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一章:群英荟萃,剑定乾坤(下)
七罪手中两口罪刀,乃是纯粹恶业化成的,并非是真正的刀,其实就连镇纸也无法斩破,可要是罪业能够承载的生灵,无论何种生灵,都无法抵挡。任是巫王法体强悍,也抵挡不住罪业。
恶业乃是罪业一种。
当罪业之气渗入他体内开始侵蚀时,他有过不祥预兆,然而多年以来养成的睥睨之气,哪怕感觉不对,也不会马上做出逃走的决定。
这便是他与真界大宗师的区别所在。
紧接着,上空突地涌现螭龙,成千上万的螭龙,不知凝聚多久,一股脑地罩落下来。其中蕴含着他极为厌恶的水行元气,还是先天神禁《水龙吟》。
这令他炽热的杀心愈来愈炽热,竟将法体内异状忽略。
熔岩沸腾,宛如地狱之火,一股莫名气机搅动,熔岩亦腾起成千上万的火龙。
水火碰撞,漾出无边刺目彩光,使众人不由自主地闭眸,却能感应到,熔岩地火与水龙吟激烈交锋,在禁灵域之下,竟平分秋色。
远远遭受两女纠缠的妖鬼,眼角余光觑见,便不由倒抽一个口冷气。十年之前,苏伏攻上黎家时,他正闭关疗伤,根本不曾真正领略到他的强大。
此时此刻,他的心无比的懊悔交加,想着当初证道法会会场里,哪怕拼着与范太陵交恶,也要先将之扼杀在萌芽之中。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这心思一乱,顿时被余绣衣捕捉,胸膛当即结结实实挨了一掌。他吐血飞退之中,怒骂道:“臭娘们,老子只要残魂不灭,仍可重生,你们给老子等着,总有一天……”
燕琳弹出阴寒之气,化成绳索将妖鬼捆缚,她嫣然一笑:“席姐姐现在只怕已然端了黎家影堂,你还想重生?”
余绣衣含恨一掌,岂是如此容易受得,闻听此言,又是怒极攻心,气血翻涌之下,又吐出一口心头血。
“不可能!”妖鬼狠狠盯着两女道,“老祖镇守,谁能破影堂!”
旋即似想到什么,脸色剧变,他大声怒骂:“卑鄙无耻,仙源剑派趁火打劫,简直卑鄙无耻……”
“谁能无耻得过你!”燕琳嘻嘻一笑。
“你们打从开战便开始布局,一步步引雪烈入套……”妖鬼想到方才数落杜挽倾的话语,恼怒道,“燕来镇肆无忌惮地吞吃我黎家弃子,此后故意放弱攻势,令燕来镇一方节节败退,诱使雪烈将苏伏引为众矢之的。他没有想到你们合伙演戏骗他,故上此恶当……”
“杜挽倾真是卑鄙,高举义旗,却行此卑劣行径,你等绝无好下场!”
燕琳笑道:“这却不用你劳心,对了,玄帝着我留你一条命哩,不知你落在他手里,会有什么下场,反正不会很好看就是了。”
……
却说那水火交锋,整整持续十息,巫王脸色愈来愈青,熔岩还是占了些微上风。
二人隔空对视,巫王冷冷道:“本王想知道,当年黑提是否死在你手里!”
苏伏此时无比狼狈,裸露的上身一道道焦痕,脸色惨白,疲惫之色难以掩盖。每道螭龙与火龙碰撞,他都要承受其余波冲击,不用诈都已是重伤在身。
身上尤有余烟,语气却全然没有一丝烟火气,清清淡淡地说:“不错。”
与之同时,红河冲破禁灵域,漫涌开来。其身后腾起一抹如血残阳,照耀四方,两岸红枫簌簌抖动,叶落纷飞,蕴藏难以言述的杀机。
“很好,那就给他偿命罢!”
巫王再不给他调息机会,正待冲去,不料虚空斗然落下一颗生机勃勃的种子,落在土里,便疯狂生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比之生机妙树还要大上数倍。
他深心内已承认‘蝼蚁’也有伤他的本事,已不再小看,不敢大意,便停了片刻。
静静盘膝虚空一隅,由着虚空裂缝守护的杜挽倾,在此时终于睁开眼睛。
他的脸上挂着些微笑意:“巫王,在下有道神通,还请一试!”
“你欲先死,本王便成全你!”巫王冷冷说道,掌心一圈火光投掷,却见那树枝似有灵性,竟甩出树枝拍击,有盈盈生机漫去,将火光扑灭了。
与此同时,在巫王注意力被牵扯时,虚空悄然生发剑鸣,在红河之上,残阳之下,倏地点缀十二星辰。
十二星辰光不强不弱,掩在残阳之下,极难察觉,赫然是星蕴第二式,十二元辰天外音。
苏伏只觉胸闷难当,十二元辰,以星辰在新立道基体系上显现,又有禁灵域压制,每进展一步,都甚是艰难。
十二星辰在残阳之下,也是他早便想好的构造,如今勉强搭了个样子,故显得极是微弱。
不过第二式并非他的最终目标,诛杀巫王,必要动用第三式。
剑诀如龟速一样推进,下方却是斗得如火如荼。
那杜挽倾不愧是现今神州英秀第一人,只凭着一棵参天大树,便与巫王斗得旗鼓相当,而且没有人知道,镇灵钟有一半的法力来自于他。
否则仅凭云照翎,绝无法坚持如此长久。
巫王觑个空当,身绽熔岩,把探来的枝条焚烧一空,身形斗然来到杜挽倾上空,仍是一双肉拳砸落。
此时罪业已在他体内蔓延开来,面上与双拳,凡有法力处,尽蕴一丝恐怖罪业。巫王也终于感应到一丝不同寻常,此时清醒过来,不由萌生退意。
杜挽倾像似会读心一样,与悄然潜在左近的喜儿默契对视。
不祥的剑意原本压制地火,因参天大树长成,其根深入地底,取代了它,便让喜儿腾出手来。
此时剑意悄然蔓延,在巫王萌生退意时,斗然覆盖他周身四方空域。
巫王正与杜挽倾相斗,怎料到此,他也不慌,抖出星星之火,剑意好似幕布一样着了火,烧将起来。
喜儿露出痛苦神色。
杜挽倾趁此变幻法印,但见参天大树疏地化作人形,好似树人一样,将巫王拥入怀中,其泛着生机绿意的枝条斗然间铛铛作响,竟化成森冷的锁链,而树身则成了森冷的黑柱子。
那锁链好似古树树根一般粗壮,将巫王捆缚在黑柱上,好似将要行刑的犯人。
十二颗微弱星辰终于沉入红河,红枫摇曳地愈发欢实了,苏伏的脸色也愈来愈难看。
巫王死命地挣扎,却挣脱不开,熔岩生发,云照翎便捻决,有虚空裂缝生成,把熔岩吞噬,根本不给他半点机会。
“你们都要死!”巫王心中不安预兆渐至巅峰,他低沉地咆哮一声。
杜挽倾捻了一个兰华印,口中念念有词,适才被压制的地火斗然上涌,天空之上亦有黑云凝聚。
天雷勾地火,宛若两道狂澜,对准巫王奔袭。
“啊!”
遭受天雷地火碰撞时的冲击,世间最极致的酷刑莫过于此。巫王发出一声非人惨叫,其身逐渐的膨胀,锁链逐渐快要压制不住,其身后黑柱亦寸寸崩裂开来。
杜挽倾脸色微微一变,口诀加急,地火更汹涌,天雷更迅猛。
无由的风,将苏伏的乌发往后拖动,红河铺成一条大道,大道的两边是红枫,残阳下,枫叶随风飘荡,折射着些许红光。
巫王受着天雷地火交互夹击,疯狂运起法力,又加急了罪业侵染,很快全身都溢出罪业,神智亦渐渐被染化。
“啪嗒!”
锁链终于还是没能锁住巫王,他冷峻如黑岩一样的脸,此时却犹如恶鬼一般狰狞,死死盯着杜挽倾。
其口中发出一声非人咆哮,崩坏黑柱锁链,直直冲击杜挽倾。
恶风扑面而来,杜挽倾略一失神,却释然一笑,身形往后退了一步,便为裂缝吞噬,取而代之的却是生机妙树。
方才参天大树乃是生机妙树的化身,需要很久的时间来孕化。
苏伏沿着红河大道,缓行,慢行,疾行,成风。
巫王的拳砸中生机妙树,顿有一半树身化为灰烬,自侧方出现的杜挽倾脸色骤然一白,当即吐出一口鲜血。
他仍捻决不止,余下枝干再度化作锁链,将其缠绕。
巫王此时陷入疯狂之中,气力几无止境,眼见锁链逐渐崩坏,杜挽倾的脸色渐有一丝灰白,死气开始蔓延。
红河大道宛如曙光一样,出现在所有人眼中,也映在巫王眼底。
疯狂稍敛,巫王稍稍清醒之下,心里暗想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几个蝼蚁而已,怎么还杀不死?
一道莫名的寒风拂面而来,他更清醒了一些,终日与熔岩相伴,从未感受过寒风的冷冽。此时产生些微荒谬,眼中倒映的景色,终于无法忽略。
那是一抹残阳,在这黑夜之中,格外醒目。随着他视线落在红河大道之上,他望见一道风‘奔雷’一样袭来,再认真看时,才认出那是一个人,杀死黑提的人。
那人伸手探向虚空,似是握住了什么。
呛锒!
擦身而过间,剑啸长空,宛如拉长的天隙流光,众人眼中,世间惟剩这一道光。
所到处,皆烟灭。
“一剑光寒十六州!”
第九百六十一章:焦狱蠢动,琅嬛遭劫(上)
归墟,万象天域。
经剑斋、玉清宗与龙宫合力修缮,规整修补虚空乱流,已不再凌乱破碎。
如今有座山门高耸,玉宇清幽,共五间大殿并列,龙鳞碧瓦砌成,分得通幽殿、曲冥殿、龙王殿、上清殿、紫月殿。
通幽殿乃剑斋列下,专司弟子历练时,暗中跟随,记录功过,人品,胆识等等,
曲冥殿乃三大门阀共立,专司三大门阀弟子之间恩怨调解。龙宫少有人来,玉清弟子涵养极高,剑斋弟子不以位高倨傲,以礼相待,虽有恩怨,却是罕见。
龙王殿供奉龙王金身,可借此通灵,为归墟降雨,滋润万物。
上清殿乃玉清宗列下,专司来往归墟历练的后辈弟子,登记造册,记录功行等等。
紫月殿乃是龙吟瑶特意要求,供奉着紫月道宫历代共一百三十七位掌座祖师灵位,三大门阀占据归墟一日,香火永不辍。
五间大殿背后,有一座高塔耸立,紫光侵碧汉,冲霄有神芒。塔顶是一个观星台,龙吟瑶业已盘膝于此数日,高塔大半紫光,便是自她身上而发。
剑主李道纯,龙王龙君昊,玉清宗掌座冲霄真人俱在身旁护法。另有姬玄清、解湛兮、水洛泽、龙吟笙、朱文、**、方奇等人,也都面带忧色。
此半载间,归墟之心频频发出警讯,龙吟瑶与之心神相连,感知界壁受到一种莫名力量冲击。
那冲击的力量极短,往往一闪而逝,似乎还不能精确定位。
龙吟瑶每有感应,一坐便是数日,常常耗到筋疲力尽,都未能寻摸到端倪。
此次她一如既往,把神识与归墟之心相合,游曳在界壁之间。却说这归墟,如今封闭入口,惟三大门阀手中各掌一个,界壁之外,一面是真界,一面却是虚无界。
归墟与真界交接,数十载无时不刻汲取灵气,已恢复当年几分生机,界壁自然愈发的凝实稳固。
而虚无界却是修士对虚空乱流的统称,虚无界另一面究竟是何方,谁也不知。因归墟无法在一处地方停留。无论何种界域,哪怕小到储物袋空间,都并非恒定空间,而是无时不刻在变化的。
之所以储物袋能够存放物品,便是储物袋本身材质的缘故。当然,也有发生置入储物袋的灵物消失不见的传闻,便是储物袋本身不够稳固,好似界壁被冲破一样,流入虚无界去了。
归墟的界壁外,一面涌来纯正浓烈灵气,不用问自是真界无疑。一面是虚无界,亦是龙吟瑶神识探出的结果。
至于虚无界背后,究竟是什么地方,还未可知。
这近半载时光,她每日除了游曳在界壁之间,便是巩固薄弱处,半载辛勤,成果固然喜人,却也令她“归心似箭”。
她想念瞳瞳,想念苏伏,想念紫城的一切。
这一日她按往常惯例,利用澎湃龙元调动归墟灵脉,填补薄弱处。在界壁之间,她的神识借归墟之心现出形体,宛若一尾游鱼游在水中,轻盈快活。
唉!
任谁快活几月,也腻了味。
龙吟瑶暗叹一声,也不知紫城如何,他是不是凝了罡,点亮神魂玄光了。
耳畔呼呼的,令她想起当年与苏伏掉入六道界的故事,不由无声一笑。
便是在那个时候喜欢上他的罢!
她有一个谁都没有告诉的秘密,当年落入六道界之中,虽早苏伏一步醒来,其实醒来之前,也曾陷入梦魇,梦境里的内容,她想到就会脸红,故从不对人提起。
醒来之后,她心中便生出一丝情愫,一丝挂念。
“砰!”
一声急促的重击惊醒了沉浸在甜蜜回忆的龙吟瑶,她心念急转:怎么回事,距前番冲击方过四日,往常都要七日……
双目掠过一丝寒芒,不论来的是谁,今次定不能跑了他,神识疏地探出去,抓住那一丝气机,略感熟悉,好似……好似……
熟悉感应很快消退,往虚无界收缩。
龙吟瑶欲探究竟,当即尾随,有着归墟之心守护,她的神识在虚空乱流安然无恙。紧追半柱香之久,前方斗然出现一道微光。
感应着前方浓郁浊气,龙吟瑶心神受到冲击,一时竟忘记掩藏气息。
“噫?”
微光之下有个女子转身来望,但见其容貌绝丽,三千青丝挽着碧螺髻,有些端庄。然其唇边荡漾媚意,甚是勾人。
其身由雍容华贵的黑罗衫裹身,薄如蝉翼的软纱下,若隐若现的曼妙玉体。绣着黑夜花的抹胸,裹不尽峰峦,缚出深深的沟壑来。
“你是谁!”龙吟瑶本能感觉对方敌意,先发制人道。
“我?”狐媚女子眨了眨摄魂勾魄的妙目,“奴家乃是赤鬼军团总帅,丰音是也!小姑娘你又是何人?”
“丰音……”龙吟瑶念叨一声,旋即想起苏伏曾经告诉过她,试探道,“你是罗刹老魔座下,你身后便是焦狱界?”
丰音呀的一声,做出个受惊的神情:“奴家的大名,传到真界了么?”
“不是你曾经勾引人,谁认得你?”
丰音不以为意的一笑:“小姑娘你尾随奴家来到此处,便不惧奴家害你么?”
龙吟瑶冷声道:“原来你早就发现了,说,为何要冲击归墟壁障?”
“归墟?”丰音秀眉微蹙,突地不知何故,竟面若寒霜,转身便要离去。
“留下!”
龙吟瑶身绽紫光,在这虚空乱流之中斗现剑芒,突突突地刺向丰音。
丰音回身一拂,便将剑芒拂去,脸有惊讶,却是淡淡冷笑:“小姑娘,奉劝一句,不要惹恼奴家,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聒噪!手下见真章!”紫光乍现,似龙似剑,席卷漫天乱流,瞬间将丰音化为齑粉。
“不识好歹!”
然而身后斗然响起她妩媚声音,警兆方起,心脉便被一物洞穿。
龙吟瑶低头看时,才见对方玉臂竟化作利刃。她也不惧,法决捻动,身形斗然化作紫气,好似绳索,打着旋将丰音捆缚。
“缚灵!”
紫气骤然紧缩,丰音玉体猛地收紧,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竟扭曲变形。
丰音似感觉有趣,俏脸上没有露出痛楚,反而饶有兴味地笑道:“原来是紫月道宫的传承,奴家依稀间还能闻见他们的惨叫,还有鲜血的味道,真是甜美得很呀!”
她自然没有感受痛楚,因痛楚全然由龙吟瑶自身受了。
景状霎时调换,丰音好整以暇地站立,笑盈盈地望着身躯扭曲的龙吟瑶。
“小妹妹,看在紫月道宫的份上,饶你一命。”丰音笑盈盈地语罢,便即转身去了。
“是吗?”
虚空斗有一道气机,掩藏在虚空乱流之间。那是一道剑气,由紫气构成,迅如烈火,疾如奔雷,眨眼便洞穿丰音。
丰音脸色微白,缓缓转过身来,满面俱是冷漠:“奴家不忍杀紫月道宫最后一根苗子,既你寻死,就莫怪奴家辣手无情!”
其手将那剑气攥得粉碎,踏步则有飓风携裹,再踏步见赤炎,风火连城,玉指摆动,化作荒兽,昂然一声咆哮,便即扑将过来。
澎湃龙元铺盖大片虚空乱流,龙吟瑶不惊不惧,难见喜怒,扭曲的身体疏地归位,紫气腾空,化作紫龙,与荒兽结结实实撞个正着。
……
现世层面,观星台上,龙吟瑶本体蓦地睁开眼睛,哇地喷出一口心血来,在石墨制的地上渲出一抹金色的花,分外显眼。
众人俱惊,龙君昊抢了两步,即用龙元抵住她背,待她脸色稍缓,沉声道:“谁人伤你?”
“数月寻摸冲击来由,方才被我摸到一丝踪迹,寻过去,遇见个自称丰音的女子!”龙吟瑶恨恨道,“神识不能敌她,反伤了我心神!”
“可是罗刹座下三大原罪之一?”冲霄真人沉吟道,“三位原罪皆掌一方军团,修为莫测,龙小友能敌她一阵,已令人高看了。”
“如此说来,冲击归墟壁障的便是焦狱界?”龙吟笙冷冷说道,“罗刹老魔欲效东都么?”
他十年前重伤回龙宫,调养数年,修为倒退许多,被龙王勒令禁闭反思,近日方才回转剑斋。
龙王冷哼一声:“管他什么原罪,胆敢来真界,本王定教他们有来无回!”
“前番我被浊气伤过,这丰音使的功法虽然诡异,并无浊气痕迹,也不知她是否诈我,欲教我们慌作一团!”
听罢龙吟瑶一番话,李道纯淡淡道:“并不是,三大原罪各有所长,焦狱界并非只有浊气。”
说着微微一顿,又道:“她可曾认出你了么?”
龙吟瑶摇摇螓:“弟子并未报上家门,不过她已知此方是归墟,想是急着回去调集人手来攻,机会稍纵即逝,归墟近日之内,便会脱离那方乱流。”
李道纯笑了笑,道:“恰恰相反,听你说她脸色不好看,只怕是做了白用功。如今归墟在青州与龙宫手里,罗刹是知道的,他再目中无人,也不敢同时招惹我们。”
龙吟瑶闻此,早将伤势抛到九霄云外,欣然道:“既如此说,弟子很快能回紫城了罢?”
解湛兮调笑说道:“哟哟,迫不及待想见情郎了。”
众人俱笑,惟龙君昊脸色不好看:“那个臭小子!”
第九百六十二章:焦狱蠢动,琅嬛遭劫(下)
剑斋,阎浮十八峰。
剑园深处,飞仙端坐一处石台之上,他的左手掌心处有一柄小小的紫剑,非常非常的小,小到只有指甲盖大小。
右手持剑印,吞吐剑元,温养紫剑。
持续许久许久,天光方亮时便持这动作,直到入夜为止。实际上,最初紫剑只有灰尘大小,飞仙十年不懈地努力,方才使之变成如今模样。
夜了,纵是漫天繁星,也洗不去他眉宇间的寂寥。
“人总是拣选他所能明白的去相信,而忽视了神秘的本质。只着眼于生与死的过程,往往忽略了最宝贵的。”
飞仙淡淡望着紫剑,脸色不是很好看,薄薄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不知是否错觉,他的鼻子更挺直了,这使他的脸显得瘦削一些。
“仇恨是什么?那不过是你伤害别人的借口!”他抬眼望了望烁烁繁星,“我们有杀人的剑,在这世上纵横,本就不需借口,想杀,就杀了!”
“若有一日,你成为了我,不要像我一样……今夜多了一颗……有趣……”
在这片荒土,他的声音早成了亘古不变的旋律。若像他一样,把繁星都数尽了,还能做什么呢?
眉宇间剑形印记忽地颤动,飞仙翻手收了紫剑。
就这一个动作,有莫名的气息直欲冲破封印,这使他眉头微皱。打出几个剑诀,剑影没入,稍稍压制一会,便更剧烈颤动。
每次冲击,都令他的眉峰更陡峭一些。
“还不到时候!”
他神情冰冷,捻了剑印,冥冥之中自有感应,远在百万里开外的商州天山雪池,突地一阵急遽的震动,数十道剑影破冰而出,一闪而逝。
剑影自归,没入剑形印记里,稳固封印,止了颤动。
……
正在雪池洒扫的僧人惊坐在地,许久方才敢去探视,只见雪池破开一个大洞,正有一个人缓缓浮起。
洒扫的僧人又惊又喜:“松涛师叔,您……醒了?”
半个时辰之后,圆觉寺方丈内,松涛并主持松玉跪坐在地,虔心地向觉缘大士行礼。
“唉,苦了你了。空明幻虚剑印,吾力能破之,却无法保你性命。飞仙自收了剑印,也算了了一场恩怨。然……”
觉缘大士沉沉地叹了口气,却转而道:“松涛,你前番去证道法会,怎么恶了剑斋?”
松涛战兢兢地将前事备述说了,便连数十载前,利用曲沐害了苏伏全家的事,也都不曾半点保留。
“孽障!”觉缘大士摇头说道,“出家人有所为,有所不为。七彩真灵早已沦落,你硬在中间做了恶人。此番你铸成大错,吾本应从重处置。念及你为七彩之事,煞费苦心,革去你僧堂功业职司,苦劳十载之后,转世重修罢……”
松涛顿时面若死灰,一颗心猛地下沉,不由望向松玉。
松玉禅师与他乃是师兄弟,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也不忍他落得如此下场,当即求情道:“大士,是非恩怨,公断曲直,您自有主张,弟子不敢多言。然再有月余,蜃楼群岛便要开办法会,弟子忙于诸事,无暇分身,赶巧松涛师弟醒来,不若遣去将功赎罪……”
觉缘大士沉吟片刻,道:“圣界长老,将要订立三界,及至真界各域,只怕劫前,还有一场浩劫。圆觉寺无法独善其身,此番你去也好,与法华结个善缘,不过转世重修是万不可免的,可留你功业职司在身,留待你转世回来受用。”
“遵法令!”
如此,已是宽宏,二人再不敢诉求,只得退去。
……
无尽海之北端,世称琅嬛福地,久在五大洲风传,从古至今,出海探险,欲一探福地风光之人,多如牛毛。
然而他们都把命送在北海之中。
北海多海兽,大者若鲲鹏,小者亦有楼船大,万万载守护琅嬛福地。
琅嬛福地虽为黄泉秽渊魔主居所,实则是一处风光明媚,鸟语花香,四季如春的好去处。
福地呈岛屿状,漂浮在北海之上。最初成形时,乃是一片海草结扎而成,愈缠愈多,渐成了一片鸟林。海鸟在此栖息,因气候宜人,根本不用迁徙。巧的是,这海鸟喜去陆地衔土筑巢,久而久之,鸟林倒成了一处岛屿。
这便是福地前身。
世称琅嬛,乃因第一任主人,唤作琅嬛公主。这琅嬛公主乃是上霄紫极帝君惟一的女儿,帝君对她可谓极尽宠爱之能事,这处福地不过是那位公主其中一处别院,此后便有了琅嬛福地之称。
这一日深海处卷出一道狂澜,把许多海兽卷死,琅嬛福地外方圆数百里海域霎时成了一片血海。
“罗刹!出来一战!”
早回到琅嬛福地严阵以待的秽渊魔主,此时跃到空处,对那狂澜便是一击。
一道黄泉之气直入深海,搅出一道恐怖的涡旋,天地为之色变。
深海处,裂开一丝缝隙,一道莫名气机延伸出来,突地有一道手掌探出,与那黄泉之气撞了一下,但见深海霎时一片紫黑,无穷无尽的浊气层层铺盖,天崩地裂之中,琅嬛福地半数根基毁于一旦。
“你找死!”
小渊目眦欲裂,其身化黄泉,宛如接天连地,投入到深海里,但见得黄泉之气与浊气相互厮杀,把这方海域方圆数千里之地都波及,从远古生存至今的海兽,都惨遭二大至高无上之力屠戮。
这是最纯粹的修为较量,二者皆证魔主位,皆对杀戮争持了熟于心,皆明白过了试探阶段,就要分出胜负了。
胜者不定生,败者注定死!
二位魔主都将浑身解数使出,终是罗刹占据上风。四位魔主中,他活得最长久,修为也最是深厚。
而这处深海,恰是此时最接近焦狱界的地方,错过此时,只怕还要等上一劫。
黄泉败退,小渊咬牙,运起残余力气,拼死要将深海裂缝封堵,令他意外的是,没有剧烈反抗,浊气好似来北海观光,裂缝遭到封印,当即退得无影无踪。
小渊将裂缝封堵,回到仅剩半边的琅嬛福地,早已支撑不住晕迷过去。
抱歉今天事发突然。
朋友的车子陷在山中泥地了,弄了一下午加一晚上,没能解决,一身的泥,刚回来洗完澡,更不了了……
第九百六十四章:花落枝未残,微雨洗清秋
苏伏醒来,已是半月之后。
新立道基体系第一层尚未圆满,强行构筑第二层,施展星蕴第三式,已伤及根本。
他醒来之后,当即有法相弟子下去汇报,房内不多时就聚满了人。
“苏伏你好些了吗?”竹儿不知几时回的山门,轻声埋怨说道,“每次都受重伤,每次都教人替你担忧。”
苏伏见她俏脸上满是忧色,心中一暖,笑道:“是我不对,其实并无大碍,只是趁此闭关些许时日。”
“好你个苏伏,你闭关偷闲,可苦了我们了!”燕琳也来了,似与他熟识,不再用敬称。张牙舞爪地说道,“一切尘埃落定,你反倒醒了,正赶上庆功也!”
纪随风见他不解,便道:“巫王死后,黎家影堂亦为仙源剑派踏平,黎家老祖死在真龙法剑下。那战若无真龙法剑,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可惜黎远山堂堂一个大宗师,竟无一件趁手法宝。”
“没有燕琳道友说的那样夸张,这半月便是追杀与影堂有关的余孽,还有巫王宗的残部,书山公子部署极为精妙,加上庞大的情报网,不曾教我们多费一丝力气。”
“黎家灭门了么……”苏伏怔了怔,旋即失笑,他的眼界与身份仍然存在差距。不过一个传世千载的大世家,就此灰飞烟灭,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苏伏,你没事就好了,本来人家还有许多话找你说哩!”
竹儿心中重石放下,不由说道:“可是有一个伤重垂死的人要照顾,我回来已耽搁好几日,只怕他的伤耽搁不得。既你醒了,就先别过,来日再叙。”
说着,也与众人道别,竟连庆功也不参加了。
喜儿道:“师兄,神晶已安全送回剑斋,剑主说数目未错,着你好生休养。”
苏伏点头道:“如此便好,神州之事,也算尘埃落定,不日为兄便要离开,你若得闲,可来紫城寻我相聚,还有常回去看看鸩长老。”
喜儿不言不语,静静点螓。
与众人又聊盏茶功夫,燕琳忽地脸色一变,身子微微摇晃。一旁的喜儿眼疾手快,将她扶着,似是想到什么,口中急道:“师兄,你好生将养着,小妹晚间再来看你!”
语罢匆匆忙忙扶着燕琳离开了。
云溪很喜欢率真可爱的燕琳,不由望向仍留场间的七罪,道:“敢问道友,燕琳妹妹这是怎么了?往常也会如此吗?”
谁知七罪根本不理会,也不知是不会说话还是如何,径自离去了。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纪随风淡淡道:“这道杀门徒性格鲜明各异,尤其这个七罪。不过那都罢了,只是为何感觉他对苏兄敌意甚浓!此人所修功法甚是诡异,你可要小心一些。”
苏伏道:“无妨,此次离开,与道杀门并无交集。倒是二位有何打算?”
“我打算出海,无尽海之中,还有许多未知岛屿,兴许我家那位不让人省心的被困在某个岛中!”
纪随风笑道:“若真如此,到时定要好生嘲笑一番!”
苏伏心知此可能性极小,道:“二位不妨好好游赏无尽海风光,哪怕未有收获,也可增长见闻。”
“正有此意!”纪随风说着,取出一轴画来,递给道,“说来惭愧,家姐甚少露面于人前,哪怕我这个弟弟也不曾多看几眼,故止画得其形。”
苏伏接过来,摊开了看,只见一黛远山浓,云山雾海之间,隐现一个女子,容貌隐约,一种玄之又玄的质气倒是扑面而来。
“这画匠却是个圣手,意境甚是高远。”
细看几眼,苏伏便即收起,还待说话,外头却步来两人。
“苏兄终于醒了,在下还担心苏兄赶不上庆功!”杜挽倾与云照翎联袂而来。
云溪施礼道:“杜师兄,大哥……”
云照翎微微点头,道:“师弟有话与剑君说,你二人小避片刻。”
待二人退去,云照翎亦退了出去,顺手带了房门。
苏伏奇道:“杜兄有何话说?”
杜挽倾与他分坐,斟酌说道:“此次多仰赖剑君之力,方才一举建功。不然,只怕巫王杀不死,还要赔上许多性命。”
当初密谈,并未定下计策,随机应变,一步一步。反倒是雪烈野心太大,反而受到己方利用。若非如此,并无此等凶险。
如今结果,各方并未私下交流,算是极有默契。
苏伏知他必有下文,故不语。
杜挽倾愈发斟酌道:“早前在下曾应了喜儿姑娘一件事,她要我回答一个问题。问题她问了,却要在下亲自来告诉苏兄答案。”
“哦?”苏伏微微笑道,“杜兄但说无妨。”
“杀害石剑仙的是黎家妖鬼……”杜挽倾叹了一口气,“下命令的却是湛台师兄!”
苏伏的心沉落了下去,笑容也冻结。
“十年前,湛台师兄束手死在贵门黄紫韵手下,只怕也是心怀愧疚……”
“愧疚?”苏伏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带着意味莫名的笑容,“若书山公子了解紫韵师姐过去的悲惨遭遇,还能说出此言,某只能说,你们太乙门下,尽皆狼心狗肺!”
话语掷地有声,杀机凛然。
杜挽倾温言道:“苏兄冷静一些,湛台师兄纵是千般不是,业已身死道消。若苏兄果真无法释怀,在下愿意代替湛台师兄为石剑仙偿命!”
“说得好听!”苏伏冰冷道,“杀了你,某出得了神州?”
“不可否认!”杜挽倾摇头叹道,“我的性命,牵了许多干系,若是身死,必是一场浩劫。不过,为图心安,在下不得不如此,至于身死之后,真界如何,却是管不得许多了。”
“杜挽倾,你很狡猾!”苏伏缓缓起身,淡淡道,“可惜,原以为,你我会成为朋友。”
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对杜挽倾挽留之言充耳不闻,生怕再待一刻,愧疚会将他噬死。
“不论苏兄如何看我,在下都会将苏兄当做朋友看待!”远远传来杜挽倾朗声话语。
离开之前,他去了一趟法相宗的地牢。
看守的弟子告诉他,余绣衣亲自看守妖鬼,寸步也不曾离过。
苏伏来到地牢时,只见余绣衣面无表情地打坐,她对面的一间牢狱内,一个男子萎靡不振地靠坐在墙垣下,口中不时发出讨饶的话语。
“辛苦你了……”
话语惊动了余绣衣,她睁开美眸,什么话也没有说。
苏伏望向妖鬼,妖鬼也望过来,哀求道:“剑君大人,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罢,求您饶过我罢,我不想死啊……”
他的姿态甚是丑陋,像似蛆虫一般贴地,令人作呕。
“某不会让你死的!”苏伏迎着余绣衣冰冷眼神,剑印微动,有道剑气没入其体,霎时击碎他的心脉。
这一道剑气控制得妙入巅毫,止弑其体,未伤其魂。复又伸手一摄,将妖鬼魂魄收入心内虚空一隅。
“虽然命令是黎远山下的,可妖鬼终究是杀了你娘。”苏伏望向余绣衣,“某会连你那一份苦痛一起承载,他将永生永世无法超脱,千年万年以后,若是你想,随时还能见到他!”
说着转身,摆了摆手道:“代某向喜儿告别,保重!”
踏出地牢,迎着明媚日光,随风轻送,一声弱不可闻的“谢谢”自地牢传入耳中。一声长啸,剑光迎空而展,没入天际。
重建金刚殿,殿前空地,杜挽倾与云照翎望着这道剑光。
云照翎淡淡道:“当日你与他佯作硬拼一记,怎么如此逼真,连我都瞧不出破绽?”
“当日?”杜挽倾先是一怔,旋即恍然回神,淡淡一笑,“当日我与他都没有留力!后来倒是留了些,怕的是巫王发狂,不曾想……”
“生机妙树,也毁了。”
杜挽倾顿了顿,又笑道:“没有数载,生机妙树都无法复原。幸好无为术下,生机妙树损不了我根本。”
“他是故意的么?”
“我相信不是。”
“若是……”云照翎双眉斗立,“再过十年,谁能制他!”
杜挽倾笑容愈来愈盛:“人活在这世上本就寂寞,我是,他何尝不是。”
……
刻意将护体灵光散去,两旁的浮云急速掠过,罡层的凌冽寒风扑面打来,有些生疼生疼,却难消被勾起的回忆。
漫无目的地风驰电掣,整整数个日夜,连苏伏自己也不知到了何地,只觉罡风愈来愈冰,愈来愈冷,宛如冰刀割过体肤,疼感剧烈起来,方才惊觉道体灵气涓滴不剩,源源不断抽取着星力补充,又消耗,补充又消耗。
再强韧经脉,也经不起如此反复折腾,别提伤势未复。
苏伏不得已停下来,出了罡风层,茫然四顾,却是一片冰天雪地。远山树林,湖泊溪流,尽都点缀着朵朵冰花,他赫然成了独一无二的存在,为这银白世界,添了一道既醒目又多余的颜色。
他无所谓地盘膝静坐,消除旁念杂思,定心定境。
心有定境,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安。来过,便是永恒。
静坐,已有许久不曾体悟。
这片银白世界,我本是过客。再睁眼时,花落枝未残,微雨洗清秋,一切都很好。
第九百六十五章:镜湖之畔,冰离宫阙(上)
来过,便是永恒。
天地至大,至真,莫过于斯。
一层怎也无法捅破的纸似乎微微松动,苏伏心境澄清化明,一时无悲无喜,只浸在体悟之中。
然而一个车轮辘辘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在耳边,伴有两道清音,引出令人啼笑皆非的对话来。
“清秋,你怎么那么笨呀,怎么教都不会!”
“师姐……对……对不起……可是那些人太可怜了……我……我……”
“别我我了,教你色诱,又不是让你献身。他们可怜?我们更可怜,宫主都不体惜,不肯招男弟子,宫中也没个美男调戏,除了这些秃驴,咱们还能有甚么乐趣可言。”
“师姐……”
“你别给老娘装可怜,知不知道男人最喜欢的是甚么,对……就是你这副模样,你这是天生的,勾引男人,你是天生的懂吗?”
“潇湘师姐……那……那……”
“那什么那?前番你都可以出去玩耍,偏不让我去,哼,我潇湘能说会道,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找一个人还不是十拿九稳的事,居然派你这个结巴去了……”
“师姐……那有人……”
被逼急了,她终于不结巴一次。
“有人?有什么人?难不成是男人?”
冰天雪地之中,一个别致的车驾缓缓行驶,两个着雪白宫羽装的女子头前驾车,后面拉着一个铁笼,铁笼之中有两个和尚盘膝,双手合十,不住地祷念。
左手边的姑娘循着望去,果见一个人盘膝在冰峰上,身周覆满雪花,若非自其脸上轮廓可以分辨,还真看不出这是石头还是人。
“噫!”姑娘檀口微张,有些激动说道,“他有头发,清秋,你快看他有头发。”
马车停在路中,结巴姑娘不解道:“师……师姐……头发有什么……奇……奇怪?我们也有呀……”
“笨啊!有头发,说明不是和尚,这是外来的,况且你看他身躯,是不是颇为威武雄壮?”
结巴姑娘仔细地端详,若把覆雪算上,确实威武得很,因为覆雪生生令他的身形庞大一圈。
想到这里,她忽然大惊失色:“师姐……他莫不是冻死了罢!”
然而她口中的师姐,早已飞奔过去,正轻柔地替对方清理脸颊,愈清理愈兴奋,好俊的模样。
“啊!”
结巴姑娘正待一道过去,猛听见师姐一声惨叫,竟跌坐在地。
“师姐!”
她赶忙来到她身边,扶着道:“你……怎么了?”
师姐正用青葱玉指指着雪人,沮丧说道:“苏伏,怎么是你啊,人家还想说,随便来一个男人,人家就……就……就以身相许了……”
“啊啊……是公子……”看清雪人的脸之后,叶清秋反应比她还大,满脸都是惊喜。
“清秋,潇湘……”
苏伏早已自二人声音认出来,不由无奈地睁开眼睛,那点体悟竟是在潇湘的小手触碰下,点滴不剩了。
他有些无力说道:“真巧啊!”
两女正是南离宫门下,叶清秋与潇湘。
叶清秋喜盈盈道:“是……是啊……好巧……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苏伏,你莫不是专程在此等候我们的罢?哼,听说你与东海龙宫公主打得火热,人家可不愿掺上一脚。”
苏伏抖落身上雪花,闻此不由翻了个白眼:“既你二人在此,此处莫不是冰镜湖?”
潇湘嘻嘻笑道:“还能是哪儿,快说你来冰镜湖,是不是找少宫主?也好,她近来有些神思不属,常常对着宫池发呆,只怕是思春哩!”
“那两个和尚是怎么回事?”苏伏早已领教她的古精灵怪,指着那和尚道,“莫不是圆觉寺来的?”
叶清秋老老实实地说:“是……是师姐色诱俘虏的……圆觉寺的火工弟子……”
“色你个头呀!”潇湘俏脸微红,瞪了她一眼,“结巴还那么多话,闭嘴会不会。”
她一个姑娘家,面对和尚倒也罢了,面对一个“真正”的男人,终还是保有矜持。叶清秋口不快,心却直,哪里知晓她这位彪悍的师姐也是会害羞的。
在两个姑娘唧唧喳喳,你一言我一语的讲解下,苏伏大体明白过来。
如今南离宫与佛门势同水火,不过却是表面现象。
圆觉寺其实不愿与南离宫起冲突,尤其是近年,法台宗上下忙碌,根本无暇顾及南离宫。便将与南离宫的战事全权托付给圆觉寺。
二者表面打生打死,实则演戏居多,今日我俘虏你一个弟子,明日送个弟子给你俘虏,各自都有默契。
至于为何是火工弟子,潇湘洋洋得意地说:了尘就是火工弟子,说不定有第二个了尘,背叛圆觉寺,成为真正的南离宫弟子。
苏伏惊讶道:“南离宫不是不收男弟子么?”
“山人自有妙计!”潇湘神神秘秘地说道,“苏伏你想拜入南离宫的话,快快讨好我。若让人家满意了,日后你可就是万花丛中一点绿,我们所有姐妹都围绕着你,动不动心?”
苏伏敬谢不敏道:“免了,我有话问那和尚。”
说着来到铁笼外,淡淡道:“两位大师怎么称呼。”
被人道破个中微妙,两个僧人都不免面红耳赤,又不知如何反驳,心中埋怨大士,口中却道:“无量吾佛,小僧与师弟不便透露名讳,施主有什么疑问,但问便是。”
苏伏也不强求,便道:“敢问贵寺松涛禅师所在何处?”
“施主寻师叔何事?”和尚闻听,顿时警惕起来。
苏伏淡淡道:“与你无关,你说也可,省某气力,不说也可,某会自取!”
“无量吾佛,师叔云游去了,小僧亦不知他踪迹。”
“既如此……”
“等等!”潇湘感受杀机,急忙道,“松涛行踪我知道,他在蜃楼群岛,帮着筹备法会哩。”
那和尚急了:“潇湘施主,你……你怎么知道的……”
潇湘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若是不知,你俩性命都难保了,还不感谢我!”
苏伏冷冽的双眸略缓,道:“此事还望潇湘姑娘细细说来,定有厚报!”
“好拉好拉,你快上车,先随人家回去见宫主与少宫主。说来你与宫主也有渊源,她见到你说不定会很高兴。”
第九百六十六章:镜湖之畔,冰离宫阙(下)
冰镜湖,据方圆数万里之广。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五州分立,商州独得酷寒,数千年不曾消融,整个冰镜湖,便冰封了数千年。
马车辘辘地碾在坚实的冰层上,伴随着两个姑娘时不时的欢声笑语,凛冽的寒风,似也不再单调枯燥。
拉车的马亦是两匹银鬃,高大雄壮,四蹄套着特制的马掌,以防打滑。
苏伏心境逐渐开阔,放目望去,万里远空一片白芒,好似铺了一层厚厚的棉絮。接天连地,云雾掩映处,隐约露出一个宫殿的轮廓来。
那是映照在空的瑰丽景致。
须臾功夫,一角飞檐自地平线冒出头来。随马车行进,只见由晶石玉璧构筑的宫殿,缓缓显露全貌。
镜湖之畔,雪花漫落,纷舞之间,一座美轮美奂,仿似由冰玉雕砌的水晶宫座立。这宫阁殿簇簇,廊腰缦回,檐牙陡立。四方是乳白的玉石基座,雕花回廊,左右各立一个牌楼,上书:春雨煮酒,霜草不意。
马车往下滑落,触及一道温润的水膜,似穿过一道法阵。这宫里宫外,顿时两重天地。
“呀,还是咱们南离宫暖和!”潇湘嫌热,解了外衫,肆无忌惮地伸了个懒腰。
遥望水晶宫近在眼前,马车不停,却没有拉近距离。
苏伏吃惊道:“这便是名动天下的五宫雷云阵?”
潇湘斜睨他一眼,说道:“不错,由青华宝盖为阵基,哪怕纯阳大能,一时之内也无法破开,否则你道南离宫凭何屹立商州不倒?”
行不多时,似又透过一层水膜,苏伏再次打量牌楼,道:“那是谁的手笔?”
潇湘循目望去,不由嘻嘻笑道:“那是萧剑仙作的,也不知几个意思,宫主甚是喜欢。不过立在这处是何用意,人家就不知哩。”
苏伏愈望愈觉玄妙莫测,似有莫名气机牵扯他心神。
“还不下车?”
“公子……南离宫到……到了……”
许久过后,耳边传来潇湘催促,还有叶清秋怯生生的声音。苏伏听见了,却未自那牌楼收回目光,那短短几笔铁画银钩,似透出孑立天地的铮铮傲骨,杀伐果断,莫敢不从。又似有单人独剑,纵啸间,寂灭了万万里鸡鸣狗吠。
胸中万丈豪气,竟是不吐不快。
不由一声长啸,引曼珠沙华共鸣,自主地显化虚空,剑域漫去,与牌楼处一道玄妙的气机碰了碰。没有想象之中的激烈厮杀,更没有惊天动地的动静,一切都如平缓的流水那样,又似落叶归根,静好岁月,流年不变。
“公子小心啊……”叶清秋大惊失色。
“苏伏你快住手!”潇湘亦是脸色一变,“那可是萧南离亲手墨笔,哪怕他不在了,剑意仍可纵横万里……”
二女非剑修,怎知其中玄妙。余音未尽,苏伏已然纵身而起,同时握住曼珠沙华。
“一气贯心阴宿名,以意引气扶风起。”
与剑共舞,剑身如流水动,莫名地声音回荡耳边,那是《扶风歌》的根本经义。这一原本他以为早已融会贯通,再无滞碍的剑诀,竟又有新的意韵盘桓心间。
牌楼宣泄似的剑意,引着苏伏晋入一种玄妙体悟之境,剑舞自生涩逐渐纯熟。心内虚空处,迟迟未能修复的新立道基体系,重又步上正轨,一丝丝领悟,都好似雪中送炭一样,重新构筑了歪曲的基层,并在此上,令之愈来愈圆满。
宫门口动静,早已引得许多南离宫弟子注意,纷纷来问二女,听过解释,都不由目瞪口呆。
不多时,门口便聚了不下百个着宫羽装的姑娘,个个艳比花娇,莺莺燕燕,形形色色,都看苏伏看得呆了。
直到阶上踱步下来一个雪白宫装的女子,蹙着好看的细眉:“何事在此喧哗?”
旋见舞剑之人,神色略变,不悦道:“今日功课做完了?有甚么好看?都给本宫散了,潇湘清秋随我来!”
众弟子皆暗暗吐舌,嘻嘻笑着散了去。有幸灾乐祸的,便偷望潇湘,喜笑颜开。
潇湘脸色一苦,并叶清秋急忙跟上,委屈地说:“少宫主,人家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南离宫的规矩你忘了么?回去给本宫抄录百遍!”
“啊?”潇湘惨叫一声,恨恨地回身瞪了一眼犹自处在体悟之中的苏伏,只怕今次叫你不醒,待来日瞧本姑娘怎么收拾你!
叶清秋懵懵说道:“少……少宫主,就撇下……公子不……管了么?”
“着个弟子守着,待他醒了,先通报本宫知道!”
……
却说苏伏被那剑意引着,目证一片新天地,顿时明悟此道剑意留在此处的用意,只怕每个拜访南离宫的剑斋弟子,只消胸中存在《扶风歌》道意,便能引动。
剑斋入门剑诀,愈觉悟透,愈有玄机难测。新立道基第一层竟在此剑意引导下,趋于完善,省了他最少五年的水磨功夫。
待剑意消散无痕,苏伏恍然回神时,便见牌楼下,静静立着一个姑娘,俏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檀口微开,露出雪白贝齿:“苏伏,许久不见,怎未见瞳瞳?”
苏伏见是紫儿,便即落地,微微拱手道:“紫儿姑娘,别来无恙!瞳瞳留在紫城,今次亦是机缘巧合,才来到南离宫,早未想到,不然定带她来见你。”
“原来如此。”
紫儿温颜笑道:“我倒是没有关系,可少宫主……”
顿了顿,她爱莫能助道,“听说少宫主因潇湘擅自把你带来而大发雷霆,我猜定是怨你自私,竟不将瞳瞳带来见她。”
苏伏笑道:“如今南离宫太平,真人大可出外游玩,何必守在这里呢。”
“潇湘同你说了罢!”紫儿摇螓道,“表面是如此,谁知佛门暗中计较。南离宫一日不除,他们一日寝食难安。”
“旧友重逢,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不过少宫主正不悦,我却不好自主带你入宫,要累你在此稍候,你莫怨少宫主,我去禀告她知道。”
苏伏不以为意道:“冒昧来访,已是唐突,不敢怨。”
不多时,紫儿复又出来,笑盈盈地请道:“宫主听说剑斋来人,非常高兴,着你进去见她,少宫主也在呢。”
苏伏当即随她入宫,穿过一道宫门,才觉前殿不过是一个轮廓,入到此地,只见十步一阁,雕栏画栋,林园满目,罗兰紫薇六月雪,睡莲百合玫瑰花,各样花卉,珍奇品种应有尽有,令他不由生出此处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的感慨。
入到正宫,有一条直道,尽头是阶台,两旁站立统一宫羽装的女弟子,约三百多个,俏脸上都挂着好奇的神色,眼神极为大胆,在苏伏身上上下巡游着。
苏伏也算久经阵仗,只做不见,并不惊慌。
紫儿笑道:“宫主要我等以迎接贵客的仪仗迎接你。”
“未免隆重了些……”
越过这二十来级的台阶,有道圆拱的大门,门上挂个牌匾,写着‘离宫’,紫儿当头步入,他紧随其后,只见眼前豁然一亮。
这是一个极为宽敞的大殿,由洁白没有一丝尘垢的纯白玉石铺就的地面,两旁是撑天的玉柱,只怕有数十根,间中一条红毯,长长地铺去,远眺方能望见尽头。
四壁刻画着美轮美奂的景致,有雪冰湖河,高山流水,四季节气,风土人情。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尽头有一个不高不矮的平台,其上摆了一张有床大小,通体冰玉颜色的椅座,上有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这是苏伏第一次见到楚玉环,冰玉椅座上,那是一道不属于人间的美丽景致,比之四周壁画要美上千倍万倍,她的美眸好似世间最明亮的宝石,就那样直直地望着你,用包容万物的眼神,把世界映入你的内心深处。
晶莹得发亮的腻嫩肌肤,比最精巧的锦缎还要幼滑千倍万倍。
她的身旁站着一个女子,颜色分毫不减,二女并立,惊心动魄的绝美容颜,就成了苏伏眼中一道独一无二的景致。
他略微失神,紧赶两步,台前立定,恭敬地行了个剑礼,道:“晚辈苏伏,拜见青华夫人,叶真人!”
“你就是苏伏。”楚玉环微微一笑,顿使百花黯然失色。她是这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存在,萧南离的道侣,妖族的公主殿下,一颦一笑间,都有无双的丽色展露,“你的事迹,本宫常有耳闻。”
苏伏微微垂眸,保持应有尊重,道:“晚辈哪有甚么事迹可言,倒是夫人之名,如雷贯耳。今次路过宝地,冒昧来访,还望夫人见谅才是。”
“无妨,南离宫虽不喜男子拜访,剑斋弟子却是特例。”楚玉环望了望自家弟子,莫名笑着道,“闻说璇玑与你下道棋,不曾赢过一次?”
“侥幸罢了!”
“既如此,你与本宫手谈一局,若是赢了,自有奖赏,若是输了,本宫也不罪你,至多惩罚一二!”
苏伏觑见叶璇玑向他使了个眼色,不由长了心眼,道:“夫人想要手谈,晚辈自当奉陪,只是既有输赢,名目还是先行定下为好,免得……”
第九百六十七章:三局两胜,燕落回天(上)
“夫人想要手谈,晚辈自当奉陪,只是既有输赢,名目还是先行定下为好,免得……”
楚玉环佯怒道:“莫不成本宫还会诳你么?”
“不敢不敢。”苏伏微微笑道,“既如此说,晚辈依您便是。不过一局恐难定胜负,不如三局两胜如何?”
“也可!”
楚玉环这才转嗔为喜,便隔虚空,纤指一弹,一道青光穿过空间间隙,虚空泛起一道涟漪,便见涟漪自发地形成棋盘状。
“既能胜璇玑,你之棋力,真界只怕无出其右,故本宫先行,你不会怨本宫以大欺小罢?”
说着话,可没有征求苏伏同意的意思,复又弹指。一道青光激射,落在棋盘上,形成一枚圆溜溜的棋子,棋盘竟未曾动摇一丝,显出其精湛的控制力。
苏伏还能说什么呢,亦是有样学样,催逼道理剑意凝成棋子状,弹指出去,精巧地落在棋盘上。
心神牵系之中,仍有余感,那棋盘显是由《太阴玄星锁星劫》构成,想此心头微微凛然。道理剑意附在其上,竟丝毫不能动摇其根基。以道理剑意之霸道,这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接下来,她的法力好似能包容万物,无论信愿、星力、剑意还是本源灵气,都无法令棋盘根基动摇,厮杀不到百个回合,竟一副大败亏输的局势。
心神急忙曳回现世,不由苦笑一声,第一局大势已去。不过言弃非他风格,当即整肃心神,重立根基,勉力撑了数十个回合,落败。
楚玉环莫名一笑:“第二局,还下么?”
“夫人先请!”
至此,苏伏完全明白过来,楚玉环利用了兵法之道的虚虚实实、言语攻势等引他入瓮,便是这句话都蕴藏用心,携着胜者之气,用着‘我看不用下了’的语气说话,企图在势气上压倒他。
苏伏听过外界传闻,青华夫人天不怕地不怕,便连道祖都敢叫板,只怕言过其实,也是他太过天真,轻信此言。能在商州抢得一隅之地独立,心机手段实力,缺一都不可。
见苏伏全然冷静下来,美眸闪过一丝赞赏,却说道:“上局本宫侥幸赢你,再要先落子,只怕对你不公平,故此局由你先行。”
苏伏当仁不让,屈指一弹,落在天元之位。
楚玉环莫名一笑,落子紧随其后,根本不加以考虑。
数个回合后,苏伏眉头微皱,对方落子看似随意不加考量,却井然有序,步步为营。己方步步紧逼,对方犹自闲庭信步,如此下去,与第一局几无分别。
他沉淀心神,每走一步,思考的时间愈来愈长。
无论何种方式证道,都拥有大道痕迹,道棋更是其中佼佼者。苏伏两世为人,深悉合纵之精巧,布局之微妙,乃洞彻人心,故往往战而胜之。
大道殊途同归,斗法亦如是,他本就擅长游走生死之间,攫取那一份可贵生机。
此时此刻,楚玉环未见全力,却将他逼出了此境。
一步一步,时光随之一滴一滴。
两个时辰后,第二局,惨胜。
棋局结束,苏伏双眸精芒暴涨,道理剑意冲天而起,化作红河铺盖,在这宽敞大殿盘桓呼啸,却未曾伤损一分一毫。
叶璇玑将闯入来的弟子喝退,淡淡道:“师尊,我早说过,他悟性极佳,只怕您要输了。”
“未必!”楚玉环慵懒地一笑,“你看,他沉入领悟之中,颇有南离当年风采,旁若无物,旁若无人,便连你我这等美人儿都可忽视,可见大道在他心中,胜过一切。”
“专于道,嗜于剑,真是个好苗子啊!可惜当年,本宫应该亲自出马,把他挖到咱们南离宫。”
叶璇玑面无表情道:“南离宫不收男弟子,这可是您亲口颁布的规矩,莫非要食言了么。”
“谁说本宫要食言,南离宫不招男弟子,却可招婿呀!”楚玉环促狭说道。
叶璇玑眉头微蹙,本待开口,却又马上反应过来,当即住口不言。
“璇玑果然不愧是本宫亲传弟子,如此聪慧,极有本宫风范。”楚玉环的笑容,极为狡猾。
楚玉环一生之中最喜欢两件事,一个是捉弄萧南离,一个是逗自家徒弟。
红河缓缓收歇,复归无形。见苏伏双目逐渐灵动,心知已然回神,便道:“第二局本宫让你,这第三局仍由本宫先行。”
说着,其眉目倏地一冷,弹落一子,杀机顿时四溢。
觉出杀机,剑印凝了一抹微光,吐出圆溜溜的棋子,悠悠地落在棋盘上,竟将四溢的杀机锁在棋盘内,这对于往日的苏伏而言,决计是不可能办到的。
进境如此巨大,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然而心神震动间,杀机竟将他落子冲破,兜头罩来。
他深吸口气,正待重新落子。
“且慢!”
楚玉环淡淡道:“小子欺本宫不懂规矩?哪有二次落子说法?”
苏伏心头一震,旋即反应过来,心知此时再落,确是二度落子,于理不合。只得生生受着杀机兜头罩下,不由毛骨悚然,遍体生寒。
“本宫棋力与你相当,如今领先你两子,还有甚么可下的,不如认输,也不惩罚于你,这南离宫上下,美人如云,任你挑选,数目不限,皆可带走,本宫无不允。”
楚玉环的话语,实在是真界最具诱惑力的果实,任一修士闻此,俱都心神俱震,无法自持了。
盘中无子,对手又是生平仅见的敌手,大势已去,惟剩绝望笼罩。
苏伏对那话语恍若未闻,却轻轻捻了一子落下。虚空陡现波澜,由青光形成的棋盘竟如水波摇曳,一道莫可名状的杀机自棋盘上生发,目标直指楚玉环。
“有趣,以杀止杀,你骨子里确是个天生的剑修。”楚玉环心绪颇佳,嫣然笑道,“你们剑修有剑,想杀人,杀便是,无需诸多顾忌,春雨煮酒,霜草不意。不过必须谨记,在你心底深处有一条不可逾越的界限,成狂成魔,只在一念之间。”
余音未尽,‘哒拉’一声,楚玉环已落第三子。
第九百六十八章:三局两胜,燕落回天(下)
第三子落下,顿时改天换地,不见了宫殿,也不见了叶璇玑,却见星汉灿烂,流光四溢,竟是一头遁入彼方星辰。
无垠星空之下,苏伏立于虚空,身前是一张暗合周天星辰数的棋盘,与方才相较,更是玄妙无方。上有青棋三颗,白棋一颗。
两颗青棋杀机莹然,与唯一的白棋相互绞杀。
星汉照空,红河同时显现,围涌苏伏身侧,暗暗抵御星空威压。
苏伏面色不变,他自来不惧挑战,剑印盈微光,此次质性一转,纯由星力构成,一枚青棋落在棋盘,无声无息间,星空突兀地挤入一百零八星辰。
区区百零八,与漫天繁星相较无异于皓月萤火。然萤火之光,可照万里,二道星芒相互冲击,当仁不让,各将光来照众生万物,愈来愈炽烈,也愈来愈激烈。
二道光皆呈青色,好似出自同源,争持却未半点谦让。
“不错!”
毕竟只是论棋,不能用修为强压。楚玉环也有分寸,此后争持未见神光,棋子落间,平平无奇,好似方才乍起的杀机,如春风融雪般,了无痕迹了。
单论棋力,苏伏总是能洞彻人心之微妙,步步为先,把个棋盘当做了袖里乾坤,任意抓摸拿捏,无有滞碍。
楚玉环绝美容颜上,闪烁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意味。很快,棋到中盘,双方暗藏许久的杀机显露,各施妙法,牵系制衡之权谋,在这方棋盘上显露无疑。
此时此刻,苏伏心境澄清空明,无丝毫杂念干扰滞碍。本识自主演化,每落一子,都演化出对方可能应对的千百种棋路,同时纵观全局之妙,一一应对化解杀招,可说对方每一步都在他的预料算计之中。
“人生若棋,不论黑白二子,皆无退路。”
“剑道若棋,不论是非黑白,皆无退路。”
“情爱若棋,不论爱憎欲恨,皆无退路。”
纤细的玉指轻弹,似漫不经心地说着:“真界若棋,天地为盘,我们为子,不论是谁把持,皆无退路!”
局势已至白热化,一目了然的劣势,眼见收官之际,楚玉环收敛的杀机复如雪漫千山,指尖犹若缀着千般玄妙法门,凝了一子,落在右星位上,顿使局势诡谲莫测。
苏伏神情平静,人生、剑道、情爱、真界。四者贯穿始终,把他一切算计都摆在明面,对方早已看穿他的伎俩。
不过,她这一步,又何尝不在算计里头。
“夫人妙手连横,晚辈钦佩,此盘不若作残局计较,不胜不败,全了晚辈一个颜面如何。”
楚玉环妙目微闪,吃吃笑道:“开始你奉承本宫,本宫尚觉你没有剑修利落,有些不喜。愈是相处,愈是发觉,你的锋芒都裹在圆滑内,明明嗜强如命。如今自忖胜券在握,说是顾全你,实则是本宫颜面,也算你小子对长辈敬重。”
“本宫算起来,也算你师叔祖母。可此称谓拗口难听,本宫正青春靓丽,不愿你如此唤我,故还是称夫人便罢了。”
语到此处,微微一顿,斗地盈了些许冷然:“不过,小子真觉本宫布局落子,皆在你掌握之中了么?此局本宫必胜你半目,不信你大可试试!”
诚如她所言,苏伏的锋芒尽都敛着,此时正被激起好胜之心,飞起一子应落。
然而接下来却令他感到些许失望,对方的应对仍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每一步都试图挣扎,每一步都将她自己一步步推入绝望境地。
很快,收官在望,楚玉环的笑颜却愈发盛了,宛如肆无忌惮绽开的雪梅,冷艳又高贵。
终于,苏伏落下最后一子,一切算计的可能性,都成过眼云烟,他自忖对方必输无疑,谁知她笑容未变。
“本宫最欢喜的,不是你的身份,而是你引动了牌楼上剑意。那道剑意,唤作南离剑意,以南离自己命名,乃是他独创的,独一无二的剑意。”
楚玉环的美眸没有投在棋盘上,而是远眺虚空,微有空洞。她的神情有些落寞、寂寥,宛如秋叶飘逝,花凋草枯,湖河绝流。随着她的绝美容颜失去笑容,整个彼方星辰天,便即黯淡下来,四野里一片漆黑。
“你是第二个引动的人,本宫已有数千年不曾感受过了,此式剑诀你定要铭记于心。”
黑暗之中,闪动一抹剑光,乍起之间,犹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又似雨燕轻盈,来去如飞。雨燕落下,正中棋盘,悬然空置的最后一个星位落下一子。
一道剑痕轨迹倏然划过苏伏心间,不由喃喃道:燕落回天?
星光乍起,棋盘绽放无量光,白青棋子瞬息之间消逝成烟,再看楚玉环时,只见她指着盘中仅剩的一颗青棋:“不错,燕落回天,此式剑诀乃是南离当年闯十三悲惨天时领悟,你门中都未流传,惟有明真得授。”
“你看,本宫说胜你半目,便胜你半目。”她脸上的落寞寂寥业已消散,仍是笑盈盈道,“这世间的道理,你看得比本宫明确,故能步步算计,本来足以令本宫惊讶,因道棋一途,南离当年也不曾胜我。”
“可你能够猜透人心,却不曾想过,本宫可是妖。”
苏伏输了棋,未见沮丧,反而若有所思道:“大道相盈,晚辈自忖目视一切便能掌控一切,话未有错,实则仍是一叶障目。坐井观天,把井搅得再浑浊,也难污头顶上青空一分一寸。”
“正是这个道理。”楚玉环满意点螓,“回天,本宫传给你了,你不用感谢,却要谨记,回天不出则已,出必见血,若不能杀人,你必死无疑。”
“夫人口中明真,莫不是徐太上?”
“是他。”
“十三悲惨天又是何地?”
楚玉环萦绕一丝缅怀:“那是西方圣界伴生界,秃驴称之为苦海。那里面全是因各种欲求而死去的人,挣扎其中不得解脱。你的徐太上,便是闯过十三悲惨天,方才领悟剑道雷音。”
彼方星辰天消散去,复回离宫大殿。
“以你时下境界,切莫想得如此深远,勤勉于修方是正道。”楚玉环似有些疲了,起身向后宫行去,“今日之后,离宫可任你来去,想住多久都可。璇玑,你领他去走走,你二人才是旧识,许久不见当有许多话说。”
身形没入之际,楚玉环回身,向着自家徒弟眨了眨眼,俏皮一笑。
叶璇玑只做不见,引着苏伏出了离宫,已约近子时,便道:“今夜已深,你且去歇着,待明晨领你游离宫。”
其余弟子早已散去,止留了两个守门的,说着唤来一个守门弟子,领着苏伏去歇处。
却说这弟子,约莫十六七年纪,长得唇红齿白,眼睫长长,扑闪扑闪甚是可爱迷人。她早好奇不止,也是个大胆的,便问道:“苏大哥,你与宫主手谈,究竟谁胜了?”
苏伏沉浸体悟之中,闻此笑道:“在下怎能与夫人相提并论,幸得一番指点,受益匪浅。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人家唤作李双,苏大哥叫我双儿即可。”姑娘嘻嘻笑着,指着前方灯火道,“苏大哥来时,少宫主便已着人收拾了房间,在春秋阁,过了这门洞便是哩。”
苏伏突地想起一事,说道:“对了,在下有事要寻潇湘姑娘,双儿姑娘可知她住处么?”
李双脸颊微红:“苏大哥,这么晚了,只怕不太方便。潇湘师姐住的地方,有许多师姐同在,她们夜里闹腾得很。”
“既如此,那便明日再去拜访。”
……
一夜无话,翌日,仍是李双送来早膳。
“苏大哥,昨夜睡得好么,春秋阁可是少宫主特意选的,僻静得很。”
李双清脆的声音好似百灵鸟儿,与窗门外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相映成趣。
早膳是蒸包小米粥,香味扑鼻,令人胃口大开。苏伏虽已辟谷,却也吃得颇为尽兴:“甚好,风景清幽美丽,甚是怡人。”
过会儿,苏伏收拾了餐盒,跟随李双来到一处湖,叶璇玑一袭雪白宫装裹体,静静立于湖畔。
湖中游鱼因她在此,极为踊跃,噗通噗通声不绝于耳。微风轻送,将她随意洒落的乌发轻拂。这是一个哪怕时光凝固,也无法转睛的背影,无与伦比,美入人心。
李双不知何时悄然退去。
“我想起来一些事情。”
苏伏呆望了她背影许久,耳边突地响起声音,连忙回神,道:“什……什么?”
“亘古之事。”叶璇玑缓缓地回身,“你怎么了?”
“无碍!”苏伏微微垂眸,不知什么缘故,激荡的心绪突地平复下来。
二人并肩而行,踏波深入湖中,沿途两岸栽满奇花异草,奇珍异卉,美不胜收。
苏伏微微侧首望她,遥忆当年,他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却与她无话不谈。苏府灭门的一幕幕涌上心头,美好与痛苦交织着,浑似煎熬。
“如今,你已成一方雄主,位至实证院首座。”叶璇玑轻缓地开口,“我也不知,当年的选择是对是错。”
当年的选择?苏伏心间忽地又交织出龙吟瑶与青衣的模样,三个不同颜色女子,徘徊不去,他终于发现一个始终不敢去面对的问题。
第九百六十九章:伽蓝法会,法华圣地(上)
每个人一生都做了许多选择,不到最后,谁也不知究竟是对是错。
苏伏忽地笑道:“真人方才说想起一些亘古的事,不知能否与在下说道说道。”
“这方天地,该十二万多岁,许久以前,已至尽头。”叶璇玑淡淡道,“时有量劫酝酿,本应重立天地,不知何故止了。”
“量劫引而不发,今劫已到了压制不住的地步。”她望向苏伏,“你听过天道化身么?”
“不曾!”苏伏摇头道,“量劫与天道化身有关系?”
“天道化身,只怕早已降生,要引出量劫……”叶璇玑很认真地望着他,叮嘱道,“本宫无所谓量劫,不过若与瞳瞳有关,你定要好生看护于她,若使她出个意外,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苏伏心中一凛,她话中有话,仔细斟酌,却又没感觉哪里不对。
“愈是修炼,愈觉运命之道可怕。本宫随手改了你的运命,使你入道,然而也因此牵扯许多因果。”
叶璇玑恢复冷淡道:“当年本宫要你许诺,修到长生,允两个条件。一个,已在妖神宫用去了。”
“真人说笑了,那次并不算。”苏伏坚定摇头道,“在下如今虽未入长生,也差不了许多,真人大可将条件都提出来。”
“你就如此迫不及待要摆脱本宫?”
苏伏微微笑道:“怎么说是摆脱,哪怕真人没有助我入道,我与真人仍是朋友。友人往来,天经地义的事。”
“当年……”
“当年的事,与真人全无半点干系。”苏伏打断她的话头,又道,“再说真人数次相救于水火,没有真人,便无在下今时今日。”
叶璇玑淡淡一笑:“你道本宫心中愧疚么。当年本宫确已当你朋友,可是当时,南离宫与佛门交战正酣,如火如荼,死了许多姐妹。当时你家不过青州一个富户,竟引来松涛与曲沐那等真人,此事透着许多诡异,本宫虽把你当做朋友,却也不愿因此陷入毒计,害南离宫陷入水火之中。”
“本宫言行,牵连甚深,当年不曾出手,至今也未悔恨过。不过……”
她望了望苏伏,又道:“不过本宫终究是亏欠你一些,故此后总想多助你一些,也不指望你报偿。”
苏伏不语,感激说太多略显浮夸,他一向放在心底。
行不多久,来到宫池,温度斗降。
“宫池长着些雪莲,疗伤极有奇效,你走时带些回紫城。”
只见那宫池,方圆有数百丈之广,一簇簇冰晶一样的雪莲,剔透干净,并拥在池下,间有玉珊瑚点缀,几点嫣红,促成一道瑰丽景致。
苏伏却察觉到,那玉珊瑚亦是疗伤用的,看来南离宫与佛门争斗,真是近年方才消歇的。
宫池蒸着些寒气,却不刺骨,有异香扑鼻。
“南离宫可有甚么珍品需贩售的么?可托与紫城。”苏伏突地想起道,“我可着商队每月来此一次,带来一些你们需要的,带走一些你们不需要的,岂不是双赢。”
叶璇玑似笑非笑道:“想不到你来南离宫,还带着做买卖的念头。”
她自是玩笑,语罢沉吟着又道:“自是有一些,如此也好,倒省了门下弟子辛劳。”
苏伏笑道:“也可遣个弟子,在紫城设个办事处,互通有无。”
“这却是不成!”
“为何?”
叶璇玑摇螓道:“现今商州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下,若与紫城来往甚深,势必令佛门忌惮。量劫将至,师尊不欲多生事端。”
苏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地有些犹豫起来。若此时去寻松涛报仇,极有可能被整个佛门追杀。他孑然一身倒是不惧,可南离宫只怕不会坐视,到时岂不是打破了这平衡?若因自己之故,引这些姑娘再与秃驴拼命,于心何忍?
想此便有些郁郁。
“你几时回紫城?”叶璇玑领着路,并未察觉他神色。
苏伏道:“另有要事,晚些便要成行。”
此后游览直至午时,方才将偌大离宫走了一遍,转回春秋阁外,临别时,叶璇玑道:“你在此少歇,自有人送来雪莲,你走时自去便是。”
苏伏拱手道:“雪莲却罢了,少歇片刻,在下便去了。请代向宫主道别,真人盛情,来日往来莒州,定要来紫城歇脚,好教在下尽尽地主之谊。”
“嗯。”叶璇玑轻声应了,便转身去。
苏伏待她走远,循记忆之中,来到一处有弟子看守的地方,向一个守门问道:“敢问姑娘,潇湘道友所在何处?”
那弟子认出是苏伏,不敢怠慢,便领着他进去。
这是一个水榭楼阁,建在湖畔,许多离宫弟子进出,都把好奇眼神望过来。
苏伏只做不见,径自入到一个阁楼里,内中两个姑娘吃惊地望过来:“噫,苏伏,你怎么来了?”
“苏伏!你还敢来!”
伴随着一声悲鸣,一道香风呼地扑面而来,未待苏伏反应,已将他衣襟高高攥起:“哼,都怨你,害得人家被宫主罚,你还敢来,简直自寻死路!”
守门弟子捂嘴一笑,当即退去了。
内中另一个姑娘却笑着迎来:“苏伏,少宫主不是陪着你游玩么,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原是紫儿,正‘监督’潇湘抄写门规。
了解缘由,苏伏不由失笑:“潇湘姑娘,原先在下并不知贵宫有此规矩,否则定不愿牵累。”
“哼!”
潇湘‘余怒’未消,倒是松开了他,道:“紫儿,你快去帮我找幽忧,咱们三姐妹一起整治他。”
紫儿笑盈盈地应着去了。
潇湘绕去,落座在案前,苏伏这才有机会打量这间阁楼,只见多是书籍与姑娘家喜欢的小物件,摆得满屋都是。
这让他微感惊讶,读书可明理学识,何尝不可令修为精进。不知是南离宫特意要求,还是这些弟子们自行摸索。
潇湘不是他肚中蛔虫,不知他想什么,却莫名笑道:“苏伏,我知你的目的,人家特意引开紫儿,若你应人家一件事,我便言无不尽如何?”
第九百七十章:伽蓝法会,法华圣地(中)
“但说无妨!”
苏伏大手一挥,将阁门封闭,随手布下剑域,阻止音声外传。
那些偷偷在瞧的姑娘登时激动万分,好似两人要在里头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潇湘佯作羞涩:“苏伏……你……你想做什么呀……”
“在某应你之前,姑娘也要应某,此事不可教第三人知道,包括你的两个姐妹。”苏伏淡淡说道,“最好连你自己,也忘个干净。”
潇湘本是玩笑,不想他如此认真,蹙了蹙眉道:“此事并非甚机密,何要如此小题大做?”
见他神色未改,心知不是玩笑,只得应下,又道:“我听师妹说,紫城商队每月会来一遭?我的条件很简单,便是让你家商队每月带一些好玩的物件。平日除了读书,便只有姐妹说话解闷,久了也甚是无趣。”
“此事不难办!”
“不可拿些次品来敷衍!”潇湘嘻嘻笑道,“还有,本姑娘可没钱付账,本姑娘的姐妹也没钱。”
“分文不取!”
潇湘见他不苟言笑,觉得好生无趣,只得懒懒说道:“你这榆木脑袋,修为愈高,愈是僵硬。你且听好,法华此次举办法会,唤作伽蓝法会,每八十个甲子方才举行一次,由法华与法台依次举办,影响极为深远。”
“南离宫能偷闲,便是法台无暇抽身的缘故。法会共要举办七日,只怕过个二三日就要开始了。伽蓝法会是对伽蓝宝刹诸佛敬献贡品与礼拜的佛门盛会,届时整个商州众多佛门大德,佛徒佛子都会赶往。”
“圣界的秃驴,若有心情好的,那几日也会显露真身。”
潇湘留了个心眼,仔细观察苏伏神色,并未察觉异常,心中略敢好奇,又道:“日前人家闻说松涛出关,被觉缘大士遣去蜃楼群岛,参与法会的筹办去了。苏伏,你可瞒不过本姑娘,若你要寻松涛晦气,绝不是个好时机。”
她并不知苏伏与松涛什么恩怨。
苏伏听罢却是失笑,冷峻的脸宛如春风融解,道:“潇湘啊潇湘,枉你自诩聪明伶俐,蜃楼群岛如今戒备森严,高德大僧尽去相聚,某几斤几两没有自忖过么。不瞒你说,某与松涛确有些龃龉,也还不到为了报复而去送死的地步罢。”
他挥手撤去剑域,将本识收得涓滴不剩,又笑道:“好了,你有说与没说一样,这笔买卖,却是某亏大发了。”
“你可不能耍赖!”潇湘不疑有他,气鼓鼓地说道,“数目不能少,不新奇的全然不要,你可莫以为南离宫与世隔绝,便什么也不懂,若敢拿一些过气的来唬弄,小心到时本姑娘去紫城找你算账!”
“如此说来,某岂不是赖定了?”苏伏戏谑地说,“届时你三姐妹都来紫城,定可为紫城增色不少。”
“你敢!”潇湘柳眉倒竖,突地又眉开眼笑,“说得对啊,如此一来,人家岂不是有机会外出游玩?”
她变脸与翻书一般奇快无比,苏伏笑了笑,道:“既如此,某便在紫城恭候大驾!”
“噫,你就要走了么?”潇湘惊讶道。
“此次出行,近两月功夫,紫城只怕早已乱成一锅粥。”苏伏拱了拱手,“多次传讯催某,不得不起行。代某向你两位姐妹与清秋说一声,告辞!”
语罢径自出阁,剑光一裹,冲天而去。
潇湘柳眉泛着疑虑,不顾冲入来的师妹们叽叽喳喳问询,暗自思忖:苏伏啊苏伏,你什么性子,本姑娘早便看穿了,虽然表情没有破绽,可必定有事相瞒,只怕……
她心中犹豫万分,终于还是决定去寻叶璇玑问个清楚明白。
来到叶璇玑寝宫,通报之后,便即入去。
“守则百遍,抄录完了。”叶璇玑眼也不抬,盘膝于一张冰玉床上,整个人都笼在寒气里。
潇湘嘻嘻一笑,黑睛咕噜噜地转着,说道:“人家抄累了嘛,特来向少宫主请安……”
“是来求饶?”叶璇玑淡淡道,“枉你读书数十年,也没个定性。好了,便饶你这次,退下罢。”
“是是是,人家再也不敢哩……”
“还有何事?”叶璇玑睁开美眸,望着欲言又止的潇湘,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又有何事要求本宫?”
“还是少宫主懂人家……”潇湘狡黠说道,“人家听说苏伏与少宫主相交,起于圆觉寺松涛,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自何处听来?”叶璇玑神色微冷,“不管你自何处听来,日后都不要再提起。”
潇湘顿时呆怔,旋见她脸色不愉,只怕再说下去,就要倒霉了。
她无奈地行礼退下,思来想去,总觉心头不安,便往执事阁去。
这离宫执事阁与剑斋内门功业差不多,只不过离宫执事阁事项极少,并不会刻意发布,故往往欲要出行的弟子,许久才能排到一个。
潇湘在离宫排行较高,修为也高出许多,是少数有权限发布功业的弟子之一。不想经过春秋阁时,却遇到紫儿、幽忧与清秋三女。
一番说话,才知三女不见了她与苏伏二人,前来苏伏住处寻找,此时才知他已离开。
潇湘犹豫片刻,还是将她心中疑虑与不安与三位姐妹备述说了。
“以我对剑君了解,他必是不想连累南离宫,你去寻少宫主,她怎么应你?”紫儿遇事向来不慌,冷静从容。
“少宫主生气了。”潇湘摊了摊手,“她从来不对我生气的,再说下去,她一定会关我禁闭。”
紫儿点螓道:“少宫主与剑君的过往,素来不愿提及,这位松涛看来是很重要的一个人,若是与苏府灭门有关,也不怪他如此着紧。”
“他明知此时去找松涛,必生事端,故不愿说起,免得牵连南离宫。”
幽忧道:“你本欲如何?”
“人家本来想去执事阁,派两个师妹去蜃楼群岛,若是法会大乱,定是他的缘故,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秃驴打死罢?”
叶清秋猛地摇螓道:“公子不……不可以死的……”
紫儿浅浅一笑:“自然不能,瞳瞳没了爹爹,只怕一辈子不会原谅我。倒是个好主意,潇湘你且去罢,若必要时刻,我等可暗中出手,助他一把。”
四女把主意定下,却未曾发觉,一丝玄妙的微光早在潇湘出殿时便附在她身上。
……
苏伏化光而去时,在冰镜湖上空盘绕一圈,果是言不由衷,倒向西边无尽海而去。
在他的心中,始终无法忘怀,对松涛的那种刻骨恨意。仇恨乃心魔,心内虚空,可照见心魔,也可抑制心魔。可抑制,终究只是抑制。
向西去直行约两个时辰,便入无尽海,与法台宗交错而过后,约行两日左右,终于隐约觑见一个小黑点。
黑点愈来愈大,一片连绵相交的巨大岛屿群,映入眼帘。冰云下,点缀出无垠荒野,一簇簇的铁树银花,尤为醒目。
这岛屿群几无间隔,就好似一片陆地一样。西商州之地,唯有蜃楼群岛,每年有一月转暖。
苏伏选了座冰山落下,远眺许久,不曾望见边界,绵延不知有几万里幅员。按捺心绪,使之澄清空明,静静打坐许久,已无躁意。
往前飞一阵,有个小山村,寥寥十几户,搭着木棚,结着粗布裹。他隐去身形,在暗中观察许久,却是深深皱起了眉头。
这村中十几户人家,约莫五十来个人,大多面黄肌瘦,却还要不住地干活,多是拾柴劈柴。其中有七八个和尚,手中持着马鞭,只把他们监督,动则打骂,从不动手做活,却个个满面红光,虽着僧袍,却对村中唯一几个颇有姿色的妇人垂涎觊觎,不时动手动脚。
“快点干活,看什么看?误了法会之期你承担得起吗?”
每当那妇女求助似地望向自家丈夫,和尚都会狠狠训斥,但有敢反抗的,或少加眼神,便是一顿残忍鞭打,出家人的慈悲,实在半点痕迹也不曾见。
村中数十个人,每鞭打一次,他们脸上的麻木便多一分。
这些和尚,是披着僧袍的狼。
苏伏面无表情,突地想起翠翠,生生按捺把这些和尚杀死杀尽的冲动。只怕杀了他们,这些人仍然活不了。
人,大抵便在不得好死与不得好活之间挣扎,修士如此,凡人更不消说。
离开这处,心想任何大门阀都有心术不正之人,此地偏远,暴露本性不足怪。
此后接连遇到数个村落,都在收集干柴,都有和尚监管,都在做同样的事。
这些和尚,是一群披着僧袍的豺狼虎豹。
法华宗圣地?苏伏讥笑一声,若此情景传出去,佛门还有慈悲可言?
旋即想到,蜃楼群岛并不封闭,若要流传,天下人早也知晓。剑道魔妖,言语之间,虽鄙弃佛门,却也从不曾说过蜃楼群岛之事。
只怕几个山中村落,还不能看出端倪来,他心知有异,本欲探究竟。然此行只为松涛,若节外生枝,不知会有什么事端,只得打消此念。
此时酉时,上空冰云阻隔天光,已是极为暗沉。又行一阵,远见一座小镇,灯火少盏,一群囚徒似的人锁着脚镣,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正在摸黑苦苦作活,有开石的,挖掘的,周边捡柴的,整束的,搬运的。
他们的脸上,挂着麻木,只知动而不知为何动,活似行尸走肉。
间中有一处灯火通明的大院,院中有一道浓烟滚滚而起。细看时,却是一个柴火堆搭的大灶,周围有几个胖大和尚,正对锅中垂涎。
苏伏望去那锅,登时目眦欲裂,杀气冲霄而起!
第九百七十一章:伽蓝法会,法华圣地(下)
这些和尚,是一群披着僧袍的妖魔鬼怪。
只见那锅中,竟是数个不足满岁的婴儿,弱弱小小的,蜷缩着,未曾睁开的小眼睛,透着对这方世界的怨恨,肉香四溢,却是快煮熟了。
苏伏目眦欲裂,杀气冲霄而起,随剑域铺展,顿时败露形迹。
“什么人?”
那几个胖大和尚有些修为,杀气一出,登时发觉苏伏存在。他们的脸上当即狰狞如恶鬼,探手就向苏伏抓去。
剑光当空显化,如柳丝涤荡,重重抽击在他们身上,只这一下,便令他们全数落地,各各喷吐鲜血,竟是漆黑如墨。
这些和尚的血,是黑色的。
他们脸上愈来愈狰狞,发出非人的低沉咆哮:“你到底是谁,敢来法华圣地闹事,活得不耐烦了?”
这时全镇数百个监守的和尚,尽都闻到动静,纷纷往这处赶来。
苏伏静立虚空不动,扫了一眼那锅,挥手便是两道剑光落下,将之彻底化为齑粉。
“好个法华圣地!”他冰冷冷道,“连婴儿都吃,你们还是人吗?”
“你这贼子!”其中一个胖大和尚登时破口大骂,“我等吃的是罪业,与你这贼子何干,却来搅扰,速速退去,便不与你计较,否则定要你尝尝佛爷厉害!”
“是吗!”
此时数百个和尚已都聚到这院中,苏伏怒极反笑,正等着这一刻,既开杀戒,便绝不放跑一个。
剑域早已铺盖,此时红河激射,不由和尚分说,便将之尽数绞死,数百和尚无一幸免,却都流出漆黑如墨的血来,极为骇人。
那几个胖大和尚死得最是凄惨,整个身体都被绞成碎末。
苏伏见无遗漏,便去寻个人问话。然而无论他如何开口搭话,他们都好似行尸般麻木地重复手头之事,便连监守的和尚不在了都不知晓。
他施法捻了道玄灵引探测,发觉这些人神智早已浑浑噩噩,与活尸没有区别了。
放弃了徒劳,离开此镇,复往深处去。此后接连遇到数十大小城镇,都能见到和尚作恶,又杀了两拨,他们的血都是黑色,受害的人神智尽都浑浑噩噩。
约天光亮时,来到一座雄伟的城外,远眺宛如一尾巨蟒盘踞。一幢幢极为醒目的古刹,便屹立在城中央。
那古刹周围,自下而上,是一层层圆环形的台阶,约上数百级,先见宝殿,香火萦绕,共有四座,分向四面,门朝八方。
过宝殿,又是数百级台阶,却见四座古刹矗立,透着庄严肃穆,不知供奉着哪些佛。
过古刹,又是数百级台阶,乃一个平坦的圆台,约有千丈方圆,四周由古朴的牌楼座立,又见四方高台,台下行人往来,台上端坐几个肃目的和尚。
圆台间中又是数百级台阶,至顶上,见一座接天宝塔,共九层,塔尖冲入云霄。
苏伏微微眯眼,宝殿之中,便有数道强大气息,内中必有禅师守护。古刹幽深,亦有数道气息,几乎与他不相上下。而平台之上,正有立法演讲的声音隐隐传出来,也尽是高德大僧,若松涛也在其间,就很棘手了。
那塔看似平凡无奇,实则最最可怖,如何可怖,他却无法言述,只是本能不欲靠近。
当即落在城外冰原,寻了个掩体,把容貌修饰一番,又施法捻了个变幻形貌的法术,换了身衣衫,在路中守候。
探视过城内,发觉城中凡民比别处不同,拥有朝气,活力,街巷之间,嘈杂纷呈,与普通城镇无异。
城门处,入口有几个面目森冷的和尚把守。若要借观礼的名目,只怕入不了城,就要与之冲突。若装成本地人,那行尸走肉的模样,却是无论如何装不来的。
不过,那几个守门的和尚,与他感觉又有不同。
方才杀死的和尚,口口声声说吃的是罪业,理直气壮,非常诡异。而这几个虽然面目不善,却与他一种常人之感。
守候时,他也不闲着,盘膝静坐,使法身得到充分休养。
约莫辰时许,天上簌簌地落下了雪花,放目望去,四野尽是白茫一片。凛冽的寒风下,大雪飞扬,像似交汇着一首哀伤的挽歌,不多时便为那雄伟巨城披了一件银妆,竟是多了几分神秘与庄重。
若是未见前边景象,苏伏必会为之赞叹。
雪下了约莫两个时辰,渐渐止了。复过半个时辰,马车辘辘地碾过冰层时,特有的声音自大道上传入耳。
苏伏睁开眼睛,本识探去,见是一队由几个和尚领队的车队。那几个和尚修为不深,天寒地冻,令他们不住地搓着手,见巨城在望,纷纷露出喜色。
“终于到了,这个该死的鬼地方,佛爷再也不出城了……”
“那可由不得你!”一个显是他同门的冷冷一笑,“咱们负责的不过十七城,蜃楼群岛共一百零八城,负责西边的才惨呢,只怕会被同化,沦入苦海!”
闻听的和尚,都不由打个寒颤。
这时车队后方,一个赶车的车夫忽然一头摔在冰面上,两匹高头大马因这惊吓,停下高声长嘶。
几个和尚怒容隐现:“怎么回事?”
“大师,有个车把式晕倒了,恐是受不住严寒。”
为首的和尚闻听,面色阴沉,道:“去个人代他,速速回城为要。”
当即有个小伙子紧跑几步,要去将他扶起,不料那和尚冷喝道:“死了就不要管了,赶你的车去!”
此言无一个僧人阻止,竟似一刻也不愿呆在城外。
小伙子一呆,正当犹豫时,那晕倒的车把式却醒过来,直叫唤:“别,别,我还活着,还活着……”
那和尚还道他将不干净的东西带回来,原是虚惊一场,不由怒目道:“赶你的车,马上出发,再耽误一刻,就丢下你们不管了。”
谁也没有发现,就这一点骚乱,一道黑影已然潜入一架车马的车厢底下。
晕倒又醒来的车把式,神色却挂了些许莫名意味。
车队又出发,兴许是害怕再生枝节,那几个和尚一声不吭。
第九百七十二章:七情六欲,倾尽苦海(上)
车队来到城下。先见一个硕大的石刻牌匾,写着法华城。
守门与有功业职司在身的和尚,在佛门称法僧。多修有神通,法力高强,伏龙降虎,不在话下。反之则称元僧,在佛门地位最是卑微。
车队之中,领队的几个和尚,便都是元僧。属于半路出家剃度,不熬个十年,绝难出头。称之为砥砺,实则大多和尚,心中根本无佛。而在商州苦寒之地,做什么能强得过和尚。故佛门底层,大多元僧原本都是痞子、混混。做和尚,大抵是为了温饱。
元僧在佛门地位卑微,自然不受待见!
守门的两个法僧,长得颇是伟岸。扫了一眼几个元僧,微有轻蔑之色流露,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延误时辰,禅师怪罪下来,谁来担待?”
这却是管得有些宽。
几个元僧心中暗骂,却也不敢与之如何,赔笑道:“方才大雪封路,车马难行,不得已延误,还望师兄不要怪罪……”
在佛门,尤其是法华宗,当个火工弟子,也要比守门的威风。偏他们连火工弟子也做不得,受人白眼,也是白受。
左边一个法僧,径来到方才晕倒的车把式前,喝道:“起开!”
车把式不过一介凡民,连元僧都不如,只得侧身避让。
法僧掀帘一望,神色微变,马上又放下来,挥着手,急声催道:“走走走……”
领队元僧心中冷笑一声,挥手示意入城。
法华城也算得繁华,沿街商铺密集,幌子招展,人流往来,吆喝四起。与他州稍有不同之处,便是香烛生意甚是兴隆。不过,古怪的却是,所有人见到马车过来,都害怕地闪躲,原本密集的人流,生生挤出一条过道来,所过处,尽皆鸦雀无声,好似时光静止。
车把式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玄灵引正种在他体内,操控着他的言行。苏伏本体则躲在车厢底下,以那些法僧的修为,还不足以觑破他的行迹。
混入城来,本体原本打算跟随车队,去一探究竟。只听方才法僧说,禅师怪罪云云。既称禅师,必是真人境的僧人。为免暴露,他改变了主意,在一处拐角,本体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人群。玄灵引则仍操控车把式,跟着赶车去。
一面散开本识,将本土人言行举止揣摩个七八分,便远远缀在后面。
车厢里头,他探测过,是一堆黑漆漆莫名之物,像极了排泄物,虽无恶臭,却有种极为古怪的气息。
硬要道个所以然来,就好似生灵的愤怒、憎恨、悲伤等等负面情绪混合而成。
车队愈走愈是僻静,约莫行了一个时辰,来到一幢寺院外。比之中央古刹,少了些庄严肃穆,却多了几分清幽。
那几个和尚熟门熟路,领着众人将车赶到寺院后门,有条小路,恰能通车马。车马赶到内廷,领头的和尚自怀中取出数枚银锭子。
数个车把式与伙夫见之眼睛一亮,眼见酬银就要到手,此趟辛劳,总算没有白费。
“记得我和你们说过的话么?”几个和尚对视一眼,领头的语声莫名低沉。
“记得记得,大师说过,沿途所见、所闻等,一概不可对人说起。”一个年纪稍大的,直勾勾盯着银锭子,无法挪开眼睛。
“你的记性很好,——你等可知,甚么人才会永久地保守秘密?”
领头话锋一转,手中银锭子突然溶解,噗噗噗地化成银水,洞穿了这十数个凡人的脑颅,红的白的,顿时流了一地。
“死人!”
他自问自答,脸上露出些许残酷:“听命行事,莫要怨我。——搬他们上车!”
几个和尚对此已是司空见惯,早已麻木,便将尸体都搬入车厢。
这时几个着明黄袈裟和尚,簇拥着一个着黑袈裟的老和尚自内堂出来。老和尚低声念了道佛号:“无量吾佛,你等劳累,自有功业计较,须知报以修罗心,方能修大道。”
他的手中结着一串佛珠,正一颗一颗捻着。他身边的几个和尚,一言不发地去赶车,将车子又赶出了内廷。
“禅师,弟子一路过来,有几个凶魔甚是猛烈,”领头的和尚斟酌言辞道,“会否波及法华城?”
老和尚道:“此事无需你管,自去后房歇着便是。”
……
却说苏伏附身的凡人,身死气绝,玄灵引没有生灵识海供给养分,宛如失去生机的花草,顿时枯萎消散。
不过消散之前,硬是支撑了半刻之久,暗中观察到,马车被赶到了中央古刹下,靠北城僻静处的一道门前。门里不知通往何地去,玄灵引未及仔细查探便已消散。
这法华宗行事,有着大门阀的手段,却没有佛门的慈悲。法华宗地处五大洲外,已不屑掩藏行迹了么?若不是中央高塔神秘莫测,他真会怀疑自己不小心踏入魔窟,来错地方了。
沉浸在思绪中,细细捋着各种线条。首先是沿途那些和尚与凡人,显与城中不同。至于区别在何处,一时之间,无法准确言述;
二者城中虽热闹,却也没有所谓“举行法会”的迹象,缺少节庆的喜氛;
三者城中凡人虽表现自然,却仍可观出一丝非同寻常,这一点,从马车经过时,他们惊恐闪躲就能看出来。他也利用玄灵引探过,记忆之中,他们其实并不知马车里装着些什么,不过前些日子也有一个车队入城,不当心打翻一个车厢。
当时死了数万凡人,人们对这印象深刻,是以本能抵触;
四者通过那车把式的记忆,苏伏发觉那一伙人并非本土人。无怪那些和尚杀人灭口如此利落,根本不虞暴露。若是内中隐藏一个惊天隐秘,只怕要死很多很多人……
“这位大爷,您行行好,赏口饭吃……”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将他思绪拉回现世。回身一望,是个十六七年纪的小乞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惟一双眼睛黑亮黑亮,透着澄澈。
苏伏双眸微闪,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爷,小人唤作孔黎。”
这处乃是街巷通衢处,往外去乃是主街,往里去,则巷深不知路。
“街中许多人,为何独独寻某。”
“您,您看了亲近。”小乞丐孔黎咧嘴笑道,“再说街中人都认得我,偶尔救济便罢,讨得多了,对我甚是不耐哩。”
苏伏淡淡一笑:“如此说来,你偏认某是外来的生人?”
“大爷您是外来的?”孔黎愣怔道,“法华城甚少见到外来人哩。”
“怎么,你不觉得古怪么?”
“大爷说笑了,外来人,又有什么古怪的?听说,外来的多是高来高去的仙人,”孔黎激动地说道,“大爷莫不是传闻中的仙人?小人……小人拜您为师好么?”
苏伏淡淡一笑:“这世上哪有仙。你看某装扮,像个仙人么?”
孔黎果然仔细端详,见他身上穿个短打皂麻衫,脚上套着灰皂靴,似那乡绅的装扮。虽有小富,与仙人却是相去甚远。
不由大笑道:“大爷说的是,您若是仙人,小人……小人好赖也能成个神人了。”
“哦?神人还逊色仙人一等?”苏伏示意他跟着,便往小巷走去。
孔黎只当有口吃的,精神一震,急忙跟着道:“那可不,神人就好像外宗的大和尚,总是凶巴巴的。仙人嘛,就像内宗的大师,对人可好了。前番小人饿得实在没办法了,便溜去四明殿偷贡品吃,差些就被打了一顿,幸好净慧禅师救下我,还给我许多好吃的。”
苏伏笑而不语,闲庭信步地领着小乞丐,往巷深处去。
“大爷,您这是要带小人去哪?”孔黎见巷愈来愈幽深,有些害怕。
“你不是要讨口吃的么,前边有个客栈,某仆从所营生,去那里由你吃个够。”苏伏微微笑道,“不过,你却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好好,只要能填饱肚子,一百个小人都答应。”
行不多久,果见一个客栈。不过,这是个连幌子都没有的小客栈,离主干道甚远,甚是冷清。
苏伏弹出玄灵引,悄然落在客栈柜台里,脸色郁郁的掌柜。他正自算账,遂似有感应,眼睛腾地睁大了,望着苏伏领着个小乞丐进来,一时不敢相认。
“李忠,速去备些吃食来,某要款待这位小兄弟。”
玄灵引之下,这位唤作李忠的掌柜,终于认出来人,急忙原话吩咐跑堂,并来到外间,恭恭敬敬地亲自收拾一张桌子,请二人入座。
小乞丐见掌柜如此恭敬,终于放下心来,此人果然没有骗他,原来城中还有他仆人开的客栈,自己真是遇见贵人了。
很快,跑堂便将吃食端上来。孔黎哪里经受得住诱惑,好似饿死鬼投胎,狼吞虎咽地将几笼馒头,,几个小菜,一只鸭吃了个一干二净。
“大……大爷,小人吃饱了……”小乞丐打了个饱嗝,“您有甚么吩咐,尽管让小人去做。”
苏伏道:“不忙,你在城中,总有些‘朋友’,能否将他们聚来,便说某有事欲要劳烦。非但管吃,还有赏银!”
第九百七十三章:七情六欲,倾尽苦海(中)
“大爷,要几个人您说!”孔黎把胸脯拍得砰砰作响,“多的不说,十七八个总是有的。”
苏伏笑道:“知你可靠!有六七个足矣,先都唤来这处,供他们吃个饱饭,再行计较。”
“好,您且候着!”孔黎一溜烟小跑着出去了。
掌柜李忠与跑堂顿时双双跪倒:“玄帝在上,且受小人一拜……”
目光之中,许多狂热。在蜃楼群岛这方偏远之地,竟有如此虔诚的信者,苏伏略感意外。
两人不是修士,却对玄门极为忠心。
“你两个好得很,”苏伏面色淡然,“这法华举办伽蓝盛会,如此大事,某怎从未听闻,玄门遣你二人来此,难道还有别的用途?”
李忠慌急道:“小人,小人岂敢隐瞒,早在年前便报与教主知晓了。”
苏伏双眸微微眯起,若有所思道:“伽蓝法会,年前便筹备了么?”
“确然而言,三年前便有迹象。”李忠说着,似乎有些害怕,音声微颤,“三年前有一日,蜃楼各浮岛突地震动,还道末日来临。震动持续两个日夜,后来发觉原本分散的岛屿都连在了一处。此后,每隔一段时日,总有法华外堂的和尚,领着些陌生的伙夫出城,多则三五月,少则一二月便会回转。”
“自那以后,周边城镇来赶集朝圣的人,少了许多,到今日,已是一个也未见了。”
苏伏想了想,道:“闻说法华城月前死了数万人,这是怎么回事?”
二人闻听,恐惧更甚。跑堂伙计颤声道:“小的不曾亲见,听人说那是一场灾难,运入城的车厢翻了,释放了恶魔,大伙都疯了,自相残杀……”
“杀、打、砸、烧、抢……后来他们都死了。”李忠后怕说道,“幸好当时我们没有出街,否则必死无疑。许多没有疯的,只要在场,事后也死了。”
苏伏神情淡淡,道:“这三年,可有外来的修士?”
“有,不过逗留城中的散修,在两年前的一天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后来的,也大都如此。”
李忠回忆道:“记得一年前有个不得了的修士,称他乃是什么山的洞主,抱虚境下,无人是他对手。在这客栈歇脚,住不两日,却失踪了。”
“上届法会,是什么时候?”
“玄帝有所不知,这伽蓝法会,号称八十个甲子举办一次,那时小人前世的前世都还未出生……”
苏伏冷冷道:“八十个甲子前举办过,外界没有记载,法华城总有典籍记录此事,本土人都不知此事么?”
李忠微微一怔,道:“您这一说,确然如此。小人调查过,本城历史记述,只有这八十个甲子的年限,此前发生过何事,无任何只言片语。”
“城中有人出去过么?”
李忠猛摇头,道:“三年前开始,法华宗的高僧便下了严令,不许我们出城。”
“粮食何来?家畜吃什么?”
“每年中旬,会有一月降暖,那时城中居民会在法华外堂僧人的引导下,去种和尚提供的稻谷,只消数日便能结果,辛苦一月,便能装满各家谷仓,足足可吃上一二年。”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年前,禁足令下达以后!”
愈是问询,愈是觉出诡异。记得潇湘可是信誓旦旦地与他说,伽蓝法会是供奉圣界诸佛的日子。照说供奉圣界诸佛,并无见不得人的地方,天下人皆可来观礼才是。究竟是有心人传播,还是独独今届异常?
苏伏心中开始犹豫,法华宗显然不愿此隐秘传到外界去,若他执意要查个水落石出,只怕仇未报,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想此他心中微叹,无论何时,无论他修为如何进境,总还是差一些快意。
想到快意,耳边突地响起楚玉环的话语:春雨煮酒,霜草不意。
他曾经卑微过,但从未低过头;曾经佝偻着身子,生怕行差踏错,却也不曾折过腰。快意恩仇,方能荡尽胸中意气,畏途不前非剑修!
终究意难平!
想到那锅中几个婴儿,胸中激荡,不由重重冷哼一声。
倒将跪着的二人吓了一大跳。
苏伏回过神来,缓缓平复心绪,温言道:“方才是某误会了,别跪着,起来罢。李忠,你去城里寻个丹青画匠,某有事要吩咐!——你去再备些吃食,只管多。”
二人各自领命去了。
苏伏静坐一会,便闻见客栈外吵吵嚷嚷的声音,只见二十来个大小乞丐,一窝蜂似地涌入来。
“大爷选我,选我……”
“不……别选他,他是个瘸子,选我,选我……”
“你妈妈的才是个瘸子,你全家都是个瘸子,你的妈妈的……”
“都……都闭嘴……”眼见要打起来,孔黎挤出人群,冲着他们吼了两嗓子,“谁再出声,便滚出去,大爷说的……”
客栈内顿时鸦雀无声。
苏伏暗赞他机灵,道:“别吵嚷了,自己选个座,先填饱肚子再计较。”
二十来个大小乞丐欢呼一声,各自去选座,眼巴巴望着后堂。
跑堂伙计这时端着一大笼馒头掀帘出来,见二十多个乞丐,不由吓了一跳。他不知苏伏打算,也不敢问,只卖力地将各种吃食搬上来,果然管个够。
不多时李忠领着个画匠回来,苏伏便引他到楼上房间,由他口述,画匠铺开画纸,细致地画了一阵,忽地惊讶说道:“噫,这画的莫不是松涛禅师?”
苏伏蓦然凝神,淡淡道:“先生认得他。”
这画匠约四十左右年纪,戴着一顶方山冠,身穿一件玄色褡裢长袍,脚上套着双花七步履。捻了捻脸上八字胡,轻声笑说:“日前抬佛游行,便在班中,位列活佛之下,乃众妙禅师,现身说法,一番妙禅巧说,在下倒是听得入神了,故认得他。”
“既如此,便依先生所见作画。”
画匠撤换一张新纸,三两笔便画就,递与苏伏道:“贵人只见山,不见水,须知山水在一处,方为路。”
苏伏取来一看,却写着个“陌”字。杀机微盈:“未请教先生?”
第九百七十四章:七情六欲,倾尽苦海(中下)
“在下复姓公孙,单字一个楼,”画匠笑着拱手道,“方山小奇行游士,浅授画文书天风。生平乃愿,做个天下行走,画尽天下山水。”
“公孙先生高志,在下钦佩。”苏伏淡淡道,“可某要的,不是它!”
公孙楼对苏伏杀机恍若未闻,反而兴致盎然地落座,道:“陌上行人,少有寄情山水,贵人不妨静心,听在下一言。这山水自有灵性,你若心慕于它,必然获益匪浅;你若心恶于它,照不见前路,迟早迷失。”
道理剑意微吐,凝于指端。
“却说早年有个方山子,历遍天下山水,一卷书,勾勒天下风光,何等快意潇洒!”
公孙楼犹自侃侃而谈:“这书未流传天下,在下游历尚浅,未有佳作。若贵人欲观其风采,可至中神州圣地,兴许会有机缘。”
剑印携裹风雷,快如闪电地刺向公孙楼。
“大人……”
恰在此时,李忠出现在房外,脸上尽是焦急。
剑印凝在半途,挥一挥袖,负手回身:“何事?”
李忠走两步进房,指着楼下小声道:“法华内堂来了个和尚,要见管事的。本来小的便能应付,偏那几个乞丐多事,说您在……”
“必是为明日正式游行来的,贵人来得巧,法会刚要开始哩。”公孙楼复又埋案作画。
苏伏面沉似水,望了望恍若无知的公孙楼,一语不发地往下楼去。
下到客栈门口,几个乞儿便喏喏地说着:“这位大爷便是东家,有事找他说。”
苏伏扫了一眼说话的乞丐,顿使他噤若寒蝉。
转眸先见两个胖大和尚,裹在一袭灰直裰下,目中寒芒一闪而逝,却去拱手道:“鄙人便是这店东道,二位大师有何见教。”
“无量吾佛!”
左手边的和尚喧了个佛号,道:“施主胸怀宽广,收容乞儿,显是善信的。明日要请圣界诸佛游行,路过贵店,还请结彩施财。”
经过他一番解说,总算明白过来。这游行除了说禅,途径的客店,无论大小,都要结彩施财,以迎喜氛。结彩要选用上佳红绫,若是有信奉的佛,也要请金身镇在店中。而施财便是布施给穷苦人家,乞丐为先。
苏伏听罢,佯作为难道:“鄙店本小利薄,如何承得住!便是这些乞儿,也是见着可怜,布施一顿粗餐,仅此罢了。”
“善人无须为难,量力而行便罢!法会过后,但凡出彩者,皆可来四明殿领一份红,定不教善人亏损。”
“既如此,敢不从命!”
“有劳!”两个和尚施礼罢,便即往下个客店去了。
他们穿着虽简陋朴素,却也是两个揭谛罗汉,相当抱虚巅峰。
见他们走远了,苏伏当即上楼,却见房内空无一人,窗门大开,凛冽寒风,正将案上一幅镇纸按压的画吹得猎猎作响。
举走二步,捧画一观,只见一个栩栩如生的和尚印在纸上。其口角微张,似在讲禅,满面慈祥,满目悲悯,端的一个大德高僧,佛前座下佛子,使人心生膜拜。
这禅师,可不正是松涛么。苏伏对他,绝无膜拜之心,只想将之收入魂幡空间,教他永世不能超脱。
画中还题了字,写道:远看山是水,近看水是山,山水若无途,复去向何处。落款是公孙游士。
字体清逸洒脱,一个寄情山水,纵情高歌的游士跃然纸上。
苏伏眉头微皱,此人只怕不是寻常人,究竟怎么个来历,连他本识都无法觑透。
想不透,便只好暂且放下,沉吟片刻,先将李忠唤上来,问道:“这游行早有收到消息么?”
“月前便收到提点,游行乃是初戏,游罢会有高德大僧,在城中各处开台**,若有亲人朋友亡故,也可请他们超度。”
李忠道:“对凡人而言,平日请个外堂的元僧,都极为不易,故此后七日,城中应当热闹非凡。”
苏伏沉吟道:“法华内堂,多是些什么人?外堂呢?”
“内堂多是高德大僧,哪怕一个元僧,待人都是极为和气的。便似方才来的两人,乃是四明殿的护法,向不与人口角,来往四明殿的香客,都对他们印象极好。”
李忠回忆说道:“小人曾去进香,不甚打翻无忧佛金身前香炉,非但没有怪罪,还宽慰小人许多好话。”
说着,音声微顿,似是极为不喜地皱眉道:“外堂多是些痞僧,乃是内堂犯戒的僧人容处,干的是最脏最累的活,脾气也甚是古怪。”
“怎么,你吃过他们欺侮?”
“也没甚……”李忠摇头道,“有些痞僧根本不守佛门清规戒律,又不敢去往人多处吃酒,常来这僻静地,寻小人要酒吃。有些吃罢非但赖账,还要打砸闹事,小人二人为此受过数次伤,却又无可奈何。”
苏伏冷道:“过几日,便随某回紫城,这处不合你们待了。记着打伤你两个的秃驴,总有算账时候!”
“请大人三思!”李忠却大是慌乱道,“小人等不过区区贱体,伤了便伤了,若是害您伤损一分一毫,小人便是杀身偿命,也不能赎清罪过……”
苏伏摆手道:“勿须多言,——四明殿可有一位唤作净慧的禅师?”
“净慧禅师乃是四明殿住持,鲜少现于人前,也是个高德大僧。”
苏伏沉吟片刻,令道:“去唤孔黎等人上来!”
李忠不敢多问,当即领命而去。不多时,孔黎领着一众大小乞丐上来,恭敬却又乱糟糟地列在苏伏前。
许是知他不喜吵嚷,便都一个个住口,只把希冀的眼神望在他身上。
苏伏淡淡扫了他们一眼,翻手便是两腚雪花白银,足有百两重,道:“有两件事,若办成了,各赏百两。”
此言一出,群情激奋,各各都恨不得掏心挖肺表忠心。有这百两银,足以令他们脱离乞丐这一行列。
“这百两,预先分了,算是某的诚意。不过,有言在先,关于某之事,尔等切不要乱说,否则勿怪言之不预。”
苏伏音声微寒,令众乞噤若寒蝉,心头直敲鼓。
敲打一番,便将两腚银递给孔黎,语声转了清淡,道:“百两不过小事,若教某满意,千两亦是等闲。”
趁着他们商讨分配之事,他悄无声息间,捻决施法,将二十来道玄灵引附在他们身上。这道玄灵引却有名目,其上不附心神,却有个咒令,便是当他们口中提到他时,必使其心脉断裂,魂飞魄散而亡。
这咒令乃是玄灵引伴生而成,也是机缘巧合领悟,融合自身剑意,唤作剑咒。名目好看,却是极为狠毒。
不怪他狠毒,在此城每行一步,都要慎之又慎。方才那画匠已给他敲了警钟,再不当心,只怕铁三尧之事又会重演。遑论他要管这闲事,也多是为了蜃楼群岛的凡民。
却说那孔黎,正在为谁分多分少而争得面红耳赤,玄灵引附身时,其正背对苏伏,双眸竟是微微一闪,任其附身。
少顷计议定,大小乞儿都不吱声了,苏伏方道:“有谁知道,法华圣地除了台阶,还有一条通上的道路?”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乞儿兴奋说道,“有次小的浪逛,在中央阶下休息,见一车马往山后去,小的远远缀着,偷偷瞧见马车入到门里去了。周围有许多大和尚管守,小的不敢靠近。”
苏伏道:“明日法会,众佛游行,想必守备会有松懈,你等趁此混在那处,设法偷入那门,去看看马车停在哪里了。此是其一……”
他取出松涛画像:“其二,明日游行,此人必在列中,去探出他落榻处,止这两件事,某不论你等如何行事,若是办成了,少不得你们好处!”
孔黎脸上带着忧色,道:“大……大爷,寻人踪迹,我们拿手。那处守卫森严,显是禁地,闯入禁地,只怕有命拿银无命花……”
苏伏淡淡笑道:“现下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冒险搏一把、一个是离开,去留随意,某不会为难。”
剑咒下,他也不怕泄密。
“愿意留下的,可自行分配去处。盯人的,事后赏银百两;盯马车的,事后赏银千两,自己斟酌。”
俗话说的好,利能驱神。他根本无需说些动听的话来哄骗,只消将红利提高十倍。
众乞有些傻眼,怔怔想着千两白银,可在城中最富贵之地购置一处宅院,还能娶几房妻妾,快快活活地过上十年,这样的日子,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是做梦也难遇到的。
“大爷,我们干了……”
没有一个退出,甚至争相要去盯马车。苏伏不愿过问他们如何行事,着他们自去外头商议。
当即又唤来李忠与跑堂,取了几腚银,着他们去购置结彩所需,兑换碎银。不得不提,蜃楼群岛地处偏外,根本没有印制铜钱,故市面上流通的,多是银两与符钱。
将这一切部署,苏伏方才闲下来打坐,全神完善道基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