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酒席不欢而散
于老四听周奎这么说,与伏安对视了一眼,只好站在一旁静静地等他。
可二人刚站住脚,便见周奎将手中的两张牌狠狠地往地上一摔道:“他妈的。”
于老四不用看牌,只看这态势便知道周奎是又输了,他不想惹事,更不敢上前。
周奎本就没有多少赌本,此时孤注一掷,这一把过后,输的身无分文。他抓起身旁的外衫往肩膀上一搭,气呼呼地迈着大步往赌馆外走去。于老四见状,伸手拉了拉伏安的衣衫,二人一前一后也跟在周奎的身后出了赌馆。
二人出了正门见周奎已走出好远,于老四急忙跑几步,招呼周奎道:“周大哥……周大哥……”
周奎输了钱,此时正有些不顺心,听身后有人招呼,回过头来大吼道:“干嘛?”
于老四小心地赔不是道:“周大哥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有话快说!”周奎粗着嗓子道。
“周大哥快人快语,那小弟可不跟你废话了!小弟想问问周大哥明天上午有空吗?”于老四小心地道。
“干嘛?想请我喝酒啊?”周奎不知道于老四要干嘛,瞪着眼睛对他吼道。
“周大哥说的是。小弟早就想请周大哥喝酒了。不过明天上午小弟找周大哥是另有要事。”
“不喝酒还能有什么事?”
“小弟是想请周大哥明天上午去做半天工,虽然只是半天工,但是按一天的工钱给结算,还有……”
“做工?老子没空。”周奎听说于老四不请他喝酒,反而要他去干活,也不待于老四说完,便不耐烦道,“还有别的事没有?没有,老子可得回家了。”
于老四也拿周奎没办法,回过头来瞧着伏安,伏安不说话,伸出右手向周奎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于老四再给说说。于老四心领神会,又说道:“周大哥,不光有工钱还有肉有酒,只要你肯去干半天活,我连东家给我的那份奖赏也一并孝敬你怎么样?”
“酒?哪有酒?”周奎听说有酒倒不急着走了。
“明天,明天就有了。等东家赏给小弟,小弟连酒带肉都给你送家去。”
“明天?等不了,今天有酒没有?”
“有是有……不过……”于老四说着看了眼伏安,“周大哥你明天到底能不能去帮半天忙啊?”
“问那么多干嘛?老子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怎么,有酒都不想请老子喝啊?”周奎颇为蛮横地道。
“那怎么能呢?有酒当然要与周兄弟同饮,这样,伏某人做东请周兄弟去喝一杯怎么样?”伏安见于老四有些下不来台,赶紧为他开脱道。
“好哇!去哪喝?”周奎一听说有酒喝,面上的神态马上便不一样了。
“去周兄弟家附近吧!周兄弟喝完就能随时回家了。”伏安心中另有所谋,当下建议道。
“不去,就我家附近的酒馆去不得,其他地方都可以。”周奎好些日子没干活了,这些日
子分文未赚,他又酷爱喝酒,因此他家周围的酒馆他都赊着账,此时听伏安说要去他家旁边喝酒,脑袋晃的跟拨浪鼓似的。
伏安一计未成,又不好硬说,只得道:“既是这样那咱就去望洋楼吧,望洋楼中正好还有些兄弟在,大伙儿一起喝点酒也能热闹热闹。”伏安说着话题一转又道:“周兄弟家还有什么人啊?要不要请来也一起吃点东西?”
周奎一摆手,有些不耐烦地道:“男人喝酒就说男人之间的事,要她们来干嘛?”
伏安也知道这种场合周奎不会叫他媳妇来,如此说只不过抱着些侥幸的心里,他又对周奎道:“那咱这就走?”
“走,不走还干嘛?”
奔波了一番,没见到庄氏夫人不说,跟这样粗鲁的汉子聊天还憋了一肚子气,伏安负着手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于老四和周奎。
三人又回到望洋楼,伏安当先进去,见到之前的那桌中又填了几个不相识的人,当下走过去对众人抱拳打招呼。有那种一直没动的长工,相互都认识,赶紧为双方介绍。
伏安先入了座,周奎也随之入了座,他也不跟众人打招呼,大喇喇地坐在那,大手往桌子上一拍,便吵着要酒。众长工中有人认识他,知道他最近性格大变,脾气不太好,也不跟他一般见识,各喝各的酒,如之前般有说有笑。
不一时美酒又上了桌。此时有了酒,周奎对众人的态度也好转了很多,与他们觥筹交错,有说有笑。
酒过三巡,随着酒桌上的气氛逐渐升温,众人聊的话题也越来越肆无忌惮,而且说着说着就又聊到周奎的媳妇庄氏身上,只听与周奎交情较好的一人感慨道:“大家都说整个定远城三个人最有艳福。”在座的有人没听过这言论,听那人这么说忙问是谁。
只听那人又不慌不忙地道:“这第一个嘛当然是定王,他身为咱子金国最高爵位的两个王之一,娇妻美妾当然应有尽有,因此定王是第一个最有艳福之人;这第二个要数杜先生,杜先生姬妾虽没有定王那么多,可都是千中挑万中选的人物,哪一个拿出来都可以惊艳四方,因此是第二个最有艳福之人;这第三个嘛可就要算是咱们的周奎周大哥了,大家都说周大哥媳妇的长相是倾国倾城,便是在定王与杜先生二人的姬妾中挑,也选不出这么美貌的人,因此他是第三个最有艳福之人。”
那人说完,众长工羡慕不已,有见过庄氏夫人的自然不认为他是有意吹嘘;没见过庄氏夫人的,虽对她也早有耳闻,可此时听说,不免更加向往。可奇怪的是:周奎听完别人当面夸赞他媳妇,面上竟没有丝毫得意之色,反而有些厌烦。
伏安一直在看着周奎,此时见到了这一微妙的表情,不禁问道:“周兄弟,你的家务事伏某本不该过问。可刚刚见你面色不善,难道说周兄弟与尊夫人有什么矛盾吗?”
周奎喝口酒轻描淡写地道:“有什么矛盾?她也得敢?老子一天不打她八遍她就要烧高香了,还敢跟老子闹矛盾?”
旁边一人见他喝的有点多,不禁玩笑道:“周大哥你就吹吧,有这么美貌的媳妇哄着、供着还来不及,你还打?吹牛!”
周奎见不仅那人不信,大伙儿也多有不信,当下站起来说道:“老子吹什么牛,你要不要跟老子去瞧瞧?”
于老四之前与周奎很是交好,可最近一年来周奎不务正业成天沉迷于喝酒、赌博,于老四渐渐地也不与他来往了。此时听周奎与之前说话那汉子较起了真,有意平息二人的火气说道:“一说一笑的事儿,周大哥你瞧瞧你,怎么还当真了?”
伏安也在一旁道:“周兄弟消消气,都怪伏某人提起了这么个话题。”伏安说完又转对跟周奎开玩笑的那人道:“你也是的,周大哥是那种随便吹牛的人吗?行了,大伙儿看伏某人面子,把这篇掀过去吧。来,大伙儿喝酒、喝酒!”
周奎听说,瞪了那人一眼,什么也没说,把杯中的酒喝干了。
那人也喝了不少,见周奎瞪他,当时并没发作,也将杯中的酒喝干后,放下酒杯又对周奎道:“周大哥,你媳妇是偷汉子了还是怎地,你老打她干嘛呀?”那人说这话已明显有了挑衅的意思,伏安一听急忙说了声:“诶……”可那人话已出口再要拦,已经拦不住了。
“你媳妇才他妈的偷汉子呢。老子要打就打,你管老子。”周奎听说,怒上心头,把酒杯往地上一摔,撸起袖子便要找那人打架。
那人脚夫出身,也是一身的力气,并不惧怕周奎,见他摔杯子,当下笑道:“东家请你喝酒,你反而来闹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想打架?好啊!有能耐咱出去使。”
喝酒本来是高兴的事,可让他俩这么一闹,不禁都有些扫兴。众长工好不容易劝下二人,这酒是不能再在一起喝了,当下众人商量由于老四和伏安先送周奎回家,其余人还在这里喝酒。
周奎被于老四和伏安护着骂骂咧咧地出了望洋楼,临走时还不忘提了一坛美酒。
于老四和伏安可没有那汉子那般硬气,此时远远地跟在周奎身后,护送着他回家。
虽然同是护送周奎回家,但二人心中所想一点都不一样:于老四是实实在在的生恐周奎出事,想要把他送回家;伏安却只想认认周奎的家门,最好能再看看那位被大伙奉为天仙的庄氏妇人。
三人行了好一阵,来到市中的一排矮房前。伏安见周奎站在左手第三家,手脚并用地敲门道:“开门、开门!老子回来了。”
屋中并没有人应答……
“开门,快开门……”周奎不见有人给他开门,敲门的力道更大了。其实与其说是敲门,莫不如可以说成砸门:只见周奎一脚脚地向门上踢去,踢了半天依旧不见有人给他开门,他一时兴起,退后一步,“碰”的一声,一脚就把门给踹开了。
周奎站在门口,向屋里张望了一圈,不见有人,又骂道:“他妈的,都跑哪儿去了?”说着也不进屋,也不关门,抱着酒坛便离开了。
六十二 憔悴佳人
伏安见周奎走出一段距离,才悄悄地问于老四道:“这是周家?”
于老四见问点点头,“嗯,他家世居于此。不过周奎父母早亡,现在只剩下他夫妻二人和他们的女儿了。”
伏安终于找到周奎的住所,不免有些兴奋,他压抑着心中的喜悦走到周家门前,抻着脖子向内张望。伏安只瞧了一眼就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周家屋内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几乎一点都不为过,里屋内除了一张床还是木头的,其他一点木质的东西都没有,什么餐桌、茶几……在周家根本看不到半点影子。在屋内只能瞧见摆在地上的残盆坏碗以及几件大人的换洗衣物,除此外更无长物。尤是如此屋中还是被收拾得利利索索、一尘不染。
伏安见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于老四叫到身边又问道:“这真是周家?”于老四一打眼便将屋内的情况尽收眼底,他点点头道:“嗯!是惨了点,不过这真是周家。”于老四说完又补充道:“我听说他有一年没赚到钱了,天天还狂喝滥赌,赌输了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拿出去当,看情况这个家已经被周奎败完了。只可怜那庄氏夫人,日子过成这个样还是对周奎不离不弃。”
“庄氏还有亲人了吗?她家人怎么不管?她到底图什么啊?”伏安心疼庄氏,对她的所作所为更是不解,所有问道连珠般地从口中冒出来。
“这个是他们的家事,小的也不好细问。谁知道庄氏怎么想的?”于老四说完又反问道:“头儿,你对庄氏夫人……”于老四见伏安一个劲地打听关于庄氏的事,也看出端倪,又不好明问,说了半句话便不说了。
伏安瞧了于老四一眼,张嘴想要解释,想了想什么也没说,他把门关上,这才对于老四道:“走,咱去瞧瞧去。”
二人顺着周奎离开的方向追下去,转个弯就瞧见迎面走来两人,其中一人是焦大鹏,他旁边跟着个汉子不想也知是焦大鹏招来的短工。
焦大鹏见到伏安急忙迎上去,道了声好,便给双方介绍起来,剥皮白鼬在船帮中很出名,焦大鹏提前又给那汉子打过招呼,那汉子听说也并不很吃惊。而那汉子黝黑的面庞,平日里跟谁说话都是瞪着眼,好像别人欠他钱一样,船帮中都叫他“要债阎王”张迁。张迁生就这么一副面相,其实为人很是和善。他与焦大鹏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虽与焦大鹏不在一个船帮干活,可二人关系很好。焦大鹏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知道自己只要张口,他一定肯帮自己的忙,所以找了一圈人才最后找到他。伏安也总是听焦大鹏提起张迁,可一直没见过他本人,此时见他生就这幅模样,才知道“要债阎王”的绰号真是名不虚传。
四人站在街口,刚寒暄了几句,便听见旁边的一家人家中传出大吵大闹的声音,不仅如此,中间好像还夹杂着打架的声音。于老四竖起耳朵一听,听屋中打骂的声音有些像周奎的声音,便
连忙对伏安说了。
伏安经于老四这么一提醒,也觉得很像,当下带着另外三人走到那家人家门口向里观瞧,只见周奎抓着一个妇人的头发大跨步地往出走,那妇人的头发被周奎攥在手里,犹如要害被别人制住,只得弯着腰跟在周奎往前走,如此也能减轻些头上的疼痛。二人身后是个两三岁的小女孩,那小女孩穿了一身满是补丁的花衣裳,一手拉着那妇人,另一只手不住地擦眼泪,哭咧咧地还不住地喊“妈妈……”
伏安不知那妇人是谁,可猜也猜得出,这人多半就是周奎的夫人庄氏。他见周奎对那妇人这般残暴不禁联想到之前众人的玩笑话,心中“咯噔”一下:“难道这庄氏夫人当真水性杨花,与这家人通奸有染?那她也太不守妇道了,做这种事怎么还带着女儿呢?”
伏安见周奎还有几步就会出来,低声地对于老四道:“老四,你去问问怎么回事。”
于老四答应一声,急忙迎上前去,陪着笑对周奎道:“周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周奎拉着那妇人的头发向前一扔,气呼呼地大声道:“你让她自己说。”
那妇人脱离开周奎的束缚后,立马站直身子,只见她掖掖头发,很委屈地哭道:“我说什么?我给人家做活赚点工钱怎么了?”
伏安见说话的这人果然是之前见过的庄氏夫人,只是如今她满面的淤青,憔悴了很多,已不复当年满面春光的神情。可新伤旧伤之下,她那标致的脸蛋依旧秀丽,尤其此时又娇滴滴地如梨花带雨般地轻泣,让人瞧过更加心痛。
“还敢还嘴了?”周奎见庄氏顶撞自己,提起砂钵大的拳头,一拳便向庄氏打去。周奎这般用力,便是寻常男子也难以抵挡,更何况这娇滴滴的庄氏夫人。周奎一拳下去,正中庄氏的右半边脸,庄氏的鼻血随着这一拳喷涌而出,右眼也随着这一拳变的红肿,只一刹那便睁不开来。
庄氏被这一拳打的跌坐在地上,那小女孩也“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事出突然,又是周奎的家务事,焦大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到庄氏夫人跌倒在地上时,焦大鹏才大跨步地赶上前去,对周奎大声道:“这位兄弟你干嘛?”
“干嘛?老子打自己媳妇不许吗?”周奎怒目圆睁,气鼓鼓地对焦大鹏道。
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更何况苦力出身的焦大鹏,周奎只一句话便弄得焦大鹏哑口无言。的确!焦大鹏既非官,又非吏,更不是庄家的亲戚,他凭什么管周奎的家事?好像没有任何理由。
可焦大鹏心中有个固执的声音告诉他,眼前的事他非管不可:无论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谁的女儿,是谁的妻子,是谁的妈妈;是好看还是难看;是端庄还是放荡;是贤淑还是蛮横……
他如果不管,眼前的这个女人很可能被这个蛮横的男人折磨死;更主要的是,他如果现在不管,他
怕以后会后悔,怕以后遇到相同的事也没有勇气再去管,更怕心底那最纯粹的善良因此而丢失……
焦大鹏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是用身子挡在了庄氏夫人身前,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周奎:想要再碰庄氏一下,除非打倒自己。可焦大鹏似乎忘记了一件事:他现在能管这件事,可以后呢?庄氏夫人跟周奎回家后,周奎会不会对她更变本加厉?这些焦大鹏都管不了了……
“给老子滚开……”周奎见焦大鹏挡在自己跟前,伸手推他道。
焦大鹏满身的力气,见周奎一手推来,连忙站个桩,并没让周奎推动。
“你他妈的非要跟老子对着干是吧?”周奎见推不动焦大鹏心中更恼了。
“我不想跟你对着干,我只是想……如果可以你能不能不要再为难你夫人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焦大鹏,你是不是想娶媳妇想疯了,都惦记到老子头上了?”焦大鹏在船帮中很出名,看来周奎也认得他。
“没……没……我怎么会……”一说到娶媳妇的事,焦大鹏立马变得拘谨起来。
“没有就赶紧给老子滚蛋,老子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我走开可以,但是你能不再为难你的夫人了吗?”
“滚开……”周奎见焦大鹏纠缠不休,心中更怒了。
焦大鹏也知道这么跟周奎耗着也不是事,当下让在了一旁,看周奎接下来究竟要干什么。
周奎走到庄氏身边也不说把她扶起来,伸手又揪住庄氏的头发,回头对那小女孩道:“别在外面丢人现眼,跟老子回家。”说完便要拖着庄氏往前走。
“这位大哥,你干嘛老跟自己的夫人过不去,她到底做错了什么?”焦大鹏双手握住周奎的胳膊道。
“你让她自己说。”
看周奎的态度就好像庄氏真的做错了什么一样。庄氏把那小女孩叫到自己身边,对周奎及众人哭诉道:“说就说:这马上过年了,你瞅瞅别人家的闺女,她们都有新衣服穿,可咱闺女呢?一年啦,这一年里咱闺女换过衣服没有?从年初到年尾就是这么一件,穿坏了我就给打个补丁,再坏再打,可你见谁家孩子衣服上有这么多补丁?天晴的时候还好说,阴天下雨我们娘俩连屋都不敢出,怕让雨淋湿了都没有换洗的衣服。这且不说,这一年里你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你管过我们娘俩一顿饭没有?我们娘俩每天只吃一顿饭,闺女一到晚上就吵吵饿,你呼呼大睡,管过一次吗?闺女这么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你看她都瘦成什么样了?前两天闺女跟我说馋肉了,你让我这个当娘的怎么办?”庄氏说到此已有些泣不成声,哭了一阵她擦擦眼泪,忍住哭泣极委屈地又转对周奎说道:“大奎,我不就是出来给别人做针线活想赚点工钱给闺女缝身新衣裳吗?我到底错哪儿了?”
六十三 周济
庄氏这一段如泣如诉的说词把在场的几名大汉都弄得眼泪汪汪的,“剥皮白鼬”更是悄悄地擦了好几回眼泪。众人看看庄氏,再瞧瞧那瘦削的小女孩,心中满不是滋味。
周奎听庄氏说完,冷冷地道:“瞧你这意思是怪老子这一年没赚到钱喽?”
庄氏听完摇摇头:“大奎,谁都有流年不利的时候,只要你把赌戒了,咱们好好过日子,未尝不能过回原来的日子。你瞧咱们的闺女这么可爱,长大后也一定是个大美人,难道你就不喜欢吗?”
周奎不为所动:“一天天的就知道劝老子戒赌,老子若是真戒了赌,那么大的家业什么时候能再赚回来?老子还纳闷呢,为什么那么好的牌总是赢不了,原来都是你们哭哭啼啼的,把老子的好运气给哭跑了。”周奎说着提起左脚便要向庄氏妇人的头上踢去。
焦大鹏站在周奎的右边,对于周奎踢出的这脚无论如何是阻拦不了的,好在关键时刻还有张迁。张迁人虽木讷,动作却敏捷,他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一挡便将周奎踢出的那脚拦下了。
周奎想撒野没撒出来,气不打一处来,脸色阴森森的更难看了。
焦大鹏站在周奎身边,一打眼见到周奎脸色不善,忙对伏安道:“头儿,你给我支俩月工钱呗,小的想……”焦大鹏怕周奎与庄氏为难,话说到一半便不再说了。
伏安也是伶俐人,一见焦大鹏的眼色便知道他要干什么,忙上怀中掏出锭五两重的纹银蹲下来递给庄氏道:“夫人,些许银两请您收下。快过年了,给令爱做几身新衣服,权当是我们给令爱的压岁钱。”
周奎嗜赌成性,平时像模像样地还算是个汉子,此时见到银子两眼放光,一把就将银子抢在手中,对众人道:“这银子先由老子收着,过两天再给你们做衣裳穿。”如今手头有银子了,周奎转身便要去赌。
焦大鹏一把拉住周奎,说道:“这位大哥,你把银子拿走不妨,可你也得答应我们一件事。”
“什么事?”周奎满门心思都在赌场上,此时焦大鹏说什么他都会一口答应。
只听焦大鹏又说道:“我希望大哥答应不要再为难你夫人了,也别再打她了……”
焦大鹏话还未说完,周奎急着去赌,满口地顺承道:“不打……不打……”
焦大鹏听说这才放开周奎:“希望大哥言而有信。”
周奎见没人拉着,快步跑开,跑出好远,口中还道:“是、是,有信……有信……”
伏安见周奎答的言不由衷,不禁暗暗地摇了摇头。他出门只带了两个大元宝,一个压在了望洋楼,一个被周奎抢走了,再有钱可只是些散碎银子。他掏出几块,亲手交到庄氏手中,并把她扶起来道:“夫人,这些散银子你先收着,一会儿先去看看身上的伤,然后再去买匹好布料,给孩子缝身衣裳,再有剩余带孩子吃点好的,别亏待了孩子。瞧周兄弟临走时有些言不由衷,恐怕他晚上回来还会再跟你闹。”伏安说着抿抿
嘴,一副为难的样子又说道:“在下名唤伏安,住在城东镇马巷右数第二家。夫人如遇到什么难处,可以去找在下。”伏安说完,加意地在庄氏的手上拍了两下。
庄氏见伏安好心是好心,可总感觉他有些不怀好意、有些奸猾,不似焦大鹏、张迁那般实在,当下急忙把手从伏安的手中抽出来,对众人道了声万福,随后又把那小女孩抱进了自己怀中。
那小女孩泪痕未干,奶声奶气地问庄氏道:“妈妈你疼吗?”
庄氏双手在那小女孩脸上一擦,为她抹抹泪,摇摇头道:“妈妈不疼……”庄氏说着要逗闺女开心,摊开手又道:“你瞧,咱们有银子了。可以给小梦瑶买肉吃,还可以给小梦瑶做新衣裳穿了。”
小梦瑶伸双手从庄氏手里各拿过一块碎银子,对着太阳比了比,又放到自己眼前比了比,满面开心地道:“哇!这么大一块银子呀……”
庄氏见闺女笑开了花,也跟着笑道:“小梦瑶要不要谢谢叔叔伯伯啊?”
“谢谢叔叔伯伯……谢谢叔叔伯伯……”小梦瑶边说边向伏安等人鞠躬,说一句鞠一个躬,说一句鞠一个躬……
“好啦,好啦……夫人你还能走动吗?要不要在下帮忙?”伏安见小梦瑶这样,心中不大舒服,又问庄氏道。
“不劳尊驾挂念,妾身无碍。”庄氏哭诉罢,又恢复成往日端庄的神态。
伏安见自己四人围着别人家的媳妇终究不大方便,心中虽有些不忍,却只得说道:“夫人如有不如意处,别忘了到镇马巷来找在下。”他说着一抱拳又道:“夫人一切保重,在下等这就告辞了。”
庄氏妇人颔首低眉,又对众人行了个万福,以示送别。
伏安见状强忍着心中的不舍带着三人离开。还没走出多远,焦大鹏又对张迁道:“兄弟,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也就两三钱银子。”张迁略能猜出焦大鹏要干什么,说着话便将银子从怀里掏出来。
焦大鹏也不跟张迁客气,把那银子抄在手中道:“改明儿还你。”张迁与焦大鹏交好,区区两钱银子,还不还张迁也并不放在心上。
焦大鹏又转对于老四道:“四哥,你那有多少?”
“我这儿好像也就一钱多……”于老四说着也把银子掏出来递给焦大鹏。
焦大鹏拿着张迁和于老四的银子,又转对伏安一本正经地道:“头儿,刚才那人抢走的银子算我的,你那还有没有了?再拆兑点呗。”
伏安喜欢庄氏夫人归喜欢庄氏夫人,可那一锭大银被周奎抢走,难免有些肉疼,此时听焦大鹏说算他的,心中不免一阵狂喜。
伏安也猜出焦大鹏借钱是为了周济庄氏,可如果自己借钱给焦大鹏,难免显不出自己的好来,当下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我身上带的银子都给那妇人了,再也没有了。”
焦大鹏不疑有他,对三人道:“头儿,你们先行,我还有点事……”说着不等三人说话便跑开
了。
焦大鹏跑回到方才几人交谈的地方,见庄氏和小梦瑶已经不在了,赶紧又跑出去瞧,原来母女二人只在前面不远处,还没走远。
焦大鹏的本意是向这几人借点银子好周济一下庄氏,让她把日子过得更舒服些。可焦大鹏没怎么跟女人打过交道,事到临头倒有些怕了,他不敢上前搭话,只好跟在二人身后慢慢地行。
庄氏牵着小梦瑶的手慢慢地向前走,二人走过两条街才略见些小商贩。小梦瑶小孩儿心性,见到商贩卖的那些好吃的一下子把方才经历的那些事都抛在了脑后,一蹦一跳地嚷着要这要那。
庄氏对闺女的要求无有不允,给她买了左一样、右一样,还唯恐亏着她,不住地问她还要什么。
小梦瑶买了几样小零食边走边吃,吃了半天见庄氏从始至终一口东西都没有吃,横举手中的糖葫芦对庄氏道:“妈妈你吃?”
庄氏笑着摇摇头,温柔地道:“妈妈不吃,梦瑶吃吧。”
“不嘛不嘛,妈妈你吃。”小梦瑶还是高举糖葫芦,对庄氏撒着娇道。
庄氏这才蹲下身来,端端庄庄地咬了一口糖葫芦,对小梦瑶道:“真好吃!妈妈吃过了,小梦瑶吃吧。”
小梦瑶见庄氏吃过,又兴高采烈地吃了起来。
庄氏理了理小梦瑶的鬓角,慢慢地站起身来。就在庄氏起身的瞬间,只一瞥眼就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焦大鹏。她微笑着向焦大鹏点点头,转过身拉着小梦瑶的手便又走开了。
焦大鹏在庄氏回头的刹那不自禁地向前迈出两步,他本意是要追上庄氏的,可不知怎的,双腿就好像灌铅了般,有些不听使唤。眼看着庄氏母女越行越远,焦大鹏暗暗地骂了自己几句,拔动双腿又跟了上去。
又行了一条街,焦大鹏见庄氏给小梦瑶买了好多东西,却丝毫没有要给自己瞧伤的意思,他心里有些急,大跨步地追上去道:“夫人……”焦大鹏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让自己追上庄氏,叫了声“夫人”后便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相公有何贵干?”庄氏温温柔柔地道。
“没事……没事……”焦大鹏自言自语地低声道。
“光天化日之下,奴家与相公攀谈不雅。相公若是没事,奴家可就走了?”庄氏生恐惹人非议,见焦大鹏没什么要紧事,便要转身离开。
“有事、有事……”焦大鹏见庄氏真要走,急忙又说道,“夫人的伤不碍事吗?”焦大鹏见到庄氏那满是紫青的脸,心中有些不忍。
“妈妈你疼不疼啊?”经这么一提醒,小梦瑶又关心起庄氏的伤势来。
“妈妈不疼!只要小梦瑶快快乐乐的,妈妈就什么都不在乎。”庄氏说着蹲下身来,脸上不自禁地挂满了笑容。
常人的笑中可能夹杂着礼貌、夹杂着奉承、夹杂着虚伪……
但庄氏的这笑容中只有纯粹的喜悦、纯粹的快乐以及纯粹的对于小梦瑶的爱……
六十四 四钱银子
小梦瑶伸出瘦得如鸡爪般的一只小手轻轻地摸了摸庄氏脸上的伤,“妈妈,你真的不疼吗?”
被周奎那样的壮汉狠狠打一下怎么会不疼?就在小梦瑶的手摸到庄氏脸上的时候,庄氏轻轻一躲,疼得面目微微有些扭曲,可这扭曲在一刹那间又化成了微笑,那是宽慰小梦瑶的微笑,也是给予小梦瑶信心的微笑,庄氏笑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妈妈真的不疼。”
焦大鹏看着他们母女之间这亲密的动作,听着他们母女之间这亲切的交谈,只觉得心都要融化了。之前他不太理解旁人口中的容貌俏丽是什么意思,但今天他看着庄氏夫人满是淤青的脸只觉得她真是美极了;之前他不太理解旁人口中的家庭美满、儿孙绕膝是什么意思,但今天他看着庄氏母女互相关爱的神情只觉得这真是幸福极了;之前他不太理解旁人口中的保护欲、占有欲是什么意思,但今天……
焦大鹏不理解,为什么周奎那样狠心,肯对这样一对娇滴滴的母女下那样的狠手。如果他有这样的妻女,别说打,他甚至连吵都不会吵她们母女一句。可他只不过是一个连养活自己都有些困难的臭脚夫,他哪有那么好的命,能拥有这样完美的妻子女儿。
焦大鹏活了二十多年,他从没对自己的出生有任何的自卑感,更从没有对自己的贫穷有过任何的自卑感,可今天他有了……
庄氏拿着梦瑶的小手向焦大鹏挥了挥,口中好像说了句类似告别的话,可焦大鹏想着心事并没有听清。
等焦大鹏再缓过神来时,庄氏已转身要走了。焦大鹏见庄氏要走,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她,“夫人你不能走?”
“放手!”焦大鹏从没见过庄氏脸色这么不好看过,连方才周奎殴打她,她也端庄的像是一朵白兰花。焦大鹏马上便认识到自己错了,急忙缩回手来。
庄氏自觉方才有失风度,脸色缓和了很多,又说道:“相公有事但讲无妨,请不要动手……”只一瞬间庄氏又恢复到了往日端庄的模样,甚至连重话都不愿多说一句。
焦大鹏也有些闹不清,刚才自己怎么就那么大胆,敢伸手去拉她呢?他生恐庄氏怪罪,可见她脸上并无愠色,才说道:“夫人得去瞧瞧伤,你没有银子,我这儿有……”焦大鹏说着从身上把借的那几块碎银子掏出来,他不敢把这银子给庄氏,反而塞到小梦瑶手里,说道:“这几块银子是给妈妈瞧伤用的,你带妈妈去医馆,让大夫给妈妈瞧瞧伤口好不好?”
小梦瑶手里攥着银子,抬头瞧向庄氏,没有经过庄氏的允许,这银子她不知道是收还是不收。
庄氏先低头对小梦瑶道:“梦瑶把银子还给叔叔。”说完,才抬头又对焦大鹏道:“多谢相公好意!非是奴家嫌少,只是瞧相公这身装扮,想来赚钱也是不易,这银子相公还是留在身边,以后兴许另有别用。”
小梦瑶很听话,听庄氏这么说,高举右手,把手中的银子递向焦大鹏,可她小嘴一撅,眼睛
一眨一眨地似乎极不情愿。
焦大鹏为方才的鲁莽行为感到愧疚,他也不接银子,脸上一红便跑开了。跑出好远才又转头对小梦瑶道:“别忘了带妈妈去瞧大夫。”他也不管庄氏母女听没听清楚,说完这句话,跑得更快了。
庄氏和小梦瑶眼看着焦大鹏跑远,小梦瑶仰头问庄氏道:“妈妈,你的脸还是很疼的,是吗?我们去医馆好不好?”
庄氏一笑道:“嗯!只有那么一点疼,不过妈妈一会儿瞧过大夫就好了。”
“去瞧大夫喽……去瞧大夫喽……”小梦瑶拉起庄氏的手,一蹦一跳的,很兴奋。
庄氏被小梦瑶拉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心中直想告诉小梦瑶:“那叔叔真是个好人。”
伏安与焦大鹏给的银子虽然不是太多,可对于她母女二人来说也不算少数。她们去医馆看了大夫,买了些好吃的,还给小梦瑶买了一块淡紫色的布匹,这块布匹足够给小梦瑶缝一身好看的新衣裳了。她们买了这么多东西居然还剩了四钱多银子,这四钱银子虽然不多,可足够她母女二人吃好几天的饱饭了。庄氏把这四钱银子贴身揣了,她可不想让周奎把这四钱银子也给抢走。
母女二人回到家,庄氏拿着那块布料在小梦瑶的身上左比比,右比比,欣喜极了。这些天她总是偷偷摸摸地出去给别人做针线活,她也总是幻想什么时候能给小梦瑶缝一身衣服。关于衣服的颜色她幻想了好多种,可哪一种也没有眼前的这块布匹那么实在、那么鲜艳、那么美丽……
小梦瑶听说自己要有新衣服了也很开心,她披着那块布匹,在屋里跑来跑去,口中不停地念叨:“我要有新衣服啦、我要有新衣服啦……”那声音就好像出谷黄莺,清脆、悦耳……
“哐”的一声,周奎踹开房门,打外面醉醺醺的回来了。小梦瑶见到周奎回来,赶紧缩到母亲身后,庄氏怕周奎生疑,也赶紧把那块布匹塞到自己衣服里。
周奎一步三摇地往前走,见庄氏站在身前,大声喝道:“滚蛋,别挡老子路。”庄氏见周奎面色不善,又喝了酒,更不敢惹他,灰溜溜地让在一旁。
周奎醉醺醺地趴到床上,倒头便睡,没几个数的功夫就睡着了。
庄氏夫人暗自庆幸: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躲过一劫。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庄氏向门外指了指,跟着小梦瑶蹑手蹑脚地溜出门外。
出门后母女二人都松了一口气,庄氏妇人悄悄地对小梦瑶道:“走,咱们到你熊姥姥家去,妈妈要给小梦瑶做新衣裳啦。”
这一年里周奎对庄氏非打即骂,而且他性情暴虐,手边但凡拿到些什么也都往庄氏身上招呼。因此周家别说剪刀、菜刀这样的利器,便是绣花针也找不到一根。
庄氏口中说的熊姥姥家离周家不远,都在一条巷子中。这一年里若不是有熊姥姥周济,庄氏母女已不知饿死过多少回了。可熊姥姥儿子早亡,唯一的女儿也远嫁
他方,并没有什么积蓄,对于庄氏母女的照顾也很有限。
庄氏对熊姥姥感恩戴德,没事时就到她家中陪她聊聊天,帮她收拾收拾屋子,娘俩关系很是融洽。
庄氏带着小梦瑶来到熊姥姥家门前,小梦瑶轻轻地敲敲门:“熊姥姥、熊姥姥,快开门……”
小梦瑶叫完没多大功夫,就听见门里传出一个声音:“让姥姥猜猜是哪个小捣蛋鬼来了?”话音刚落,房门大开,只听熊姥姥又道:“原来是梦瑶这个小捣蛋鬼啊!” 熊姥姥活了这么大岁数,一共才见过自己孙子两回,此时老来无伴,俨然已经将小梦瑶当成自己的外孙女看待。
小梦瑶除了庄氏便是跟熊姥姥亲,此时见到熊姥姥,张开双臂,想要熊姥姥抱抱。庄氏在一旁见了道:“梦瑶不要姥姥抱,姥姥年岁大了,抱不动你了。”
熊姥姥笑着蹲下来将小梦瑶抱在怀中,又对庄氏道:“谁说我老了,我呀还年轻着呢!”
小梦瑶见熊姥姥抱过来,扑到她怀里,良久良久才小声地道:“今天爸爸又打妈妈了……”
根本不用小梦瑶说,熊姥姥一见庄氏面上的伤就知道怎么回事。熊姥姥听小梦瑶说完,笑容一下凝结,紧接着又笑着对庄氏娘俩道:“进屋、进屋,咱娘仨进屋聊。”
熊姥姥把庄氏母女让进屋,庄氏见小梦瑶还是不大高兴,从衣服底下把那块布匹拿出来道:“快拿给姥姥瞧瞧,让姥姥给看看这块料子好看不好看。”
小梦瑶听说,高兴得一蹦一跳地把那块布匹呈给熊姥姥看,紧跟着说道:“姥姥你看,我要有新衣裳穿了。姥姥你说把它做成新衣裳会好看吗?”
熊姥姥不愿让小梦瑶觉得自己太敷衍,拿着那块布料反复地在小梦瑶的身上比量,口中说道:“好看、好看!小梦瑶穿起来呀,一定很好看!”
小梦瑶听说,拿着那块布料又跑到庄氏身边道:“妈妈、妈妈,姥姥说好看!”
庄氏常来熊姥姥家,对于她家中任何东西的位置都了如指掌。庄氏当下在针线筒中拿出条皮尺,边在小梦瑶的身上量,边用笔在新买的那块布匹上画。所有尺寸都量好后,庄氏才又对小梦瑶道:“小梦瑶先自己去里屋玩会儿好不好?妈妈要开始给小梦瑶做新衣裳了。”
小梦瑶听说庄氏要给她做衣裳,乖乖地坐在一旁看着庄氏道:“梦瑶不去玩,梦瑶乖乖地瞧着妈妈给我做新衣裳。”小梦瑶说着果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可三岁的孩子能有几分定性,坐了没多大功夫,便悄悄地溜去玩了。
熊姥姥见小梦瑶走开了,悄悄地走到庄氏身旁问道:“又因为什么啊?”
庄氏摇摇头,周奎打她用什么有理由吗?还不是张口就骂,抬手就打。
熊姥姥语重心长地对庄氏道:“要我说实在不行你就带着小梦瑶跑吧,他下那样的狠手打你,我真怕哪一天他把你……”熊姥姥说着暗暗垂下泪来。
六十五 佳人吐心声
庄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像我这样的还能逃到哪儿去?”
“哪儿不能去,还非得在他身边守着?”熊姥姥替庄氏鸣不平道,“你还年轻,又这么漂亮!只要好好养养伤,等脸上的淤青下去,便是不用化妆也是个大美人,怎么就不能再找一家好的?闺女只要你肯,老身出去说,保证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你说一家好人家。”
庄氏摇摇头:“大奎没提休妻,我就还是他的妻子,无论他是打我也好、骂我也好,这都是我的命,抗拒不来的。”
“哎呦呦,我说你可真是的……”熊姥姥听了大大的不以为然,“等他休妻?你得等到猴年马月?他一辈子不休妻你就这样跟他过一辈子?”
“……”这日子过的如何不委屈?庄氏自伤自身,又默默地哭了起来。
“闺女,老身是个老太婆不假,可我觉的你的想法比我这个老太婆还保守。是,贞女不嫁二夫不假,可那也要分什么情况。你守着这样一个活兽过日子……哎呀,真是急死我了!”
熊姥姥越说庄氏哭得越伤心。
“闺女你不要总是哭,我把你当亲闺女看待,你有什么心事就不能跟老身说说吗?”熊姥姥说着试探性地问道:“你是担心小梦瑶是不是?”
刚刚庄氏还只是默默地垂泪,此时听熊姥姥这么一说竟“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她声音刚出口,尤恐小梦瑶听到,急忙伸手捂住了嘴。
熊姥姥把庄氏抱在怀中,安慰道:“小梦瑶也不会有事的,她那么可爱,又那么讨人喜欢,便是周奎那个活兽不也没对她怎样?老身给你挑一家好人家,不敢说让你大富大贵,但最起码不受这样的活罪。你要是怕周奎找上门去,你少跟闲人见面,没事不要出屋也就好了。让老身说你最好的出路还是带着小梦瑶离开这定远城,远走高飞,让他再也找不到你,怎么样?”熊姥姥所有的退路都给庄氏想好了,可庄氏从来都没有答应过。
庄氏不回答,抽泣了半天才又道:“大……大……大奎便是有再……再多的不是,也……也终究是……小梦瑶的亲生父亲,我就怕……怕……小梦瑶会受人欺负……”庄氏哭到后来已泣不成声,但还是把她的心思说了出来:对于周奎的打骂她可以千忍万忍,她只是不愿小梦瑶受到一点伤害。
“不会的,没人会欺负小梦瑶的!”熊姥姥还在宽解庄氏。
“就算……我找的……那人不会欺负小……小梦瑶,可……他的家人呢?他的家人会……会把小梦瑶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吗?他……他若是还有子女,他的子女会将小梦瑶当成……他们的亲妹妹看待吗?”
“你这顾虑也是应当的,要这么说老身给你寻摸一位无父无母、无儿无女的单身汉怎么样,你嫁过去就是三口人过日子,没有那么多人挑眼,也省了不少矛盾。”熊姥姥一意要把庄氏救出火海,见她终于吐露些心事,又顺着她的
意思道。
庄氏终于说出心事,情绪也发泄出来,此时抽泣了两下,摇摇头叹口气道:“都是我命苦!大奎终究是小梦瑶的亲生父亲,他只要不为难小梦瑶,我是不会离开他的。”
“哎呀!你呀……”熊姥姥也跟着长叹一声,无奈地摇摇头。
恰于此时,只见房门一开,一个硕大的身躯站在了门口,正是醉醺醺的周奎。平日里他这一觉能睡四五个时辰,可今日实在喝的太多,睡了一会儿,酒气不住地往上涌,他起身吐了一回,更觉得口干舌燥,嚷着要庄氏送水来。
周奎大叫大喊了半天,不见庄氏回应,这才发觉她没在家中。既然察觉到庄氏不在家,周奎如何不出来找。他知道庄氏平日里与熊姥姥交好,第一个便找到熊姥姥家。
平日里他喝的不醉时还知道敲敲门,此时酒劲未过,哪还管那么多礼节,推门就看见庄氏坐在那里给小梦瑶裁剪衣服。他怒上心头,走过去一把把那块布料抢过来,边撕扯边吼道:“臭婊子,净给老子丢人……”周奎虽然酒醉,可手劲不减,那块布匹被他三撕两撕便变碎成了布条条。
庄氏好不容易给小梦瑶买了这么一块布,见周奎将它撕坏心疼至极,站起来伸手去抢。可庄氏哪有什么力气,被周奎一推便摔倒在地上。
熊姥姥见不是善茬,赶紧将剪子和针线筒藏起来,这才回来拉架。
于此同时,在里屋玩耍的小梦瑶也听见周奎的声音,她关心庄氏,急急忙忙地跑出来。可刚站在门口就瞧见庄氏被周奎推倒,她叫了一声“妈妈”跟着便又大哭起来。
周奎把那一条条布条都甩到庄氏脸上,随即揪住庄氏的衣襟将她拎起来说道:“臭婊子,你以为刚才丢的脸还不够是不是?”周奎说着一巴掌向庄氏扇去。
小梦瑶哭着哭着,抬眼一瞧见周奎将给她做新衣裳的料子撕成了那么碎,嘴一咧哭得更大声了。
平时庄氏对周奎逆来顺受,既不敢还嘴更不敢还手,可今天周奎屡次三番地找邪茬,更是将给小梦瑶做衣裳的布料毁了,庄氏也大起胆子向周奎吼道:“我给别人做针线活怎么就丢人了?”
“还敢吼老子?”周奎见庄氏对自己态度不善,又给了她两巴掌,随即道:“你干嘛给别人做针线活?是嫌老子不赚钱还是要让外人知道老子养不起你?臭婊子,老子告诉你,你就是饿死也得死在家里。”说来说去,周奎还是觉得自己不赚钱有些丢人,他不想让旁人知道,只能限制庄氏的自由。
小梦瑶哭了半天,见庄氏敢于质问周奎,她也大着胆子跑过去,拉着周奎的裤脚道:“爸爸,你不要打妈妈,你不要打妈妈,妈妈会疼的。”
“滚蛋,一天就知道哭哭啼啼的,老子见了就烦。”周奎一脚踢出,将小梦瑶踢翻个跟头。小梦瑶飞出三尺有余,趴在地上,又哇哇大哭起来。
庄氏见周奎向小梦瑶动手,真的
动了怒,她抬手就给了周奎一巴掌,随即道:“有能耐冲我来,你打闺女(干)嘛?”
寻常时周奎都放不过庄氏,此时被她打了一巴掌,更是引以为平生大辱,一拳拳地不住向庄氏打去。还没打几拳,庄氏身子一晃,便晕死过去。
熊婆婆见周奎酒醉之下,出手没轻没重,真怕他将庄氏打死,此时见庄氏倒在地上不动弹,怒声对周奎道:“住手,你真想把她打死怎地?”
“老子就是要打死他。”周奎还是愤愤地道。
“那你也顺便把老身打死吧,她死了,老身也活不了。你一举结束我们娘俩性命,也免得有人到衙门口告你去。”熊婆婆见周奎两眼通红,再也顾及不了那许多,孤注一掷地道。
“你以为老子不敢?”周奎咬着牙道。
“敢,当然敢。可是大奎,你都敢杀人了,怎么就不敢把日子过好点?你看看这媳妇,看看这闺女,就是满世界地找也找不到几个,你怎么就不能对她们好点呢?你若真的手痒痒想杀人……那就把老身杀了吧,老身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也算是值了。可她们娘俩花容月貌又正值青春年少,你就饶了她们吧,就当老身求你了。”熊婆婆边说边哗哗地流泪,说到最后双腿一曲,跪了下来。
周奎毕竟还不是完全泯灭人性的那种人,他若真是那种人,庄氏最初也不可能嫁给他。此时周奎见到熊婆婆这副模样,做出这番举动,心有些软了,拳头也渐渐松了,他虽然酒醉,可尤知杀人偿命这回事。周奎哼了一声,转过身自言自语地道:“老子困了,要回家睡觉了。”说完便往屋外走。
熊姥姥见周奎不再那么蛮横,望着他的背影,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大奎,咱们住十多年邻居了,我是真希望你们小两口能好好的。信我话还是把赌博那玩意戒了吧,你们小两口都是勤快人,想要恢复成原来的日子还不是两三年的事?”
周奎在门口停留了一下,熊姥姥说的这番话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紧接着便晃晃悠悠地出门了。
熊姥姥见周奎真的出了屋,在心中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送走了周奎这个瘟神后,熊姥姥转过身来瞧她母子二人伤势,庄氏夫人受些重击,一时昏死过去,躺一会儿便能苏醒过来,想来没有性命之忧。小梦瑶被周奎顺着劲踢飞出去,只受些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哭了几声便也不怎么疼了。
熊姥姥先把小梦瑶抱起来,给她擦擦眼泪,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尘,接着又进屋拿了个枕头垫在庄氏的头底下。她一个老人家没什么力气,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庄氏躺在地上,没用多长时间便苏醒过来,她刚睁开眼,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先张口呼道:“梦瑶……小梦瑶……”
小梦瑶就在庄氏身边瞧着,见她清醒过来,一下子扑到她的怀里:“妈妈,我在这儿……”
六十六 转变
庄氏昏迷了许久,根本不知道小梦瑶到底伤得怎样,此时醒来第一眼瞧见她,安心了很多,她抱着小梦瑶左瞧右看,不住地询问:“刚刚爸爸踢到哪里了?疼不疼?”
小梦瑶摇摇头,低声低语地道:“不疼……妈妈你一定很痛吧?”这是周奎第一次对她施行家暴,她终于体会到了庄氏每日里承受的疼痛。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可比这身体上的痛苦更让人难以忍受的还是对于她们内心的折磨。为什么曾经那个爱她们爱到要死要活、对她们说下海誓山盟的人,如今要这么对待她们?这些问题别说庄氏、小梦瑶,便是比她们再聪明上百倍的人也想不明白。
方才周奎下手还是很重的,庄氏痛的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一般,可她还是坚强地笑道:“妈妈不疼,妈妈已经习惯了。”庄氏说完,又询问小梦瑶:“别骗妈妈,小梦瑶难道真的不疼?”母亲的天性就是这样,即便她身上疼的要死,她最关心的也还是她们的孩子。
“妈妈不疼,梦瑶也不疼。”小梦瑶说完就扑到了庄氏怀里。
这个世界对她们太不友好也太残忍了,只有彼此的胸怀才可以算是她们避风的港湾,她们也只能在彼此的怀抱中获取一丝温暖。
“妈妈你说这些布条还能缝成新衣裳吗?”小梦瑶趴在庄氏的怀中良久良久,才又低声说道。
“……”庄氏不说话,只是来回地不住拿手抚摸小梦瑶的头发。庄氏不忍心欺骗小梦瑶,她更不忍心对小梦瑶说出实话,沉默是此时她对小梦瑶的唯一的回答。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人小鬼大的小梦瑶见庄氏不说话,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拉着庄氏前襟的衣衫,用懒洋洋的语气、极低的声音说道:“妈妈,我好想要一身新衣裳……”
寻常人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对于她们母女来说也是一种奢望……庄氏听完,眼泪再也压抑不住,她将小梦瑶紧紧地拥入怀里,亲吻着她的鬓角道:“好,我们明天再去买块布料,妈妈说什么也得给小梦瑶缝身新衣裳。”
一旁的熊姥姥瞧着这对苦命的母女,眼中不禁又泛起了泪花……
当夜熊姥姥留庄氏母女在家中睡了,庄氏心中凄苦并没有拒绝熊姥姥的好意,她与小梦瑶窝在熊姥姥的床上胡乱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清晨,小梦瑶早早地就醒了,准确的说是早早地就被饿醒了。“熊姥姥家会不会有早饭呢?”小梦瑶在心中琢磨。
这一年里周奎总是睡到差不多中午才起床,起床后也不在家里呆,洗洗脸后就去赌馆中赌钱。庄氏母女没什么收入,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早饭更是能省则省,对于小梦瑶来说,她已经好久没在早上吃过饭了。
小梦瑶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她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可就在她从床上下到地上的时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竟踢了床腿一脚。庄氏和熊姥姥察觉到床晃悠了一下,都急忙坐起身来查看,庄氏见是
小梦瑶下了床,问她道:“怎么了?要解手?”
小梦瑶摇摇头有些委屈地道:“梦瑶饿了。”熊姥姥听说披上衣服,笑咪咪地道:“小梦瑶再坚持会儿,姥姥这就给你熬粥去。”小梦瑶听说,高兴地直拍手道:“有粥喝喽,有粥喝喽。”庄氏见小梦瑶人小鬼大,又白吃了熊姥姥家一顿早饭,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对熊姥姥道:“昨日剩了几钱银子,待会儿我出去买些菜,中午好好让您尝尝我的手艺。”
熊姥姥哈哈一笑:“你们娘俩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老太婆就省心喽。你那点银子还是留着给小梦瑶买好吃的吧。”熊姥姥说完,又对庄氏道:“一会儿我多熬点粥,你给大奎端回去点。昨天他喝多了,早起喝点粥能好受些。”
“……”庄氏低着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昨天周奎对小梦瑶的暴行,始终让她难以原谅。
熊姥姥见状,宽解庄氏道:“跟周家做了这么长时间的邻居,也算是看着大奎长起来的,他落得今天的这个地步,老身心里也很难受……我见他这次把你打晕后,似有些悔改之意。他并非是那种完全坏透了的坏小子,一会儿你把粥给他端去,看他作何反应。我虽然总劝你改嫁或是什么的,但我的内心里还是希望你们能把日子过得好好的。”熊姥姥说完便去洗漱熬粥了,只留庄氏坐在床上呆呆地出神。
没有大鱼大肉、没有珍馐美味,一碗平平无奇的白粥,小梦瑶吃起来都很开心,清早上这种从胃暖到心的舒适让小梦瑶充满了幸福感。
依熊姥姥所言,庄氏吃罢早饭后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给周奎送去了。周奎虽然酒醉,可架不住昨天睡得早,庄氏刚进门他就坐起来了。庄氏见周奎面色不是那么凶恶,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这一年来庄氏母女自顾尚且不暇,根本没有经历管周奎,再加上周奎那般对待庄氏,庄氏便是有心也变成了无心。此时周奎坐起身,看看白粥,看看庄氏,看看庄氏,又看看白粥,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他也不说话,低着头三口两口地就把那白粥喝光了。周奎喝完粥把碗递到庄氏手里,擦擦嘴说道:“什么时辰了?昨天于老四来找我来了,好像说码头上有几船货要卸,我去瞧瞧去。”周奎手脚麻利,说着话穿上衣服就出去了。
庄氏见周奎不像说谎,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嘴角逐渐上扬,眼中热泪盈眶那是如初婚般久违了的幸福的眼泪。
周奎从家里出来急匆匆地跑到码头边,现在时候已不早了,所幸货船还没到,众多长工、短工都围在码头旁等船来。
人群中于老四大清早就来了,他率先看到周奎,见他面上没了暴戾之气,向他招手道:“周大哥来啦!”周奎点点头。于老四见周奎肯来干活,也代他高兴,他拥着周奎走到伏安身边,说道:“头儿,周大哥来啦。”伏安想不到周奎肯来,诧异了一下,交给他根小木棍,随即说道:“一会儿干活可不许偷懒,更不许耍横,干完活儿后拿着这个给
你结工钱。”
周奎不说话,接过木棍随手别在腰间。
还没干上活,伏安就怕周奎偷懒,于老四不得不为周奎辩解道:“头儿放心吧,周大哥能干着呢。”于老四说着抱了抱周奎的肩膀又说道:“老弟没说错吧?周大哥你今天耍耍手段,让大伙儿都见识见识。”
周奎点点头没吭声,他已经一年多没干活,肌肉都有些松弛了。如今也不知还能否像之前那般充满了干劲,干活不知道疲倦。
周奎悄悄地走到众人身后,弯下腰来束束裤腿,又活动活动周身关节,突地一个箭步跑出去。周奎身子硕大,再加上一年多没怎么活动,跑起来难免有些慢。可跑了一阵他筋骨活动开,跑得也越来越快。周奎在码头边来回地折返,跑了十多圈,出了一身的汗,他用衣袖擦擦头顶上的汗珠。虽然有些累,可他这一年来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感觉到浑身舒畅。周奎这样来回地折返跑,自然引来不少人的围观,焦大鹏也是其中之一,他见周奎停下来,将自己肩头上的汗巾扔给周奎道:“省点力气,一会儿还得干活呢!”
周奎于空中一把抓住那汗巾,擦擦脸,又对焦大鹏道:“我听说一会儿要同时卸好几条船。怎么样?要不要比比看谁卸的货多?”
一听说有人想要跟焦大鹏比赛,长工们的情绪立马便沸腾起来。要知道焦大鹏在长工中虽然不算力气最大的,却是耐力最强的,再加上他干活从来都不偷懒,因此从来没人敢跟他比谁卸货多。
焦大鹏瞧了一眼周奎,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他也不知道这一晚间在周奎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能感觉到眼前的周奎已经不是昨天他见到的那个周奎了。不知道这是否跟没喝酒有关系,但眼前的周奎没有了昨日的那股凶狠劲,现在他身上更多的是那种要证明自己的蛮横劲。
与周奎这样好久没有干活的人比赛,赢了固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输了却更为丢脸,虽然焦大鹏知道自己一定不会输。
其实焦大鹏还有另外的想法:眼前的周奎似乎正一点点的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不想让周奎灰心,更不想让周奎难堪。
周奎见焦大鹏不应声,又继续说道:“焦大鹏,敢不敢应战给句话,船帮中都说你最能干,可我周奎就是不服。以前咱不在一起干活,分不出高下;现如今咱在一起干活了,你就不想分出个高下吗?”
就在周奎向焦大鹏宣战的时候,船队已驶近,且陆陆续续地进港了。伏安见状忙招呼众人集合,准备干活。
还有几个长工不舍得走,他们围在焦大鹏身旁,不住地喊着“迎战、迎战……”
焦大鹏被僵到这,正视着周奎,把汗巾往肩膀上一搭,说道:“好,我答应你。不过我们只比输赢,不涉及其他任何赌注。”
“好!”周奎说了一声好,就向一只已经靠岸的货船跑去。
焦大鹏见状,笑了笑,也随后跟上去。
六十七 赌赛
周奎急匆匆地跑上一艘货船,问明哪些是杜先生的货物后,扛起一袋货物便向船下跑。船下有指定码放货物的地方,周奎把货物往那一放便又向船上跑去。
快登上船时,周奎见迎面下来一人,正是随后赶到的焦大鹏。周奎冲焦大鹏笑了笑,这第一袋货物他就领先了不少。周奎本以为焦大鹏见到自己领先这么多后会加快些步伐,哪知道焦大鹏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扛着货物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周奎见了点了点头,步子也放慢了下来。
周奎步子慢下来之后才发现焦大鹏的步子原来一点都不慢,当他扛起第二袋货物准备下船时,他发现焦大鹏已经卸好一袋货物准备上船了。周奎不愿落后,步下加快,又小跑起来,他刚跑两步,两人的差距便又扩大,可只要他稍微缓下来些,焦大鹏便能马上赶上来。
随着二人卸的货物越来越多,周奎体力流失的也越来越快。他二人每人卸了十多袋货物后,焦大鹏已经与周奎并驾齐驱了,二人又卸了两袋,周奎便说什么也赶不上焦大鹏了。
一船货物二人你一袋我一袋地只用了大半个时辰便卸完了,最终的结果是焦大鹏比周奎多卸了三袋货。虽然三袋货不多,但那代表着焦大鹏比周奎多走了三个来回。
周奎一年没干活,体力本就下降了不少,此时又逞了一下能,只累得已上气不接下气。焦大鹏走过来拍拍周奎的肩膀说道:“活儿不是一口气就能干完的,你歇歇再来。”焦大鹏说完便跟着其他长工一起卸船去了。
周奎听焦大鹏说完这句话感慨颇多,他直起腰望着远去的焦大鹏,心中反复地琢磨:活儿不是一口气干完的,这家产又何尝是一口气败光的?他想起了他典当的第一个物品是他跟庄氏成亲时,他给庄氏打的一个银簪子。从那以后庄氏的首饰哪一样也没脱离了他的魔掌。当完首饰当衣服,当完衣服当家具,直到最后他将能当的都当了,他的家也过成了那副模样。
好在还有庄氏,他又想起了那个对他不离不弃的妻子,如果他当初娶的不是庄氏这么端庄贤惠的妻子,他真不知道自己今天会落得什么地步。
“周兄弟,稍微歇会儿可该干活了。”伏安见周奎歇了半天,催促他道。
干活干累了可以歇会儿再干。生活又何尝不是?
一上午的时间,经过众人不懈的努力,六船货物,被他们按时按量的完成了。伏安见众人完成了这么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心中的欣喜可比别人强烈多了。他依约给众人发了工钱、奖励,待众人都领完自己的那份奖赏后,他又把众人请到望洋楼中好好地吃喝了一番。
大约申时时分,眼看着席散,周奎醉醺醺地站起来,望外便走。众人喝得都有些多,也不拦他,任由他出了望洋楼。
像周奎这种人无论喝多少都认得回家的路,他左手抱着酒坛,右手拎着肉,一步三摇地往家的方向走。走了约有一刻钟的时
间,周奎只觉得对面晃晃悠悠地来了一人,此时他醉眼惺忪也瞧不清是谁,等到又靠近了许多,周奎这才看清,原来迎面来的这人是常在小赌馆一起赌博的王二。
王二瞧见周奎,急忙迎上来问道:“周大哥这是上哪儿喝的,都不说叫上小弟一声。走哇,玩会儿去。”
周奎喝得有些多,此时只想把酒肉和发的工钱拿家去给庄氏,让她看看自己又能赚钱了。他摇摇手对王二道:“不行,我得回家。”
“回家干什么?你家里是有骰子还是有牌九?走吧,也不差这一会儿,先去玩两把再说。”王二不住地挑唆周奎道。
“不去、不去,我得回家。我得把这酒啊、肉啊、工钱啊给我媳妇拿回去……”周奎说着拍拍腰间,那是装着他工钱的地方。
“呦呵,太阳打西边出来,周大哥竟然都出来赚钱啦。”王二说完又接着道:“周大哥,往日没银子时你都要去玩会儿,现如今兜里有银子了,你就不想耍两把去。再说了,就你这点工钱还好意思给嫂子拿回去?我要是你就去玩两把,赢多些银子拿回家也能显得咱爷们在外面不含糊。周大哥你说是不?”
凡事就是如此,无论是赌博也好,喝酒也罢,自己一个人说不赌也就不赌了,说不喝也就不喝了,最怕的就是别人挑唆。
周奎听王二三挑唆两挑唆,赌瘾上来,伸手往胸口上一拍说道:“走就走,先去玩两把再说。”王二搀着周奎帮腔道:“对嘛!天这么早回家干嘛?玩两把痛快痛快,晚上也能睡个好觉。”
二人相互搀扶着说说笑笑地来到小赌馆前,众人见他面上带着酒气也不以为异,招呼着他坐下来下注。
周奎喝完酒后迷迷糊糊的,可一坐到赌桌前立马便来了精神。他见众人在赌牌九也并不急着下场,看了好几把,才从腰里把今天的工钱掏出来,对庄家道:“老子也来玩两把。”
玩牌九,庄家从来不怕人多,牌九的规矩是每人两张牌,等众人都摸完牌后,先后与庄家比较,大过庄家的,庄家通赔;小于庄家的,庄家吃赌注。
周奎这把摸到的是一张二六和一张三五,两张牌都是八点,组成了个“杂八”。在牌九里面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排在中等偏上的位置。
当下众闲家开牌,周奎也将两张牌摊在赌桌上。众人放下牌后,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了庄家身上,他手中的那两枚小小的骨牌,可以决定很多人的命运。
庄家看着众人嘿嘿一笑,大声喊道:“大杀四方。”说着伸手先翻过一张,是张上六下六的“天牌”。他另外一张如果还是“天牌”,则组成“双天”,那必然是通吃的局势,若是其他牌也可组成“天王”、“天杠”等牌型,但无论他组成“天王”、还是“天杠”便都大不过周奎。
周奎看着庄家的手,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拍开酒坛上的泥封喝了口酒。就在他放下酒坛的同时,庄家也将另外一张
牌掀开,是个二五,与“天牌”组成了九点“天高九”也不算小。当下赔赢家,吃输家,把银子都赔付过了,又重新开局。
周奎把自己先前下注的工钱依旧塞到腰间,把赢的银子随众人一起下了注……
简短截说,周奎今天手气不错,赢两把、输一把;赢四把、输两把……短短一个多时辰竟赢了一百多两银子。周奎越赌越开心,酒也越喝越多……
众人见周奎今日手气旺、赢得多,也都捧着他聊。庄家赔了许多银子,想转转手气,对众人道:“有想做庄的没?我缓两把。”他说着站起身,活动活动,看看有没有人接下茬。
周奎手气正旺,他一把抄起骰子,对众人道:“老子来做庄。”众赌徒听说他要做庄,有几个心头不大高兴,便嚷着不依。可做庄这种事,赢得多,输得也多,众人吵了几句,也阻挡不了什么,当下由周奎做起庄来。
周奎这一做庄,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又赢了一百多两银子,加上之前赢的差不多有将近三百两。要知道周奎之前输的首饰和家当加在一起也就**十两银子,周奎这一下午就赢回了好几个家当,他心中高兴,迷迷糊糊地只想快点回家,把这些银子捧到庄氏面前给她看。
周奎赢得开心,自然有人输得不开心,张员外就是其中之一。张员外本就生得肥头大耳,再加上他前几年被杜先生安排管理“翠仙楼”,更是春风得意,这几年只吃得白白净净、身宽体胖,也学着别人做起了员外郎。周奎赢的那将近三百两银子,一小半是众人的,一大半是这张员外输的。
只见张员外伸袖擦了擦汗,口中念念有词,不住地咒骂自己的手气,咒骂自己手中的牌。
周奎又玩了两把,有输有赢,不过输赢都不大,还是赢了差不多三百两。此时他那一坛酒喝完,更有些晕乎乎的,只想抱着赢的这一大堆银子赶快回家。
新的一把众赌徒还没下注完,周奎便对众人道:“这把牌过后无论输赢老子都得走了,他妈的,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他说着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
众人见他醉是真醉了,可赢钱也是真赢钱了,哪容易就会轻易放他走,见他并未起身,倒也并没阻拦。
但凡好赌之人,越输越想往回赢。张员外此时身上带的银子也好,小额的银票也好早都输没了。此时他从手中的一大沓银票中挑出一张,往桌上一拍,说道:“姓周的,有本事把这张赢去。”
众人一瞧,只见银票上白底黑字写着“纹银一百两”,再瞧落款是“金鑫钱庄”,众人不禁“吁”了一声。
那金鑫钱庄是杜先生所开,别说在定远城,便是在整个子金国,凭借这张银票也可十足十地换到一百两。
周奎见到这张银票,眼睛有些发红,若是输了自己不过是少赢一些,但若真的赢了,这可又是白花花的银子呀。周奎咬咬牙,伸手往桌上一拍,说道:“好,老子跟你赌了。”
六十八 豪赌
在这样的小赌馆中,一把一百两的“豪赌”还是很少见的,众赌徒中有的还要下注,却被别的赌徒劝下了。下完注的赌徒见状也都把自己的银子拿回来,成了张员外与周奎之间的单人对赌。
二人对赌,速度便快得多,张员外摸了两张牌,随手往桌上一扔,口中说道:“别墨迹赶紧开。”
张员外扔出两张牌,众人“喔”地一声情不自禁地都大声叫出来。只见张员外扔出的两张牌上面殷红无比,是两张上一下一的“地牌”。
所谓“天地人鹅长、妖喜虎头杂、双候称霸王。”说的就是牌九的所组成牌型的大小顺序。两张“地牌”组成的“双地”牌型是仅次于“至尊宝”、“双天”的最大牌型,可以说此牌一出,已经赢了九成九。
周奎见了也是倒抽一口凉气,心中暗暗反悔:这一把不跟他赌好了,不跟他赌还能多赢一百两银子。可如今赢面不在,怎么反悔都没用了。
周奎便如患病了的老人般,颤颤巍巍地伸手抓起第一张牌:上六下六,竟是一张“天牌”。周奎高兴得一下子把牌拍到桌上,还有机会,假如他另外一张牌还是“天牌”的话,“双天”吃“双地”,他这一百两银子不仅不会输,反而会赢一百两。
王二见周奎翻了一张“天牌”,替他打气道:“周大哥使把劲,再翻出个‘天牌’出来。”这样的赌博真是太刺激了,众赌徒屏住呼吸,此时已顾不得谁输谁赢,都希望周奎能再翻出个“天牌”出来。
周奎向手中吹口气,接着双手不住互搓,一咬牙把另外一张牌也翻过来,只见那张牌上有红有黑,密密麻麻的一堆点数,正是上六下六的“天牌”。周奎见了忍不住一跃而起,其他赌徒也跟着欢呼。
“双天”吃“双地”。王二伸手把张员外那张银票拿过来递到周奎手中,恭喜道:“给,周大哥,又赢了一百两。怎么样?我就说别回家那么早,应该来玩两把,我说对了吧。”
周奎伸手接过那张一百两的银票,接着从手中另抽出一张银票,也不管多少,递到王二手里道:“多亏了你小子,这个给你。”王二笑着接过,不住地点头称谢。
周奎把银子收拾收拾放到酒坛里,抱起就要走。
张员外输了这把本来已经呆成了木头人,此时见周奎要走,缓过神来,拉住他道:“上哪儿去?赢了就想跑?不行,还得来一局。”
周奎一抬手,挣脱张员外的拉拽道:“老子都说不玩了,别纠缠老子。”
张员外哪里肯依,口中不住地道:“再来一把,最后一把,最后一把……”
旁观的赌徒也要瞧热闹,不住地劝周奎道:“周大哥再跟他赌一把,你手气这么旺,怕他怎地?”
周奎架不住众人劝,本就有些活心,不愿意走。众人这么一说,他更觉有理,如今自己手气这么旺,张员外开出“双地”,他都能开出“双天”应对,还有什么好怕的?
周奎想了想,又坐下来对张员外道:“好,那便再赌一把。不过说好了,这可是最后一把,无论输赢,你都得让我
走,不能再纠缠,好不好?”
张员外点点头,“好,就这么说定了。咱这把不分庄闲,不带旁人,就是咱俩对赌。无论是输是赢,张某人一定心服口服,不再纠缠你。”
“好。”周奎一拍大腿,答应下来,随即指着小赌馆中的一个宝官道:“来,你来摇骰子。”
“慢着。”张员外说声“慢着”,那宝官立马便不动了。张员外转向他道:“不是说你。”说完又转向周奎道:“周兄弟,你那还有多少银子?”
周奎喝多了,哪知道自己有多少银子,当下喝道:“你要干嘛?”
张员外数着手中的银票又道:“截止目今张某人一共输了二百多两,大伙儿输多少,张某人并不知道,姑且也算二百多两吧。”张员外说着数出五张银票压在桌上,对周奎道:“这里是五百两的银票,你可以看下。现在我就要用这五百两银票赌你手中酒坛里的银子和刚才我输你的那张银票。怎么样?敢不敢?”
五百两寻常人干十年、二十年也就能赚这么多钱。众人见到这当之无愧的“豪赌”都嚷着要周奎与张员外对赌。
周奎骑虎难下,左思右想,终究是贪心作祟,他大声吼道:“好,发牌。”
小赌馆中的宝官摇了几下骰子,给二人发完牌,便站在了一旁。
张员外与周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动弹。周奎毕竟不如张员外那般家大业大,忍不住伸手便要去摸牌。
还未等周奎摸到牌,张员外便又制止他道:“慢着,周兄弟,还加注不?”张员外把身上的银票都掏出来,数了数说道:“张某人这还有七百两,要不要来点刺激的?”
瞧张员外的意思是要再加注,但他连牌都未看上一眼,未免有些太激进了。七百两对于张员外来说不过是几个月的收入,但对于周奎来说,那是全副身家加在一起也难以达到的数额。王二见周奎刚要摇头,从旁边蹿出来对张员外道:“周大哥不像张员外你那般家大业大,我们看看牌再决定赌不赌如何?”
“牌都发下来了,又变不了,看不看都一样。”张员外说着向周奎面前的两张牌比划了一下又说道:“既然你们想看就看吧。”
王二见周奎额头上直冒汗,把那两张牌拿起来放到周奎手里。王二可不敢掀起牌来看,他若是掀起牌来看,输了算周奎的,还是算他的?
除非是经过允许,若不然赌徒间最忌讳的便是别人帮着开牌。
周奎拿着那两张牌,跟王二二人瞧瞧地看了,看过后二人心中一阵狂喜这两张牌与上把牌竟然一模一样,还是两张“天牌”。
周奎不动声色慢慢地把牌放下。赌徒间对赌,手气的好坏当然影响赌赛的结果,但让对方从你面上猜不出你到底拿的是好牌还是坏牌,则更能影响赌赛的结果。
王二见周奎放下手中的牌,帮着他忽悠道:“周大哥还是算了吧,这把就当孝敬张员外了。”
众人一听都知道周奎并没摸到什么大牌。张员外也不依道:“别啊。我连牌都没看,咱们谁大谁小还不好说呢。说
不定我这是个‘瘪十’(“瘪十”是牌九中最小的牌型),你把这七百两再赢去,加上桌面上这一千两,下半辈子随便你干什么都够了。”
赌到这时,周奎已经豁出去了,何况他拿到的还是这样的一副绝顶大牌,只听周奎对张员外道:“老子也想赌,不过老子没银子了。”
张员外听说,不慌不忙地道:“没钱不要紧,你不还有别的东西吗?你想想你还有什么东西能值七百两。”
周奎想了想,他输的也不剩什么了。如今他家里就剩一座老房子和一张床还能值点银子,这之外就是他们一家三口。
“你看老子那房子值不值七百两?”周奎赌无可赌,只得把房子押上。
张员外轻蔑一笑:“你房中是有珍珠玛瑙,还是有翡翠珊瑚?竟能值七百两银子?”
周奎脸上发烧,他那房中家徒四壁,实在值不了那么多银子。周奎想了想又道:“你看老子的媳妇怎么样?值不值七百两?”
众人听说周奎把媳妇都给押上了,又都是一声惊呼。
张员外听说点点头,又道:“你也知道张某人是干什么的,更应该知道‘翠仙楼’是什么地方。你若真把她押上,她可就不是你的人了,到时候张某人是娶她为妻也好,纳她为妾也罢,甚至把她送到‘翠仙楼’中谋些营生,可都跟你没关系了。你不后悔?”
周奎拿到这么一副“天牌对”,别说媳妇,此时便是全家老小俱在,他也敢全押上。周奎有些不耐烦道:“后什么悔,老子说了就算,快开牌。”
“慢着!口说无凭,咱得立下字据。”张员外说着,对小赌馆中的宝官道:“小哥,麻烦你取些纸笔过来。”
写字据也不用什么好笔好墨,宝官去后面就取来纸笔墨砚呈到张员外身前。张员外会写几个字,当下在纸上写道:“现有周奎押……(张员外不知道庄氏姓名,因此先空着)权做纹银七百两,赌输后任由张某人处置,绝无反悔,口说无凭,立此为据。”
张员外只是会写几个字,胸中也没什么大学问,短时间内也写不出什么好文章,留下这几行字不过是做个证据。
当下张员外给周奎读了一遍,填上庄氏的姓名,二人画完押,张员外把那张字条押在桌子上,做为周奎的赌资。
周奎见张员外不再张罗加注之事,哈哈一笑,将两张牌翻过来拍在桌面上,说道:“开牌吧,老子是一对‘天’。”
众人见周奎又拿到一对“天牌”,都是一声高呼,这样的好手气是众赌徒做梦都梦不到的场景。当下有人对周奎道:“一会儿散摊子,周大哥可得请大伙儿下馆子。”
周奎满不在乎,一笑道:“这个自然。”他说着把张员外面前的银票都拿到手中。碰上一对“天”,张员外开不开牌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
张员外见周奎拿走自己面前的银票,这才不紧不慢地又说道:“周兄弟,高兴地别太早。张某人这牌可还没开呢。”
周奎不以为然,嘲笑张员外道:“好啊,你开啊。老子倒要看看你能开出什么牌。”
六十九 惨痛的代价
张员外看着周奎满是嘲笑的嘴脸依旧不为所动,这跟他之前那把输了的表情大相径庭,虽有些诡异,可周奎此时已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哪还管那许多。
张员外见众赌徒吵吵嚷嚷了半天,对众人道:“大伙儿先安静一下,待张某人开过牌后大家再庆祝也不迟。”他这么一说,众人稍微安静了许多,都嚷着要张员外快些开牌,好看看他到底能开出什么牌来。
张员外见众人催得急,把面前的两张牌抄在手里,又说道:“大伙儿看好了。”他说完便把那两张牌平平地拍在桌面上,等他的胖手挪开,众人都傻了眼。只见手掌下的两张牌,一张上面是黑黝黝的两点,下面是殷红的四点;另外一张上面是殷红的一点,下面是黑黑的两点。
“二四”配“幺三”正是比“双天”还要大的“至尊宝”。张员外拿到了所有赌徒都梦寐以求的一副牌。
周奎见张员外开出了“至尊宝”,激灵灵地打个冷战,酒先醒了一半。“你……你出老千……”周奎下意识地说道。
张员外微微一笑说道:“牌是你洗的,骰子是这位小兄弟摇的,咱们自摸自牌,张某人上哪出老千去。”
“可……可哪有这么巧的,老……我出‘双天’,你就开出‘至尊宝’这……这……”周奎从大喜到大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看你那输不起的样。”张员外说着从周奎手中把银票以及他二人签的关于庄氏的抵押契约拿过来,又接着说道:“以后记住,输不起就不要赌这么大。”张员外说着顺手捧起那酒坛往外就走。就在张员外快走出大门时,他又回头对周奎道:“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张某人明早可就要去接人啦。当然趁着还有时间,你也可以带着你媳妇逃走。不过有件事得提醒你,张某人的上面可是杜先生,你若认为自己能逃离了杜先生的手掌,你就逃吧……”张员外说完,再也不理周奎,大跨步地出了门。
周奎这一下可傻眼了,他本以为可以赢几百甚至上千两的银子,哪知道银子没赢到,还把媳妇给输进去了。众赌徒见周奎这幅模样,也不再围着他甜言蜜语、阿谀奉承了,大伙儿讪讪地走开,只留周奎一人还傻傻地站在原地,至于王二更是早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周奎见众人都散去,也只好从那小赌馆中出来,他如丢了魂儿般,一步一挪地往家走,心中不住地琢磨:回家该怎么跟庄氏交代呢?他又想起了小梦瑶,小梦瑶没有了妈妈的照顾,自己这样的大老粗别说照顾她,便是跟她沟通都有些困难。若是小梦瑶再知道了实情,知道庄氏是自己给赌输了的,她又会怎么想自己呢?
周奎边想边走不知不觉地已经回到家门前,看着这平时自己抬脚就踹开的大门,周奎又陷入了沉思,他真的没脸再迈进这个大门。
就在周奎思绪横飞的时候,大门一开,小梦瑶蹦蹦哒哒地跑出来了。她见到周奎吓得一呆,转身又跑回屋了。
周奎见小梦瑶这么怕自己,心中更是过意不去,就在他自悔的时候,庄氏也也出来。她见到周
奎站在门口愣愣地出神,说道:“大奎,干一天活儿累了吧?怎么不进屋?”
周奎看见庄氏,脑子更乱,他应付地答应两声,跟着庄氏就进了屋。
庄氏为周奎除下外衣,拍打拍打他衣服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叠起来,放在了地上的那堆破衣服上。
周奎见到庄氏这般贤惠,想起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心中的难过无法言表,竟暗暗地垂下泪来。
庄氏见周奎这般模样,心中有些不解,忙问缘由。周奎只是暗暗垂泪,摇头不语。庄氏宽慰了好半天,见周奎依然不见好转,又对他说道:“大奎你别伤心,咱这日子会好起来的。你先上床好好歇会儿,我跟小梦瑶买点菜去,咱晚上好好炒几个小菜吃。”庄氏见周奎哭得这么伤心,以为他是对自己的过往有了些悔恨之意,根本不知道周奎已经将她输给了张员外。
庄氏让周奎哭了一会儿,问他道:“大奎,你今天赚的工钱呢?”
一提到工钱,周奎竟哭得更伤心了,若不是由这点工钱引起,他也不会把媳妇输了。
“是丢了还是怎地?大奎你别哭,我不管你要了,我这还有,你别哭……”庄氏抱住周奎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温柔得便好似安慰孩子一般。
周奎摇摇头,想起来第一把赢钱后,他曾把工钱塞进了腰带中。周奎坐起身从腰带中把那块碎银子掏出来递给庄氏,口中哽咽,根本说不出话来。
庄氏见银子没丢,又安慰他道:“钱不好赚是不是?大奎你要是感觉累,咱就换个别的活。若不然你在家多歇几天也成,只要你肯让我出去给别人家做活,我来赚钱养活你们爷俩怎么样?”
庄氏越说周奎哭得越惨,面对这么温柔体贴的妻子,周奎实在不知说些什么好。这一年来他从没有像今天这般对生活充满了希望,这一年来他也从没有像今天这般对生活充满了失望。希望与失望只在这一天间来回交替。
但赌瘾却绝非一天培养成的。
庄氏见自己怎么宽慰都不管用,只好任由周奎自己一个人在屋中难过,自己则带着小梦瑶出去买菜。
昨日被周奎撕碎的布匹根本无法再缝成衣服,庄氏乘着白天无事,捡了条碎布给小梦瑶缝成个小荷包。庄氏出了大门把从周奎那儿得到的碎银子也塞到梦瑶胸前的荷包里,对她说道:“妈妈跟你商量个事你看怎么样?”
小梦瑶睁大眼睛看着庄氏,满脸的疑惑。
庄氏看着小梦瑶天真的面庞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低下头轻声说道:“妈妈过两天再给小梦瑶缝新衣服好不好。爸爸今天很累很累,妈妈想给他炒几个小菜,好好犒劳犒劳他。”
小梦瑶一听有些不大高兴,庄氏虽然从来没有欺骗过她,但对于想要很久新衣服的她来说,这无疑又推迟了她的小希望。小梦瑶撅起嘴,有些不大高兴地道:“好……”
庄氏也看出小梦瑶不高兴,但她觉得小梦瑶是小孩心性,一会儿给她买点吃的,哄哄她也就好了。
庄氏母女二人去菜
场买了些肉和蔬菜回来,她家中餐具、炊具都不全备,只好拿着新买的这些食材去熊姥姥家烹制。庄氏厨艺精湛,又有熊姥姥帮忙,没用多长时间便整治了一桌的珍馐美味,她看着这满桌的饭菜,急忙跑去叫周奎过来吃饭。
周奎在家中独自哭了半天,此时心情也平复了许多,事已至此,再怎么后悔都已没用,还不如彼此欢快地呆完这最后的几个时辰。
周奎擦擦眼泪,随庄氏来到熊姥姥家。
熊姥姥见周奎进来,脸上不仅没有酒气,还满是愧疚、伤心之色,赶紧把他让到上位,自己则在下首相陪。
周奎迷迷糊糊地还在想着庄氏的事,脑筋并不灵光,坐到哪儿也没有那么在意。庄氏见周奎已经坐了主位,再要拦已来不及,也就没说什么。
周奎一家与熊姥姥四人围在桌边吃饭吃菜,庄氏知道周奎酒品不好,也没给他准备酒。但她不住地给周奎夹菜,在熊姥姥的眼中看来,二人恩爱如昨。
周奎没什么胃口,只草草地吃几口,便停箸不食了。庄氏见他一直心事重重,劝了几句不见什么成效,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过身照顾小梦瑶起来。
一顿饭本就用不了多长时间。席罢,庄氏让周奎先回家,自己则在熊姥姥家收拾残局。收拾罢,她又把小梦瑶留在熊姥姥家中玩耍,自己则独自回到家中。
刚进门庄氏便见到周奎趟在床上发呆,她走过去温柔地道:“想什么呢?这一下午就看到你不是发呆便是哭泣,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成不成?”
周奎见庄氏相问,好几次都想跟她明言,但话到嘴边楞是说不出口,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别问了,问了你也管不了。”
“管得了、管不了,咱再两说。你有什么烦心事,最起码我这当妻子的得知道啊。”
周奎见庄氏这么贤惠,盯着她看了半天,问道:“我之前那样待你,你就一点不生气。”
“生气自然生气。但我想你总有一天会变好的,变回我之前熟知的那个大奎。”庄氏说着又补充道:“就像现在这样。”
“现在还不如之前好呢……”周奎说着又留下泪来。
周奎若是寻常的懦弱男子,他这么哭泣,庄氏也不觉得奇怪,可他偏偏是那种极刚强的男人,结婚这几年来,庄氏从没见周奎哭过一次,哪知道这样一个人今天竟哭个没完。庄氏安慰他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跟为妻的说说好不好,你这样我看着心里也不好受。若是为了之前的事由,那大可不必,只要你今后好好的,以前的过往我们就当是一场梦,今后谁也不要再提。”
“嗯……是,以后谁也不提。呜呜……想提也提不了了……”周奎想起明日清晨庄氏便已是别人的人,不禁又呜咽道。
“你到底怎么了?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要顶天立地。我个小女子都不像你这般哭哭啼啼的。”
“是,是,我不哭……”周奎擦了一把眼泪,把心一横又接着道:“事到如今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
七十 实言后的崩溃
庄氏见周奎肯跟他说实话,又往他身旁凑了凑,温柔地说道:“这就对了嘛!遇到什么困难,咱夫妻俩好好商量一下,肯定能研究出来解决的办法。”
周奎心想这些事早晚要让庄氏知道,点点头低声道:“借你吉言,但愿能研究出来什么解决的办法。”
周奎心里很想对庄氏说明一切,可这种事根本就说不出口,他总不能厚着脸皮跟庄氏说“媳妇,对不起,我赌钱赌输了,把你输给张员外了。明天起你就得跟他走了,人家让你做妻你就得做妻;让你做妾就得做妾;让你做丫鬟,端屎端尿你也得听人家的,不能跟他们犟嘴。对了听说城中的‘翠仙楼’也是他家开的,弄不好你还可能被送去做妓(女)……”事情虽然是这么个事情,但话绝不能这么说。周奎一想到庄氏可能会被卖到妓院,受尽他人的百般折磨,眼泪又“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庄氏见周奎还没开口便又哭上了,急忙安慰他道:“你看你怎么又哭上了?先说事,把事情讲清楚后再哭也不迟。”
庄氏越是温柔,周奎的心里越是过意不去。事已至此,已根本没有弥补的余地,他心里一直在想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庄氏。这件事庄氏虽然早晚都会知道,但是要让他亲自说出来,周奎总有些开不了口。若是他不说,明早任由张员外把庄氏接走,这中间虽然少了很多尴尬,但恐怕庄氏这一辈子都会记恨他。
周奎思量再三,终于狠下心来,说道:“好,我说……”此时周奎生怕庄氏听完后,受不了打击,会出现什么意外。但他转念一想,如今已经这样了,再意外能意外到哪去,顿了顿又道;“咱二人夫妻一场,为夫的多有不是之处,还希望你多担待。”周奎说着跪倒在地给庄氏磕了两个头。
庄氏始终以为周奎说的是之前他打骂自己的事情,根本想不到他会把自己赌输出去,当下把周奎扶起来,说道:“你看你,我都说不在乎了,你怎么还老揪住不放呢。之前心酸的日子与未来幸福的日子相比,无论是在时间上还是在感觉上根本都不值一提。大奎,只要你好好的,咱们的小家虽然不算是最富裕的,但绝对会是最幸福的。你瞧小梦瑶多可爱呀……”
庄氏刚想夸夸小梦瑶,便被周奎打断道:“我也知道小梦瑶可爱,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现在多想咱们一家三口过一过你口中说的那种幸福日子,哪怕一天也行,但……唉……”
“你怎么总说半截话,到底怎么了?”庄氏有些焦急道。
“唉!我……我把你输给张员外了。”周奎见庄氏问得急,也不想再隐瞒,索性便跟她说了。
“输……给……张员外?怎么回事?张员外是谁?”
“张员外是……”张员外是谁解释起来既麻烦,又难以启齿,周奎只好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都跟庄氏说了:自己怎么喝完酒碰到王二,怎么赌钱赢了将近三百两银子,又怎么“双天”吃“双地”赢了张员外一百两
银子,直至最后自己“双天”不敌张员外的“至尊宝”,不仅把赢来的五百两银子都输出去,还将庄氏也赌输出去。至于张员外就是“翠仙楼”的老板一事,他始终没有勇气对庄氏提起。
庄氏听完,倒吸一口凉气,瘫坐在床上,语气冷冰冰地道:“早就劝你戒赌,你就是不听……”庄氏话说了一半,便不再说下去,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说那些还有什么用。
周奎见庄氏这幅表情,心中懊悔不已,他不住地抽着自己的嘴巴道:“我知道我不是人,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情。你……你打我一顿吧,或者你砍我两刀也成。”
庄氏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劲,眼皮耷拉下来,目光直勾勾地发了一会儿呆:七百两银子她二人就是变卖房产也凑不够,凑不够银子便得交人,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这种事情为什么偏偏要让她碰到,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庄氏想了想说道:“大奎,你带我们娘俩跑吧,跑到哪儿去都成,我不怕旅途劳顿,也不怕吃苦,咱们离开这定远城,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了,好不好?”
“跑?往哪跑?你知不知道张员外在为谁办事?是杜先生!甭说是你我,就是比你我更厉害十倍的人也无法从杜先生的手下逃脱。对!根本就没有人会从杜先生手底下逃脱出来。”有关杜先生之前的传说周奎虽然不大了解,但对于他现今的能耐,周奎还是多少有些耳闻。
庄氏听周奎说完,淡淡地道:“大不了就是一死,还能有什么?大奎,你带我们娘俩跑吧,无论跑到哪儿咱也算是一家人家。可我要是被那个张员外带走,这算什么呀?”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跑是绝对不能跑的,这样吧,明天我去找张员外商量商量,让他宽限几天,这几天里我一定好好待你,我……”周奎还要再说些什么,但看到庄氏冷冰冰的神色,话说了一半,便住口不言了。
庄氏想不到自己嫁的这人平日里耀武扬威,事到关头竟怕那个杜先生怕到这种程度,她心灰意冷,眼圈先红了,面向周奎一字一句地道:“你当真不肯带我跑。”
“跑不得、跑不得……”周奎说着连连摆手,又接着道:“要是能跑,我早就带你跑了,实在是跑不得。唉,你不知道也不能怪你,你根本就不知道杜先生的厉害。”
庄氏见周奎懦弱至此,点了点头冷冷地说道:“好,我知道了。”庄氏说着站起身,也不搭理周奎,木呆呆地出了屋。周奎见此,刚站起身便又坐下了,时至今日,他不能带庄氏私奔,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庄氏,只好任由庄氏独自出屋。
庄氏出离了家门,径直奔向熊姥姥家。在她与周奎交谈的这期间,她已萌生了各种结束自己生命的想法。可一想到小梦瑶,她的这些想法便全都烟消云散了。
死对于目前处境的庄氏来说,是个多么容易的事。可她死了,小梦瑶该怎么办?她还那样小,那样需要别人的照顾,
那样需要别人的关爱,自己身为人母,怎么可以就这么抛下她不管。可是如果真要被张员外接走,还不如死了的好。
庄氏自伤自身,刚走进熊姥姥家门便扑到熊姥姥的怀中哭起来。
熊姥姥见庄氏这副模样,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大奎又打你了?你伤到哪了?疼不疼?”
庄氏起始不应,哭了一会儿,擦擦眼泪才说道:“他没打我,他是赌钱赌输了,把我输给了张员外。”庄氏心灰意懒之际,也不想对熊姥姥隐瞒什么,这件事想都不想便说出了口。
熊姥姥听说急的直跺脚道:“这个禽兽,他怎么能这样?那张员外是谁?他成亲没有?家里还有什么人?”
庄氏摇摇头,对于熊姥姥问的这一大堆问题她一个也回答不上来。
熊姥姥见状,又安慰庄氏道:“孩子别难过,你得这样想:那张员外既然能做得员外,想来也是个有钱的主,你嫁过去吃穿不愁,也算是脱离苦海了。”
“妈妈,你怎么又哭啦?”小梦瑶听到庄氏的声音,从里屋出来,见她趴在熊姥姥的怀中哭泣,不禁关心道。
庄氏听到小梦瑶的声音,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已经稍稍平稳下来的心情又在这一刹间爆发。她抱着小梦瑶又哭了许久,才对小梦瑶说道:“妈妈没事,妈妈好得很,妈妈不哭。”庄氏说着伸手在脸上抹了抹,擦干泪痕才又对小梦瑶说道:“如果妈妈要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的叔叔婶婶、哥哥姐姐都会欺负你,你还愿意跟妈妈去吗?”
小梦瑶听说迟疑了一下,对于这样的生活环境没有人会喜欢的。她摇了摇头问道:“梦瑶不想去,梦瑶又没做错事,他们为什么要欺负梦瑶?”
“妈妈就是打个比喻,妈妈想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天天都有新衣服穿,天天都有肉吃,再也不会饿肚子的地方。可是那里可能会有人欺负小梦瑶,小梦瑶还愿意随妈妈去吗?”
小梦瑶眨眨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一转头瞧见熊姥姥,问庄氏道:“姥姥也跟着我们一起去吗?”
庄氏轻轻摇摇头说道:“不,姥姥不跟我们去。”
“那……爸爸呢?”小梦瑶又怯生生地问。
“爸爸……也不跟我们去,那个地方,只有妈妈和小梦瑶两个人去。”让庄氏想不到的是:周奎那样对待自己和小梦瑶,可小梦瑶还是那么关心周奎,以至于她询问完熊姥姥就询问周奎。
“大家都不去,梦瑶也不想去。可如果妈妈要去,梦瑶也会一直陪在妈妈身边。不过……妈妈……你能不能让大家都不要欺负梦瑶,梦瑶乖乖的,会很听话的。”小梦瑶撅着小嘴道。
听了小梦瑶的前半段话,庄氏以为她不会再跟自己走了,心中老大不舍。但这后半截话让庄氏舒心了不少,她把小梦瑶拥入怀中,又泣道:“好、好,妈妈不让他们欺负小梦瑶……不让他们欺负小梦瑶……”
七十一 熊姥姥的对策
这一夜对于周奎一家来说是那样的难熬,但无论怎么难熬,也终有破晓的一刻。庄氏把小梦瑶哄睡后,独自坐在熊姥姥家的椅子上垂泪到天明。这一夜周奎再也没出现过,也不知是因为伤心还是无颜再面对她。
夜愈加地凉了,就好像庄氏的心思一般。可这夜总有回暖的时候,也总有光芒四照的时候。但庄氏的生活什么时候能回暖?什么时候能光芒四照?
这一夜熊姥姥也没大睡好,她三番五次地出来想安慰安慰庄氏,都被庄氏劝回去睡觉了。此时庄氏心灵上的创伤根本不是谁两三句话就能安抚得了的,她身上即将发生的一切,也只有她一个人默默地承受。
一缕阳光穿过熊姥姥家的窗户纸,照到了庄氏的身上。庄氏从没有像现在这般,那样的痛恨阳光、那样的痛恨光明。她站起身整理整理衣裳,无论等待她的是什么样的命运,她都要保持自己的高贵、保持自己的端庄,谁让她是那朵摇曳于寒风中的白兰花。
“当……当……”两声间隔很长的敲门声从门外传来,庄氏不清楚是谁这么早就来串门,但还是过去把门打开了,然而让庄氏意想不到的是门外站的竟是周奎。只见周奎低着头,红着眼圈,支支吾吾地好半天都说不出话。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已经把庄氏的心彻底地伤透了,什么夫妻情义、夫妻情深,如今在她看来是那么的可笑,她冷冷地看着周奎说道:“你是来监视我,看我跑没跑吗?”
“不……不是……我就是来看看你……你……你还是带着梦瑶跑吧,张员外如果来要人,我还能阻挡他一下。”周奎好像鼓起了很大勇气才支支吾吾地说出这番话。
“现在才想起来让我跑,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那张员外马上就会来接人,你让我带着小梦瑶往哪儿跑?”庄氏语气异常严厉地对周奎道。庄氏刚说完便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又对周奎道:“你回去吧,我还要再睡一会儿。”说着便要关门。
周奎伸出大手不让庄氏关门,急道:“别、别,你先别关门,我还有话说……”
“别说了……都过去了,从你把我输出去的那刻起我就已经不是你的妻子了,我们之间再无关系,也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庄氏连看都不看周奎一眼,一意地要关门进屋。
“大奎你个畜生啊,你还有脸来。我恨不得把你的心掏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色的。这么好的一个媳妇都让你给输出去了,你死后还有脸见你爹娘吗?”熊姥姥听门口有人争吵,披上衣服急忙出来查看。她见到周奎气不打一处来,真恨不得给他两巴掌。
周奎听熊姥姥数落了一顿,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现在的他的确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不是她的妻子!婆婆咱们进屋吧,我还想再睡一会儿。”庄氏说着又要关门。
熊姥姥数落周奎归数落周奎,可内心
里毕竟希望他二人好好的在一起过日子。熊姥姥见庄氏又要关门,也阻拦道:“等一下!”关于周奎夫妻的事情,熊姥姥琢磨了一晚上,也终于让她想出一个了办法。她开口问周奎道:“大奎,你实话跟我说,到底是因为多少银子把媳妇输出去的?”
“七……七百两。”周奎拿眼睛瞄了一眼庄氏,才轻声地说道。
“那咱们是不是有七百两银子陪给那个张员外,他就不会把人带走了?”熊姥姥又问道。
“应该是这样的……我二人是因为银子的原因签的卖身契,如果陪够银子,他便没有理由再把她带走。可是我连七两银子都拿不出,还上哪弄七百两银子去啊?”
熊姥姥瞧着周奎那焦急的样,不紧不慢地说道:“老身这套房和你那套房加起来怎么也超过七百两了。你去跟张员外说说,让他通融通融,待咱们把房子都卖了后,欠他的七百两银子一分不少的一定都还给他。可是大奎你得明白,老身这是连棺材本都舍进去了,老身不求你们的回报,只要你们小两口好好的,老身就知足了。”
“这……这……”周奎想不到熊姥姥当此关键时刻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愣了一愣,翻身跪倒,不住地向熊姥姥磕头。
“不行,我不同意。”庄氏还是冷冷地道,“你也说了,这房子是你的棺材本,我们不能拿你的棺材本去还账。”庄氏说着瞥了一眼周奎又接着道:“再说了,你能管得了一次,管不了两次,下次若再遇到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办?”
周奎跪在地上直起腰,拉着庄氏的衣襟说道:“不会有下次了,再也不会有下次了。只要能扛过这次,以后我就再也不赌了。”周奎说着伸出三指又起誓道:“我可以发誓。我发誓再也不赌了,再也不赌了……媳妇你就答允了吧。”
庄氏见周奎语气坚定,对他道:“你先起来。”周奎站起身,才听庄氏又接着道:“咱们在这里研究的再好都是白搭,张员外那边不松口,我就还是人家的人。你先去跟张员外好好商量商量吧,商量好了再来找我。”庄氏说完把熊姥姥拉进屋子,再也不管周奎,随手关上房门。
关上门后,熊姥姥才悄悄地对庄氏道:“真有你的,老身还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们赎你呢。”
庄氏听说飘飘下拜,“总是给您添麻烦,真是过意不去。”
“咱娘儿俩还客气什么?老身见你心肠好,人又端庄贤惠,是真把你当亲闺女看待。你说亲闺女有难,我这当娘的能不管吗?”熊姥姥扶起庄氏说道。
“娘,您要不嫌弃我,就让我叫您声娘。从今往后无论我的命运如何,我都认你这个娘,我要做您的闺女,给您养老送终。”
熊姥姥听说笑得合不拢嘴,不住地拍着庄氏的手道:“好、好,好闺女!娘能有你这样的闺女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熊姥姥说着想起一事又说道:“小梦瑶一会儿醒了肯定要吃早饭,我给你们熬粥去。”
“娘,还是我来吧。”庄氏说着便抢先干活去了。
门外周奎听熊姥姥说完这一席话心里热乎乎的,当此危难时节有个人肯毁家相助,如何让他不感激?他也深深地认识到了自己以往所犯下的过错。还有救!在庄氏还没被张员外带走之前,一切都有补救的机会。
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张员外,将卖房赔钱的计划告诉他。正如庄氏所说,只要张员外不同意,所有计划都会幻为泡影。
“可如果张员外在我找他的这段功夫来家里接人怎么办?”周奎在心里琢磨。想不了那么多了,反正庄氏又没在家,也不怕他把人带走。
周奎既下定决心,事情就好办多了。他虽然不知道张员外家住何方,可他知道“翠仙楼”在哪里。周奎生怕耽误时间,快步跑到翠仙楼下,询问张员外的住所。
翠仙楼的伙计开始还不大愿意搭理他,等知道他就是周奎后,不禁都笑起来昨天张员外赢了那局后,便有人把这消息带到了翠仙楼。关于庄氏美艳无双的传说早就在翠仙楼中传遍了,大家也早就想一睹这位佳人的风采,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
可现在不同了,现在张员外手里有了周奎签的那张卖身契,只要张员外高兴,别说让众人看一看庄氏的风采,便是做些更过分的也不在话下。
周奎见众人笑得猥琐,心头不免有气,可他有求于人,心里便是有再大的火气,此时也只得笑脸相对。周奎任由众人笑了一阵,才又问道:“众位小哥先别笑,在下找你家张员外实有要事相商,他到底家住何处,还请几位小哥指点一二。”
众人也不理他,指指点点地又笑了半天,才有一个伙计说道:“周奎大哥?是吧!要我说你还是回家等着吧,说不准我家员外一会儿就抬着花轿去接你媳妇去了。”
这人说完,旁边一人反驳道:“瞎出主意!一会儿张员外就把周大哥的媳妇接回来了,有什么事他二人在这‘翠仙楼’中谈岂不是好?还省得周大哥一番奔波。”这人故意把翠仙楼三字说的重之又重,他说完众人便又淫笑起来。
周奎本打算找张员外商量事情,哪知道这一大早上出来,不仅没问到丝毫关于张员外住所的消息,还惹了一肚子闲气。周奎毕竟有几分硬气,当下瞪了众人一眼,哼道:“不说就不说,没来由的在这消遣人。”他说完,转身便要走。
他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身后又有人说道:“周大哥慢走,以后常来玩啊!”话音刚落,众伙计又都痴痴地笑起来。
周奎见众人一再相欺,回过头来便要反唇相讥,但话音刚要出口,想了想又憋了回去。他狠狠地向地上啐了一口,大跨步地走开了。只留翠仙楼的伙计还在身后痴痴地淫笑……
七十二 周奎最后的博弈
周奎没问到张员外的住处,心中不免有些发慌,眼看着天色越来越亮,也不知张员外从家里出来了没有,他若真派人抬着花轿出来接庄氏,事情反而不那么好办了。
周奎站在十字街口突然间有些不知道何去何从,他想了一想还是向家的方向走去。毕竟他家门前的那条巷子不甚宽敞,要想抬轿子进去多少有些困难,在那儿他还可以争取一些时间。
周奎不愿耽误时间,又快步跑回家中。离他家还有段距离时,周奎便看见前面两乘轿子不急不慢地向前走。周奎不知轿中坐的何人,但也不愿错过这个机会,他急忙跑上前去,问抬轿的人道:“轿中坐的可是张员外?”
这两顶轿子正是张员外派去接庄氏的,他在轿中正春风得意,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忙探出头来道:“是谁找张某人?”
周奎见真是张员外,急忙跑上前去说道:“张员外、张员外,我是周奎,我有事想跟你商量下。”
张员外坐在轿中见是周奎,并没有吩咐众人停轿,只有些不屑地道:“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事商量啊?”
“有、有,是关于我媳妇的事……”
“周兄说这话可有些不对了!自从周兄昨天签下那张卖身契后,她就是张某人的人了,跟周兄再也没有关系,‘我媳妇’这三个字以后请周兄再也不要提起了。”张员有些不悦道。
“员外,在下就是想要跟您商量这件事……”
周奎还没说完话,张员外便又打断他道:“张某人记得昨日周兄一直自称‘老子’来着,怎么现在倒口称‘在下’了?”
“……”周奎面上泛红,讪讪地有些不好意思,他之前实在是太猖狂了,“员外,在下之前多有不是之处,您大人大量,还请多担待些。”
“担待不担待咱再两说。你到底有什么事就请快说吧,但是张某有言在先,自古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白纸黑字上写的,你想赖账恐怕也赖账不了。”
周奎听说,连连摇头说道:“不赖账、不赖账。在下就是想跟员外您商量下:这卖身契本是因为七百两银子而起,在下若能凑够七百两银子给您,这卖身契是不是便得作废?”
“……”张员外闭目不答,七百两银子对于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但庄氏的大名他早有耳闻,只恨无缘一睹她的芳容。此次让张员外得到了这么个机会,他怎肯放过,只给周奎来个不理不睬。
周奎见张员外不说话,急忙又道:“员外,在下有两套房产,一旦变卖了,七百两银子只多不少。倘若卖得好,几可卖上九百多两。在下愿意将变卖的所有银两都献给员外,倘若员外等不及,在下将两套房产一同奉上也不妨。只求员外将那一纸卖身契归还在下,在下一家永感员外大德。”
“……”张员外还是不置可否,混到他今天的地步,他很懂得什么是惜字如金、什么是言出如山,不可失信于人。
奎见张员外不说话,扒着花轿的窗口道:“张员外,我求求您啦。您就应承了吧。”
张员外有些不耐烦,说道:“周大哥这样扒着轿子像什么样子?这件事容张某人好好想想,等到你家里时再说也不迟。”张员外说着把轿子的窗帘放下,再也不理周奎。
周奎在轿外百般求允,见张员外始终不肯答应,心中忐忑,只得讪讪地跟在轿子后面。
又走了一段路程,已渐渐临近周奎家。周奎尤恐张员外到地方不问青红皂白地就将庄氏带走,急忙又对轿中说道:“员外爷请您留步。”
张员外在轿子里连轿帘都没掀开,就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周大哥又想干嘛?”
“员外爷,在下说的那事还请您三思。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求员外爷念在我二人婚姻不易,还请网开一面。”周奎隔着轿子央求道。
“周大哥,你先别急,都说了咱们到地方详谈,烦您再稍等片刻。”
“可……”周奎刚说出一个字,就又被张员外打断。
“周大哥,不是张某人说你,当初与张某人对赌时可没见你念什么夫妻之情、婚姻不易。你说的那些道理张某人也不大明白,张某人只知道愿赌服输、欠债还钱……”张员外呵斥完周奎两句便又不说话了。
“……”这一套抢白把周奎弄的哑口无言。张员外说的没错,愿赌服输、欠债还钱,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周奎这一晚上不止一次地想:若是当初从没有接触过赌博该有多好,他夫妻二人也不会落得今天的这部田地。可如今,似乎什么都晚了……
周奎跟在花轿身后,又走了不到一炷香的路程,终于来到自家巷子前。那巷子仅比花轿大一点,张员外不愿花轿进去把巷子堵死,只好在巷子口下轿步行,抬轿的众人都是张员外的亲随,其中两个见他下轿便跟在他的身后寸步不离,余人则留在原地看守轿子。
周奎领着众人进了巷子,来到自家门前,对张员外道:“员外爷,这就是在下之前跟您说的两套房产中间的一套。您进去瞧瞧,在下这家中虽然别无长物,可这房屋空间既大,采光又好,多少值些银子。”
张员外负着双手,在屋里转悠了一圈,不见庄氏,开口问道:“周大哥,这屋子值不值些银子咱再两说。张某人先问你,庄氏现在何处?难道是潜逃了吗?”
周奎见张员外越说到后来,语气越不善,急忙辩解道:“不敢、不敢。我……庄氏尚在另一处住所内。”周奎说完又问张员外道:“员外爷,这房子您可满意?”
“……”张员外不置可否,对周奎道:“走,带张某人到另一处住所去瞧瞧。”
周奎见张员外对自己这屋子丝毫不感兴趣,只急得汗流浃背,他拉住张员外的衣袖,跪在地上央求道:“员外爷请留步。”
“干嘛?”张员外回过头,冷冷地对周奎道。
周奎见张员外面
色不善,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磕头如捣蒜地说道:“员外爷请您开恩,在下求您了,您饶过我夫妻二人吧。在下给您磕头啦……给您磕头啦……”
“周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弄得好像张某人强人所难、逼迫于你似的。快起来,一切都好商量,张某人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之人。”
“那么说员外爷是答允了?”周奎不知道张员外是什么意思,满脸疑惑地问道。
“周大哥这是怎么了?张某人一再说到地方咱再详谈,现在你说的另一套房产张某人既没见到,庄氏张某人也没见到,什么都没见到,张某人若是贸然答应了你,岂非大是不妥。”
周奎一想张员外说的也有些在理,可庄氏端庄贤惠、容貌俏丽,张员外见了,不可能不喜欢,到时肯定不会再答应自己的请求。周奎没法,只得又央求道:“另一套房产只比这好,不比这差。员外爷,这两套房产不管能变卖多少银子都算在下孝敬您的,只求您把那张卖身契还给在下吧。”
“口说无凭。”张员外说着从怀里把那张卖身契掏出来抖开道:“看到没,要有字据。周大哥,好话你可说了一道了,张某人但凡能答应你,早就答应你了。可你既不带张某人去看另一处房产,也不带张某人去见庄氏,只翻来覆去地说这些话,有意思吗?”
周奎听张员外这意思是不肯答应自己的请求,眼见得那张卖身契在自己眼前晃悠,他离张员外也近,大起胆子一下子向那卖身契扑过去。
哪知他的手指还未挨着那张卖身契,就见张员外身后晃出两个人。这两人一人伸出一脚,将周奎踢飞出去约有丈余。周奎受这二人一脚,只觉得浑身骨头都酥了,疼得半天爬不起身来。
张员外想不到周奎会这么大胆子,当下走过去,站到周奎身前说道:“周大哥这就没意思了。怎么,软的不成改抢的了?”
周奎面孔朝下,见张员外近在咫尺,一咬牙便要站起身向张员外扑去,口中还喝道:“老子跟你拼了。”可还没等周奎站直身子,先前将周奎踢倒的那两人便各出一脚,将他踩在脚底下。这两人有些功夫,力气也不小,周奎挣扎了好几次,都没挣脱开二人的束缚。
张员外见周奎满脸的愤怒,蹲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脸说道:“张某人一口一个周大哥的叫着你,也算给足了你面子,哪知道你竟然这么对我。”张员外说着摇摇头,又对身旁的二人说道:“搀他起来。”那二人一声未吭地便将周奎架起来。
张员外瞧了周奎一眼,又摇摇头,转过身便向门外走去。那二人见员外爷出了屋,驾着周奎也紧随其后。
张员外站在周家门口,伸出那只胖胖的小手擦了擦汗说道:“周大哥,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希望你老老实实地带张某人去见庄氏。若是再耍什么花样,就别怪张某人给你些颜色瞧瞧。到时候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别怪张某人下手狠毒。”
七十三 以死明志
当此时节周奎想硬气也硬气不起来了,只好乖乖地将熊姥姥家指给张员外看。那熊姥姥的住所本就离周奎的住所没有多远,几人走了没几步便来到熊姥姥家门口。
张员外指着熊姥姥家门问周奎道:“就是这儿?”张员外等了片刻,不见周奎应声,回头瞧时,见他目光呆滞,神色萎靡,这一瞬间竟好像颓废了很多。
张员外见周奎不应声,走上前去,轻轻地敲了敲门。声音刚落张员外就见到一个老婆婆颤颤巍巍地给开了门,正是屋子的主人熊姥姥。
熊姥姥见到门外这幅光景,心中先叫了声苦,紧跟着又问道:“各位找谁啊?”
张员外不知熊姥姥是周奎的什么人,当下抱拳道:“婆婆有礼了。请问庄氏在家吗?”
熊姥姥眼睛一转,摇摇头道:“不……不……”熊姥姥最后一个“在”字还没出口,只见庄氏从熊姥姥身后走出来,对张员外道:“周门庄氏在此。阁下想必是张员外吧。”
张员外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觉得说话这人的语调不卑不亢、端庄有礼,至于声音,娇而不媚更是好听。
话音初落庄氏从房中出来,张员外见她虽然穿得朴素,脸上还有些伤,可这几步走的袅袅婷婷,光彩照人,自己管理的翠仙楼中虽有很多佳丽,可有哪一个能及得上她的落落大方、端庄贤淑。不仅如此,庄氏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高贵气质,更不是翠仙楼上那些庸脂俗粉所能企及的。张员外看罢暗暗点头:坊间传的不错,这庄氏果然是凡间少有的女子。
方才张员外在周奎面前是何等的自信,何等的自在,何等的洒脱。可如今单独面对庄氏,竟好像傻子一般,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庄氏冷眼地看着张员外,这种表情她早就司空见惯了,见到她后露出这样表情的人绝不止张员外一人,从前有,之后也一定还会有。庄氏平静地看着张员外,既没有打断他呆呆的眼神,也没有再说些别的。
隔了好久,张员外才缓过神来,回应道:“是我、是我……是我……”
“听说拙夫已经将奴家输给阁下,可有此事?”
“是、是,确有此事。”张员外急忙恭顺地答道。
“那阁下有什么打算?”
“这个……这个……张某人想:欠债终究是要还钱的。呃……”口才便给的张员外面对庄氏的询问,竟有些结巴地答不上话来。
“那拙夫跟阁下商量过要用两套房产以赎奴家的事了吗?”
“周大哥是有讲过,不过……张某人虽算不上家大业大,可豪宅美院也有那么几套,你这两套房产恐怕有些……”张员外说着面露难色,摇了摇头。
“听阁下的意思是没得商量了?”庄氏说着直视着张员外,眼圈已有些红。
“……”张员外不正面回答,却又劝说道:“夫人随张某人回府又有什么不好?到得府
上夫人穿金戴银、吃穿不愁,又岂是这种寻常人家所能比的?”张员外说完又上前一步,对庄氏道:“实不相瞒,张某人家中虽也有些姬妾,可哪一个也赶不上夫人美貌端庄。只要夫人肯应允,张某人情愿遣散所有姬妾,今后一生一世只与夫人一人相伴。如果夫人愿意,张某人府上的所有事宜皆听夫人一人定夺。”
熊姥姥最开始见张员外肥头大耳的,心中便有些不大喜欢,待见到他一众人气势汹汹的模样,心中更是厌烦。可哪知这张员外见到庄氏后,乖的便好似老鼠见到猫一般,熊姥姥根本想不到他会这样对庄氏说话,更想不到他能开出这样优厚的条件,以至于要把整个家业都给庄氏看管,这条件比熊姥姥对庄氏最初的愿望加在一起都要优厚,她心中也不禁为庄氏高兴起来。
哪知道庄氏听了这一番话,面色突然沉下来道:“阁下是不答允拙夫的意见,而一意要将奴家带走喽?”
张员外一恭到地说道:“实不相瞒,张某人确有此意。”
“好!奴家听阁下谈吐也是知书达理之人,那阁下想必也听过‘贞女不嫁二夫’吧。”庄氏说完目中含泪,从袖口中抽出一把裁衣服的剪子,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又说道:“阁下若执意如此,奴家也只好以死铭志。”
周奎双手被缚,见到庄氏要自寻短见不住地道:“不……不要……”
“闺女把剪子放下,别做傻事。”熊姥姥在庄氏身旁也劝她道。
“夫人……”张员外叫了声夫人便要伸手去拦,可他身子肥胖,行动又不大灵便,手刚伸出去不远,便听庄氏大声嚷道:“站着别动,你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奴家便死在阁下面前。”张员外不敢再向前,手停在半空,忙摆手道:“夫人不要冲动,张某人不动便是。”
庄氏本打算为了小梦瑶不管怎么艰难都要坚强的活下去,可这一夜的思考加上早上的变故让她改变了想法。熊姥姥既然肯认下自己,便一定也能认下小梦瑶。熊姥姥家境虽然不宽裕,但一定不会亏待她。小梦瑶从此有了依托,她心愿已了,便已萌生死志。如今见张员外又不肯依允他们的请求,死志更坚。
庄氏见张员外果真不再向前,当下转过身对熊姥姥说道:“娘,闺女不孝,刚与您相认便又要与您离别。希望娘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多多照看小梦瑶,闺女来世当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
“妈妈……妈妈……”小梦瑶听到屋外的人声,跑出来拉扯庄氏的裙摆道,“妈妈你在干嘛?”
庄氏本就红着眼圈,此时见到小梦瑶后心神激动,眼泪更是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她一把将小梦瑶拥入怀中,在小梦瑶耳边轻轻地泣道:“余后的路……妈妈不能再陪伴小梦瑶啦,小梦瑶以后一定要听姥姥的话知道吗?妈妈好希望……能亲眼看到小梦瑶长成漂亮的大姑娘,看到小梦瑶也嫁人生子,可是……”庄氏恐再说下去,情绪会失控,她
抿抿嘴,强忍住眼泪,又吻了吻小梦瑶的脸颊说道:“小梦瑶,妈妈爱你……”庄氏说着拿剪刀刺向自己的胸口……
张员外见到庄氏这种神情,早就防着她会做什么傻事,暗暗地向身后的二人使了个眼色。那二人久随张员外,只一个眼神间便读懂了张员外的意思。二人中的一人放开周奎,悄悄地走到张员外身后,眼见得庄氏举起剪刀,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擒住庄氏臂膀,紧接着抓住她的臂膀一甩手便把庄氏手中的剪刀甩落。
小梦瑶年纪幼小分不清中间对错,还以为那人在欺负庄氏,说道:“你们干嘛都欺负妈妈?”边说边“哇哇”地大哭起来。
熊姥姥这一惊也是不小,她想不到庄氏会这么刚烈,前脚刚嘱托完关于小梦瑶的事宜,后脚紧跟着便自寻短见。还好跟着张员外的那人反应敏捷,若不然这一剪刀下去,庄氏非得命丧当场不可。熊姥姥把小梦瑶拉回来说道:“这位叔叔不是在欺负妈妈,他是在救妈妈的命。”熊姥姥说完也不知怎么跟小梦瑶解释,又对她道:“妈妈要自寻短见,快去亲亲妈妈,让她不要撇下小梦瑶。”
小梦瑶不大明白自寻短见是什么意思,可是她与庄氏相依为命,听熊姥姥这么一说,赶紧跑到庄氏面前,伸手搂住庄氏的脖子,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也泣道:“妈妈……梦瑶是做错什么事了吗?你为什么……要抛弃梦瑶?”
梦瑶的小奶声本就很惹人怜,再加上她现在泪痕未干,娇里娇气的样子,连张员外这样久在声色中,见惯了逢场作戏的汉子都忍不住想把她拥入怀中,关爱她一番,更何况视她为生命的庄氏。
庄氏想不到关键时刻会有人救自己性命,她死里逃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紧紧地把小梦瑶抱在怀中,不住地亲吻她的额头与鬓角。
张员外让她母女二人温存了一会儿,把搭救庄氏的那人叫到身边,冲他耳语了几句。
那人受命,走到庄氏身边,强行把她与小梦瑶分开,搀起庄氏头也不回地往巷子外便走。庄氏多径变故,早哭得软了,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便被那人架走了。小梦瑶见庄氏被架走,哪肯与她分别,追在庄氏身后不住地喊着“妈妈”也跟着去了。
熊姥姥见张员外之前对庄氏礼敬有加,想来张员外将庄氏带回去也不会多难为庄氏。更何况她年纪也不小了,追出去两步,自觉凭自己的脚步难以追上庄氏等人,便停步不前。反正见张员外也不是一个会食言的人,对于这样的结果,熊姥姥还是颇为满意的。
张员外瞧了一眼已呆若木鸡的周奎,拿出那张卖身契拍在他身上说道:“周大哥,从此咱二人人契两清,谁也不欠谁,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再胡惹事端。”他说完又拍了拍周奎的肩膀,径直地走远了,只留下周奎失魂落魄地木立在原地。
而那张卖身契被风一吹,便也随风而去……
七十四 张府中旁枝暗生
城东张府前,两顶小轿轻轻落下,张员外一跃从轿中跳出,快步跑到另外一顶花轿前,撩起轿帘,微微欠身,恭迎轿中人下轿。
小轿中坐着庄氏与小梦瑶,这一路上她们没吵也没闹,当此情形,她们的任何吵闹都显得那么无足轻重;当此世道,她们的命运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庄氏拉着小梦瑶的手从轿中缓缓下来,走过张员外的身边时,庄氏连瞧都没瞧张员外一眼。她站在张府的朱门前望着这偌大的府邸,心中也不知作何感想。
张员外先将庄氏母女迎到待客厅奉茶,然后一面张罗大摆宴席,一面吩咐下人为她娘俩安排居室。
自从庄氏母女在客厅中坐稳后,张员外便笑地没合上过嘴,他也不管庄氏母女爱听不爱听,只是自说自话,讲到高兴处,时不时还乐地前仰后合。
三人坐下没多长时间,只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急急地跑到张员外面前,对他耳语了几句。张员外听完皱起眉头,狠狠地拍了下桌子,站起来怒道:“这帮该死的奴才,真是多嘴。”张员外说完,低头想了一下,又对那管家喝道:“站着干嘛?还不快把他请进来。”张员外说完,坐下身来,眼珠乱转,好像有什么疑难问题解决不了。
张员外想了片刻,又大声嚷道:“来人,带夫人后厅看茶。”客厅内小丫鬟在一旁垂手侍立,听老爷吩咐完,走到庄氏身边,躬身伸手相请。
庄氏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听张员外说完“带夫人后厅看茶”便站了起来,她也不是对张员外多恭顺,只是不想被人强迫。此时庄氏见那小丫鬟伸出了手,虽不知后厅在哪,还是拉着小梦瑶顺着手势的方向走过去。
张员外见庄氏一句话都不说,转身便走,连忙追上来陪笑道:“怠慢勿怪!夫人请先宽坐,张某人随后便来。”
庄氏也不搭理他,如今到了这步田地,她已是刀下俎、案上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根本连一点还手的余力都没有,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保持自己的高雅,也并不妨碍她保持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
张员外见庄氏母女走进后厅,急忙又跑到客厅门口迎客。他刚站稳脚步,就瞧见管家带着一人向待客厅走来。待二人走近些,张员外也顺着台阶走下来,拱手对着来客道:“不知刘管大驾光临,张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那位刘管家见张员外如此客气,只点了点头,说道:“好说。都是一家人,员外也不用客气,进来坐吧。”那位刘管家说完,便走进待客厅,在上首位坐了。自打那刘管家进了待客厅后,张员外倒好似到别人家做客的客人一般,束手束脚的连茶杯都不敢端起来。
刘管家见张员外落了座,开门见山地说道:“杜先生听说员外新得一位美貌的佳人,可有此事?”原来这位刘管家是杜先生的管家,怪不得张员外见了他那般害怕。
张员外见问忙站起来说道:“不知杜先生从哪
儿听到的消息?这个……”
刘管家打断张员外道:“我就问你有没有这回事,至于杜先生是如何听说的你不要管。”刘管家说完又补充道:“在整个定远城还没有什么事是杜先生不知道的。”
张员外无意冒犯刘管家,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多嘴把这一消息透漏给了杜先生。他见刘管家面色不善,急忙点头答道:“回刘管,确有此事。不过那女子言语粗俗、样貌平平,算不上什么美貌的佳人。”张员外心知杜先生派刘管家来问这事必然有些蹊跷,他心知不妙,不住地抹黑庄氏道。
“算不算美貌的佳人我说的可不算,员外说的也不会算,这还要杜先生来品评。杜先生听说员外带回来的这位庄氏夫人样貌出众,更且品行端庄、气质不凡,有意见她一见。若是中了杜先生的意,杜先生有意提拔她做翠仙楼的头牌;若是不中杜先生的意,那时这庄氏便任由员外处置。”刘管家反驳张员外道。
张员外听刘管家竟然连庄氏的姓氏都能叫得上来,更知事情不妙。他好不容易行使诡计,才把庄氏赢到手,哪知一天都不到就被杜先生知晓了,而且他竟还要奉庄氏为翠仙楼的头牌。张员外自觉不妥,却也无计可施。违抗、欺瞒杜先生所要遭受到的刑罚,是每个做为杜先生的手下人都一清二楚的事情。
张员外点点头,颤颤巍巍地道:“不知杜先生什么时候有空,张某好将庄氏送去。”
“杜先生今日当午正好有空,他吩咐你把翠仙楼的三楼收拾得干净些,杜先生要在那里对这位庄氏夫人进行品评。”刘管家说完又补充道:“对了,杜先生还特意嘱咐,要你将庄氏夫人好好装扮一下,最要紧的是你不要对那位庄氏夫人乱说什么,杜先生想看她最自然的神态。”
“请刘管放心,这些张某都晓得!还请刘管在杜先生面前多为张某美言几句,便说张某定不辱命。”张员外恭敬地道。
“那员外便快去准备吧,话我已经带到了,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刘管家说完站起身,见张员外低着头,不再说什么便往外走。
张员外见状,急忙跟在后面说道:“张某送送刘管。”
“员外留步!员外把杜先生交代下来的事情办妥,便是对我最好的恭敬。”刘管家说着,大跨步去了。
张员外不便违逆刘管家,急忙叫过自家管家相送,并说道:“既如此,张某恭敬不如从命。刘管闲暇时还请常常光临寒舍,张某随时恭候大驾光临。”
刘管家对于这些客套话丝毫不放在心上,头也不回,只摆了摆手,便向府外走去。
张员外见刘管家走远,将手边的茶杯狠狠地摔到地上,咒骂道:“这帮多嘴的狗奴才,若让我知道是谁泄露消息,非撕烂他的狗嘴不可。”张员外这一发狠,吓地厅中的小丫鬟瑟瑟发抖,更不敢出声。
张员外骂完便气鼓鼓地坐在那里思考对策。可今日的他便好似昨
日的周奎一般,哪有那么多良策可想,只剩下坐在椅子上呆呆地发愣。
不大一会儿,管家回来,立在张员外身旁说道:“老爷,小的已经将刘总管送走了。”张员外对这些话犹似充耳不闻,气得直喘粗气,好半天才对管家道:“刚才刘管家的话你也听到了,你现在就去翠仙楼中按照刘管家的要求好好准备准备,再叫人把‘百鸟朝凤’的那个屏风搬到三楼去,杜先生不愿见外人,想来此次也是要在屏风后对庄氏夫人进行品评。”
管家听说,点头答允道:“老爷放心,小的都理会的。”
张员外低着头又说道:“到翠仙楼你再私下打听一下,到底是谁那么多嘴泄露了消息。打听出来后也不要声张,回来悄悄告诉我,我自有法子办他。”张员外面露凶相,说到最后几句时咬牙切齿,真恨不得把多嘴之人一口吃了。
管家听说,连连点头,又问道:“老爷还有别的事没,没有的话小的便先去了。”
张员外点点头说道:“嗯,你先去吧,毕竟翠仙楼上的事情更为重要。记住,准备的一应事物不一定要是最好,但一定要最干净、最用心。”
“不劳老爷嘱咐,小的自会用心去办。”管家又恭敬地答道。
“行了,你去吧。”张员外说着摆摆手,示意那管家退下。
张员外见管家下去,对身边的小丫鬟说道:“去把冯妈给我叫来。”
那冯妈算是张员外府上的女管事,于张员外还不太发迹时便在他家中帮闲,也深得张员外看重。
没用多大一会儿那小丫鬟便把冯妈带来,冯妈向张员外请了个安,站在一旁等待张员外吩咐。
张员外瞧了眼冯妈开口说道:“咱们府上新来了位夫人,一会儿你去安排下,先烧点热水,好好地给她洗个澡,再好好地为她装扮一下,能有多漂亮便装扮成多漂亮。但有一点,这一切,一定要在正午之前完成,千万不可误了时辰。”
冯妈听说点头道:“是,老爷!老奴尽快去办。”
张员外点点头,让小丫鬟带着冯妈去见庄氏。
方才张员外低着头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妥协了。毕竟没有什么是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更何况能有像他今天这样的成绩实属不易,他不想因为一个女人便把自己闯下来的这片天地轻易毁掉,更不想因为一个女人把自己的生命也给搭进去。
张员外全吩咐完,便去了后堂:难得见杜先生一面,张员外还是要备上一份厚礼的。无论这份礼物能不能被杜先生看在眼中,但这最起码表现了自己对杜先生的尊重。
一上午的时间转瞬即逝,张员外挑了一对白玉狮子叫手下人用个精致的礼盒盛了。冯妈也来禀告说,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员外去查看。
张员外见自己府中的众人办事利落,心中高兴,他一面叫人备轿,一面叫人把庄氏请到后堂,想要先瞧瞧庄氏夫人的风采。
七十五 杜先生
没用多长时间,庄氏夫人便在众多小丫鬟的簇拥下来到了后堂。
张员外为示闲暇,本在屋里踱步,哪知道一见庄氏的面,竟惊讶地合不拢嘴。
只见庄氏穿了一身里白外纱的长裙,长裙上三三两两的绣着花花绿绿的蝴蝶。裁制这件长裙的裁缝手艺也是真好,那些蝴蝶随着长裙的摆动忽上忽下,便好似真的上下飞舞一般。
庄氏的脸上本来还留着周奎前两日殴打的痕迹,可经过冯妈这么一装饰,她脸上的红肿反而成了最好的朱砂,冯妈依照红肿的轮廓在庄氏的脸上用彩笔也画了一只蝴蝶。这蝴蝶虽然不会动,却是那么立体,便好似真的蝴蝶一般,栩栩如生。
蝴蝶外笼罩一层轻纱,蝴蝶在其间若隐若现,更有种朦朦胧胧的美。轻纱下两腮殷红,朱唇一点,红的愈红,白的愈白。轻纱上两颗皂白分明的大眼里清波荡漾,是那样的勾人,又是那样的惹人爱怜。
庄氏本就貌美,经过冯妈这么一装扮,更显得明艳动人,倾国倾城。张员外自打瞧见庄氏的这身装扮后便张着嘴巴,不悲不喜、不怒不笑,好似一个木头人般一动不动。众丫鬟也被庄氏的容貌惊艳到了,瞧见老爷这幅痴呆样,也不觉有什么过分。但老爷的这幅模样毕竟有碍观瞻,这些小丫鬟想提醒又不敢提醒,想笑又不敢笑,只躲在庄氏身后低着头,以袖遮面。
过了好长时间,有下人前来禀告:府外花轿已经备好。张员外这才一晃脑袋回过神来。他瞧瞧庄氏、瞧瞧别处,又瞧瞧庄氏、再瞧瞧别处。庄氏这么一打扮,艳丽得竟让缓过神来的张员外不敢直视。
张员外又偷瞄了庄氏两眼,才自言自语地悄声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得赶紧走。若不然杜先生怪罪下来,可有些吃不消。”张员外说完,走到庄氏身边,恭恭敬敬地道:“夫人,请吧!”庄氏有小梦瑶在身边便算心安,去到哪里也并不那么在意。她当下拉着小梦瑶的手随着仆人出了府,张员外走在后面,看着庄氏的背影百感交集。
由于时间紧迫,两乘花轿出离了张府便向翠仙楼飞奔过去。刚到翠仙楼下,张员外便急急地从花轿上跳下来,他向翠仙楼的伙计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杜先生已经上楼多时。
庄氏听说到了地方,款款下轿,抬头一见“翠仙楼”三字,眉头便皱起来。她不通诗书,可也识得几个字,抬眼见到这“翠仙楼”三字,再看它的建筑风格,如何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所在。她面向张员外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听庄氏对着张员外口称“阁下”,都有些惊奇。张员外于一片错愕中,欠身道:“张某人别无他意,只是带夫人来瞧瞧张某人的产业。”
“这种场合岂是正经良家应该来的地方?”庄氏咄咄道。
张员外自打与庄氏接触以来
,从没见她这样说过话,当时便低下头来说道:“夫人稍安勿躁!张某人也知这不是夫人该来的地方,但张某人管理这翠仙楼也属不易,夫人怎么说也应该来瞧瞧。”
“瞧什么?”庄氏瞪大了眼睛说道。
“瞧瞧张某人的产……业……咳咳……”张员外有些不好意思,假装咳嗽了两声,咳嗽完又说道:“夫人,外面风大,容易着凉,咱们进里面聊。”
庄氏夫人哪里肯答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又向张员外说道:“阁下就想这样蒙混过关?”
张员外连连摆手道:“岂敢,岂敢!张某人也是为夫人着想:夫人这么娇贵的一个人,若是因为张某人之故,而致使夫人有什么头疼脑热,张某人的罪过岂非太大了。”张员外说完又瞧了一眼小梦瑶,他依稀记得庄氏叫过小梦瑶的名字,可不知道是哪几个字,当下只含糊道:“夫人即便不冷,小梦瑶也会冷的,让孩子陪着夫人受罪,这是何苦呢?”
定远城的冬天虽不似燕赵之地那样的满天飞雪,但他们地处乌河边,还是有些寒意。小梦瑶是庄氏的心头肉,庄氏听张员外说完,下意识地瞧了一眼小梦瑶,见到她双颊红扑扑的,不免有些心疼。庄氏犹豫了一下,说道:“好,便信阁下一回。不过妾身有言在先:这翠仙楼中倘若有什么乌烟瘴气的让妾身见到、听到,别怪我当场发作,不给阁下面子。”
此时正值当午,正是旧客已走,新客未至,全天中生意最惨淡的时刻,张员外当然不怕庄氏撞见什么。更何况翠仙楼上下都知道杜先生要来,岂有不提前做好准备之理?关于这点张员外对手下人还是很信任的。
张员外听庄氏终于松口,开心极了,当下说道:“夫人请放心,既知夫人要来,张某人早已准备妥当。夫人说的那种情况,张某人敢担保绝对不会发生。”
庄氏不知道其中尚有别的阴谋,更不知其中缘由,见张员外说得信誓旦旦,又念他想的周到,这才点点头对张员外说道:“既如此,便请阁下头前带路吧。”
到了翠仙楼,正是张员外的地盘,如何还用得着张员外带路,当下有翠仙楼的伙计带着张员外及庄氏母女进了楼中。
翠仙楼的大厅,老鸨王妈妈带着一众姑娘、龟公列立两旁,打算夹道欢迎张员外与庄氏夫人的到来。王妈妈为示恭敬早就安排好了简易的欢迎仪式:翠仙楼的大门两旁,两名服侍姑娘的小丫鬟手提花篮,花篮中装着各色的花瓣,王妈妈吩咐两名小丫鬟在张员外及庄氏进门的刹那将篮中的花瓣扬向他们的头顶,众人则鼓掌欢迎。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张员外和庄氏的到来。
终于领路的小伙计进到大厅,王妈妈见他身后三五成群,知道是张员外和庄氏到了,她抬起手示意众人准备。可就在众人瞧见庄氏的一刹那,撒花的
忘记了撒花,鼓掌的忘记了鼓掌。在庄氏进入大厅的这一刹那便好似时间停止了一般,所有人都定格了,所有人都如张员外一样,被庄氏的美貌震惊住了。
庄氏走进大厅,左顾右盼,见众人都这般模样,有些不好意思,她低着头向前还没走出几步,便听见几声稀稀疏疏的掌声。这掌声是为庄氏而鼓,只不过中间夹杂着更多的是妒忌。
庄氏不明所以,害羞地向每个人都微笑点头。张员外走到庄氏身旁,简要地向庄氏介绍在场之人。张员外知道庄氏对这些人没什么好感,介绍每个人时都是点到即止,并没详说。
张员外介绍了一圈,惦记着杜先生尤在楼上,赶紧带庄氏上楼。
三楼各屋前,一个巨大的“百鸟朝凤”的花白屏风树立在正中间,屏风后一张长几,一把小凳,凳上坐着的便是可以令六界中所有人魔妖畜都闻风丧胆的杜先生。
杜先生坐在凳上已等了有一段时间,他讨厌等待,他总认为等人是在浪费时间,更是在浪费生命,不过他并没有像往常那般生气无论是否在月下,能有机会等待佳人还是很不错的一件事,更何况这位佳人他闻名已久。
杜先生等的有些无聊,随手拿起身旁的一个苹果削起皮来。杜先生喜欢削水果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不仅喜欢削苹果、梨这种果肉稍硬的水果,更喜欢削桃子、葡萄这种果肉较软的水果。他总认为只有削这种果肉较软的水果才能练出真正的好刀法,即便所有人都已经公认他为六界第一,但他似乎仍不满足。他总说:无论在任何领域“第一”只是暂时的,被赶超才是永恒的。为了不被赶超,杜先生只得更加努力。
杜先生拿着一柄水果刀在那苹果周围转了几转,便见到一条又细又薄的苹果皮垂了下来。杜先生无论削什么都是这样:一刀到底,削下来的皮连续不断,最难得的是杜先生削下来的水果皮永远是又细又薄,而且宽窄永远一样。据说有一次杜先生削了一个拳头大小苹果,削下来的苹果皮足有一丈多长……
杜先生喜欢削水果,却不大喜欢吃水果,他常把削完的水果赏给身边人,所有人都以能吃上杜先生削的水果为荣。
这中间最光荣的当然是云从龙。
杜先生手下有风、云、萧、刘四大总管:刘总管便是之前找张员外的那人,他主要负责管理除杜府外定远城内所有与杜先生有关的人或产业,码头上的伏安、焦大鹏等人也都归这位刘总管所管。
萧总管位列第三,却很少出现在定远城内,相对于刘总管管理的这小小的定远城,萧总管管理的范围可广得多。杜先生的势力波及整个子金国,他当然需要有个人为他打理这一切。萧总管无疑是最好的人选,他年纪轻轻却少年老成,办起事来从没有让杜先生失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