往胡瑗面前凑了凑,开口问道:“先生,咱们还去上书请命吗?”
胡瑗看着龚博士手中的万言血书,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这封情真意切的辞呈,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目的已然达到,罢了,你们把这汤药休养费分了吧,各自归家养伤就是。”
此时的胡瑗,陡然间还高看了文彦博几眼,不为其他,就为他这份担当,哪个高官之人,能如文彦博这般,做错了事情,说辞官就辞官的?
这种道德品质,当真还……不错。
孔子祥倒也没等着分钱,找来布巾,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出了太学,就去寻甘奇了,同行还有冯子鱼。
家中的甘奇,也还是刚刚收到太学生被打的消息,也正准备出门去太学,就见到孔子祥与冯子鱼两人上门而来。
三人在门口见了个正着,甘奇连忙把两人迎进了家中,听得两人前后一通说。
甘奇额头上成了“川”字形,甘奇知道这喷子难当,非常难当,还是没有想到会这么难当。
文彦博一番动作,花了点口舌,花了点钱,好似把甘奇之前筹划许久的努力都给白费了。
这真是甘奇没有想到的事情,也不是甘奇把事情想简单了,而是甘奇没有想到文彦博这般好手段。
“道坚兄,何必还愁眉不展呢?那文贼此番自己辞了官,岂不是正中下怀,道坚兄也算是目的达成。”孔子祥开口说道。
甘奇摇了摇头,叹气说道:“唉……目的达成?你们啊,包括胡先生,都被他耍弄手段骗了。”
“道坚兄何出此言呐?那辞呈可写得是情真意切,做不得半点假,胡先生可是亲自看了又看,辞呈也在胡先生手中,明日就给他递到官家当面去,哪里还能被骗?”孔子祥一脸疑惑。
甘奇想了想,又道:“说骗也不贴切,辞官之事,哪里有这么简单啊?文彦博是把这辞呈写了,胡先生自也会给他递上去,但是官家看了之后,批不批才是关键所在。当今官家是何等人物?出了名的宅心仁厚,这辞呈越是写得情真意切,官家十有**越是不会批,官家不批,辞什么辞?一百份辞呈,不也跟没写一样吗?他文彦博,还不是稳坐朝堂?”
“啊?”孔子祥脱口而出一个惊讶的疑问,又道:“这般?”
冯子鱼也是满脸惊讶说道:“道坚兄所言,是说我们凭白挨了一顿打,就这么给点钱,了事了?文贼这宰相,还会继续做?”
甘奇点了点头,说道:“罢官之事,哪里是由文彦博自己说了算的?他这么一出,怕不是官家还念他的好呢,这叫以退为进。你们往后啊,若是为官,都得学着点。”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凭白让他给摆弄了,不行,不行不行,我得会太学去,去与胡先生说清楚,也与诸位同窗说清楚,这上书请命之事,还得做。”孔子祥又换了个气愤不已的模样。
甘奇却道:“罢了,这一回怕是不成了,心气都散了,你再回去说,还有几个人能随你去啊?”
这种事情,讲究一个气氛,讲究一个趁热打铁,趁火上。火都熄了,气氛也没了,别人汤药费,休养费都拿了,还请什么命?再说挨打的也是少数人,其他那些没有挨打的,没了那股子群情激愤,又能请个什么命?
这就是文彦博的高明之处。
孔子祥听得甘奇之语,便是自责非常:“我当时就该拍案而起,怒指那老贼,破口大骂,骂他个体无完肤,骂他个狗血淋头。”
孔子祥激动是激动,气也是气,气的是自己刚才在文彦博当面,怎么就没有这么做呢?
冯子鱼说得一语:“倒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至少让他那儿子入了开封府,总得判个什么罪名不是?”
打人,判个什么罪名?汤药费也赔了,休养费也给了,赔礼道歉也有了,还是当朝宰相亲自赔礼道歉,判二十大板?或者三十大板?如此而已。还能判个刺字充军不成?
这话甘奇没有说出口,只是点头说道:“罢了罢了,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吧。”
从长计议,那就还是得甘奇自己来了,按照甘奇自己的谋划,按部就班把氛围再烘托一次,下一篇,御史唐介的贬谪之路,当把文彦博打压异己之事彻底捅出来,这就不是简单的道德有失了,而是欲盖弥彰,以权谋私,打压异己,陷害同僚。
气得不行的孔子祥,还提醒着甘奇:“道坚兄,你可得小心了,那文彦博手段如此高明,怕是定要报复与你。”
“嗯,这几日,我当注意着。”甘奇自然得注意着,第三期报纸一出,那就是血海深仇了,杀人灭口都不为过的事情。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尴尬的老师与学生
甘奇是真注意了,巧儿成衣忽然也关门了,大小的彩坊也关门了,相扑场里的比赛也暂停了。连城内的宅子都不住人了,甘奇直接回了城外家中去住。
要打要杀也好,栽赃陷害也罢,甘奇这就是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撑住一些时日,必须让文彦博罢了官,如此,甘奇这清流正派的大名,才能在汴梁城竖立起来。要想真正当一个众人敬佩的清流正派,还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连梨园春的戏也不唱了,不过这梨园春都是没有关门。梨园春戏院之外,日日都有人拿着笔纸来等候着,等候着甘奇讲课。
甘奇忙着印刷报纸之事,倒也真准备开讲了。
梨园春门口,贴着硕大的告示,什么时间准时开讲。告示一贴出,门口等候许久的学子们,立马激动得奔走相告。
甘奇回到甘家村的这一日下午,苏轼苏辙兄弟二人便来拜见,这兄弟俩带着一脸的不爽而来。
刚一见面落座,苏轼就埋怨道:“道坚,你着实害人不浅,那日你不救我也就罢了,你还往外推我,推得我是一身麻烦。”
苏辙也埋怨道:“这回好,我兄弟二人算是给人盯上了,每日不厌其烦,出门都不敢出。”
甘奇倒是没有多少坑了人的觉悟,笑道:“怎么?我还说你兄弟俩中了进士之后,就失踪了呢,原道这几日都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苏轼见得甘奇还在笑,说道:“你还笑得出来,来日待得你中了进士,看我兄弟二人如何给你找媒人去。”
甘奇笑着道:“好好好,一报还一报。”
这算是解气了,苏辙的脸也板不住了,说道:“这几日未来寻道坚,也是杂事繁多,既有那些说亲媒人的纠缠,也有各处答谢的宴请,昨日家父还带着我们上门去谢了欧阳学士,实在是脱不开身。”
甘奇也是能理解的,答谢倒是不假,其实也是跑关系,中进士才是开始,不多多在京城里跑上一跑,怎么能补个好官职呢?一个不好,派到十万八千里外去做个知县判官的,那就不美了。
甘奇便也笑道:“这几日也不见吴承渥那厮了。”
苏轼答道:“吴承渥自然也是一样,四处答谢着,也不对,他倒不用如何四处答谢,当是他家夫人带着他到处走动去了。”
苏辙也点点头说道:“嗯,我倒是听人说过几句,说吴承渥可能会补到国子监去,兴许就补到太学去了,听说门路都疏通好了。”
“什么?太学?这厮到太学当官?”甘奇有些诧异。
苏轼笑道:“他到太学去给人讲经倒是合适,就是不知到时候是你叫他老师,还是他叫你老师,哈哈……”
这还真是个为难的事情,是个笑话,苏轼大概是等着看笑话了。
如果吴承渥真到太学当官了,直讲也好,博士也好,甘奇与吴承渥这个人就尴尬了,也不知讲课的是老师,还是听课的是老师。
“太学的官他倒是当得,我的老师他却是当不得。”甘奇答道了一语。
“到时候他若给你上课,你就坐到他后头去听讲,哈哈……”苏轼笑得开心不已,甘奇尴尬,他就没来由有点开心。
玩笑话说完,苏辙忽然开口问道:“来时的路上听人说道坚兄要在梨园春开课授弟子?”
“弟子什么的,就不谈了,开课随便讲讲,也是被逼无奈,家中每日被人堵着也不是个事,总要应对一番。”甘奇答道,其实还有一个缘由甘奇没有说。如此开讲,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自己争取资本。
长远的说,甘奇开这种大课,来个几百上千人,保不齐其中有几个争气的,以后入了官场,如何也当以学生之礼对甘奇,这就是以后的助力了。
近的说,甘奇最近有些危险,教上几百上千个读书人,到时候万一有什么压力或者问题,这些人鼓噪起来,也闹上一闹,上千读书人在汴梁城闹起来,也不是玩笑,必然也是满城风雨,只要闹起来了,越热闹,甘奇就越安全。
说大一点,这就是人心所向,就是甘奇的资本。这些人,往后在市井之中,在文人圈子里,也当是甘奇的铁杆粉丝,为甘奇冲锋陷阵,帮甘奇制造舆论。
“也好,左右我兄弟俩无事,明日也一并去听听你讲课。”苏轼是凑热闹的心态,也想看看甘奇到底说些什么。
甘奇点着头说道:“好,你兄弟二人明天来听就是。”
甘奇是真不露怯,说自己擅长的,岂能露怯?
三人闲聊,吃酒,相谈甚欢。
城内,汝南郡王府中,也有几人在谈话,便是赵大姐与吴承渥,赵大姐还特地把赵小妹与赵宗汉也请来了。
便听赵大姐说道:“如今你们姐夫官职之事已妥当,准备好好备上一顿宴席,请甘先生入府答谢。答谢嘛,倒是好说,但是大姐心中还有一想,所以才回来叫你们两个一同商议。”
赵小妹还一脸懵圈,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情要商量。
赵宗汉却是立马会意过来,说道:“大姐,要说甘先生,自是个良人,虽然还未中进士,但也在太学进学,身份也大不相同了,就是父王那里,也是说得过去的,以甘先生之才,来日进考,也当不在话下,大姐只管去说就是。”
赵小妹这算是听明白了一点,面色一红,说道:“什么就去说啊?我……我……”
“你什么你啊?你听着就行了。”赵大姐打断了小妹之语,又道:“那咱们是先与父王说呢?还是先与甘先生说?”
赵大姐此时,是已经着实准备开始这件事情了,之前那都只能算是考察阶段,为妹妹找夫君,看上了有才的良人,难免上心几分。此时吴承渥被甘奇教程了进士及第,这位甘先生就真的不能错过了,必须把事情赶紧办了。
“先与父王说吧,父王点头了,此事就好办了,万一父王作了另外打算,与甘先生说早了,岂不是消遣与他?”赵宗汉答道。
没想到吴承渥有不同意见,接道:“夫人,我倒是觉得此事应该先与甘先生说,甘先生若是点头了,才好与岳父大人去说,宁愿消遣了甘先生,也不能消遣了岳父大人。”
赵大姐闻言眉黛一挑:“怎么?甘先生还能不同意不成?我老赵家多高门楣?还能委屈了甘先生?甘先生岂会不同意此事?”
吴承渥是真觉得甘奇可能会不同意,所以才出此言,此时见得自己夫人要生气的模样,连忙换了一个语气说道:“夫人,夫人呐,甘先生不同旁人,有才之士,多是傲气之辈,我只说是万一,万一啊,万一甘先生到时候不同意,那就是消遣了岳父大人,万一岳父大人生气了,那就……”
“有才?难道夫君你不有才?你都考了一甲第三名,多大才华?虽然比不得甘先生吧,那也差不得多少了,有才又如何?”赵大姐真是个中年妇女的思维模式。
吴承渥连忙解释道:“夫人谬赞了,夫人谬赞了,以为夫之才,比起甘先生,那是萤火与皓月之别也,不可同日而语。”
“多大的才华,我老赵家也配得起,就按宗实说的,待我先与父王说好,父王点头了,就把甘先生请来赴宴。”赵大姐大气一语,低头看向自家小妹。
却见小妹忽然起身说道:“大姐,大姐,我……我……不该在此处的,我先走了。”
听都听完了,赵小妹才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匆匆而走。
吴承渥满心担忧,似乎觉得这事情可能真要出问题,却又不敢再与赵大姐争执多言。这进士也中了,官也跑好了,吴承渥似乎还是没有当家做主的派头。
(明日老祝父亲动手术,这回手术之后,应该就问题不大了,欠了几个章节,一并来补。)
第一百六十七章 嘿,瞧把你能的
开讲了,人山人海的梨园春,挤得满满当当,年纪小的,十二三岁,年纪大的三十出头,皆是在那科举路上削尖脑袋爬的人。
在戏台后场的甘奇,吃着茶,倒也不急着上台。
苏轼见得这场面,开口笑道:“道坚今日赚得多少钱啊?”
这句话倒是把甘奇问住了,甘奇反问一语:“什么赚钱?”
“什么赚钱?人山人海的,每个人不得收个几百钱?百十贯又到手了吧?”苏轼是看透了甘奇。
却是不想甘奇连连摆手:“读书人的事,怎么能收钱呢?我这大门敞开着呢,只要挤得下,谁都能来听,若是这还收钱,当真枉读了圣贤。”
甘奇不敢相信地看着甘奇,笑道:“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你甘道坚不赚钱了?奇事,奇事,古今第一奇事。”
“我甘道坚是那样的人吗?难道子瞻兄心中就是如此想我的?”甘奇赚钱是要赚的,但苏轼是不知甘奇讲课之事所图甚大,压根就不是钱的事。
“妇人的乳兜我都给你画了,你还跟我说这个?”苏轼这个郁闷啊。
“兄长,兄长,文雅一点,文雅一点。”苏辙听得“乳兜”二字,实在不美,出言提醒着。
苏轼本就是那欢场浪荡人,开口一语:“与甘道坚,还谈文雅?”
“与我怎么就不能谈文雅?”甘奇这是有点享受与苏轼斗嘴的乐趣了。
“我与你一起,早已斯文扫地,还谈甚文雅不文雅的。”苏轼又斗了一句。
倒是苏辙笑个不停,说道:“兄长莫不是又要割袍断义?”
苏轼略有尴尬:“嘿,你这小子莫不是个妇人家?胳膊肘还往外拐了,你俩这是有奸情啊?把你小子换个装扮嫁了甘道坚如何?”
苏辙见得惹火上身,连忙拱手笑道:“兄长恕罪,恕罪,道坚不为人子,道坚不为人子啊。”
“我不为人子?也罢。”甘奇是不准备吃亏的,既然都不为人子了,那就一不做二不休,转头从后场上台,抬手一抚。
满场之人见得甘奇出来,正准备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见得甘奇抬手在压,立马鸦雀无声,要说读书人,就是这点好,尊师重道,若是看戏的客观,禁声就没有这么快了。
待得一禁声,甘奇已然开口:“今日这课啊,一共讲三堂,今日我特地把两位好友请来了,一位苏轼苏子瞻,一位苏辙苏子由,他们两个先讲,我再讲。”
说完甘奇转身对着后场的门招着手,说道:“子瞻兄,请吧,您大才,先请。”
被坑的苏轼气急败坏,开口便道:“甘道坚,我是来听你讲课的,什么时候变成我要讲课了?”
便听场中一片齐刷刷的声响,有人已然大喜望外,作揖高喊:“原道是一甲头两名的苏家兄弟今日也要开讲,拜谢甘先生,拜谢两位苏先生。”
“不在意师徒名分,不在意束之礼,不在意门第之见,甘先生与二位苏先生实乃读书人之楷模也,拜谢三位先生。”
几人呼喊,立马满场拜谢之声此起彼伏,四处都是作揖的身形。
台上甘奇又再作请:“苏先生,请吧!”
苏轼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千八百人挤得到处都是,一个个满脸期待,不断作揖拜谢。
这是逼驴上磨啊。
还听那位甘先生贱兮兮笑道:“苏先生是怎么了?莫不是又不愿讲了?”
苏轼气呼呼而来,从甘奇身边路过,脚步微微一停:“甘道坚,我要与你割袍断义。”
一语说完,苏轼已然上得高台,与满场众人左右拱手。
场中之人也都起身与苏轼回礼拜谢。
甘奇又回了后场,听得苏辙学着苏轼模样笑道:“甘道坚,我要与你割袍断义,哈哈……”
甘奇自也在笑。
台上的苏轼却是站定了一会,脑中翻来覆去,也不知说点什么是好。
也有那一脸激动热切的小年轻作揖说道:“拜请苏先生传授文章之道。”
苏轼是谁?一甲第二名,冠绝天下之人,听得他讲授文章之道,对于满场这些大多数连举人都难以取得的人来说,那就是神仙传法一样的感觉。
苏轼舔了舔嘴唇,微微一抬手,满场针落可闻,一个个手上执笔,眼神巴巴望着。
要说甘奇,也是真行。这种场面,自隋朝开始有了科举至今,也是头一朝,能想出这种办法的人,也唯有甘奇了。颇有点后世高考状元被请回母校开讲座的味道,也不贴切,更像是高考状元趁着暑假开补习班给人当私教。
苏轼终于是开口了:“要说这文章之道啊,也没什么道,就是写,怎么舒服怎么写……若要非说出一些道理来,不外乎立论,论证,结论之法……”
课就这么开始上了,甘奇在后面听着,倒也觉得有点意思。
上补习班的学生们,那是认真非常,不断拿笔在记,生怕记少了一句话。
苏辙嘿嘿在笑,忽然听得甘奇问了一语:“子由稍后准备说点什么啊?”
“这?”苏辙笑脸一止,又道:“兄长教了文章之道,我还能教什么?总不能讲经吧?讲经,我哪里有那些老先生老学究讲得好?早知如此,不如我先上去说。”
甘奇倒是给苏辙出了个主意:“要不子由稍后说说写诗填词?”
苏辙有些不自信,摇摇头:“写诗填词的,我也不如兄长写得好。万一场下有高人,反倒我露了怯。就算场下无高人,兄长也会笑话与我。”
甘奇倒也不与苏辙为难,说道:“那你就多想想,稍后我先上去讲,我讲完了你再讲。”
苏辙还不领情:“害人不浅,你甘道坚,当真是害人不浅,你这不是为难我苏子由吗?”
甘奇倒也不是要为难苏辙,而是想着自己这培训班,怎么也得打响名声不是?打响名声,那自然就得拉点人来充充场面,这兄弟二人来得正好,一甲头两名。今日这堂课之后,汴梁城里那些还在考试中挣扎的学子,那个不得趋之若鹜?
在年轻读书人中的影响力,是甘奇孜孜不倦的追求,这些影响力,不得多久,就会带来不可估量的好处。所以苏家兄弟俩这是顺手就被甘奇给卖了。
甘奇还假惺惺一语:“若是实在没得讲,那你就不讲算了。”
“甘道坚,你当真是为难我苏子由,你话都说出去了,我还能不讲了?那以后这汴梁城里的学子们会如何说我苏子由?”苏辙一脸的为难,转头又问:“那你呢?你准备讲什么?”
甘奇早已备好内容,却还神秘一笑:“稍后你当也好好听,我讲的东西,与你有大益。”
“嘿,瞧把你能的……”为难的苏辙,酸里酸气。
(老祝父亲今日在手术室待了七个小时,一切顺利,从此静养就行。老祝今天太累,明天起床,猛更一天。)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小厮高俅,治国本质
甘奇有一个疑问,直到今日才解开,那就是古人会集体鼓掌吗?就是那种雷鸣般激烈的掌声,是不是只有后世才有?
今天甘奇见识到了,古人也是会激烈鼓掌的。苏轼一堂课讲了一个多时辰,掌声激烈,众人齐齐作揖拜谢。
求知若渴,在这个时代是一种普遍现象,之所以这个时代的人会普遍性求知若渴,其实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获取知识的渠道实在太少,获取知识的难度也极高。
读书,从书开始,就是一种奢侈,老师,也是一种奢侈,一个真正有水平的老师,那更是一般人接触不到从存在。而且读书,还是这个时代唯一获取社会主流知识的渠道。
后世之人,其实再也不能懂得“求知若渴”的含义了,当获取知识变得容易了,绝大多数人,再也不会“渴”了,再也不把获取知识当成一种人生最重要的追求来看待了。
苏轼收获了掌声,收获了众人的拜谢,有那么一瞬间,苏轼自己都有一种巨大的成就感。
带着这种成就感,苏轼下到后场,忽然觉得心情大好,落座开口呼喊一语:“来人,上杯茶来。”
一个在门外候着的小厮飞奔而入,开口问道:“主人要什么茶?”
“清茶。”苏轼答了一语,如今这泡清茶的饮茶之法是真流行起来了,连苏轼都开始喝清茶了。
“主人稍待片刻。”小厮飞奔而出。
甘奇看着奔出去的小厮,忽然多看了几眼,这个小厮只有**岁模样,今日跟着苏轼而来,在苏轼身边左右伺候,很是机灵,头前甘奇倒也没有在意这个小孩子,此时注意了几眼,便问:“子瞻兄,如何身边带着个小孩童伺候了?”
其实甘奇是觉得苏轼这么大一个人了,弄一个童工在身边伺候,多少有些不符合甘奇的思想。
苏轼笑着答道:“这小厮是在路边买的,本是见他可怜,买回来之后养上一口饭,不至于教他活不大,未想这孩童极为聪慧,又讨人喜欢,便带在身边了,教一些启蒙文字,将来大了,能学文断字的,不想他将来考试做官,识了字也能寻一份不错的营生。”
苏轼这是心善,这个时代的苦命人多的是,满大街都是,苏轼买了一个下人奴仆,还给教读书,倒也比绝大多数人心地善良得多。
如此甘奇也就没有觉得这童工伺候苏轼有什么不合适了,随口问得一语:“这孩童唤个何名?”
“高俅。”苏轼随口一答。
“高俅?”甘奇微微有些惊讶,这尼玛,真是高俅?
高俅是何许人也?《水浒传》里那个大名鼎鼎的反派人物,抢林聪媳妇的高衙内,就是他的养子。来日大宋朝的殿前司太尉,权力中心的顶尖官员。
苏辙还答了一语:“嗯,是叫高俅这个名,小家伙机灵得紧。”
甘奇回头想了想,似乎也想起来以前看过有人评论《水浒传》的一些杂文,高俅还真是苏轼身边的小厮出身,不仅读书不错,甚至还学了一手吹拉弹唱的技艺。
这手吹管、拉弦、弹琴、唱曲的技艺,大概也是平时里伺候苏轼所用,高俅也深受苏轼喜欢,不然高俅后来也不可能脱离了小厮的身份,正儿八经得了官身。
看来这高俅也是真倒霉,小厮出身,苏轼亲自带大的,在苏轼身边耳濡目染学了的诗文,努力混成了大宋朝顶级的官员,多么励志的故事,多么励志的人物。却被一本小说《水浒传》黑得不成样子。
小高俅不得片刻匆匆而回,恭恭敬敬给苏轼奉茶,又老老实实站在苏轼身边等候吩咐。
甘奇莫名有些可怜这个被黑得不成样子的历史人物,不免又多看了高俅几眼。
苏轼见得甘奇连连去看高俅,笑道:“道坚兄若是喜欢,我便把他送给你如何?”
“罢了,子瞻兄自己留着吧。”甘奇倒也不想破坏了高俅的人生轨迹,却见甘奇起身,说道:“我上台去了,二位多多听我之言。”
说完甘奇便出得后场之门,从台阶而上,满场议论之声早已止住,皆是起身作揖的身形,所有人的目光里都带着一种求知若渴的真诚。
“不必多礼了,今日开讲,也是被你们烦得无可奈何,但也是被你们诚心所感,要说与人为师,我甘道坚举人资格都未有,却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先生过谦,先生过谦了……”
甘奇压压手,又道:“不必奉承,读书考试为做官,没有功名,便算不得把书读好了。闲言少叙,今日我要讲的就是当官治国之本质,诸位细细听,细细想,与诸位有大益。”
甘奇要说的这个题目,实在太大,也太过托大,一开口就是“治国本质”,把满场众人听得是目瞪口呆。
后场的苏轼苏辙两人也是对视一眼,惊讶非常。
苏辙有些疑惑问道:“兄长,道坚兄这题目,实在是……就是当朝宰相,也不敢轻易谈这般题目啊,治国本质,实在骇人。”
苏轼也说:“是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圣人教导治国之道,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说得清楚的,道坚又岂能在这讲堂之上论清?”
苏辙是担忧甘奇说不好,但是苏辙却是担心甘奇说不清楚。这种话题,还有一个麻烦,那就是容易引起争论,治国理政之道,本就是这样,你说这样好,我觉得那样好,那就得争起来了。
却听头前甘奇又道:“如今策论,历次科考,多以实实在在的治国理政之道为考题,此般考题,苦读经史典籍虽然有用,但也不是光读这些就能考好的。所以我才要与诸位谈一谈这治国的本质,诸位也不用想太多,今日说的不是治国理政之道,道者,终究是手段。今日说的是本质,本质看清晰了,手段才能用在点子上。”
此时的苏家兄弟,已然起身走到门口,看着讲台上的甘奇,似乎真被甘奇几语给吸引了,更想知道甘奇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满场众人,却还有点云里雾里,治国理政之道,从古至今,各种学派,各种说法,各种理论,各种历史史实,几乎都极为详尽了,甘奇却还要说其中本质?
这要是没说好,那就是贻笑大方,必然满堂争论而起,甘奇这被人捧得高高的先生身份,怕就成了臭狗屎。
如果,甘奇要是说得众人醍醐灌顶,心服口服,那甘奇今日,几乎就是传道解惑之圣人了。
满场众人,包括苏轼与苏辙,不仅有期待,其实还在担心甘奇会不会才刚刚爬上一个小小的“神坛”,立马就跌落下来,成了贻笑大方。
第一百六十九章 还请道坚兄速速解惑
在众人复杂的心情中,甘奇慢慢开口:“历朝历代,国以何弱?诸位都是饱读经史之辈,想来这般问题,都有自己心中的一番见解。想来你们心中所想,也都不差。是兵祸?是皇家不宁?或又是乱臣贼子,又或是大灾大难。天怒人怨也罢,乱臣贼子也罢,外敌强横也罢,糜烂**也罢,历朝历代,终究是由盛转衰,最后没落瓦解。”
苏轼点点头:“嗯,这倒是有道理,适才我还怕道坚会与人争论起来,如此几言,争论就避开了许多。”
“甘兄倒是聪慧啊。”苏辙夸了一语。
甘奇又道:“国弱之事,乃至亡国之事,刚才几言,便也都概括了。说来说去,都是危机使然,或是政事危机,或是权力危机,或是兵事危机。那么国之危机又该如何渡过呢?一朝几百年,虽然最后国破家亡,但是几百年间,渡过的危机也不可胜数,方法有多种多样,史书之中,也是详尽非常,也不多赘述。今日我之言,归根结底,渡过危机之法,权力集中与钱粮财政。”
“要说权力集中,其实就是众志成城之意,面对危机之人,当能让人众志成城,所有力量都往一处使,所有人都往一处努力,此为众志成城,便也是权力集中。钱粮就更简单了,做任何事情,都要有钱有粮,政事危机也好,兵事危机也好,钱粮便是不可或缺的。大灾之处,必起大乱,何以止乱?钱粮是最简单的办法,有吃有喝,自然不乱。强敌寇边,大战将起,调度军队,打造器械,更是钱粮为首。诸位以为然否?”甘奇问了一语。
此时甘奇停顿了一片,看向在座之人。
众志成城与权力集中,在这个时代,不就是忠君吗?忠君,就是众志成城,这点甘奇说得不错,也就是圣贤之道。钱粮这一点,稍稍有一些新鲜,但也不是那么新颖前卫,道理也很简单,人为什么会造反?除去秦苛政的年代,之后的,绝大多数都是因为灾难,土地颗粒无收了,不造反,不劫掠,怎么活下去?也就是钱粮的问题了。
打仗,那就更不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甚至不打仗,兵马能不能养好,能不能有练出强军,能不能有好的军械装备,钱粮也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甘奇看着满场众人点头的模样,接着说道:“秦末战乱,汉初建之时,在籍人口约一千三万万左右,不过百多年时间,到得西汉末,在籍人口已然暴涨至六千万左右,国便生大乱。唐开国之时,在籍人口约两千五百万,到得一百多年后的天宝年间,在籍人口便暴涨到了约八千万不止,国又生安史大乱,大唐盛世一去不返,倾颓不止。为何历朝历代,初建之时,蒸蒸日上,文治武功,为何到得人口暴涨之时,理应国力更甚,缘何又大乱丛生,倾颓而去?为何人口越多,反而乱象越多?反而国力越弱?危机越难渡过?”
这两个例子,是甘奇能举出来,其实还有例子是甘奇此时不能举出来的,比如还有这北宋朝,一百多年后,人口突破了一个亿,却是外地抵御不了,内乱又频频而起。还有明朝,开国年间,人口五千万左右,到得末年,早已超过一亿,然后国家也是外敌艰难抵御,内乱直接逼得皇帝自尽。
从宏观层面来说,难道不是人口越多?生产力就越大?国家就越强盛?
甘奇几问,满场所有人都陷入了这个问题之中,为何汉唐开国之时,反而文治武功,一个几十年灭匈奴,一个几十年灭突厥。到得人口暴涨许多倍的时候,反而还要亡国?
所有人都在思考甘奇提出的这个问题,所有人都没有回答甘奇的问题。
唯有苏轼,不自觉从后场门口走出,与甘奇答道:“道坚,此般问题,我以为,便是糜烂**享乐之祸也。国强而忘乎所以,不知居安思危,只知享乐无度,自然危机丛生。”
甘奇看着苏轼,点点头,又问:“那为何起了危机之后,却又难以渡过危机呢?最终只能眼看着国家慢慢走向败亡一途?”
苏轼想了想,答道:“皇帝无为,臣子无为,所以难以力挽狂澜。”
甘奇又问:“那何等作为,才能力挽狂澜?何等因素,又可以力挽狂澜?”
苏轼是真起了与甘奇交流的心思,答了一语:“刚才道坚不是已经说了吗?众志成城,有钱有粮,便可渡过危机。”
甘奇点点头:“对,子瞻兄大才也,此语不差。内乱,大多不过钱粮之事,外敌,其实也是钱粮之事,众志成城,有钱有粮,便可渡过危机。所以,我要说的,就是为何到得人口暴涨之后,朝廷反而无钱无粮了?就如我大宋,到得如今,开国之时人口约三千万余,而今人口也快过万万之数,也是繁花似锦。反而朝廷也开始无钱无粮了,入不敷出,若是也起了乱事,如何渡过危机?”
这一问,吓坏了满场众人,苏轼也惊得是目瞪口呆,汉之乱,唐之乱,乱而倾颓,乱的时机,正是人口暴涨起来的时候。而今大宋,也是人口暴涨起来的时候,难道也要生乱?甘奇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话语之中,已然带有这种意思。
这教人如何不惊?
甘奇见得众人反应,却笑道:“诸位,居安思危尔,范文正公也曾有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吾辈读书人,自然要居安思危,如此方才是正道。诸位试想一下,为何强如汉唐,却难度危机?这就是我今日要说的治国之本质。”
甘奇今日压根就没有想与人谈什么具体的治国之道,那些治国之道,古往今来,早已被人谈透彻了,该如何当皇帝,该如何施政,该如何当官……等等等等,这些智慧,前人早已总结完毕,后世千百年,依旧还在用前人的智慧。
甘奇今日,说的就是人口与危机,乃至危机应对与管理。
苏辙此时也早已从后场出来,站在了讲台旁边,甘奇今日之言,实在太过骇人听闻,甘奇提出的人口与国力的联系问题,也实在是前无古人。
“还请道坚兄速速解惑,为何人口多起来了,反而国力不如之前,为何人口多起来了,反而乱事就起?”苏辙问了一语,这一问,不仅是苏辙心中的疑问,更是满场众人心中的疑问。
所有人,都等着甘奇解惑,这个疑惑,也就是甘奇所谓的治国之本质。
第一百七十章 拜请甘先生教导
这惑自然是要解,甘奇头前说了那么一大通话语,也就是为了引出这个问题。
便听甘奇环视一圈,开始解释:“诸位思虑一下,我大宋开国至今,马上快一百年了,人口涨了三四倍,田亩可有多出来三四倍?”
苏辙此时真成了个认真的学生一般,立马答道:“道坚兄,人可以越生越多,越养越多,田亩却哪里能凭白变出来?能产量的好田好地,历朝历代千年耕耘而下,能开发的早已开发出来了,能开荒出好田好地之处,早已被人占在囊中,岂能还留在荒野里等人去?就算开荒,那也是一些贫瘠之处,种些瓜果菜色,种不得多少粮食。所以田亩之数,哪里能翻倍来涨?便是官家所言,也说天下出产,已有定数。”
“对,天下出产,几乎就已是定数了,那多出来的几千万人,怎么又有饭吃呢?”甘奇问道。
“那是我大宋地宝天华,物产丰富,再加上朝廷勤修水利灌溉,种植之法,种植用具,也多有发展,不是前朝能比。所以才养得活万万人口。”苏辙能当宰相的人,自然见识不一般。
甘奇点着头,说道:“嗯,子由大才。但是归根结底,再如何发展,田亩数也并不能凭空变出来,田间的出产,也不可能翻倍来涨,一亩多收些许粮食,那也是尽了最大的人事,上天也有恩赐。也就是说,开国之初全国一年产多少粮食,到得如今,这个总数也并未增长许多,反而人口暴涨了三四倍。天下之钱粮,不在民,就在官,如此说来,人口暴涨,养活这些人口需求的粮食就越多,是否意味着朝廷其实收入反不如以前?”
苏辙想了想,脱口而出一语:“道坚兄此言也对,但是呢……好似又不对,按理说,朝廷岁入钱财的数目,当是比开国之时多了许多,如今一年岁入可达六千万贯呢。”
苏辙说得也不差,但是其中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通货膨胀的问题,不是钱的数目变多了,就代表收入涨了。
“但是子由兄有没有想过一个道理,开国之初,一头牛三贯钱,而今牛价早已达到了十贯。这钱,到底是变多了,还是变少了?若真是变多了,为何朝廷反而入不敷出了?”甘奇问道。
苏辙舔了舔嘴唇,苏轼直接答道:“道坚此言有理,此言有理,朝廷岁入之钱数变多了,并不代表朝廷收入就真的变多了,反而是不如以前了。那这又与乱事危机有什么联系?”
甘奇笑着说道:“这就要说道危机应对之道了,打个比方,比如全国一年产出之粮,共可养活万万人口,开国之初,全国三千多万人口。若是河北河东大旱,有一千万人口受灾,朝廷救之,是否不难?”
“那自是不难,随便一算,全国其他地方之粮,足够养着灾民一年都不难,待得大灾过了,明年再耕就是。”苏辙答道。
“那又比如现在,全国一年产出之粮,依旧能养活万万人口。如今全国算八千万人口,河北河东还是大旱,有三千万人口受灾。朝廷救之,可难?”甘奇再问。
苏辙心中一算,大惊失色,连忙说道:“且不说河北河东受灾不产粮食,就算还以养活万万人口的出产总粮数目来算,也救不得三千万人口之大灾也。”
甘奇立马再发一问:“救之不得,会如何?”
会如何?苏辙都用膝盖去想,也能知道会如何?还能会如何?自然是揭竿而起,劫掠四方,大贼一旦起来,这就是雪上加霜,这个时候朝廷穷得怕是连出兵平叛的粮草都缺,后果……后果不堪设想。
甘奇说的这个道理,很简单。人口暴涨了,其实就是整个国家应对危机的能力变低了。就比如,一个家庭,本来有五个人口,一起劳作生产出能养活十个人的粮食,有一块田被大水冲毁了,问题不大,匀一匀,大家还能都吃饱。
二十年后,这个家庭有了十个人口,生产出来的还是十个人的粮食,忽然有一块田被大水冲坏了,那么就得有人饿肚子了,这饿肚子的人,怎么办?他想吃别人的,别人愿意吗?别人吃饱,他吃不饱,他闹不闹?
在一个小家庭里,闹一闹,还就过去了,全家一起勒起裤腰带过日子,兴许还面前过得去,甚至到外面借点外债,总不至于让人饿死。
但是这个问题升级到整个国家,饿一天,忍一忍,饿两天,小偷小摸,饿了三天,只怕无数人就得拿着刀枪棍棒去抢了。
历史也一次次证明了这个问题,从汉唐,到宋明。中国这片土地上承载人口的能力,依照生产力水平慢慢增长,汉大概就是五六千万人口,唐大概就是七八千万人口,宋在一亿左右,明在一亿几千万的样子。明朝,之所有能大幅度上涨,那是因为大航海时代的到来,带来了许多高产的粮食作物,比如玉米,比如红薯,这些作物的产量远超中国本土作物的产量。所以到得清朝,这些作物真正在全国大范围种植的时候,清朝末年,中国人口能达到四个亿,这几乎也是顶峰了。直到后来有了科学技术,有了化肥,有了机械,大修大建水利工程,甚至用机械耕种,但最重要的是出了个袁隆平。
甘奇发问之语,救之不得,会如何?
满场早已惊讶一片,甘奇话语已经说到这里了,会如何,还有谁能猜不出?
治国理政,何曾有人这么谈过治国理政?
满场众人,一片惊骇之中,脑中起的念头,似乎陡然之间,这大宋朝变得岌岌可危了起来。
这不是杞人忧天,因为这大宋朝,本来就岌岌可危,几十年后就亡国了。甘奇所说的这个问题,可不仅仅是举例中的旱灾之类,国家多余的生产力越来越少,不仅是承受天灾的能力变小,抵御外敌的能力自然也越来越弱,这是宏观上的连锁反应。
在东亚这个地方,三千万汉人,与一亿汉人,都能组织出比别人多得多的军队。但是三千万汉人的国家,与一亿汉人的国家,是很不一样的。不说两者之间军队待遇,以及军械装备这些投入差别。就说战功封赏这件事上,唐朝开国,战功直接用大片的田地来封赏,打得突厥满地跑。到得唐朝中后期,人口暴涨起来,所有的土地都有了主人,皇帝还拿得出土地来封赏将士吗?这也是应对危机的能力下降的原因。
当然还有许多微观与细节上的原因,比如宋还有重文轻武这个问题,但这些微观细节上的事情不是今天甘奇所要谈的。
一片寂静声中,苏轼问了一语:“道坚实在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古往今来,从未有人把治国理政与国家兴亡说得这般透彻,道坚既然有此天人之思,那定有解决之道,还请道坚一并说来,快快说来。”
此时满场之人,全部起身,要说这些读书人,忠君爱国当真不假,一个个作揖而下,已然有人激动喊道:“拜请甘先生传授治国理政之道。”
“拜请甘先生为国谋策!”
“拜请甘先生教导!”
第一百七十一章 哈哈……当真
甘奇提出了这么问题与见解,说出了这些危机。
众人也在想着解决之道,但是总不能把同胞杀一批,让人口减回去?
其实这种办法,还真有人在用,一直在用。比如草原,草原其实生存危机比中原王朝更大,因为草原的土地产出更低,低得可怜。草原民族不种地,放牧,一亩地长出来的草,不够一头羊吃几天的,一头羊一年不知道要吃掉多少亩地的草。但是一头羊又能让一个人吃几天呢?
草原人口也会暴涨,资源不够怎么办?那就得互相抢地盘抢草场,抢就要打仗,打仗,人口就会下降,人口下降了,需求就变低了,大家就可以稍微相安无事好好过日子了。
当草原统一的时候,资源不够怎么办?那就与中原王朝打仗,与中原王朝打仗也是为了抢夺东西,即便打输了,其实也在间接消耗人口。
所以中原王朝有草原在侧,永远也不可能安宁得了,不论是来抢东西过冬,还是来消耗人口,草原都得与中原死磕。
这是古代生产力的局限性,是命。也是中原王朝为何会循环往复的主要原因之一。
众人还在等着甘奇说出解决之道,甘奇想了想,答道:“解决之道,并非没有,不外乎开源节流。开源,便是要增加朝廷的收入,让朝廷应对危机之时有更多的力量。节流,便是要朝廷在花钱的时候,尽量节约。如此而已。”
这般道理,不难,也不是没有人如此去做。王安石变法的时候,虽然没有想得如甘奇那般透彻,其实做法也就是这些,一边改革税收问题,清查天下的田亩,土地兼并之下的豪门大户,偷税漏输也在清查范围之内,让朝廷增加收入。
一边解决三冗问题,裁除冗兵,冗员,冗费,因为招兵制度问题,导致军队臃肿,养了许多无用之人。因为恩荫制度,以及许多老迈官员问题,导致官员系统臃肿。还有许多余不该有的花费问题。
王安石变法里面,先不论许多办法的可行性与合理性,但是王安石变法的主要出发点,是没有问题的,是为国为民的强国之道。
大宋能不能渡过未来的危机,就看这变法能不能顺利推行下去了,其他问题,比如重文轻武之类的问题,可以一一来解决,但是国家朝廷是不是有应对危机的能力,这是首要的。
甘奇,是一个坚定的变法派,大宋不改革,靖康之变是一定躲不过去了。甘奇来到这里,娶妻生子,不可能让自己的后人经历这么一遭,甘奇甚至也怕万一自己活得久了,白发苍苍的时候,还经历这么一遭。
所以这个大宋,必须要改变。
历史上王安石变法最后还是失败了,这是坚决不行的。
今日这开讲之事,甘奇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个开讲的题目,也是甘奇深思熟虑之后准备好的,未来变法之争,甘奇一定会参与其中,那就一定要未雨绸缪,为自己打下坚实的基础。
眼前这些年轻的读书人,虽然很大一部分未来不一定会成为官员,但是这些读书人本就是这个时代的中坚力量,未来一定是甘奇最得力的支持者。
苏轼开口问道:“道坚所言之开源节流,可有具体之策?”
甘奇看了看苏轼,却是挥手说道:“具体之策今日先不谈,今日这堂课,就到这里吧。”
具体之策,今日还谈不了,特别是在苏轼面前,更谈不了。也没有到甘奇能直接来谈的时机,如今的甘奇,不过一届白身而已,谈也白谈。
为何在苏轼面前谈不了?因为历史中的苏轼,其实是个偏向保守的一派,王安石变法的时候,他是反对王安石的。但是苏轼又不是真正保守的一派,因为司马光上台之后,全盘否定了新法,苏轼又跳起来反对司马光全盘否定新法。这就是苏轼的悲剧了,两边不讨好,最后贬到了琼州去。
甘奇真要说具体的对策,不说这满场众人,怕是苏轼第一个要与甘奇辩论不休。甘奇也不愿与苏轼辩论,甘奇要做的是准备工作,要慢慢影响这些人,潜移默化,先影响他们对自己的认可,甚至是崇敬崇拜,再影响这些人对许多事情的看法角度,那个时候,甘奇应该也有官职在身,那个时候时机才到。
今日这一堂课,已然就让众人知道危机暗藏,必须要有对策,已然足够。
苏轼却是着急起来,开口说道:“道坚兄心中必然有策,今日为何不一起说出来,也好让我等与你一起参详参详。”
甘奇还是摆摆手,说道:“子由,该你了。”
苏辙走向将台,却是问了一语:“道坚兄,下一次你再开讲是什么时候了?”
甘奇顿了顿,看着满场起立作揖之人,笑了笑,说道:“下次再说吧。”
下次是肯定有的,甘奇大概是又想吊着这些人的胃口了。
苏轼连忙说道:“道坚,下次一定记得通知我来,一定派人来告知一声。”
甘奇点点头,走了下去。满场众人,皆是一脸的意犹未尽。
忽然有人喊道:“恭送甘先生。”
“恭送甘先生。”
立马满场都是“恭送甘先生”的话语,此起彼伏。
走到台阶上的甘奇,又停住了脚步,脸上带着春风和煦的笑容,与众人见了一礼,走下台阶。
此时后场之中,小高俅一脸崇拜地看着甘奇,两个本来灵动是双眼,盯着甘奇一动不动。
甘奇笑着拍了拍高俅的头,问道:“怎么?你这小家伙也听得懂我讲什么?”
高俅立马吓得躬身而下,口中说道:“小人,小人听不懂甘……甘先生之言。”
“你既听不懂,盯着我看作甚?”甘奇笑问道。
“小人,小人只是佩服着先生呢,先生能让这么多读书的相公们敬佩,定然是最最了不得的人了,小人敬佩呢,所以才失礼了。”高俅奶声奶气说道。
便也说得甘奇哈哈大笑起来,又拍了拍高俅的头,说道:“你这小子,以后当是个人物。”
“小人可不是什么人物,小人连字都识不得几个,先生见笑了。”
“以后啊,好好跟在子瞻兄身边,子瞻兄不会亏待你的,说不定以后你就成了个人物了。”甘奇又发挥出了算命的本事。
高俅孩童心性,被甘奇连夸几句,终于还是忍不住心中激动,问了一语:“先生之言,可是当真?”
“哈哈……当真。”甘奇笑道。
小高俅已然激动得双手在搓。
甘奇大概没有想到,许多年后考上进士的高俅与人吹牛,说道:“九岁那年,甘先生就拍着我的头说,来日我必然是个人物。”
别人听着,笑着,也点头应承着,但是大多没人相信,只当高俅是给自己的脸上贴金。
第一百七十二章 读书人的事情,叫作……折服
太学里,胡大儒皱着眉头在园子里走来走去,心情极其不好,只因为仁宗皇帝夺了文彦博的情,不允他辞官回乡,文彦博还在朝堂上好一番恳求,待得仁宗皇帝说几句夺情之语,文彦博又好一番感恩戴德。
回到太学的胡瑗,又岂能不心烦?
太学首席刘几,跟在胡瑗身边,慢慢走着,许久之后,开口说道:“先生不必烦忧,依学生之见,那文相公当也不是什么坏人,虽然昔日升官入京之时讨了一些巧,兴许也并非他有意为之,而是凑巧而已。文相公送张贵妃一些蜀锦,也是因为两家本就相熟,人之常情而已。”
胡瑗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刘几,问道:“哦?你当真如此想?”
刘几点头说道:“先生,学士如此想,也是合理的。”
胡瑗又问:“刚才那一番话语,你可是与同窗们也是如此说的?”
“嗯,学士如此想,便也如此说了。”刘几又答。
胡瑗忽然眉头一皱,颇为不爽,问道:“如今太学人人都恨那文彦博,唯独你与他说好话,你心中莫不是起了攀附之心?”
刘几闻言一愣,连忙解释道:“先生误会了,学士不过一个太学学子,岂能攀附得上当朝相公?先生实在误会了。”
“知道就好,那当朝的宰相岂是你能攀附得上的?”胡瑗语气略重,又道:“文彦博此人,你想得太简单了些,他是何等手段?头前不过几语,连老夫都被他轻易打发了,什么辞官,唉……也怪老夫气急攻心,想得简单了些……”
纱布包着头的孔子祥忽然从远处奔来,口中大喊:“先生,先生,新一期的报纸来了,先生快看呐,快看,那文彦博,着实不为人子,竟然如此打压异己,一个堂堂御史,竟然因为说他蜀锦之事,直接被贬到春州去了,此贼当真欺人太甚。”
胡瑗闻言,连忙说道:“拿来拿来,快拿来与老夫瞧瞧。”
孔子祥的报纸已然送到胡瑗手中,胡瑗拿着快速一读,立马满脸愤怒,其实胡瑗这个老头,平常里并不十分关心朝堂上发生的事情,而是一心治学研究,著书立说,他在这条道路上,也是很有成就的,几乎就是宋朝理学一派的先驱。
而今却让他杠上了文彦博这件事,这是他第一次亲身参与朝堂之事,越是这般潜心治学的老头,便越是眼里容不得沙子,因为他这一辈子主要就是在教育他人道德修养、圣人教诲,这样的老儒家,已然又怒,开口说道:“此子为贼也,国之大贼也,国之大贼,不除之难以平心中之怒。”
说完胡瑗还把报纸往刘几身上一扔,说道:“你看看,你看看,你看看此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几仓促一读,看着义愤填膺的胡瑗,连忙说道:“先生,此乃甘道坚一家之言,只怕……”
胡瑗闻言大怒,指着刘几说道:“刘伯寿刘伯寿,你莫不是以为在这太学里为文彦博说话,来日传到他耳中,他能提携与你?”
“先生,学生万万不敢如此去想,兼听则明,甘道坚一家之言,岂可作数?”刘几怕真让胡瑗给说中了,太学人人在攻讦文彦博,唯有刘几一人仗义执言,这事情若是稍稍传出一些,总能有很多人知道,太学可不是一般地方,保不齐那位文相公就听到了。刘几可不认为凭着甘奇几篇文章,就能让文彦博罢官回家。
“哼,孺子不可教也,以往老夫还觉得你是一个治学严谨之人,古文造诣不凡。未想你竟然这般不分是非,甘道坚何等人也?如此大才之人,岂会信口开河?编造是非?何况此事还关乎当朝宰相与皇帝陛下,他又岂敢胡言乱语。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胡瑗拂袖而去,走得几步,又是大喊:“子祥,速速把报纸都分发下去,老夫当去讲堂开言。”
孔子祥一边怒眼盯着刘几,一边连连点头:“是是是,学生这就去发。”
胡瑗忽然又问:“等等,甘道坚呢?缘何报纸来了,却不见他的人?”
孔子祥连忙停步答道:“先生,道坚兄不曾来,只听闻送报纸的人来说,说道坚兄在城外为千余学子开堂授讲,脱不开身。”
胡瑗闻言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在太学里叫甘奇多讲,甘奇百般推脱,反而却在城外与上千人讲起课来了?
此时的胡瑗却也懒得多想,说了一语:“稍后你出城去问问,看看甘奇在城外讲了什么内容,若是有学子笔记,讨一份来与老夫看看。”
“好的,先生。”孔子祥答着,心中也在庆幸,幸亏甘奇今日不来,不然免不得又要考一堂了。
“走,去学堂,当真岂有此理。”胡瑗带着怒气直奔学堂而去。
刘几跟随在后,头前的孔子祥还投来不善的眼神,刘几却只是心虚避了避。
城外的梨园春戏院,此时苏辙也浅谈了一些读书的心得体会,三堂课便算是完结了,但是挤得水泄不通的这些学生们,却还不愿离去,正在奋笔疾书,记录着今日三堂课的内容,也在互相攀谈。
“不枉此行,不枉此行,甘先生当真是不世之材也。”
“是啊,听甘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胜读百年书啊,何尝有人这般说过治国理政之本质?”
“难怪,难怪吴承渥那般不开窍之人,到得甘先生门下不过短短时日,便能高中一甲第三名。若是我等能每日在甘先生身边听候教诲,何愁进士不中?”
“唉……以甘先生之大才,来日相公之位,必有一席,若是能拜在甘先生门下治学,来日前途不可限量啊,可惜可惜,可惜甘先生就是不收我等入门。”
“倒也不知甘先生到底愿意收怎么样的学生入门?”
“这还用说?定是那等文才满腹之人。”
“不对不对,以甘先生这等才思,定然会喜欢那等治国理政有大见解之人,今日甘先生一堂课,收获良多,咱们呐,不仅要一字不漏记下来,还得写上一篇心得见解给甘先生送去,甘先生若是看得上谁人的心得见解,十有**会收之为徒。”这人倒是摸到了门道,甘奇还真不是不愿意收徒,甚至甘奇巴不得自己的门生多多益善。
但是甘奇想要的徒弟,是那正在对治国理政有见解的人,也是真正来日对甘奇的政治抱负能有所帮助的人。
众人闻言皆是连连点头:“对对对,甘先生本就是文章诗词都极佳的大才,哪里看得上什么文才满腹,甘先生定是喜欢那般对治国理政有独到见解的人,我也写一篇心得体会送到甘先生处去。”
“写写写,同写,一起写。”
此时梨园春的戏院门口,忽然走进来几个汉子,甘霸打头一个,开口大喊:“我家大哥与诸位送来了一些报纸,不要钱的,免费送你们读,都过来领取吧。”
话音一落,满场皆是:“给我一份。”
“我的我的,给我给我。”
发完报纸,甘霸带着几人出门而去,一人嘿嘿在笑:“大哥当真是厉害,这么多读书人,都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甘霸暴起就是一个从甘奇学来的脑蹦子,骂道:“他娘的,胡说八道,读书人的事情,能叫治吗?那是大哥霸气外露,叫作……折服。”
挨打的人搓着自己的头,“霸爷说得对,霸爷说得对,折服,折服折服。大哥霸气外露,折服了这么多读书人,实在厉害。”
第一百七十三章 哪个是甘奇?
太学里,胡瑗拿出了上一次就写好的万言血书,正在学堂里慷慨激昂:“……我辈读书人,学圣贤之道,奉圣贤之教,入则修身齐家,出则为国为民……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学而优则仕,仕者,学之优也,相者,文人之楷模也……如此无德之人,窃居高位,是为国贼……”
孔子祥早已激动不已,听得胡瑗一口气说出一大堆,只待得孔子祥稍稍停歇间隙,连忙开口:“先生,于公于私,于国于民,于江山社稷,定要除此无德之贼,学生愿抛头颅洒热血,也要进言朝廷,不教此贼蒙蔽圣上,蒙蔽天下。”
胡瑗大手一挥:“好,子祥,你去叫甘道坚来与我等汇合,太学内舍一百八十六人,外舍三百二十七人,加上直讲博士十九人,今日一道去那宫门之外上书请命。”
“好好好,先生待得片刻,学生去去就回。”孔子祥已然转头飞奔而走。
此时的甘奇,正坐在家中,苏轼苏辙陪在一旁,才坐不久,却见甘霸周侗狄咏等人忽然都拿出了兵刃,家宅之中,两百多号汉子站得满满,一个个刀枪在手。
兄弟俩大惊失色,连忙问甘奇:“道坚兄,你这是作甚呢?怎么这么多人提着兵刃聚在家中?”
甘奇笑了笑,说道:“时候不早了,二位赶紧回家去吧,今日我这里有事要发生。”
甘奇这般动作,自然是知道有事要发生,今日这报纸一出,就不得不防了,这一幕本不准备让苏轼苏辙兄弟俩看到的,也是甘奇没有想到苏轼苏辙兄弟俩讲完课还不走,非要到家中来坐坐。
今日这报纸虽然没有人愿意上街去卖,也没有人上街去读,但是太学里发了一百多份,梨园春里也发了一千来份,这报纸也就传出去了,要不得多久就会到得文彦博手中。
甘奇做好了准备,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兄弟俩听得甘奇之言,互相对视一眼,却并未起身,便听苏轼开口说道:“道坚,你近来所做之事,我兄弟并非不知,但是今日这报纸之言,实在出乎我的预料,你说你家中有事要发生,说来说去,便也是这件事情了。既然被我撞上了这件事,那我此时再走,岂不枉顾了你我相交一场?”
“是啊是啊,兄长说得是,道坚兄所做之事,实在教人敬佩,那文彦博乃是当朝宰相,权柄正盛,道坚兄不过一介白身,却敢如此与之斗争,我苏子由是相信道坚兄不会胡言乱语的。昔日里,我三人共同佩剑,便是钦佩道坚兄有舍生取义之勇,今日好似又到了舍生取义之事,既然撞上了,那我苏子由是如何也不会离开了。不如此,何以全你我相交之义?”苏辙说完,看向自己的兄长。
这兄弟二人,着实不凡,一辈子互相扶持,如今,好似又加上了一个甘奇。
苏轼又接道:“我大宋不以言论获罪,便是布衣之徒,也能在树荫之下议论朝政,言官清流,更是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道坚你也不必担忧,他文彦博还能把你杀了不成?”
“兄长说得在理,他文彦博又能拿道坚兄怎样?”苏辙又是一语。
甘奇看着这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心中感动自不用说,嘿嘿笑道:“二位啊,我甘道坚能与你们相交一场,不枉此生啊。也好,那咱们就一起坐在这里等着吧,等着文相公雷霆之怒。”
甘奇这话说得不假,能在这个时代与苏轼苏辙兄弟俩相交一场,当真不枉此生了。
从太学而来的孔子祥,此时大汗淋漓正在叫门:“道坚兄,开门啊,我是子祥啊,胡先生吩咐我来寻你啊。”
门被打开,刚刚走进门槛的孔子祥,下意识停下了脚步,面色有些惊慌,满院子都是拿着兵刃的凶神恶煞,孔子祥一介书生,何曾见过这边场面?
直到大厅之中的甘奇呼喊一语:“子祥,快快入内来。”
孔子祥方才定下心神,飞快跑进大厅之中,见得甘奇,连忙开口:“道坚兄,快快与我入城去,胡先生正在太学等着你一起到宫门之外上书请命。”
甘奇闻言,并未如何惊骇,显然对于这件事,他也有所预料,但是甘奇却摇了摇头,说道:“稍等等,再等等,时机未到。”
孔子祥一脸疑惑,着急又道:“道坚兄,如何时机未到啊?胡先生那里等着你呢,快快随我走吧。”
苏轼此时稍稍思虑了一下,也道:“道坚,到宫门之外上书请命,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若真要扳倒这个文彦博,你我都还未真正获得官身,唯有此法才可真正上达天听,道坚兄何不试上一试?”
却见甘奇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此法是好,试也是要试的,但是还得等等。”
孔子祥连忙又问:“道坚兄,你还等什么呢?太学里几百号人与胡先生都在等你呢?”
忽然此时听得门外脚步无数,凌乱非常,还有人大呼小叫起来。
甘奇已然笑道:“你们听,我要等的人来了。”
众人连忙竖起耳朵一听。
门口传来叫喊之声:“甘奇可在家中?我等奉命,前来拿你问罪。”
这门口前来问罪之人,便也不用多说了,自然是文彦博授意而来,人手必然来自皇城司。此时文彦博应急之法,也唯有这般了。
这大宋朝,其实是个政治清明的朝代,所谓政治清明,便是说这文官当家做主的朝代,朝堂之上本就是打嘴仗居多,动真格的不多。所以朝中这些王公大臣们麾下,大多并无多少动真格的势力。
大宋朝,鲜少有因为政治倾轧而发生什么刺杀、火并、绑架之类的事情,因为这些大多不是文人的手段。这也是重文轻武的优点之一,政治虽然永远是黑暗的,但是黑暗的手段却有限。
若是在春秋战国,秦汉魏晋之时,王公贵族,门阀大家,哪个手下不是门客无数,政治斗争,经常就伴随流血冲突,阴谋诡计不行的时候,便是干你杀你。
但是到得大宋之后,乃至明清,都是文官朝代,就大不同了。乃至于文彦博这等高官,对付人的时候,首先想的都不是直接动手,就算动起手来,也还得吩咐皇城司。
甘奇起身站起,喊道:“呆霸,开门。”
大门一开,便见一队官兵从大门而入,直入大厅,头前一个军汉身披皮铁甲,看着满院的汉子,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加快脚步入得大厅,眼神一瞪,开口便问:“哪个是甘奇?”
“我是甘奇,请问以何罪名拿我?”甘奇问道,其实心里也清楚,真要问什么罪名,甘奇还真有罪名,比如窝藏杀人犯甘狗儿,比如聚众赌博。
但是甘奇也不心虚,因为窝藏杀人犯这件事,是坐不实的,这件事情经手之人是甘霸,甘霸岂会出卖甘奇?甘狗儿都脱罪了,更不会出卖甘奇。
聚众赌博这个罪名,倒是容易坐实,但若是在开国时候,聚众赌博,那是一抓一个准的重罪。但是到得如今,连皇宫大内都满是聚众赌博之事,连皇帝都会玩一些投壶博彩之事,贵妃公主们斗蛐蛐赌彩头,就更不谈了。
文人士子,满朝诸公,哪个不赌彩?花样百出,连点茶都可以拿出来比斗赌彩,称之为斗茶。乃至于勾栏瓦肆里,相扑蹴鞠,应有尽有,哪个高门世家不参与?甚至参与经营,从来不见一人因此获罪,凭白甘奇就获罪了?
如果甘奇因为转盘博彩获罪,那整个汴梁城都得抓起来。
果不其然,便听披着皮铁甲的军汉开口说道:“甘奇,有人告你窝藏杀人要犯,随本官往皇城司走一趟吧。”
看来文彦博也不是吃素的,这种事情,还真有人能帮他调查出来。窝藏杀人要犯还真是甘奇犯过的罪,反而转盘博彩并未当成罪责来告。
第一百七十四章 披枷带锁的滋味
那领头军汉话语说完,苏轼却第一个跳出来反驳:“状告之事,有开封府来管辖,怎么不见开封府的衙差,反而是你皇城司上门而来?”
领头军汉开口呵斥:“笑话,皇城司也有捉拿罪犯之责,到时候查明案件,做好卷宗,交由开封府审理就是。甘奇,你还不随本官走?难道要本官动手不成?”
甘霸听得此言,已然拔刀而起,直接站在了甘奇头前,口中吼道:“谁要动手?除非从爷爷的身上踏过去。”
“反了反了,在这汴梁,还有敢与官差动手之人,本官今日虽然只带二十号人,却还真不信你们是敢与皇城司动手。”这军汉头领说出了这句话,已然是心虚了。这大宋朝,反了的人,还真不少,每年总有不少江湖强人说反就反了。
甘奇忽然一屁股坐了下来,问道:“皇城司算是皇家亲卫,却也真管起了捕贼缉盗之事,也不知是官家的旨意呢?还是哪位相公的授命,不知将军在皇城司中身居何职啊?”
甘奇如此问得一句,听者不免觉得甘奇是在讨价还价,心中发虚,便是义正言辞:“某乃皇城司正六品押班李明,你甭管是谁人授命,查你之罪,无甚不可。劝你还是乖乖与本官走一趟,免得害人害己,皇城脚下,岂敢乱来?”
皇城脚下乱来,倒真是害人害己,甘奇备了这么多人,可不是准备乱来的,而是为了让自己不会真的被人上门就缉拿走了,也是为了拖延时间。
此时梨园春的戏院里,还有一众刚才还在听讲的读书人正在热火朝天议论着,互相交流着,誊抄着刚才甘奇与苏轼苏辙三人讲课的要义,更在谈论着不久前报纸里看到的内容。
忽然有一人冲进来就是大喊:“不好了不好了,甘先生因为得罪了文相公,被人拿走了。”
此乃诛心之语,也不用多想,更是甘奇老早就筹划好的事情。
“什么?甘先生被人拿走了?因何罪名拿走了?莫不是就因为说了一点当朝文相公的破事就教人给拿了?”
“拿了拿了,皇城司的军将上门拿人!”
满场一片哗然,有人大喊:“那文彦博当真敢如此欺人太甚?甘先生这般大才,又如此正直,直言而谏,他文彦博却敢派人来拿?世间岂有这般的道理?”
“御史唐介说他文彦博几句,就被贬到几千里外的春州,如今甘先生说他文彦博几句,就派人上门来拿,岂有此理,当真岂有此理。”
文彦博这么做是很有问题,奈何文彦博也是别无他法,要想把事态控制住,唯有先把甘奇控制住,好在这一期的报纸,无人敢上街去卖,也无人上街去读,不论以什么罪名先把甘奇控制住,控制住正在发放报纸的甘奇,就可以先控制报纸不再继续流出去,也就把影响暂时控制住了。
至于之后如何处置,便是再说。兴许让甘奇坐实一个罪名,坐牢也好,刺配充军也好,事情再来慢慢平息了。对付御史唐介其实也就是这个办法。
“我大宋,还是不是文人之大宋,满朝言官,台谏两院,还能不能给人活路了?”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中了进士的,有本事能留在京城为官的,其实大多只有两个去处,一个就是翰林院,一个就是御史台与谏院,其实就是说,绝大多数京官,都是从言官开始做起的,包括包拯。言官的职责,就是直言上谏,说白了就是喷子,喷政事,喷人事,满世界寻人的把柄。
在仁宗在位的三十多年时间里,冲锋陷阵喷得好的,就有升官机会。
又有人在这梨园春戏院里大呼:“此番甘先生被拿了去,下了狱,必是严刑拷打,不死也脱层皮,若是坐实了一个罪名,往后这汴梁城里怕就再也见不到甘先生。”
“是啊是啊,御史唐介还有个官身,贬去春州,还有条活路。甘先生一介白身,坐了罪名,那岂能还有翻身的余地?”
“常听人言,官场黑暗,不想竟然黑暗如斯,耸人听闻,耸人听闻啊……”
这些话语一句一句,开口高呼之人,一个一个。
甘奇的谋划,实在缜密非常,这场讲座,这些听讲的人,乃至此时正在高呼的人。
可见甘奇对于政治影响力,有很深的理解。
再看那甘奇家中,颇有些剑拨弩张之势,押官李明不断扫视身边这些拿着兵刃的汉子,开口再一次威胁:“甘道坚,本官已派人回衙请的援兵,莫说你这区区一两百号人,就算再多,又岂能是皇城司的对手?今日你若敢暴力抗法,与我皇城司动手,便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甘奇终于再次站起,脸上还带着轻松的笑容,开口说道:“李押官,我甘奇甘道坚乃是读书人,又岂会暴力抗法?圣贤在上,是非曲直总有公论,也罢也罢,我与你走一趟吧。”
拖拉了许久的甘奇,忽然说出这么一语,李明倒还觉得有些意外了,意外之后,笑道:“识相就好,走吧。”
“走。”甘奇起步往外而去。
李明还左右示意麾下之人上前来绑,却是被跟在身边的甘霸周侗推到一旁。
李明满心愤怒,却也不立马发作,只想等着甘奇回了衙门,好好惩治一番。
却是甘奇忽然笑道:“呆霸儿,咱们都是良善之民,岂能暴力抗法。让开,让这皇城司的上官们来绑就是。”
甘霸急忙说道:“大哥,岂能当真去那衙门随他们拿捏了?”
“无妨无妨,都让到一边去。”甘奇吩咐完甘霸,又与李明说道:“李押官,木枷锁链,只管来绑,也让我试一试披枷带锁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李明听得甘奇之言,哈哈笑道:“哈哈……倒是奇了怪了,还有人想试试披枷带锁的滋味,这般要求,岂能不满足,来人啊,枷锁伺候。”
木枷上来,锁链加身,甘奇摊开手臂,任凭摆布。
甘霸急得左跳右转,频频上前,皆被甘奇话语止在一旁。
苏家兄弟二人对视着,搓手叹气,就是不知甘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兄弟俩还算稳得住心态,也对甘奇有些了解。
一旁的孔子祥,急得口中自言自语:“坏事了坏事了,胡先生还在太学等着呢。”
忽然听得甘奇说道:“子祥,你便先回太学去。”
“好好好,我回太学让先生赶紧想办法搭救道坚兄。”孔子祥飞身而走,急切非常。
第一百七十五章 斯文扫地,有辱圣贤
来拿人的皇城司押官李明,这一遭差事也是经了一些起落,本以为皇城司来拿个拿笔写文章的人而已,是一件再轻松不过的差事,带着二十来号兵丁出城而来,哪里想到一进门,竟然有一两百号人拿着兵刃等候。
李明当时心中一慌,所以心虚不已,想直接动手又有点不敢,怕真起了一遭火并,怕自己这么一个好好的皇城司六品军将,擦枪走火交代在了这里。所以只能一边派人去求援,一边言语威胁。
没想到后来,这个甘奇还真识相了,又愿意主动去皇城司了,主动去不说,还主动要求披枷带锁。
倒是又变成了一件轻松差事。
李明头前在走,披枷带锁的甘奇跟随在后,左右还有押解的军汉。
苏家兄弟皱眉走在一旁,甘霸与周侗狄咏带着无数汉子也准备跟随而去。
却听甘奇回头笑着说道:“狄咏,呆霸,周侗,你们就不要跟着了。”
甘霸急道:“大哥,我跟着你,便是看谁敢欺辱了你。”
“都在家中等候着就是,不必跟随了。”甘奇边说着,边跟着皇城司的人往村口而去。
“大哥!!!”甘霸急得一身大喊。
甘奇也面色一正,说道:“回去等着就是。”
甘霸闻言脚步一止,虽然不跟了,却还跳脚说道:“大哥,若是皇城司不给你一个公道,我就带人劫狱去。”
“胡说八道。”甘奇一声呵斥,用眼神吓唬了一下甘霸,便不再回头去看。
此时李明见得那一两百号提着兵刃的凶神恶煞没有跟上了,心中越发轻松,还与甘奇打趣道:“甘奇啊,你说你一个拿笔写文章的读书人,怎么拢得这么多江湖汉?莫不是本官抓错人了?”
却听甘奇还轻松答道:“没有抓错,甘奇就是我,我就是你要抓的那个甘奇。”
李明浅笑着看了看甘奇,又道:“你说你一个读书人,不好好读书,非要与当朝相公过不去作甚?别人都是想方设法去讨好相公,你却还把当朝相公给得罪了,读书不过就是为了做官,我看你这书啊,都是白读了。”
这句话,甘奇就不答了,只是嘿嘿笑了笑。
此时无数村中之人也走到门口来看起了热闹,怎么忽然间甘奇就被官府给抓起来了?还披枷带锁的。
许多村民焦急非常,到处奔走相告,急得满脑门子都是汗,便是这甘奇被官府拿去了,许多人的营生就没有着落了。
甘三爷听得有人来报,连忙拄着手杖走到门口,果真瞧到了大热闹,正见甘奇披枷带锁刚刚从门口走过。
甘三爷是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脸上的幸灾乐祸,心中直觉得解气非常,口中还有话语:“看吧,看吧,我就说这厮攀附高门,是要出问题的,果不其然。这大半年的,就看他每日耀武耀威了,得意忘形了吧,惹上祸事了吧。”
旁边一个老头一边抬眼眺望着已经走过去的甘奇,一边答着话语:“三爷啊,还是你家儿子走了正道,用功读书,正经的进士出身,过不得多久补了官缺,才是真正的光耀门楣,我甘氏一族,皆是与有荣焉。”
甘三爷捋着胡须,点头说道:“平常里也没少叫甘奇读书进学,他就是不听,歪门邪道哪能得长久?”
身旁的老头一边点头,一边打眼四处去瞧,忽然说道:“三爷,甘奇这回落入大狱了,我去帮你扫听一下,若是这厮出不来了,这诺大的产业,总要人管理不是?也是为了村里许多人的生计着想,到时候还请三爷多多出面,保住大家的生计。”
甘三爷闻言,慢慢转身,口中说道:“用得着我这把老骨头的时候,为了族人们,我自不会推脱的。”
两个老头三言两语,倒是又有了一番谋划。却是两个老头也想得太简单了一些,若甘奇真的身陷囹圄出不来,甘奇这么大的产业,又岂是甘家村这些人能保得住的?即便甘正能当官,来十个甘正这般的小官,也保不住甘奇手下这么赚钱的产业。
李明押解着甘奇出村而去,村口聚满了看热闹的人,李明麾下的军汉还回头去赶,不准村民跟随而出。这些乡下村民,面对这些提刀的军汉,便也不敢再往前凑。
只是刚刚走出村不久,李明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道路头前,忽然出现了许多穿着儒衫的读书人。
李明一边疑惑着,一边带着甘奇往前走,却见远处的读书人越聚越多,本还只有二三十号,忽然间成了二三百号。
再往前走走,变成了四五百号。
突然听得有人大喊一声:“在那里,甘先生在那里,披枷带锁的那个正是甘先生。”
这一句喊出来,李明立马面色大变,心中知道大事不好。
果然大事不好,只见那些聚在道路上的读书人,忽然都往自己这边冲了过来。
有人带着文人的方冠,有人只是扎了一个飘带发髻,却是一水的宽大儒衫飘荡而来。
还伴随着震天的呼喊:“救先生!”
“救先生!”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甘先生竟然枷锁在身。”
“如此对待先生,当真有辱斯文,有辱圣贤。”
由远及近的人群,竟然还越来越多,刚才还是四五百号,待得近前了,变成了七八百号之多。
李明停住了脚步,心中还在疑惑,疑惑这城外之地,今日怎么聚了这么多读书人?便是年节时候,文人诗会,一个场地都聚不了这么多读书人。就算是学生众多的太学里,也没有这么多读书人。
这甘奇,到底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家中一大帮江湖凶恶汉跟随,外面还有几百上千的文人士子来救。
李明虽然是武官,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这汴梁城里有影响力的大人物,他也都是听说过的,甚至面熟的。怎么以往就没有听过甘奇的大名呢?
人群已然冲了上来,李明急忙拔刀往前一横,开口大喊:“站住,站住,皇城司办差,岂敢阻拦,快快退去。”
一边说着,李明还把手中的刀晃了晃,还开口吩咐左右:“都上来,挡住他们。”
二十多个军汉,刀枪在手,拦在路前,把甘奇挡在身后。
汹涌的人群,已然就在眼前,如潮水而来,好似战阵冲锋一般。
第一百七十六章 去留肝胆两昆仑
人群已然就在面前,奔跑的脚步,愤怒的脸,咬牙切齿的高呼,高高举起的手臂,还有宽大儒衫的衣袖。
李明把刀一举,大声呵斥:“退后,退后,谁敢上前,格杀勿论!!!”
李明的话语好吓人,李明的刀也好吓人。
只是好似没有人听得见一般,一个十七八岁的书生双手举起,就到了李明眼前,还要去抓李明拿刀的手臂,更听得言语:“你杀啊,你杀啊,你杀我啊!!!”
李明是真想把刀劈下来,但是……但是他不敢!他不是不敢杀人,他是不敢杀面前这些人,不说杀这些人,就是动手打都不敢。
李明面前这个书生,已经抓住了李明拿刀的手,口中还有愤怒之语:“贼军汉,不思为国报效,却去当贼人鹰犬,凭得你们,也敢欺辱圣贤,也敢来拿甘先生,有种你就杀了我,动手啊,打啊,杀啊……”
此时的李明,唯有把刀捏得死死,抬手去推面前这个纠缠不清的人,却又不敢真正使劲,怕真落得个殴打圣贤子弟的罪名,若是一个两个读书人倒也还好,但是这么多人当面,李明是真不敢动手。
反倒是读书人动手了,又有几个人冲了上来,拿手的拿手,搬脚的搬脚,抢刀的抢刀,好似李明身上忽然挂上了五六个人,要说动手,别说五六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就是再来五六个,也不是李明的对手。
但是此时,李明已经轰然倒地,口中大喊:“你们这些读书人,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呢?岂敢劫囚,这是大罪啊,这是大罪啊……大罪……”
李明大喊之声,不是在呵斥,不是在告诫威胁,而是在……劝说。
场面之中,二十多个军汉,人人都如李明一般,被无数读书人压倒在地,打也打不得,杀也杀不得。
却听有人大喊:“甘先生,快走,切勿落得这些鹰犬手中。”
“甘先生,走,学生帮你挡住这些人。”
“先生,快快去伸冤呐,去伸冤。”
披枷带锁的甘奇,泪眼两行,满脸的感激,两只手从木枷里穿出,在头前抱成拳,一边拱手作揖,一边与众人说道:“诸位,诸位,听我一言,听我一言。”
那些早已把甘奇团团围住保护起来的众多学生,此时皆停了吵杂,看向甘奇。
甘奇又道:“诸位皆是圣贤子弟,饱读诗书之辈,将来也是朝廷栋梁之才,切不可做那违法乱纪之事,天道有公,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诸位切勿因为了我,做下错事,快快把这些皇城司的军将们放开吧,我随他们去那大狱就是,任凭刑罚加身,我也万万不会向某些人低头,诸位快快悬崖勒马,快快收手吧,我在这里拜谢你们的大恩大德了。”
甘奇一番言语,涕泪俱下,动人肺腑。
却是这听甘奇说话的人,一个个更加气愤,有人振臂高呼:“甘先生,你乃吾辈之中顶尖的大才,你才是真正的栋梁之才,岂可任由恶人拿捏污蔑,我等定要护得先生周全。”
“甘先生,甘先生,我等便是赴汤蹈火,也要保得先生周全,岂可让那无端刑罚加在先生身上?”
“先生快走啊,就让这些狗官把学生拿起就去。”
涕泪俱下的甘奇,二三十斤的重枷在身,还不断转起身来躬身作揖,口中还有肺腑之言:“昔日我在开封府包待制当面,曾吟诗一首,千锤百炼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今日我若是披枷带锁而走,便是犯了律法,何以留得清白之身以告天下?大丈夫,顶天立地,身正不怕影子斜,就让我往那大狱里走一遭,任凭他烈火焚烧,只求清白一世。”
“先生,冤屈不平,枉死何益?”
“先生,留得此身,只为平得冤屈,更为与恶人斗争,先生一定不能去那大狱之中啊。”
满场学生,一个个着急不已,更也有人也感动得涕泪俱下。
甘奇忽然站直身形,一脸刚毅,一字一句,脱口而出:“臣以直言,死而无悔!”
“甘先生……甘先生呐……”已然有人恸哭出声,无以成言。
“甘先生,甘先生,那治国理政之本质,那救国救命之大策,还未传扬于世,何以能入狱而去,那大狱之中,皆是一些心狠手辣的夜叉,以甘先生文人之体,如何受得啊。”
“甘先生,走吧,去开封府,去御史台,去谏院,去皇城大内,去鸣冤叫屈……恳请先生快走。”
满场皆是这般乞求之声,去见甘奇置若罔闻,开口答道:“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这是大名鼎鼎的绝命诗,乃是清末戊戌六君子谭嗣同所作。张俭与杜根,是历史有名的不畏权贵的人物。一个与为恶乡里的官宦斗争,一个与外戚作斗争。
却听学生泪眼婆娑答道:“甘先生,张俭尚且在朝廷通缉之时只身而走,望门投止。杜根也曾假死三天以求生路。甘先生当效仿之,万万不能落入这些鹰犬之手。”
甘奇一身正气,抬头一语:“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还请诸位不必再劝,我去意已决。”
满场学生,皆是无法,拿人的军汉被众人压在身下,奈何这位甘先生如此一身正气,不愿离开,非要去那大狱之中受苦受难。
这般气节,何其感人肺腑?何其君子风范?
却见一个学生忽然拜倒在地,开口大呼:“先生,留得清白身,还为社稷臣。若是此身万一折损在大狱之中,于国于民,皆无益处啊。朝堂险恶,那些人更是心狠手辣,这大狱万万去不得,万万去不得。”
又有一人跪倒在地:“万万不可去,万万不可让这些腌之人辱没了先生名节。”
然后,跪倒一大片:“还请先生快走!”
“请先生快走!”
大义凛然的甘奇,披枷带锁,不为所动,微微闭眼,头偏一侧,置若罔闻。
第一百七十七章 此去死谏,不死不休
此时被人压在身下的李明,看得甘奇如何也不愿离开的模样,方才心中大定,这一遭差事,总算没有办砸,口中也连忙跟着劝道:“诸位,诸位都是朝廷未来的栋梁之才,不可做那犯法之事,甘……甘先生之言,都是为你们好,快快让我起来,念得你们都是一时冲动,既往不咎,既往不咎的,一定既往不咎。”
一个清脆的巴掌打在了李明嘴巴上,还有一声呵斥:“腌泼才,鹰犬走狗,哪里有你说话的份,闭嘴!”
李明连忙闭嘴,却是透过人群缝隙看向了那大义凛然的甘奇,心中也在纳闷,这个甘奇,这位甘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年纪轻轻,怎么会有这么多读书人肝脑涂地?
莫不是名士大儒?但是天下哪里有这么年轻的名士大儒?能成为名士大儒的,哪个不是白发苍苍之人?
此时的太学之中,孔子祥上气不接下气奔了回来,直奔到胡瑗身前,噗通就跪了下去,呼天抢地:“先生,先生,快救救道坚兄吧,道坚兄叫皇城司的人披枷带锁拿去了。”
“什么?”胡瑗尖叫一声,又道:“甘道坚被皇城司拿去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文彦博这个狗贼,还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不成?这世间之公道,与他而言到底是何物?如此国贼,恨不能剥起皮,食其肉。”
孔子祥又是大喊:“先生,快啊,快快想办法救救道坚兄,那皇城司里都是粗鲁的丘八军汉,道坚兄进得那里面受人肆意欺辱,还有文彦博在后指使,怕是命都难保啊。”
胡瑗抱着万言血书的大卷轴,迈步而起,大手在空中一挥,宽大的袖口在空中飘荡几番,还有愤怒之言:“走,都随我去,跪在宫门之外,死谏,今日……死谏啊!血溅五步,不死不休!”
孔子祥从地上一跃而起,壮怀激烈正是此时,振臂高呼:“此去死谏,不死不休!”
几百太学生,随着胡瑗出门而去,直去东华门,东华门才是文人之门,那里也将是这些文人死谏之处。
一边走,还听得这些太学生沿路振臂高呼:“誓除文贼,死谏,不死不休!”
街边之人,看着这些义愤填膺振臂高呼的太学生,一个个不明所以,皆在左右相问:“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大事了?怎么这些太学生如此愤怒高呼?”
“我也不知啊,倒也没有听说最近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大事。”
“大事是肯定有大事的,却还真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奇了怪了。”
“走走,一起去看看,去看看。”
“同去同去。”
不得多久,东华门外,几百太学生跪在门口,万言血书拉开横在头前。学生之外,还有无数各处赶来看热闹的百姓,都在指指点点,谈论着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般场面,把那守门的侍卫也吓得连忙紧闭宫门,赶紧派人往里去报。
南城外,甘家村前,依旧还在僵持。
还在涕泪俱下的甘奇,语重心长再说一语:“我甘奇一介白身,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呐,能得诸位才俊看重,实在惭愧不已,还请诸位一定不必如此,若是诸位今日在此触犯朝廷律法,不免会影响来日推举进考,前途为重,前途为重。”
却是甘奇越这么说,满场众人越是感动,话语也越是激进:“甘先生,若是朝廷皆是狗贼之辈把持,这官,不当也罢。”
“对,今日先生若是受辱,这官不当也罢。”
“不当也罢。”
年轻人呐,就是年轻热血。
“不可呀,不可啊,十载寒窗,只为一朝得中。此事我一人去做即可,后果我一人承担就是,不必牵连诸位。”甘奇说得是摇头叹气。
说完这些,甘奇起步而走,几步越过满地的军汉,到得头前,喊道:“我自去皇城司,诸位不必相随。”
众人见得甘奇自己动身往前而去,哪里还能不相随,全部相随往前,激进之人,更是跪在甘奇面前,口中大呼:“先生,先生呐,不可呀!”
甘奇不看,越过之后,再往前。
一个一个的跪,一个一个的哭,连甘奇都满心惊讶,才认识多久?这些学生,怎么对自己这么有感情了?
甘奇忍着内心剧痛,依旧往前迈步。
已然有人拉住了甘奇的腿,拉着甘奇不让走。
甘奇还是挣脱开来,继续往前而去。
李明此时终于算是从地上爬起来了,吐了吐口中的泥草,左右寻了寻,捡起了被扔在一边的刀,还来不及拍一下身上的泥土,连忙追上前去。
还听得甘奇说道:“李押官,你也是听命行事,职责所在,还请办差。”
李明闻言一愣,看着甘奇,此时叫他在去拿甘奇,他是不敢了,生怕再对甘奇有点无礼,又被人扑倒在地。
却听甘奇大喝一声:“李押官,还请办差,拉开这些阻我去路之人。”
甘奇何其决绝!
李明俯身而下,帮甘奇挣脱一只拉着他脚踝的手臂,还开口劝道:“诸位,放心放心,此去皇城司,只是调查一二,自有公道,自有公道。”
甘奇一边往前走,李明一边沿路劝。
甘奇也时不时劝上一两句:“士不可不弘毅!”
“威武不能屈。”
“纵然一死,但求明志,当今天子圣明,必不会姑息养奸。”
感人肺腑,感天动地,张俭乎?杜根乎?皆不如也!
一路跟随,一路恸哭,过拱桥,入城门,长街几里,送甘奇。
“倒行逆施,国贼当道,国之将亡啊,国之将亡。”
入内城,进皇城司。
甘奇用手使劲抬起挂在脖子上的木枷,尽量保持昂首挺胸的姿态,迈步而入。
这一刻,恸哭一片!
这一刻,山河变色!
这一刻,丹书青史!
这一刻,感天动地!
皇城司无数军汉挡在大门之前,把学子们挡在门外,大门随之紧闭。
无数学子在外高喊:“圣贤子弟,不容欺辱!”
“圣贤子弟,不容欺辱!”
勾当皇城司公事,这是官名,也是皇城司的最高长官,但却不止一个,而是好几个。其实押官李明,就是其中一个,以押官之职充任勾当皇城司公事。宋朝的文武之别,就在这里了,皇城司的最高长官,也不过六品。而且还要听人吩咐,但凡吩咐的人品级很高,李明甚至要亲自带人办差,一个不慎,一个小小的六品武官,说没就没了。
把甘奇带入衙门的李明,此时也是头疼不已,还给甘奇搬来座位,但是甘奇却不肯坐。
李明有吩咐左右道:“快,快给甘先生解除枷锁,上茶来与甘先生压压惊。”
却见甘奇开口答道:“不必解除枷锁,按照律例规定的来,该审就审,该查就查,该问就问。”
此时的李明,哪里还有心思查什么案子,门外喊声震天,上千读书人聚在皇城司外,这种事情若是不能先平息了,一旦被御史台与谏院那些喷子知道,他这六品官,又说没有就没有了。
在这大宋朝当一个武官,何其艰难。
李明连忙走到一边,招来一个心腹,开口说道:“快,快快去报文相公知晓,定要赶紧把此事平复下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什么?还有这事?
此时东华门外,早已有内官奔去禀报。
仁宗赵祯正在书房之内,文彦博、富弼、韩琦等七八人当面奏对,正在商量新科进士们官职安排之事,欧阳修也在一旁答着各个进士的见识高低,适合做什么事情。
忽然太监李宪飞奔而入,开口禀报“陛下,陛下,不好了,东华门外忽然来了几百太学生跪地呼喊,说是要上书请命。”
赵祯闻言心中虽然有些惊讶,但是当了三十多年皇帝了,早已养出了波澜不惊的模样,慢慢开口问道:“可知上的什么书啊?请的什么命?”
“回禀陛下,奴婢也不知真切,此时宫门被侍卫们关闭了,奴婢便来报陛下知晓,还请陛下定夺。”
此时在场之人皆是一脸惊讶,唯有文彦博一人面色大变,便是知道可能大事不好,开口说道:“陛下,这些学生不在太学里好好读书进学,竟然跑到宫门之外来胡闹,将他们赶走就是。”
太监李宪听得文彦博说要赶人,连忙答了一语:“陛下,胡侍讲也在宫门之外。”
赵祯点了点头,说道:“近来朝堂也无甚争端,这些学生到此处来,兴许是文章考试之事,把胡瑗叫进来吧,朕当面问他几句。”
赵祯此时心中有一些猜想,猜的是文风之争的问题,甘奇被他安排去了太学,莫不是这个甘奇闹出了什么犯众怒的事情?不过转念一想,皇帝赵祯又不觉得甘奇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惹得整个太学如此天怒人怨,还要到宫门之外来上书请命。
李宪听了吩咐飞奔而去。
文彦博心中又想了一想,觉得事有不对,连忙又道:“陛下,今日本是议论新科进士之事,此事为要,是否说完之后,再来说这些太学生的事情?”
皇帝赵祯摆摆手:“且让胡瑗进来问几句吧,想来也没有什么要事,不急不急。”
最近这大宋还真没有什么事情,奈何甘奇筹划了这么一场大事。
李宪出去传旨,胡瑗又卷起万言血书抱在怀中,从宫门而入。
不得片刻,胡瑗冲进皇帝的书房,一把老骨头,滑跪而去,头颅已然在地,口中大呼:“老臣奏请陛下,除国贼,保社稷。陛下若是不允,老臣死跪不起。”
看着这位老大儒开口就是要死要活的,赵祯听得是一个头两个大,开口说道:“胡先生不必着急,有事慢慢说,怎么就有国贼了?这国贼又是谁啊?”
胡瑗起身往文彦博一指,说道:“陛下,国贼就是此人,就是此人,祸国殃民之贼,阿谀奉承之贼,构陷忠良之贼。”
文彦博连忙回了一语:“胡侍讲,官家当面,可不得血口喷人。”
又是这事,之前胡瑗就在朝堂上说过一次了,此时皇帝赵祯摇了摇头,无奈说道:“胡侍讲,何必如此不依不饶?朕头前在朝堂上就说过了,蜀锦之事,罢了罢了。”
胡瑗从怀中一掏,掏出几张报纸,双手呈上,开口大呼:“陛下请读此文。”
皇帝赵祯此时其实有些不耐烦,却还是点了点头,内侍李宪连忙去接过报纸,送到赵祯面前。
赵祯低头在读,粗略一看,面色已然有些不好看了,转头看向文彦博,又慢慢说道:“胡侍讲,御史唐介昔日贬官之事,朕是知晓一些的,其中也有朕之过错,头前也发过旨意,把唐介调回来,只是路途遥远,一时半刻他还回不来。”
“陛下啊,陛下乃君,君犯错,乃臣子之过也,文彦博身为宰相,不能为陛下分忧,反倒构陷忠良,致使陛下犯下过错,冤枉良臣好官。那文彦博,就是国贼,就是奸佞,请陛下明鉴。”胡瑗浑身是胆,在皇帝面前没有一点心虚。
赵祯看着地上的胡瑗,开口问道:“那你觉得朕该如何做?”
胡瑗直白一语:“请陛下罢了这个国贼官职。”
仁宗赵祯,也就是这么一个皇帝,才能容得包拯这样的人,才能容得胡瑗这样的老儒生。若是换一个皇帝,包拯只怕早已是个凄惨下场。胡瑗这个时候挨板子也是正常。
赵祯又看了一眼文彦博,摇头叹息一语:“文相公乃是朕身边得力之臣,就因为这一点小事,说罢就罢了?”
胡瑗气愤而答:“陛下,这怎么能是小事呢?头前文彦博更是众人手下,殴打太学生,如今汴梁城内,人人都在诟病文彦博,太学之中,个个对文彦博恨之入骨,陛下万万不可被奸佞蒙蔽啊。”
赵祯闻言问道:“殴打太学生?还有此事?这是为何啊?”
文彦博已然面色大变,连忙准备出言解释。
却是胡瑗激动不已,高声喊道:“陛下,只因为太学生在汴梁城为百姓读报,宣扬了文彦博的丑事,所以才被文彦博派人殴打。臣这里有太学学生以血签名的万言长书,还请陛下细听。”
说完,胡瑗也不管赵祯要不要听,摊开卷轴,开口就读:“服勤修职,故人臣靖献之忠。增秩易名,用国家优崇之典。事关激劝,义笃始……”
众多相公们,见得胡瑗忽然发了疯一样要与文彦博死磕,皆是面面相觑。但是这老大儒身份地位在这里,也不好出言去说。
文彦博却急忙开口:“陛下,此事还听老臣解释一二。”
赵祯看了看文彦博,听得胡瑗喋喋不休在读,说了一语:“胡侍讲不必读完万言,捡重要的读就是。”
胡瑗置若罔闻,继续读着自己感天动地的万言书。要说读书人迂腐,也不是假话。皇帝也真不好当。与士大夫共天下,朝堂面前的士大夫,想升官进爵情商高的那些还好,胡瑗这般的名士大儒,一不想升官进爵,二又一根筋、政治情商低,实在教人头疼。
赵祯此时心中为难不已,要说文彦博在他心中,是很有一些分量的,不然文彦博也不会得到这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相公之职。
但是要说文彦博的这些事情,赵祯其实后来也心知肚明,但是赵祯何等菩萨心肠?连杀人放火的死罪之人,都可以赦免,为这点小事罢了一个宰相,他心中如何过得去?但是此时听得文彦博
赵祯听着胡瑗读那万言血书,又低头再去看报纸,一张说文彦博给张贵妃送蜀锦,一张说御史唐介因为此事被贬春州。
再玩下一注意,赵祯看到了两个让他有些惊讶的字,正是“甘奇”。开口说道:“此文乃甘奇所写,那便把甘奇唤来吧,听听他如何说。”
胡瑗听到这里,却不读那万言书了,一个头磕在地上,大呼:“陛下,陛下呀,甘奇因为写得此文,被文彦博派人拿到皇城司衙门里去了,如何还来得了?此时甘奇只怕枷锁在身,正在被人严刑拷打。”
“什么?还有这事?”赵祯从座位上站起,震惊不已,转头看向文彦博,又问:“文卿,可有此事?”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不好不好,大事不好
文彦博连忙躬身说道:“陛下明鉴,老臣岂能做得这般事情?老臣对此事可一点都不知晓。若是那甘奇真被拿到了皇城司,也是他自己作奸犯科,与老臣没有一点瓜葛啊。”
此事胡瑗开口说道:“陛下,官家,还请快快派人去皇城司,去晚了,怕是甘奇连小命都不保啊。”
赵祯头疼不已,抬手一招,说道:“李宪,速速去皇城司看看,看看甘奇是不是被拿进去了,若是他人在皇城司,便把他带来问话。”
内侍李宪连忙又快步奔去。
书房之内,又起了胡瑗涕泪俱下读万言书的声音。
此时富弼已然躬身说道:“陛下,今日既然不议新科进士之事,那老臣就告退了,衙门里还有要事处理。”
富弼心中,十有**正在幸灾乐祸,满朝,就两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个他富弼,一个文彦博。要是文彦博倒了?还用多说?
头疼的仁宗抬手摆了摆手,示意富弼先去。
韩琦连忙也躬身说道:“陛下,那臣也先告辞。”
“先回吧,明日再议就是。”仁宗已然在座位头前左右踱了几步。
对于韩琦来说,文彦博摇是倒台了,他就不是幸灾乐祸了,他是喜大普奔。为什么?文彦博一倒,谁最有资格接任这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没错,就是他韩琦,只要文彦博一走,韩琦就会立马升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富弼与韩琦两人皆告退而去,也是觉得这个时候留在这里,到时候皇帝发问,两人都不好回答,帮着文彦博说话,太违心,得不偿失。不帮文彦博说话,也不好,皇帝也不傻,落井下石,免不得皇帝多想,认为这两人贪恋权势之类。
与其留在这里为难,还不如离开得好。
随后又有几个人告辞而去,却是欧阳修并未离开,站在一旁等候着。
胡瑗的万言书,依旧在读,声泪俱下,抑扬顿挫,从古论到今,从圣人说到百姓,都在去说一个道理,远小人,亲贤臣。
飞奔出宫的小太监李宪,到得皇城司门口,却也愣住了,上千学生,喊作一片。
有人喊:“圣贤子弟,不容其辱。”
有人喊:“快快放我甘先生。”
李宪走到人群外围,拉住一个学生问道:“请问,请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个学生打量了一下李宪,见得李宪内侍官服在身,倒是没有回答话语,而是激动说道:“当面可是宫中内官?劳烦快快去禀报官家,文彦博倒行逆施,作奸犯科,竟然还不准人言,甘先生不过说了他一些事情,就被抓起来了,就被抓进皇城司里了。”
李宪把手中的拂尘一抬,扫了扫,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先说说清楚。”
“内官有礼,学生细细道来,原是这般之事……然后……我等学生,本想在皇城司这些鹰犬手上救出甘先生,让甘先生能去鸣冤叫屈,奈何……奈何甘先生执意不肯私自离开……更以诗文明志……最后,最后主动走入了这皇城司的衙门,此时也不知甘先生在里面受了多大的罪过……”这学生,又是一番涕泪俱下。
李宪闻言,又把拂尘左右挥了挥,说道:“要留清白在人间,去留肝胆两昆仑,这位甘先生,当真才华不凡呐。叫你的这些同窗都让一让,让咱家进去,咱家就是官家派来的,官家派咱家来搭救甘先生,请他入宫奏对。”
这学生闻言大喜,脱口高呼:“官家圣明,陛下圣明呐!”
“都快让开,不要堵着路了,宫中官家派人来了,甘先生有救了……”
人群忽然躁动而起,连忙让出道路。
满场皆是大喊:“官家圣明呐,陛下圣明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万岁的话语,最早起于唐朝武则天时期,大宋朝一般并不这么去给皇帝请安,也是这句话过于奉承了一些。
李宪已然进得皇城司,押官李明却着急起来,心中在想,怎么派人出去给文相公禀报,文相公的吩咐还没有来,反而宫中官家的人就先到了?
宫中内官,李明可是得罪不起,上前迎接寒暄。
李宪走入大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披枷带锁坐在地上的甘奇,开口问道:“这位可是甘先生?”
甘奇听得有人叫自己,慢慢起身转头,甘奇也是见过内官的,在汝南郡王府就见过,看这一身打扮,甘奇心中其实乐开了花,但是表情极为严肃,一礼:“在下甘奇,不知当面是?”
“咱家是宫里的,名唤李宪,陛下要找你去奏对,劳烦走一趟。”李宪倒也有礼有节,拿着拂尘拱手,又抬手作请。
甘奇脸上起了一些为难,说道:“李内官,在下皇城司要案在押,还未查明实情,也未还清白之躯,若是就此离去,也不知符不符合律法。”
李宪头一偏,看向李明,问道:“不知甘先生所犯何罪啊?”
李明听问,为难犹豫了起来,要说有人告甘奇窝藏杀人凶犯,那是有假,因为压根就没有人报案,这一切都是安排的,但是甘奇似乎还真有窝藏杀人犯的嫌疑,但也还有待调查取证,还不是坐实之事。
此时怎么答这一语?李明唯有模棱两可说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官家相召,自然要赶紧去见官家,二位请。”
李宪点点头,很是满意,抬手又作请:“甘先生请吧。”
甘奇与李宪回了一礼,起步而出。
李明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连忙追了几步,说道:“甘先生留步,先把枷锁去除了,如此也好见官家。”
未想甘奇答得一语:“罪案嫌疑未清,岂能解除枷锁?待得皇城司调查完毕,给了清白之身,方可去除枷锁。”
说完甘奇已然大步往外而去。门口一众人见得甘奇出门而来,早已欢呼雀跃。好似甘奇走出皇城司,是所有人共同的胜利一般。
有人已经大喊:“先生,官家面前,一定要把事情说清道明啊。”
“先生,官家圣明得紧,定会明察秋毫,不会姑息养奸。”
“官家圣明呐!”
“走,大家一起去皇城等候,等候先生奏对而出,等候先生的好消息。”
“同去皇城,同去皇城……”
皇城司内,押官李明早已踱步而起,口中连连说道:“不好不好,大事不好,大事不妙了。唉,去文相公那里的人怎么还没有回来?”
文彦博此事在皇宫里,那去禀报之心腹,自然还没有见到文彦博,岂能就回来了?
李明虽然自言自语说着,但是他也想不清楚到底哪里大事不好了。开口喊道:“来人呐,快快去文相公处问一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