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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介白衣     玄衍神术txt下载     玄衍神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七章:苟魔虎

    花开二朵,各表一枝。

    那何府离玲珑客栈并不远,约只五里。约两刻前,苏伏正欲沉下心神疗伤时,便感应到那个方向传来剧烈的灵气波动。

    “老爷?”

    九命自是感应到了,见苏伏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心头微跳,却有着不好预感。

    “倘我猜测无差,方才跟踪你我之人正与那何大旺交战,我欲再往那何府一行,方才便想问你,那夜流苏是何来历?”

    苏伏的话应了九命猜测,不由欲哭无泪,顿感前途一片黑暗,他软软趴于榻上,有气无力道:“老爷,那女人千万莫要招惹……”

    “倒是老爷方才用的是何法,竟能躲开他的灵觉,堪称神来之笔。”

    “壬水天一神禁,可听过?”

    苏伏没有避讳,并详细解释道:“方才便是壬水天一神禁六十四种变化之一,幸是雨天,我故意让雨水浸湿,于城墙处刻画神禁,使我们气息与雨水短暂混合相融。”

    九命心头震动,不想这小子竟有这机缘。那壬水天一神禁乃是五行神禁一种,有着六十四般变化,普通修士得之,便能掌其中一种变化,实力大进。

    而此类神禁无法以书面形式记录,有修士得之,亦无法将口诀传出,可谓是玄之又玄。

    苏伏见他震得半晌说不出话,便微微笑着:“我既不瞒你,你亦不能瞒我。那夜流苏究竟是何来历?”

    九命回过神来,暗暗腹诽:此方是你小子真正目的罢,亦罢,便说与你知又如何?

    “好叫老爷知道,那夜流苏乃百蛮山狐族所属,五十年化形,又十年修成玄牝妖丹,为妖神宫之主,万妖之祖楚渡大老爷收为义女。”

    “老爷,此女心机深沉如渊,手段毒辣如蛇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此番不知缘何沦落至此,然以她本事,岂是久居人下之女,老爷可千万莫为她那外表所蒙骗……”

    苏伏似笑非笑望着他,微讽:“叫我猜,你定是吃过她的苦头罢。现下她法身损坏,转鬼道,且灵魄被困于一副画卷内,又有甚可惧?”

    九命化作黑猫形态,瞧不出他脸上颜色,语气却有颓然:“老爷有所不知,此女心机幽微,谁能害她这样下场?定是有着未知筹谋,倘因她沦落便小瞧她……”

    苏伏微微蹙眉打断道:“全属猜测,富贵险中求,此事就这样定了,我要她的灵魄,那画卷不用看亦知乃是法器,事成之后便与你了。”

    “老爷,您莫非是想将她炼入魂幡?万万不可啊老爷……”

    九命闻之大惊失色,身形滚下了床榻,化作人形,连连叩首道:“老爷,那可是楚渡大老爷的义女,咱们惹不起啊,还是算了罢……”

    “倘我坚持呢?”

    苏伏淡淡说着:“我不与你拐弯抹角,要么你死,要么她死,自作抉择。”

    言罢推开窗门,身形没进雨幕里。

    九命只觉着黑暗前途化作了无尽深渊,不由怒骂着:“不怕死的混蛋,有种别拉上老子。”

    一肚子怨气,仍只得化作黑猫形态,冲入雨幕。

    与此同时,另一房间,玲珑客栈小二与掌柜的一坐一立。

    “掌柜的,那散修往何府去了,许是想浑水摸鱼,真是胆大包天,不如我们跟过去瞧瞧?”

    小二哥微微俯身站着,留意到掌柜的面色有些不愉,便讪讪道:“我只说说……”

    掌柜瞥了他一眼,淡淡说着:“我玲珑阁能存续数万年,便是我们从不曾参与修界纷乱,一旦卷入,谁敢保证全身而退。”

    “你敢吗?”

    此疑问声色俱厉,小二哥心头一颤,喉头滚动,艰难咽了口口水道:“不敢……”

    “可莫忘却玲珑阁宗旨,我们乃是生意人,打打杀杀不适合我们。”

    掌柜见他一副害怕委屈模样,不由微微叹着道:“我将你调来此,便是看准此地幽静,想你静心。不想仍是风波不断,你是我族唯一可修炼者,可千万莫要让我失望,你出去吧。”

    掌柜言着闭目,再不管小二哥。

    “是,小的告退。”

    小二哥温顺行礼,退出了房门,转身,面色却有些不甘:“老东西,这不行,那不行,到底要管我到几时……”似又想起什么,便住口不言,面上又缓缓有着笑容。

    ……

    何府上空。

    苟魔虎见着符阵,再不敢丝毫保留,毒灵火冲天而起,邪恶的阴冷气息毫无保留释放。

    纪修竹不由暗忖:“此人实力如此了得,那天坛教上下恐也被他瞒着,潜藏青州数年,定对我宗有所关注,难怪一着面便认出我,虽有自信斩杀于他,可为何感觉哪里不对?是我想太多了吗?”

    疑惑一闪而逝,不及多想,双手于虚空划动,雨幕被带动,旋转着形成一个圆,隐隐见得中央处是一个由半黑半白组成的鱼形状图案,很是玄奥。

    苟魔虎心头剧烈跳动,心知下一刻便要分个生死,他怒喝一声,庞大身躯带动着漫天毒灵火狠狠击向符阵。

    甫一接触,他便觉得不对,就见漫天符阵竟消散一空。

    “幻术?怎可能?”

    苟魔虎目中闪着寒芒,虽在意料之外,身形却丝毫没有停顿,毒灵火形成一只巨虎形态携着泼天之威压向犹自闭目的纪修竹。

    “击中了……”

    转瞬,苟魔虎心头喜意化作凉意,就见那缓缓转动的圆形图案稳如泰山,竟丝毫不惧毒灵火之力。

    纪修竹恰于此时睁眼,带着嘲讽笑容:“自作聪明,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生死符。”

    苟魔虎面色大变,终耐不住想要退后,却被一股吸力猛地吸住,紧接着头脑一个晕眩,那毒灵火瞬间被抽取大半,且有连绵不绝之势。

    “此与邪道何异?”

    惊惧叫他终忍不住,惊叫着:“你等自诩名门,此术如此邪异……”

    “我宗法决奥义岂是你这小小魔修可体会的?”

    纪修竹冷冷笑着打断他,手上有着指环,那是储物指环,心念方起,双指便夹了一颗玉石,其品质比之苏伏消耗那颗不知高了几倍,其形方正,有棱有角,乃是上品灵玉。

    “乾、舜、孨、离、坎、门,山岳咒,太清转龙令……”

    他的双指并拢于虚空划动,每一个符文生成,随着令言出,皆有金光闪烁。

    苟魔虎哪料到对方一声不吭便下杀手,惊骇间,就有一道模糊虚影狠狠撞向他。

    ‘蓬——’

    下一刻,他整个人便被巨力砸中,化作一颗陨石轰然落于何府内,而落点恰是他的卧房。

    雨中凝望的姜灵珊心头一颤,不顾卧房已成废墟,发疯似的冲将过去,带着哭音:“夫君,夫君,夫君……”

    扒开厚厚土石,姜灵珊一介凡人,双手指甲早已破裂,却浑然不顾,终见着了苟魔虎身躯,就见他已还原成本来模样,脸上有着血泥,此时有着雨点打下来,意识有些恢复,便不停呕血。

    “夫君……”

    姜灵珊已然泣不成声,只紧紧抱着他。

    “我…没事……”

    苟魔虎已然感觉不到疼痛,五脏俱损,骨头更是寸寸碎裂,窍穴亦崩溃,他颤巍巍着手,抓住了她的手,脸上带着释然笑容:“夫人……不怪为夫这样瞒你……为夫可是个怪物。”

    姜灵珊哭着说:“妾身不怪……夫君在妾身心里,永远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论你是何人……叫作何名……做过何事……”

    纪修竹降下来,眉头紧紧皱着,苟魔虎显然已是活不成了,即便伤能治好,神魂亦不容于真界,无有魔主亲身护持,只有化作飞灰一途。

    而法身损成这样,亦无可能抵达焦狱界,可为何心头还是有种怪异感?

    “仙长,仙长,夫君已经这副模样,您就放过他,放过他好吗,贱妾愿做牛做马以报大恩,求求你,求求你……”

    姜灵珊哭着跪倒在地,用力磕着头,那土石虽泥泞,亦有尖锐之物,只几下便有血迹,一副披头散发模样,实叫人心酸。

    即便是纪修竹这样铁石心肠,亦微微动容,微叹着说:“即便我不杀他,他也活不过今夜。”

    话锋又转:“然不亲手杀掉他,恐有后患。我只能答应你,让他无有痛苦死去。”

    言罢转向苟魔虎,淡淡道:“大道之争,存乎一心。天道渺渺难测,是人便有私心,此为常理。然,你既已输了,应知下场如何,何必牵连别人?”

    纪修竹这番话当然不是没有意义,这姜灵珊的从始至终不离不弃,为他活命,更是愿作牛作马,殊为难得,叫他心有戚戚焉,因此不欲这女子因此轻生。

    苟魔虎微微笑着,语声低沉:“夫人,纪先生所言极是,为夫今日在劫难逃。夫人千万好好保重,莫为我伤悲,待你百年之后再聚,为夫等得起……”

    姜灵珊紧紧搂住他,失声痛哭。

    纪修竹欲言又止,心头微叹,此人神魂已为真界不容,别说转鬼修,便是六道界六大阴司鬼王亦不敢收容他。

    “仙长,我求您救救他,救救夫君,我求您了…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您救救他…”

    似乎不愿接受这样事实,姜灵珊又磕着头哀声哭求。

    纪修竹将她扶起,又拉开两步,微微摇头道:“莫说我束手无策,即便有法亦难办到,此人太过深沉,活着不知要搅出多少风雨。”

    言罢忽伸出手掌对着苟魔虎,就见雨幕突被卷动,那半黑半白圆形图案复现,急速转动间,有炽烈赤阳之焰喷出。

    “啊——”

    有着惨叫,只持续一瞬便微弱了,苟魔虎知此乃毒灵火经生死符转化,倒转了属性,便对着姜灵珊露出难看笑容:“夫人……保重。”

    又一转眼,苟魔虎整个人便化作飞灰消散。

    姜灵珊颤巍巍着手,翕动着嘴唇,眼神空洞洞,神情一片呆滞。

第二十八章:纯属意外

    纪修竹终是走了,苏伏远远潜伏,他到时,恰见苟魔虎为符阵所困,至苟魔虎死亡。

    知苏伏迷惑,九命便解释着:“老爷,那是玉清宗的《生死符》,已属神通级别。”

    不解释便罢了,一解释,苏伏愈发迷惑,想着那与前世“太极阴阳”相差无几的图案,问着:“何谓神通?”

    九命无奈解释道:“真界将法术笼统分了三个等级,最下者为术,如《化雷术》《除尘术》等,中者为法,如方才老爷所使《太清转龙令》便是这级别。”

    “上者便是神通,神通亦分先天与后天。如小的本命神通《九狸返生术》,虽言‘术’,却属先天神通,乃是小的血脉传承,凡可传承之法,皆属神通级别,有强有弱罢了。”

    “而后天神通便是修者自悟,皆有着与大道相合之奥秘,生死符便是玉清宗传承已久之神通,有传闻,凡见过之人皆亡……故无人知它具体形态究竟如何。”

    “哦?不想你这狸妖有这样广阔见闻,真让我大开眼界。”

    音声轻缓,却犹如炸雷,两人俱是心头一惊,此时两人正潜于何府外,已是小心再小心,不想还是被抓个正着。

    苏伏的身体僵了一瞬,既然被发现,索性大方站起,揖礼道:“散人苏伏,见过前辈。”

    “你偷偷回来,是为查案还是有着什么图谋?”

    正是那纪修竹,早在苏伏靠近便有感应,一时好奇便回来试探试探,此言无异承认方才跟踪之事。

    见对方并无为难意思,九命心头微松,却不敢多言,只拿眼瞅着苏伏。

    苏伏面色不改答着:“自是查案。”

    纪修竹微微点头,瞧不出喜怒道:“可会怪我方才不曾出手相救?”

    “在下不敢,前辈出手那是情分,不出手亦属自由,何怪之有。”

    苏伏淡淡说着,他性子是这样,不喜因人成事,倘方才得了救助便欠下人情,于他而言反而是拖累。

    纪修竹‘哦’了一声,说着:“看来你头脑很清醒,既然心态这样冷静,何以冒险进城?莫与我扯甚为天下苍生计。”

    言至后面,神情冷峻,眼神冰冷如刀,带着冷冽杀机。他负手而立,气机完全收敛,却给一人一妖极大压力。

    九命打了个寒颤,不由绷紧了神经,暗暗叫苦咒骂着:天杀的奸诈混蛋,叫你要回来冒险,这种高人岂是你能算计的。

    苏伏首当其冲,只觉着心脏被紧紧攥着,再微微用力便会爆开。虽不只数次面对死亡,此时心神剧烈颤动,冷汗便唰唰流下。

    本来伤就没好,此时更是脸色苍白,识海内,魔灵古怪笑着:“桀桀桀……小子,快把身体交给我罢,只需交给我,此人又算得什么?”

    “想想你这么多年辛苦,却还在修道四境第一境徘徊,按着你这样速度,想进入通神怎么也得二十年,就凭你这资质也想报仇?我不怕说与你知,你仇家乃是长生境修为,你应知长生境是甚概念罢?”

    “桀桀……那可是比此人厉害百倍的人物,凭……”

    苏伏只觉得烦躁不堪,猛然喝道:“闭嘴……”

    此一喝声,场内顿时万籁俱静。只是错觉,小雨仍然淅沥沥,没有丝毫停歇迹象。

    纪修竹怔了一瞬,随即微微眯眼,气机与杀机交织着,淡淡道:“真是好胆,你当我不敢杀你?”

    “我不知你有何凭恃,可你真认为能从我手上逃得性命?”

    九命都快哭了,瑟瑟抖着,身上灵气都忘记维持,雨水很快将他打湿,一副可怜模样。

    “纪仙长,我家老爷与纪随风仙长有旧交,求您看在这份上饶了我们罢。”九命趴伏在地,心头将苏伏骂了数百遍,奈何此时一损俱损。

    纪修竹却冷冷笑着道:“你不言亦罢了,既然言明,我便警告你,往后少与我弟弟攀交情,你们还不配。”

    九命又惊又喜,既有‘以后’,看来今日无有性命之忧。惊的却是此人好重疑心,倘苏伏真有心图谋便罢了,应会知难而退,怕的便是苏伏真心……

    苏伏作了个深呼吸,渐渐习惯了对方的压力,心绪亦缓缓平定下来,只拱了拱手,淡淡说着:“我进城只为自己,与凡人无关,与纪师兄无关,与天坛教无关,与前辈……”

    “更是无关……”

    纪修竹闻着此言,止了冷笑,脸上带着玩味:“哦?”

    “另,苏伏虽修为低下,亦知修者乃是修道,而非求道。如何看我,是前辈的事,而我如何行事,却是我自己的事,前辈以为然否?”

    “你胆子果然很大。”

    这番言论已很不客气,纪修竹意味深长道:“须知锋芒内敛方是长久之道,你此番拿这言辞将我得罪,我却想看看你如何保命。”言罢不再逗留,身形消散无影。

    此人一走,苏伏便长长出了一口气,看似强硬,其实心里没有一点底。

    九命亦松气,不由埋怨着:“老爷,您太冒险了,这这这人可是玉清宗公认后起之秀,术法奇才纪修竹,您说说,您与他较什么真呢……”

    “此人本来目的便是试探,倘我唯唯诺诺反而叫对方看不起。”

    苏伏淡淡道:“倘他便是纪师兄同一宗门之人,岂会不知我身份,你看看这何府。”

    九命纳闷道:“一片废墟,有何好看?”

    “是,一片废墟,因何导致?”苏伏又问着。

    “自是两位高手斗法,老爷,您吓糊涂了?”

    “两位高手斗法,为何不换个地方?”苏伏淡淡笑着,又道:“那何大旺姑且不论,纪修竹既是术法奇才,应是玉清宗真传弟子,出门便代表玉清宗行事。”

    “而玉清宗乃是青州大门阀,几近于青州守护宗门,轻易不会造就杀业。”

    “自然是了,老爷您到底想说什么?”九命愈发糊涂。

    “纪修竹为何不引着何大旺去别处,自是恐他逃跑,放任这样高手逃跑很可能对青州造成重大损坏,那何府之人遭了池鱼之灾。”

    “往小了说,此确然为杀业,往大了说,却为青州消除隐患。换个说法便是大势所趋,功大于过,想来大宗门行事皆是如此,暗合天道运转,方能久存于真界。”

    语罢,苏伏微微笑着,见九命若有所思,心头亦是暗忖:此便是圣人之道了,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亦然,前世著了此经者,境界实可怖可畏。

    九命默然久久,心头大受震动,再一次觉得自己小看了这散修。

    一人一妖各有心思,末了苏伏又解释着:“我入道至今,不曾做过亏心事,对青州应算多有贡献,自有少许功德,纪修竹应会望气,倘杀我,便需背负与功德同等杀业,故我料定他不会动我,你可明白了?”

    “老爷,我对您的敬仰如漓江之水,滔滔不绝……”

    见九命谄媚笑着,苏伏脸上隐隐有着黑线,溜须拍马不论在哪个世界,其格调都那么一致。

    “只是老爷,您方才大喝一声又是何意,小的实在想不明白,还请老爷解惑。”

    苏伏闻言,眼角微微抽搐,摊摊手:“纯属意外。”

第二十九章:无相天魔道

    暗夜雨幕,仍是沉沉一片,几要压下,叫人难以喘息。

    城中凡人早察觉了何府动静,却无人敢于接近此地。那些兵士亦然,县令不在,无人强令,谁敢靠近仙长斗法之地?

    何府自苟魔虎死后便没了动静,唯有雨声不断。

    庭中姜灵珊仍旧那样姿态,倘有火光,就可见得她脸上已毫无血色。时令虽才初秋,夜间已开始冻人,遑论淋雨这样长时间。今日之后,必定大病一场,轻者卧床不起,神智不清,重者有性命之忧。

    然最痛者乃是失了挚爱,她那样跪着,化石般一动不动。

    “夫人……”

    淅沥沥雨声中,忽有渺渺音声传来,姜灵珊呆滞神情微动,喃喃道:“夫君?”

    她转头四顾,喃喃化作疯狂:“夫君……夫君……你在哪里?”

    想要站起,却又跌倒,跪坐时间太长,脚早已没了知觉。

    那音声再不闻,她只以为是错觉,就那样躺着,痛哭出声。

    “夫人……”

    姜灵珊猛地抬头,空洞眼神微微有了色彩,带着哭腔:“夫君?”

    “夫人是我……”

    这下她终于肯定,音声来源于脑海里,她又惊又喜道:“夫君……你…你没死?”

    “就快了……”

    姜灵珊还未从失而复得的心情中转变:“甚…甚意思?”

    “夫人方才说……只要为了为夫……做什么的愿意……可当真?”

    脑海里,苟魔虎的音声愈发清晰,姜灵珊想也未想,答道:“妾身什么都愿意。”

    话音方落,她身上突有黑气涌出,丝丝缕缕于黑夜并不明显,却透着阴冷气息。姜灵珊心头一惊,肉眼模糊可见,黑气逐渐凝聚、成形,化作了苟魔虎模样。

    姜灵珊脸上露出了喜色,手臂却骤然传来剧痛,她秀气的苍白脸颊皱成一团。就见着夫君狠狠咬着自己手臂,还蠕动着嘴,其上无有血迹,却有着剧痛感传来。

    她没有反抗,只静静望着。

    苟魔虎大喜,加快了啃食速度。此为《通幽真命九变魔典》其中一门大道《无相天魔道》,修成之后,可在生灵体内种下魔种,经过成长或一定契机,便可转化成分身,真界不少身外化身之法,此道却为真界公认最顶级,没有之一。

    苟魔虎本体一死,隐藏于姜灵珊体内的分身便醒来,有着那句“妾身什么都愿意”为契机,便有了复活的基础。

    只需将姜灵珊全部吞下,便可由此转鬼道,因着无相天魔道特殊性,往后便可慢慢寻找适合炉鼎夺舍,这才是他苟魔虎算计。

    今日之后,天坛教只知苟魔虎已亡,却不知他以另一种形态存于世间。

    姜灵珊被吞噬的非是肉身,乃是天道烙印。与阴神不同,凡人自六道界转生而出,便带有天道烙印。

    而苟魔虎因修为低下,这魔种其实便是一丝分魂,与苏伏识海内魔灵差距不可以道里计,倘无契机,或姜灵珊不愿为他付出生命,他就真的彻底死亡,万幸他赌对了。

    这计划自得了《无相天魔道》便开始筹谋,为的便是脱离天坛教,自闯一片天地。

    很快,姜灵珊整个人便要被吞噬干净,就连疼痛亦感受不到了,她的神情很平静,没有一丝被欺骗的懊恼和悔恨。

    “夫人不怪为夫这样欺瞒你?”

    苟魔虎吞噬了姜灵珊一条手臂,自家便长出一条手臂,此时几将她吞噬干净,只剩了头颅,便不急不缓问着。

    同样的问题,今日被问了两次,姜灵珊绽开笑颜:“妾身愿意……”

    苟魔虎龇牙一笑:“夫人确然为极品,不只床上,床下亦让为夫爱煞了,让为夫整个把你吞噬,便能融为一体,自此后你我再也不用分离。”

    姜灵珊仍旧笑着,只是有些凄凉和哀伤,她什么也没说,缓缓点头。

    苟魔虎猛地张开嘴,一口咬下。

    姜灵珊的身体缓缓倒下,再无气息。普通生灵身上的天道烙印,倘被抽取吞噬,便彻底死亡,亦无可能再入轮回。

    “竟无一丝怨恨,真舍不得你……”

    苟魔虎喃喃说着,方铸成之躯愈发凝实,外象虽与法身无差,其实内里仍是一片空荡,只是神魂凝实,已属鬼道灵修境,只此进境便叫人咋舌。

    普通鬼修百年内能成灵修已属机缘丰厚。

    一切算计尘埃落定,他却有些意兴阑珊。姜灵珊最后的笑颜仍徘徊脑海,他沉默良久,蹲身扶起姜灵珊尸体,望着她面容上残留的哀戚,冷冷一笑。

    “你这婆娘好狠算计,是想叫我道心不稳罢,既如此,就给我再死一次罢。”

    面容随着语声变得狰狞,手掌处突兀出现毒灵火,姜灵珊尸体自腰部开始,发出‘兹兹’的音声,肉眼可见,毒灵火分开两头,将姜灵珊尸体烧得干枯龟裂,雨水打下,结构便承受不住,碎裂开来,散了一地灰烬,眨眼被雨水冲刷干净。

    短短半刻功夫,姜灵珊的尸体便混进雨水,混进废墟,消散一空。

    苟魔虎面容渐渐缓和,他伸出手掌仔细看良久,笑容仍是发冷,自语:“夫人,待我得了长生大道,会想念你的。”

    “老…老爷……你你你把夫人……你把夫人杀死了?”

    庭院左近有围墙完好,其中有一洞门,一小丫鬟颤巍巍着手指着苟魔虎,一脸惊骇欲绝模样。

    “嗯?荷香?”

    苟魔虎心神陡紧,他竟丝毫没有发现她的存在,面上不动声色道:“你为何还在府内?”

    “老…老爷……我……”

    荷香有些六神无主,小脸上有着惊惧与委屈:“奴婢受了惊吓,自老爷房内出来,便回房睡下了,出来就……就看到府内变成这模样……”

    她瑟缩着身体跪在地上,头颅低着,哀声哭求:“老爷您不要杀我,求您放过我,我娘和弟弟还在家等我呢,求您了…呜呜…”

    苟魔虎忙装作一脸惊讶:“荷香这是哪里话,老爷我为何要杀你?”说着缓缓走过去。

    荷香吓得花容失色,欲要逃离,却发现双腿软得动不了,惊恐叫她几要放声尖叫。

    “荷香你听我说来,定是误会了,方才这女人乃是我仇家,故意变成夫人模样,欲要算计于我,不料为我识破,终至惨死下场,夫人还活着呢,不信我带你去找她可好?”

    苟魔虎放缓了音声,很是温和道,脚步却不停。

    荷香闻言止了哭声,犹自抽泣着问:“真的?”

    “自是当真,老爷甚时候骗过你?”

    苟魔虎终于靠近了荷香,笑容俞盛,此女亦是他从茫茫人海内找出的先天媚体,早先他一度怀疑自己机缘实在丰厚,欲瞌睡便有枕头。

    荷香于他后续筹划里占了极大比重,故不能当普通凡人对待。

    “老爷……”

    荷香音声变得弱不可闻,低着头颅亦不知她在想甚。

    苟魔虎虽有防备,却下意识地搭上她的肩,凑近问着:“荷香,可是哪里不舒服?”

    “老爷……”

    荷香突而抬头,稚嫩面上满是诡笑,小手作爪状,化作残影抓向苟魔虎。

    苟魔虎心头大惊,眸子骤然变得冷冽,昂首后仰,险险避开,身上再度涌出毒灵火,迫得荷香不敢靠近,他趁机往后退了几步。

    他停住身形,狠狠盯着荷香,森冷道:“你不是荷香,到底是谁?”

    荷香还很稚嫩的小脸竟有些妩媚,她一改平常风风火火模样,温言讽道:“苟大护法真是让奴家看了一场好戏,贵夫人对你,可谓是情深意重了,可惜这样一个奇女子却死得这样凄惨,便连重入轮回的机会都失去,叫人家好生感慨!”

    此言犹如利刃,一刀刀剜在苟魔虎心房,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虽计划临头不曾有丝毫犹豫,事后却开始念起她种种的好,这样心态放在修士上,实不应该,只是这几年没有斗法,没有生死危机,叫他对大道的追求有些懈怠了。

    然境界摆在那里,这样心绪只转瞬就恢复,就见他脸上充斥了狰狞恶相,邪恶的毒灵火肆无忌惮展开,音声带着刺骨冷意:

    “夜流苏,你该死!”

第三十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其下有弹弓。

    “夜流苏,你该死。”

    随着冷音,毒灵火散作一团团,如雨点般打过去。

    “呵呵呵——”

    荷香发出一阵银铃笑音,不闪亦不躲,很快便被毒灵火吞噬一空。

    苟魔虎心头微跳,猛转身,就见荷香不知何时已来到背后,正抓过来。没来由的,一种危险预兆使他头皮发麻,脚下本能地往后退,后颈处突而被一物抵住,锥心剧痛紧随而至,他不由发出一声惨叫,却只得一个念头。

    “拘灵环!”

    此念方生,脖颈处便一阵紧缚,低头一看,果有一个圆环套住,再望眼前,果是幻影而已,他转身咬牙切齿道:“夜流苏,你到底想做甚么?”

    话音方落,便明白过来,自家被算计了,只不知何时开始。方才一番言辞,便是为了叫他心绪不稳,以便让她有机可趁,此《拘灵环》乃是一道邪法门,专司拘禁生灵神魂灵魄,对鬼修与妖族有特殊效果。

    但凡生灵为拘灵环所困,生死便操于人手,其一念可生可死,对于苟魔虎来讲,反而不如干脆利落杀掉他。

    不管有什么样大道法门,此时他不过是鬼修,便要受着操控,连自杀亦无可能。

    “你嘴上骂我贱货,心底又渴望得到我。我最厌恶你这样的男人,你骂我一句贱货,我便要役使你一载……”

    夜流苏早在小丫鬟进房时便已下了魅咒,她亦发现荷香乃是先天媚骨,正与她相合。

    魅咒乃是狐族本命神通,可操控于被下咒之生灵,此传承烙印于每个狐族神魂里,觉醒时间有早有晚,夜流苏刚出生没多久便觉醒了。

    虽本源灵体仍被困于画中,却可借荷香身体行动。女人最是记仇,此言不虚,苟魔虎每次骂她,她都一一记下。

    她面上笑意盈盈,话语却冷透人心:“叫我算算,这几年你总骂我有一千六百八十二次,计你个整数两千罢,两千载后,再考虑放你自由。”

    苟魔虎面上渐有狰狞之色,心内亦是翻江倒海。本想着自此逍遥真界,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

    “骂你是我不对,一时冲动,此事应有余地,我可将我所有身家全部与你,那画卷自由你处置,另我可将天坛教秘法悉数交出,只求留一条自由路与我。”

    夜流苏懒懒说着:“就那点东西,我还看不上眼,此事无商量余地,死心吧。”

    “你……”

    苟魔虎咬牙怒道:“夜流苏,莫要欺人太甚,没好下场……”

    “我欺人太甚?你这几年动作我一一瞧在眼里,一番筹谋算计,今夜终巧将金蝉脱壳使来,这一切算计定将我包含在内,对也不对?”

    “外面只知你已死,画卷流落何方无从查起,我那仇家自不知你留着享用了也。你这样大胆敢说没有因为美色?怕是想着日后便能肆意凌辱于我……莫急着否认。”

    夜流苏见苟魔虎欲插口,伸手虚握,苟魔虎眼眸猛睁大,一股剧痛直传神魂,他惨叫一声,竟直接瘫倒于地动弹不得,只得怨毒地盯着夜流苏,敢怒不敢言。

    “日后没有我同意,千万记着莫插口,今日小惩,只作警告。”

    见苟魔虎默然不语,弹了个响指,解了咒缚,便径自走向书房,又笑着说:“先将画卷拿上离开晋城,你们天坛教与玉清宗就要打起来,估摸着剑斋也应该来人了,可莫要遭了池鱼。”

    苟魔虎一声不吭跟着,心头暗暗发誓:贱货莫要落我手里,定叫你知道厉害。

    两人兜转半圈,便来到书房,此地仅受了余波,尚完好,两人走着,突而双双顿住。

    夜流苏眉头微蹙,转头示意道:“去看看……”

    苟魔虎心不甘情不愿走去,于房门口站定,突然出手,房门被砸开,视线无阻,却见苏伏坐在自家太师椅上,不由微微愣怔,继而挑眉道:“是你?”

    “好胆!让你逃得一命还敢回来,找死……”

    苟魔虎此时正是理智不存,怒火濒临爆发状态,如同一座活火山,见着苏伏已不再考虑对方有甚仗恃。

    夜流苏好奇走近,就见书房内有一人悠然坐着,于他前方有着一面由水形成的镜子,不由惊讶道:“彼方水镜?”

    二人进得书房,夜流苏突转眼望墙,面色微变,淡淡问道:“画卷在何处?”

    彼方水镜乃是壬水天一神禁六十四种变化之一,但凡修士得其一已是天大机缘,苏伏却掌有两种,传出恐会遭到各大宗门争夺,原因无他,只苏伏这人便价值连城,即便夺不来,亦可逼他以神禁刻画符篆,或将神禁祭炼入法器内。

    法器得了神禁祭炼,便有着相应变化,是好是坏难说,然不只一人炼成威力强**器。

    倘苏伏被大门阀捉去,自是失了自由,专为大门阀炼器炼符,直到寿命尽头,或反抗到底,那大门阀岂会吝啬杀戮,既不肯为我所用,自不能为别人所用。

    此事苏伏早已知悉,此时他大咧咧展现出来当是有恃无恐,方才一番变化他一一瞧在眼内,便是彼方水镜的功劳。

    他笑吟吟站起,自背后抽出魂幡,桃木被抽取,邪气肆无忌惮放出,见二人神情微变,便微微笑着说:“想必二位认出它了罢。”

    苟魔虎见了此物,迅速冷静下来,此时他一无修为,二无法器,根本斗不过此魂幡,便拿眼瞧向夜流苏。

    后者眸中冷冽杀机一闪而逝,面上仍旧淡淡,问着:“画卷在里面?”

    苏伏没有回答,而是笑着说:“在我的家乡有这样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夜流苏忽然笑着点点头道:“很是贴切,小哥儿想说你便是那只黄雀?倘螳螂实力过强,怕是会反受其害哦。”

    “黄雀是你夜流苏才对……”

    苏伏不等她问便解释道:“这位筹谋已久,那位可怜的夫人便是蝉,再有你这样暗中算计的黄雀,怕是等这一天很久了罢。”

    “我家乡这句话应是这样说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其下有弹弓。”

    苏伏扬了扬手中魂幡,笑容愈发灿烂:“在下便是拿着弹弓之人,夜仙子以为然否?”

    夜流苏眸中有混沌雾气,愈转愈浓,渐渐溢出充斥了整个书房,场内二人无所察觉,为转移苏伏注意力,便轻轻走近他,抿嘴儿笑着说:

    “小哥儿,奴家输了哟,只好随你处置,小哥儿想对奴家做甚么?”

    言罢又用玉指在苏伏身上划动,她身高不及苏伏,凑近了只及苏伏胸膛,吐气如兰,低声诱惑道:“想做甚么都可以哟。”

    后面苟魔虎受到了雾气影响,双眸透着红光,烦躁与冲动同存,若非修道一百多年,尚能保持一分清明,此时恐已化作野兽。

    “我对年纪比我大的女人没兴趣……”

    苏伏推开她,打量着苟魔虎异状,淡淡说着:“果如九命所言,天香迷雾无色无味,幸早有防备。”

    “九儿,果然是你么,为何躲着不见我呢。”夜流苏变脸比翻书快,转眼一副惆怅模样,幽幽说着,观其面容不过十六七,却有着怨妇似的哀愁,真不知其本体做这副模样,又要叫多少男人拜于她裙下。

    就这时,一阵飓风卷进,将夜流苏放出之迷雾吹了干净,一道黑影紧随而至,蹲在苏伏肩上,低声说着:“老爷,千万莫给她骗了,小的以前背后说了她坏话,第二天就被五花大绑挂于部落门口。”

    此言苏伏只信一半,他摸了摸身上被夜流苏划过的地方,突狠狠一抓,衣料被整块扯下,用力一握,就听到一声脆响,似乎有东西碎掉。

    夜流苏脸色大变,不由轻咬贝齿道:“你如何知道我种了芊芊印?”

    苏伏不语,晃了晃手,画卷突现,他紧紧抓着,逼视道:“放了她,不然死。”

    “你真觉着画卷一毁就能要了奴家性命?”

    夜流苏自然知道苏伏指的是被自己控制的小女孩,她低低一笑,俯下了头道:“即便奴家因此而亡,你当这凡人小女孩能苟活么,不外替我陪葬罢,届时你觉得我身后这位可会放过你?”

    “或你觉得有招魂幡在手,而他实力降得厉害便可从容应对了么,小哥儿,修为差距不是那么容易弥补的,莫以为招魂幡便能吃定了奴家。”

    天香迷雾一散,苟魔虎迅速清醒过来,面上渐渐冷静从容,一副胸有成竹模样,他心头无底,却想着:这小子修道时间不长,一定没有多少对敌经验,却是个机会,或可成功反制夜流苏,那时定叫她知道我的厉害。

    苏伏却不欲废话,一抖魂幡,邪灵跳将出来,古怪笑着,按着苏伏指令抓着画卷,唯有主将才可触摸物质,又跳出三个副将,乃是主将候选,皆是青头红发,阔鼻獠牙,满面狰狞,只得上半身,浮于半空,周遭环绕着黑烟,笑声叫人心惶惶。

    眼见黑气渐渐侵蚀画卷,夜流苏终按捺不住,咬牙喝道:“且住,奴家依你便是……”

    言罢,自她身上闪出一道白光,没入画卷内。

    小丫鬟荷香便软软倒下,苏伏上前扶住,并对着九命吩咐道:“将她送去休息,切记不许动她。”

    九命‘喵’的一声,不太甘愿地化作人形,抱着小丫鬟去了。

    苏伏拿回画卷,魂幡便自漂浮,横在头顶,左右有邪灵主将与副将,与方才仓皇逃命又是另一番模样。

    “最后,在下想与夜仙子做个交易,还请出来相见。”

第三十一章:落幕

    闻了此言,画卷内,夜流苏幽幽叹着:“小哥儿手段了得,非但将九儿治得服服帖帖,亦让奴家无路可走,这交易怕又是算计着奴家罢。”

    苏伏没有否认,将画卷展开,这雨幕美人图画得并不如何精致,却因有着夜流苏灵魄,起了画龙点睛效果,流转着醉人韵味。

    自画卷有白光闪出,收束成形,夜流苏再次真切地显化。

    只见她身着真丝彩衣,玲珑曲线,丰姿绰约;秀发如瀑,容色绝丽,恍如隔世精灵,美得精致灵动、美得百花黯淡;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于纤巧灵秀中透着丝丝妩媚,于妩媚里又有着丝丝慵懒,无做作痕迹。

    她的眸子有着水雾,晶莹透亮,睫毛甚长,蛾眉微蹙,口角间虽带着盈盈浅笑,却难掩一副楚楚可怜相。

    她的音声娇柔婉转,如涓涓溪流淌过心田,听着不自禁的心摇神驰,叫人难忘。

    苏伏心头微微颤动,此女果真诱人,按他猜测,应是出身关系,狐族本就擅魅惑,这天然魅惑合着绝世容颜,最叫人难以抵挡,幸他心志如铁,轻易不会被挑动心绪。

    是以面上没有丝毫异动,淡淡说着:“我这魂幡有着养料需求,我不欲虐杀凡生引大门阀注意,你二人只可活一个,自选吧。”

    二人微微愣怔,苟魔虎回神,不禁怒目相瞪,喝道:“竖子安敢如此欺我。”一手负于背后,悄悄动作着。

    他瞬间便将苏伏之言想了个明白通透,此时三者关系便如蚕、螳螂、黄雀。只不过他的地位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蚕’相当,想也不用想,受制于夜流苏的他将是牺牲品。

    “少宫主,您万万不可信了这奸诈小贼,倘将我送与他,不日您下场定与我相当,万望三思啊。”

    苟魔虎深深明白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道理,唯有活着才能实现野心,是以再也顾不得许多,冲着夜流苏拜下,几有声泪俱下之兆。

    而夜流苏乃是楚渡义女,少宫主称谓自是当的,只是外人不这样想罢了。

    夜流苏美目微暗,其内里已是满盈杀机,从未有哪一次会这样狼狈,苟魔虎将是她日后成大事的重要爪牙,如今却被迫不得不舍弃,实叫她怒火中烧,恨不得用眼睛剜了苏伏。

    然她乃是知机之人,转瞬便有决断,心念方定,便伸出芊芊玉手,气机遥遥锁定了拘灵环,紧紧一缚。

    苟魔虎本想着作最后一搏,不想夜流苏行事如此干净利落,浑身气力被抽光,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拘灵环亦有锁灵环之称,专克鬼修灵体,只需下咒之人心念,辅以相应手法便可启动,一经启动,被锁之人非但不能与灵气沟通,亦会失去行动力。

    他咬牙发出绝望怒吼:“你们二人绝没有好下场,莫要给我机会,否则定要折磨你们永生永世,方解我心头之恨,啊啊啊……”

    苏伏见着夜流苏雷霆手段,心头凛然:此女心机深沉,杀伐果断,不是个简单人物。

    这样想着,暗暗提高了警惕,正欲将苟魔虎收起。

    夜流苏却笑吟吟阻道:“小哥儿,既是交易,当是有着来往,我将他与你,小哥儿又想用甚来换呢?”

    “夜流苏,何必装傻,换的自然是你的命。”

    九命不知何时返回,讥笑说着:“你万想不到今日罢,倘不是老爷仁慈,你现下早做了魂幡养料也。”

    夜流苏心头暗恨,却拿九命没法,面上笑容不变,只是望着九命的眼神却带着杀气,后者打了个寒颤,条件反射般缩了缩脖子。

    苏伏不语,自顾自收了苟魔虎,屋内止了怒骂,顿时安静。见目的达成,苏伏心情愉悦,此行晋城收获出乎意料。

    他步至窗门眺望,见着雨点又小了些,约估摸了下,应是丑时了,短短几个时辰,却发生了这样多事情。

    方才倘不是夜流苏出言提醒,亦不用逃命,想及此,他转身来到夜流苏身前,冷冷打量着,倘用欣赏角度来看,此女确然颠倒众生。

    夜流苏被瞧得好不自在,垂下螓首作羞怯状,脸颊带着淡淡红晕。

    苏伏突伸手,用了两指捏住了她精致的下巴托起。

    “你……你想做甚……”

    她眼内闪过一丝惊慌,转瞬便化作屈辱与愤怒,面上却仍是羞怯模样道:“小哥儿,奴……奴家尚未准备好……”

    苏伏充耳不闻,双指揉捏着,只觉着触感细腻,已近人,说明她已是灵修巅峰,即将步入还阳的人仙境。

    而人仙境,已相当普通修士抱虚境,绝不是现在的他可以抗衡的。倘出个万一,让她脱了束缚,报复怕是顷刻降下,不若现在便除掉她?

    想着,便有丝丝冰冷杀机流露,他是真的有着杀心。

    九命本来暗笑:这奸诈小子亦是色胚,没比本大爷好到哪去。

    然感受着杀机,他面色大变,再顾不上嘲笑苏伏,而是哀劝道:“老爷,您千万要冷静啊,杀了她咱们就要倒霉了。”

    此言反而让苏伏杀心大盛,他松开夜流苏,面无表情道:“不杀她,就不怕遭她暗里算计报复?你不是心有余悸么,她以前那样欺你,我将这报仇机会给你了,杀了她……”

    “杀……杀了她?”

    九命连连退后摆手,颤巍巍说着:“老爷,您您您您……莫要为难小的,小的……小的哪敢啊……”

    自小妖神宫在他心里便是一座巨山,那妖神宫之主楚渡更是他尊崇的祖宗,莫说表面,便是心里亦不敢丝毫不敬,遑论杀掉楚渡义女夜流苏?

    夜流苏暗暗咬牙,心头恨极了苏伏,只是有这么一瞬间,她确然怕了,那份杀机叫她相信,苏伏是真心想要除掉她,以绝后患,即便法体损坏,转鬼道时她都没有这样惊悸。

    眼角余光打量着画卷,见对方的手握得紧紧的,丝毫没有可趁之机,迷雾天香与芊芊印又被识破,其余手段皆需时间准备,倘无法瞬间杀掉对方,对方定会毫不犹豫下杀手。在其身边邪灵早对自己虎视眈眈,怕稍有异动,便会扑过来。

    “而九命这模样应是交了灵魄,他虽好色,却贪生怕死,绝不会为了自己而舍弃性命。”

    思绪到这里,突有些悔恨:方才手里有着苟魔虎这张牌,多少能让他有所顾忌,只恨自己一招不慎,步步受制,以致心志为其所夺,竟忘却妥协从来不能解决问题。

    此人虽惊异自己美色,却丝毫不见动心,到底如何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平日自恃外貌,从来不曾想过会有人不为所动,真是井底之蛙……

    真的……只能求饶了?或认他为主,交了灵魄,或许可留着性命……可,我竟被逼迫至此?交出灵魄不如死了算……死了又要如何实现自己野心……

    左思右想,竟没有一条可行之路,她心中极为不甘,不甘这样服软,更不甘这样死去。

    苏伏不知夜流苏有着这番剧烈的思想挣扎,细细想了想杀掉夜流苏的好处与坏处。

    自己欲更上层楼,破开魔灵威胁,甚或步入长生,便须入剑斋,按叶璇玑与剑斋交情,南离宫与剑斋估摸着有一定的关系,而传闻那南离宫宫主乃是楚渡亲生女儿,剑斋与妖神宫关系怕也是不错的,倘自己贸然杀了夜流苏,便得罪妖神宫。

    便是我能顺利入剑斋,剑斋可愿为我这新晋弟子恶了妖神宫?

    杀了她,除了剪掉这威胁外,几得不偿失,他按捺住杀心,又暗忖着:留她性命恐还需双重保险,单单画卷掣肘,恐日久后力有不逮,倘她愿将灵魄交出,认我为主,便留她一命罢。

    思虑虽这样定下,面上仍无表情对着九命说道:“你不杀她,就不怕日后她杀你?”

    九命只摇头不语,瞧来是一副死也不愿动手模样。

    就这时,夜流苏似下了重大决定,敛了娇艳笑颜,肃穆道:“公子当奴家这样好欺负么?想杀我便来吧,奴家定会反抗到底……”

    就见她摆开架势,捻动了法决,有着灵气开始聚集。

    苏伏瞧着她模样,知她心头定另有想法,便似笑非笑道:“倘予你活命机会,却需你交出灵魄,可愿?”

    夜流苏既做出这副模样,想的便是这样结果,如今亦只能先保得性命,方可徐徐图之。

    她缓缓垂下捻诀玉手,低着螓首,盈盈一礼,语声幽幽:“奴家见过老爷……”

第三十二章:横财

    之后在夜流苏指点下找到了书房内的密室,此人谋划非是一朝一夕,随时准备“身死”,自是将贵重之物另藏。

    只是这几年他为此计谋花费不少,苏伏所得不过符钱千数,灵玉十数枚,数种丹药,另有两件法器与若干炼材,以他眼光,品质属上等,其他则是鬼修才可用的物件,如凝魂香、阴玉、融魂木……全是苟魔虎为今天步上鬼修之道而准备的,不可谓不周全。

    客栈内,在苏伏命令下,九命再次布下幻术,使屋内动静不会泄露,之前心态尚未转变,还未意识到如今自己身家与普通散修相比已然非同小可,故疏于防范。

    此次收获良多亦让他心头警醒,财帛最是动人心,有不少散修愿拿性命去拼去抢,便是为争那一丝得道机缘。

    倘他身家泄露一丝,出了晋城怕便会遭来围杀。而晋城周边见不着一个散修,便是因天坛教之故,凡经过此地散修,要么被灭口,要么被抓……散修乃知机之人,哪还有人敢凑来。

    苏伏盘膝坐着,身前地上摆了瓶瓶罐罐物件,九命对着其中一件法器垂涎三尺,那是个银色铃铛。

    他拿起铃铛,仔细瞧来,就见其上并无特别之处,便问着:“此物有何神异,叫你如此心动?”

    九命谄媚笑着:“老爷,小的亦不知,总觉着它很是吸引小的,恳请老爷将它赐我。”

    “唔,并无不可,你再与我一枚竹箴,我将易容术一并与你,此为应允过之事,自不会食言,今后还有这样表现,日后有机会便放你自由。”

    苏伏将银色铃铛丢与他,并笑笑说道。

    “多谢老爷!”

    九命大喜,忙从自家储物袋内拿出一枚竹箴,恭敬地递给苏伏,心头嘿嘿想着:瞧来跟着这小子亦不算坏处,不过爷可不会因你这小小赏赐便满足,早晚要将你榨干。

    竹箴乃上等玉竹所制,可在其上拓印神识烙印,上品竹箴甚至可存数万年而不朽,制作方法与传讯飞剑相当,只是相对简易。

    拓印好竹箴,不管九命欢天喜地一边习练,拿起另一件法器细细查看,此为靴子状,外形像防护法器,用上灵觉,有意外之喜。

    灵觉里,此靴只得二层禁制,其一层明显带有迅疾类型禁制,一层又有浮空效果。通常来讲,一件法器只能打上一种类型禁制,这样好处便是一禁多炼,简单实用;坏处是缺少变化,很容易便让敌手看穿。

    当也可一器多禁,如此靴,穿上之人便可得迅疾效果,亦可短暂浮空,倘禁制层数再高些,威能还有所提升。

    而此炼法对材质要求便极高,一器多禁其实便是针对材质而言,一件炼器材质被修士开发材质物性,却往往有潜藏物性被忽略,只有此道高人才真正了解其内奥秘。

    想想一件法器,却有多种效用该是多么出人意料,对敌时更是得心应手,增了不少胜算,此便是一器多用。

    而材质物性愈是丰富,便愈是稀有,价值自然愈是高昂,像此靴虽才二层禁制,价值却比翻山印要高出三倍有余。

    然真正让苏伏欣喜的并非其价值,而是此靴内无修士烙印,即是说他可马上炼作己用,多了迅疾与浮空,相信他实力便能更上一层楼。

    他按捺住性子,先将它放一旁,拿起那些灵玉。真界灵玉相当储存了灵气的石头,以颜色区分品质,其中最低档次便是白色,白色玉石可换的一百符钱,故比之聚元丹,却又是更高一层次的货币。

    白玉通体呈乳白色,无固定形状,有着淡淡白色光晕流转。

    白玉之上又分红、蓝、紫,总有四个品级,其中紫色品级已非凡品,几近于道,乃是修士突破长生境必备之物,故又称玄英紫玉,其内蕴含之灵气亦称玄英紫气。

    苏伏之前所得神禁石便是白玉所制,只是成色极高,已近淡红,才能险险挡下苟魔虎攻击。

    而灵玉诞生之地,无不是钟清灵秀、集天地之宠爱或自然生成。在此等地域生成之灵玉,常年汲取天地灵气,而灵气中夹带着杂质却又被摈除在外,故红色品级以上灵玉,其内蕴含灵气皆纯净无暇,虽无法与玄天之精相较,比之修士自己汲取却又更上一层楼。

    故修士平日打坐便可拿上一枚灵玉,缓缓吸纳其内灵气,亦可加快修炼速度。

    然青州占地广袤,真正的灵玉矿脉却相当稀有,并且全为两大门阀占据,普通散修或世家族想拥有自己的矿脉完全没有可能。

    苏伏手中这十来枚灵玉,其中白玉有九枚,红玉只有三枚。其它莫说紫玉,便连蓝玉亦无。即便如此,他已然很是欢喜,一枚红玉相当一千符钱。

    而在万山县陈家,得陈有为所赠那一箱玉石,只得几块白玉而已,其余皆为普通玉石,只能做个施法媒介。

    另白玉以上皆为天成媒介,如苏伏逃命时所用“捆缚咒”,便是因为白玉关系威能大增,只是消耗太大,轻易用不得。

    将灵玉收起,便开始查看丹药。一番清点,发现聚元丹竟有十一瓶,共五百五十粒,折合符钱亦有五千多枚,此于他来讲,又是一笔巨款。

    他脸色微怪异:鬼修亦用得上聚元丹?

    按下疑惑继续清点,又有五瓶洗魂丹,一瓶约有三十来粒,另有三瓶他认不出,便将九命唤来问着:“此为何物?”

    苏伏手中丹药呈淡红色,有着腥味,约有半个龙眼大,肉眼可见一层血气匍匐,闻着略腥外带一丝香意。

    九命接过,仔细瞧着,又凑到鼻头闻了闻,才肯定道:“老爷,此乃龙血丹,又名凝窍丹,乃是修士凝窍所用。”

    “龙血?”

    苏伏微微惊讶,穿越真界以来,他第一次听闻有龙血炼成丹药。据他所知,那龙族盘踞东海,是个实力与剑斋相差无几的大族,其血脉传承能力无比强大,怎有人敢取其血炼丹?

    “好教老爷知道,那龙血乃是地龙蜥之血,非是东海龙族。”

    九命似知苏伏疑惑,嘿嘿笑着解释道:“那地龙蜥虽有着远古龙族血统,且肉身刚硬如磐石,然便是其身太过刚硬导致无法化形,亦因此,地龙蜥几无智慧可言。”

    “又因其性本淫,繁衍能力强大,便有人圈养地龙蜥,然后取其血,且无需杀死,定时放血并不损其命,是以这龙血丹价值并不高。”

    苏伏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此丹可助凝窍,具体如何,你且细细说来。”

    “老爷,此丹具体如何小的不知,因此丹对我妖族无用,只听闻此丹多服有副作用。”

    九命想了想,又补充着:“以前有个传闻,神州有一宗门专司炼体,购了大量龙血丹,初始效果甚佳,宗门上下皆修为大进。”

    “岂料有日,一长老在议事厅内突爆体而亡,便连神魂亦灰灰了也……”

    九命说着似心有余悸般咽了口水,啧啧叹道:“说来人族修炼就是麻烦,哪像我妖族……”

    见苏伏脸色不佳,又媚笑着开口:“老爷您当是例外,您可是……”

    “爆体?”

    苏伏根本没听到九命后面的话,他脸色有些难看,既于炼体有效,想着自己正修着炼妖经,或许亦有效,不想闻了这副作用,真真骇人,他是生生压下服龙血丹的冲动,决定日后多做了解再决定。

    收拾了心绪,将丹药分门类别收好,不由暗暗慨叹:发财果是抢劫最快,然此离不开强大实力,倘今夜失算,我这好不容易捡来的小命就交代了。

    剩下的便是鬼修用的物件,即便不用细看,亦可从其上隐隐传来的阴气察觉,他思索片刻,自储物袋内拿出那幅画轴,轻轻展开,微微笑着:

    “流苏道友,此次我收获颇丰,离不开道友鼎力相助,这些物件便留给道友。”

第三十三章:补天

    “流苏道友,此次我收获颇丰,离不开道友鼎力相助,这些物件便留给道友。”

    画卷突发出荧光,夜流苏缓缓化形而出,仍是那副倾城之姿,只是面无表情,瞧不出喜怒,她盈盈礼道:“奴家不敢当道友之称,老爷还是莫要再提了,至于这些物件,奴家已用不上,多谢老爷厚爱。”

    苏伏见了她这副姿态,便知她心头怨气没有可能轻易化解。他目的亦非化解其怨气,而是试探而已,既有这样表现,反而叫苏伏松了一口气。

    “既如此,我便不再勉强,然你我主仆一场,唤你姓名太过生分,是也不是?”

    苏伏脸上笑容叫人看了,就觉着说不出的可恶,尤其还在“主仆”二字上加重了音声,叫夜流苏心头愤怒,却不知如何反驳。

    虽怒极,仍有一丝清明想着:“此时灵魄在他手上,却不得不忍下,绝不能与他借口除掉我,倘日后……”

    想着,她微微露出笑颜,竟有满室生香感,红唇微启:“奴家既是老爷的人,老爷想叫甚便叫甚,奴家还能反抗不成。”

    那笑颜酷似前世某人坏坏笑脸,长长睫毛微微抖动,两道细长弯眉亦泛起柔柔涟漪。苏伏微微一呆,旋即清醒,脸上的一贯微笑有些僵,便渐渐敛去,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似一潭死水泛起涟漪。

    “小苏……”

    饶是夜流苏已做好心理准备,此名亦让她额上青筋跳动,不禁拧眉道:“老爷……”

    “这个好,这个好,嘿嘿嘿!”

    九命不知何时凑过来,一脸得意望着夜流苏,笑地不怀好意。

    夜流苏狠狠瞪他,妩媚眸子泛着冰冷杀机,室温竟陡地降了几度,九命浑身一个哆嗦,忙躲于苏伏后面。

    有一刻,她真的悔恨当初没有将九命整死,只是当她将视线转到苏伏脸上时,杀机却又缓缓退去。

    苏伏恢复了本来面貌,就着微光,可见其面异常俊秀,双目渊远深沉,一眼竟望不到底,两道剑眉透着英气,脸颊微微苍白,两片薄唇抿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苏伏回过神来,见夜流苏紧紧盯着自己看,便淡淡道:“为何这样看我?”

    “老爷在想些什么?”

    夜流苏不禁这样问道,只是问出口便后悔了,见苏伏面上渐渐冰冷,她强笑着:“老爷,奴家僭越了。”

    “没甚,想起了一个故人。”

    出乎她意料,苏伏却淡淡答了。

    闻着此言,她心头微动,追问着:“老爷那位故人可是小苏?”

    “是又如何?”

    苏伏冰冷冷道:“莫想太多,给我理由杀你。”

    夜流苏反常地妩媚一笑,身形缓缓散去,只留一句:“老爷,奴家以后便叫作小苏,只属于你的……小苏……”

    画轴自动合上了,房内静默下来。九命乖巧地化作黑猫形态,不发一言。

    苏伏宛如一尊雕像,一丝细微动作也无,只定定望着画轴,约莫过了两刻,将画轴收起,指着身前淡淡吩咐:“这些物件你收着,日后或有用处。”

    九命不敢怠慢,将之收入储物袋内,他心头便有了疑惑,为何苏伏一直不曾让他上缴储物袋,不说别的,渡云舟便值一万符钱,却又不敢问,怕苏伏只是一时忘记。

    “我要入定,替我看着。”

    苏伏说着不管九命,径自将心神沉入识海。

    识海仍旧不变,伸手一握,就有魂幡出现,又一扫,邪灵主将擒着苟魔虎跳将出来。

    那苟魔虎正模糊间,视线一清,骤然见着苏伏执魂幡而立,面上清冷,不禁怒骂:“该死的小辈,不要叫我苟魔虎得了自由,有机会定要屠你家几万遍,叫你知道甚叫痛不欲生。”

    “自由?不如先操心性命罢!”

    苏伏冷笑,转向血海冷冷道:“老魔,你要的东西来了,还磨蹭甚?”

    话音方落,就见血海翻腾,逐渐化作人形,魔灵作了打哈欠状,不耐道:“就这次等货也敢拿来唬弄……嗯?等等,竟是无相天魔道?”

    而此时苟魔虎才打量了周遭,那血海中人形叫他打了个激灵,那气息叫他几无反抗之心,瞬间便明了,同源气息,即是说,同是修无相天魔道,只是对方修为要高他无数境界。

    他有一种逃跑冲动,却被邪灵死死拿着,不由恨恨道:“小辈,你究竟是谁。”

    以苟魔虎层次,尚不知魔灵来历,只是本能觉着恐怖。

    苏伏懒得理会,见魔灵欲要抢人,冷笑说着:“老魔,你我交易不是头一回了,我要的东西呢?”

    魔灵闻言不禁微微眯眼,苏伏今日如此强硬,透着古怪。任他心思再如何转弯,亦不知苏伏今日只是被挑动心绪而已,只当着有古怪,便小心谨慎起来。

    表面看,言辞间透着对苏伏浓浓不屑,实则对苏伏,早已领教了其厉害之处,怎可能小看?

    不说别的,这二十年生死挣扎,外人见不着,他作为始作俑者岂能不知其中凶险。

    “桀桀,那你接好。”

    思绪一转而过,面上却丝毫不显,挥出一道血光。

    苏伏无惧,将血光抓了个正着,一丝丝信息便流入心间,他微微讶异,此次魔灵真是下了血本。

    《补天》便是魔灵与苏伏的法决,此法决乃是数劫前一大门阀所有,现已灰飞烟灭,其灭门因由亦有《补天》一份。

    法决共分七个层次,修到第三层时,便可随意修改生灵记忆,且无丝毫修改痕迹,其诡异之处不下炼魂幡,被称作“禁术”。

    修到最高层,更是可以一己之力,重铸生灵,死去之人亦可复活,与天道运转相悖。

    此信息属旁注,乃是曾经修炼之人留下,具体如何还有待考证,就苏伏感觉而言,死而复生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此界生灵皆带有天道烙印,想以一己之力对抗天道,不过痴人说梦罢了。

    不过其第三层,可随意修改生灵记忆,此点才是苏伏所需,是以他给邪灵主将下了命令。

    就见苟魔虎整个人被甩至魔灵处,主将犹自舔舔丑陋大嘴,似为没能吃掉对方感到可惜,他眸子本就闪着红光,便愈发盛了。

    魔灵接下苟魔虎,邪灵表现却没逃过他眼睛,冷笑暗忖着:“再有一二次,这主将便要反噬了罢,看你到时如何收拾,桀桀……”

    苏伏不知魔灵想法,收了邪灵,旁若无人般跪坐于小舟上。

    魔灵见状便将注意力放到苟魔虎身上,血海涌出一丝,只轻轻捆着苟魔虎,便叫他再无反抗之力,只能一脸讨好望着魔灵,喊着:“前……前辈……”

    “桀桀,莫喊老子前辈,老子可是你祖宗……”

    魔灵操控着血海将苟魔虎凑到近前,伸出血手细细抚摸感受,怪笑不止。

    苟魔虎身量本就高长,此时缩成了虾米状,亦是个大虾米,就见他勉力想做点头哈腰状,顺杆子往上爬,哀诉着:“祖宗爷爷,您要替我做主啊,那小辈欺人太甚……”

    “桀桀,会给你做主的,先陪魔爷爷乐一乐,桀桀桀……”

    魔灵话音方落,就见血海翻腾,几次涌动,便将二人吞噬不见,血海再次恢复平静。

    苏伏缓缓睁眼,冷笑着:“落到他手里,还想讨好,不知死活。”

    言毕再不关注,将思绪转到新得法决上,其名便已透着猖狂,修之恐有后患,且从旁注看,没有三五十年怕是修不到三层,只好浪费一页“宝典”了。

第三十四章:两难

    言毕再不关注,将思绪转到新得法决上,其名便已透着猖狂,修之恐有后患,且从旁注看,没有三五十年怕是修不到三层,只好浪费一页“宝典”了。

    思绪至此,便有动作,那浮于小舟上空的“太玄无量宝典”缓缓降下。

    苏伏接住,有些出神望着其上几个大字。他会放弃马上离开南陵郡这一计划,其因由便是因为它。

    准确说法乃是其蕴含之神通,或已不属神通,其效用乃是“推衍”,宝典每一页其实皆是空白,只需录入法决,宝典便会自动推衍,将之推到最高境界。

    当初方入气感境,第一次将心神沉入识海,便见着宝典,竟隐隐压着魔灵,他迫不及待翻开宝典书页,想查看有无解决魔灵方法,却只有一片空白。

    而想翻第二页已是难以为继,后来渐渐摸索,始知其上孕有天成神通,唤作《玄衍神术》

    那时他恰于某一邪修身上得来一块竹箴,其上刻印了《紫薇玄术》。经过打听,才知此术乃推测吉凶祸福、前途运程,又有窥测机缘之效。

    因《紫薇玄术》乃玄门公认最难之术,其又不属法与神通级别,入门简易,想精通却极难,故流传广泛,同《太上感应篇》类似,无垄断价值。

    苏伏便将之刻印到“宝典第一页”上,或许因其乃“术”层次,只片刻功夫便推衍完成,结果却叫他又惊又喜。

    原来宝典有着使用限制,每一页上只许刻印一种法术或神通,每三十六个时辰才可动用一次,虽使来便是最高境界,然其术本身有着使用条件,须得使用者自己付出。

    如《紫薇玄术》最高境界使用条件,便是付出五百载寿命。

    苏伏出生便受了魔灵染化,仗着神魂凝练与之争斗,肉身却先天不足,虽后天不断弥补,仍是杯水车薪,直至遇到叶璇玑,修了炼妖经后,终将魔灵手段化解。

    只是之前付出岂是等闲,无需推算亦知寿元最多只得先前一半,莫说五百,便是五十亦难。而在万山县识破陈有为后,他再不敢顾惜寿元。

    然最高境界不敢使来,便用五载寿元换取自身机缘。

    按他猜算,机缘虽伴随凶险,却有生机可得,测算结果隐隐指向邻县云崖。如今看来,正应了这机缘之说,且亦无发现陈有为踪迹,想来要灭口早便下手了罢。

    翻开宝典,其侧页便录着《紫薇玄术》根本经义,而正页便是推衍结果,其上亦留有苏伏之前推算结果。

    只见一个个玄奥文字微微颤动,每个字句皆带有大道痕迹,只是不能久望,时间太长会让神魂受损。

    而在其下又有分栏类目,有吉凶、祸福、前途、运程、机缘;其中机缘一项,却是显示“未尽”状态,即是说,云崖县应还有更大收获。

    这一下苏伏有些犯难,按他想法,自己已尽了应尽责任,算是间接引导了玉清宗之人,此时不抽身更待何时?可有些机缘不抓住,便很难再有,如何抉择?

    苏伏一时陷入两难,思绪不定,一时半会难以抉择,便按下思绪,着手另一件事。

    他心情微微激动,轻轻挑动宝典第一页,缓缓翻过,见果如自己猜测,随着修为进境,宝典亦会随之开放更多空白页,不知将炼妖经录入其上又有何效果?

    权衡半刻,现下最要紧还是九命记忆,倘被人得知自己这样多秘密,绝没有好下场,是以消除九命记忆便是当务之急。

    思绪至此,终不在犹豫,便将《补天》根本经义一丝丝导入宝典,就见其第二页侧面上,一个个玄奥文字缓缓浮现,字形不大,黄豆大小,且是以苏伏感觉最为亲切的字体,前世所用之,简体字。

    相信宝典即便流露出去,亦不知其上究竟为何名何意。

    片刻功夫,录入便已完成,只是正页仍旧一片空白,苏伏心知还在推衍之中,便合上宝典,闭了目调息。

    ……

    纪随风二人奉命监守城门,却恰好与苏伏错开,许是纪修竹有意为之,二人一直不知苏伏出了何事。

    而今日却是约定碰头时间,见时辰已卯时,却迟迟不见纪修竹身影,无奈只好分头行动,云溪留守,纪随风回了那小树林与苏伏竹儿汇合。

    这边按下不提,今晨晋城却如炸了锅般,一个消息不胫而走,城内富户何府突遭了仙人之祸,其家主失踪,主母死亡。

    直到今晨,衙门才敢派人进来查看,一番搜检,却只找到荷香这个犹自昏迷不醒的小姑娘,余者要么逃亡,要么当场死在何府里。

    小姑娘醒来时,几乎一问三不知,知县不在,县丞又不大管事,这破案重差便落到捕头身上,本来压力便大,小姑娘一问三不知更是让他起了无名之火,差点要将小姑娘指为同犯。

    好在迷香及时赶至,同管家一同作证,才将小姑娘带回何府。

    只是那一片狼藉,还有夫人已然冰冷的身躯,皆叫几人难以承受,迷香更是当场昏迷过去。

    孙管家勉强镇定,随后又有下人武师陆续回归,却只得不到半数,而在得知何大旺失踪,夫人死亡这一消息时,又有半数悄然走人。

    余者要么心怀叵测,要么真心想等着何大旺回来主持大局。

    ……

    纪随风在路上捉了几个跟踪之人,一番讯问,没有任何结果。

    他来到二日前约定小树林,或许来早了,林内无甚动静,只有露珠自树上落下的音声,土地一片泥泞,纪随风漫步其内,忽开口冷喝:

    “出来!”

    一道黑影便自树上跳将下来,缓缓化作人形,有些拘束地行礼,在此人面前他丝毫不敢放肆,那一手五雷正法他可没有反抗之力,只听他恭敬答道:

    “好教纪仙长知道,我家老爷此时受了伤,正自调养,便叫小的来报信。”

    正是九命,奉苏伏之命前来传讯。

    “哦?何信?”

    纪随风疑惑,苏伏为何不用传讯飞剑。

    “昨夜动静可问纪师兄长辈,另竹儿已回家,无需担忧。往后如何行动,纪师兄可听从长辈吩咐,城内凶险,切勿擅动。”

    “纪仙长,老爷便是这样说的,还吩咐我原封不动转达,小的任务完成,便告退了也。”

    纪随风闻言忙阻道:“等等,你说苏兄受伤,到底发生了何事?”

    昨夜纪随风二人与事发地有一段距离,以他们修为只有着隐约感应,是以不知。

    九命为难道:“纪仙长,小的只是跑腿的,老爷没有吩咐,小的不敢擅自开口,请纪仙长莫要为难小的。”

    纪随风不屑冷笑,手自储物袋轻轻抹过,便有几枚白玉在手,皆散发着淳厚灵气,好不诱人。

    “把我们分开之后发生之事告知我,这几块白玉便是你的,如何?”

    九命眼睛一亮,嘿嘿笑着:“纪仙长,瞧您这客气样,您要知道甚,还请问来,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随风心头对其有些厌恶,暗忖:“此妖如此轻易便将其主情报卖了,日后难保不会为了巨大利益而出卖苏兄身家性命,不若就此除掉他?即便苏兄怪我又何妨。”

    虽这样想着,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淡淡问着:“先告诉我苏兄为何受伤,轻重如何。”

    九命不知纪随风已起了杀心,便撇去竹儿离去不谈,其他一概相告,便连被纪修竹跟踪之事亦无丝毫隐瞒。

    一番原原本本叙述,纪随风听罢,似笑非笑道:“苏兄是吩咐你要将此事一一说与我知罢……除开纪修竹那一段,是也不是?”

    言罢又观察九命反应,见他有些讪讪,突拉下脸,冷然道:“你好大胆,背着其主谋私利,你可知我一手便可将你捏死。”

第三十五章:震动

    言罢又观察九命反应,见他有些讪讪,心知定如自己所言,便突拉下脸,冷然道:“你好大胆,背着其主谋私利,你可知我一手便可将你捏死。”

    九命哪知纪随风翻脸比翻书快,顿时面如土色,急急摆手解释:“纪仙长息怒,纪仙长息怒,小的一时贪心病发作,还请仙长饶了小的……”

    “哼!苏兄之事,我本不宜多做干涉,只是你行为实叫我看不过眼,再有下次定饶你不得。”

    纪随风言毕又甩手,将白玉与了九命。即便是九命这样的小妖,他亦不想食言。

    “你且回去告与苏兄,在下会依苏兄所言行事,叫他放宽心便是。另那天坛教行事素来诡异,叫他行事亦要小心,遇事可传讯于我,顷刻赶到,切记切记。”

    见九命爱不释手捧着白玉,挑了挑眉头:“我说的你可记下了?”

    九命方才回神,忙恭敬行礼:“记下了,小的定一一转告老爷。”

    纪随风暗暗摇首:此妖真是无药可救,对苏兄来讲便是一把双刃剑,看他如何使用了。

    “你去吧,小心一些,莫惊扰凡人。”

    “是,那小的告退。”九命其实一直绷紧神经,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随时准备逃命。此时闻言,便微微松气,身形化作黑猫形态,见纪随风仍站着不动,不禁暗暗发誓,再也不跟此人打交道了。

    ……

    晋城,绿明庄。

    此地乃天坛教秘密据点,亦是正布造“焦狱天方流冥坛”的重地,冷武生昨夜彻夜不眠,便是为了加紧将此地布设妥当。

    绿明庄地处城北,与何府所在方向恰相反,不远处便是城门,亦是云溪与纪随风监守之地。

    不得不说纪修竹感应敏锐,然“流冥坛”未开启前,他亦感受不到甚动静,只能隐隐觉着这里有问题,却又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亦是冷武生行事小心,否则早便被抓了马脚。

    冷武生自地下室出来,就见荼毒凝立静待,便疑惑道:“荼兄何以在此?”

    地下室出口正是主卧,而入口却又在别处。就见屋内装饰简洁明了,一望可知不过掩人耳目罢了。

    荼毒深心内带着怨毒,诅咒,面上仍是冰冷冷:“何大旺失踪了。”

    他被迫加入天坛教行动只有月余,还不知何大旺便是苟魔虎。

    “嗯?”

    冷武生双目爆射精光,紧紧盯着荼毒,一字一字道:“你说甚?”

    荼毒面无表情,转身就走,却是不买他的帐。

    “荼兄且住,在下失态了。”

    冷武生迅速冷静,忙出言挽留,当务之急乃是将事情弄清楚,而不是无端发火,要知此时不在教内,荼毒亦非省油的灯,虽把持了他命脉让他不得不听命,和普通下属却要区别对待。

    荼毒闻言脚步微顿,却没有回首,只是冷冷说着:“我看过,此事与玉清宗有关。”

    言罢再不停留,冷武生面色微狰狞,咬牙切齿:“玉清宗……”

    望着荼毒推开房门出去,暴怒中带着思绪:“该死的荼毒,事后看我怎么收拾你。老苟平日如此惜命,应不会轻易死亡,或躲了?此时须得找那两位商议商议,玉清宗步步紧逼,看来计划不得不提前了。”

    思绪既定,便大声道:“来人……”

    便有黑衣人走进,半跪着抱拳行礼:“参见护法。”

    冷武生见了便说:“速去将二位贵客请来,就说我有事相商,去罢。”

    见黑衣人退了出去,冷武生眸内闪着寒芒,自语着:“玉清宗,总有机会将你连根拔起。”

    ……

    与此同时,玲珑客栈其中一间不对外开放的房内。

    房内当中放着一张玉石大案,案上摆满了各色笔筒,磊了厚厚竹箴与纸条,案上设了大鼎,从其内飘出熏香暖烟,闻之振奋精神,乃上品凝神香。

    另一边有个斗大原窑花瓶,插着满满的一囊菱花,菱花一年开一季,其色偏白淡黄,正盛得美丽。西墙当中挂着一副《烟雨图》,其上神韵非凡,笔触间可见其心思细腻,应出于女子之手。

    卧榻是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的拔步床,房正中垂下一吊烛火,有真丝笼罩着,散发着明光,将房内照得纤毫毕现。

    案前坐了一个人,正是玲珑客栈的掌柜,他神情专注,疾驰而书。案下伙计微微躬身站着,口唇启合着:“掌柜的,那玉清宗出手果非同凡响,还有那散修竟真活了下来,不知得了甚好处……”

    他眼神闪烁不定,似有别样心思。

    掌柜将一条条情报分别录于纸条与竹箴上,神情微有疲惫。伙计见之突有些惭愧,掌柜对自己怎样他心里有数,只是他一直想另闯一番局面,是以对掌柜这样管束很不耐烦。

    “那散修归来后,便探查不出他房内动静,许是得了甚贵重之物。”

    见老掌柜仍是一语不发,他便继续猜测道。

    “子逾,我尤家上下共有多少人口?”

    掌柜终于出声,却头也不抬,只是淡淡问着。

    被称作子逾的伙计闻言微怔,心下细数,片刻后答着:“算上七个旁系,总有六百九十人整,算上外姓依附者,有一千五百三十六人。”

    “那你猜,一个像玉清宗或剑斋这样的大门阀,灭我们家需多久时间?”

    掌柜丝毫不意外,继续问着:“无需举宗之力,只需派出一个高手,我家有几人可挡?”

    尤子逾不禁冷汗淋淋,不知掌柜葫芦里卖什么药,却不敢答话。

    “倘你有机会修成长生境,我家可会轻易为人所灭?只要你修成长生境,我尤家才可万世兴盛,老夫对你抱有期许、老夫将你调来此地,便是为了叫你明白,力量的本质。”

    静默片刻,掌柜才开口,只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倘你还不明白老夫让你从底层做起的用意,那你便回总部去吧,那里有你需要的东西,只是以后切莫以尤姓自居,丢我这张老脸。”

    尤子逾咬牙道:“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掌柜疲惫地捏着眉心,挥挥手示意尤子逾出去。

    尤子逾有些明悟,又有些不甘,带着复杂的心绪退下了,出门前又回首望了一眼老掌柜,见其脸上已有皱纹,两鬓微微斑白,双眸没有聚焦,似又忆起往事,他轻轻将门带上,假意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侧耳倾听。

    掌柜竟没发现,他无奈长叹,将笔搁于案上,起身踱步至那幅烟雨图下,自言自语道:“阿颜,一晃过了十六年,子逾都已经这么大了,他是你的孩子,老夫本想让他无忧无虑过完这一生,却发现他竟有上品根骨……”

    “为家族考虑,老夫不得不……”

    “阿颜,老夫定会查出当年害你之人,将他千刀万剐……”

    似忆起难堪往事,他的双眸透着刻骨仇恨,双手攥得紧紧。

    尤子逾闻着全身就是一震,终于印证多年心中猜测,这思绪不由更是纷乱:“难道……难道掌柜的是我父亲?”

    自小被族里养大,谁也不言自己父母是谁,亦没有甚特殊待遇,八岁那年被测出有修道根骨,便被掌柜的带在身边,这客栈伙计,已当了有十岁,至今却仍不知掌柜究竟有何用意,他有些沮丧想道:

    “莫非我根本不适合修道么?”

    他带着满腹疑思,默默下了一楼,脸上仍是微笑,开始新的一天。

第三十六章:猜测

    花开二朵,各表一枝。

    纪修竹自苟魔虎死后便不断以《紫薇玄术》勘察晋城,可惜近夜功夫没有任何收获,便暗忖:“天坛教真沉得住气,死了个凝窍巅峰无关大局?我可不这样认为,他天坛教渗透进来多年,却未被我等发现端倪,只说明人数不多,一个高手往往能决定大局。”

    “倘如此……莫非请了外援?”

    有此猜测,他身形便不再逗留,而是回北城门上空,怕那二人出甚意外。

    一番风驰电掣就见云溪在城头施了障眼法,正百无聊赖四处张望,心头微微一紧,忙近前问询:“怎只你一人?”

    闻了音声,云溪才发现纪修竹,便嘿嘿笑着招呼:“修竹师兄,师兄去找苏伏拉。”

    纪修竹眉头轻锁,有些不愉,言道:“我不是吩咐你们不可擅自行动么,你们那个朋友本事大着呢,还轮不到你们来操心。”

    心下不禁想着昨夜苏伏那份表现,普通散修知道了自己身份,哪个不是战战兢兢,生恐怠慢自己。

    云溪可爱地吐吐香舌,嘻嘻笑着:“修竹师兄,人家又不是三岁孩童,虽我看不清苏师弟是甚人,可他对我们没有攀附之心,之前人家邀请过他来我们玉清宗呢。”

    “哦?”

    纪修竹惊讶挑眉,问道:“他如何答复?”

    此时早市刚开,临近城门处,大道旁有着各式摊铺,人流渐渐开始密集,晋城虽在青州排不上名号,每日里仍是热闹不休。

    下了一夜雨,整个晋城空气非常清新,叫人心旷神怡,响亮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只是天空仍有些阴暗。

    不过他们却没发现城门顶上有着两人在交谈,而混杂在诸多摊铺之间,有几个不起眼的民众持续逗留,偶尔不经意地瞧上一眼城门。

    云溪早便发现了,只是懒得搭理,闻言得意一笑:“不如修竹师兄猜猜苏师弟是如何拒绝的。”

    纪修竹拿她没办法,翻了白眼道:“遭了拒绝还这般得意,我对此人不感兴趣,想说便说罢,不想说我还不想听。”

    话虽这样说,其实心里亦很好奇,或苏伏真有所仗恃不成?

    “其实我们还没开口,人家已经说明了自己志在剑斋,那剑斋近期不是准备招人嘛,亦不知剑斋到底有何吸引苏师弟的地方。”

    云溪有些不满地嘟嘴道,倒不是对剑斋有甚意见,只是觉着苏伏这样的人应该加入玉清宗才对。

    “那剑斋都是一群呆子,有甚好去的。”

    纪修竹有些失笑,不由暗忖:“难道真是我看走眼了?”

    就这时,不远处传来破空声,他立马便有感应,转首望去,就见城门外有一人疾驰而来,不多时便来到城下,他动作敏捷地攀上城门顶,见纪修竹在此,忙恭敬行礼。

    “二哥,昨夜可有收获?”

    礼节虽不曾怠慢,却有质疑味道,云溪见了他神色不对,忙问:“师兄,怎了?”

    纪修竹似笑非笑道:“你既已心知肚明,何必多问?再说那苏伏,与我非亲非故,不救便不救了,莫非你还要怪罪我?”

    他见了自家弟弟表情便知他在想甚,毕竟看着他长大,这让他感到少许不快,便负手而立,音声平平,不抑不扬,继续说着:

    “你怪罪我不要紧,我始终是你哥,总要让着你,只是你真觉着那小子真可信?你性子我亦知,拧起来十头牛亦难拉回,不过我有言在先,无论此子对你们是否真心,你们还是给我离他远一些,我总觉得他很危险。”

    纪随风闻言脸颊便绷紧,有些不解道:“此为二哥主观臆测……”

    纪修竹摆了摆手,硬声道:“无论你听或不听,这是我的决定。”

    “修竹师兄,你们到底在说甚么?”

    云溪第一次见到纪修竹这样强硬地干涉纪随风,不禁疑惑想着:“苏师弟到底做了甚事叫师兄这样提防。”

    她见纪随风仍要反驳,便轻轻拉了拉他,见他一脸不解望着自己,又轻轻摇头道:“修竹师兄总不会害我们……”

    此言总算叫纪修竹好受了一些,任谁亲弟弟为了外人之事,不给自己好脸色都不会有甚好心情,他神情冷峻,转移了话题:“你二人在此可有发现?”

    纪随风其实不是为了要帮苏伏辩驳甚,他有自己的判断,绝不会因别人话语而有所动摇,既然揭过了话题,便顺势答道:“没有任何发现,妖人早便发现我们存在,是以行动非常小心。”

    云溪赞同,又补充道:“确实如此,我等那天摸不清状况,早知便要将那人杀之,最次亦要囚困他,这样我们的行踪才不至暴露。”

    “此事不怪你们,是我不小心,露了气息。我本以为此地即便有人作怪,亦只是宵小,本想着顺手解决,不想却是条大鱼。”

    纪修竹冷笑说着,又将目光转向底下摊铺间,那几个暗暗关注自己等人的哨探。

    “可要捉他们来问?”

    纪随风顺着他目光望去,顿时心下明了,便问道:“二哥,我方才出城,便有人跟踪,被我抓了几个,却都问不出甚,观其恐乃凡人受了邪术,神智有时清明,有时却又混沌,被我抓着,没多久便死去了。”

    “身上无任何身份标识,恐便是那些失踪之人,被人暗中遥遥操控,如今却是我等陷入被动,敌在暗,我等在明,须有破局之策啊。”

    纪修竹却摇头否定,指正道:“你思路没错,然非是我等陷入被动,而是天坛教已然无路可走,虽我有猜测,天坛教定有外援……”

    言至此,他冷冷一笑:“我青州又岂是玉清宗独大,要视剑斋无物,准要他们倒霉,倘我猜测无差,剑斋来人今日亦要到了。”

    “剑斋?”

    云溪转而便想到,宗门定已通知剑斋,不禁好奇问道:“修竹师兄可知来者何人?”

    纪修竹有些幸灾乐祸,笑眯眯道:“近二十年,剑斋内门皆不成气候,此地恐没有份与他们。叫我猜,应是石泰那厮,那厮修为与我相当,只差剑意,指不定李老道还给了他历练任务。”

    纪随风恍然,与云溪对视一眼,皆有些古怪,他们想法一致:两大门阀默契十足,皆派了小辈历练,足以说明此地还不至太过凶险,定是有着这样判断才让我等参与……

第三十七章:玄英丹

    晋城昨夜好一场雨,至今晨虽已止了势头,空气里仍残留浓浓水汽,天色阴沉,叫人心情亦有些压抑。

    雨后的绿明庄,经人刻意下,营造出了朦朦胧胧的气氛;庄外粉墙环护,绿杨垂柳,自外驻足而望,可见几间垂花门楼,甬路隐隐,有山石点缀。

    其庄内中心处,有高高亭台,朦胧中,可见人影憧憧,不时传来宾主欢笑、女眷娇嗔……绿明庄之主常于阴天款待宾客,城内百姓早习以为常,故视而不见。

    “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冷道友真是好手段,在下佩服。”

    陈有为赞叹说着,双眸闪着莫名光芒,他心知此次邀请绝非喝茶闲谈,定有事发生。

    李芸芸与他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想法,便娇媚道:“冷大护法相邀,我等自不敢不从,今日恐非喝茶这样简单罢?”

    亭台有雕栏玉柱,呈六角,有青丝楠木筑成窗网相围,只留一面出口;间中有一黄花梨木茶案,水汽袅袅飘出,闻之泌人心脾;水汽源自案上一青纱纹壶,指掌大,有一股泌人清香。

    亭内只有四人,除陈有为二人,还有冷武生与荼毒。荼毒面无表情坐着,身前瓷杯动也不动,一副丝毫不买账的模样。

    冷武生脸上挂着微笑,轻倾上身为陈有为二人倒茶,以介绍口吻道:“此茶乃我莒州特产,名唤云雾茶,妖神宫之人亦有用之,诸位不妨多多品鉴。”

    “呵——”

    陈有为不咸不淡笑了笑,道:“妖族传承虽久远,怎能与我人族修士相较,此茶于我看来,泛泛而已。”

    此言非虚,云雾茶虽上等,却仍是凡品,在场四位,平日里所用之茶皆非凡俗可较。

    冷武生不由失笑,见二人疑惑,忙解道:“二位有所不知,此茶乃是明月谷所出,那明月谷乃是狐族领地,此茶便是由狐族首领夜神月亲手所制。”

    “哦?我却尝不出有何特异……”李芸芸隐隐猜到些甚,便有些不岔。

    陈有为反而变得兴致勃勃,他轻轻举杯而饮,细细感受着,末了不禁赞道:“好茶,传闻那夜神月美貌,比之叶璇玑亦丝毫不差……唔,真是好茶……”

    李芸芸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想是来气她,便冷哼一声,只做不闻。

    冷武生微微笑着,正欲打圆场,荼毒却忽然开口:“有完没完?有事言事,无事莫耽搁我时辰。”

    亭内气氛顿时微僵,冷武生心头泛起冰冷杀机,面上却不显露。

    陈有为心头暗笑:这姓荼的鬼修看来并非自愿为天坛教办事,有机会或可争取过来。

    思绪一闪而过,他笑着问道:“冷道友今日请我们来,定是计划有变,何须顾忌,尽管道来便是,我等该尽力自然得尽力。”

    言外之意,自是不该尽力,便只能对不住了。

    冷武生知他话里有话,按捺怒气,笑着道:“既如此,在下便不客气了,原计划将在五日后启动的天坛大祭,恐需提前了……”

    一谈到正事,李芸芸便不再有情绪,即便这个男人与自己有过那么一段露水姻缘,自家性命还是无比贵重的。

    此时闻言便疑惑道:“提前?却是为何?”

    “我教潜伏青州七载,其中最大功臣乃是苟护法,然其昨夜突遭变故,莫名失踪,生不见人,死亦不见尸,我几次用秘法联络,却无任何回讯,恐凶多吉少。”

    冷武生言来便有些兔死狐悲的哀戚,他狠狠吐出一口浊气,冷冽道:“经荼道友勘查,有着五雷正法痕迹,定是玉清宗无疑,苟护法平日行事小心谨慎,却不知为何败露了身份,实叫人费解,此事不提也罢。”

    “然失了苟护法助力,计划恐无法顺利实施,是以在下欲要提前启动计划。”

    陈有为二人对视一眼,皆心头凛然,面上不显露,只是淡淡说着:“贵教要与玉清宗争个你死我活,倘掺入此事,不言能成与否,性命恐难保,可违背了原定初衷,不符当初约定。”

    “事后无论成败,二位道友可得一枚玄英丹……”

    冷武生早料到陈有为会有这反应,便将准备好的说辞,缓缓道来:“虽我教失了苟护法,然玉清宗亦不知我教计划,流冥坛一经勾连,我主便会介入,届时二位道友去留随意,在此之前,只需二位道友守住流冥坛……”

    “玄英丹?”李芸芸惊呼:“可是由玄英紫气提炼而成的玄英丹?”

    陈有为亦很惊讶:“不想贵教这样大手笔,玄英丹可是点亮神魂玄光必备之物,每个欲入长生境修士皆离不开此物。”

    “不知冷道友可否让我等开开眼界,好叫我等长个见识?”

    冷武生微微笑着:“有何不可。”

    他手自空气中抹动,做了抓取动作,随即展开,便见有一枚丹丸静静躺在他手心中。

    只见其圆润盈光,其外匍匐一层紫色光晕,光晕缓缓流淌,流转着醉人韵味。其形、状、色、味无不自敛,几与大道相合。

    冷武生整只手都被一层光膜裹着,倘将光膜撤掉,莫看玄英丹自敛其光,去了束缚,便会冲天而起,其隐隐有着灵性,哪能与普通丹药相较。

    “果是玄英丹!”李芸芸强忍了伸手触摸的冲动,赞叹道:“传闻玄英丹乃是天底下最让人心动的宝玉,虽非真宝玉,亦差不多远……”

    “二位道友意下如何?”冷武生手掌一握,玄英丹便消失不见,见二人颇为动心,便趁热打铁道:“事成之后无论成败,绝不食言。

    陈有为与李芸芸相视一眼,忽同声道:“此事我们应下了,事后还望道友莫要食言。”

    ……

    九命一路赶回,临近客栈,忽有些小心思。他敛了气息,将幻术展开,悄悄自客栈顶上爬下,就见苏伏房间窗门洞开,隐隐可见他正自打坐。

    他化作黑猫形态,悄无声息地靠近,待爬至窗门,就见对着窗门盘膝而坐的苏伏突睁眼,眼眶内有些空洞,纯黑瞳孔泛着幽深冰冷,毫无感情,黑猫陡的一激灵,自窗门跃下,跪伏着一动不敢动。

    “嗯?你甚时回来?”

    过了片刻,黑猫才闻音声,抬头一望,就见苏伏仍是那副淡淡表情,只是望着自己带了些疑惑。

    “老爷,小的……”

    黑猫有些支吾,见苏伏一副不知情模样,便试探道:“小的回来不久,方才见老爷眼……眼睛有些吓人,发生何事了?”

    “方才?眼睛?”

    苏伏一时不明白,随即恍然,便露出了微笑,道:“方才我正修炼一门功法,你回来正好,须得你来配合我验证验证它的威能。”

    言毕不管黑猫如何应答,便伸手抓去。

    黑猫见了苏伏微笑,便心知不妙,身形才想着躲开,头颅便已被抓了个正着。

    恐惧叫他再也不敢隐瞒:“老……老爷饶命,小的……小的不是有意窥探,饶命……”

    苏伏疑惑道:“窥探?你在说甚?”

    “老爷不……不是要杀掉小的?”黑猫惊疑不定地问着,头颅虽有力气挣脱苏伏掌控,然灵魄在苏伏手上,脱得一时,脱不得一世。

    “自然不是,莫要胡思乱想。”苏伏安慰说着,又问:“可还记得陈府里,你我第二次着面时,你对我使了幻术。”

    黑猫不知苏伏此言何意,只得温顺答着:“小的记得……”

    “嗯,那些高楼可还记得?”苏伏又问。

    “小的记得……”黑猫还是弄不明白。

    “很好,从今日之后你须得忘掉,永远不许再想起……”

    黑猫正想问如何才能不想起,就觉头颅骤然一紧,一股剧痛紧随而至,眼前一黑,意识便渐渐模糊了。

    昏迷前,他只得一个想法:该死的苏伏,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唔,不太熟练,竟痛晕过去了?”

    苏伏自语,倘此时黑猫意识清明,便可见得苏伏眼眶内复又空洞,幽深冰冷的瞳孔毫无感情。

    “唔,就知你面上恭敬,暗里不断骂我,不老实的家伙。”

    而此时,苏伏正是在施展《补天》第三层。《玄衍神术》只用了两个时辰便将此法推演至最高境界,只是以他修为,只可施展第三层,却恰好够用。

    此法一经施展,苏伏便感觉些许微妙,他的手便是传输通道,九命近几日记忆皆历历在目,这叫他生起了一种掌控众生的错觉。

    那种己身化作了巨人,天下众生皆为蝼蚁的错觉感,只是一直以来的自律与修养让他知道这定是幻觉,绝不能沉迷。

    随着记忆倒流,苏伏终看到陈府一战,此时他已然感觉有些不妙,因灵气在持续消耗,再不结束,恐要被吸干,他迅速按着法决所教方法,将九命记忆关于自己前世的内容通通改换,待一切妥当,忙松开九命,才发现自己灵气早便消耗干净,透支让他浑身无力,便连一根手指亦动弹不得。

    他微微苦笑:“为了留下你这厮,我可是费了大功夫,可莫要让我失望啊。”

第三十八章:决定

    过了不知多久,黑猫悠悠转醒,他缓缓抬起眼皮,视线初时迷蒙,渐渐清明,这才打量周遭,熟悉的摆设,才发现自己正躺在榻上,正是玲珑客栈的客房。

    “我没死?”

    黑猫有些惊喜,这时才感觉到脑海隐隐有着刺痛,只是并不明显,这是记忆改换的后遗症,只需几天适应便能恢复正常。

    他四处张望,见不着苏伏,正想起身,门便被从面推开,苏伏托着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有着各式食物,见黑猫醒了,便笑着招呼道:“醒了,感觉如何?先过来吃点东西。”

    “老爷……”

    黑猫有些莫名,本以为死定了,不想这煞星留了自己一命。

    “怎么?还觉着我对你下杀手呢?我要杀你何须如此麻烦,你灵魄在我这里,只需捏碎即可,莫要胡思乱想了,过来吃点东西,等会还要你帮忙。”

    苏伏见他仍有些害怕,便劝慰道:“你只需认真替我办事,日后有机会还可放你自由,短短几日相处,你应知我为人,绝不会食言而肥。”

    黑猫想说就是才短短几日才会害怕,想到之前那毫无感情的双眸,他不禁又打了个寒战。

    “我一直忘记问你,你可知那陈有为其实乃是修士?”

    苏伏转移了话题,免得黑猫一直有心里阴影,见他果然怔住,便印证了猜测,方才查看他记忆,并无任何有关陈有为的记忆,只把他当做区区凡人而已。

    “如若不然,陈家偌大家业早被谋夺一空。”苏伏说着,将托盘置于桌上,拿起筷子夹了片熟牛肉,慢条斯理嚼着。

    除熟牛肉之外,另有醉香鸡、红烧鲤鱼、酱醋排骨等等,苏伏还要了一份大罐鸭汤,玲珑客栈厨子手艺还可以,他吃得津津有味。

    黑猫有些难以消化这一讯息,此时回神,挪了脚步来到桌前,拿眼瞧苏伏。

    苏伏示意他坐下,又言:“那晚你为何只迷了陈依依,却没有对她动手呢,你运气也好,陈有为定在暗中看着你动作呢。”

    “唔,老……老爷有所不知,那时心神系在《炼妖经》上,正要想法设法夺……借鉴,后来便为老爷收服……”

    黑猫只觉饥肠辘辘,得了苏伏首肯,便放开了狼吞虎咽。

    苏伏暗忖:“九命没有说谎,可我为何有一种感觉,有人刻意安排我们相遇。倘是陈有为,此事不大应该,就算他要图谋,我一介散修,修为不高,有甚好图谋?我与叶璇玑的事亦无第二人知晓……罢了,只当是错觉吧。”

    “老爷?”

    黑猫见苏伏停下不吃,犹疑喊着:“老爷您那法术可千万莫要在小的身上验证了,方才小的以为死定了。”

    “放心罢,没有第二次了。”苏伏心说哪还有第二次,方才浑身脱力动弹不得,随便来个凡人都能轻易杀掉他,这样状态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如今想来仍是心有余悸。

    一人一妖将食物解决干净,苏伏便将托盘置于房门外,自有伙计来拿走不提。

    “老爷,接下来我们如何行动?”

    黑猫意思很明白,接下来晋城定愈发凶险,继续留下,风险就太高了。以他心思,当希望早早离开此地,现下还不晚,倘真正卷入,生死就难料了。

    苏伏默然无语,静静踱步至窗门,其实他心里早有答案。一来机缘不常有,错过一次,便可能错过长生大道;二来他根骨最下等,倘不能激流勇进,迟早被魔灵夺舍,那时他最好下场便是被魔灵吞噬,只是以魔灵对自己怨恨程度,怕没这样简单啊。

    静默良久,他忽开口道:“你修炼是为了甚?”

    黑猫在他身后闻言一怔,潜意识里的答案自然是“长生”,正欲答话时,却有些莫名地转了口:“许是为了活下去。”

    苏伏有些意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这可不是你真正想法。”

    他将窗门关上,不待黑猫反应,又道:“不管为了甚么,前提条件自是活着,真界纷争不断,以我身份修为,便连利用价值都构不上。”

    “闲言便不再提了,我欲留下……”

    黑猫对上了苏伏眼神,知道他心意已决,便无力耷拉着脑袋:“知道了老爷。”

    苏伏点头,又道:“此时我们能做的,不外将天坛教老窝寻出,拼命之事自有人做,何府这条线索已断,突破口就只剩衙门。”

    “衙门?”

    “不错,还记得那县丞吧?带我去找他。”

    ……

    李梦华,云崖县县丞,没人知道他亦是平溪和阳人,且是承元十二年县试解元,其后不知因何放弃京试,来到云崖当起了小吏,十年时间爬上县丞,在大律政治体系里,相当正七品,且年纪不大,极有希望再进几步。

    约酉正,天幕将沉未沉,县衙只留了值守之人,其余皆回了家,李梦华自不例外。

    李府位于城西,此地多有城中贵人居住,亦称作贵人街,能在此地买房之人,皆乃本城富户、官员或外地客商。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转过几次拐角,来到一栋大门宅前停下。

    大律有法,城内凡七品以上官员出行可乘马车,七品以下只能骑马。

    自车上下来一个三十五六男子,只见他身着青色鱼龙官袍,头戴乌纱帽,脚踩金蚕丝线靴,面如白玉,蓄了短须,本应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此时神情却有些阴沉。

    李梦华自车上下来,便见了自家宅门前有守卫持矛对着一人,一副剑拔弩张模样。

    “住手!”

    听见喝声,李府卫士才见是自家老爷,其中一个守卫忙上前禀报:“老爷,此人硬要在此徘徊,说是要等您回来,我看他来历不明,正要拿下审问。”

    李梦华这才近前细细打量,见了那人约二十年纪,肩头蹲着一只黑猫,顿时心头一颤,忙言:“放肆,来者是客,哪有用兵器对着客人的道理,还不快快与我道歉。”

    那几个守卫煞是诧异,却不敢抗命,只得收起了枪矛行礼致歉。

    正是苏伏,本来黑猫想带他去县衙找人,苏伏却觉得直接来这里比较好,县衙人多眼杂,指不定就有天坛教的眼线。

    “敢问先生有何指教?”李梦华虽是对着苏伏问,其实对黑猫印象深刻,却不知一人一妖关系乃是主仆。

    守卫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苏伏,见他这样年轻,却让李梦华用指教形容,莫非是哪个大家公子?

    “李大县丞不请我进去坐坐?”

    苏伏言毕不待他邀请,径自向李府内走去。李梦华哪敢说个“不”字,忙跟在后面。

    进了李府,就见庭前分开三条甬道,间中直走,通过庭院,就可见正厅,苏伏径自入内,有下人正打扫,见着苏伏本欲惊呼,又见自家老爷跟在其后,便把惊呼压回喉咙。

    “我有话问你,让他们下去吧。”

    苏伏见那守卫亦跟了进来,想是担忧自家老爷。

    李梦华心知这些守卫绝不是黑猫对手,便挥挥手让他们下去,直到厅内只剩了二人,苏伏才示意他坐,丝毫没有客气的模样。

    就算李梦华再怎样有修养,亦有些怒火,此地是我家,本官堂堂一县县丞,岂是你挥之则来,呼之则去的……

    他正欲发作,就见苏伏肩上黑猫眼神冰冷,突龇牙恫吓道:“我家老爷叫你坐,你竟敢不坐?小心本大爷吃了你……”

    “老……老爷?”

第三十九章:老巢

    闻言,李梦华顿时如同被浇了一桶冰水,能收服妖怪者,岂是他这小小凡人可得罪的?他脸色苍白,忙寻了椅子坐下,再不敢多言。

    前夜黑猫突现,以性命相逼,让他供了许多秘辛,那些可都是要命的,倘泄露出去,他李梦华定死得很惨。

    “我来问你,那何大旺贿赂知县之事,你如何得知。”

    苏伏不欲拐弯抹角,便直入主题,本来讯问一个凡人无需如此麻烦,只是如今非常时期,任何可能引来天坛教注意的行为都做不得。

    奈何不得玉清宗,岂会奈何不得他这小小散修?是以不得不小心行事。而玉清宗虽势大,然并不清楚凡间运作流程与规定,这一点苏伏在前世便深有体会,是以直接想到从官方入手,题外话按下不表。

    李梦华被再一次问起此事,心头顿时警醒,他硬着头皮正欲复述,岂料苏伏突冰冷冷道:“你现下所说若与事实不符,待我抽了你魂魄之后,必让你知甚叫生不如死。”

    黑猫有些惊诧,这可不是苏伏风格,他这是演哪般?

    “看你表情,想来应接触过我等修士手段,是也不是?”

    苏伏又道:“我这里有一门法术,专司读取生灵记忆,只是被施法之人,将受到犹如九幽地狱千刀万剐之苦,你想清楚了再答不迟。”

    此言莫说李梦华,便连黑猫亦是大惊,见苏伏表情不似作伪,不禁想到方才所受之苦,“这奸诈小子方才拿我做实验,莫非便是……”

    李梦华还算有些节气,没有当场瘫倒,他额上满是汗水,紧紧盯着苏伏。

    苏伏似明白他意思,点了点头道:“你老实说来,保你性命不难。”

    得了肯定答复,李梦华顿时瘫坐椅子上,一阵难言沉默,才听到他缓缓道来:

    “我与知县李桧乃是同乡,十年前一同参与了县试,我得了第一名,那时李解元之名响了整个平阳……”

    “李桧屈居第二,他家乃平阳本地富户,瞧不起我寒门出身,纠了几个酒肉朋友寻我晦气……”

    “那晚我受尽欺侮,然我乃是一乡解元,已有品阶在身,任他们富户再如何了得,欺侮朝廷面子便是死罪。”

    苏伏没有打断,静静听着,黑猫却有些不耐烦,只是苏伏没有发话,他亦不敢打断。

    “此事惊动朝廷,陛下亲自下旨,那几人交我处置,要他们生便生,死便死。他们几人背后皆有大人物,却都不愿参与此事,我现在明白,陛下拿我作文章,便是要引蛇出洞。”

    “那时我年少无知,揣不透天意,李桧家人跪着求我……那是我首次体会到权利好处,竟能让平日高高在上的老爷在我面前下跪。”

    随着叙述,李梦华的音声渐渐平缓:“我心软了,拿了他们几家好处,陛下震怒,面上不说,却寻了借口将我贬到此处当了一方小吏,亦剥夺我京试资格,同行皆知我得罪陛下,渐渐与我疏远。”

    言至此,他嘴角挂着自嘲笑容,“巧的是,李桧后脚来到此地,亦当了个小吏,我俩竟有种同病相怜感,此后渐渐成了好友。”

    “可是很快,我便警醒了,李桧的到来绝非巧合,我们两人暗地商议分析,最后得出结论,陛下与那几位大人物的斗争还在持续,我便假装与他闹翻,此后无论他做甚都要与他对着干。”

    “外人只当我俩水火不容,却不知我们暗里常有往来,互通有无。”

    “几年时间,我俩果顺利升迁,陛下与那几位的斗争渐渐白热化,后来听闻青州两大圣地派了仙师调解。”

    这两大圣地指的自然是剑斋与玉清宗。

    “我俩本觉着峰回路转,再不用担惊受怕,岂料七年前突有一人,以雷霆般速度崛起,成了晋城新的富户,谁也不知他以甚起家,此人便是何大旺。”

    “一日,那何大旺寻了李桧,因李桧官位高我一阶,是以把我排除在外。他们不知我与李桧真正关系,故他们做何动作,我皆一清二楚。”

    “此事倘泄露出去,我性命绝难保全,还望仙长替我保密。”

    李梦华言罢,发觉口干舌燥,便欲寻茶水。

    苏伏觉着自己果时来运转,竟瞎猫碰了死耗子,那天坛教到现在也不知漏了这么个大洞,这世事真奇妙,谁说不是呢?

    “放心罢,你还没有出卖的价值。”

    苏伏心头微喜,面上不显,只是问着:“那你可知李桧如今是死是活?”

    闻言,李梦华神情黯淡,叹道:“定是遭了灭口,我俩秘密往来,他怎会一声不闻便失了踪迹,我只能强装不知发生何事,对外便宣称他回乡探亲。”

    黑猫顿时龇牙骂道:“孙子,你骗别人就算了,竟敢骗爷爷我?”

    苏伏按下他头颅,示意他稍安勿躁,又道:“最后一个问题,那伙妖人老巢在城内何处,只需给我大概方位既可。”

    言毕,取出早已备好的简易地图,让李梦华将地点圈出。

    李梦华见黑猫有些不怀好意地打量,没有丝毫犹豫,连连在图上圈了三个地方。

    苏伏拿过查看,有些意外道:“竟有三处?”

    “看在你如此配合的份上,便请你睡上一觉,倘我勘查无误,便不再回来,倘我发现你在骗我,定叫你知道欺骗我的下场。”

    黑猫配合着放出幻术,将李梦华迷晕过去,又对着苏伏讨好说着:“老爷,小的让他睡上十二个时辰,足够我们办完事情了。”

    苏伏似笑非笑道:“恐不只十二个时辰罢。”边向着外边走去,又道:“一些小手段不要紧,莫要伤了他性命。”

    黑猫讪讪道:“是是,老爷英明,小的给他下了幻咒,让他往后半年,当不成男人。”

    像李梦华这样凡人,黑猫有太多手段,只看心情而已,半年阳痿,几是一个男人的奇耻大辱了,尤其是李梦华这样年轻的朝廷命官。

    苏伏失笑,摇首道:“你这不地道的妖货,还不快快跟上。”

    一人一妖出了李府,那些守卫皆被幻术所迷,是以没有阻拦。这一番折腾,已是戌时,天色完全暗下来,空气有些阴冷潮湿。

    黑猫用鼻子嗅了嗅,报喜道:“老爷,今夜恐还会下雨,对我们有利啊。”

    “嗯,事不宜迟,先去附近一个点罢。”

    时日太短,苏伏对城中地形不太了解,是以不清楚地图上圈圈具体是哪个地方,只能一路对照摸索过去。

    他们不知,在他们走后,李府后院进来一个黑衣人,那人对着李梦华一挥手,就见一道清光拂过他身体,李梦华身上幻术便被解开。

    他慢悠悠醒来,见了来人,忙恭敬行礼:“供奉大人,都按您吩咐转告了,一字不差,您看,可还满意?”

    来人却看不清面容,显有障眼法,他没有回答,而是面无表情道:“李大人,你觉着倘有人抢你心爱之物,该如何是好?”

    李梦华闻言微微怔然,揣不透荼毒究竟何意,便字斟句酌,说:“倘对方比我强,便忍他一时,反之杀掉便是,还有甚道理可讲呢。”

    “哈哈!”黑衣人突大笑两声,“不错,还有甚道理可讲……”

    “很好……”他说:“本座定会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取代李桧并无甚难,等着好消息罢。”

    言罢,黑衣人身形便化作晶亮粉尘,转眼消失不见。

    李梦华早已见怪不怪,他微微露出笑容,自语道:“李桧啊李桧,你又败了,可惜你看不到我取代你那天了……”

第四十章:误打误撞

    图上三个地方,一人一猫转出富贵街,便来到晋城有名的晋西路,亦称作坊街。因其街道两边皆为各色作坊占满,而云崖盛产绿竹,是以手工艺制品皆与绿竹有关,如竹箫、竹笼、竹制家具等应有尽有。

    沿着主干道行不多远,便是西城门,再出去便是云崖县有名的绿竹山。

    此时乃是放工时间,各大作坊工人、学徒皆回了家中,有少数几个作坊亮着油灯,加班加点赶制货物。

    按图上所示,苏伏小心翼翼对比参照,最终锁定其中一间小作坊。

    作坊皆由土石与木竹搭建,皆为一层平顶楼,面积有大有小,大者不下大户人家宅院。作坊与作坊间隔有几米距离,做成了隔道,在其背后,又形成一条条四通八达的巷道,倘不熟悉地形,很容易便会迷路。

    悄悄凑近了侧面看,那土石砌成厚墙,稳如磐石,屋顶上的瓦片密如鱼鳞,因角度原因,只能隐隐见到一个牌匾,上书“榆木作坊”。

    此时榆木作坊大门紧锁,亦同其他作坊一样不见光,静悄悄无丝毫动静。苏伏灵觉敏锐,隐隐觉着这里有不同寻常气息,倘只路过,没有留心,绝难察觉。

    正欲靠近,灵觉里突有一道气息自反面靠过来,忙敛了气息隐于巷道内。那气息愈来愈近,目的地竟与他们一样,亦是“榆木作坊”。

    苏伏眉头微皱,那气息隐隐有种熟悉,黑猫却突小声惊呼:“老爷,是那个竹儿,她怎会在此,难道?”

    他将音声压至一线,只有苏伏可以闻得,“难道她亦是天坛教之人?”

    “不可能……”

    苏伏摇头否决道:“倘她是天坛教之人,岂会放任我们顺藤摸瓜,抓到何府那条大鱼,要知凝窍修士可不是大白菜。”

    九命这么一想,亦觉着不可能,又道:“那她来此地做甚,难不成来寻她主人?”

    一人一妖探出首去观望,就见果是竹儿那娇小身形,她擎着绿竹剑,万分警惕地打量四周,待确定了没有第二人,便向着“榆木作坊”走去,就见她在步行过程里,身子突由实转虚,如同一道鬼影,径直穿墙而入,看得苏伏惊讶凝眸。

    “此为何法?”苏伏忍不住问道:“那墙一看便知极厚,即便她乃是灵体,亦难穿透。”

    九命挠头,有些不确定道:“许是厚土归元神禁,厚土归元神禁落在先天之后,比不得壬水,故只得三种变化,其一便是传闻中有名的土遁。”

    苏伏不由暗暗惊讶,莫看壬水天一神禁有着六十四种变化,倘细细数来,真正威能强大的不过十来种。而厚土归元神禁他亦有所耳闻,只得三种变化,是以能得到之人少之又少,不想这小姑娘有这样机缘。

    就这时,夜空突撕开一条缝隙,苏伏抬头望去,就见一道雷光横亘天际,虽只刹那芳华,却叫他心头震动,倏忽没有半刻,一声巨响紧随而至。

    “轰隆隆——”

    无任何征兆,豆大雨点便哗啦落下,苏伏见了微喜,便道:“与我一起沾点水气。”

    黑猫闻言便知苏伏意思,便撤了身上灵气,让雨点打了湿透,才言:“敢问老爷,您这水幕天华从何得来,小的甚是好奇,传闻只有大机缘者可得。”

    水幕天华乃是苏伏所得神禁之一,其施展条件便是雨天抑或水里,即是水气充足之地。

    “亦是这样雨夜,忽然就有一段明悟流入,自然而然便会了,我亦言不清其中道理。”

    此事并无甚好隐瞒,又道:“你将幻术使来罢……”

    苏伏取出一枚符钱,默默捻动法决,意念通过符钱被放大,符钱整个化为粉尘,似有灵性般,均匀地分布在苏伏身上,气息便完全收敛了。

    此时即便有修士自他们身边走过,只要修为没有差距太大,已是难以察觉。又借助水幕天华遮掩了九命的幻术波动,此时即便夜流苏亦难察觉他们。

    准备妥当,便缓缓靠近榆木作坊,就见其大门紧锁,旁边有窗门,只是亦锁得密不透风,苏伏将灵觉小心翼翼探入,却没有发现任何看守之人。

    九命疑惑道:“此地真怪异,即便不是天坛老巢,不派人把守,就不怕贼人进来捣乱或盗窃?”

    苏伏想了想,分析说着:“修士自身皆有灵气波动,最易被其他修士发觉,倘派人在此地把守,修为高的难找,修为低的容易被发现端倪,不如不要人,往往最险之地,亦属最安全之地,天坛教在此地主事之人,心机不可小觑啊,难怪可在此潜伏几年不被发觉。”

    “老爷不愧是老爷,这样精辟的言论,恐只老爷一家,小的又长见识了。”

    九命任何时候都不忘恭维,此亦是他本领,换了苏伏可没有这样厚脸皮。

    苏伏只作不闻,又道:“那小妖灵已然进去有一会了,却没有任何动静,想来已是顺利潜入,有她探路再好不过。”

    言罢便拿了青钢剑,将窗门轻轻撬开,而后迅疾突入,又将窗门紧闭。里外皆暗,视线并无不适,苏伏定睛打量,这才发现此地竟空无一物,他蹲下身轻触地面,而后双指捻动,发现果有一层泥灰。

    “看来此地已很久无人踏足……”

    九命闻言,恶声道:“莫非那李梦华竟敢一再相欺,待小的去取了他狗命。”

    “莫急……”

    苏伏四下打量,见此地空旷,像极了一个大仓库,却又不堆放任何东西,其面积亦不算很大,一眼望得见边缘,皆是墙壁,除大门与六处窗门,竟再没有任何隔间。

    “那小妖灵去了哪里?倘离开了,我们应有所察觉才对……”

    话音未落,脚下突有异动,苏伏眼睛微眯,脚下一纵,身形便离开地面,就见脚下突刺出一排尖利绿竹,暗夜里,竟闪烁着绿光,煞是骇人。

    “这不是那小妖灵的法术么?”苏伏正诧异,头顶突有异动,来不及抬头张望,想也未想,手中青钢剑狠狠刺上。

    “噼啪——”

    就闻着一声脆响,断裂的绿竹四散开,打在空壁上,发出极大动静,其后作坊间中处,竟微微颤动,一声闷响,地面裂开,一个暗道竟这样出现在眼前,暗道一开,便有一股古怪气息流露,虽只有淡淡,却叫人心里不舒服。

    “姓苏的,原来是你!”

    一声娇喝,竹儿自四分五裂的绿竹中现出身形,对着苏伏怒目而视:“臭苏伏,你差点把我杀了。”

    苏伏只作不闻,暗忖:“竟误打误撞开了秘道,这小妖灵看来亦属我机缘之一。不过,这气息怎么如此熟悉,邪灵对此异常敏感,却不知为何?”

    感受着魂幡内,邪灵主将突有些躁动,竟想违抗自己意志,想要破幡而出,被他强行压下。

    见苏伏将自己晾在一边,她气鼓鼓走过去,还欲分说,苏伏却打断道:“这一番动静定引起注意了,还不快快行动,我懒得管你为何突留书而走,亦懒得过问你为何在此,只是我须得有言在先,莫要拖我后腿。”

    “你……”

    竹儿气得满面通红,却只能恨恨地一跺脚,当先往暗道走去。

    苏伏见状笑笑,又吩咐九命道:“用幻术将此地恢复成原来模样,须得瞒过凡人才行。”

第四十一章:焦狱天方流冥坛

    两人敛息,拾级而下,苏伏静静地数,约莫二十来级台阶到底,就见视线陡而狭窄,一条暗长甬道出现在眼前。

    甬道约莫两米高,只得常人一个半通行,苏伏与竹儿并排而行,便再没有缝隙。

    这样狭窄环境,只有两人微不可闻的脚步声,看似沉默得有些尴尬,实则绷紧了神经,此地可是敌人大本营,又在此甬道,倘被发现,想逃亦难。

    两人一前一后,步伐并不一致,苏伏仍在静静地数,约莫走了七十步,又见一条幽深楼道,视线难及深处,那古怪气息变得浓厚了些。

    苏伏当前往下,竹儿不愿示弱,紧紧跟了上来,约莫二十来级台阶,又见一条暗长甬道,黑猫能夜视,见了尽头处亦是楼道,受了古怪气息影响,他有些结巴道:

    “老爷,此地怪得很,不若先回去罢,有此证据,足以说明此地正是那天坛教秘密据点,只需将此地信息通报纪仙长……”

    苏伏没有理会,而是问着小姑娘道:“你方才穿墙而入是甚法术?又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竹儿斜斜瞥了一眼苏伏,娇哼一声,道:“那是土遁术,没见识的土冒。”

    她眼珠一转,又道:“你先回答我问题,方才明明认出我,为何下死手?”

    “这正是我想问的……”苏伏淡淡道:“莫以为我不知,你已然认出我,才会攻击,是也不是?否则到了妖人老巢,你只怕会被识破行藏,怎会主动出手。”

    竹儿神情一僵,转瞬恢复自然,忽冷冷笑道:“我知你来害我家主人,杀你有何不可。”

    “哦?”

    苏伏压根不信她理由,只随意道:“既你这样坦白,为解除威胁,我只好下了杀手了,谁愿坐以待毙呢,你说是不是?”

    竹儿再不开口,只是咬着下唇。

    “你为何知道秘道?”苏伏又问,语气转冷,他开始不确定先前判断,又问:“你为何知道我会来?”

    “你怎……”

    竹儿下意识想问,随即意识到失言,忙用手捂住嘴唇,模样很是可爱。

    苏伏微微叹气,果是小孩子,只轻轻一套便被套个正着,先前苏伏表现皆是为此问准备,从第一面开始,故意装作对她很不友好的样子,让她心绪不稳,果略施小计就得手了。

    黑猫脑筋有些转不过来,这一问一答,已把他弄得好生糊涂。

    再次穿过甬道,又见一个幽深楼道,此时已深入地底有五十米了,再往下,便是那长生境修士的灵识亦难堪透。

    “主人叫我来的,倘非如此,人家还不愿来呢。主人说,叫我试探你,倘死在我手下,便不用下来此地了,反正定会丢了性命。”

    竹儿见已被识破,终于不再掩饰,只是她小孩子心态,不知承认与不承认,却又是两个概念。

    苏伏没有停下,闻言冷笑一声:“李梦华与你主人是甚关系?”

    “没有关系……”竹儿闻言,小脸顿时垮下来,拧眉道:“不要跟我提他。”

    九命大怒:“这样说来,那李梦华早与你们串通了,该死的凡人,竟敢这样戏耍本大爷。”

    竹儿朝他冷冷笑着:“我家主人捏死你跟捏一只蚂蚁没甚区别,你去惹他试试。”

    闻言,这怒气便化作无踪,九命讪讪笑着:惹不起,本大爷还躲不起么。

    苏伏不再言语,转而暗忖:竹儿被追杀,现下看来亦是那位安排,只是他如何确定我等行踪?此事仍有疑问,竹儿应还不懂得其中门道,问之亦无用。难怪进城便找到线索,那天坛教恐还不知背后有人使力,要么那主事之人脱不开身,亦无可用之人,要么……便是将计就计了。

    倘是后者,此行真真凶险,两方博弈,我只是一个马前卒,那么竹儿在里面又是怎么样角色呢?

    倘是后者,那位将竹儿安危置于何地?或他不知对方已然识破……或本来对竹儿便没甚感情,只是随手可丢的棋子,那么竹儿是否知道此事呢?会否有另一种可能,竹儿其实才是背后主事……那这一切外表皆是装出来的?

    苏伏有种思绪纷乱路麻的感觉,此地凶险,还不是考虑这样多的时候,便强行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思绪逐渐放空,脚步亦渐渐缓下来。

    竹儿见他异常,想了想,又道:“苏伏,你可知焦狱天方流冥坛。”

    “不知,那是何物?”

    九命闻言不禁面色大变,虽黑猫形态瞧不出变化,他急急问道:“可是传闻能通焦狱界的流冥坛?”

    竹儿微微点头,好奇道:“主人是这样跟我说的,说城内有三个这样的地方,这里只是其中一个。”

    “老爷,我们快走罢,快离开晋城,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黑猫恐惧得语无伦次,望着幽深楼道,竟有一种夺路而逃的冲动。

    苏伏见九命这样害怕,不似作伪,便呵斥道:“慌甚么,天塌了有高个顶着,有你这小妖甚么事?快快将这流冥坛来历与我说来。”

    竹儿一脸不屑,讥讽道:“亏你还是妖族,真是丢脸。”

    “老爷……小的亦不知具体,小的只知流冥坛一旦开启,晋城便会充斥浊气,这里生灵将彻底化作修罗鬼物,修罗鬼物越多,浊气便越盛,传闻浊气盛到一定程度,便会化作一道通往焦狱界的大门,届时……”

    苏伏脸色有些难看,见他低着头颅不语,便沉声问道:“届时怎样?”

    黑猫快哭了,他恐惧说着:“届时罗刹魔主会降临真界,带来灾厄,晋城、青州……就完了。”

    “甚…甚么?晋城会毁掉?”

    竹儿难以置信道:“不……不可能,有剑斋、玉清宗,怎么可能让那甚魔主肆意乱来,你在胡说……”

    她本体为八百年花江竹,前五百年未开灵智,突有一日降下雷霆,侥幸诞了灵智,而后三百年,在那绿竹山上生活,对此地有着很深厚的感情,是以乍一闻晋城会毁灭,根本难以接受。

    “我怎么胡说?那罗刹魔主麾下有千万修罗鬼兵,拿什么来挡?这下完了……”

    黑猫突抓着苏伏肩膀,恳求道:“老爷,莫要再走了,趁他们未发现,我们快离开这里吧,越远越好……”

    苏伏亦是费了很大劲才消化这个信息,勉强按捺住逃跑冲动,将黑猫拎下肩头,音声平平道:“有甚么办法可以阻止它。”

    “老爷,你疯了不成。”

    黑猫尖叫道:“那是我们能碰的东西吗?怕是还未靠近便要被吞噬……”

    他这一激动,语气竟带上教训口吻,苏伏微微眯眼,似笑非笑道:“这样说来,倘有办法靠近,便能阻止?”

    竹儿突一脸恶相,拎起黑猫的颈脖,逼问道:“快说有甚办法,敢不说,姑奶奶马上阉了你。”

    话音方落,就见她手中不知何时提上了绿竹剑,闪着森冷的绿光,配着话里内容,很是阴森恐怖。

    黑猫吓了一跳,见她满面煞气,心知绝不是在开玩笑,赶忙道:“我说……我说,姑奶奶快把剑放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苏伏有些意外竹儿激动的模样,却没有阻止她逼问。

    竹儿将剑收起,手上却用力拎着,防止他脱逃,又娇喝道:“还不快快说来……”

    黑猫无可奈何,只得苦着脸,语气干巴巴,有气无力道:“我亦只看过典籍,想阻止流冥坛启动,有两个方法,其一是**力修为者,强行破之,那样的话,须得时刻提防罗刹魔主,它本体虽来不得真界,却可用分身来找你晦气。”

    “其二须得收走流冥坛收集的浊气,后继无力下,整个流冥坛便会因承受不住压力而崩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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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何时何地做了怎样抉择,前面是苦海,后面亦是苦海,力所能及之处,不外寻那遥遥彼岸,以道作舟,所渡不过自己罢了。玄衍神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衍神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衍神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