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六章:太渊城(上)
徜徉时光,渴羡彼岸。
尽数轮回,待彼岸花开之际,蓦然醒觉,尽管索求,尽管苦苦索求,仍抵不过那一粒湮灭已久的尘埃,修士如是,时光如是,你我亦如是。
对于许多修士而言,半载时光倏忽便过去了,苦修的苦修,获取了少许领悟,享乐的享乐,被迷蒙的心灵,却永远无法满足。
无法满足现状,便有执取,便有恩怨。
真界每一日都有人因恩怨死去,然真正令人记住的却没有几个。
半载时光已可令人忘却某一些伤痛,忘却某一些惊闻,譬如剑斋弟子苏伏,死于魔劫,尽管其时引得津津乐闻,随时光推移,便也如石沉了大海,再也难以掀起波澜。
人也好,妖也罢,道也好,魔也罢,不过是活在当下而已!当下最重,自是己身机缘、修为、死活,哪管得他人如何呢?
半载时光过去,天宫山顶上的医仙堂一如既往的平静,即便花音偶尔会带着她的那条大黄狗闹得人不得清静,然总也是没有波澜的。
大黄狗亦有名字,唤作屠龙,半载前改的名字,原先便唤作大黄。虽未加真人二字,然医仙堂几人皆知她恶趣味,便听之任之。
屠龙之名虽威风,可大黄狗与其主完全不同,是个惫懒货,能躺着绝不会坐着,能坐着绝不会站着,同一般狗还有差异,其从不对谁摇尾乞怜,枉费了它这一身黄绒绒的皮毛与天生便亲善的嘴脸。
倘用花音之言,恁的狗模狗样,一点也不知讨主人欢心,迟早捉来抽骨扒皮炖汤吃肉。
屠龙仍是我行我素,不过自从医仙堂多出一人来,且此人负责众人的膳食后,这惫懒货终于肯挪动庞大的身躯,跟随小主人去捕猎。
且自吃了此人烤出来的肉之后,便再也不愿吃生肉与花岩煮的东西,显见胃口刁得很。
“臭屠龙,你快给本姑娘站住!”
“呜呜……”
屠龙臃肿的身躯完全不影响它的灵活,且有巨力,这从它拖咬着一只比它要大上近倍的熊瞎子仍然健步如飞,便可看出,屠龙虽无屠龙之力,屠屠熊还是很轻松的。
医仙堂小院的静逸便被这对主仆给打破。
屠龙丝毫不去理会气急败坏的花音,拖咬着熊瞎子,置于院中一隅静坐的男子身前,竟还落下几滴垂涎,‘汪汪’地叫了两声,吐着舌头,竟还象征性地摇了两下尾巴,旋即便绕到此人身侧,乖巧地趴了下来。
这时花音宛如一阵旋风般冲将进来,气息却略有不匀,抹了一把香汗,瞪着屠龙,插腰骂道:“岂有此理,混账狗东西,让你站住你反而跑得更快一些,太不将本姑娘放在眼里了,今日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便不知谁才是你主人……”
她说着便气呼呼地撸袖子行来。
小院静坐的男子,自然便是苏伏,这时他缓缓睁开眸子,轻轻吐了一口气,笑道:“花音,我同你说过多少次,屠龙灵性颇佳,恐怕已处醒灵阶段,有着身为妖族的尊严,你待它好,它才会待你好,你愈是如此对它,它愈是懒得睬你。”
花音顿将矛头指向苏伏,气呼呼,一字一顿地说:“苏浮尘,你懂得那么多妖族之事,怎不去莒州谋个差事,赖在医仙堂算甚本事,另外,本姑娘还不用你教我怎么做,哼……”
苏伏身着灰白色的贴身短褂,下身则是紧身劲装与步履,长长的乌发被他自己剪去大半,剩余的便用草绳简单束着,看去虽精神满满,却不像个修士,反而像个靠山吃山的山民。
他的气海仍然是无动于衷,气海锁闭,乃因阴神受到莫大创伤,神丹亦同时受到重创,因而闭锁了识海。
此时寂枯剑意仍盘桓于他的神魂,时刻侵蚀着他,是以半载以来,他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反而愈发恶劣。
苏伏知道如此下去,不消几载,他的阴神便会彻底为寂枯剑意吞噬殆尽,这是比被魔灵夺舍还要悲惨的事。
被魔灵夺舍,他苏伏“尚存世间”,为寂枯剑意吞噬,便彻底死亡。
不过二者相较,苏伏倒宁愿‘彻底死亡’,好过魔灵用着他的躯壳钻营生机,甚还利用他的身份做一些见不得人之事。
当然,他目下甚身份也无,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民’苏浮尘,在气海恢复前,连散修都不是。
气海锁闭,灵觉无感,法体另外三十六处窍穴内的星辰之力便尽都沉寂,无法动用分毫。
且取不出飞剑,便连心内虚空都没有丝毫感应,早已习惯用心内虚空储物的他,此时真正的一穷二白,身上的储物袋花岩倒是还给了他,可储物袋需要修士识海开辟,能自有出入识海后,才可开启,尤其是储物袋有着他的神识烙印,没有他的识念探入,怎么可能开启?
这半年以来,苏伏当然消沉过,都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可日复一日,丝毫不见希望曙光的影踪。
当然,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青衣曾告诉苏伏,如今真界,他的伤势恐只有纯阳大能出手才可不损其根本下替他祛除寂枯剑意,也只是祛除而已,神魂的伤势仍然无法恢复。
而说到神魂的伤势,首选自然是‘神意元辰丹’,惜此丹失传真界已数劫,如今亦只是记载于典籍中的传说,莫说药材,便是丹方都不知从何处去寻。
苏伏道心尽管坚定,却仍是好一阵的阴郁消沉。直到青衣明确开口,给他开的药,维持神魂伤势的药极贵,医仙堂已无存货,他才终于渐渐从消沉中走出来。
医仙堂没有义务照顾他,苏伏也向来不喜给人添麻烦,是以他便于城中寻了一个活计,勉强能够维持药用。
虽然落魄,却好过就此沉沦,魔灵附体他都未曾放弃,如今自然不可能就此认输。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法体力量仍在,虽无法力,徒手搏杀一两只妖兽亦只是等闲,他闲时便会去猎杀妖兽,以补贴药用。
医仙堂极少收取诊费,是以同苏伏一般,穷得叮当响。而医仙堂的开销亦是极少,许多药材都是青衣自己去采来,除开给青衣搜罗书籍外,都还用不到钱财。
然用不到归用不到,大半也都被青衣嘱咐花音去买了苏伏用的药。
令花音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半载相处,苏伏早也习惯了花音脾性,这时便起身,淡淡笑道:“花音,午时入城,带你去云记胭脂坊逛逛。”
“哈?”
花音差些以为自己幻听,不屑地说:“就你那点工钱,留着自己买药吃罢,云记的胭脂天下闻名,闻名的不只它的效用,还有它的价格,就你这一身衣服,人家还不让你进呢!”
她气哼哼地抱着膀子,许是觉着苏伏有这份心很难得,气也消了大半,只是面上仍作生气状,又说:“小姐嘱我采买,今日早些出发,你随我去各坊市转转。”
苏伏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坊市里替一个于太渊城颇有些名气的炼丹师贩售丹药,每日午时出发过去,以他脚力约莫只需一个时辰便能抵达,其店一日只开两个时辰,酉时便可回转,每日则可得一枚百草丹,相当一百枚符钱或一枚白玉。
他平日倘不用药,神魂伤势便会难以压抑,爆发出来,便是他意志如钢如铁,都不禁要痛叫出声。
而那药方一剂约莫需要十枚白玉,他七日之内便须服一次药,是以闲时便不得不去猎杀妖兽,售去妖兽坊市,以补不足之数,间有青衣不时的襄助,倒也撑过了大半年,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轻笑着点了点头,便去炮制熊瞎子,对此他早已异常熟稔。
一番忙碌之后,大黄狗自己便吞下了半数熊肉,由此可见,其体形如此庞大并非无有缘由。
大黄狗满足地舔了舔爪子,懒洋洋地寻了个没有种着药草的空地便趴下,舒服地眯上了眼睛。
惹来花音白眼:“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即便醒灵化妖,亦是猪妖。”
简略收拾了一番,两人便准备出发,青衣这时又自正堂内出来,递给花音一个储物袋,道:“里头是陆叔前次托我炼的药,你们顺道带去罢,路上小心一些,帮我问候陆叔,让他少喝点酒。”
青衣口里的陆叔乃是天工坊于太渊城的主事者陆风,苏伏印象里,此人是个颇为热心的炼器师。而青衣或多或少与天工坊有一些关系,但她却非是天工坊之人。
花音拍了拍小胸脯,嘻嘻笑道:“小姐,你放心罢。”
语罢两人便出发,待至院门外,花岩紧走两步行来,说道:“花音,浮尘公子,不若让我陪你们走一遭罢?”
花音将他向里推去,虎着脸说:“不过是采买,送送东西,有甚危险。而且,你要是走了谁来保护小姐?”
花岩挠了挠后脑勺,憨憨地说:“那你们可要早去早回。”
两人便下山,行至半途,苏伏见远离了医仙堂,才好奇地问道:“你们似乎都很不愿意让花岩出门,却是为何?”
第四百一十七章:太渊城(中)
“你问这个干嘛?”
花音警惕地瞪了苏伏一眼,道:“少问与你无关之事,要知道你能留下皆因小姐慈悲心怀,否则本姑娘早便将你赶走了。”
苏伏不以为意地微笑道:“既有忌讳,我不问便是,不过……”
“不过什么?”花音龇了龇牙,努力装作一副凶狠模样,却像只发怒的小猫儿。
每次见她这副模样,苏伏便忍不住想要逗她,笑道:“不过你倘有事不欲人知,最好莫要表现出来,你愈是从容淡定,别人好奇心便会渐渐淡去,你愈是警惕紧张,别人好奇心便愈是强烈,反而想方设法来套你的话。”
花音冷冷一笑:“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这是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你以为本姑娘不懂吗?不过是试探试探你而已,哼!”
“是吗?”
苏伏摇首笑道:“那你可比三岁小孩要聪明得多,居然懂得试探。”
此言一出,花音顿时炸毛,她微微眯眼道:“苏浮尘,你胆子倒肥了,吃老娘的,住老娘的,竟敢拐着弯儿来骂我……”
“既然如此,不若你我比一比脚力,倘你输,日后见着我便恭敬地唤本姑娘一声姐姐大人,敢不敢比?”
苏伏摇了摇首道:“我这怎么能比,我输了便罢,倘你输了又怎么说?”
花音恼火地说:“我怎么可能输给你这个病秧子,你到底比不比?”
苏伏仍然摇首,说道:“既是赌斗,便要显得公平。”
“好!那你想要本姑娘怎样,倘输了便唤你哥哥大人?你不觉难过,本姑娘还恶心呢……”
花音打定了主意要教训苏伏一顿,哼声道:“这样罢,倘本姑娘输了,便助你猎杀妖兽一次,有本姑娘出手,必能令你满载而归,这总可以了罢?”
苏伏仍是摇首,轻轻笑道:“赌注显然不成比例,我输了便一直要唤你‘姐姐大人’,要想我痴长你十数年纪,在人前多丢面子,让我怎么抬头做人?”
“不如这样罢,倘你输了,便助我猎杀一次妖兽,另将花岩不得出门的因由原原本本告知于我,如此,赌注便显得公平了,你意下如何?”
花音一副果然如此的冷笑:“本姑娘就知道你不安好心,连我如此可爱,如此善解人意的小姑娘你都要用心计套话,真是枉费了这一副漂亮皮囊。”
苏伏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纠正:“漂亮用在我身上,不甚合宜罢!”
花音却忽然展颜笑道:“既如此,便让你知道本姑娘厉害,此赌约我应下了,赌斗即刻开始……”
音声尚未落下,其身形已往下飞跃了十数级台阶,于苏伏未及反应的一个眨眼间,便只剩了一个娇小的背影。
苏伏也不意外,淡淡一笑,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看似从容随意,然其每次纵跃都能翻过近十丈的距离,当然,这是因为往山下纵跃的关系。
倘是平地,他全力之下亦可跃出近数丈远,一口气的功夫便可赶至太渊城。
他平日皆不紧不慢地行走,才要一个时辰的功夫,这时全速疾驰,不一刻便下了阶梯来到太渊城外围的一片丛林。
此地乃是一线渊唯一一处没有妖兽之所,因妖兽皆已被太渊城的修士赶去了周边。
这时花音的身影已然清晰可见,她的身形矫健地犹若娇小的花豹,每次点地亦都能跃出数丈远。
感应到苏伏从容追来,小脸挂满了惊讶,她原本以为苏伏即便未受重创,实力与她亦不相上下而已,此时重创未愈,自然不是她对手,哪曾想他渐渐追来,还能如此从容,顿感有些后悔。
“好个苏浮尘,平日不好好修行,尽用在修炼赶路上了罢!”
她恨恨一咬牙,身形蓦地加速向前窜去,瞬息间犹如风驰电掣,几乎化成了残影,显见用了全力。
然而尽管如此,苏伏仍然是不紧不慢地缀在后头。
约莫两刻过去,太渊城已然近在眼前,那高耸厚实的城墙映入了眼帘,花音这时已是累得满头大汗,闷头一阵好赶,眼见城门近在眼前,她得意地回首望去,果不见了苏伏。
她畅意地笑道:“连本姑娘的灰都吃不着,跟我斗,苏浮尘,你还早得很呢……”
“哟!花音姑娘,你终于到了,我等得快要睡着了。”
她自语的音声尚未落下,耳边便传来令她差些踉跄摔倒的话语,她难以置信地停下,定睛望去,只见苏浮尘那讨厌鬼倚着城门,脸上挂着可恶的笑容。
太渊城自然有修士把守,只是对于每日都要进出太渊城的苏伏早已熟稔,是以也不去理会。
这时零零散散的只有几人进出城,且都是修士,城外处处有凶险,凡人出去很难逃得回来。
花音铁青着脸来到苏伏身前,强忍着一拳砸烂他笑脸的冲动,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比我快,方才我看你明明还在我后头,必然是使了法术对不对?我不服,这场不算,重新比过……”
苏伏耸了耸肩,无辜道:“你亦不曾说不可用法术,花音姑娘若是要耍赖不认账,我苏浮尘小人物一个,亦无法拿你怎样……”
“你!”
花音指着苏伏,气得浑身发抖,俏脸青红变幻,那叫一个精彩,可旋即又撇嘴,眼眶一红,居然呜呜咽咽地哭将起来,这个时候,她总算也暴露了身为小姑娘的一面。
周遭守卫与过往修士都认得花音,知道她是青衣的侍女,眼见她被欺负,顿时虎着脸围将过来。
苏伏登时傻眼,旋即拉上花音便往城内溜去,随后熟门熟路地穿街过巷,来到城内一僻静处,见无人追来,这才松了口气。
见花音眼眶仍然红红的,苏伏歉然地说:“你莫哭了,其实我并未用法术,你亦知我气海锁闭,法力点滴不存。不过我确隐瞒了实力,这样罢,这赌注便算了,你我就当平手,好不好?”
花音这时许是觉着丢脸,忙回过身去,哼声道:“我才不用你可怜,输便是输,不过我可没说甚时告知你花岩的事,明晨便同你去猎杀妖兽,如此亦不算我耍赖了罢?”
苏伏苦笑应下,正要与她离开,耳边却传来一个风风火火的音声:“哈!你小子果然在这里,快跟老夫走……”
第四百一十八章:太渊城(下)
来者是一个约莫六十来年纪,头发乱糟,不修边幅的老头,其上身着敞胸的单层的黑色直裰,脚上套了蒲鞋,不伦不类,其蓄有长须,身量不高,约莫只到苏伏肩背,有一双似铜铃般的双目,即使平平望着你,亦会感觉被瞪视。
苏伏正自愕然之际,手臂便被老头攥着向前飞奔而去。
花音连忙追来,没好气地对那老头说:“火老头,姓苏的还要帮本姑娘搬东西,你要拉他去哪儿?”
那老头且疾行且瞪她一眼:“没大没小,你家小姐都要唤老夫一声火老。”
其双目本来便似铜铃,一瞪之下更是骇人。
花音丝毫也不惧,不屑地撇撇嘴:“就你这形貌,有个长辈的模样么,快说要带他去哪儿。”
这个老头便是苏伏目下的衣食父母火老,天工坊于此地驻点的副主事,是个挺有名气的炼丹师,只是脾气急躁火爆,一点就燃,城中大多数人不喜与他来往,便是因其直来直往的火爆脾气非常容易得罪人,不过又不得不承认他炼丹的功夫确然了得。
普通丹师一炉天字号丹炉炼聚元丹,约莫只能炼出两百枚左右,而他却能炼出四百多枚,且皆为上品,绝不会浪费点滴药材,其对于炼丹一途的领悟与丹火的精准操控,已达到化境,如此人物,乃是各大门阀都抢着要的人物,却不知为何隐于太渊城不出。
太渊城目下有四个小门派共同治理,四个小门派皆开了莫大代价争取他成为本派炼丹师,却都直截了当地被拒。
四个不大不小的门派分别占据了太渊城的东南西北,各自有一块地域作坊市,皆有玲珑阁,天工坊入驻,另外便是一些没有什么实力的小商行,与自己本派的产出,小门派与大门阀不同,便是真传弟子,都要参与符篆制作、灵符刻画、锻炼珍材成炼器半成品等等,以此满足各大坊市需求,从而形成一道完整的产业链,否则他们所占据的那一点小矿脉,完全不够他们修炼所用。
是以修行四大要,财、侣、法、地,财字摆于首位。
火老对小姑娘倒也宽容,便淡淡地应道:“老夫本欲往天宫山寻这小子,今日张痕那老不死的不知因何欲与老夫比试炼丹,老夫岂会惧他?不过老夫身边药童没一个管用。”
花音闻听此言,顿时兴致盎然地说:“所以你要苏伏代替你的那些药童?”
苏伏自然知道药童之意,即是炼丹师助手,当然,这并非一般修士能够胜任的。
首先需要具备不惧炼丹师丹火之力的修为,其次要有对药材的深刻认识,譬如炼丹师在喊出药材名时,药童必须极快反应,将相应药材取来给炼丹师。
非但如此,便连分量都不能出错,否则整炉丹药都会化作废品。
真界目下炼丹大师不少,然而一个出色的药童却极其难寻,但凡资质上佳,秉性上等的修士,都不会对旁门投注太多心力,以免耽误自己修行。
熟练的炼丹师,自然不用药童,自己便可胜任多道复杂工序,然而倘是高阶丹药,便必然需要药童辅助了。
这一方面是因炼丹师己身修为不高,就像火老,一辈子致力于炼丹一途,己身修为不过凝窍,另一方面则是丹火,丹火是炼丹师必备之物,与炼器师的炼火不同,丹火乃是加热丹炉所用,只是凡火,即火系法诀,火神通皆可。
炼火是心火,收发由心,可大可小,且不伤生灵。凡火炽热狂暴,极难控制,稍不慎便伤人伤己,是以一般炼丹师都会培养多个药童,一来可择优传承衣钵,二来药童可助炼丹,亦是半个徒弟,平日可随意使唤。
正因苏伏清楚此内门道,才觉为难,便道:“火老,以在下对丹道的肤浅理解,恐不能胜此任罢,且丹火狂躁,在下点滴修为亦无,如何能挡其力?”
火老不耐地说:“老夫说你行便行,不行也行,莫要废话,倘赢了那老不死的,明日开始,老夫一日给你两枚白玉工钱。”
花音欣喜一笑:“苏浮尘,那你可一定要赢,倘一日有两枚白玉,你便不用去猎杀妖兽,还能有闲余,总算不用小姐再替你操心了。”
苏伏苦笑,虽说已习惯了目下身份,可他何曾想过,有朝一日竟还会为一两枚白玉奔波忙碌。
倘说这便是时也命也,那么自九重天上的云中城,落到地底万丈深渊,如此都未能压垮他,还有什么能更遭呢?
苏伏自然不知,命运在抉择中便已悄然改易,厄难来得如此迅疾,以至于他现如今都有恍如梦中之感。
没有多久,三人便来到城西的坊市里,说是坊市,实则不过与凡俗相差不离的集市,道旁是密集的摊铺与店肆,许多幌子上写着:徐记药铺、太元酒肆、福德客栈、老林皮货。诸如此类字样,其中便有许多是散修所开。
进入坊市,便有震天的喧哗声传来,过往修士皆是行色匆匆,购得所需丹药、伤药或符篆等等,便三三两两结伴往城外去猎杀妖兽,城内散修大多以猎杀妖兽,挖掘珍材等为生。
苏伏在此呆了近半载时光,与许多散修都算熟识,便有散修纷纷招呼,他一一笑着回应。
火老是个急性子,可不管他们招呼,径自拉着苏伏便往店肆去。
天工坊在城内的各个坊市皆有据点,西城的据点是个独特存在,临街一小店,没有任何招牌幌子,只售丹药,且只于申时开门,酉时准时关门,过时不候,饶是如此,店里生意仍是无比火爆,皆因火老所出丹药,仅需市价的八成,比之其他店铺所售丹药,品质却要高出两成。
是以苏伏作为替火老贩售丹药的小厮,在坊市里亦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一些散修恨不得巴结他,只需苏伏贩售丹药时,不要刻意为难便好。
当然,苏伏向来不会与谁为难,且不会收受任何人的灵玉,此点亦是有口皆碑。
这时来到店门外,只见门口聚了一大堆人,其中一个眼尖的望见他们过来,便嘿嘿笑道:“快看,火老带着他的药童来了,今日可以大开眼界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炼丹
火老过去,排开人群,瞪着铜铃双目望向四周,喝道:“尔等聚在此处做甚,都给老夫滚开!”
围观者们笑嘻嘻地退开,将店门口前的空地让了出来,却将一个身着白服,形貌整洁,白面无须的老者留在了中间位置,他的身侧尚有一个女子,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长得秀美,只是眼眉冷漠,下巴尖且长。
火老对着那老者冷冷笑道:“张老头,今日便让老夫领教一下你的炼丹术。”说着一拍储物袋,便取出了一个天字号丹炉,一排排的竹篓,里面放置了洗净的灵草与珍材,竟二话不说便准备开始比试,可见其性子有多急了。
天字号丹炉,高有半丈,铜鼎状,镌刻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龙,伴有玄妙符文,四足立地,单单炉盖便有数百斤重,非寻常炼丹师能驾驭。
此丹炉乃是天工坊所出的上品丹炉,唤作龙纹。
既有天字号丹炉,其下自然便有地字号,人字号。其中地字号乃是寻常炼丹师所用,而人字号则是初学者所用。
天字号丹炉,非炼丹大师不可驾驭。
那竹篓自也不是普通竹篓,乃是用灵竹所制,可最大限度保存药材药性,灵草
那衣装洁净的老者这时淡淡望来,其性子温吞,反慢条斯理地说:“火老头,领教自然可以,只是大庭广众之下,老夫怕你输了脸面难看,不若换个地方?”
“哈哈哈!”
火老径自盘膝落座,气脉豪阔地大笑三声:“张老头,平素你便如此虚伪,老夫怎会信你惑言,此言非为老夫着想,乃是担忧你自己罢!”
“火老可莫要胡言,不领师尊一片心意便罢了,还诬陷师尊,看看你带了个甚么药童来,半丝灵气也无,分明是个凡俗之人……”
老者尚未应答,他身边那个女子便冷冷叱道:“如此药童倒也稀奇,只是不知本领怎样,只怕害得火老输了这场比试,届时火老还要找寻借口搪塞也未可知。”
“张大师这个弟子素来不得理都不饶人,苏小哥恐怕要被她为难。”
“可不是,前次有个道友欲赊一次丹药,却被她无情拒绝,还当着众人面数落他不像个男人,连些许丹药账都付不起,那道友正好购置了法器,被她气得差些当场拍卖了那法器。”
眼见此女开口,周遭便有窃窃私语传来,苏伏在坊市口碑向来极佳,很多散修都认得他,是以便不禁为他担忧。
老者乃是玲珑阁于太渊城驻点的副阁主,唤作张严,其性温吞,出了名的慢性子,与火老乃是两个极端,是以这两位逢面便吵,逢面必争。
此次提出比试,亦是因二人于丹道的理念有着极大偏别,两人早便想借比试来分出高下。
否则若是平时炼丹,火老还用不着药童,此次为求慎重,便将他一直颇为看重的苏伏喊来助阵。
若要说苏伏丝毫不懂丹道,倒也偏颇。这半载时光,他每日无事便向青衣与火老请教丹道与灵草灵药的知识,以此转移修为不复,无法修炼的痛苦,倒也渐渐对此道有些微的心得,许多见解便是火老都赞不绝口,只是他终究不会将太多精力投入此道,亦无转丹道的想法。
火老冷笑不止,说道:“比试尚未开始,胜负尚未揭晓,如今下定论言之过早,不过老夫这个药童,或许修为不济,不如老夫的其他药童,可比起你鱼紫来,恐怕胜出不止一筹。”
那女子便唤作鱼紫,这时闻言,顿时薄怒道:“那晚辈倒要看看他如何胜不止一筹。”
语罢,她转向自家师尊,恭敬地说:“师尊,既火老不惧丢脸,不愿换地比试,您老不若成全了他。”
张严淡淡地点头道:“只好如此了。”
鱼紫便取出丹炉,灵草等,与苏伏那边摆设几乎一致。末了又道:“此次比试规则是,必须半个时辰内出炉,出炉时不得少于两种以上丹药,双方以丹药品种多者胜出,不论品质,倘品种一致,便以品质定胜负,在场诸位道友可作见证。”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哗然,普通丹师,十次成丹出炉,有六次成功,都已是受人追捧的大师了。
此次比斗竟是以品种多寡定胜负,即是说谁能于一次成丹出炉期间,炼出更多种类丹药,便能胜出。
这考较的并非单单炼丹术,控火的精确,成丹的思路,先后的顺序,都必须要考量,且稍有错手,导致丹液与丹液碰撞,那便很可能于丹炉内爆裂。
这是个要命的活计!围观修士不禁退得远远的,倘丹炉爆裂,他们很可能受到波及。
苏伏心底苦笑,他只知道火老是个炼丹大师,却不知他炼丹术究竟如此,此时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向花音淡淡道:“你退开一些,免得妨碍我。”
花音不满地皱了皱鼻子,却依言退了丈远。
鱼紫厌恶地望了一眼苏伏,随即道:“比试开始!”
其音声才落,火老与张严面目尽皆沉静肃然,他们盘膝于丹炉前,蓦地吐气开声,喝道:“开炉!”
旋即一掌击向丹炉,炉盖登时向上飞起,与此同时,苏伏旋身一跃,便来到丹炉顶上,双手顺势托着炉盖。
那边厢鱼紫自是同样做法,她见苏伏这动作利落,显见非是第一次,心底便暗暗有了计较。
她自是认得苏伏的,因其口碑在太渊城城西坊市极佳,与她几是两个极端,别人望见她都要调头走,望见苏伏却尽都热情招呼,是以看不惯苏伏已非一日两日。
这时丹炉炉口蓦地有清气生发,她与苏伏尽皆肃然,几乎是同时将炉盖盖上丹炉,而后翻身落下,几乎想也未想,便去竹篓边抓取灵草。
果然,下一息两个丹道大师便齐声喝道:“黄苓三钱,月见草二钱!”
苏伏双手于竹篓一抹,便将两种灵草合于一处,旋即回身,将灵草投向丹炉。
火老这时左手捻了道印,有淡淡火光生发,右手则屈指一弹丹炉,炉盖恰张开一道缝隙,灵草便自那缝隙穿过,径自落入丹炉,而炉盖于清气溢出前便又盖上。
他似乎极其信任苏伏,右手同时作道印轻轻顶上丹炉,龙纹丹炉蓦地有毫光生发,其上镌刻的符文同时发出亮光。
与此同时,火老左手道印的火光蓦地汹涌,熊熊的橘黄丹火冲起丈高,顿将整个丹炉包裹。
“如此丹火,真是可怖!”
围观众人尽皆赞叹,而随着比斗开始,周遭围观者愈来愈多,将整条街道都堵个满满当当,许多摆着摊铺贩售些许灵草或妖兽爪牙皮毛的修士纷纷收了摊位来观看比斗,这可是十年难得一见。
鱼紫见苏伏动作干脆利落,且抓取灵草的动作丝毫也没有犹豫,仿似经过了千锤百炼一般熟稔,且那丹火距他只有丈远,如此丹火,普通阴神修士都无法承受,遑论他没有丝毫修为在身。
“莫非此人隐了修为?”
鱼紫心头阴晴不定,暗暗忖思着:倘隐了修为,至少亦有抱虚境,已是高阶修士行列,倘是散修,实在没有必要于此城苟活,此人或许是个体修,是以灵气不显,不过他才来此城不过半载,如何就对丹道如此熟悉,莫非来此城前,亦是个药童?
苏伏可不管她心底如何思虑,今次炼丹非同小可,他平日还只给青衣帮过手,青衣虽会炼丹,炼丹术却不算上佳,是以才需要他帮手。
正因炼丹术不算上佳,其对帮手的要求便不会太高。
此次炼丹不同,在同一个丹炉内炼成种类不一的丹药,令他压力倍增,倘投错一根灵草,整个丹炉都会随之炸裂,是以对于火老如此信任自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约莫半刻钟过去,火老蓦地开始变幻手印,火光开始明灭不定,丹炉己身所发亮光渐渐黯淡,待其彻底黯淡时,火老复开口喝道:“千叶草,铁银针,灵犀草,月见草,太皇草,红玉草各二钱!”
苏伏心底如明镜,方才黄苓加月见草乃是聚元丹,而此次则是百草丹,他马上变得专注,心绪变得无悲无喜,双手精确地于各个竹篓间抹过,单单确认其重,他早已熟稔,只是各种灵草位置他并不能一一记下,是以需要专注去望,这便要慢上些许。
那边厢,鱼紫已然将手中灵草投出,这时望过来,见苏伏才堪堪取齐灵草,不禁轻蔑一笑:“就这点功夫,亦敢出来丢人现眼!”
花音老早对她不满,这时便骂道:“喂,丑女人,浮尘哥当药童不过半载,你自小便习练此道,居然也就快了他一点点,有甚凭仗说他?”
鱼紫大怒,此时却不能离开,她冷冷瞪了花音一眼:“臭丫头快闭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花音冲她做了个鬼脸,洋洋得意地说:“丑女人,你来啊,小心本姑娘揍得你找不着北!”
这时却有一个懒洋洋的音声响在场间,打断二女道:“哟!又是吵,又是骂,又是跳,又是火,真好热闹……”
第四百二十章:药有问题
“柳三?”
闻着熟悉音声,花音望去,只见人群里排出一个人来,约莫二十一二年纪,面目俊朗,眸若朗星,说话的同时,略有淡淡邪气溢出,嘴角微微勾勒,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从容气度。
此人一出,鱼紫心头忌惮,便撇过头去,这个人唤作柳三,至于是不是真名尚未可知,数载前出现在城中,对外的身份是黑虎宫弟子,可黑虎宫宫主熊无平日对其都一副恭敬有加的模样,必然不只是弟子那么简单。
花音似对其不待见,白了他一眼道:“你来做什么?”
柳三微微一笑:“小花音你这话说的,浮尘兄还有这一手绝活,我能不来捧场么,你家小姐有没有托你带话儿给我。”
花音双手互抱,撇过头去道:“小姐怎会带话给你,莫要白日做梦。”
“亏我还替你们建了屋舍,一个问候也没有?”
柳三垮下脸,夸张地说:“青衣小姐未免太冷漠了,要知道我柳三夜夜难寐,皆因青衣之故,真是让我好生难过。”
两人说着话的同时,两个炼丹大师已同时报了第四次药材名,眼见他们额上青筋隐露,汗迹淋淋,亦是到了极限处,成丹开炉恐不远矣。
柳三笑吟吟地望着苏伏动作,道:“浮尘兄真乃奇人也,这法体之精炼,火候之老道,与专司体修的修士相较亦不遑多让。”
花音这时心里想到自家小姐的警言:柳三此人,心机难测,修为亦是渊深恐怖,藏身于太渊城必有图谋,你切莫与他来往,平日见着能避则避……
“无怪小姐说此人修为渊深,一眼便望出姓苏的是体修,便连同为体修的我都为他瞒过。”
她心头忖思着:可小姐说姓苏的气海锁闭,一应神通皆于气海,虽法体有体修痕迹,却不定是体修,他日气海开窍,恐亦是同阶佼佼者。
“不过,这姓苏的神魂受到重创,寿元都不久矣,哪还有他日?”
花音这时望着苏伏的眼神不禁带了些微怜悯,倘按小姐说法,苏浮尘能活五载都已是侥幸,指不定哪一日便忽然暴毙,难为他整日还一副吊儿郎当状,丝毫也不担忧。
万千思虑一闪即过,这时两位炼丹大师一前一后收了法印,冲天火光徐徐湮灭,两个丹炉尽皆发出令人沉醉的袅袅清香。
众人皆知此乃丹成之故,倘炼丹失败,便只有糊臭。
两位炼丹大师缓缓收功,许是耗神不小,却先闭眸调息,周遭人亦不敢搅扰,待过半刻,他们一齐睁开眸子,皆对着药童嘱咐:“开炉罢!”
苏伏便去开炉,炉盖打开,便有清气冲出,连带着将八枚虽有大有小,却同是晶莹玉润的丹药浮现而出,他眼疾手快地用布帛轻轻裹住,旋即取出四个小瓷瓶,分门类别,将丹药各自盛放。
“两位大师都是四种丹药!”众皆哗然,顿感大开眼界,便纷纷吵嚷着让他们来品尝一二,以此鉴别品质。
此次炼丹时辰极短,约莫只有一个来时辰,平日丹师开炉,至少亦要半日功夫,可见两位炼丹大师的炼丹术都已臻至化境。
这时苏伏却拿着瓷瓶过去,与鱼紫做了交换,双方四个小瓷瓶做交换,竟是要让对方来品评自己丹药,炼丹到了他们这个境界,早已不是旁人能分出好坏的了。
火老哼了一声,接过苏伏递过来的瓷瓶,随意地在鼻尖抹过,他脸色便是一沉,眸子微有波澜,对方所炼丹药分别是:聚元丹,百草丹,辟谷丹,破障丹。
而自己所炼则是:聚元丹,百草丹,小还丹,洗毒丹。
小还丹价值昂贵,除开本身药材难得外,亦极难炼制。洗毒丹则可洗清体内毒素,亦是许多名贵灵草炼制而成,难度甚在于小还丹之上。
聚元丹与百草丹不必言,二者各有千秋。至于辟谷丹,破障丹,二者皆是低阶丹药,一者可令修士辟谷,凝窍之后便不再需求,是以价值不算很大;而破障丹,可令中了幻术迷障的修士得解,炼制难度与小还丹相当,乃是有一些财力的散修必备之物。
火老面露杂色,自己所炼丹药虽难度在其之上,品质却要逊了一筹,二者亦算各有千秋,输赢倒是难定。
不过他向来爽快,本来便没有明文规定炼制何种丹药,品质落于张老头之后乃是事实,他亦不愿争辩,便淡淡开口:“老夫输了。”
鱼紫得意地撇了一眼苏伏与花音,道:“火老既自认负,那晚辈亦无甚好说。”
张严缓缓立起,淡淡道:“比试是老夫赢了,可老夫为求稳妥,抉了辟谷与破障,难度却偏低,是以老夫在心境上却输了,火老头,真是有你的,竟欲在此道上破老夫心境。”
火老怒目一瞪,指着张严破口大骂:“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愿赌服输,还要被你这个老不死的说得用心险恶,有本事再来比一场……”
张严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衣裳上的脏污,淡淡地说:“火老头,你平日便爱逞强,即便再比一场,你仍会抉难度高的丹药,这又有甚意义呢?”
“再说,火老头,你自己亦是个老不死的,怎还骂上我来了?”
鱼紫笑眯眯道:“火老,再比一场不是不行,只是今日您二老都累了,恐难蓄力罢,且您的这位药童未必有余力啊。”
众人这才见得苏伏脸色苍白如纸,眉宇间还蕴了一抹浓郁的死灰,嘴唇发白,正自哆嗦。
众修士纳罕地抬首望天,此时烈阳高照,对于凡俗之人而言,已是酷热难当,怎他反其道而行之,一副冷得几要丧命模样。
花音脸色一变,疾走几步上前扶着他,急道:“喂,你怎么了?今早不是服过药了?”
苏伏强忍苦痛,勉强一笑:“我没事,不用担心!”
火老却过来,抢过他脉门,须臾功夫,皱眉说道:“你家小姐给这小子开的药有问题!”
第四百二十一章:神意元辰丹
花音闻言,脸色大变,小眼圆睁,怒道:“火老头,你休要胡言,小姐怎会害他……”
火老冷哼道:“老夫没说你家小姐害他,这小子法体凝固紧致,状似体修,不过却并非真正体修。”
“体修锤炼法体,全身上下不论细密,皆要捶锻得如钢如铁,方可以此抵挡法器法决之威,方为体修。”
火老说着,取出一枚丹药丢给苏伏,道:“你小子法体并非照着体修的路子走,多半受伤前所修功法有着炼体功效,此时没有灵气相辅,自然抵受不住那药力,老夫劝你那药还是少吃为妙。”
苏伏取过丹药,只觉此丹溢出些微的暖意,他略略犹疑,便服下丹药。丹药入口即化,却非是化作暖流,而是如同烈焰般一路焚烧至五脏六腑,他闷哼一声,瞳孔不禁圆睁。
幸苦痛只是几息,几息后,法体蓦地有暖意生成,逐渐散入四肢百骸,将方才麻痹的血液暖透,复缓缓流淌起来。
“多谢火老!”
苏伏感激地作揖道:“不知火老方才所言是何意,小子记得青衣小姐曾言,那药只作用于神魂,应当不会对法体造成损害才是。”
火老摆了摆手:“药是好药,可那药力淤积于你体内不能化解,皆因你目下没有灵气调理之故,久而久之,便会渐渐变作阻碍你体内经脉的杂质,那些杂质带其药性,生寒,方才你助老夫炼丹,极耗神,便导致寒病发作,如此言可明白了?”
众人被他唬得一惊一乍,才知火老深藏不露,非但炼丹,便是医术都如此了得。
苏伏略沉吟,心底便有数了,其实方才苦痛他已非首次,刚开始每隔几日才会发作一次,次数多了间隔便短,目下已是一日一次。
可此苦痛并非全然没有好处,每次遍体生寒之际,他都可以沉下心去勾动气海,没有发病绝难有那种感受,且每次发病之后,他的法体便会更加凝固,气力更是渐长。
青衣并未对此做出解释,想必是知道对苏伏有好处,可火老却劝他少服为妙,他心底登时有了计较。
火老专于炼丹,医术与青衣相较恐怕多有不如,且对于此药尚不了解,只能片面断定此药对他有害,殊不知发病其实亦是他的机缘,而今日借这‘火灵丹’解了苦痛,亦令他心底更是笃定。
苦痛虽然解了,法体却没有丝毫变化。
苏伏感激道:“多谢火老开解,不过在下相信青衣小姐不会害我。”
鱼紫轻笑着说:“那可不一定,青衣那丫头看似静逸,小时还曾杀过人呢,说不得便是拿你作实验也未可知啊……”
花音勃然大怒,拿手指着她,叱道:“丑女人你胡说,小姐心地良善,注重医德,但有病人,不论其是好是坏,皆会救治,太渊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才有医仙堂,你居然敢背着小姐说她坏话!”
周遭修士有许多都是受过青衣恩惠的,这时更是忍不住骂道:“就是就是,你鱼紫与青衣小姐比起来,又算个什么,竟敢背后说她坏话……”
张严淡淡扫了一眼鱼紫,不悦道:“小紫,闲谈莫论他人是非,平日为师教你的涵养功夫丢到哪儿去了?”
鱼紫本来大怒,被张严一训斥,顿时委屈地垂螓,不敢再言。
张严收了丹炉等器物,淡淡道:“走罢!”
语罢便带着鱼紫离去,众人只当热闹结束,便也开始散去,谁知张严走了一半,却忽然回身淡淡说道:“小紫背后说青衣小姐坏话虽然不对,可青衣小姐杀人却是事实。”
此言一出,满场寂静。
花音失神地望着火老,期望能从他口里得到不同的答案。
火老却避而不谈,摆了摆手,只是临走前,却意味深长地对苏伏传音道:“你所服的药含着一丝阴煞之力,另有一种老夫亦不知是何物的药质,恐非此界所出……”
苏伏心底一震,脸色不变,震慑心神。
众人都散去,那柳三便来与苏伏亲近,微微笑着说:“浮尘兄,今日真是令在下开了眼界,不知近日伤势调理得如何,以青衣小姐手段,料想浮尘兄伤势必会渐渐好转。”
苏伏并不喜此人,只觉此人总是对着自己有一份淡淡的杀意,恐是为青衣之故。
“不劳阁下操心,浮尘尚有要事在身,告辞!”
苏伏语罢便拉着花音离开,柳三微微眯眼盯着他背影,笑意不散,不知在想着什么。
……
青州,剑斋阎浮殿。
侧殿里,剑斋的各部首座长老齐聚一堂。
气氛有些沉默僵硬,在场众位除开史墨外,修为皆非寻常,放于外界皆是一等一的高手,这时空气都因此而凝滞,封闭殿室,竟有‘嗖嗖’冷风。
良久,史墨首先苦笑着打破沉默:“自从苏伏离开,剑斋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此话怎讲!”
史墨望去发问的剑主李道纯,见他自那一日之后便深锁的眉头这时却轻轻松了下来。
“苏伏一走,门内弟子大多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有些离心了。魔灵附体,受害者仍是苏伏,其隐而不报,必有苦衷,剑主出手,即便是因松涛在此,未免授人话柄,亦……”
他音声未落,李道纯便冷冷打断道:“尔等心底是否皆怨本座?”
史墨苦笑:“不敢,只是苏伏此子,秉性天成,机缘奇佳,伤而不死,心底生怨,恐于剑斋不利。”
斑鸠耷拉的眼眉蓦地睁开,意味莫名地说:“墨老以为,该斩草除根?”
史墨一怔,却垂眸,平静地应道:“任何对剑斋不利之事,老朽觉得皆要扼杀于摇篮。”
顾青云冷冷一笑:“那好啊,不若便由墨老指派罢,两院内门,真传弟子皆予墨老,即便苏伏命再大,机缘再丰厚,亦该难逃了罢?”
萧问寒这时却淡淡道:“此事不妥,戒律院不会参与此事!”
鸩长老冷哼一声,道:“苏伏这小子虽隐瞒了魔灵这个事实,可其对剑斋贡献不浅啊,其阴神受损,以他修为如何自救?恐难存续多久,即便如此,仍要将其斩尽杀绝么?”
顾青云风淡云轻地说:“比起剑斋传承,一个小小的苏伏又算得甚,杀了也就杀了,师兄,你说是吗?”
萧问寒今日铁了心维护苏伏,道:“比起剑斋传承,戒律更重法规,苏伏未曾危害剑斋前,隐瞒魔灵因由不明,难以定罪,即便有罪,亦不足死,本座不同意……”
“好了好了!”
李道纯紧绷了大半载的黝黑脸孔渐渐松弛,他微叹着说:“尔等何须演戏,本座何尝不知此举欠妥,可此乃飞仙老祖嘱咐,本座如何敢违逆!”
此言一出,众人皆大惊,不禁面面相觑,本来众人皆有默契,今日定要将李道纯的目的套出来,可没有想到事实却是如此的令人感到无力。
飞仙老祖,这个名字在剑斋是目下至高的存在。
飞仙剑是莫问剑主的佩剑,莫问乃是剑斋第一任剑主,身为飞仙剑剑灵,飞仙于剑斋地位毫无疑问最为崇高,没有之一。
鸩长老对苏伏算是最上心,早前本来还想收他为徒,这时不禁疑道:“飞仙老祖为何要下此谕令?莫非苏伏真有可能对剑斋造成危害?”
李道纯道:“本座之所以不说,便是怕尔等问,此事本座又如何知道,飞仙老祖行事必有章程,还予了本座此物!”
他说着,便取出一个锦盒来,轻轻打开锦盒,便显露其内之物,却是一枚形如珍珠般的丹药。
其色呈金,锦盒掀开,便有金色异芒映亮整个侧殿,异常瑰丽。
“神意元辰丹?”
史墨失声,抢步过来,震惊道:“失传数劫的丹药,剑主从何处寻来?”
顾青云心念微转,奇道:“咦,如此说来,即便苏伏身上没有魔灵,亦会寻个借口将其打伤?便连此物都备好,如此考验,也太过严峻了罢!”
李道纯心底微叹,当其时,他尽管怨怒,错非飞仙暗中传令,亦不会出手,至多先押入水牢禁闭,想法令他与魔灵分开,再行计较。
“飞仙老祖行事,非我等可以揣度,便莫瞎猜了。”
他复淡淡地说:“尔等切记不可泄露此事,另外此丹必要尽快送到苏伏手里,不论他是否怨恨本座,是否怨恨剑斋,待替他解了伤势,届时恩怨两清,就看他自己如何抉择。”
鸩长老大喜:“此举善,这小子向来重恩义,必不会弃剑斋而去。”
顾青云淡淡道:“本以为这小子乃是楚渡那老儿丢于剑斋磨练,可苏伏出事半载,妖族一点动静也无,看来猜错了。”
斑鸠道:“莫提妖族了,目下最要紧是苏伏踪迹,要如何寻他?”
萧问寒道:“此事不难,他身上尚有戒律院印记。”
苏伏曾取戒律院弟子资格时,姬玄清便曾于他身上下过一道印记。
李道纯淡淡点头:“既如此,便让石泰走一趟罢,他为人稳重,对苏伏有恩,是个好说客。”
第四百二十二章:奇异的箴言
神州,太乙圣地瑶池。
在这不可知的秘境里,以地域来区分地位,譬如太乙圣地圣主玄烨真人,便占据了一整座仙园。
仍是参天的仙树,绿意盎然,有果累累,有一人缓缓地行来。
那人有着魁梧的身材,步履之间,霸气自成。他有着一张刚毅冷峻的面孔,惜左眼眉正中处不知何时添了一道疤痕,观其状,斜斜地撇下,少了几分刚毅,多了几分凶煞。
疤痕如新,其左眸时不时便微微颤动。
“太陵,汝为何而来?”
仙树下,着白纹道服的玄烨真人,轻抚长须,意味深长地说:“汝作为圣子,半载时光,无论何种伤痛亦要过去,否则何以引领圣地,引领天道盟。”
范太陵来到玄烨身前,单膝点地,左手去抚疤痕,沉沉说道:“圣主宽心,弟子这道伤口仍然隐隐作痛,残留的玄昊剑意仍缓缓侵蚀,它将无时不刻提醒弟子,该如何战胜‘玄昊’,待玄昊湮灭之时,便是弟子斩杀萧无极之日。”
此言说得无比沉重,堪比道心誓,即是说,范太陵一天没能斩杀萧无极,他一天便处于为心魔吞噬的危机之中。
玄烨真人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论资质,汝不如神秀,论心境,汝不如野游,可隐忍功夫,汝胜二者多矣。”
范太陵微微垂首:“弟子此次来,乃为野游师弟,望圣主将庐州事宜全权交由弟子处理。”
“此事非儿戏!”
玄烨真人不悦蹙眉,说道:“汝须知,绝不可让巫鬼显于真界,‘太乙玄都玉如意’乃是圣令象征,必要夺回,野游虽得谕令行事,却非为主事,汝缘何敢当着吾面争功?”
范太陵似是备好说辞,恭敬道:“好教圣主知道,弟子觉着野游师弟此行有大劫相随,请圣主下谕,令师弟近十载内不得出神州……”
“混账!汝敢莫与天机阁相较,天机阁怎推算不出野游大劫。”
玄烨真人脸色微沉,旋即淡淡道:“罢了,本座知汝与野游确有交情,便当汝确有忧虑,然此事早已定下,汝无需多言,自去罢!”
范太陵面无表情地行礼,而后退去,他只是候补圣子,并非圣子,还不足以影响圣主的抉择。
他走之后不久,仙园复来一人,赫然是同为候补圣子的湛台神秀。
“弟子神秀,见过圣主。”
湛台神秀单膝点地,垂首以示恭敬道:“天机阁有讯,请圣主过目。”
玄烨真人心头略感古怪,面上不显,淡淡点头。
湛台神秀便捻诀,虚空蓦地有波纹泛起,逐渐扭曲,形成一行文字来,书道:异星垂死,变兆陡生,天降神星,机缘难述,太上轮转,玄都如玉……
玄烨真人霎时将范太陵所虑抛诸脑后,眼里只有“玄都如玉”四字,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太上轮转,乃逆转阴阳之意,岂不是说玄都如玉将落于他人之手?玄都如玉乃是圣令,必不能有失,天机阁费了无数载,才测算出其下落,如今……”
他音声顿住,神色很快平复,却不再语。
湛台神秀脸色淡淡地接过话头:“异星当是苏伏之意,此子能以阴神修为夺得天辰头名,将圣地储物指环赢走,必与异星牵扯甚深。神秀有两点不明,望圣主解惑!”
“讲来!”
得到首肯,湛台神秀才道:“其一,圣地缘何将储物指环当做天辰榜首奖励?虽它并无太大作用,然其材质至今未有人解开,必藏有惊天隐秘,让苏伏得去,岂不白白送了他机缘?其二,剑斋缘何放出消息,言苏伏遭了魔劫而亡,苏伏此子乃是异星,有心人应当都知道了,剑斋即便以此转移其他大门阀注意,恐怕也没有多少作用罢?”
玄烨淡淡道:“天地大劫在即,此次预兆比之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天机阁亦只能侧出大劫与冰玉环有关,是个不详之兆,不若将其送出,如此即便于天地大劫前不能抢占先机,亦不会成为大劫祭品,乃守成之道。”
他显然比较看重湛台神秀,才会同他解释,顿了顿,继言:“剑斋得了归墟已处风头浪尖,加个异星苏伏,恐怕各州大战顷刻会挑起,神州有足够底蕴坐视,商州、庐州却不定。商州贫瘠,数千载为冰雪覆盖,乃苦寒之地,早也对富饶青州觊觎万分;庐州各大势力盘踞,单东都魔宫便有三个派别,加之北邙宗、玲珑阁等,一派混乱,早也欲别开生面。”
“不过以李匹夫的性子,大抵不惧任何挑战,莫说保下一个苏伏,即便同时与神州商州庐州开战,都不会皱一皱眉头,此决议恐非他所出,至于究竟是谁想出来,本座亦猜不到。”
湛台神秀闻言,眉头反而皱起,道:“那下决议之人,岂非对圣地不利?弟子会着人查探,将那幕后之人除掉!”
玄烨微微一笑:“无怪神秀最得吾心,汝有此心,本座甚是欣慰,太陵与野游,尚不成气候,汝莫要令本座失望。”
湛台神秀深深地伏下头颅,谦卑说着:“神秀能有今日,皆因圣主之故,敢不效死力!”
他谦卑语声的背后,却藏着难以言喻的熊熊野心,只是他知道眼前这个可怖之人,需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傀儡’,而不是有着自我主见的‘圣子’。
“那天机阁箴言?”湛台神秀语声不变,问着,“是否需要弟子来处理?”
玄烨淡淡点头,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并道:“汝欲如何行事,本座不会过问,本座只要结果。”
湛台神秀便行礼退下,待出了仙园,他略略松气,这个圣主无论何时面见,都令他有一种难以喘息之感,他知道,或许他们是同一类人,才会感觉如此明显。
略略摇首,他复思起天机阁‘箴言’,一番沉吟,心头便有了计较,便取出一枚传讯飞剑来,待神识烙印入内,心底默念,传讯飞剑便化作流光一闪而逝。
第四百二十三章:云清一气散
太渊城,城南,云记胭脂。
说起云记胭脂,便不得不提云氏商行,在太渊城还算小有名气,其名下产业涉及广泛,茶肆酒肆客栈,布帛当铺拍卖行,不论凡人修士,不论男女老幼,不论尊卑贵贱,只要有钱赚,甚都肯做。
而其中,胭脂便是云氏最有名头的一项产业。
其最有名的‘天香水粉’,‘冰肌玉骨’,‘红颜祸水’等等,皆乃修士以炼制香料之法炼制,对肤色调润,驻容养颜等等皆有奇效,是以但凡有些财力的女修或凡俗大家闺秀,总是常携云氏胭脂在身,在庐州算得上是家喻户晓。
太渊城内有许多身份尊贵,财力雄厚,却未有灵根在身的凡俗女子,而这些女子便是云记胭脂最大主顾。
她们无法修炼,更是对容颜小心在意。
苏伏冷淡地辞别了柳三,便带着花音来到了云记胭脂大门外。
只见门口张灯结彩,匾额束红花,玉柱新雕,好似开张不久,实则乃是店家每日搅出的新花样,来往者多是女子,有两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小厮于门口迎客,那脸嫩地几要滴出水来,迎来送往,却不是个好活计。
花音艳羡地望着云记胭脂里头货柜陈列的一排排着装精美的商货,然她很快回神,古怪地望着苏伏道:“喂,火老头输了比试,即是说你工钱未涨,仍无法节余,怎还带我来这个地方?”
她瞅了瞅人流,小声地说:“这里东西好贵的,还是走罢,陆叔还等着我们呢。”
苏伏神秘一笑:“看看又不用钱,莫担忧,随我来罢。”他语罢便向着里头行去。
花音不由自主地跟随而去,来到店里,只见许多货柜前都站着一个穿红着绿的美丽女子,其中一个见到苏伏眼前一亮,娇颜绽开,如彩蝶般翩翩行来,娇滴滴地说:“哟,这位大爷,买胭脂呢?”
苏伏冲她温和一笑:“在下苏浮尘,受贵店主邀,前来品香,不知可否替在下通禀一二?”
“品香?”
美丽女子美眸顿有秋波流转,娇声说道:“原来您便是苏大师,素素姑娘久候您多时了,快楼上请……”
云记胭脂别有千秋,一楼乃是普通商货,二楼才是上等胭脂,另有招待贵宾所用的雅间。
沿旋梯往上,便来到二楼雅间门口,花音早已为那琳琅满目的胭脂闪花了眼,小姑娘的眼里满是星星,却对苏伏能受邀品香感到愈发好奇。
那美丽女子轻轻敲响雅间木门,未有人应答,木门却‘吱呀’地开了,女子连忙伸手虚引,娇声笑道:“素素姑娘已是迫不及待了也,苏大师快快请进。”
入内一观,却是一个极大厅室,摆设奢而不贵,华美精致,处处透着别出心裁的奇思妙想。
尚有几人在场,这时一齐望来,其中一个白面公子淡淡哼了一声:“浮尘兄好大架子,叫我们一场好等!”
厅室间中处摆了一个大香炉,镌刻着精美花纹与玄奥符文,外貌古朴,难以言状。
“浮尘公子,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在香炉的左侧,还有一个着素白锦衣,冰肌玉骨,眉如弯月,唇红齿白,浓妆淡抹皆相宜的女子,她约莫十**年纪,气貌不俗,温雅的美眸溢出一丝狡黠,令人难以猜透她的心思。
花音正新奇地四处打量着,不禁循声望去,旋即脸色一变,道:“云素素,你怎会在此!”
那女子行来,似是才发见花音,捂嘴惊讶地说:“原是青衣小姐身边的花音姑娘,莫非青衣小姐应了素素邀约,前来品香?”
花音哼声道:“做你的千秋美梦,我家小姐品性高洁韵雅,如此凡香不过是玷污了她的美丽!”
那女子脸色微转,淡淡地‘哦’了一声,道:“那你来做什么?”
花音俏脸蓦地一红,旋即一白,怒瞪苏伏道:“苏浮尘,枉我家小姐如此待你,你居然敢跟她来往,你难道不知小姐与她素有怨隙!”
苏伏微微笑道:“花音,你莫急,我今日带你来,便是让你亲眼见证一种香药的诞生,至于你家小姐与素素姑娘之间,应当无甚恩怨。”
云素素嘻嘻一笑:“此言甚是,素素与青衣小姐乃是好友,怎有怨隙,花音姑娘倘不信,可以回去问问你家小姐。”
“速速开始罢,莫要浪费老夫时间!”
雅室内第三人,乃是一个着黑色长袍的老者,其背微驼,音声却颇有震慑,众人便不再言语,那老者与那白面公子便开始忙碌,云素素笑眯眯地与苏伏并排而立。
花音认得此人,唤作云岳,云氏商行的主事之一,是个抱虚巅峰的高高手,起码在太渊城,他跺一跺脚,便要抖上三抖。
云氏商行,是唯一一家能与掌控太渊城的四个门派正面抗衡的存在,其似是与天道盟云家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只是目下还未有确凿证据,两家亦不承认此点,亦从不来往,令人无从揣测。
花音有些怕他,便暗暗瞪了一眼苏伏,心里却想道:他才来此城多久,怎便搭上了云氏商行,云素素虽与自家小姐不睦,却从未明确表现,让人无从指责,最是狡诈,闻说此女心机深沉,云氏商行有大半掌于她手,修道资质亦是上等,小小年纪,已是凝窍修士,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或许还能拜入两大魔宫。
她心思散乱,不知彼岸云端,却见那香炉忽有袅袅红色烟雾升腾,惊得回神之际,那烟雾却已钻入口鼻,她呛了一口,旋即心底倒抽一口凉气。
“这这这这……这是?”
震惊令她说话结巴,她只觉烟雾钻入口鼻,便顺着咽喉直下经脉,体内许多已难进境之处蓦地震动,有一道难以突破的关隘,忽而开始松动。
非但如此,便连气海处那稀薄的灵气都在涌动,而后散入四肢百骸与窍穴,可以感觉得到,自己的修为正在以一种能够察觉的速度进境,她激动地快说不出话儿来。
“云清一气散!”
云素素面上挂着难以自抑的骄傲,轻轻笑着说:“简称云气散,取玄天之精,星河之沙等焙炼而成,乃是我云氏新近研制,可令修士修为增进,无需服用丹药便可使法力大进,对于法体与窍穴更是有着莫大好处,怎么样,花音姑娘觉得它如何?”
花音实在无法说出‘不好’二字,她这时忽然明白苏伏为何要带她来此,这‘云清一气散’对于体修有着莫大作用,体修不虑心境,因其境界难晋,捶锻法体更是一个枯燥无比的过程,倘有此物相辅,想必能令她平日修炼事半功倍。
“它有何副作用!”
花音思虑半晌,才终于憋出一个疑问来。
云素素忍不住笑道:“真界没有不劳而获之事,云气散,只能增进法力或法体强度,却无法替你化阴,亦无法替你修出凝窍真意,倘你没有节制地使用它,待你气海满盈灵气,却不得突破,便是你散功之时,要知道心境修为乃是重中之重,堪比道基。”
“不过花音姑娘不虑此事,体修向来不讲心境。”
她的下一句话自然是“因体修向来无法修到至高境界,以法体强度证得真人境,就目下而言,与传说无异。”
不过她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对着花音俏皮地眨了眨眼。
花音一愣,旋即自他眸子里读懂了此言,便冷冷一哼,道:“云氏商行不也没有真人!”
云素素眸子微转,笑道:“云氏商行不需真人,照样可以立足庐州。”
苏伏阻了欲言的花音,道:“素素姑娘,云气散仍有些不足处,应是玄天之精稀缺之故罢?”
云岳淡淡扫了他一眼,说道:“你说得不错,没有想到你真的可以品出来,老夫还以为你是冲着素素美貌来的,不知你可有解决之法?”
说着,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那白面公子。
白面公子心头一慌,急忙说道:“云老,小子亦瞧出了它不足处,却被此人抢先说了。”
苏伏便闭眸沉思,众人亦不搅扰。
这时他想到的是身上或曾附有,或仍然拥有只是目下短暂失去的力量便多达六七种。
灵气,浩然气,浊气,魔气,煞气,信愿等等。
多种力量,质性不一,在失去了灵气之后,令他渐渐悟懂,所谓伟力本质,便是伟力本身质性,上述除开浩然气与煞气,无论哪一种都是可以证得大道的存在。
浩然气只是一种法决修出来的介质,本质仍然是灵气,此点青光亦如是。
而此些伟力有一个特质,那便是互换。苏伏在归墟对上湛台神秀分魂,全赖信愿之力转化成源源不绝的灵气。
云气散自然是促进修士在伟力的互换过程中得益的香药,然寻常修士,身上如何能携如此多种伟力,性质单一,转换之效便差。
单凭虚空游离的灵气,虽有增进修为,却是浪费了云气散此等神物,要知道玄天之精与星河之沙皆非凡物,遑论不止这两种珍材呢?
苏伏沉思半晌,才缓缓睁开眸子:“或可加入不同性质灵气,以反效增之,譬如鬼修所用香料,便加入一些魔修之气,或可有奇效!”
第四百二十四章:云气散的前景
白面公子眼前一亮,抚掌赞道:“浮尘兄是说,加入质性不同之力,可令灵气转换之速得到提升,而后针对不同修士,设计出不同的云气散?此法果真妙极!”
花音意外地望了他一眼,没有想到此人竟能理解过来,她本来听得云里雾里,听他这么一说,倒也明白了苏伏的意思。。
可却又另有疑惑,道:“不同质性之力,如何转换?转换过来会否对法体有害?”
苏伏笑着说:“力量在本质上是互通的,各自之间未有质性的根本区别,只在于用它之人,是以不会对法体有害,倘九天之上的亿万劫魔愿意行善事,我想它们亦不会人人喊打!”
众人俱笑,苏伏继言:“不过这些都只是在下的臆测,具体如何,还要贵商行自行探索改易,对于炼制香料,在下可是一窍不通。”
云素素美眸如丝,娇媚地望着他,说道:“人家果然没有看错人,请浮尘公子来真是请对了。”
那白面公子吃味地望着她,不满道:“素素,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云气散炼制可有着我的一份功劳呢。”
“好拉好拉,修贤,此事自然少不得你功劳,咱们自小一块儿长大,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呀。”
云素素笑颜绽开,旋即嘻嘻笑道:“岳伯伯,修贤,花音姑娘,你们可否先出去,我欲与浮尘公子单独谈谈。”
云岳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便出门去了。
白面公子唤作吕修贤,乃是无量殿的一个核心弟子,其父乃是无量殿刑律长老吕开,是以其于门中还算有着权势。与云素素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自小便钟情于她,惜总也得不到云素素正面回应。
吕修贤自小钟情于云素素,为投其所好,特意拜入炼香大师门下,修为虽才阴神,却对炼制香料一道颇有天分,乃是一个真正的炼香师。
这时一听她要与苏伏单独说话,心头不禁五味横生,对苏伏本来便没有好感,这时更是生出厌恶来,便冷冷地对他说道:“浮尘兄,有些人不是你可以高攀得起的,我劝你莫要多做妄想。”
其语罢便出门去,只是却没有走远,显是要防备着苏伏乱来。
苏伏没有甚反应,花音却不乐意了,她冲着云素素‘微微’一笑:“小白脸儿说得无错,云素素,有些人不是你可以高攀得起的,本姑娘劝你莫要多做妄想!”
云素素一乐,忍不住逗她说:“啊呀,人家高攀不起,莫非是因花音姑娘内定了?你们二人皆是体修,确好般配呢,甚时办喜酒,素素定当奉上厚礼……”
花音俏脸一红,啐了一口,羞恼道:“云素素,你快莫胡言乱语,本姑娘誓死不会离开我家小姐。”
云素素悠悠地负手,抿嘴笑道:“你与浮尘公子结为道侣,并不代表便要离开青衣小姐,而青衣小姐自然也舍不得花音姑娘,况浮尘公子想必很愿意与你一起留在青衣小姐身边,浮尘公子你说是吗?”
花音愈发羞恼,恨恨一跺脚,便疾奔了出去。
云素素眸子里闪过一抹狡黠,唇角勾勒出一抹迷人的笑意,旋即便去将屋门关上。
苏伏奇道:“素素姑娘要与在下谈什么?”
云素素款款地行近来,忽而大胆地贴近苏伏胸膛,同时吐气如兰,幽幽道:“浮尘公子觉着云清一气散前景如何?”
“倘成功问世,想必会令庐州掀起一阵波澜壮阔的狂潮。”
苏伏却在她贴近前便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淡淡地说:“各州中,庐州修士最多,影响亦是最大,在下下言虽有些交浅言深,便当做素素姑娘平日对在下的照拂罢。”
“云清一气散,乃是当世最出彩,最得人心之香药,云氏商行拥有它,可令无数修士记住云氏商行,鬼商行便可以此走上如玲珑阁那般大商行的步伐,将香料行开遍整个真界。”
苏伏意味深长道:“这是个令人眼红的东西,单凭贵行,恐怕是祸非福。”
云素素美瞳眨了眨,俏皮地说:“啊,那我云氏商行,该如何是好呢?不若寻个靠山,唔,让人家想一想,该找谁呢?”
“嘻嘻,有了,不若便找剑斋罢,听闻剑斋近载风头正盛,几盖过了天道盟哩。”
苏伏眸子深处蓦地闪过一抹寒意,这时脸上渐渐冰寒,道:“此乃贵行内部事宜,与在下说来恐有失妥当,浮尘告辞了!”
“且慢!”
云素素急忙来拉苏伏手臂,娇声道:“讨厌,人家只是同你开个玩笑嘛。其实人家与青衣亦是好友,她同我说你受了寂枯剑意的伤,想必与剑斋李道纯有着莫大仇恨,人家怎么会寻剑斋合作呢。”
苏伏挣开她手,淡淡说道:“素素姑娘,你我相识不长,在下常常受你恩惠,心底亦是感激,有些事情不若敞开了说,你到底要与我谈些什么?倘有难处,提出来便是,在下尽管力薄,亦必倾力相助。”
他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自家身份曝光,当其时第一个念头,竟是是否灭口,许是太过敏感,好似一头受伤的野兽,总时刻忧虑着周遭的风吹草动。
这时思来不禁暗暗愧疚,忆起初识云素素,那是他第一次进入太渊城,却与吕修贤发生冲突,便是她替自己解了围,亦是她在火老那儿引荐自己,算是有着不小的恩情,且平日多有关切救济,待他确然不错,虽有着自己目的,却总是个有心人。
云素素不由分说地拉着苏伏进入里厅,两人各自落座,这才道:“其实,这件事好难为情,素素不知要如何开口呢……”
她狡黠的双眸眯成月牙状,脸上挂着一种莫名的笑意。
苏伏怎么看她,都好像一个偷吃到糖的小孩儿,那份笑意,透着的甜甜的童真,另有一份小孩儿见着心爱玩具的喜爱。
这不禁令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此女素来以捉弄人来取乐。
果然,云素素美眸透出如丝如雾的媚态,娇滴滴地说:“人家其实很喜欢浮尘公子呢……”
第四百二十五章:人家口渴嘛
厅室内寂静下来,显见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苏伏回过神来,失笑说道:“素素姑娘,你还是说一些实事罢,否则,恕在下不再奉陪。”
云素素没有丝毫意外,嘻嘻笑着:“人家只是逗逗你,哄你高兴嘛,像人家这样一个美人儿恋慕着你,难道不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嘛?”
“倘是真的,自然值得,只是素素小姐素来喜爱玩笑,不过是让在下空欢喜一场罢了。”
苏伏语罢心底有些无奈,此女甚都好,就是心思难测,喜爱玩笑,倘将她所言当真,最终吃苦头的仍然是自己。
云素素忽然肃容,正色道:“闲谈到此为止,其实素素很早便希望浮尘公子能来云氏商行,而经此次品香,素素心里更是确证,浮尘公子大才,必是个有用之人。”
“或许我应该称您为先生,正如先生所言,云氏商行正处在一个非常关键的时期,今日邀先生来观云气散,亦是经过了几番深思熟虑,只是没有想到花音姑娘会随同。”
“先生料到了云氏商行前景,那么是否有兴趣与云氏商行合作呢?”
此言说得好听,仍只是上位者招揽人才的一种说辞而已,显然云素素极擅此道。
苏伏微微皱眉,他不知云素素此言究竟有几分真假,便暗忖着:倘她所言是真,加入云氏商行,我便不必去猎杀妖兽,且对隐蔽身份有着莫大好处,不过她如何笃定自己对商行有着用处呢?而自己身份隐然不显,想必明面上亦无利用价值。倘她所言是假,那自然一切休提。
云素素见苏伏静默不语,她心思尽管奇巧玲珑,又如何能猜到苏伏在想些什么,便笑吟吟道:“先生倘加入云氏商行,素素会破格提拔先生为大执事,太渊北城所有商铺生意皆交由先生打理,月俸百枚白玉,五枚蓝玉,另外素素还会抽调三百武师,二十修士供先生调遣,另有上品灵宅相赠,倘另有要求,尽管提出,素素必令先生满意!”
这一番话说得诚恳,苏伏确有些心动,他目下没有灵气可用,只以法体强度应对,倘招惹到强敌,恐怕难以应付,可对方将自己提到这个位置,必要有这个价值才行。
他很清楚自己没有,也不觉可惜,便淡淡笑道:“素素姑娘,不论是生意上的事,还是大执事这个位置所需要的各种应对技巧,掌管下属等等,在下都没有半点经验可谈,绝难胜得此任,另外先生之称实不敢当,素素姑娘还是另请高明罢!”
语罢便起身,毫不留恋地向外行去。
云素素哪知苏伏说走便走,竟对她这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没有丝毫留恋的意思,虽微有气恼,却知对方性情如此,无法怪罪,她倒是有着一份非凡气度,便淡淡地冲着苏伏背影说道:“先生倘改变主意,随时可来寻素素,云氏商行上下必扫榻相迎。”
苏伏出得雅间,花音迎来,白了他一眼,说道:“谈什么事要那么久,快走拉,陆叔都要等急了。”
吕修贤警惕地说:“你没有对素素怎么样罢?我警告你,以后少与素素来往,她日后必会嫁入我吕家,你莫要有着不合实际的妄想。”
苏伏淡淡瞥了他一眼,知道此人心地不算太坏,否则即便有云素素维护自己,又哪里能在太渊城得到安稳,他只是对云素素太过迷恋,以至于对自己的出现抱有极大警惕,想必云素素从小到大,身边的男子都被他如此警告过了罢。
“修贤道友,在下对素素姑娘绝无半分妄念,你安心便是。不过道友如此着紧素素姑娘,恐会引她反感,应适量放松一些,对你对她,都好。”
苏伏语罢,便带着花音离开。
吕修贤怔然半晌,却有些恼怒地回神:“本公子还要你来教训我!”
谁知人影全无,他悻悻地骂了几句,便转去雅间厅室,却见云素素静静地坐于里厅,正望着精致的木质窗网外熙熙攘攘的人流,怔怔出神。
“素素?”
吕修贤从未见过云素素如此一面,少了几分俏皮狡黠,多了几分恬静安然,另外则是一抹平日都不曾显现的疲惫与一分难以察觉的哀伤。
他总觉得云素素无论何种身姿,都已拓印到了神魂深处,那是一种带着迷香般的芬芳,令他心甘情愿沉醉不醒。
“素素,是不是又想你娘了。”
他行近去,轻轻地抚着她的秀发,一如小时那般温柔地说:“来年初,菱花绽开之际,我们便去看看她罢?”
云素素轻轻拨开他的手,这时回过神来,脸上带着不满,娇声道:“人家早已不是小孩了,修贤你不要老是摸我的头。”
吕修贤有些失落,他总感觉云素素变得不再像以前那般与他亲近,莫非真是长大了的缘故?
他轻轻笑了笑,将失落藏在心底,温声道:“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个小孩,一个需要人关怀的小女孩儿。”
云素素起身伸了个懒腰,转开了话题道:“明日便陪我去看看娘亲罢,我确实想她了。”
……
天工坊在太渊城的总部位于城西,是一个异常气派的灵宅,里头有着太渊城最完善的工坊,有着各种各样的炼师,他们却并不都属于天工坊。
天工坊确然而言,乃是一个松散的,以炼师为组成结构的名义上的团体。
它并非像玲珑阁或者大门阀那样,有着紧密的从上至下的组织结构,森严的法度,明确的奖惩,抑或残酷的血腥斗争。
它是天下炼师皆梦寐以求的圣地,乃是自由的象征。
加入天工坊,可以得到其他炼师的心得体会,可以得到大炼师的悉心教授,并且随时可以退出,或加入大门阀,或自谋出路,有许多炼师专门于天工坊习练经验,而后加入大门阀。
是以天工坊于真界的地位是非常特殊的,它源源不断向各大门阀输送各种炼师,并且有着许多珍奇灵物由天工坊产出,为真界注入了非常鲜活的勃勃生机。
譬如“迷迭香”便是天工坊产出,其非但可增进心境修为,还能得到无上享受,乃是举世闻名的金贵之物。
另有传世名作如普遍到真界各个角落的‘传讯飞剑’。限量稀世珍宝‘森罗幻境’,千载难得一见之‘天演丹’等等,都是出自于天工坊,可想而知它于真界的影响与地位。
花音带着苏伏熟门熟路地来到天工坊总部,这是苏伏第一次来此,只见门口座落着气派的,象征着天工坊,左摆刀剑盾,右嵌一颗闪亮星辰,二者合之的石塑,虽有些古怪,却给人耳目一新之感。
那高大门梁上的匾额以苍劲的笔力勾勒出‘天工坊’三字,必是出自名家之手,有着淡淡道意。
顶着门梁的两根玉柱上亦书就:有座工坊,以天命之,天下奇物,尽出于此。
虽有着狂傲之嫌,却是令人无法反驳,天工坊给真界的贡献实在是太大了。
守卫显然认得花音,便恭敬地引二人入内,内宅与普通宅院相当,从守卫口中得知,通往工坊的路都于秘道里,虽是秘道,却不用隐瞒,因许多工坊都需要用到地火,是以建到地底乃是此中应有之义。
一路无话,穿过长长游廊,便来到一处清幽的小院,有两个十一二年纪的道童迎来,见着花音嘻嘻笑道:“花大姐,您可让我们好等呀。”
花音面上虽无表情,可眸子里的笑意却出卖了她,显见非常受用,她淡淡‘嗯’了一声,才道:“陆叔可在?”
两个道童先将那守卫遣走,旋即便点头哈腰着引她进小院阁楼。
楼内摆设略古朴,有个盘膝坐于蒲团上的男子这时睁开眸子,有奇光一闪即逝,他约莫四十来年纪,面相倒是很平凡,颔下有着短须,显得儒雅,宽袍无法掩盖其微胖的身躯,他笑眯眯地立起:“小花音,你怎么才想起来来看望我,你家小姐呢?”
“陆叔!”
花音的脸这时再也绷不住,喜笑颜开道:“小姐近来愈是迷恋书籍,都不肯离开天宫山呢。”
此人便是天工坊于太渊城驻点的主事陆风,声闻是个炼器大师,苏伏并非首次见他,其曾来过天宫山,似对青衣非常关切疼爱,青衣并非天工坊之人,亦非他子侄,不知是何因由。
“晚辈苏浮尘,见过陆大师!”
苏伏恭敬揖礼,陆风令他想起了斑鸠,剑斋内,待他好的人有许多,斑鸠便是其中之一,自己身上的飞剑法器都是出自他的手笔,如今却再也不能回去了,都不知下回见面是敌是友,思及此,心底便微微一叹。
陆风笑眯眯地站起,着道童上茶,旋即摸着颔下短须,笑道:“大师怎么敢当,几荀月不见,伤势有些好转了,可喜可贺。”
苏伏微笑着说:“是,多赖青衣小姐医术了得,在下才得以残喘。”
三人分宾主坐定,道童斟了茶来,苏伏呷了一口,闭眼轻轻品味,只觉唇齿留香,这还不止,尚有一份难以道出之个中玄机,不禁意犹未尽地再品一口。
“好茶!”
却是花音先行放下茶盏,盏内茶水已尽,竟如牛嚼牡丹般一饮而尽,她望着满脸心痛的陆风,无辜地说:“人家口渴嘛。”
第四百二十六章:剑君
陆风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小迷迭香便被你如此糟蹋了!”
苏伏心里一动,道:“原来此茶是仿制于迷迭香,无怪有着一丝难以言述的玄机。”
花音不屑地撇嘴,说道:“哼,又不是迷迭香,不过是仿制而已。”
“说得轻巧,小迷迭香亦要五载时光才能制成,若非我是天工坊在太渊城的主事,如何能得之,此茶可是只于天工坊内部流传的极品,罢了,同你这小小姑娘有甚好讲,你看看苏兄弟,他可比你懂得品味。”
陆风颇有些痛心疾首,他是爱茶之人,见不得人糟蹋好茶,不过对小姑娘又不好责备,自然只剩了无奈。
苏伏微微笑道:“陆大师,花音还小。”
“苏兄弟在火老手下,可还适应?”陆风温和地说,“倘不适应,亦可来天工坊,差事总是不少的,或可学个炼丹炼器,倘你有心,我亦可请火老亲自教授你。”
苏伏婉言道:“多谢陆大师好意,火老不曾亏待在下,且在下自感顽愚驽钝,怕是无法静心专于左道。”
他面上平静,心底却微微慨叹:天工坊便是天工坊,一个大门阀眼中荒城的主事都如此的有器量。
天工坊对于前来拜师学艺的修士,绝不会藏着掖着,你取得成就愈大,天工坊声名愈广,乃是一个良性循环,当然,这还是因创建天工坊之人的手腕高明,亦是天工坊于真界独树一帜的因由之一。
花音嘿然道:“连灵气都没有,仅仅法体胜人一筹又有何用,陆叔你快莫要逗人了,苏浮尘如何能学得来炼丹。”
陆风轻咳道:“谁也不是一蹴而就,苏兄弟有着灵根,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嘛。”
他只见过苏伏一次,并不知他伤势的具体情状。
花音知道苏伏身上有着秘密,便也没有说破,忽然想起张严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自家小姐似乎真的杀过人?
她心底存疑,便不禁问道:“陆叔,小姐小时真在太渊城杀过人?”
陆风怔了怔,旋即回神,脸上露出了深思,缓缓地说:“你从何处听来?”
花音便将今日炼丹比试的经过说来,末了又笃定道:“陆叔,您快告诉我嘛,小姐杀人是否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陆风微微一叹,脸上带着追忆,说道:“那时青衣还小,在一个大雪缤纷的夜晚,你家小姐浑身是血,闯了进来,直言要见我,后来才知她乃是我天工坊前辈的后人,身上流淌着他的血脉。”
花音一头雾水道:“小姐一身是血,是自己还是他人的?”
陆风淡淡地说:“自然是他人的,那时她约莫才九岁,便以玄妙医术闻名全城,只是在替一个少年救治时,失手了,那少年爆体而亡,吓坏了她,这才跑来天工坊寻求庇护。”
这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花音却嘻嘻笑道:“我就说嘛,小姐怎么可能会杀人,既然医治不好,死了也就死了,哪能怪小姐。”
苏伏却是心底一寒,甚病或如何医治才会导致爆体而亡,更加难以想象的是,青衣那时才九岁,这一身医术又是传承于谁人?
陆风微微笑道:“你这小姑娘对你家小姐倒也还忠心,不枉她将你捡来,还悉心培育。”
“好了好了,我今日尚有些要事处理,你将药给我罢,倘是不想太早回去,便在陆叔这儿盘桓二日,定有好吃好喝的招待你。”
花音起身,取出储物袋大咧咧地丢给他,道:“本姑娘日理万机,哪有空盘桓,下回再说罢!”
陆风接过储物袋,神识探入一观,满意地点头,闻得此言便逗趣道:“那么真是有劳花音姑娘不辞辛苦给我送来,些微酬劳不成敬意,还请姑娘收下。”
语罢便取出两枚蓝玉抛给她,作为天工坊的分点主事,还真是有些财大气粗之感。
花音欣喜接过来,冲苏伏笑眯眯道:“今日你带我观了奇物,作为回报,便让本姑娘请你吃一顿好的……”
二人便告辞,花音带着苏伏去胡吃海喝了一顿,两人法体都已辟谷,却仍然吃得不亦乐乎,美食无论何时,都有着莫大诱惑力,尤其是只供给修士食用的美食。
分开之时,已到了苏伏需要上工的时辰,便约了两个时辰之后再碰面。
苏伏平静地完成了今日的丹药贩售,虽今日火老输了比试,前来买丹药的修士却不少反增,不到两个时辰,火老交予的丹药便已告罄,将店铺简单收拾了一番,已是酉时,花音准时寻来,二人便结伴在城门关闭前出城,一同回转天宫山。
他们出城时,太渊城南北二门不约而同进来两个气息隐蔽难察,皆有些怪异的男子。
一个气势凝沉渊深,着浅蓝锦衣,隐现锋芒,一个气机古怪妖异,裹着黑袍,有淡淡邪气,仅仅与他们擦肩而过,众散修便都觉出一股令他们窒息的压抑。
此二人入城之讯,飞快传到了各大势力耳中,暗暗一番观察,那着浅蓝锦衣的男子必是剑修无疑,不论是从何处来的剑修,都不太好惹,而另外一个虽古怪妖异,其身上那黑袍便不是凡品,很快便勾动了有心人的注意。
夜渐渐深了,太渊城今夜格外寂静,各大坊市与街市除开酒楼与茶坊,亦早早收市。
一轮清冷弯月渐渐浮现在太渊城上空,为这座“荒城”添了几分冷清与肃杀。白日的喧嚣与吵嚷仿似都只是幻觉,此刻它露出了真面目,那是冰冷的血液,锋利的獠牙。
在一处街巷,黑袍男子缓缓行走于阴影里,无声无息,状似鬼灵。
将至未至巷尾之际,他忽然顿住了脚步,平地有风,卷起灰尘飞舞,月色下,发出淡淡的荧光,继而转作寒芒,透着致命杀机。
寒芒一闪而逝,黑袍男子身躯片片碎裂。
“小心有诈!”
街巷蓦地涌出数十个黑蒙面之人,其中一个剑指翻转,凭空又有寒芒生成,原来那寒芒乃是飞剑所化,竟微小到可以藏入灰尘,实在令人防不胜防。
“啊!”
那使飞剑的蒙面人剑指突兀地被削去,有血液溢出,仿似信号,点燃这夜的厮杀与血腥。
“该死!是东城的人……”
另外一个蒙面人咬牙骂道:“早知他们不安好心,非但抢了我们矿脉,今日还想挡我们发财,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东城的人’乃是暗语,掌管东城的乃是黑虎宫,算是城内势力最庞大的门派。
街巷尽头便涌出来一群身着黄衣,面貌皆未遮盖的修士来,为首一个三十许的粗犷男子狂笑道:“一群藏头露尾的鼠辈,亦敢与我黑虎宫作对,弟兄们,斩尽杀绝,一个也别放过。”
“嗬嗬!”
在双方震天的喊杀声里,蓦地响起一道古怪的笑声,它清晰地钻入所有人耳内,携诡异莫名的邪气,令人心底生寒,便纷纷停下动作,抬首望去,只见本该化作了碎片的黑袍人,完好无损地浮于半空,身上散发着淡淡却恐怖的威压。
“在下黑虎宫虎卫统领,敢问阁下是?”那粗犷男子心底一突,有着不好预感。
妖异男子仿似对血液的芬芳非常迷醉,自顾自地说:“斩尽杀绝,好啊,我最喜欢斩尽杀绝……”
其音声未落,整个天地陡然暗沉,所有人只见头顶有恐怖的阴影与网一般罩下,顿使他们不能动弹,这才知道此人修为恐怖,一时间纷纷求饶。
所有人脚下地面突兀地为阴影染化,地面在诡异的波纹泛动下,居然变作了黑沉沉的淤泥,所有人便开始往下陷落。
往下吞噬一分,便多一分苦痛,他们脸上尽皆暴露青筋,小小街巷顿时鬼哭狼嚎,声势颇是骇人。
妖异男子满意地听着他们惨嚎,愉悦地说:“世上最美妙的音乐,莫过于此了。不过,我心本来慈悲,不愿见着杀戮,尔等听着,从现下开始,倘有人可以忍住苦痛不出声,并且回答我的问题,便饶他不死……”
黑虎宫虎卫统领修为甚是精湛,这时勉强忍住,虎目圆睁,瞪着妖异男子。
妖异男子古怪一笑,便漂浮着来到他身前,说道:“很好,你获得了回答问题的机会,我且问你,可知‘苏伏’在何处?”
那虎卫统领显然听过苏伏大名,咬牙道:“敢问上仙,可是获得天辰榜首者剑君苏伏?他不是已入魔,为剑斋清理门户了……”
妖异男子不屑地撇撇嘴:“剑君?这是什么破名号!就凭他亦能得获榜首?定是剑斋使了甚秘法相助,以此来羞辱法会。”
“不过,法会我早也看不惯……唔!我为何要与你说那么多,既然不知他下落,那要你何用?”
妖异男子轻描淡写地一拍他头颅,其身形便急速下陷,瞬息便整个没入。
“剑君?”
妖异男子面色有些难看,在真界,能获得别称者,无一不是万众瞩目,得到了肯定的存在。譬如韶华女仙姬玄清,韶华不单单因她美貌,还有着与容貌相配的天音。
随着苏伏的事迹愈传愈神,已于真界人尽皆知。
第四百二十七章:陌生的星空
“区区一个阴神小辈,亦敢称剑君!”
妖异男子愈发觉得愤愤,想他入道数百载,如今声名仍然平平,虽与他行事息息相关,可一想到苏伏如此低下的修为都能获得别称,心里自然不能平衡。
心里不顺畅,耳边传来的嚎叫,便令他开始觉得烦躁,他眉目蕴着煞气,略略一挥手,所有人身形同时彻底陷入,街巷内顿时寂静下来,笼罩整个街巷的阴影缓缓散去,露出了那银色的弯月。
“此次便让你真正死去,亦算成全你的别称!”
在真界,仙道鼎盛,凡俗王朝不成气候,是以君字早已不是凡俗皇帝专用,君亦是对先人之称,如父君母君,便是称对方已过世的父亲母亲,祖君,便是已过世的祖父。
他取出了一枚传讯飞剑,再度激活,将那道神识烙印仔细观了一遍:天道有惑,圣道不昌,为生机计,清除异星,烦请妖鬼道友往一线渊走一遭……
“线索只有一个一线渊,要本大爷如何寻他?”
妖异男子用力地一攥,传讯飞剑顿时化作飞灰,他颇有些恼怨道:“湛台神秀,你竟敢指使本大爷做事,有朝一日,必让你身败名裂。”
“嗯?”
他眼珠子微微一转,身形蓦地化作影子,融入夜色里。
一道恐怖的灵识突兀地扫过此地,却未有任何发现,这道灵识略略疑惑,便又退去。
过了半晌,确认没有异常,妖异男子才缓缓显身,望着城中某个方向,惊诧自语道:“没有想到小小一个荒城,居然有一个真人潜伏,却不知是何来头……”
他想了想,却没有贸然去探,想到方才那蝼蚁的话,似是说黑虎宫?想必是地头蛇,他心里便有定计,且去黑虎宫抓一些人来,探一探消息。
思及此,他眸子便有妖异的灰芒生发,方才吞噬了的虎卫统领,其记忆登时源源涌入,很快便有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却蓦然定格一瞬,他脸上带着疑惑:“太渊令?”
“敢莫是上古大门阀太渊,其太渊秘境的钥匙之一?”
妖异男子‘嘶’地倒抽一口冷气,心里暗忖:小小一个一线渊,怎么竟隐藏了如此惊天秘闻,无怪城内有真人潜伏。
他眸子微转,脸上闪过诡笑,身形蓦地化作影子,融入夜色里。
约莫半刻,他便从城南来到城东处一栋气派森严的大宅,宅门口有成群列队的守卫,宅内灯火通明,那些守卫却未发觉虚空有一道与周遭虚空不一般的黑影迅疾地飘过,径自入了大宅。
来到一处奢靡的阁楼内,却见几个锦衣男子围坐,正自交谈,他灵识探入,便将他们谈话丝毫不漏地落入耳内。
“宫主,今日抢了洪齐天的矿脉,此人睚眦必报,必会引他反弹,不若将寻个由头分些甜头给他,以免他搅缠不休!”
说话的是一个四十来年纪的中年修士,修为不甚高,眸子里却有奇光,显见很有主意。
“严堂主所言甚是,要知我等目标并非矿脉,而是矿脉里头的东西。”
有人便附和着:“虽说矿脉亦是重中之重,可若是能得秘境,区区一个低品矿脉算得甚么……”
“马堂主慎言!”一个留着八字胡,文士模样的修士皱眉道,“此事事关重大,依我看,还是先与魔宫商议一番较好,否则魔宫怪罪下来……”
“怪甚么罪?”坐于他对面的一个大胡子修士冷冷笑道,“此事天知地知我们知,谁敢泄露出去,莫怪我熊二手下不留情……再者言,给魔宫做了多少年的狗腿子,亦该轮到我们自己当家作主了。”
他说着便转向一直沉吟不语,眉目与他有些相像,威势沉沉的修士,道:“大哥,此事不宜思虑太多,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倘交给魔宫,黑虎宫又能得多少分润?还不是一点灵玉便打发了我们?”
那修士或许是有些心动,或许是早已有了定计,只是观望众人反应,这时眉目一动,淡淡道:“你说得不错,不过此事难办,洪齐天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倘无端与他好处,必引他生疑,届时明着应下,暗里又搅小动作,怕是更难防范,此事要趁无量殿,活杀堂,寒月寨尚未反应过来,悄悄将那件东西寻出来。”
“如今活杀堂与寒月寨应当还未收到消息,明日熊二你带队去,守着矿脉,再遣一些能干的弟兄下去,两日内,必要将那件东西寻出来。”
大胡子修士大喜,豁然站起,脸上横肉震了一震,音声震天:“大哥但请宽心,有我熊二守着,必不会放一只蝼蚁入内……”
妖异男子听到此处,不禁暗暗好奇,既然那件东西如此着紧,为何不马上出发,而接下来从他们交谈中便明白过来,一线渊虽在大门阀眼中是荒地,可这里毕竟曾是福地,底蕴非凡,有着分布极广的妖兽与灵怪,它们皆喜夜间出没,修士在夜里很难防范妖兽,一不小心便会全军覆没。
他眸子略转,阴测测一笑,便按捺了性子,待明日随他们出城,先找着那个地方再说其他,至于传讯飞剑里头的讯息,早便被他抛之脑后。
……
太渊城的夜清冷而肃杀,天宫山的夜,却别有一番迷人风姿,此处可以看到平日难以观测到的星辰。
苏伏躺在屋顶上,望着满天星斗,却连一颗熟悉的星辰也未有,不禁有着淡淡失落。
他前世命运坎坷,遗愿甚多,降生真界,染上魔灵,与之抗争,得机缘入道,日夜苦修,不敢丝毫懈怠,一如前世与命运做斗争,都不曾静下心来观看美好的夜空。
“人生难得几回闲!”
他自嘲地笑了笑,也许只有失去了一切的如今,才有闲情去欣赏那无垠的星空罢。
“道友平日即便有闲,亦不会于此空度时光罢!”
耳边忽而响起一个柔软音声,苏伏侧首去望,却见青衣不知何时上来,正捧着一份书籍行来,她安静地坐于苏伏身边,就着漫天星斗与月华之力津津有味地看起了书来。
苏伏淡淡笑笑,道:“青衣小姐说得不错,不过,倘非落得如今地步,又怎知这片星空亦是如此壮阔瑰丽呢!”
第四百二十八章:采药
“怎么,你还见过彼岸星空?”
青衣轻轻翻动书页,道:“佛门讲超脱,彼岸则是一切有情众生归所,语谓佛说,梵圣天,彼岸天,自在天,为佛祖,佛陀,菩萨所居,既你曾经超脱,缘何还落得如此地步。”
苏伏苦笑道:“青衣小姐说笑了,在下修为即便无损,亦与超脱有着莫大差距。再者言梵圣天,彼岸天,自在天,三者皆为西方圣界,虽为三圣佛以无上神通演化,却仍脱不开天道法则桎梏,或可令生灵以另一种形式存于世,亦不过行尸走肉!”
“是以佛家所言超脱,应当与修为无关,与法力无关,那是一种无上境界,超脱了彼岸,超越了自我,实现了存在价值,吾辈执于存在,其实早也与超脱背道而驰,只是每个生灵都有活着的理由,或为亲人,为友人,为爱人,为自己,总有着难以割舍之物,是以修士才追求天道,求得另外一种形式超脱……”
苏伏失去了修为,几等于失去一切。
财富,权势,声名,于他而言,未尝便放在心上。唯有修为是立身保命首要,他需要活着,去做很多想做或以后想做的事。
其次,便是身份上的转变,一边是剑斋后起之秀,受到诸多长辈赏识,未来真传弟子之一;一边则是名不经传的,连散修都不是的病秧子。
许多人失去一切以后,总觉灰心绝望,更多是选择结束自己卑微的生命,丝毫提不起重新来过的勇气。
苏伏不同,命运愈是令他屈辱,他愈是要抗争。
这半载时光,他平日除开努力勾动气海以外,便只剩了体悟,他的法体并不需要外力锤炼,只因三十六处窍穴便是他气力来源,与一般体修又有不同。
是以对于自己道途,运命折转等等,都有了一些与以往不同的领悟。
青衣动作微顿,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说道:“三言两语便将佛门无数载建立的体系与核心击得体无完肤,敢问道友,所谓超脱之道,又是自何处而来,莫非是未可知的彼方?”
苏伏微微笑道:“我的家乡有一个伟人,他曾说过一句至今都令我刻骨铭心的话语,那便是生作万物之灵,无论做些什么,总应使自己意志所遵循的准则永远同时能够成为一条普遍的立法原理,譬如‘欠债不还’就绝对不会成为普遍的立法原理,倘无人愿意还债,又有谁愿意借出呢?”
“迦南经里如此写道:吾怀无量慈悲,生就万丈光孕育万物,信吾可超脱彼岸,永生永世归于净土……”
苏伏嘲讽一笑:“远古事迹无有记载,谁都不知怎生情状,亦不知万物化生何时兴盛,何时终结。可所谓超脱彼岸,永生永世归于净土,便是永生永世处于三圣佛手掌心,无法挣脱,西方圣界与其说是净土,不若说是囚笼,与凡俗映衬,仅有三圣佛得了理智,可自由自在,余者佛徒佛子皆与牲畜无异,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青衣合上书籍,淡淡道:“迦南经亦非佛门大道,切莫忘了六道界有初有佛,如今法台宗两分,又有圆觉寺崛起,早已非三圣佛一言堂。我认同你家乡那位伟人的论证,此应为亘古不变之真理,只是万物之灵,又为何?听着好像专指人族,可你要知道妖族亦可醒灵,有许多妖族比之人族都要聪慧得多。”
苏伏道:“万物之灵,我的理解便是能够左右自己意志,受道德统帅,克服**的支配,超脱于蒙昧不知的野兽,妖兽,邪灵,劫魔等等。我从来不否认妖族亦是万物之灵。”
“听你一席言,胜我穷读数载书籍,受教了!”
青衣淡淡笑着,便起身,继言:“明日我欲往妖兽山脉采一些灵草,你若是无事,便随我走一趟罢。”
苏伏自无不可,便点头应下。
……
翌日卯时,太渊城城门洞开之际,整个太渊城霎时恢复了生机活力,东南西北四大坊市好像约好了似的,喧嚣很快便将太渊城点燃。
一个身着蓝色锦衣的男子缓缓踱步来到城西坊市,与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插肩而过,修为弱一些,便觉恐怖,下意识远离,修为深一些,便更是觉高深莫测,是以其所过之处,竟留出了一条空路。
男子径自来到火老的药铺,见大门紧闭,剑眉扬起,喃喃自语:“按剑令感应,此地有着师弟气息,且非常之浓烈……”
这时有一个散修眸子微转,谄媚笑着迎去:“这位前辈可是欲购火大师所炼丹药?火大师药铺只有傍晚申时至酉时才开启,小的可以引您去另外一家药铺,那儿可是张严大师名下药铺,绝不会输给火大师多少……”
他尚有一言为说,那便是价格也要高出不少。
男子淡淡扫了他一眼,说道:“我非为买药,这个火大师多大年纪,可是半载前出现在太渊城?”
散修恭敬道:“非也,火大师应有百多高龄,于城中亦有十数载。”
男子想了想,又问:“那这药铺平日是谁人打理?那人唤作何名何姓,倘你认真回答我的问题,这枚白玉便是你的。”
他说着便取出一枚白玉来,却并未丢给他,而是等着他的回答。
散修用贪婪的眼神在白玉上抹了一把,舔了舔嘴唇道:“这个……恐怕……”
男子手腕一翻,又取出四枚白玉,道:“五枚够不够?”
散修眼瞳猛地睁大,然对上对方冰冷的双眸,顿时打消了坐地起价的念头,忙道:“他姓苏,唤作苏浮尘,乃是半载前于城中出现,其脾性甚好,口碑在整个坊市都是数一数二的……”
男子微微皱眉,道:“此人住在何处?”
散修心头微跳,说道:“前辈,这个恐怕不能告诉您……”
男子手腕再翻,此次是十枚白玉在手,淡淡说道:“拿走它们,或者死!”
散修这时有些懊恼,自己一时贪念,竟造成了骑虎难下的局面。这时他亦顾不上保密,战兢道:“他……他住在城外天宫山,毗邻妖兽山脉,那儿有一处下品矿脉,极易找寻……”
第四百二十九章:路遇妖兽
一线渊,妖兽山脉。
妖兽山脉于天宫山左近,自古以来便有妖兽盘踞,灵脉尚存时,此地妖兽皆有着恐怖实力,令人极其头疼,灵脉破损,妖兽亦受影响,实力渐渐不如。
尽管如此,妖兽仍是妖兽,绝难小觑。
约莫辰时,暖阳透入密林,形成斑驳光晕,偶有不知名异虫停在光晕上,仿似享受着暖阳之芒。
异虫左侧方灌木忽有异动,惊得它拔腿便逃。
自灌木丛里扒拉出来一个着短汗衫,腰缠麻绳,长得俊秀的男子,这一身装扮于他非常不协调,好似普通山野村民,然其朗星双眸渊深莫测,忽略其内灰气,倒有着不凡气度。
他身后钻出来一大一小两个女子,小姑娘晦气地望着周遭,没好气地骂道:“苏浮尘,你这个混蛋,看你带的好路,竟敢让小姐受这份苦楚!”
三人正是寅时便出发的苏伏,青衣,花音三人,花岩照例留下来看家,三人一路走来,采着了些许灵草,却渐渐走得深了,竟迷失了方向。
这放在以往,是绝然不可能存在的事。
奇妙的是,青衣两女以为苏伏常常来猎杀妖兽,定对此熟稔。而苏伏以为两女于天宫山住了那么久,理所应当对毗邻的妖兽山脉不会陌生才对。
青衣以袖拭额,淡淡道:“此事不好怪他,花音你留着些力气寻路罢。”
花音只好住口不言,却仍是拿眼瞪着苏伏。
苏伏心底苦笑,倘不是气海封闭,他便可自心内虚空取出飞流沙,只需升空一望便可知自己方位,他平日猎杀妖兽亦不会深入,从未来过此地,如此密集的灌木丛,非朝夕可成,看此地便可知,必已许久不曾有人探索。
“嗯?”
便在此时,苏伏敏锐地感应到一丝杀机,那是混淆的,没有理智的,单纯的杀戮**。
“妖兽!”
苏伏连忙将两女护在身后,三人前方灌木一番摇摆颤动,便见一只灰黑色,体型修长的豹子钻出,它的眸子尽是猩红,嗜血地盯着苏伏三人,低沉的吼声霎时骇人。
“影豹?”花音非常惊讶,她虽对此地陌生,对此妖兽却不陌生,道,“它不是只于暗夜才会出没,怎么大白天就跑出来吓人?”
苏伏眉头微蹙,他刚开始猎杀妖兽前,自是做足了功课,正如花音所言,影豹只于深夜出没,因其体肤色,常常神出鬼没地将敢于暗夜出动的修士斩尽杀绝,才得了影豹这个称呼,亦有影子杀手的别称。
“吼!”
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时间,影豹蓦地腾空跃起,其身形在虚空竟划出残影,而后一分为三,眨眼的功夫,便从不同的三个方向袭向三人。
苏伏失去灵觉,已不能感应到其真身,这时耳边便传来青衣平淡的音声:“右。”
他眸子闪过一抹精芒,法体运力一震,身形旋即右转,拳头顺势右甩。
“啪——”
这一拳宛然鞭子般抽在影豹右边头颅,顿将其体抽飞,苏伏身形蓦地闪没,再出现时便已追上飞退的影豹,在其怒吼中,狠狠一拳砸将下去,‘嘭’地一声响,顿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苏伏尚未落地,影豹摔落在地,打了个滚便翻身,返身噬咬向苏伏,其眼瞳内有诡异冷光刺出。
“小心!”花音不禁大急,苏伏要是被咬个正着,哪还有命在?
苏伏虽惊不乱,忽自背后抽出一柄长剑护在身前,那剑通体黑色,剑身极薄,藏于后背竟无丝毫异状,柄处没有护手,像极了‘曼珠沙华’。
“铛铛!”
两道冷光先后击中剑身,苏伏借着此力向后翻去,令那影豹扑咬了个空。
影豹落地,龇牙转首望去苏伏所在位置,而后毫不犹豫地再度扑去,并未因其取出武器而有丝毫的惧怕。
苏伏倒翻至一颗参天大树处,双脚于树干上牢牢钉住一瞬,旋即屈膝一弹,长剑蓦地作了归鞘状,这个瞬间,他眼眸绽出惊人异芒,而后便与影豹错身而过,于虚空划出了一条淡淡的黑痕。
“嗤——”
影豹头颅与躯体分家,喷溅出鲜红血液,洒了满地都是。
苏伏这时落地,挽了个剑花,顺势将其上血迹甩飞,旋即不顾花音惊诧模样,若无其事地收了长剑,取了专用于切割用的短剑,去将影豹的眼瞳、爪牙取下。
青衣眸光微闪,不知想到了什么。
收拾妥当,苏伏将那血淋淋的眼瞳与爪牙用布帛随意包裹,便回到二人身边,微笑道:“今日运气不差,影豹很难猎杀,其眼瞳可制成简易幻器,爪牙则是法器的炼材,都有着很高的回收价值。”
花音一脸嫌恶道:“哼,看你这利落的手段,往日必定杀了不少人罢,小姐最讨厌你这样的人,本姑娘警告你小心一点,莫要将脏污碰到小姐。”
青衣淡淡一笑,捻了兰花印,招来一道除尘咒,洗净苏伏手上沾到的一些血迹。
“没有关系,能见到如此剑术,已是不虚此行,再说杀人是保命立身之故,料想苏道友亦非情愿,若非迫不得已,谁愿意杀人呢?”
苏伏神情不变,心头却有淡淡凛然,青衣这一段话里头,竟有两处值得他深思,说到如此剑术,莫非识破了自己身份?
“应当不会罢,此女再聪慧,又怎会想到自己是那个‘已死’之人?”
他入魔而亡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太渊城,对此,他并未有甚特别感觉。
另一处则是‘若非迫不得已,谁愿意杀人呢’,此女说得如此由衷,是否亦有着‘迫不得已’的经历呢?
思及陆风所言,心底更是有着些许寒意,怎么个治疗法,或是甚病症,居然会令那个病人爆体而亡?
加之不能出门的花岩,小小的医仙堂,除开花音外,竟都有着些许诡异,苏伏心底凛然生寒,便不由得多了几分警惕。
初识青衣,尚谓其乃是个纯粹医者,这时不禁推翻,青衣在他心里,多了几分难测。
苏伏忽然想到云素素,她们两人都是当世不可多得的女子,似有着共同点,只是一个狡黠难测,一个诡谲难测。
万般思绪眨眼即过,他淡淡笑着道:“杀人有时是立身保命之法,有时亦是作恶之法,如何取舍,全在一念之间。”
“走罢!”
……
与此同时,在妖兽山脉的另外一处,有一座由嶙峋山岩构成的大山,山腰处有一个秘洞,秘洞前列着森严同军队般的修士,前面一列身着附着秘法符文的甲胄,满面肃杀。
他们前面站着一个大胡子修士,正是黑虎宫熊二,他满意地望着手下,淡淡道:“今日便由我亲自守在门口,虎贲卫全部下去,倘有发现令牌之类的物件,必要及时禀报,开始行动罢!”
前列有二十来个修士,轰然应诺,便列队,在领队的率领下,鱼贯进入秘洞。
秘洞里头乃是一个下品矿脉,沿途皆有灯火照明,虎贲卫零散散开,各自去寻,不题。
秘洞前的熊二,并未发觉在嶙峋的山岩间,懒洋洋躺着一个妖异男子,他嘿嘿冷笑着自语:“便让尔等代本大爷将宝贝取来,可莫要让我等太久啊!”
熊二伊始尚能瞪着虎目警惕四方,渐渐便觉无趣,打了个哈欠,亦不嫌脏,就地卧倒,懒懒吩咐道:“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唤醒我……”
“是,熊堂主!”
约莫两刻过去,忽而有‘沙沙沙’的音声传来,黑故宫众修顿时紧张起来,纷纷四处查看,却未有任何发现,那‘沙沙沙’的音声愈发清晰。
“快看!那是什么?”一个不经意抬首望的修士惊诧提醒众人。
只见半空中蓦地有黑云降下,那‘沙沙沙’的音声正是那黑云发出,待近了看,却是一只只个头不知名的异虫,‘沙沙沙’正是他们翅膀震动的音声。
“熊堂主!敌袭!”
熊二本来懒洋洋的脸色骤凝,起身喝道:“着甲!”
音声才落,留下的修士个个取出了宝甲套于身上,一个个龙精虎猛地凝神以对。
熊二身形直立而起的同时,便取出一件环状法器来,法决捻动,便将法器祭出,秘洞前顿有烈焰冲天而起,将异虫烧个正着,被烧死的异虫如同下雨一般淋淋而下。
“哈哈!果是无量殿的宵小,你家熊爷爷的火宝环滋味还好受罢?”
熊二大笑的同时,便见半空有修士降下,他声如洪钟,喝道:“兄弟们,将他们给我杀个精光,活下来的弟兄,皆有重赏……”
旋即便是‘噼噼啪啪’的法决与法器争斗,与修士临死前的惨嚎,那些无量殿的修士哪里知道黑虎宫竟调了如此精英甲胄卫来守着这个价值不大的矿脉,是以一个照面的功夫,便呈一面倒之势。
“该死!虎烈二卫在此,我们不是对手,快走!”
熊二狂笑道:“哈哈哈!管雨石哪里逃,平日便看不惯你这一副虚伪模样,吃老子这一招!”
音声未落,他便将火宝环祭出,火宝环于半空滴溜溜地转圈,便有烈焰喷将而出,与此同时,熊二法决捻动,那烈焰于半空便化作拳状,轰然一拳击在未及逃走,被熊二称作管雨石的修士后背。
第四百三十章:救人与杀人
那修士‘啊’的一声惨叫,后背一片焦糊,他惶急中自储物袋取出一枚符篆贴在脚上,而后借着这一份助力,身形急遽遁走。
熊二眼眸微闪,喝止了欲追击的几个手下,将零星的抵抗尽数压下后,想了想,便吩咐道:“钟离,你带一队人去,探一探无量殿究竟有没有埋伏,倘有埋伏,即刻发信知会我。”
着胄修士出行一列,为首一个被唤作钟离的修士恭敬应下,便挥了挥手,带人追踪而去。
其余修士打扫了战场,便将各色储物袋交给熊二,他仿似有些心不在焉。
取过储物袋,他微微皱眉道:“尔等可有察觉异样?”
一众下属面面相觑,不知他所言何意。
熊二扫视一眼周遭,道:“昨日来此,此山周边应当不会如此静逸,有些妖兽昼伏夜出,环绕此山,否则我等何须退走!”
众人闻言,不禁恍然,一个恭敬道:“堂主,应当是有强大妖兽驻于此,将那些给惊走了……”
藏于嶙峋山间的妖异男子古怪一笑,心里暗忖:甚强大妖兽,乃是本大爷不经意间散逸的气息,不过一线渊妖兽天下闻名,果然名不虚传,居然能感应到本大爷的恐怖。
熊二狐疑地打量着周遭,他看似粗犷,实则心思细腻,否则熊无也不会放心让他来办此事。
想了想,仍觉不放心,便道:“再去一队周遭巡视,有情况即刻发警示,碰到妖兽能逃便逃,那些个妖兽已不值钱了。”
便有一列应诺而去,秘洞外便恢复了静逸。
……
深山,老林,妖兽,灵怪。
苏伏三人一路披荆斩棘,反愈走愈深,亦见了许多夜间才出没的妖兽,好在不多,花音亦发挥了她身为体修的彪悍,很是斩杀了几只妖兽。
“累死本姑娘了,到底要走到几时啊!太阳都快下山了……”
花音无力地挥开身前杂草,踩得灌木嘎吱作响。
青衣脸色仍旧如常,淡淡地说:“你能感觉累,乃因心底不喜,法体受心绪波动影响,这很不该,以你法体之力,如此奔波即便两个日夜,亦无丝毫影响。”
苏伏微笑道:“此言正解,所谓心静自然凉,便是如此。”
花音白了一眼苏伏,道:“就你会说,若不是你带路,我们至于落得如此下场么,小姐早也采到了灵草。”
“小姐,今夜倘回不去,不会要在此地过夜罢,人家可不要!”
苏伏且行,且顺手于一大树上作了标记,闻得此言,便笑道:“回不去亦是没有办法,不过我很有在野外过夜的经验,你不必太过担忧,顶多由我来守夜便是。”
花音闻言大惊:“什么?难道真的要在此地过夜?那你从方才开始便捣鼓这些东西做甚?”
苏伏摊了摊手:“做了标记,至少不会再绕圈,深山古林最容易迷失,我亦没有更好办法。”
青衣见花音脸色有些白,淡淡笑道:“苏道友与你玩笑的,想必已对如何回去心里有数了,我不是教过你,凡事要往好的一面看,切勿慌乱,慌乱容易失措,很可能便会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
花音本来圆睁的小眼顿时讪讪,耷拉着小脑袋,道:“是是……小姐教训的是……”
“青衣小姐看来亦是深有体会!”苏伏淡然一笑,意有所指地说,“不过我家乡有句俚语,没有犯过错的人是不完整的,想必也有着一定道理。”
花音瞪了他一眼:“小姐是不会害我的,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想抓本姑娘小辫子吗?”
苏伏心知她是个一点就着的性子,便淡淡笑而不语。
青衣几乎一点就通,道:“苏道友之意应是品尝红尘千姿百味,方能心觉无憾。不过修士虽有历尘考验,却也并非多数如此,有些修士历尘,可使道心无碍,道基凝练,堪透万法,有些修士历尘,则从此堕入苦海不得挣脱,得失之间,破费思量。”
苏伏由衷地说:“确然如此,青衣小姐智性通渊,圆华无暇,心有千千道印,即有万法生灭,变幻由心,就境界而言,在下恐怕多有不如。”
花音得意道:“那自然如是,我家小姐岂是你可以相较的,还差得远拉……”
她正欲再言,前方却蓦地有异变生发,一道迅疾的影子穿过丛丛灌木,却不知为何摔落,旋即咕噜噜翻到了三人丈前才止。
只见得此人后背血肉模糊,带着焦糊味,衣衫早也破烂得不成样子,此人以木作钗,执高髻,有些散乱,微微颤动的双手证明此人只是力尽,尚未死去。
青衣细眉微蹙,紧走几步,亦不去观他模样,玉手便捻诀,有清光宛如甘霖般落下,只见此人后背血肉渐渐愈合,竟不再渗出血水。
花音仔细辨认了他服饰,不禁说道:“小姐,我认得他,他唤作管雨石,无量殿的一个长老,品性最是不端,一副岸然道貌模样,却曾欺侮过凡俗民女,您莫要替他治疗,此人落得如此下场,罪有应得!”
青衣不曾停下,淡淡道:“你忘记我教过你的话么,在我面前只有伤者,巫医一脉,没有善恶!”
苏伏亦认得此人,闻了此言,皱眉说道:“青衣小姐,此言在下无法苟同,虽说治人救病乃医者本分,可救了他,却有更多人受到恶果,你于心又何忍呢?”
青衣淡淡地望了他一眼,道:“我几时说过救他是因我心善?少待你倘看他不过眼,杀之便是。”
苏伏心思微转,便明白她所言何意,不禁暗暗苦笑:此女行事果真难测。
他想了想,还待言之际,前方再度有气息涌来,他连忙向前去,将其挡在身后,果不多时,便见灌木后方闯来五个着甲胄的修士,其中一个首领模样,冷冷喝道:“尔等好大胆,竟敢救下我黑虎宫的敌人,给我死来……”
此人二话不说,便挥手,五个修士齐齐涌来。
苏伏知道此时话语都是多余的,眸子闪过寒芒,身形一闪,便迎了去。
花音连忙上前相助,她的爆发力比之苏伏还要强,小身躯闪了两闪,便来到一个甲胄修士的门面之前,小小拳头轻飘飘地击落。
那修士起先尚不屑,右臂轻轻举起来挡,欲以此挡下小姑娘的拳头,左手捻诀,身上甲胄有红光闪动,后招亦备妥,只待挡下此招,便是小姑娘丧命之时。
“喀嚓!”
然令他始料未及的是,那小小拳头似蕴含了千钧巨力,左臂骨在接触的那个瞬息间,便断裂,发出了令他恐慌的脆响。
剧烈的疼痛几乎是眨眼便袭向脑海,他痛得大叫,然而惨呼尚未出口,小姑娘凌空旋身,没有什么花哨的一脚便撞在他颈侧骨,他整个人便飞将出去,落地之后,动也不动,生死不知。
一个照面,甲胄修士先倒一个。
苏伏身形动的刹那,长剑已在手,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闯入敌阵,长剑巧妙地挑飞一个修士祭出的法器,因运了巧劲,避开了与灵气的证明冲突,而后顺势贯入他的脑门,令其死得不能再死,此时身侧有虎爪袭来,长剑蓦然回抽来挡。
“嘭!”
长剑几乎承受不住巨力要断裂,然终究是没有断裂,他身形被击得滑退,心头警兆生成,头颅连忙垂下,险之又险地避开一个修士的大刀挥砍,而后侧身连连退步,撤出了他们攻击范围。
可未及他松气,一道闪着冷芒的短剑蓦地袭来,他身形正退,根本无法闪避,只得凝神,长剑正欲挑动,身前却有个娇小身影挡来,将那短剑击飞。
正是花音,她手上持着一柄带着剑穗的宝剑,虽非法器,却也是上品材质所制,因是杀人之器,闪着很是浓烈的寒芒。
小小年纪,非但是体修,亦于剑道有着建树,方才击飞短剑,切入点必须极其精准,苏伏知道自己小看了她。
“谢谢!”
苏伏气息仍然均匀,可心底却暗叹,若是平常,这几个通神修士虽着甲胄,杀之亦不费力,没有想到失去灵气之后,实力竟退化如斯。
花音‘哼’了一声,却不领情,道:“明明实力弱得可以,还冲入他们中间,你这是在找死啊。”
这时那剩余的三个修士已然知道他们厉害,其中一个首领,虽有阴神修为,心头却已怯了,取了一枚黑乎乎的丸子来,正欲捏爆。
苏伏淡淡一笑,身形再度闪动,再出现时,已来到首领的上空。
那首领眸子一闪,左手却取了一张符篆出来,令言瞬息而成,他身前虚空蓦地有淡淡道意,脚下灌木瞬息疯长,刺向苏伏。
哪知苏伏身形在半空诡异扭动,竟犹如预知般躲开了灌木刺击,以几乎不可能的闪避,于灌木与灌木之间的缝隙穿过,一剑直取首领要害。
长剑‘嗤’地贯入其颈脖,又向上挑动,将其头颅整个切开,那血液几乎是冲天而起,与人一种无与伦比的震撼。
苏伏面上却是无悲无喜,身形再动,两道剑影便划过最后两个修士,他们额上有血迹滑落,皆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目,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