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到底说点啥呢?
大儒胡瑗走在头前,甘奇跟在身后,要说这太学,还真是个好地方,环境优美,建筑也是美轮美奂。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也并非一点好处都没有,至少整个国家从上至下对于教育都极其重视,大宋的许多地方,学校比官衙修建得都要好。
回廊之下,胡瑗还左右给甘奇介绍起来各处。
甘奇跟在身后听着,忽然又临时起意,与胡瑗说道:“先生,学生近来准备刊印一份报纸,想办一个诗词大赛,却又苦于没有能坐镇之人,不知先生可愿为评审?”
甘奇这完全是临时起意,诗词大赛这种事,在这大宋朝是从来没有过的,那些诗会什么的,只能算是诗词交流会。办诗词大赛,与那相扑大赛本质上是一回事,这也是炒作热度最直接的办法。但是真要运作起来,难度就不是一个档次了。
大赛,自然要分出个高下,有个一二三。相扑赛,谁打把对手打败了,那就算谁赢。但是诗词分输赢,那就难了,一个不好,还要得罪人,还要被人骂。解决的办法也不是没有,那就是得找一个德高望重之人来坐镇。
甘奇自然就把主意打到了胡瑗身上,这老头不仅是太学管事之人,还是当代有名的大儒。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如今礼部里的大多数官员,都能算是他的学生。
胡瑗若是能来坐镇,他亲笔点出个一二三来,谁敢不服?谁敢骂他?
胡瑗听得甘奇说的报纸,便问:“你自己掏钱袋子来刊印吗?”
胡瑗倒是明白人,太学里也是时常刊印东西的,刊印东西自然要钱,邸报一类的东西,自然不可能卖成什么高价,太学是有经费的,甘奇自己想刊印,那不就得自己掏钱?
甘奇点头:“嗯,学生自己出钱。”
胡瑗脚步一止,看着甘奇,面露欣慰,心中大概又把甘奇升华了一番,口中却道:“如此,怕是花费甚巨,百十份倒是还好,若是真要举办诗词大会,岂能刊印得起?”
甘奇大义凛然一挥手,说道:“文人之事,岂能用钱来衡量,学生便是倾家荡产也心甘情愿。”
甘奇心中还有一语:印个报纸,我倒是想倾家荡产,奈何实力不允许啊。
胡老头听得两眼精光一闪,心中有把甘奇再升华了一番,说道:“你若真是要做此事,当多走动一二,拉一些人帮衬着,如此也能节省花费。若是真要老夫来当这个评审,老夫也不敢推辞。”
事情成了,甘奇大喜说道:“多谢先生。”
“不必谢老夫,此举大善,有才之人何其多,却又有多少人苦于没有门路一展才华,文人之事,你都愿意倾家荡产了,老夫岂能袖手旁观?”胡瑗心中只念,这样的好学生,再给我来百八十个。
说着说着,两人已经来到了内舍学堂,学堂之内,正有老博士在讲经,太学博士可不是名头,而是官名,官名就是博士,七品官。
老博士见得胡瑗来了,连忙停了讲经,起身施礼。
胡瑗示意不必多礼,然后走进学堂,学堂很大,能坐百人有余,鸦雀无声,这个时代的课堂,尊师重道自不用说,交头接耳那是不可能发生的。
所有人都起身与胡瑗见礼,胡瑗方才介绍起身后的甘奇:“此乃甘奇甘道坚,如今也是太学生,尔等都是同窗,当亲近友爱,多多交流。甘道坚乃世间少有之大才,尔等与之交流,必然获益匪浅,太学能来如此大才,也是幸事,都来见过。”
胡瑗这一通捧,甘奇都不好意思了,连忙先与众人行礼:“在下甘奇,见过诸位。”
所有人都看着甘奇,有服气的,有仰慕的,也有不服气的,甚至也有不爽的。
这次落榜的刘几,自然就是那不爽的,不爽的原因有很多。其中重要一点就是他刘几本是这太学首席,忽然间来了一个甘奇,胡瑗还亲自带来,当着众人的面一通夸,隐隐就把甘奇夸成了这太学首席。
虽然太学首席只是个虚名,但是这个虚名的用处可不小,带来的好处多了去了,刘几平常口中说着无所谓,但是心中岂能真不在意?
“见过甘兄!”
“甘兄有礼!”
胡瑗见得众人见礼,捋着胡须在笑,低头抬手一指,说道:“道坚啊,往后你就坐在这个位置,这个位置以后就专属你一人了。”
众人抬头一看,皆是惊讶不已,为何?
因为胡瑗指的位置,竟然是老博士的右边,这个位置,一般坐的是太学直讲之类的人,也是讲课的老师,比如司马光,就做过太学直讲,等于是讲师,博士不讲课的时候,讲师会来讲课。或者博士讲课的时候,讲师也会在一旁陪同辅助。
“这个位置,不合适吧?”甘奇说道。
却听胡瑗一摆手,说道:“合适,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坐此席,当严谨治学,以身作则,不可辜负了众人。”
甘奇看着满场众人,往那个位置走了一步,又停住了,说道:“先生,当真不合适。”
“坐,坐下。”胡老头还有些不高兴了。
甘奇一屁股坐下,抬头一看,呜呜泱泱一百多号太学生在下,这种感觉……嗯,还不错,有点香。
胡老头这便算是满意了,左右挥挥手臂,说道:“继续上课,继续讲经。”
老博士姓龚,礼送胡老头出去之后,回到自己座位,却又频频转头去看身边的甘奇,似乎有些不习惯一个胡子都没有几根的人坐在自己身边,老博士倒也不是看不起,就是有些好奇,刚把书翻开,却又顿了顿,转头与甘奇说道:“甘道坚,你初来乍到,要不要说上几句?”
甘奇愣了愣,摆摆手:“博士,这般不好吧,还是您说,您说。”
“不必拘礼,说上几句。”老博士笑道。
说什么好呢?一众太学生在下,一个个都是天之骄子,大宋朝未来的栋梁之才。
说四书五经?惹不起。
说历史故事?还是有点惹不起。
说地球是个圆的?可能要被人喷,慎重慎重。
说个笑话段子?这个行,就是有点不合时宜。
不说?不说也不行,甘奇还得忽悠一帮小弟拿笔卖命,这么好的机会,不说点啥震慑一下众人,那就亏了。
那到底说点啥呢?
第一百五十一章 让甘道坚到中间来
甘奇还在想着该与这些栋梁之才们说点什么?忽然智慧之光一闪,开口说道:“诸位同窗皆是朝廷栋梁之才,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在下甘奇初来乍到,不敢托大,但是博士非要在下说上几句,在下不敢谈圣贤之道,不敢言古往今来,在下近来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便与诸位同窗一同探讨一二。”
老博士见得甘奇开口了,便接道:“道坚不必如此客气,往后皆是同窗,当与大家熟络一些,是何问题,但说无妨。”
甘奇点点头,说道:“学生一直在思考这么一个问题,到底我辈为何而读书?为何非要读圣贤之书?又为何非要人人都读圣贤之书?”
这个问题,乍一听,实在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连老博士都微微皱了一些眉头。
那些听过甘奇一些传说故事,本还对甘奇稍微有一点崇敬之心的人,也大多一些失望,失望甘奇问了这么一个没有技术含量的问题。
不爽甘奇的刘几,却是立马开口答道:“甘道坚,这般问题,莫不是问那蒙学孩童的?”
“哦,原道在下还没有想清楚蒙学孩童之问,惭愧惭愧,便听刘兄指教一二。”甘奇一脸谦虚谦虚,还拱手,好似真心发问。
刘几微微站起,扬头四顾,然后答道:“我辈读书,那自然是为国为民,学圣贤之道,知天地轮回,明道德高尚,教化众人,使政稳国强,使安居乐业,才乃吾辈读书人之夙愿。”
答得好!
甘奇也连连点头,但是这算不得很好,甘奇早就说过更牛逼的概括了,便听甘奇说道:“吾有一言,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生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本以为此言之后,便知为何读书。为何要读圣贤之书。奈何近来陡然多想几番,却觉得还未解惑,实在惭愧。”
老博士闻言,立马说道:“道坚此‘四为’之言,已然道尽读书人所有追求。难道这还不足以解惑?甘道坚还有何惑?”
刘几微微沉脸,他自然记得起甘奇说的这四句话,比他概括得好。
甘奇忽然面色一正,问道:“在下心中之惑,便是为何非要人人都读圣贤之书?”
刘几听得这一语,忽然有些惊喜,这么发问,难道没有大逆不道之嫌疑?不读圣贤之书?还要读什么书?难道甘奇是看不起圣贤?对圣贤之道起了怀疑之心?
刘几哪里还能放过这么一个大问题,开口问道:“那依你所想,不读圣贤,读什么?读歪理邪说?圣贤不敬,你还敬什么?”
甘奇看着有些激动的刘几,懒得去管,自顾自开口:“后来,我终于是想明白了,为何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为何古有华夷之辨,而今却无?为何八千里江山,一去数月不达之地,依旧能归心归德?为何整个国家民族能聚在一起?这些问题的答案,才是读书的根本。”
老博士闻言,已然又问:“何解?”
甘奇答了一语:“国大以刀兵服之,必分崩离析。民心以刀兵压之,必大乱从生。何以凝聚人心?乃思想也,众人同思想,便可千秋万代。众人异思,百里外便成异国,何况八千里?此乃读书之本质也。圣人言,天下大同。此大同者,依我之思考,便是统一思想。统一思想,才是读书之本质。”
在后世,不知有多少人在喷儒家,因为儒家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但是儒家就算有再多的问题,但是他的一个功劳便可掩盖所有问题。这个功劳就是天下大同。
全世界有多少个民族?多少种文化?多少种文字?多少个国家?
这些民族,这些文化,这些文字,这些国家,在几千年历史长河中,又有谁还在?又有谁一直保持着延续,又有谁一直活跃在世界舞台上?最重要的是,又有哪个国家与中国一样,一直保持着极为庞大的领土?
儒家的洗脑,这是肯定的,但是这个洗脑,应该是个褒义词。罗马帝国去了哪里?波斯帝国去了哪里?迦太基帝国去了哪里?拜占庭帝国去了哪里?查理曼帝国去了哪里?奥斯曼帝国去了哪里?横贯欧亚的蒙古大帝国又去了哪里?
文明崛起之地,除了中国,哪一个地方不是成了破碎一片?大小国家林立?一个拥有广袤土地的巨大国家,几个月走不到边境的国家,在没有通讯手段的时代,一封信今年寄出去,明年还不一定到得了,该如何保证永远凝聚在一起?
儒家洗脑的功劳,是不是在这一刻凸显得淋漓尽致?
连宗教这种真正最为洗脑的方式,都做不到这一点。基督教也能分成天主教、东正教、新教,也会因为这些问题互相攻伐,破碎一片。ysl清真世界,就更不谈,什叶派、逊尼派,更是仇敌。
唯有儒家,永远是那个儒家,虽然儒家也一直在发展变化,但是却没有东正儒家,没有新儒家,更没有东正儒家中国,也没有新儒家中国,几千年后,中国还是一个整体,这样的中国,就算在短暂失落之后,再复兴崛起也比其他国家简单而又快速得多,统一思想的力量之大,不必多言。
儒家早已刻在了每一个中国人的骨子里,虽然有许多进步,抛弃了许多糟粕,有了许多新的东西。但是中国人本质上,依旧还是儒家思想在引导整个社会的运作。
比如中国人有别于西方许多国家的家族家庭理念,比如中国人对于婚姻的理念,比如中国人对于长辈、家长、政府,乃至国家的理念。都与别人不同,好坏不谈,只说这些理念就是中国人特有的,来自儒家的影响。家国天下,千年之后,依旧还是家国天下。这些特有的东西,身在其中,只觉得再正常不过,但是一旦真正有机会与别人交流对比了,才知道独一无二。
今日这太学之中,第一次有人这么来解析儒家,解析为什么读书。已经脱离了儒家的内容,直接解析儒家的本质。
其实这个本质,归根结底就一句话,就是甘奇最后的那句话“统一思想”。儒家的职责,就是统一思想,甚至谁接受了这个思想的统一,谁就是中国。这也是华夷之辨的根本所在,你接受了这个思想,你就是华夏,这种办法,也是同化其他民族最佳手段。
一旁的老博士听得愣住了,他讲了一辈子的经典,讲的都是儒家的内容而已,从未跳出儒家的内容去深入思考过儒家对于国家与民族的本质。
老博士陷入了短暂的沉思,满场也是寂静一片。
唯有甘奇看着这般场面,心中一喜:嘿,镇住了,可以,这效果不错,小样,我还治不了你们?
还真治住了!
门外忽然传来老学究胡瑗的打破平静的声音:“好,说得好。读书之道,在于统一思想,原来圣人所言天下大同,便是这么一个天下大同,妙啊,实在是妙!醍醐灌顶,醍醐灌顶啊。甘道坚,你实乃不世之大才,千百年一遇之大才也。”
原来这老头一直就在门外没有离开,甘奇见得胡瑗走了进来,连忙起身:“先生过奖,先生过奖。”
胡瑗走了进来,直接走到讲台之上,说道:“龚博士,你让一让,让甘道坚到中间来,让他继续说,继续讲。”
甘奇连连摆手:“不了不了,说完了说完了。”
“诶,岂能说完了?有此大道之思,岂能不详细解析?来来来,继续说,继续说。”胡瑗热情非常,连连作请。
“不敢不敢,学生些许小道,此来进学,当多听博士讲经。”甘奇还在摆手,心中在想,大爷,我霸气已经侧漏完了,效果也达到了,算了算了。
胡瑗见得甘奇百般推脱,转头又与老博士说道:“龚博士,刚才甘道坚之语,你当记下送来我这里,此般大言,当著书立说传世。”
甘奇想要岔开话题,连忙上前去请老博士,口中还道:“博士请,博士讲经,学生洗耳恭听,洗耳恭听,学生读圣贤,疑惑甚多,还请博士多多解惑。”
不想老博士闻言,忽然说道:“先下课,先下课,待老夫记下甘道坚适才之言,着实教人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一声下课,许多学生都从座位而下,涌上头前,直接把甘奇围了起来。
却看那刘几,见得甘奇众星拱月,只觉得心中满是酸意,自己这太学首席,难道就要这么拱手让人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准备发功
“小弟何琛何文敬,见过道坚兄,有暇一叙共饮!”
“好好好,有时间喝酒,有时间喝酒。”甘奇手拱个不停。
“在下冯乐冯子鱼,道坚兄喝酒一定记得带上我。”
“好好好好,一定一定。”
“道坚兄有礼,小弟李进山,还请多多指教。”
“好好好,指教指教,一定指教。”
“见过道坚兄,小弟万得安,见过见过。”
“嗯?你哪一年的?今年几岁?”甘奇看着万得安满脸的大胡子,问道。
“小弟今年二十有七,惭愧惭愧。”
“你是大哥,我是小弟,我今年十九。”甘奇拱手谦虚。
“诶,达者为兄,达者为兄,小弟有礼,小弟有礼。”
“客气了客气了。”
忽然有一人冲到甘奇面前,左右看了看,轻声问道:“听闻道坚兄有考试的绝技秘法?可是当真?”
“没有没有,考试哪里有什么绝技秘法?都是别人瞎说的。”甘奇解释着。
“诶,往后道坚兄与小弟就是同窗了,若是有秘法,一定不要忘记了小弟,小弟名叫孔子祥,家中有钱,家中有钱。”
“有钱?有多少钱?”
“大名府外,良田万顷。”孔子祥几乎把嘴巴凑到了甘奇的耳根。
“哦,这秘法也不是一定没有,有还是可以有的,私聊,私聊。”
“好,多谢道坚兄,多谢道坚兄。”孔子祥高高兴兴转头去。
老学究胡瑗说道:“下堂课,道坚你来讲吧。”
“先生,实在抱歉,学生稍后还有要事要办,下次来讲,下次来讲。”甘奇已然起身,拱手作揖:“告辞告辞,下次再来拜见先生。”
胡瑗一脸的可惜,点点头:“去吧去吧,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去吧。”
“多谢先生。”话语说完,甘奇已然转头而去。
胡瑗满脸遗憾,说道:“这甘道坚啊,什么都好,就是懒,太懒。”
龚博士从讲台起身,把一张纸送到胡瑗面前,说道:“先生,甘道坚之言,学生已经记录完毕,这著书立说之事?”
原道龚博士本是胡瑗的学生,龚博士也可以勉强算是礼部官员,这胡瑗的门生,当真是把礼部都占得差不多了。
胡瑗摆摆手道:“著书立说之事,看来这甘道坚是懒得费心了,罢了,老夫来带他写吧。如此才思,不传与天下人知晓,实在可惜了,天下大同啊,这一句圣人之言,直到甘道坚这里,才算真正解出了其中之意。明日考试,就考这一句‘天下大同’。”
“学生这就去安排明天考试之事。”龚博士一礼而去。
再看满场众人太学生,一个个臊眉耷眼,待得胡瑗也走,立马嗡嗡一片。
“考试,唉……”
“又考试,要人命啊。”
“考考考,先生的法宝。”
“考考考,跑不了。”
太学内舍学堂里,哀嚎遍野。
甘奇还在为自己一番装逼而高兴不已,总算是把这帮太学生给镇住了,水军在手,天下我有。
接下来甘奇考虑的就是该喷谁呢?又该喷点什么事情呢?
大喷子要发功,这目标还没找到,有点尴尬。
回到家中,坐得不久,狄咏匆匆而来。
狄咏带来的是几个兄弟在皇宫里花钱打听来的消息:“大哥,打听到了,那张贵妃与文相公还真有关系。”
“嗯?真有关系?”甘奇有些意外。
“是啊,听得宫里几个老监门说,老早以前,文相公还在蜀地成都任知州的时候,送了张贵妃许多蜀地灯笼锦,张贵妃便穿着这蜀锦去见官家,官家见得这锦绣极美,又很是少见,便问张贵妃此锦何来,张贵妃便答是文彦博所送,如此官家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叫文彦博的人,不久之后就把他调回京城了。”
“还有这事?不会是谣传吧?”甘奇又问。
狄咏想了想,又道:“当不是谣传,那几个老监门还说张贵妃的父亲昔日是文彦博的门客,也是因为有这般关系,张贵妃还称文彦博为伯父,此事也有许多宫中老人亲眼所见,所以应当不假。”
甘奇皱眉想了想,忽然问狄咏:“你说这位文相公若是罢了相位,是不是罪有应得?”
狄咏闻言身形一抖,说道:“大哥说笑了,文彦博如今权柄正盛,岂会罢相?”
“我可不是与你说笑。”甘奇眼中露出了一些凶光,对于文彦博,甘奇早已不爽,特别是文彦博在狄青面前的做派,甘奇一直记在心中。
大喷子正找不到目标,这不就送来了一个?来得正好,大宋喷王的崛起之路,当让文彦博来见证。
成名之战,在此一遭。
历史上的文彦博本就在这个时候差不多该罢相了。这一回若是甘奇出头来做,一旦做成,这就不是写个诗词文章沽名钓誉那么简单了,甘奇这份京华时报的地位与影响力,也可以借此竖立起来。这是真正的政治资本。
一举多得!
狄咏听得甘奇如此认真之语,心潮澎湃不止,口中谨慎问道:“大哥,你当真能让文彦博罢相吗?其实我此番还探得一事,几年前有一个名叫唐介的御史,曾经提过文彦博蜀锦之事,却是被人压下来了,反而是御史唐介被贬春州(广东),最后便不了了之了。”
甘奇站起身来,摸了摸下巴:“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贬一人容易,悠悠众口却是难堵,待我一切准备好,把舆论之势造起来。”
有官的人可以贬到广东去,甘奇官都没有,这一招对他来说没有用,甘奇的白身,反而成了优势。
“大哥,你若能让文彦博罢了相位,我狄氏一族,必当永远记得大哥的大恩大德。”狄咏是真激动了起来,狄青如今的处境,这几年在汴梁受的罪过,文彦博就是重要的罪魁祸首之一。甚至满朝文武对狄青人人喊打的这个事情,大半都是文彦博带起来的节奏。
可见狄咏对文彦博有多么痛恨,只是平常里狄咏不敢说,此时在甘奇面前,他心中的恨已表现的淋漓极致。
“你我是兄弟,不必如此。”甘奇拍着狄咏的肩膀说道。
狄咏按耐着激动的心情,问道:“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大哥只管吩咐就是。”
“还得多多打听一些细节,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彻底坐实了。”甘奇知道这件事情与皇帝有关,若是不能真正百分之百坐实,后果就麻烦了。只要百分百坐实了,那就好说。
“大哥放心,我再去让三弟四弟在宫中花钱多打听几番,定不敢有丝毫纰漏。”狄咏已然跃跃欲试。
立志做喷王的甘奇,也准备发功。
第一百五十三章 手把手教你成为宰相
第一份报纸,有些难产,所有事情都需要甘奇自己一一去做。
先让苏轼苏辙来两篇写景的游记散文。
甘奇又亲自带着蔡确往开封府走了一趟,开封府正在审理一桩汴河浮尸案,其实案件本身并不复杂,发现尸体,寻访调查尸体来源,亲属认尸,然后调查死者生前人际关系,锁定凶手范围,然后那人审讯……
这种流程,其实也没有什么扑朔迷离的,但是要写出扑朔离迷之感,这就需要技术了。
这技术还得甘奇亲自来教蔡确,比如:清晨大早,忽闻洗衣妇人尖叫之声……众人一看,汴河之中,竟然飘着一个人?活人还是死人?围观众人……到底是何人会惨死汴河?又是何人如此心狠手辣,其中到底有何隐情?是情伤?是仇杀?还是临时起意……开封府捕头郑中和与何海二人……包知府妥善部署……抓得八人入衙……这人供述……难道是他……难道又是他?
版面有限,且听下回分解。
法制栏目做完了。
又得做诗词大赛,诗词大赛是准备头版头条。先把投稿时间与地点写好,然后把评审机制介绍一下,然后胡瑗胡大儒寄语几番,鼓励众人踊跃投稿。
然后……然后坑人的甘奇,又开始坑了。眉州苏轼投稿一篇,他说:誓要夺得本届汴梁诗词大赛头名!
这一句够了,不能坑多了,免得苏轼在汴梁文坛人人喊打,那就把苏轼坑大发了,文坛可不是相扑。
诗词大会算是开始了。
接着娱乐版。
甘奇专门花重金请赵宗汉为李一袖与萧九奴画了画像,赵宗汉念着可怜的零花钱,欣然前往。又请刻雕版的老师傅把画像雕刻出来,这一个小版面就用雕版印刷了。
这个时代,插图的书都不多,甘奇却印起插图的报纸,狗大户就是有钱。
有插图还不够,还得配上故事,一个凄凄惨惨的身世,一段受尽苦难的童年,一股努力不懈的精神,如何努力学艺,如何努力练琴,如何努力连嗓子,如何排演戏剧……
还不够,还得加一点与人勾心斗角的剧情……
要把一个伶人打造成明星,没有娱乐传媒是不行的,要人看重,还得再来一点感情上的共鸣与认同。
运动版面。
相扑联赛进入了火热的季前赛,某某爆冷输给了某某,某某势头正盛,屡战屡胜,几无敌手。某某如何大意失荆州,扼腕叹息。
还要来点内幕消息,训练赛,某某与某某某因何事冲突,头破血流,被众人拉开,誓要擂台之上见生死!
战球,何为战球?且听草上飞大侠为你解说战球之法。
京城烽烟再起,各家商户摩拳擦掌,大战一触即发,战球大战,到底谁主沉浮?
开封府巡检捕头何海亲自披露:开封府准备组织衙差球队,参加此次汴梁战球联赛。
开封府都来了,皇城司来吗?
捧日军,可敢来战?
天武军,有没有好汉?
接着,接着就是重头戏了,甘奇亲自操刀拿笔。
第二版头条:《你还在为不知如何升官而苦恼吗?手把手教你成为宰相》
喷子发功了,第一波,还得含蓄一点,先不要指名道姓,先说一说蜀锦的故事,引起话题,还要引起争论,甚至也要引起抨击批评。
然后,下一期,头版头条:《简在帝心?文相公手把手教你如何成为宰相》
再下一期,头版头条:《文相公与张贵妃不得不说之秘密》
再下一期,头版头条:《震惊!御史唐介贬谪之路》
这个时候,差不多就可以开放读者评论了,某某读者来信评论:《如此升官,到底是道德之沦丧?还是人性之缺失?》
几个版面,差不多了,印!加班加点印。
传媒大佬甘奇,亲自督阵,高价请回来的印刷匠人们,在甘家村挥汗如雨。
甘奇拿着第一份报纸,看着不那么精致的版面,看着略微粗糙的字迹,嘿嘿在笑。
一旁的蔡确,正在校对文字,有错漏,及时更改。蔡确也成了京华时报的总编,一个月拿着八贯钱的工资。
不得多久,甘奇坐着牛车,带着两百来份报纸往太学而去。
进得太学,甘奇亲自分发报纸,一边发还一边与众人说:“第一期第一期,多多指教,多多指教。”
众人自是看起了热闹,从甘奇手中接过报纸,翻看起来。
“道坚兄,这报纸字迹也太差了一些。”有人吐槽。
“能看就行,也不是要著书立说,这报纸一个月至少刊印七八期,看过就扔的东西,不必太过精致。”甘奇解释着。
“道坚兄,还有插图呢?这女子长得当真是美……哦,原道是李一袖与萧九奴啊,难怪难怪……竟然出身这么凄惨,不禁教人潸然泪下啊,当惜之怜之……”
“子祥兄,帮忙把这些给博士还有胡先生送去。”甘奇一边忙着发,也开始吩咐人做事了。
孔子祥,大名府外有良田万顷的土豪,此时接过一叠报纸,飞奔而去。
“诶,道坚兄,这汴河浮尸案怎么只说了一半啊?小弟还想学一学查案之法呢,若是将来得了官身,也能有一些经验不是?”
“下一期,下一期就有了。”甘奇答道。
“哦,道坚兄,那下一期到何处去拿啊?”
“下一期城内许多店铺里都会有卖的,樊楼,遇仙楼,任店,各处牙行,都有卖的。”销售渠道对于甘奇来说倒是简单。
“道坚兄,多少钱一份啊?”
“两钱一份。”亏大了,实在是亏大了,成本价至少八个钱,这第一期的成本价,远超十个钱。
“如此便宜?道坚兄大义!”
甘奇再次大义凛然:“文人之事,倾家荡产,我也是愿意的。”
“佩服佩服!”这话说的是真诚无比,说话之人满脸敬佩之色。
忽然又有人问:“道坚兄,这诗词大赛投稿地址可是巧儿成衣的隔壁?”
“对对对,就在巧儿成衣的隔壁,有两个铺面,上面有牌匾,京华时报编辑部,很好找,那里管事的名叫蔡确,也是个有才之人,泉州的举子。”这就是为何甘奇要亲自把这些报纸送到太学的原因了,这热度就得从太学开始。以后这太学,也当成为甘奇的基地。
“小弟这里有几首颇为自得的诗词,这就去投了。”
“去吧去吧,早去早回,晚间我做东,遇仙楼里,诸位都不要缺席。”甘奇大声说道。
立马四处都是感谢之声,众人皆是高兴不已,连今日下午还要考试的事情都忘记了一般。
忽然有人用不善的语气开口说道:“这写的什么东西?什么手把手教你成宰相?当今官家何等圣明?岂能着了这些小伎俩的门道?送给蜀锦就能升官?胡说八道。捕风捉影,连个人名都不敢写出来,定然是胡编乱造。”
说话之人,太学首席刘几刘伯寿。
第一百五十四章 喷王的太学基地
刘几质疑已起,虽然他也并非卯着劲要跟甘奇过不去,但也是下意识就要与甘奇不爽快,他知道这报纸出自甘奇之手,有了质疑,自然就要说出来。
甘奇却是一点不高兴的没有,反而说道:“刘兄,你既然有看法,不若写上一篇文章投到编辑部去,辩驳一番,如何?”
刘几闻言愣了愣,他本还以为甘奇要与他辩论一番,没想到甘奇竟然丝毫也不反驳,而是让刘几写文章,口中说道:“这京华时报乃你所办,我写文章批驳你之言,你岂会刊载?”
“诶,刘兄何必如此去想?咱们都是同窗,真理不辩不明,我岂会做那般小人之事?刘兄自管写,下一期,一定给你刊载出来。你我在这里争论又有多少意义?不若在报纸上争论,如此与众人评说,岂不快哉?”这一刻的甘奇,显得大气非常。
刘几看着甘奇,还是质疑一语:“我倒是不信了,你还会刊载我批驳你的文章不成?”
却是有人接着开口,说话之人何琛何文敬:“伯寿兄,道坚兄都这么说了,你何必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既然觉得道坚兄亲笔文章乃是胡编乱造,那就写上一篇驳斥之,有何不可?”
甘奇转头看了看何琛何文敬,一脸欣慰,这是个“自来水”,看来甘奇在太学里一番言行,收效不错。
刘几听得何琛之语,有些不爽,说道:“哼,写就写,有种,有种就给我刊载出来。”
甘奇点头说道:“刘兄放心,一定帮你刊载出来,我甘奇是那说到做到之人,岂能在同窗面前食言而肥?但也要与刘兄有约在前,生僻晦涩之文,必然是不能刊载的,以免寻常读书人看不懂你所言何物,见谅见谅。”
甘奇还有一语没有说:老子还有实锤,你来得正好,不然这实锤还锤得没有意思。
却听刘几鼻孔“哼”了一声,口中喃喃一语:“白文而已,有何难?”
何琛竖起大拇指:“道坚兄大气!能兼听旁论,如此容人雅量,实乃君子风范,吾辈楷模。”
“唉,过奖过奖,当不起当不起。”甘奇脸在笑,手在摆。
老学究胡瑗此时手拿报纸慢慢走进学堂,看着众人议论纷纷的模样,甚至高兴,对着甘奇说道:“道坚,过来过来。”
甘奇走到一脸慈祥有爱的胡瑗面前见礼:“见过先生。”
“嗯,不错不错,这报纸实在不错,既有百姓喜闻乐见之娱乐,又有百姓遵纪守法之教导,还能大胆抨击官场形态之陋习,还能兼顾文人之事,着实办得不错。这般才是真正的大胸怀。”老头见到这份报纸,很是欣慰。
“先生,学生以为,读书者,当以天下为怀,当以百姓为要。孟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但是读书人,多以高高在上之姿态,鲜少有人真正把贩夫走卒放在心上。学生办报,便是想文人与百姓能真正有一个可以共同交流探讨的地方,如此才是真正以民为贵。”甘奇又侃了起来。
老头胡瑗闻言又是一脸惊讶,因为甘奇这一语,又直指了读书人的另外一些本质。古代读书阶层,其实有一个问题所在,那就是知识垄断,乃至信息垄断。读书阶层与平民阶层,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那就是在于知识与信息的垄断。
这种垄断,是读书阶层在潜意识里故意造成的。这不是某个读书人造成的,而是整个阶层造成的,因为垄断了知识与信息,就会垄断利益。这是利益之争。
再把这个事情往细致里解析一下,用一个例子来说明便更能理解了。为何在知识垄断的古代,就能大师辈出?唐宋也好,乃至最晚的民国时期,大师辈出。
为何到得义务教育,全民教育的时代,就再也难出真正的大师了?
因为义务教育、全民教育之下,知识与信息再难以被少数人垄断,你知道的东西,许多人也知道,你还如何成为大师?除非你能知道大量的许多人不知道的知识,你才能成为大师,这在全民教育的信息时代,是何其艰难的一件事情?
但是在知识垄断的古代,连书本都是奢侈品的年代,相对而言,成为大师就简单许多了。
老头胡瑗又是一番自我思考与脑补之后,看着甘奇说道:“民为贵,惭愧惭愧啊,贩夫走卒,岂能说风雅?惭愧惭愧……真正的民为贵,便是贩夫走卒,何尝不可说风雅。读书读书,把自己读得高高在上,把百姓读成了俗不可耐,这是我辈读书人之罪过。道坚啊道坚,唯有你,才是真正把百姓放在心中之人。”
甘奇越发喜欢这个老头了,当真可爱,又出一语:“先生,我想给太学提个建议。”
“说,但说无妨,多说。”老头还在惆怅不已。
“学生以为,我辈读书人,不可一心只读圣贤书,当以百姓为要。太学两舍之中,几百文人,当为百姓服务。每期报纸发出,里面多有百姓喜闻乐见之事,也会教导百姓遵纪守法,还会宣扬一些朝廷行政之策,奈何百姓识字之人终究不多,可把太学生派到街头巷尾,为百姓读报,如此,才是真正以民为贵,先生以为如何?”甘奇宣传之法,几乎有点不择手段了。
“好,如此建议极好,官家若是闻之,必然会夸赞我太学生爱民之心,从明日起,但有新报,太学中所有人当上街为百姓读报。”胡瑗高兴不已,这种神来之笔,大概也唯有甘奇能想到。
甘奇这是真要把自己与太学绑在一起,太学乃大宋最高学府,太学之中的人,未来大多数都会走向官场,这个地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甘奇若是把自己与太学绑定成功,这种政治资本,不言而喻。
“多谢先生。”甘奇这一礼,恭敬之意,发自内心。
胡瑗看了看甘奇,又看了看众人,说道:“尔等当准备准备,下午考试再加一题,题目就是‘民为贵’,都好好思虑一番。”
众多学生听得又要多考一题,如丧考妣,胡瑗当面,却又不敢哀鸿遍野,只得用眼神互相抱怨互相安慰。
胡瑗又看向甘奇,说道:“下午考试,道坚,你也……”
甘奇连忙大礼拜下:“先生,学生还有许多要事要忙,告退告退。”
“又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胡瑗问道。
“对对对,学生得去行万里路了。”甘奇答道。
“唉……去吧去吧,这两题本是你提出来的,合该著书立说传世,奈何你又不愿多言,本想考上一番,让你在答卷中写下这些,如此老夫也好帮你整理妥当,你却又要走,老夫……”老头说得遗憾不已,唉声叹气。
甘奇不为所动,拱手再拜:“先生,来日再来拜见。”
胡瑗头直摇:“去吧……去吧……”
甘奇逃得极快。
第一百五十五章 包伯父
“卖报了,卖报了,两个钱,一份报。”十三四岁的小厮站在樊楼门口,大声叫卖,卖出一份报,自己留一个钱,上交一个钱,一个月若是卖出一千份报纸,轻松赚一贯钱,这份收入随便算一算,也比做什么帮工强太多了。
只是甘奇亏大发了,一份报纸直接亏六七个钱,一千份就亏六七贯,一万份就亏六七十贯。不过甘奇刊载自己家生意的广告带来的好处,也不好计算,到底亏与赚,最终还是两说。
“什么玩意?报?什么报?”一个识字之人停步发问。
“京华时报,您看看,李一袖与萧九奴的画像,美艳无双。还有,还有草上飞大侠教你什么是战球,这里还有汴河浮尸案,可了不得,汴河惊现浮尸,开封府缜密查探,缉凶当场……”
“我看看……”片刻之后,这人又问:“多少钱?”
“两个钱。”
“这玩意倒是新鲜了,只听说朝廷会给各处衙门发邸报,倒是没有听说过民间也发邸报的。给,两个钱,拿好。”
小厮接钱,连连作揖谢过:“官人,每个月都发七八次呢,下次再来买,最晚四天之后就有下一期了。”
“看个新鲜而已,下次不买了。”这人拿着报纸,留了一句话,一边走一边看。
不得半个时辰又奔了回来,开口问道:“下一期什么时候?四天之后?”
“嗯,最多四天,兴许更快一些。”小厮答道。
“这他娘谁印的玩意?一个案子,一次说完不行吗?还吊人胃口,下一期有没有樊楼张大家的画像啊?”
“这个小的就不知了。”
“那这里面说蜀锦升官的事情,是真是假啊?”
“这个小的也不知。”
“皇城司会不会派人参加这个战球大赛啊?”
“这个小的也不知。”
“你卖的报纸,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知道什么?”
小厮哭丧着脸:“官人,小人只是卖报而已,哪里能知晓这些事情?兴许下一期里,会说这些事情。”
“罢了罢了,问你也是白问。”说完这人悻悻而走。
小厮还在大喊:“官人,四天后,四天后记得来买啊。”
为何这京华时报一个月最多发七八期?也不是甘奇不愿意每天一期,实在是无法,这个时代的生产效率太低,又要买纸墨,又要约稿收稿定稿,又要手工印刷,还要送到各处去,一天一期几乎不可能,四天都已经是极限了。
汴梁内城北,一处府邸坐北朝南,大气非常,府门上的牌匾也是金光闪闪的烫字,这里就是文彦博的府邸了。
一人拿着报纸匆匆奔入门内,文彦博大早就往衙门上值去了,文彦博的儿子文德彰正在花园里与一个小丫鬟调笑着什么浑黄的话语。
忽然听得有人大喊:“公子,公子。”
喊声打断了文德彰的美事,便听文德彰呵斥一语:“什么事情,大呼小叫的,有没有点规矩?”
“公子您看,您看看这个。”这人把京华时报送到文德彰的面前。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文德彰怒道。
“公子您看看这篇,是不是在含沙射影骂咱们家相公呢?”
“骂我爹?拿来看看,岂有此理!”文德彰接过报纸,已然在看那篇《手把手教你成为宰相》。
文彦博的蜀锦之事,文德彰自然是清楚的。如今的张记蜀锦,虽然是张贵妃张家的生意,文德彰其实也参与其中了,如此才垄断了京城里的蜀锦生意。
文德彰看得片刻,把报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骂道:“岂有此理,这哪里是什么含沙射影?这已然就是指名道姓了,这是什么玩意?谁写的?如何到得你手中来的?”
“公子,这是京华时报,满汴梁都在卖呢,两个钱一份,这篇文章是一个叫甘奇的人写的。”
“满汴梁城在卖?这玩意卖得出去吗?有人买吗?”文德彰问道。
“有人买,许多人买,不仅有人买,还有人在街头巷尾读呢。”
文德彰面色一变,心中大惊,连忙又问:“甘奇,甘奇是谁?快,快去把他找出来。这什么京华时报又是谁印的?快快去找,岂有此理。这是谁如此大胆,敢与我爹过不去?怕不是嫌命长了。”
甘奇,文德彰是见过的,只是那一日,文德彰并不知道甘奇的名字,只听那老妈妈称呼甘公子。
“小的这就去找,这就去找。”
文府之内,无数小厮开始出门打听消息,看看到底是谁印的京华时报,甘奇又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敢与当朝宰相过不去。
文德彰也没有心思再在家中调戏小丫鬟了,而是也出门往政事堂而去。所谓二府三司,二府,就是中书门下与枢密院,文彦博这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就是在中书门下之下的政事堂上值。三司就是盐铁、度支、户部。再一个就是尚书省下六部。
除此之外,还有台谏,台就是御史台,谏就是谏院,包拯昔日就是谏院的主官。
这就是北宋前中期朝堂的基本框架,也是从三省六部稍稍变化而来。
中书门下管理政务,三司管财政钱粮,枢密院管军队,御史台管监察百官,谏院管谏言。
这个制度,权利责任还是分的很细致,在古代而言,还是很合理的国家行政制度。
文德彰带着京华时报直奔政事堂。
文彦博看着报纸,听得自己儿子一番义愤填膺,微微皱眉在想。
文德彰说完事情,又道:“父亲,爹,待我寻到那甘奇与京华时报,定要他们好看。”
文彦博一身官府,从座椅之上站起,慢慢走出自己的公房,在门口往左边看了看,左边不远是富弼的公房,又往右边看了看,右边不远还有一众参知政事等政事堂官员的公房。
文彦博依旧皱眉在想,他在想到底是谁要与他过不去,甘奇的名字他听过一次,在汝南郡王府的诗会上,从包拯的口中听到的。
但是文彦博并不相信是包拯与他过不去,因为包拯与文彦博是亲家,包拯次子包绶娶的就是文彦博的女儿,这还不止,文彦博的小儿子娶的也是包拯的小女儿。两家儿女互娶互嫁,-亲上加亲,包拯没事也不该把文彦博拿来开刀?
包拯与文彦博之间这么亲密的关系,甘奇还真不知道,甘奇只知道包拯的大儿子包刚死几年,十八岁就死了,所以也不好开口问包拯家事。
“爹,我先走了,回去点了人手,定要教训一番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气愤的文德彰开口说道。
文彦博回头进门,把门关了起来,说道:“勿要着急,你这么大的人了,遇事莫慌,此事没有那么简单,甘奇并非常人,他写文与我为难,定是有人授意所为,此人与你包伯父相熟,待我去问问你包伯父。”
第一百五十六章 包拯这一辈子
文彦博把事情想多了一些,也不怪他想得这么多,他在朝堂混了这么久,堂堂一个宰相,能与他过不去的人,有资格与他过不去的人,这大宋朝里还真不多。
甘奇?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人,哪里有资格与当朝宰相过不去?所以甘奇不过就是一个马前卒而已,必须要让背后之人浮出水面。
文彦博到得亲家公包拯的府上,两人极为相熟,文彦博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事情一说,最后问道:“希仁,当不是你与我为难吧?”
希仁是包拯的字,文彦博试探性问着,虽然他觉得不应该是包拯与自己为难,但是其实难免也有一些怀疑,谁叫包拯是这大宋朝第一喷子?万一包拯正义感爆棚,知道了一些文彦博的事情,非要拿文彦博开刀呢?
这也是说不定的事情。文彦博对包拯可是极为了解的。
包拯皱眉摆手,沉默了片刻,反问一语:“文相公,甘奇乃是我门下弟子,此人一向急公好义,你此时来寻我,便是证明他文中所言之事不假。甘奇是那舍生取义之辈,我也是看上他这一点,才把他收入门下的,来日朝堂之上,他当也是如我这般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就算他还未入朝堂,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他这般的人,当不会听人指使的……”
“哦?照你这么说,就是这个甘奇要与我为难?一个个小小书生,却非要与我这宰相为难?倒也是奇事。不过他还知道收敛,文章之中,只当故事来说,也未指名道姓。希仁啊,既然他是你的弟子,那你当提醒他几句,年少轻狂倒也无妨,但是年轻人不该做傻事。”文彦博面色轻松许多。
对于包拯,他还是信任的,既然甘奇是包拯的弟子,那就好说了。包拯不会对他藏着掖着,再一个包拯也不是那种藏头露尾的人,什么阴谋之类的,包拯不会玩,包拯向来敢作敢当。
包拯听得文彦博的言语,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文相公,有些事情,你当自己应对一番。我这弟子非寻常人,匹夫不可夺志者也。”
文彦博闻言哑然……失笑,说道:“希仁此言何意?小小书生,还能不依不饶了不成?”
包拯点点头:“他既然敢如此与你发难,便也不会藏头露尾。”
“呵呵……难道你希仁这个做老师的说句话,他还能不听?”文彦博问道。
包拯对着这个老亲家,摇了摇头,说道:“若此事有假,我当与之告诫,既然此事不假,我自不会去与他多言。”
包拯近乎无情,有时候人过于刚正不阿,名声自然是好听。但是人会不会被名声所累呢?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个人情社会,亲家当面,自己的弟子却非要与之为难,包拯连从中调停一下的小事都不做。有些很简单的事情,但凡稍稍回旋一下,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包拯似乎并不如此去想。包拯会不会也被名声所累?
“希仁啊希仁,你就不怕年轻人不知深浅,被人利用了?”文彦博说了这么一句话语。
包拯不答。
文彦博叹了一口气,从座椅上起身:“罢了,罢了罢了,你包拯何等人物?何等名声?自不是俗人,如此,便也莫怪了,莫怪我与你个小辈置气。”
文彦博其实也并没有真的与包拯见气,事情也是简单,既然是包拯的弟子,文彦博这也就算是通过气了,包拯既然不管,那文彦博自己来管就是,如此,包拯也别怪他文彦博要与一个小辈过不去。
包拯起身相送,直把文彦博送出门外,也并不开口留他吃饭之类。
文彦博一走,包拯立马露出了担忧之色。他之担忧,不是担忧文彦博,而是担忧甘奇。便听包拯喊道:“来人啊,去把甘奇唤来见我。”
不远的老管家躬身点头而去,倒也不是老管家亲自去找人,而是年轻的小厮听了吩咐飞奔而去。
甘奇在城内小宅之中,听得包拯要见他,自然飞奔而来。
其实甘奇也是有预料的,知道包拯会找自己,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甘奇本以为怎么也要到第二期报纸出来之后,指名道姓喷文彦博的时候,包拯才会找到来问。
事情在意料之内,也在意料之外。甘奇来见包拯,拜见之后,站在一旁等包拯发问。
包拯更是直白:“近来要小心,文相公今日来寻为师了,为师这老亲家,手段不凡呐。”
这回甘奇是真有些意外了,老亲家?这一点是甘奇没有想到的,当朝宰相当亲家,包拯这么高攀的亲事,甘奇却从来没有听闻过,这实在太过意外了一些。
这件事情上,包拯,乃至包拯身边的人,从未都未听人提起过。包拯不提,也不让身边的人提,那是包拯不想让人说他攀附权贵。而甘奇自己不知,自然是因为甘奇当文人的时间实在太短,当文人之前,他还真是汴梁城外的一个泼皮无赖。
甘奇还意外一点,就是意外包拯与文彦博既然是亲家,那包拯为何开口就是提醒自己小心?这有点不符合基本的人情世故。
包拯见得甘奇沉思不语,又道:“君子威武不屈,你年纪轻轻,做了自以为对的事情,就不必担忧太多,路有千万条,君子之路,唯有一条,为师虽然担忧,却也欣慰,人生在世,何其难。”
包拯好似在教导甘奇,他兴许是真的很欣慰。欣慰什么?欣慰甘奇为人处世很像他,就如昔日包拯还是四品官,就能百官面前喷得宰相体无完肤,也敢指着皇帝破口大骂。
甘奇如今白身一个,却敢向当朝宰相发难。
何其欣慰?
但是这条路又何其难?包拯岂能不知其中难处?包拯三十年前中的进士,什么苦活累活得罪人的活都干过了,连出使辽国这种差事都干过了,熬了这么多年,依旧是个三品,从未走进过权力中心,朝堂为官?谁不想受人一声“相公”之称?
每次包拯要升官,都会出现许多人来阻止,这又是为什么?而且每次包拯要升官,还不是别人提出的建议,而是仁宗皇帝开口的事情,但是连仁宗皇帝亲自开口要给包拯升官,都屡屡被许多人挡了回去。
可见这条路有多难,这其中包拯经历的东西,只有包拯自己知道,罢人的官,断人的财,比杀人父母还要深的仇,也不知多少人在背后咒着包拯死,甚至也有人想方设法要让包拯死。
政治,终究是血腥的东西,哪个时代都一样。
兴许在许多人眼中,包拯就是一条乱咬人狗而已。
这一刻的甘奇,意外之后,满是感动,拱手一言:“先生不必担忧,学生无官无职,不受人掣肘,还有一身勇力,活得开心就好。”
包拯欣慰地点点头,说道:“道坚啊,为师初闻此事,本欲劝你一番的,。但是为师却并没有劝你,你可知道为何?”
“还请先生教导。”
“为师不劝你,便是怕今日这一劝,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敢秉公直言了,怕这一劝,从此你就失了本心,怕你往后也成了一个油滑之人,若是你以后成了一个油滑之人,那我这个当老师的,岂不是把你教坏了?为师不劝你,更怕你把为师也看轻了,以为为师也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小人之辈。”包拯说出了内心之语,有没有那么一点为名声所累?
甘奇点着头,看着包拯,这一刻,他是真的由衷敬佩这个名传千年的官员。不知为何,听着包青天故事长大的甘奇,也在潜意识里认为包拯合该就是这么一个人。
这种感觉,兴许多少有点“理想照进现实”的味道,兴许不是甘奇自己的理想,但却是任何朝代的百姓,对于官员的理想。
这一刻的甘奇,似乎才真正进入了包拯门下弟子的这个角色,按理说甘奇拜在包拯门下也有三四个月了,但是此时的甘奇,才真正进入了这个角色之中。
这种感觉,让甘奇有些奇怪,却是甘奇又能切身体会到的感觉。好似之前甘奇自己也没有把身为包拯弟子这件事情太过放在心中。
忽然之间,甘奇又有一种愧疚之感。
陡然间,甘奇才发现穿越之后对于人际之间的情感,一直过于浮在表面。说直白一点,没有太过真诚,为什么会这样?
大概是因为甘奇上辈子就是一个油滑之人,一个十足的社会人。这辈子做任何事情,目的性太强,人一旦万事万物都带有目的性,多少都会失去真诚这品质。
这一刻的甘奇,似乎自己也升华了一番。
人的魅力,就是如此,能影响身边的人。包拯,其实就是这么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
“先生,老师,学生一定不负您的用心良苦。”甘奇这一语,由衷而出。
“好,极好。为师老了,未来就看你了。回吧,回去吧。”包拯摆摆手,一番话语之后,包拯好似有些疲惫了。
包拯这一辈子,太累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开,不开,我不开
从包拯那里回来,甘奇第一件事,就是磨墨舔笔,一篇《文相公手把手教你成为宰相》的文章,跃然纸上。
甘奇看着这篇文章,似乎有一种爽快之感。
修修改改之后,半夜甘奇才睡去,日上三竿还未起。
甘霸匆匆而入,喊醒甘奇,急忙说道:“大哥,你快去看看,对面忽然来了许多皇城司的差人,把京华时报给查封了,弟兄们都聚着呢,就等大哥了。”
甘奇从床上坐起身来,看着床边着急的甘霸,问道:“查封了?说的什么理由?”
“说大哥的文章妖言惑众,蛊惑百姓。”甘霸答道。
甘奇忽然又躺下了,往被子里钻了钻,说道:“叫大家都散了吧,还能与皇城司动手不成?与蔡确说,让他们查,让他们封就是,搬个座椅,让人就坐在门口,别人送诗词来参赛,总不能也赶走吧?”
甘霸闻言愣了愣,问道:“大哥,岂能教人这么欺辱了?”
“两个铺面而已,过几日再开就是,随他去吧。”甘奇又拉了拉被子,说道:“春天都来了,怎么还这么冷。”
甘霸看得甘奇彻底钻到被子里面了,便也无法,他本以为今日又要与人动手了,人手都聚来了,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
却是听得甘奇说冷,甘霸笑道:“大哥,您这是缺了个暖床的小娘子。”
甘奇把头从被子里钻出来,笑着对甘霸道:“嘿,呆霸啊,你如今越发聪明了,难怪这么冷,看来我这被窝里,还真是缺了个暖床的小娘子。”
甘霸憨憨一笑,说道:“大哥,巧儿姐好。”
“滚你娘的蛋,被巧儿姐听到了,少不得你一顿老打。”甘奇骂是骂,笑也在笑。
话语刚落,却见门口吴巧儿抄起墙边的扫帚就冲了进来,满脸通红,口中大骂:“呆霸,你这个直娘贼,姑奶奶今日打死你这个腌泼皮……”
“巧儿姐,饶命……”甘霸听得背后忽然出来的声音,吓得一跳,左边跑一下,被一扫帚打回来,右边再跑。
“今日岂能饶得你这个直娘贼……”巧儿姐泼辣非常,甘霸一跃而去,还未来得及欣喜自己逃到了吴巧儿背后,屁股上就传来的疼痛之感。
“哎呦呦!”甘霸故意喊叫一声,双手揉着屁股,屁颠屁颠跑了出去。
吴巧儿听得这喊叫之声,算是解气了,并不往外去追。
却听把脑袋伸出被子外的甘奇笑道:“巧儿姐好身手。”
吴巧儿闻言回头一看,与甘奇大眼瞪小眼这么一交汇,立马面红耳赤,把扫帚往地上一放。
却见她又忽然俯身把扫帚捡了起来,口中支支吾吾:“乖官,你快快起床,这房子脏了,得打扫一下。”
甘奇不想起床,还想在被窝里暖和一会儿,低头看了看房间地面,答道:“地上挺干净的啊,不用打扫,再说,这打扫房间的事情,吩咐人做就是了,不需巧儿姐劳累。”
吴巧儿为了遮掩心中的羞涩,拿着扫帚上前两步,又道:“乖官,日上三竿了,岂能还不起床,快快起来吧。”
甘奇还是摇头:“不起不起。”
说完,甘奇还把被子往头上一盖,人生啊,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赖在床上不起来了。
却见吴巧儿忽然上前抓过被角,使劲一拉,说道:“乖官,起来读书了。”
被子被掀起了一块,一股凉气直贯被窝之内,冻得甘奇浑身一抖,甘奇下意识把抓着被子一扯。
甘奇多大力气?吴巧儿又多大力气?
却见吴巧儿“啊呀”一声,失了平衡,往前一个趔趄,直接扑到了被子之上。
听得吴巧儿的喊叫,甘奇下意识身后一捞。
这就真的抱了一个满怀。
甘奇似乎有好久没有把一个女子抱在怀中了,头前的甘奇还真没有多少思春的想法,却是这一刻,一股清香传来,还有一些女子的秀发抚过脸颊。
瞬间,就是一瞬间,甘奇就感觉到有一个兄弟立马站得笔直。
吴巧儿在这一瞬间,连忙想爬起来,却是把手往床边一撑,就感觉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两人的脸,几乎就贴在了一起,稍稍一个正面,互相都能感觉到对方吐出的气息,吴巧儿连忙把脸转到了一边。
还是甘奇会转移话题:“巧儿姐,忽然想起小时候,你就是这么叫我起床的,那时候,你也是这么拿着一个扫帚来叫我起床。”
吴巧儿轻声答了一语:“扫帚是姨父塞到我手里的,让我拿扫帚来吓唬你。”
甘奇忽然使劲把吴巧儿一抱,准备翻身。
却听吴巧儿忽然大呼:“乖官,好乖官,门还开着呢,门还开着呢。”
甘奇转头看了看,手一松,说道:“我去关门。”
说着,甘奇微微挪了一个位置,准备爬起来去关门,却见吴巧儿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床上爬起来,飞起来就跑。
甘奇才刚刚坐起,愣愣看着逃出去的吴巧儿,还自言自语:“跑得这么快?”
却听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关门的响声,还有仓促关门栓的声音,吴巧儿已经逃到自己厢房里去了,还把门关起来了。
甘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深呼吸一口,说道:“年轻气盛就是好,一秒钟就起来了,待得四五十岁了,你就没有这么快站起来了。”
边说着,甘奇边穿衣服,好似一点冷意都没有了。
只是穿好衣服,甘奇走到门口,却没有出去,而是把门关了起来。
关门之后,甘奇到得桌案之旁,自己泡了一杯茶,一边喝,还一边低头说:“兄弟,不要激动,淡定一点,淡定一点,你这么激动,我带着你还怎么出去见人。”
过得一会,甘奇又道:“淡定,淡定,以后再说,以后不会亏待你的。”
又过得一会,甘奇打开门,左右看了看,见得院内没人,甘奇躬身出门,到得隔壁厢房,轻轻敲门,口中说道:“巧儿姐,开门呐,我有事情与你说。”
门内传来一语:“不开,不开,我不开。”
“巧儿姐,帮帮忙,把门开开。”甘奇躬着身子又道,眼神还左右去看,生怕此时有人路过看到自己的尴尬,实在太过显眼了一些。
却听门内传来哭声:“不开,从小打大,你就只会欺负我……”
“巧儿姐,别哭别哭,我不是要欺负你,我这就走……”
尴尬的甘奇,又躬着身回了自己的厢房,在房间里转了转,甘奇低头一语:“看来是上辈子造孽太多,这辈子活该受点罪。”
转了几圈,甘奇倒在床上,叹息一语:“要是有几位女老师就好了,也能暂时帮帮忙……”
第一百五十八章 见过甘先生
到得中午快要吃饭了,甘奇才从宅院之内走出来,看得对面京华时报的两个店铺被盖着皇城司大印的封条贴得死死,而蔡确还真搬了座椅坐在街边。
甘奇摇了摇头,倒是也不急,与一边的甘霸说道:“呆霸,最近你多在这里盯着些,主要是把巧儿姐护住了,若是还有人要封店之类,倒也无妨,随他们去,若是有人要动巧儿姐,你当知晓的。”
甘霸点头说道:“大哥放心,便是我死,也不能让巧儿姐受人欺辱了。”
甘霸话语说得认真,也是他这一身肥膘,大半都是吴巧儿养起来的。以往甘奇“败家”,甘霸没少在甘奇家中蹭吃蹭喝,吴巧儿给甘奇做的好吃好喝,甘奇还不如甘霸吃得多,吴巧儿每次骂是要骂的,但也不会真舍不得让甘霸来吃,这份恩情,甘霸自是铭记在心。
甘奇安排好这件事,便也不再多说,而是皱眉在想。
甘霸却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又问:“大哥,以往你可没有如此吩咐过事情,莫非这回大哥碰到了难事?大哥,但有难事,你与我说,大不了杀人偿命。”
甘奇摇摇头说道:“也不算什么难事,但是也要防备着有人狗急跳墙。”
“哦,我去把刀取来。”甘霸回头便入了宅内,一柄硕大的朴刀就提在了手上,左右招呼几声,一帮子人便随着甘霸过得马路对面,就站在了巧儿成衣店门口。
却是不想,刚刚站得片刻,吴巧儿拿着鸡毛掸子就出来赶人:“呆霸,你这浑厮,这么多人提刀站在这里,凶神恶煞的,还怎么做生意?”
“哦哦……”甘霸憨憨哦了几声,左右看了看,把刀往地上一放,然后坐到了台阶旁边,也是可怜巴巴的模样,众人也是有样学样,都可怜巴巴坐在街边的台阶上。
吴巧儿提着鸡毛掸子还准备来赶,却是走得几步,又犹豫了,摇摇头提着鸡毛掸子进了店内。
不远处一个年轻儒生拿着一叠文稿寻了过来,左边看了看,右边看了看,正一脸疑惑之色。
甘奇看得来人,开口喊了一声:“子鱼,寻什么呢?”
来人便是太学学生冯乐冯子鱼。
冯乐听得呼喊,回头看见甘奇,立马转了个笑脸飞奔而来,见礼之后问道:“道坚兄,怎么……怎么……就给皇城司封了呢?”
“皇城司权力大嘛,自然想封就封了。”甘奇答了一语。
冯乐闻言,立马气愤说道:“岂有此理,文人之事,凭白不问缘由就封了?这京华时报怎么就得罪了他皇城司?莫非这朝廷还不准人写文章不成?”
甘奇笑了笑,说道:“待得下一期报纸出来,你就知道为什么被封了。”
“道坚兄是说这报纸还会继续印?”冯乐问道。
“印,自然还得印,封个门面而已,文人之事,岂可怕了他们?你可是送文稿来的?”甘奇问道。
冯乐有些不好意思了,答道:“道坚兄,小弟惭愧,头前见得苏子瞻的游记,想得以往也写过几篇,所以特地送来这里看看,若是道坚兄看得上……”
“拿来看看。”甘奇直接伸手。这个时代,一个文人想要出名,渠道实在太少,填词填得好,也还得有钱混迹青楼瓦舍,如是没那个喝花酒的钱,便是连起步都难,想真要个名声鹊起,那花费可不是小数目,名声起来之后,那就是等人邀请了。
文章写得好,那也得考上进士了再说,一般学子,当了官,文章写出来,才有可能被传阅。
如今有了一个报纸,想毛遂自荐的人,自然不在少数。特别是冯乐还认识甘奇,更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虽然来求人有些失礼,但也是无可奈何的门路。
冯乐连忙把手中的文稿用双手托着送到甘奇手中,然后一脸忐忑眼巴巴看着甘奇。
甘奇打开文稿,看了片刻,点头说道:“嗯,不错不错,我留下了,下一期给你刊载两篇。”
“谢过道坚兄,谢过道坚兄!”冯乐连连作揖,忐忑的心情已经变成了喜悦。
“你我同窗,不用谢我,你这游记写得极好,以后有文章,记得都往这里送来,多多刊载一些。”甘奇的夸奖也是真心,这冯乐还真有几分才华,而且甘奇如今也缺稿,更缺固定的供稿之人,所以准备把冯乐变成固定的供稿人。
冯乐一边再谢,一边又道:“道坚兄,这皇城司到底为何要封了你的报纸?此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小弟当回太学去,与众多同窗好好说道说道,更要与胡先生说一说,让那皇城司吃不了兜着走。”
甘奇听到这里,倒也不拒绝,直接说道:“些许小事,胡先生那里就不必说了。”
冯乐义愤填膺摇头:“道坚兄,此事定要让胡先生知晓了。”
冯乐义愤填膺是自然,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表现自己才华的地方,说封就给封了,这还能行?
“当真不必如此,免得老先生费心。”甘奇倒是真觉得没有到胡瑗出马的时候。
冯乐却直接拱手:“道坚兄,小弟先走,定要把此事传扬出去,这个大宋,难道不是我辈读书人的大宋吗?”
说完冯乐转头就走,满脸气愤,步伐飞快。
冯乐要做的事情,甘奇倒是乐见其成,氛围要炒起来,舆论要立起来,太学才是甘奇坚强的后盾。
甘奇也直接出城而去,报纸自然还要印,还要指名道姓喷,一切才刚刚开始,文相公也该好好教一教这些读书人如何升官了。
往城外家中而回的甘奇,刚刚走到家门口,也被眼前的景象愣住了。
却见家门口围着一大圈人,周侗正在门口大声与众人解释:“诸位,诸位,我家大哥还未回来,你们这些重礼,我实在不敢做主手下……”
“甘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啊?”
周侗又道:“我也不知道大哥会什么时候回来,要不你们择日再来?”
“甘先生可是在城内有住处?还请相告。”
周侗看着面前这二三十个提着礼物的人,想了想,觉得甘奇在城内的住处不能随便说出去,便道:“我也不知道大哥住在哪里。”
远远停住脚步的甘奇,也在犹豫此时要不要往前而去。却也有人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倒也看到了甘奇,却是这些人,竟然并不认识甘奇。
忽然听得周侗大喊一声:“大哥,你回来了?”
所有人目光往后,全部聚集在甘奇身上,这回认不认识都无所谓了,所有人都拥挤而来。
“见过甘先生。”
“拜见甘先生。”
见礼之声此起彼伏,甘奇被人围在中间,直皱眉头。
第一百五十九章 办讲座
“不知诸位寻在下有何事?”人群中的甘奇大呼一语。
立马有人争先恐后答道:“学生想拜在甘先生门下,些许薄礼,不成敬意。”
礼物已然往甘奇手中塞了过来,甘奇还未反应过来,又有礼物往甘奇塞来。
“学生乔性仁,见过先生,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学生……先生请笑纳。”
大包小包,甘奇连手都接不过来,也不需要甘奇去接,都是直接往前来塞。
周侗见此情景,连忙冲入人群,挡在甘奇头前,大声呵斥:“都退一退,有话好好说,也让我大哥说两句。”
五大三粗的周侗,瞬间给甘奇开辟出了一个空间,众人皆是往后退了退,等着甘奇说话。
甘奇把手上挂满的东西慢慢放在地上,然后环视一周,问道:“你们为何要来拜我为师啊?我何德何能,能当你们的老师?”
文人圈子,也分上中下等,如太学生一类,那就是上等的圈子了,那些时不时能在各处楼宇里获得同行之人与花魁大家夸赞几句的,便是中上等的圈子。还有更多的人,大多为了一个举子身份挣扎的,那就是底层的圈子了。
今日来甘奇这里拜师的,显然没有一个真正见过甘奇,只是甘奇如今的传说,越来越邪乎了,特别是传到这些底层圈子的文人耳中的故事,那就更邪乎了。
便听有人答道:“甘先生乃不世出的名师,但凡能得甘先生指点,进士及第不在话下,学生仰慕已久,若能有幸拜在先生门下,当是祖上积德,荣幸之至,还请先生不吝教诲。”
仰慕已久那是场面话,因为苏家兄弟与吴承渥金榜题名也还未过得多久,连皇帝都还没有入殿去见。
但是甘奇的传说,已经开始发酵了,面前这些人,显然是第一批传说的……受害者。如今东京城里的传说,便是只要经过甘奇指点的考生,必然进士及第。
也不怪传说传得这么邪乎,倒也不假,多少人亲眼得见,东华门外,前三名都在感谢甘奇,第三名吴承渥都下跪磕头了。
这种传说,在那些自恃有才的人听来,最多只是羡慕佩服,以为谈资。到得这些底层读书人看来,那就是跟神仙一样了,比点石成金的法术还要厉害。
读书做官,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种形容太贴切不过,一点都没有夸大,是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读书人读了一辈子,也只追求个进士,不中进士,等于白读了一辈子。为了能中进士,绝大多数的普通读书人,可以付出一切,甚至尊严,甚至生命。
甘奇看着面前这些狂热之人,好似神佛的狂信徒一般,有些头疼,开口说道:“诸位怕是误会了,在下也不过十九岁,连举人都未中过,哪里有那般的本事,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忽然有一人扑通就跪下了,口中大呼:“请甘先生收学生为徒!”
甘奇连忙俯身去拉,却是立马有人有样学样,又跪来一个,接着又跪一个,然后跪了一大片。
甘奇已然不知从何拉起,站在当场直犯难。
此时甘家村里看热闹的人也是越聚越多,小孩子看得是一脸不解,成年人看得与有荣焉,还有惊讶之声。
“以往也不见咱们村这位大官人如何用功读书,怎么忽然来的这么多读书人要拜他为师啊?”
“咱们村里啊,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了,以往还以为咱们村这位大官人做买卖是把好手,没想到读书也这么厉害,头前你看三爷家的儿子中了进士,那是何等的威风,多少人上门来道贺?今日见得这般场面,才知道三爷家中的场面算不得什么。”
“可不就是?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可是听说了。之前与大官人交好的几个人,一个是叫苏轼……还有一个叫什么来着?苏辙,对,两兄弟。还有一个头前总在咱们村的吴承渥,三个人包揽了前三名。如今咱们甘家村的这位大官人可了不得,还有人说这三人能包揽前三名,都是咱们这位大官人的功劳。”
“这么厉害?吴承渥我是见过的,每日大早就进村里来,每日晚间就出村里去,他还与我说过话呢,头前看他憨厚模样,还从来未想过他也能成为官老爷呢。咱们这位甘大官人,莫不是文曲星下凡,让谁中进士,谁就能中进士?”
“我看不假,说不定真是文曲星下凡。”
“莫非甘正中进士,也是这位文曲星点的?”
“我看十有**。”
“定然是文曲星点了名字,说中就中了。”
此时一个沙哑的老声怒道一语:“胡说八道,我家正儿能中进士,那是他自小苦读用功,什么文曲星下凡?他甘奇若是文曲星下凡,怎不见他自己也考个进士回来?”
众人回头一看,都连忙拱手:“三爷三爷,您老怎么来了?”
“三爷,说笑说笑呢。”
“三爷莫怪,大家只是说笑而已。”
三爷拄着拐棍转头,恨恨一语:“装神弄鬼……这些人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还能被一个黄口小儿哄骗了。”
“三爷慢走,三爷慢走。”
“三爷小心着点路,慢些走。”
如今这三爷身份愈发不同了,家中出了一个进士,从此三爷这一脉,算是飞黄腾达了,可不是普通小民惹得起的。
头前的甘奇,听着满场的请求话语,还在焦头烂额。最后终于算是想出了一个办法,开口喊道:“都起来吧,都起来,回去准备一篇好文,待得我过目了再说。”
众人闻言大喜,甘奇这算是给机会了。一个个起身作揖辞别,转头就跑,生怕落了人后。
甘奇却还在大喊:“都把各自的东西带回去。”
却是没有一人回头来拿东西。
周侗转头说道:“大哥,你真要开学堂不成?”
甘奇也是为难,要说真开门收徒,经史典籍,甘奇觉得自己没有那个学识。但若是每天都有这么多人上门来堵,也是麻烦事。
与太学一样开考收徒?挑一些开窍的收入门下?这也是麻烦事,甘奇也没有那个时间与精力对哪个弟子每日谆谆教导,总不能收了弟子之后就不管不顾了。
甘奇忽然想起了胡瑗,胡瑗这个老头桃李满天下,几乎把礼部都占得差不多了。胡瑗是怎么能有这么多学生的?
甘奇刚纠结胡瑗是怎么有这么多学生的,忽然想了一想,如胡瑗这般桃李满天下也不是什么坏事,到时候甘奇也混成个大儒的模样,倒也不错。
就是到底该怎么教这么多学生呢?这是个麻烦。
办讲座?
对,办讲座,只讲自己懂的,扬长避短,时不时来上一场?这算不算桃李满天下?
这种办法,似乎可行!
第一百六十章 谈一次,考一题
京华时报第二期,正式发售。
甘奇依旧亲自往太学送去,众人见得甘奇送报纸来了,都不需要甘奇亲手去发,早已有人上前接过,帮忙派发。
最积极的莫过于家有良田万顷的孔子祥了,孔子祥抱着一叠报纸,自己先翻了翻,然后第一个走到刘几身边,把报纸往刘几身前桌案一扔,说道:“你看看,你看看道坚兄多大气,你的文,在第四页,一字不差。”
刘几似乎还有些不相信,连忙打开翻到第四页,果然一字不差刊载其中,便是心情大好,往甘奇看了看,似乎觉得极为解气,甚至已经准备带着报纸出门去读了,本来上次胡瑗吩咐他出门去给那些贩夫走卒读报,他是出门走了一圈,敷衍过去了。
这回刘几却是迫不及待要出门去给人读报了。
正当刘几激动的时候,忽然听得冯子鱼开口大呼:“原道是这般啊,道坚兄,佩服佩服,这世间如你这般不畏权贵者,凤毛麟角,凤毛麟角啊,小弟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难怪,难怪皇城司会封了道坚兄的编辑之所,看来道坚兄所言非虚啊,说得有人心虚了。我当也起笔,写一篇文章,为道坚兄助威。”
众人大多才刚刚拿到报纸,还不知道冯子鱼在说什么,冯子鱼又连忙大喊:“看第一页,看道坚兄亲笔之文,快看快看,都快看。”
所有人连忙开始读第一页,文相公……手把手教你如何成为宰相?嗯,文相公?哪个文相公?
再一看,文彦博的大名,一次一次出现……
许多人已经看得目瞪口呆,频频回头去看甘奇。
不免有人心中在想,这甘奇甘道坚莫不是疯了?如此得罪当朝宰相,莫不是不想当官了?
得罪了文彦博,还想考进士?还想当官?
疯了,当真是在做傻事。
也有人开口喊道:“道坚兄威武,道坚兄乃吾辈楷模也!”
喊话之人,是甘奇的“自来水”孔子祥。
甘奇一本正经看向众人,开口说道:“直言敢谏,才是君子所为。如今我不过区区一个书生,若是不敢直言,往后若是入得官场,那便更不敢直言。不敢直言之臣子,于国何益?”
“好,道坚兄说得好。”
“道坚兄大义凛然,那文彦博却派人封了道坚兄的编辑部,如此伪君子,岂敢窃居朝堂高位,我等当联名向官家上书,与这狗贼势不两立。”冯乐激进非常。
甘奇满意得连连点头,为何甘奇要把太学当做自己的大本营?就是因为太学生这股势力不可小觑,学生之中,也唯有太学生有资格给皇帝上书。太学生还有一个技能,那就是请命。连北宋末年诛杀六贼这种事情,也是从太学开始发起的,领头人是个叫陈东太学生,蔡京朱王黼之辈,最后一个个死于非命。
热血,有冲劲,不瞻前顾后,敢打敢冲。
“自来水”孔子祥立马附和道:“联名上书,与文狗贼势不两立!”
又有人说道:“如此手段得以升官,还能窃居宰相要职,莫非是要我等都与之学不成?以我家中财资,十几亩水田,是否一辈子就无出头之日了?此贼不除,朝堂不靖,此贼不除,人心不平。”
众人说得热火朝天,也有许多人低头不言不语,在顾及着自己未来的政治路途。
刘几刘伯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头一页,甘奇文章指名道姓在说文彦博昔日以蜀锦升官之事,第四页,正是他抨击甘奇文章所言。此时两相对比,若甘奇所言当真,刘几之文,反倒成了满篇奉承文彦博之文,阿谀奉承得连读书人的底线都没有了。刘几之前哪里相信蜀锦升官之事是真?更不相信甘奇会指名道姓去说这个故事的主角是文彦博。
此事若是千真万确,刘几莫名其妙就成了那阿谀攀附的典型人物了。但是刘几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又哪里想过要阿谀奉承哪个权贵宰相?
这样不行,刘几起身开口一语:“诸位,我却不信,不信文相公是这种人,官家之圣明,诸位有目共睹,岂会做这般的事情?”
冯子鱼立马反击一语:“官家自是圣明,可是官家也不可能事事洞察,文彦博就是那钻营之小人,利用了官家宅心仁厚,此贼定要除之。上一期的报纸才刚一出,道坚兄就受人打压,这岂不是证明文彦博这个老贼是做贼心虚?”
这话说得连刘几都心虚了,心中正在组织言语再来反击。
此时胡瑗手拿报纸匆匆入得学堂,高举手臂,大呼:“静一静,静一静!不得喧哗!”
众人禁声,胡瑗对着甘奇招了招手:“道坚,你到老夫公房来一趟,老夫有事问你。”
甘奇随着胡瑗而去。
孔子祥看着甘奇与胡瑗的背影,忽然悲哀一声:“不好,不好不好,道坚兄又与胡先生细谈去了。”
冯子鱼愣愣问了一语:“如何不好?”
“唉……道坚兄与老先生细谈,那还能有得好?你们都忘记了吗?谈一次,考一题,这回怕又是要考一题了,考得我是两眼直翻白。”孔子祥满脸悲色,语气无力。
众人恍然大悟,冯子鱼也是回过神来,口中说道:“当真不好,当真不好,如何是好?”
“唉……往后啊,咱们不能让道坚兄总是到太学里来,咱们得主动去拿报纸,如此可避免多考。”孔子祥说得一语。
冯子鱼连连点头:“对对对,以后报纸我去拿,不能教道坚兄送了。”
有人叹息一语:“今日这一考,怕是跑不了了。”
孔子祥灵机一动,又道:“没事没事,我有一计。走走走,大家都走,上街给人读报去,读一天,都读一天啊,不要早回了。”
冯子鱼连忙也道:“对对对,上街读报去,上街读报去。”
忽然之间,太学内舍学堂一百多号人,一哄而散。唯有刘几,犹犹豫豫,出门也不是,留下来也不是。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未来的甘博士
胡瑗的公房之中,甘奇立在一旁,听着胡瑗开口:“此事可是千真万确?”
甘奇自然知道胡瑗问的是什么事情,点头答道:“千真万确,昔日亲眼得见此事之人有不少。”
“嗯,老夫所想,此事关乎官家,你也不会随意乱说。”这个道理也是简单,若是甘奇说文彦博其他的生事情,文彦博在皇帝面前,自然还有辩驳的余地,但是这件事情就是关于皇帝的,文彦博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了。
胡瑗又道:“老夫本想说你此事做得太过冒失,却是想了一想,又觉得无甚不可,君子以直,太学当中,能出你这般的人,老夫甚是欣慰,甚是欣慰,万卷书在腹,万里路自行,往后你若做官了,必然是个好官。”
呃……这老头又把甘奇升华了一下。
甘奇自然不能辜负老头心中对他的升华,身形也站得笔直,抬手微微指向远方,目光之中带着一种向往之感,义正言辞答了一语:“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文天祥的《正气歌》,甘奇能记得清清楚楚的,也就这开头几句了,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老头被忽悠得拍案而起,双目一张,拍案之手抬起来颤抖几番,昂首说道:“好,好,好个天地有正气,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好个浩然正气,正气沛苍冥,君子该如是也,君子该如是也。”
这个大儒真可爱。
又听老头说道:“闻你几言,直觉得浑身热血非常,明日朝会,老夫当在百官面前,为你出言!当让这浩然正气充盈寰宇。”
太学,果然是个好地方。真正传统正统的读书君子,虽然有许多缺点,但是对于道德的追求,还真是高尚的。甘奇拱手在答:“先生实乃吾辈楷模!”
老头被甘奇这般大才夸了一语,高兴非常,开口喊道:“龚博士!”
龚博士五六十岁的年纪,听得老头呼喊,急忙跑了过来:“学生听候老师吩咐。”
老头开口一语:“下午准备考试,考题就叫作‘天地有正气’,内外两舍皆要考,好好考,让他们好好学一学这充沛寰宇的浩然正气。”
甘奇摸了摸额头,短短几天,第三次考试了,甘奇终于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坑人了,连忙说道:“先生,那学生就先告退了。”
“慢走,不送,多来!”大儒也不开口留人了,只盼着甘奇多来,最近甘奇来了,教学质量有了明显的提升,上上次的“知行合一”,上次的“儒家本质”,连胡大儒自己都感觉到受益匪浅,觉得这教育事业,前途一片光明。
龚博士也回头看了看甘奇,他也发现了一个问题,只要甘奇来一次,就得考一回,便是知道甘奇大概有是有了什么不同一般的言论,开口问道:“先生,不知甘道坚又说出了何语啊?”
胡大儒极为欣慰拿起笔,龙飞凤舞几番,说道:“拿去请人裱起来。”
龚博士接过,认真一读,只觉得有些意犹未尽,遗憾说道:“先生,此句看起来像是立论之言,之后必然还有论证之文,甘道坚怕又是偷懒了。”
龚博士之言,倒是猜个正着,甘奇不是偷懒,他只是后面记不清楚了,如果他是背得下来,那还能不背出来?
胡大儒深以为然,大手一挥,说道:“无妨,既有立论,老夫来替他补上去。此子之才思,百年难遇,待得来日他要当官,一定要把他弄到太学来,老夫如今行将入木,他若到得太学为官,老夫便是撒手人寰,也当无遗憾了。”
胡大儒如今对于甘奇,算是用尽手段拉拢,心中所想,难道就在言语之中,想要以后甘奇来太学接他的班?
龚博士想了一想,觉得自己这个老师想得有些太简单了,说道:“先生,甘道坚考个进士倒是不难,怕就怕甘道坚有大志向,不愿在这太学之地蹉跎时光。来日中考,小小的教书博士,他怕是看不上。”
“你真是糊涂,教化众生,难道就不是大志向?难道你觉得当这么个博士,委屈了你?”胡大儒面色不爽。
龚博士连忙解释道:“先生误会了,先生误会了。学生是说年轻人,怕是不愿做这般事情。”
“所以才要多多与之交流,往后道坚若是到得太学,你一定要多多重视与他,让他知道太学的好处,太学也是立大志之所也。你可明白?”胡大儒教导着自己的学生。
博士学生只得点头答是。
不知甘奇如果知道胡瑗心中所想,要给他安一个博士的头衔,他会不会愿意?甘博士,香否?
龚博士出门而去,不得片刻,又回来了,躬身说道:“先生,内舍的学生都不见了,听得门房说他们都到街头去读报了,今日这题怕是考不成了。”
“无妨,明早再考就是,题目记得写清楚一些,把这几句都写上,此题算是考经义,乃孟子之延伸,一定得考。”胡瑗说道。
想来第二天大早,考场之上,一定有许多人内心悲哀一语:道坚兄,害人不浅,害人不浅啊,这太学,您以后还是少来为妙。如您这般大才,还上什么学堂?
坑了人的甘奇,带着一种坑人之后的心虚,回家而去,只是他没有想到,今日连城内宅子门口,也站满了提着大包小包的人。
有这么邪乎吗?甘奇心中如是想着。
还真有这么邪乎,邪乎到许多人觉得只要自己拜入甘奇门下,中进士就成了手到擒来的事情。不求一甲前三,但求一个同进士出身,足够足够了。
“甘先生,这是学生的文章,先生过目,些许薄礼,不成敬意。”
甘奇接过文章看了看,一摇头,说道:“你这比吴承渥还不如,没救了,没救了。”
“学生哪里敢与吴先生相比,吴先生乃一甲第三名,学生自是差得远,差得远……”
“唉,我说你没救了,干点别的去吧,看你家中也当有些产业,做生意去吧。”甘奇劝了一语。
“还请先生救命啊!家父年迈,这辈子就指望学生光耀门楣了,学生若是不能达成父亲所愿,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
“别激动别激动,可别寻死觅活的。”甘奇还真不怀疑这个书生寻死之心,这个年代的人,大多有点死心眼,也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万一真寻死了,那就罪过大了。
甘奇又道:“唉……要不这样吧,你们呐,都回家去,我寻得时间,在梨园春讲几场公开课,梨园春能坐五六百人,挤一挤一千人倒也坐得下,到时候你们都来听讲就是,考不考得上,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拜谢先生大恩!”
“先生之胸怀,如圣人一般,有教无类,实在教人敬佩。”
“别瞎说了,你今日把我说成圣人,明日我就被人打死了。走走走,都走,回去吧……”甘奇这是真有点怂,还圣人,圣人是谁?孔孟才叫圣人,这么比喻,若是真传出去了,甘奇真得被人用吐沫星子喷死。
众人依依不舍而走,一步三回头。
甘奇低头看了看,大喊道:“回来,都回来,把你们的东西都回去。”
再抬头一看,众人拔腿就跑。甘奇也是纳闷:“弄得我甘奇是差你们这点东西似的。”
一旁的甘霸在地上翻来翻去,忽然说道:“大哥,这挂腊肉不错,当不是汴梁本地的熏腊之法,晶莹剔透的。”
“啊?是吗?叫人中午煮来吃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刚才谁打我?
文府之中。
此时文德彰看着已经直接指名道姓的报纸,听得不仅是到处都在卖,还有人直接在街头巷尾里帮人读,气得大怒非常,开口说道:“来人啊,把府中的人都聚起来,上街,上街去,他娘的,我还谁还敢卖,谁又敢读。”
“要不要先去知会相公一声?”老管家开口问道。
文德彰已然抄起了门口的一根木棒,回头一语:“你去报我父亲知晓,我带人上街去。”
文德彰急切非常,这个时候找甘奇都不是首要之事了,首要之事就是把影响给控制住,不能真弄得个满城风雨。控制影响,自然就得控制报纸的传播。
家有良田万顷的自来水孔子祥,真拿着报纸坐在一个小茶楼之上,头前那位说书的老汉因为惹不起这位太学生,被赶到了一边。
孔子祥坐在了说书老汉的位置上,开始读报了。
老汉可怜巴巴看着这个抢了他饭碗的太学生,心中腹诽:他娘的,如今太学生生活这么苦的吗?得上街来与老子抢饭碗。
主要也是这太学生读的东西还真有意思,比说书有意思多了。
老汉看着茶楼众人的反应,更觉得自己的这饭碗有些岌岌可危。
便听有人气愤道:“原来这个文彦博竟然是这么升官的,不要脸……”
“不要脸!”
“你们又何必如此气愤呢?当官都是这样的,见怪不怪了!”这人装作一副“我是明白人”的模样,不屑说道。
满场众人经过了一番激烈的讨论与吐槽之后,便听孔子祥继续读着。
待得一篇读完,又有了一番激烈的讨论。
“开封府好样的,如此扑所迷离的案件,也被他们查出来了,包知府好手段啊。”
“两个捕头也是尽职尽责,不错不错。”
“这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乃老子所言。”又有一个明白人最后总结一语。
众人正在激烈讨论着,忽然有一帮人手持棍棒冲了进来,领头之人往孔子祥抬手一指,说道:“给爷打!”
孔子祥看得这般场面,反应极快,连忙开口:“诸位好汉,且慢动手,我家有钱!是何仇怨都好说,都好说。”
“去你娘的有钱!”
“嘭!”孔子祥脑中嗡嗡一声,昏昏沉沉倒地,口中还道:“我家真的有钱啊,良田万顷。”
噼里啪啦……
倒地之后的孔子祥,双手护着脑袋,哀嚎不断。
一通痛揍之后,昏昏沉沉的孔子祥还听得有人怒骂一语:“看你他娘的以后还敢不敢在街头妖言惑众。”
良田万顷的孔子祥就这么倒在血泊之中,在众人的搀扶下,艰难爬起,抬手指天:“我……我……孔子祥好歹也是太学生,家中良田万顷,我家叔父更是河间知府,我爹也是大名府了不得的人物……我……我……”
孔子祥“我”了好几声,忽然停了停,摸着自己满脸的血,左右问道:“刚才是谁打我?”
众多搀扶之人皆是摇摇头:“我等也不知啊,要不要我等先送你去就医?”
孔子祥忽然回过神来,大声怒道:“是文彦博,是文彦博这个老贼,是他派的人,还就什么医,我有钱,你们赶紧把我送到太学去,我要与这狗贼势不两立,势不两立。”
边说着,孔子祥还边在怀中掏钱,旁边几人拿了钱,也是卖力,抬着孔子祥就跑。
茶楼之内,还有议论之声:“看来真是这位文相公派人出手了。”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此事既然传扬开来,那便不可能再堵回去了。”
又有一个明白人说道:“民与官斗,岂不是自寻死路?”
“刚才那位可不是民,那是太学生,怎么能算民呢?”
“太学生又如何?与当朝宰相比起来,难道不是民?”
“诶……也是这般道理……”
汴梁城,此时早已鸡飞狗跳,许多楼宇前卖报纸的小厮,许多各处读报的太学生,都与孔子祥一样,被人一通痛揍,倒在血泊当中。
这位文家公子,行事速度当真是极快。
不到两个时辰,当真就把话题传播的速度给止住了。
干完这些事情,文德彰心情大好,回到家中,却见老管家上前来报:“相公不在政事堂处,今日乃朝会之日,相公还在宫里没有回来。”
古之朝会,并非真是每日需要早起去上朝,早朝频繁与否,历朝历代规矩不一样,甚至每个皇帝的规矩都不一样。
有些皇帝早朝勤快一些,一个月六七次,有些皇帝不那么勤快,一个月三次早朝,还有一些更不勤快的皇帝,一年也不上朝一次,甚至许多年都不上朝。
其实早朝也并非古代朝廷的必须要做的事情,宋朝以前,朝会也不一定都会在大早举行。皇帝与大臣商议事情,大多时候是就事论事,事情是什么部门的,就会找这些部门的人来商议,真正大事,才会在朝会来说。
宋朝的朝会,也有一套严格的制度,王安石变法的时候,就把朝会的时间规定在五日一朝。若是有什么事情临时要开会,皇城上就会响起钟声,这个钟声可以覆盖整个内城,各处官员就会穿戴整齐去见皇帝。
文德彰听得老管家之言,笑道:“无妨,事情我已处理妥当了,那什么京华时报,当没有人敢再卖了,更没有人敢再读了。”
老管家点点头,又道:“那甘奇也打听清楚了,他是南城外甘家村的人,前段时间的天下第一武道会,便是出自此人之手,有人说此人乃是混迹江湖的人物,但是又有人说此人是近来汴梁城声名鹊起的文人士子,倒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文德彰闻言想了想,说道:“能写文章,自然是读书人无疑,这些酸儒,总想以这种办法来博取名声,当真是胆大包天,不知好歹。”
“公子准备如何对付与他?”
“对付他?按我所想,将打一顿,打得他生活不能自理,笔都拿不起来,看他还敢不敢胡言乱语。不过,也当听听父亲的想法,且待父亲回来再说。”文德彰答道。
第一百六十三章 还有这种操作?
下午,文彦博皱着眉头回到家中,看来今日也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
文德彰见得自己老爹愁眉不展,上前问道:“爹,今日可是有什么不顺心?儿子今日可是帮您办了一件妥帖的事情。”
文彦博看着儿子,问道:“何事?”
“今日城中报纸之事,爹可知晓?爹放心,往后再也不会有人上街卖报读报了。”文德彰一脸自得,今日之事,他处置得是真快。
文彦博闻言,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忙问道:“你是如何处置的?”
文德彰笑道:“儿子我带人上街,见人卖报读报,上前就是一通揍,保准这些人往后再也不敢带着报纸上街了。”
文彦博闻言大惊,起身呵斥:“你……你怎么敢如此行事?你可知道那些读报之人是谁?”
“爹,卖报的不过都是一些讨营生的破落户,那些读报的,虽然识得几个字,不过也是为了讨个营生,还打不得了不成?”文德彰是真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街上讨营生的读书人多的是,帮人写信读信摆摊卖字的,哪个不是读书人?
“你啊你啊……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今日朝会之上,胡瑗就与为父发难,拿着报纸问为父事情真假,你打的那些读报之人,便是太学生,你说说你,是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文彦博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打人。
文德彰连忙躲了躲,听得是太学生,稍稍有些心虚,但是嘴上不怂:“爹,太学生又如何?太学生还打不得了?谁敢乱说话语,打的就是谁。爹你还能怕几个太学生不成?那胡瑗,一个老酸儒,他算得个什么东西?朝堂之上,爹你还能怕他不成?”
文彦博气得抬手扶额,口中说道:“滚,败事有余的东西,滚出去。”
“爹,我帮你把事情办得这么好,你却还来怪罪与我。天底下哪有这般的爹?那老酸儒在朝堂上乱说话语,官家岂能不气?这厮便是自讨苦吃。”文德彰也气得不行,据理力争。依照文德彰所想,皇帝难道不要脸面吗?报纸所言,皇帝都成了个被人随便忽悠的傻子了,皇帝的脸不是脸?
“滚出去,滚出去!”文彦博抬手怒喝,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
文彦博之前见得报纸内容,只当甘奇这个小小书生是不知轻重,想说点什么朝堂轶事来搏个眼球。所以文彦博的应对,便是吩咐人把京华时报给封了,也算是给甘奇一点小小的教训,让甘奇知道收敛。
哪里知道甘奇真是个愣头青,不仅不知道收敛,还变本加厉了,直接指名道姓起来。这还不止,连胡瑗这个天章阁侍讲也忽然在朝堂说起这件事情,文彦博当时在朝堂上人都是愣的,便是如何也想不通自己什么时候把这个老头给得罪了。
朝堂上的应对,文彦博倒是稳稳当当,并不答真假,只说这件事情传言有误。皇帝闻言也是模棱两可,直接把话题三言两语带过去了,也不给胡瑗更多的说话机会。
但是事情早已出乎了文彦博的预料,麻烦是麻烦,不过文彦博也并不觉得事情很难处理,毕竟是关系到皇帝的事情,只要皇帝不多问,得过且过了就是,给后宫的贵妃送些布帛,本质上也算不得什么作奸犯科,只要不深究,问题不大。
而今文德彰把太学生还给打了,变成了火上浇油。这事情怕是还有得闹,若是这事情闹大了,那就真成大麻烦了。名声,对于一个官员的政治前途而言,是极其重要的。
文彦博被儿子这么一坑,在房中踱步不止,想着补救的办法。对付甘奇是小事,甚至连小事都算不上。
以文彦博如今的地位,要对付甘奇,压根就不是要打要骂要恐吓的问题,只要给某些人几句暗示,甘奇想中进士?这辈子只要他文彦博还活着,甘奇中进士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更别说什么政治前途,甘奇连官都当不了。
这种手段,才是文彦博准备用来对付甘奇的手段,让一个有才的读书人永远中不了进士,还有什么手段比这种手段更恶毒?更让人解气?包拯来了都不好使,丑话也跟包拯说在前面了。
此时,文彦博心中,任凭甘奇有五斗八斗还是九斗十斗的不世之才,也别想在官场混出一步,那时候的甘奇,连怎么回事都搞不懂,只得一次一次看着别人东华门外唱名,自己却一次一次失落失意。这些都是后话,而今首要之事,就是得安抚一下那些挨打的太学生,让大家别闹,好好的,你好我好大家好。
其实不论太学生们挨打不挨打,甘奇也准备借着太学把事情闹起来,舆论在民间,对文彦博的威胁还不那么大,舆论只有上达天听,闹到朝堂上去,才能真正达到甘奇的目的。这也是甘奇这段时间不断在太学忽悠的原因所在,甘奇也已经把事情筹划得差不多了,只等第三期第四期的报纸一出来,就鼓动太学生们干起来。只是甘奇没有想到,临了,文彦博的儿子还自己作了一下,似乎也加快了事情的进度。
此时的太学之中,二三十个挨打受伤的学生坐在胡瑗房间门口,其他人围成一圈,一个个义愤填膺。
良田万顷的孔子祥,用尖锐刺耳的声音大喊:“朗朗乾坤,朗朗乾坤啊,我带着报纸,上茶楼,喝着茶水读着文章,突然,突然就被人打了,打成了这般模样。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旁坐着的冯子鱼抱着脑袋,立马接着呼喊:“朗朗乾坤,朗朗乾坤啊,我也带着报纸,上茶楼,喝着茶水读着文章,突然,突然也被人打了,打成了这般模样,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王法了?”
本还一脸义愤填膺模样的孔子祥,忽然表情愣了愣,问道:“子鱼,你怎么学我的说辞?”
冯子鱼答了一语:“你说得好,不如此说,不足以表达我内心之中的震撼与愤怒。”
孔子祥扯着嗓门再喊一语:“文彦博,实在太可恶,此贼在朝,安能有我等出头之日?没有文贼的朝堂,才会我等的好日子!”
冯子鱼也扯着嗓门喊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文贼,一定要除,我冯子鱼,便是抛头颅洒热血,也当做一猛士,誓除此贼不罢休!”
气氛起来了,一众手上的太学生们振臂高呼:“誓除文贼,誓除文贼!”
然后,众人受得鼓舞,一个个义愤填膺,手臂一举。
“誓除文贼。”
“誓除文贼!”
胡大儒叹着气,慢慢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压了压手臂,开口:“诸位,诸位……唉,今日老夫已在朝堂之上进言此事,奈何官家三言两语带过,并不重视,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
孔子祥抬着满是血迹的头颅站起,说道:“先生,此贼可恶,蒙骗官家,我等愿联名与官家上书,上书不成,我等,我等就去宫门之外请命,请命不成,我等当以死明志!只愿官家能明辨忠奸,还我等一个朗朗乾坤。”
胡大儒点着头,一脸的坚定:“好,诸位都是大宋的好学子,都是朝廷栋梁之才。龚博士,把今日的考题拿出来。”
考题?众人闻言大惊失色。
却见龚博士把一副裱好的卷轴拿出,卷走一展,正是: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孔子祥看着题目,幽怨道:“先生,学生都伤成这样了,还要考试吗?”
胡瑗大手一挥:“老夫今日本欲以甘道坚此言为题,教导尔等当胸怀浩然正气,不畏世间奸邪。但今日就不考了,就以此言激励尔等,甘道坚还有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今日这书,就不读了,当行万里路,朗朗乾坤,万里正道,老夫去行上书之文,随后陪同尔等一起往宫门请命!”
孔子祥激动不已,大呼一语:“先生,只要不考试,做什么都行。”
“先生快快行文,今日我等定要讨回一个公道。”
“讨回公道,誓除文贼。”
“讨回公道,誓除文贼。”
胡瑗满脸欣慰,激动得热泪盈眶,直觉得这一届学生,正气浩然,个个君子,不枉他如此辛勤教导。
转头进房,龚博士磨墨,胡瑗写文,洋洋洒洒,万言长书,从古论到今,国以何强,国又以何弱,何人才能为世人表率,何人又当为万人唾弃……
一贼不除,离心离德,一贼不除,亡国不远……
胡瑗写得连自己都感动了,涕泪俱下。
门口坐着众人苦等,一人到得孔子祥身边,开口说道:“子祥兄,要不要把脸上的血迹洗一洗?”
“不洗,如此惨状,当让官家亲眼得见,也让官家知道文彦博此贼是如何倒行逆施的。”孔子祥大义凛然。
一旁的冯子鱼还用手指在鼻子里抠了抠,疼得他龇牙咧嘴,却还举着沾染血迹的手指说道:“我以我血荐轩辕,当用我心头热血,按在那请命书上,以表我心中愤怒之意,更要表我心中忧国忧民之思!”
还有这种操作?孔子祥有样学样,拿手在头上已经结痂的伤口处也抠了抠,抠出一点血迹,扬在空中:“血书请命,当让官家知晓我等学子勇气之坚,愤怒之甚。”
这操作极好,众人有样学样。
万言之书,一蹴而就。长长的卷轴拿出,胡瑗在众人面前签下大名。
众人争前恐后上前,签名还不止,还要按上一个血手印。
万言血书,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求发落
太学这个群体,实在有些不一样,不仅是最高学府,也是预备进士的地方,招收的是整个大宋最顶尖的学子,当然也有许多高门大族的有才子弟,若是到得北宋后期,三舍法改制之后,从太学毕业的学子,不需要中进士,便有直接做官的资格,皇帝直接赐个同进士出身之类的名头。
若是类比起来,太学与后世的共青团中央很是类似。
既然类比了太虚,还可以一并类比另外一个地方,那就是翰林院,翰林院就可以类比为中央党校,是专门培训官员的地方,要想当大官的,大多数都是从翰林院出来的,比如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皆是如此。
历朝历代的人才培养,都有这样的机构,太学之地,实在不可小瞧,太学的这些年轻学生,更是不可小瞧,这些人都只是年轻了一些,大多数人前程不可限量。
今日这些太学生挨了打,起了愤怒,事情当真不小。
万言血书也有了,群情激愤也有了。
众人就等着出发去请命了,救火队员也来了,来得倒也及时。
这救火队员自然不用多说,这般紧要时刻,文彦博亲自而来,文彦博可不比那不争气的儿子文德彰,他岂能不知道事情的轻重?即便是文德彰,知道自己打了太学生,虽然嘴上不怂,心中也是心虚不已,嘴上的不怂也是在掩盖心中的心虚,有些人就是这种秉性。
便看文彦博一进太学之门,便是拱手含笑,离得远远就在喊着:“胡侍讲,胡侍讲,不请自来,失礼失礼。”
看得进门的文彦博,倒是正准备出发的胡瑗愣了愣。
胡瑗见得笑脸而来的文彦博,有些意外,却也不理会文彦博,转身便去卷那万言长卷轴。
文彦博越过众人,已然到得胡瑗头前,又是大礼作揖,口中再道:“胡侍讲,晚辈特来赔罪,特来赔罪啊,晚辈教子无方,教子无方,生得个忤逆孽畜,不知轻重,狂妄无知,累得太学骄子受得苦难,实在是愧疚不已,晚生特来太学拜见,还请胡侍讲发落,请胡侍讲发落。”
能混上相公这般地位的人,还真不是吃素的。身段面子什么的,都能放得下去,一个当朝宰相,竟然上门让别人发落。
胡大儒收拾好卷轴,冷冷一声:“哼,老夫不过小小一个教书匠,岂能发落得了您这位当朝宰相啊。”
便是胡瑗接了这一语,文彦博心中一定,这便是把人挡住了,不论怎么挡住的,至少是把这位胡大儒没有立马带着人出门而去,若是这些太学生真的到得宫门之外了,那就麻烦了。
文彦博脸上赔的笑脸愈发真诚起来,身形半躬着不起,手拱着不落,口中又是一语:“老侍讲,老先生,家门不幸,只怪晚辈每日勤于朝事,悔之晚矣啊,悔之晚矣,晚辈已派人把那孽畜送去了开封府,但凭包知府秉公发落了,但是这律法再如何发落那孽畜,也难低诸位太学骄子受的罪过。唯有晚辈亲自而来,再请老侍讲发落一番,至于诸位才俊汤药休养的花费,那更是不在话下,如此才能抵得罪过。只要诸位满意,老侍讲如何发落与晚辈,晚辈都是心甘情愿受之,有愧啊,有愧啊。”
姜还是老的辣,处置事情当真果断狠厉,短暂时间,连儿子都给送到开封府去了,儿子打了人,开封府发落,老子没教好儿子,也亲自上门求发落,这般处置起来,当真天衣无缝。
当朝宰相,赔着笑,求着情,姿态极低,情真意切,如何是好?
一个宰相,岂能真的就那么简单被甘奇扳倒了不成?
胡瑗看着这情真意切的文彦博,看着满场众人。
满场众人看着这位文相公如此姿态,都有些愣愣傻傻,不是这些人不愤怒了,也不是这些人意志不坚定,而是这些人哪里见过昔日高高在上的宰相如此姿态?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文臣魁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对于这些太学生来说,那就是抬头仰望都看不见的存在,不见人的时候,一个个要誓除文贼,见到人了,不说害怕,也是心虚不已。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这种场面的对比,就好像一个学生忽然见到了国家总理一样。
这宰相还如此身段与姿态,多少……多少也让人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孔子祥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开口一语:“文……文相公,我等……我等好歹也是太学生,受得如此一番侮辱,岂能不讨回个公道?”
文相公闻言,回头看着说话的孔子祥,开口说道:“是是是,如此有辱斯文之事,如此有辱圣贤之事,岂能不给你们一个公道?老夫此来,便是给你们公道的,你们要什么公道,只管对老夫说,老夫一定竭尽全力维护圣贤脸面。”
这一句话,把见过世面的孔子祥都堵住了,这还怎么答?难道当面说要誓除文贼?要你这个狗贼罢官?
孔子祥倒是想说,但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一个词:不敢。
人性就是如此,要说非要拼命,倒也不是这些年轻学生真不敢,但是这个时候豁出去把命拼了?总觉得还差了一点支撑的动力,到底这点动力差在哪呢?
家国大义?文彦博倒也没干什么祸国殃民的事情,至少在众人眼中没有看到。
自身利益?文彦博也并没有直接触犯到这些人的切身利益。
道德?这个对上了,文彦博是道德有失,求官的手段令人不齿,但也仅仅就是这一点了,也没有真的如何十恶不赦到让人拿身家性命去拼。
这些自然只是分析,此时孔子祥不敢再言,显然也不可能想得这么多。归根结底,就是孔子祥一个小小书生,面对当朝宰相,不论心态、气场,还是见识胆气,都差得太多太多。
刚才的义愤填膺,似乎心中还气着,口中却就是说不出。
胡瑗见得孔子祥支支吾吾没有了言语,便道:“文相公,你到这太学来?当真是来求发落的?”
文彦博点着头,拱着手,说道:“情真意切,悔恨不已,愧疚不已啊。”
胡瑗答了一语:“那好,老夫斗胆,就给您这位相公一个发落。”
“老侍讲请!”文彦博低眉顺眼,等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