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天辰众星,借天之道(二)
这是一个抄手游廊,难以想象的,在尽头处竟有一个豁口,那一堵墙上刻画着禁制,在中间位置却破开一个洞口,呈诡异的方形。
它并非被暴力破开,而更像是一个虚空通道,一个抱着膀子的青年轻轻倚于通道旁边的墙壁上。
两人心底俱震,此人修为渊深莫测,非他二人可以揣度,更要命的是,他仿似早已料到二人会来此,这时其嘴角勾勒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小家伙,我知道你们有所猜测,可惜全错了。”
他这时抬眸,为乌发遮盖的眸子便显露,那是深沉地没有一丝空隙的黑暗,此人居然没有眼白,其眸子不动,便连眼瞳都不着痕迹,整个瞳孔便浑然一体。
待扫过二人,他邪邪地一笑:“你们一定以为黎家插手了此事罢?”
“其实是十三那娘们将我早年欠下的一个人情用掉,为的便是救下云家这个小姑娘同玉清宗的小子。”
纪随风心头大惊,这暖烟究竟是何来头,竟能让如此修为的修士欠她人情,尽管一再高估她,却仍然低估了。
苏伏很明显能感觉到他视线里的不怀好意,自他话语里,救下的人可未曾算他的份,即是说他需要自己逃命?
若果只是如此,他都要欢天喜地。
可并非如此,是以下一息,曼珠沙华蓦地刺出,无声无息便有剑气袭去,恐怖的浩然气绽放光芒那一刹那,剑光呼啸着将那人淹没,淹没前最后一幕,其脸上的古怪笑意竟愈发浓郁了。
“快跑!”
苏伏出手的瞬息便觉不对,法体蓦地一震,聚力于臂,猛地将纪随风同云溪一起推向那个诡异的黑洞。
纪随风惊诧一瞬,旋即反应过来,却只及回首去望,他眼睁睁望着苏伏的法体倏然间四分五裂,漫天都是苏伏法体爆裂开来的血雾,那些血雾迅疾地充斥了他双眸,眨眼便血红血红,一股热血涌上脑颅。
“苏伏……”怒吼渐渐淡去,黑洞吞噬了他二人。
纪随风只觉心头都在滴血,想象中天旋地转并未发生,眼前只一晃眼的功夫,天光便大亮,耳边轰然传来喧哗、吵嚷、推挤、尖叫、怒骂……
他抬首去望天空,只见半空流淌着一条黑色的河流,沉静而危险,仿似等待收割灵魂的冥王。
只一转念,他便明白过来,这里乃是天都榜会场,目下早已不知天都榜候选者去了何处,所有修士都只顾着逃命。
“冥河之水?”
纪随风抱紧了云溪,下意识地回首去望,身后乃至左右,都是不断向城外逃去的散修,哪里还有那堵墙?
他咬牙,无论如此抱着侥幸心里,他都无法乐观地认为,法体尽毁的苏伏能够活下来。
“那个混蛋!”
眼角有泪,无尽的懊恼与悔恨充斥心田,倘时光能够倒流,他必定不会拉上苏伏,惜万事皆可逆,时光不能移。
“师兄……”
耳边传来云溪迷迷糊糊的音声,她并不知发生何事,左右望了望,旋即惊惶,挣扎着下来,正欲质问,却见他浑身都在颤抖,紧咬的牙关蹦出几个字:“我害死了苏伏……”
云溪愣怔一瞬,旋即惨笑:“不止苏师弟罢,暖烟代了我,必也不能幸免,师兄,为了我,这样做值得吗?”
纪随风痛苦地闭上眸子,冷峻的脸庞尽皆变得扭曲:“我不知,苏伏之死乃是暖烟所致,我必要为他报仇……”
他望着不解的云溪,同样惨笑:“暖烟将一切算计得透了,请来了一个帮手,那个帮手杀了苏伏,他们是黎家的人……”
云溪脑颅晕眩,几乎不能站稳,她无力地坐倒,纪随风从来不会骗她,对他几乎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是以下意识便信了他所言。
“师妹!”
纪随风轻轻地将她拉起,这时他的眸子变得柔软,语声忽然变作了平缓:“我不后悔来救你,可苏伏却因你我……或许他并未死去,我们要回去找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云溪轻轻偎入他怀里,轻轻地说:“师兄,我明白,即便死在这里,我也不惧,只要有师兄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惧……”
“我们走……”
两人定议才下,肩背却被一人悄无声息地按住,纪随风大惊,想也未想地捻诀,掌中金雷令蓦然击出。
“砰!”
那人掌中竟同样闪动雷光,两两碰撞,竟不差分毫地抵消了。
“哼,翅膀长硬了?竟敢对我动手?”
纪随风诧异望去,原来竟是自家二哥纪修竹,他脸上又惊又喜:“二哥,你怎会在此?”
纪修竹警惕地望了左近,旋即低声道:“此处不宜久留,随我来。”
三人便随着奔逃的人流,渐渐离开了天都榜的法会会场,愈是奔走,愈是焦急,纪随风眼见离涂龙阁愈发远了,不禁急道:“二哥,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这时纪修竹略有些无奈地转入一条巷道里,有法决捻动,顿将三人身形掩盖,复行不久,他回身冷道:“你当我们会放心你一个人来神州?如初亦来了,他让我来将你带走,并让我转告你,苏伏无事,你不用担心。”
“如初姐姐?”
纪随风心底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他从未想过纪如初竟为了他鲁莽之举而亲自来到神州,然而很快便为欣喜占据:“真的?如初姐姐真如此对你嘱咐?莫不是诳我?”
“哼,如初虽不靠谱,命运之术却算得颇精准,苏伏是什么修为?她还不至于算不到一个小修士的命数。你小子又是什么修为?亦敢来天池撒野?现下马上跟我走,再敢废话,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纪修竹骂骂咧咧着,心底却略有苦涩,纪如初或许是来救人,可更多却是一种古怪的行事,譬如将天辰令交给纪随风,他从小都看不懂她,此时更是难以看懂,天辰令显然并非他们能逃走的关键,关键还是黎家的影子。
暖烟便是黎家的影子,她是黎家影堂叁号,叁十三娘,她曾杀过真人。
这些都是纪如初告知他,纪修竹隐隐能够感觉,纪如初有着自己的谋算,多年不曾露出的爪牙,似乎渐渐露出了锋芒,这种变化不知是好是坏。
三人绕着路出城,趁着混乱,果顺利混出了南宫苑,旋即也不给纪随风同云溪反应的时间,径自祭起法器,带着二人冲天而起。
……
“虚空傀儡?”
天都榜会场,距冥河之水不远的地方凌空悬浮一个道人,他约莫五十来年纪,着白色道袍,看去平凡无奇,自语时,却有着莫名气场涌动。
随着自语,其法决捻动,眸子闪着奇异光芒,嘴角顿时挂起一抹冷笑,有道玄光自他指尖生发,随即穿透了无数重的虚空,击在会场一个白衣女子身上,旋即‘嘭’地一声,竟化作了一个人形傀儡,只是灵光尽灭,已失去了所有效用。
与此同时,半空那骇人的黑河霎时化作无踪。
道人淡淡地开口:“吾乃严真嵩,冥河之水不过是虚空傀儡所化,一切都是虚象,尔等身为修士,稍遇险便慌乱,丢尽了吾辈脸面,天都问道继续,所有持令者即刻回转,否则视为弃权,即刻收回天都令,并赶出南宫苑。”
“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许离开南宫苑,否则便视作挑衅天道盟,挑衅太乙圣地,圣地弟子听令,有欲出城之人,无需过问,即刻便可斩杀……”
音声仿似有着一种安定人心的魔力,整个南宫苑的修士渐渐安静下来,所有出了城的修士已不能再回转,南宫苑彻底封闭。
南宫苑一隅的巷道里,龙吟瑶小心翼翼地将灵觉探出,未有异常,她长长吁了一口气,心道:该制造的混乱半点也不少,苏伏他们应当逃出来了罢。
她忽而窃笑自语:“谁能想到本公主手段如此高妙,必能打圣地一个措手不及,天道盟独尊久了,此处竟无真人看护,真是天助我也……”
便于此时,她的笑音蓦地止住,瞳孔微缩,玉指轻轻捻动印诀,有紫光生发。
“龙吟瑶。”
她听到了一个音声,那是一种不轻不重,不咸不淡,谈不上美妙,甚至没有什么情绪的音声,却令人有一种奇异的微妙感,仿似冥冥中的天道在与你对话。
“哎?”
她下意识地去应,旋即微微羞恼:“你是何方神圣,敢否现身一见?”
“吾乃纪如初。”
音声不变,却令龙吟瑶轻蹙蛾眉,道:“我记得你是玉清宗的长生真人,你不去救你家弟弟,来寻我做甚?”
“随风已救,吾元魂传音,剑斋有真人,已于城中,苏伏有难,汝引真人去天辰问道会场救,即刻便去,不可耽误……”
龙吟瑶怒道:“纪随风既然已救,为何单单落下苏伏?你们玉清宗便是这么对待恩人的?”
此后任她再如何呼唤,那音声却再未出现。
她按捺住怒火,决意此间事了便上玉清宗讨个说法,这时她不禁细细回想纪如初话中内容。
然此时,却有一个清淡笑声自巷道拐角处传来:“纵火,搅乱灵脉,操控虚空傀儡引发冥河之水假象,原是得了紫月道宫传承的剑斋弟子,东海龙宫公主,龙吟瑶!”
第四百零二章:天辰众星,借天之道(三)
“纵火,搅乱灵脉,操控虚空傀儡引发冥河之水假象,原是得了紫月道宫传承的剑斋弟子,东海龙宫公主,龙吟瑶殿下!”
只见拐角处有个二十七八年纪的青年,闲庭信步地踱出来,其音声淳厚清朗,眸子渊深,微微笑道:“殿下来我天池做客,亦不打个招呼,真是太生分了。”
龙吟瑶美眸危险地眯起,装着无辜道:“白道友所言为何,本宫怎不知你在说甚?”
来者正是圣地核心弟子白易安,森罗幻境损坏,他受到了圣地的惩处,近日才恢复自由身。
白易安微笑道:“殿下何必急着否认,其实易安在见到殿下之前绝难想到这是殿下手笔。我曾见过典籍,紫月道宫最盛时期,掌有数个秘境,近十个福地,由此可见紫月道宫对于灵脉必定有手段操控。”
“随归墟落于青州手里,紫月道宫便已是尽灭,殿下莫非以为外界不知紫月传承落在了殿下手里罢?”
他轻轻笑着摇首:“殿下身系诸多干系,却私自跑来神州,天道盟便罢了,若魔门来向殿下索要传承,殿下当如何是好?”
龙吟瑶笑眯眯道:“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你怕不怕?”
她心念随着杀机生发,这时虚空傀儡已然为严真嵩所破,她真身便显露,随着杀机生发,衣袍无风自动,寂静无人的巷道,蓦然刮起了冷风。
白易安手腕一翻,便见其掌上托着一枚精致的传讯飞剑,他淡淡道:“我已将我所知尽数化作神识烙印,倘传讯飞剑发出,神秀师兄恐怕不会轻饶了你,若果……”
他语声微顿,渊深的眸子竟动摇,有一抹炽热:“若果殿下将紫月道宫传承与在下分享,易安非但不告,尚可助殿下逃走,即便从此加入东海龙宫亦可……”
语罢他盯着龙吟瑶,观察她的反应,只见她面无表情,杀机不减反增,他心底略有些凛然,暗忖:此女行事虽素来无忌,却非不懂利害,待我再试探一二。
“殿下……”
龙吟瑶却‘妩媚’地一笑,打断他道:“白易安,在归墟我便断言,圣地尽是一些鸡鸣狗盗之辈,而今再次验证此言确凿……”
音声未落,白易安立足之处蓦地裂开,一条宛若藤蔓般的紫芒倏然缠绕上他的脚腕,并节节往上攀爬。
白易安微惊,反应却颇迅疾,法决倏然捻动,有符篆化灰,令言道:“太上转轮,界定阴阳……”
那紫藤蓦地崩解,周遭虚空的阴阳二气尽皆为他所控。
然未及松气,又有锋芒袭来,他动作不停,即刻有令言:“无极天地,统御四方,北方有冥,谓之玄武,吾以玄武之名,赋予尔等玄武之真,玄武壁来!”
有符篆化为晶状,晶莹洒落,旋即便闻着‘砰砰砰’急促的巨响。
却是一道道罡风袭来,仿似不给他任何喘息机会,龙吟瑶冰冷音声蓦然响起:“北方有冥,其名为苍,其羽为罡,其身为剑,是谓……苍冥剑罡……”
不知何时祭出的飞剑,破开无尽虚空,天地仿似寂静,许只有万分之一刹那,由晶状六面体合成的护罩倏然如冰消雪融,一道深沉的黑色缝隙猛地自虚空裂开。
旋即便是莫可名状的尖锐音声生发,‘砰’地脆响声中,那传讯飞剑顿化作粉尘。
白易安法体洞开,骇然失声:“你竟洞彻了剑诀本意……”
“太上轮转,界定阴阳!”
他猛然大喝,音声传出里许,带着惶惶之威,便见其为黑色缝隙洞开的法体倏然聚合,他沉沉冷笑:“龙吟瑶,你放着龙族神通不修,偏学那些疯子修剑,你以为能有多大成就?”
音声未落,但见其身溢出黑白阴阳二气,仿似风卷残云般将那黑色缝隙尽数裹住,眨眼功夫,巷道又恢复寂静,然只一瞬。
白易安复取出一枚传讯飞剑,冷笑道:“方才那一枚只是假的,这才是真的。”言着同时,灵气倏然涌动,正欲趁龙吟瑶未及反应前将其激活。
龙吟瑶淡淡一笑,说:“本宫此剑亦是假的,不信你回身瞧瞧。”
白易安怎会信她,然下一息,他的冷笑便因身后传来的恐怖灵压而僵在脸上,
为黑白二气吞噬的黑色缝隙蓦地自白易安身后显现,此次再不给他反应机会,整个虚空都在缝隙中扩张,而后‘嘭’地一声,白易安整个人便在不敢置信中化作了漫天血沫。
龙吟瑶眼也不眨,身上蓦地有紫焰腾起,将扑来的血沫尽数挡下。
她伸手虚握,玄黑色飞剑蓦然回到手上,验证了剑道修为令她颇为欢欣,嘉奖似的抚摸着剑身,自语着:“本宫自小便接触剑道,便向往着剑修那群疯子的利落,是以本宫杀你如土鸡瓦狗,这便是力量的核心本质,想来追求所谓‘大道’的你根本不会懂。”
“归墟便罢了,修为受到压制,在真界就凭你凝窍巅峰,亦敢觊觎我身上的传承?”
“不知死活!”
龙吟瑶给白易安下了定论,旋即便将其抛诸脑后,思绪转到了纪如初的话语里。
忆起纪如初所言,她不禁暗忖:若果真如她所言,却为何不出手救一救师弟?莫非果如她所言,只是元魂传音?她将此行算计通透,早也算到苏伏会被困危局,那么剑主遣真人出山来救,亦在她意料之中,既早早知道,为何不提点或阻止?她究竟在算计什么?
随着思绪,她的眉头深深皱起,任谁被如此一个真人盯上,恐都寝食难安,因即便知道她算计你,却仍然不能知道她为何算计,如何算计。
“纪如初!不论你有甚图谋,有我龙吟瑶在,必不会让你得逞!”
龙吟瑶眸子闪过寒芒,她不会轻信纪如初之言,是以决意先且去会场看个究竟。
然而便在此时,却有两道隐蔽的剑光划过虚空,几乎要瞒过她的感应,她大惊的同时,却又大喜道:“大师兄,玄清姐姐,怎么是你们来了?”
第四百零三章:天辰众星,借天之道(四)
花开二朵,各表一枝。
话表苏伏将纪随风二人推出虚空通道,法体随之遭到万千锋刃划过,那些锋刃划过的角度极有讲究,将苏伏法体切割出了数百上千道伤口,鲜血如同涌泉般自大大小小的伤口上喷涌而出。
自其背影望,那一刹那便好似整个法体都四分五裂。
然而诡异的是,苏伏并未感到一丝的疼痛,他的意识非常清醒,尽管血水模糊了他的眼睛,尽管整个法体都处于不能动弹的状态,他仍然没有丝毫惊慌,就好像这些恐怖都发生在别人身上一样。
“桀桀桀……”
男子身形于虚空显现,修长十指皆有锋利指爪,微微一动,便又都收起,他古怪笑道:“我说过是来救那二人的,何必你多此一举将他们送走?若是你没有推他们,我倒可以原谅你冒犯我的罪过,可偏偏你如此不信任我,我只好让你见见血,是否感觉很舒服?”
“你法体的强度堪比妖族了罢?否则你目下应当鲜血流尽而亡,不过没有关系,你可以更缓慢地方式去体验死亡的恐怖,你此生所能记住的,最后一种感受,另外记住本大爷……”
苏伏淡淡道:“影堂贰号妖鬼,是吗?”
古怪笑声戛然而止,男子面色骤沉,阴冷冷道:“你如何知道我?”
苏伏不语,暗暗调动着星辰之力修补体表伤势,仅仅两息,体表伤口尽皆开始结痂,旋即脱落,强而有力的心脏‘咚咚咚’地猛烈跳动,苏伏面上诡异的显出红晕,旋即便有大股新鲜血液自心脏处传输到法体的各个角落。
便于那一瞬,一道黑沉的冷光击来,苏伏想也未想,身形蓦地变作虚幻,正是《扶风歌》,冷光穿体而过,径自击向抄手游廊,旋即他丝毫犹豫也无,便趁着这一隙的功夫身形急遽倒退,眨眼便没入虚空通道不见。
那冷光将抄手游廊无声无息地切成上下两半,并延伸至百丈开外,威能令人心悸。
与此同时,一股狂暴的气息自那倒塌的游廊生发,又有黑光闪动,冷光切断游廊之后,攻势竟未止。
同是无声息,黑光笼罩的范围百丈内,仅仅两息,便化成一片空地,构筑抄手游廊的石料尽皆为黑光抹灭,彻底消失于真界。
男子眼见如此,瞳孔猛地缩紧,怪叫一声,身形倏然向虚空通道退去,竟丝毫不敢停留。
许只有一个刹那,那黑光闪动的同时,整个涂龙阁蓦然生发莫可名状的气息,急遽地于虚空聚合,只一个眨眼间,便有一模一样的冷光轰然击落,落点正是男子前一息的立足处,倘他慢上分毫,必然会为这一击打得灰飞烟灭。
他如何能不知,如此程度的攻击,必然引动了整个涂龙阁的禁制,他借神通于涂龙阁这一处构筑了虚空通道,已然引起了禁制的些微反应,而涂龙阁的禁制大阵,只对对它有威胁的存在有感应,倘不即刻逃走,必引来禁制雷霆一击,果马上显现。
那冷光无声息地炸裂,竟不甘地延伸向虚空通道,整个通道蓦然间被吞噬,那墙便恢复正常,露出了禁制状,冷光散去,莫可名状气息亦淡化不见。
约莫半刻之后,忽有一道身影落下,正是解决冥河之水,化解了南宫苑恐慌的严真嵩,他眸子闪着寒芒,冷冷自语:“《嗜阴邪煞功》,妖鬼?不能肯定,还是有人故意装成他,以此陷害黎家?”
他驻于原地,思绪怎也无法清明,涂龙阁劫难看似恐怖,实不过雷声大雨点小,倒更像似哪个俏皮弟子的恶作剧,不过亦不是谁都能动得了灵脉,遑论寻到灵脉源头所在。
在真界,但凡寻灵脉之秘法,皆是有名有姓,有许多皆已失传,或隐世不出,如此类人都已厌倦真界纷争,又怎会于证道法会上出现。
倘不是他们,又是谁人?
他思虑片刻不得解,正欲离开,心思忽一动,远方有一列修士行来,为首一个惊喜唤道:“祖父,您怎会在此……”
来人正是严真嵩之孙严伯朗,他旋即有些惊骇地扫了眼周遭,道:“这……此地发生何事。”
严真嵩对这个亲孙极其溺爱,便放下了杂思,温和地说:“方才有人在此施神通,恐已为涂龙阁禁制反击而亡,尸首亦不见,此地无事了,去别处巡逻罢。”
严伯朗心底一动,恭敬道:“祖父,孩儿有一请,望祖父成全。”
他受了天道盟命令抓捕捣乱的凶手,眼见无法如期举行成道之礼,想到云溪那一副风姿俏颜,他便无法按捺,是以心底总有瘙痒之感。
严真嵩淡淡笑道:“但说无妨。”
严伯朗知道倘无法抓到那凶手,成道之礼最快都要明日,他已然等不及了,这时便大胆地说:“祖父,孩儿急欲为严家留后,未免耽搁,请祖父让我与云溪即刻举行成道之礼,望祖父成全……”
严真嵩略一怔,他对自家孙儿怎会不了解,去见过云溪回来后,还一副不情愿的模样,怎么忽然有了莫大转变?
“嗯,我允了,地点便于涂龙阁,你去通知圣地,令所有无事的弟子来观礼……”
严伯朗兴奋一笑,礼道:“多谢祖父!”语罢便要离去。
严真嵩忽然眉头微皱:“慢着,你将云溪留在通源阁,可有人守卫?”
严伯朗身形一顿,下意识点头道:“孩儿已嘱那守卫不可让任何人外出,若有异常便以圣地讯号知会我。”
“坏了,有人意要阻止圣地同云家的联姻……”
严真嵩脸色一变,自紫焰爆发到灵脉异动,尚有冥河之水,都不过是障眼法,旨在引开他的注意力,未及多言,平地蓦地刮起飓风,将他同严伯朗卷起,向通源阁急速而去。
不一刻,爷孙俩便来到通源阁门口,却哪里还有守卫的影子,严伯朗心底微有不妙预感,便抢先疾步向里头奔去。
来到正房,他面色冷沉地推门而入,入目所见却是一怔,那曼妙的背影仍坐于白绫纱帐里头的梳妆台,有着一份说不出来的静逸,仿似外头的喧闹都与她无关,显得那么的超然。
严伯朗心绪瞬息拔到最高,不禁喜笑颜开道:“云溪,太好了,我尚谓你离开了……”音声之中,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那女子清淡地说:“我能去哪儿?”
严真嵩这时进来,眸子蓦地变作冰寒,喝道:“你哪儿也不能去,混账东西……”
音声尚未落下,房内有狂乱气息涌动,撕裂了所有存在之物,便连女子身前的梳妆台都尽化作粉末。
严真嵩凌空一摄,便将那女子摄于手,旋即不喜不怒道:“伯朗,你于此处候命,莫要问为何,这是命令……”
严伯朗哪里知道严真嵩心里所想,在他不解中,严真嵩便带着那女子消失不见。
……
涂龙阁那一处虚空通道损坏的瞬间,苏伏其实尚未自通道出去,只差那么一瞬,他便同通道一起为那冷光吞噬,那时必然身陨。
妙便妙在那妖鬼在一息之后撞将进来,正巧将他撞出了虚空通道,然而那时虚空通道已然受到禁制反弹而引起剧烈震荡影响,两人再见天日时,心头都是一个咯噔。
这里没有人山人海,没有震天欢呼与喧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根根错落有致的粗壮高耸的石柱,至高处几要没入云端,石柱有数十根,约莫有十数根石柱上各自盘膝坐着一个修士。
每个修士手上皆有印诀捻动,仿似在演化着己身大道,随着演化,其身便有气场涌动,以此与其他修士交锋。
妖鬼古怪一笑:“没有想到竟跑来了此处,天池最隐秘的禁地,‘盘龙’。”他说着话的同时,手臂隐秘动作。
苏伏根本无暇去看眼前场景,曼珠沙华蓦地自天灵跳出,挡在门面之前,‘铛’地碰撞声中,曼珠沙华狠狠撞向苏伏胸膛,人与剑同时飞退,最后轰然砸入一道玉石台阶上,深深地没入。
“蹬……蹬……蹬……”
妖鬼正欲给苏伏最后一击,台阶上却传来一道从容的脚步声,他抬首望去,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石台,四面皆有玉石台阶,他所处位置乃是石台下方,身后则是往下的台阶,而台阶底下应该便是通往南宫苑的路,此处则是证道法会天辰榜竞选会场,盘龙。
“来者何人?”
往台阶行来的是一个三十年纪的修士,他有着一张刚毅的脸庞,棱角分明的脸上有着些微冷峻,些微审视。
他着精美而高贵的蓝色长衫,腰间束着白色玉带,身形魁梧,极有压迫感,他束高冠于顶,高冠点缀着炫目的太玄紫晶。
妖鬼一眼认出来人,不禁暗暗叫苦:“怎是这位爷负责今届法会……”
“嘭!”
妖鬼心念急转中,埋于废石底下的苏伏蓦地伸出一只手来,那只手沾满了血迹,然而这不重要,他的手掌握着一枚令牌,妖鬼可以清晰望见,那令牌上刻着‘天辰’二字。
“剑斋苏伏,前来参与证道法会天辰榜……”
第四百零四章:天辰众星,借天之道(五)
“剑斋苏伏,前来参与证道法会天辰榜……”
随着音声,苏伏缓缓站起,他的乌发已然脱开束缚垂下,有微风吹拂,鬓角的发丝随风起舞,看似潇洒,实则无比狼狈。
因其法体到处有伤口迸裂,鲜血复缓缓淌出,方才伤口血痂尚未脱落,伤口仿似仍然裂开,看去凄惨无比。
他的脸色苍白,俊秀的脸上已为血迹涂得面目全非,要说唯一出彩处,便仅仅剩了那一对朗星眸子,不惊亦不惧,不焦亦不躁,清清淡淡,淡泊如尘。
仿似身上所受苦痛,当下处境等都只是浮云而已。
他的音声传遍了整个‘盘龙’,石柱之上修士纷纷扫眼过来,却尽皆错愕,天辰榜入门槛最低亦是玄真,一个阴神修士竟敢放大言要与他们争锋?
场内修士,无不是真界当下修行劲锐,否则如何能获邀天辰?
他们此时尽皆演化着自身道意,其目光又是何等的凌人,而这些目光的聚集点苏伏,更是有如负山岳之感。
苏伏知道他不能倒下,目下唯有参与法会才有活命机会,否则他必定会被当做蝼蚁一般被随意碾死,这些心念都是瞬息便闪过,得益于异常至诡异的冷静,他做出了最得宜的应对。
台阶下来的修士扫了一眼天辰令,确认无误后,倒也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转向妖鬼,道:“尔又为何而来?”
妖鬼不甘地扫了一眼苏伏,心底知道已无法杀死他,他阴测测一笑:“小子,你的命倒是硬,便先给你留着罢,本大爷随时会来取……”
语罢其古怪一笑,身形便渐渐消散去了。
“随吾来。”
那修士回身上台,苏伏心念微动,法体运力一震,体表受到极细微且密集的震动,血痂便与衣袍一同化作粉末,旋即捻了个除尘咒,洗净了法体,再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套干爽的月白长衫换上,这才从容地步上台阶。
来到圆台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席,上坐着十来个气息渊深莫测的修士,有男有女,令苏伏头皮发麻的是,没有一个人的修为低于抱虚。
历届天辰榜,观礼的名单都有着极大限制,能获得观礼资格者,都是于各大门阀身居要职的修士或上届天辰榜落榜者。
能亲眼目睹十数个修士以道意争锋,对己道有着莫大助益,亦是相互印证修为的一种机缘,非常难得。
是以观礼资格极其珍贵,有些人宁愿不参与法会,都要争取这个名额。
这时那些修士皆投眼过来,苏伏明显感觉有几道眼神于己身来回扫视,不屑有之,好奇有之,淡漠有之,林林总总便显出了修士百态。
苏伏心底无波无澜,此刻他唯有谨记,己身代表着剑斋,绝不可于势上弱了分毫。
然其中却有一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个约莫四十年纪,满面微笑的僧侣,他着僧袍,披袈裟,持念珠,眉目慈和,气息悠远,浑身都散发着一种祥和之芒,极其玄妙地诠释佛门慈悲为怀的禅境。
这无疑是一个高僧,一个苏伏目下只能仰望的存在。
然而,苏伏只单单望着他,脑颅里便涌上来一股杀意,他笑得愈是祥和,深藏于骨子里的刻骨怨恨便愈是浓烈,他几要以为对方施了甚法决。
可是没有,僧人身上淡淡的祥和佛光乃是极为纯正的佛法,与邪魔鬼魅没有一丝关联。
那僧人见苏伏一直盯着他,便双手合十宣了个佛号,笑道:“贫僧圆觉寺松涛,小友缘何如此看贫僧?”
“松涛居士?”
苏伏喃喃着说:“大师近百载可曾到过青州?”
僧人略显意外道:“小友怎识得贫僧法号?近百载确曾于青州逗留……”
“魔灵?松涛居士那秃驴于青州十二载,竟是在找它?”
苏伏脑海猛地回响这句话,依稀忆起,差些为魔灵吞噬的那个刹那,叶璇玑出手相救,以《太阴玄星锁星劫》护住了他本物,其一眼认出魔灵,还于他识海内留下这一句古怪的话语。
这时引他上台的修士沉沉喝道:“法会已开始,尔还不速速登柱?”似乎对于他而言,持令者是个真人亦好,是个凡人亦罢,都与他无关,他只是遵守着法会的规矩,让持有令牌的修士登台,如此而已。
一切的思绪又都被拉回,苏伏强制压下骨子里透出来的恨意,这时他已无退路,旋即望向石柱之顶,那些个天辰众星秀,正用着戏谑地眼神打量着他。
“小辈,我看你还是别上来了,我等可以允许你在台下与我等一同演法……”
有些感觉好笑的修士便发出此言,有些更是满面讥讽道:“剑斋还真是丝毫不将天道盟放在眼里,以至于多次邀剑斋出席法会,今次却遣个阴神弟子来……”
“桀桀……小鬼,盘龙柱虽不算高,亦有数百丈,你上得来?”
此言一出,顿引得诸多修士轻笑出声,他们修为皆是玄真以上,心境早已超然,是以只轻轻一笑便作罢。
苏伏没有愤怒,他满脑子都是那一份恨意,哪里有暇去听他们讥讽。
他渐渐向其中一根空的石柱行去,这是他无法控制的,他怕再停在此地,会按捺不住向松涛动手。待离得远了,他才勉强按下沸腾的血液与暴躁的心绪。
平日绝不会如此,这个松涛究竟是谁?
苏伏无法理解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入道以来,他首次诞生了一种不确定,不能掌控的恐惧。
这一份恐惧非常轻微,以至于他并不能真切地感受。
然其心志如铁,道心无比坚定,生死之间的飘摇,他早已习以为常。
就宛如行走于只容得下一脚宽度的悬崖边,稍一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下场,是以早也不在意那风刮来得有多烈,那前方又有着甚障碍,后头又有着甚魔物追袭而来。
刀兵杀伐,风雷雨电,诸般劫数都是考验修士修行。而魔劫,却是真界唯一对道基,乃至本物有着莫大威胁的劫数,无相天魔更是劫魔中的最上存在。
苏伏尚且与之争斗,与之拼搏,只为挣那一线生机。
与如下境况,又有何分别?
是以万千的思虑,万千的忧愁便尽付与淡淡一笑中,他于石柱十丈外忽然开始往上行走。
其体表倏然有浩然气涌动,延伸,幻形,他向着上方踏出第一步,脚下便出现一柄由浩然气化作的飞剑。
在石柱上同底下坐席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他仿似踩着一级级阶梯往上,浩然气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在其脚下铺出了通天大道。
苏伏一步一步往上坚定迈动,没有一丝对几道的迷茫,对前途的彷徨。
那一份对道的执着与坚定,打动了许多修士,他们本来已开始交锋,这时便又收回气场,表示他们认可了苏伏,认可了这个阴神修为的‘对手’。
于是苏伏便来到石柱顶上,他向着四方稽首施礼,却也不语,旋即盘膝落座。
可认可,不代表他们会留情,他坐定的瞬息,便猛地有窒息感,周遭所有空间都被一道道恐怖的气场覆盖,一**的侵袭而来,这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
对于石柱上那些于真界都是数一数二存在的修士而言,苏伏既然选择坚持己道,便要有为己道奉献生命的觉悟,认可的同时,亦是一种成全,倘苏伏不能活下来,亦是他自己的抉择。
在混乱驳杂纠缠的各色气场里,苏伏就像溺水一般,只能徒劳地挣扎。玄真境修士,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着非凡道韵,以他目下境界,如何能够堪透解析?
不能解析,便无从应对,在他们交锋的层面中,各色凶险层出不穷,稍一不在意,便可能被淘汰,是以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又哪里有空暇去留情呢?
约莫只一息,约莫过了万载,苏伏只觉意识处于虚无的混沌,错非法体足够强硬,早已寸寸崩解。
他忽然能够理解,为何天辰榜不允低阶修士观看,修为弱一些,即便坐于底下,恐怕都会承受不住而爆体而亡。
苏伏知道自己再不做出应对,同样只有爆体而亡一途,那时在此混乱气场纠缠的石柱上,阴神都不能幸免,必将彻底陨落。
他心神蓦然沉入心内虚空,唯有此地才可暂闭外界的狂风暴雨,一个个应对心念急转而过,最终他将眼神定格于宝典之上。
‘太玄无量宝典’自主地翻开,第一页正面上写道:借天之道,迷途难返,邪魅鬼崇,窥伺在侧。
翻开第二页,其上刻着《补天》根本经义,分七层,第一层便是他常用的《太玄封禁》,就目下而言,除开借宝典施法,他自己尚不能参透分毫。
“借天之道,迷途难返!是说借了《补天》,本物很可能迷失?”
苏伏苦笑自语,他心知自己目下已没有其他选择,法印便捻来,心念勾动宝典,三十六颗星辰同时发出亮芒,那本来祥和安静的信愿白芒蓦地涌动,在两股力量的推动下,苏伏法体便有一道青白相间的光芒冲天而起。
“我不会迷失!”他轻轻地对自己说。
第四百零五章:天辰众星,借天之道(六)
花开二朵,各表一枝。
在不可知之地的瑶池,严真嵩制着幻化成云溪的暖烟来到一处异常清幽的美丽山谷,山谷的尽头是一帘银瀑,下方则是水潭,溅起的水花非常炫目。
此地灵气浓郁地几要实质化,潭边有一屋宇,严真嵩来到门口,轻声说道:“神秀可在?”
便有音声传来:“长老请进!”
严真嵩便进,屋内并不奢华,左侧壁上挂着一副字帖,字迹俊逸雅致之余,又不失大气,落款题着“湛台神秀”。
右侧壁是窗门,正巧对着银瀑,景致极好。
窗台下便是茶案,案前坐着一个青年,可不正是湛台神秀。
严真嵩将暖烟丢于地,施了个禁制之法,便行去茶案前落座,轻轻地说:“有人似要破坏云家与圣地联姻,借机制造混乱将云溪带走,以此女代替,已无法追踪,此事你看?”
湛台神秀亲手炮制了一盏灵茶,给他倒了一杯,才淡淡道:“是谁做的,有头绪吗?”
“或是黎家,或是他州之人。老夫于涂龙阁发见《嗜阴邪煞功》残余气息,虽不见妖鬼,可《嗜阴邪煞功》乃是黎家所有,此秘法修之万中不存一,真界应当不会有别家愿意修炼,然其为何会于涂龙阁显现踪迹很是难言,或许只是受到陷害。”
严真嵩呷了一口茶,不急不躁地说着:“以目下所知,难以定论,神秀《九宫堪舆》造诣不凡,不若算一算云溪目下行迹。”
“善!”
湛台神秀闭眸,右手作掌,小指曲起,拇指轻触其他三个指节,约莫两息他便轻轻睁开眸子,眉头却蹙起,道:“她此时正在往青州去!”
严真嵩大吃一惊:“此举敢莫是玉清宗或剑斋所为?它们竟敢强抢云家子弟?天道盟怕是不会视而不见罢?”
湛台神秀扫了一眼倒在地上不能动弹的暖烟,不置可否道:“此事既难定论,圣地倘暂不愿与青州交恶,便只能由着他去,不过此事还有讲究,如何能肯定是青州所为?”
“青州又是出于甚目的来与天道盟为难?这便是我等所需操劳之事,至于决策,自然交由圣主。”
严真嵩深以为然点头道:“善!”
“那成道之礼?”
湛台神秀眸子变得幽深:“杀了她,去找个人代替云溪,虚空傀儡虽珍贵,圣地亦不是拿不出来,不论如何,与云家的联姻势在必行。”
严真嵩闻言微凛,却忽而道:“不若让她代替云溪?”
“此女若是愿意配合,倒也不必非杀她不可,神秀以为呢?”
湛台神秀淡淡地望了他一眼,道:“若你觉得可以,便如此行罢,只是……”
“只是?”
严真嵩见他望去了窗外,不知下言如何,便又问道:“神秀若是担忧此女有异,杀之亦可。”
然湛台神秀却是微微一笑:“没有这个必要,严长老倘若觉得可以,便如此行罢,只是却要委屈伯朗,此事暂且莫要告知他。”
“能为圣子效劳,伯朗应当感到荣幸,如无它事,老夫告辞!”
严真嵩语罢便起身,带着暖烟离去。
湛台神秀面容笑意渐渐敛去,眸子变幻莫测,淡淡自语:“这便是……你的抉择么?”
……
“玄清姐姐,大师兄,怎么是你们二人来了!”
龙吟瑶又惊又喜地迎去,道:“我还愁如何寻你们呢。”
姬玄清轻声道:“师妹事先知道我们会来?”
“还不是那个讨厌的纪如初!”
龙吟瑶撇了撇嘴,道:“那个女人告诉我说师弟目下于天辰榜竞选会场,并且有危险,还说咱们剑斋有真人在此,要我去寻,不能耽搁……”
她深心里并不信此言,然而看到姬玄清二人,便不禁担忧起来。
萧无极闻言便转首去望某个方向,他的眉头扬起,淡淡道:“那个地方压迫感最强,应当是许多高阶修士聚集之所,师弟怎么会在那个地方?”
“你二人来神州便罢了,怎么还混入南宫苑?这里可不是善地,若是被看破根底,天道盟有的是方法杀你们于无形,剑斋连发作也不能……”
他的语声蕴着淡淡的责怪,见龙吟瑶讪讪着不敢言,便无奈道:“为兄并非怪你们,只是凡是皆要量力而行,苏伏怎会跑去那个地方?”
龙吟瑶又怎知苏伏行踪,便将遇到暖烟之后的事情说来。
她知道此次行动实是有欠妥当,颇为不好意思地说:“大师兄,那纪随风早年在苏伏尚未加入剑斋前,便与他是至交,此次他有难,苏伏难以坐视,是我没有劝阻他,若是剑主要怪,便怪我好了……”
姬玄清略头疼道:“我看你不是没有劝阻,反而乐在其中罢!”
龙吟瑶吐了吐小香舌,嘻嘻笑道:“人家早知剑主不会对我们见死不救的……”
姬玄清责怪地说:“你还说,行动前亦不传讯,剑主如何知道你们行动?若非他心有感应,怎么知道你们如此莽撞行事。”
萧无极皱眉道:“就凭你们三个便想于涂龙阁将人救走,未免太过儿戏,吟瑶师妹制造了混乱之后,于涂龙阁守卫反应前便逃走,这或许能顺利。可苏师弟他们必然不能走脱,那时涂龙阁守备必然森严,想逃出去几乎是难如登天。”
“如初道友既传音于你,那么云溪自然是已逃出了城去,可为何单单留下了苏伏?”
龙吟瑶摇首道:“个中缘由我连猜测都无从着手,不过云溪既然如此轻易便能逃走,那暖烟必然是占了首功,或许她亦有自己算计,或许是她背后之人算计,总之暖烟身份不简单,师弟曾说她身上有着黎家影堂的味道……”
她音声才落,远空蓦然腾起一道青白相间的光柱,浓烈地几乎要实质化。
那青光是如此的熟悉,龙吟瑶喃喃道:“怎么如此像似师弟气息?”
萧无极笑道:“不是像,那便是他所发。”
姬玄清明白他所言之意,苏伏入剑斋便曾爆发魔劫,那时便曾有如此般的气息显现,应当是他身上另一门根本传承大道。
“如此活跃,看来暂无危险,走罢,去瞧瞧他如何为剑斋挣面。”
第四百零六章:魔灵大白,运命折转(一)
姬玄清说得轻描淡写,动作却不慢,携着龙吟瑶与萧无极一同化作两道剑光,整个南宫苑仅仅五里方圆,然而萧无极所指之处,却距离百里之遥,不过两道剑光宛如炽亮星辰划过半空,顷刻便至。
“来者何人!”
剑光尚未按落,便有一道沉沉冷喝,待剑光落下,那人不禁吓了一跳,道:“此乃盘龙禁地,尔等意欲何为?”
这是一处异常陡峭的,由雪白色的玉石筑成的阶梯,身后则是笼在云雾底下的南宫苑,隐隐可以见到涂龙阁的高宫飞檐,群星围拱的殿室,被紫焰焚毁的园林,本来异常气派的涂龙阁从高处俯瞰,却是满目疮痍。
萧无极冲那人微微一笑,道:“剑斋萧无极,携师妹来访,欲观天辰礼,不知可否通禀?”
守卫的身后是一层暖厚的光晕,将整个盘龙禁地笼罩在内,乃是盘龙的护山神阵所发。
“剑斋?”
神州与青州向来有着不小恩怨,那守卫便冰冷冷道:“对不住,没有天辰令一概不得入!”
萧无极淡淡笑道:“是吗?”
那守卫忽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以其抱虚修为,竟生出了一种无法抵抗的强烈感,入道以来的斗法经验令他身形猛然向一旁闪躲。
“轰——”
萧无极的剑指动了动,便有一道剑光生发,至大至真、至刚至阳的玄昊剑光,在守卫目瞪口呆下轰然撞上他身后的神阵。
守卫狼狈地往右侧翻了几滚,好不容易止住后,怒喝道:“好个剑斋萧无极,竟敢在圣地……”
“轰——”
许是没有破开,萧无极剑指再动,‘喀嚓’地脆响,神阵居然洞开一个足够三人通过的裂缝。
龙吟瑶颇为兴奋地想道:素闻剑斋都是一群疯子,今日总算见识到了。
三人看也不看那守卫,径自步入。
守卫气得浑身发抖,却怎么也没有勇气去拦住三人,那两道至大至真,至刚至阳的剑光已在他心底留下一道深沉的阴影,若是没有机缘,他往后修为都无法寸进,这给他留下的不单单只是恐怖而已,另有一份直面天地巨威的惶恐,令他对萧无极产生了极大的恐惧感。
这便是剑修,直来直往,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守卫尚未缓过来,是以不曾发觉,有一道影子趁着他未反应前,冲入了缝隙。
三人步入,还是那个修士往阶梯下来,他的眸子不复方才冷淡,转而有些灼热,他每往下一步台阶,法体气势便往上拔高一分,一步一步,一分一分,恐怖的威压令盘龙整个神阵都嗡鸣作响,他的背后渐渐显化一棵参天大树,叶繁枝茂,果实累累,可不正是《造化生机妙树》。
萧无极淡淡一笑,身上蓦然腾起气场,同那人一般,每行一步,气场便浓郁一分,牢牢将姬玄清同龙吟瑶护在身后。
气场由冷色构成,那是一种介于黑与灰,青与蓝,紫与橙之间的颜色,那是‘玄昊’,开天以来诞生的第一种剑意。
它们看似圆润无锋,实则处处锋芒,比山岳要重,比河流要湍,它是有史以来剑意一道最高,最巅峰的杰作。
与之相较,《造化生机妙树》显然要弱上一筹。
然神通在于人,人强,神通则强。显见那人实力非同小可,这时相距十丈,生机妙树蓦地脱落一枚沉甸甸的果子。
那人竟微笑:“《太昊神光》对尔《玄昊》,让吾看看剑道新秀究竟有多强!”
仿似演化道意般,那人法印轻轻捻动的瞬息,那果子轰然爆裂开,下一息,整个天地间都充斥了浓烈的白光,正是太乙圣地神通秘法《太昊神光》。
白光轰然涌向萧无极三人,萧无极只是轻轻地划动剑指,气场随之而动,倏然聚成剑光斩下。
整片白光便裂开两半消散,剑光余势丝毫未减,整片虚空都为剑光斩得支离破碎,连带着那人脚下的台阶,更是从中多出一条缝来,本来精美的台阶便面目全非。
然而剑光还是停下了,它斩在了生机妙树上,便再也无法下落。便又渐渐散去,整个盘龙境才渐渐恢复正常。
这时两人相斗的剧烈动静引起了关注,坐席上的人纷纷来看。
那人旁若无人般大笑道:“剑斋萧无极,名不虚传。”
他语罢,生机妙树便缓缓散去,继言:“吾乃太乙圣地候补圣子范太陵,无极道友身边这位,敢莫是有着韶华女仙之称的姬玄清?果有出尘丽质,非凡俗可比。”
萧无极微微一笑,这时他已感应到苏伏正于此处,反而不急,便道:“没有想到圣地的候补圣子,亦有像样的。”
三人俱进,后头却跟来一个女子,龙吟瑶好奇地望去,心头却是一跳,总觉此女与她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范太陵竟也不理,只当这女子乃与萧无极同行。
来到圆台上,观礼的修士惊愕万分,今届法会剑斋来了一个内门弟子不提,后头又有两个真人随之而来,证道法会举办以来,还是首届见到如此多剑斋弟子,平常莫说见,便是一个也不曾来过。
要说剑斋狂妄也罢,不敢献丑也罢,总也是稀奇的。
那松涛居士遥遥望见随着萧无极三人进来的女子,身上佛光居然紊乱一瞬,他宣了一个佛号,慈和的面容变得肃穆,眸子亦渐渐变得凌厉。
这时石柱顶上那一道青白相间的光芒蓦地撑开周遭卷来的气场,发出一道莫可名状的波动,顿时将底下除松涛外的所有人都吸引了。
那随着萧无极三人进来的女子娇声笑道:“宿主大人啊,终于找着你了……”
松涛的眸子紧紧盯着那女子,不知道的人,还当这个和尚动了凡心,只是他的眸子自凌厉又渐渐演化,有通透的宿世智慧生发,其直接堪透那女子本质。
“劫魔化身?《无相天魔道》分魂化身,邪魔便是邪魔竟敢吞噬凡人精魂残存于世……”
正是石柱顶上争斗精彩之际,松涛居士蓦然发出大喝:“大胆劫魔,竟敢化身显形,伏魔令来!”
第四百零七章:魔灵大白,运命折转(二)
松涛居士抬手便是一道黄橙橙的佛光降下,其蕴有着莫大威能,对于劫魔有着莫大伤害。
那女子正是晋城何府目下当家人迷香,她为那诡异骷髅夺了躯壳后,便径自循着冥冥中的感应,随着苏伏来到了神州。
而这正是苟魔虎除开分身外的另外一道护身符,语谓狡兔三窟,苟魔虎为魔灵吞噬后,其记忆里,对于真界的形式,历法等等都有着片面了解。
更重要的是,他所留下的这一道伏笔,却让魔灵生受了。
苟魔虎在重新构筑法体前,便再于其夫人的尸体内播下了分魂,乃是一种以炼尸形式的分魂,是以神智难清,仅仅懂得执行本体所下的指令。
而魔灵在被封禁前,给这道分魂下了一份指令,便是寻到苏伏,附于其体,以《无相天魔道》的神通内外交缠,相互感应,即可一举破开太玄封禁,届时便可趁机反攻苏伏。
然这道分魂是没有神智的,它仅仅懂得执行指令,是以松涛居士的怒喝亦好,他的神通亦罢,即便是圆台上,石柱上那些修为恐怖的修士,亦不能令她感到分毫的惧怕。
这时寻到了目标,它哪里还会停留,顿时便弃了夺来的躯壳,径自冲向了石柱之上的苏伏,却恰恰躲过了松涛居士的神通。
可迷香的精魂早已为魔灵吞噬殆尽,躯壳受到了魔魂染化,早已不净,在佛光下,便迅疾地化作飞灰,彻底完成了一个轮回。
迷香是无辜的,姜灵珊同样是无辜的,两个凡人都因修士的算计,争斗而殒命,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难言的悲哀。
她们的遭遇,甚至无人能知,宛若孤魂野鬼,孤独地死去。
而始作俑者松涛居士,虽大惊,却不会为这无辜死去的凡人多做悲悯,因其精魂早已泯灭于真界,即便往生咒都无法生出效用。
松涛居士眼见那一道分魂竟冲向了石柱顶上,必定是趁着那些修士正演化道意而无余力防备,伺机侵染。
要知道一个玄真境以上的修士入魔,必会造成莫大破坏,绝不单单只是真界损失一个修士那么简单。
“众位施主,那是劫魔,速速拦下!”
松涛的音声传遍了整个盘龙境,然仍是晚了一步,那分魂扑入了苏伏的身体里。
龙吟瑶见了大急:“劫魔?它跑苏伏身体里去了,师弟会否入魔?”
姬玄清按住了她,轻声道:“暂且静观,就那道分魂而言,应当奈何不了师弟。”
此言毫无根据,只是苏伏能于石柱上坚持如此上时间,便已毫无根据了,即便荒谬,目下仍只能选择相信苏伏。
他们可以在苏伏有危险时救下,在此之前他们绝不能破坏法会,否则那便不是救人,而是引起两州大战的导火索。
除开龙吟瑶外,不论是姬玄清亦好,萧无极亦罢,都是以剑斋为首重,虽李道纯有嘱咐,即便将神州闹个天翻地覆,亦要将苏伏活着带回去。
苏伏勾动宝典之时,便觉一种不妙,那种掌控世间万事万物的感受此次前所未有的清晰,就好似他真的掌控了世间万事万物一般,举手投足之间,皆有着浓烈的道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道意便是他自己的,绝非所谓‘借天之道’。
星辰之力同愿力合之,共同驱动此大神通,他没有发觉,识海的本物渐渐变得模糊了。
其实证道法会,便是一种演讲道意的盛会,无论是天都榜,还是天辰榜,皆是以道意分胜负,是以境界修为于此极其重要。
苏伏的修为境界,顶天只有凝窍巅峰,尚不得抱虚,却能与诸多玄真修士以道意相互争斗,且不落丝毫下风,这显然违背了一种非自然的规律,在真界的法则里,在天道的运转轨迹里,都是不可能存在的。
除非,确确是‘借天之道’才有可能,是以苏伏以为乃是自己道意,其实不是,他没有发现正在走上一条不归路。
《补天》其实并非如魔灵所言,谓之上古大门阀的根本传承,它是一种天道的运转法则,编著者为开天之初的一位至高存在,目下除开有限的几个超然存在外,早已无人知它。
而魔灵身为灵欲魔主的分身,恰恰是那少数的几个超然存在之一,是以场内如此多修士,竟也无人能知苏伏目下状态。
魔灵将如此大道传给苏伏,真就抱了好心?就目下而言,绝非如此,此门大道唯有得证半步无量之大能才可修之无碍。
虽苏伏并非修士,而是借宝典显化其威能,然此亦早脱开天道运转之轨迹与法则,又因宝典的奇异,并未泄露其底,是以不曾降下天罚。
然而对其本身,这并非好事,非但不是好事,还是一件要命的坏事。
在《补天》的运转中,本物在渐渐的迷失,苏伏理所当然地以为的事情,必会在其无法撑住神通的那个瞬间而颠覆,那个时候他必然会因无法承受神通的反噬而回归天道的怀抱。
听去似有些美妙,与道相合,乃是自古以来无数修士欲尝试之事。
然那时苏伏便不是苏伏,只是天道的一个化身,或许他还能有着自己记忆,可那些本该存在的情感却会尽数消失。
正在石柱上修士都心惊这个小小的阴神修士奇异时,底下蓦地传来松涛居士的喝声,他们连忙分出一丝心神,却见那道分魂竟直直没入苏伏法体内。
分魂径钻入苏伏识海,令残存了最后一丝清明的苏伏猛然将意识沉入,此时本物已即将化作虚无,其间仅仅只差了一息,他连忙震慑心神,演天之道停下,便再度将迷失边缘的本物拉回。
他懵然惊诧,旋即冷汗淋淋。
后怕的同时,连忙理清思绪,然他没有发觉,宝典第一页正面,在“借天之道,迷途难返,邪魅鬼崇,窥伺在侧”八个字后面忽然多出了一行字来。
却是:迷途返归,魔劫加身,运命折转,非福即祸。
这时那分魂已然于识海演化漫天血海,虽无法与魔灵相较,却是有模有样。
苏伏一个分神的空当,太玄封禁竟裂开一道缝隙,夹杂着魔灵的咆哮与其身上那恐怖的魔气,另有一份诡异的平和气息,那是小沙弥的气息,三者一同自那裂缝涌出:“桀桀桀桀!该死的小辈,此次定要令你万劫不复……”
现世层面,底下人只见苏伏身上的青白光芒消散敛去,法体受到无数气场迫压,竟微微变形。
然下一息,其法体便涌出炽热的魔气,将那无尽气场给尽数推开,为其挣了一丝喘息之机。
“咦?那劫魔竟有如此强度?”
范太陵首次动容,他刚毅冷峻的面孔露出疑思,倘是如此强度的劫魔,方才借着那凡俗女子躯壳进来盘龙境时,他理应便有感应。
如此强度劫魔,必是天外劫层次,没有理由他感应不到。
萧无极同姬玄清亦如是,只是他们面色沉静如水,龙吟瑶知道她目下即便贸然动手,亦只是徒然,她心底忽然有些紧张起来,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苏伏,你可不要有事啊!”
她心底的焦虑只能换作了祈祷,这是她首次感到如此的无力。
很多事都是在不经意间生发,如苏伏为何会跑来此地,如劫魔为何单单寻他晦气,这都是无法掌控的意外。
修士修天道,必然时刻有劫数加身,这便是未超脱前,修士的常态,理应报以平常心对待。
而方才发出警言提醒的松涛居士,心底却涌起了惊涛骇浪。
“方才那感应?似师尊法宝,七彩莲台的真灵?原来七彩真灵为魔祖分身吞噬,此子便是当年照央城苏家的苏伏啊,原来他没有死,整个佛门都以为七彩真灵落于叶璇玑之手,可恶妖女叶璇玑,屡屡借此要挟,此次定要揭开你面目,无怪此子总有一种面熟之感……”
松涛居士脸色略有些变幻,忆起当年寻到了苏家,其后发生之事乃是他一直以来难以忘怀的心魔。
“无量吾佛,无论如何,必要先将七彩真灵取回……”
松涛居士便在此时离开了盘龙境,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亦无人知道他之所为,为真界带来了怎样变化,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偏离的既定轨道。
然不论松涛居士去了何处,法会仍然进行。
石柱上的修士再不小看苏伏,这时见其受了劫,有机可趁,便欲趁机将其打落尘埃。
其中一个修士冷沉一笑,法印蓦然变换,气场同时变换,有着淡淡令言:“大威天龙!”
此乃神通,然又非神通,乃是其将神通炼入了自己道意,借此而显威,便不算坏了大会规矩。
其身周如卷云般气场便化作龙形,轰然撞向苏伏,此次可谓是尽了全力。
说时迟那时快,苏伏反应何等迅疾,他只是停下神通,却未解开神通,这时冷冷抬手,三十六颗星辰同时大放光芒,整个识海蓦然刮起了暴风雪,太玄封禁轰然加强,那道于半空与封禁内相呼应的分魂顿时被封禁。
而后其底下魔灵感应便弱化,要知此时封禁尚不算破开。
“不……小子……快放我出去……”
第四百零八章:魔灵大白,运命折转(三)
苏伏冷冷一笑,毫不留情地将缝隙封禁,将魔灵所有的咆哮尽都掩埋。
这时他可没忘有攻击针对他而来,意识霎时回归法体,其身再度涌起青白相间的气场,大威天龙便轰然撞来。
看似剧烈,却无声无息,两人气场激烈交锋,一个是几近真人的道意,一个是借天道演化的道意,大威天龙龙首每每噬咬,总有大股青白光泯灭,而青白光带着苏伏剑道特性,霸道且锋利,大威天龙只撑了数息,便尽数被绞灭。
旧的一轮交锋落幕,自然有新的一轮开始。
一十七个玄真修士发出的气场相互试探,碰撞,攻击,绞杀,泯灭,一重重的轮回不断在演化,令人看得如痴如醉。
这时有一道雷霆似的气场袭向苏伏,苏伏自保的同时,只能限度运使神通,方才差些迷失,已给了他莫大教训,然经此磨练,他的道心愈发坚定,对此神通运用,便愈发得心应手。
不迷失,说得很容易,可做起来便难了。在天地伟力前,只要生灵心里有着一丝**,长生亦好,生存亦好,珍宝亦好,灵丹亦好,法宝亦好,声名亦好,诸如此类,林林总总,皆是**,只要有一点**,便会被无限放大,掌控天地伟力,便可随心所欲,此种诱惑,几乎无人可以抵抗。
“吾掌律令,第二律,离析!”
开场至今,苏伏右手剑指首次变幻,变作了涅槃印,青白光倏然卷动,宛如风卷残云,一个眨眼间,竟化作了与袭来雷光几乎一致的外相,二者碰撞,又是无声无息地抵消,显见两人精湛的控制力。
如此一幕,台上台下皆有人发出惊叹,这才是真正演道,证道法会初衷便是为此。有许多修士,空有一身修为却不懂得如何发挥,演道便可考验修士在任何情状下的应变,苏伏的应对无疑令人大开眼界。
要知道真界即便是同一种神通,不同的两个人修之,使来便会有着微妙不同。显然苏伏那道还击已然与对方强度,理解,道意等几乎一致,否则不会抵消地如此干净。
他们不知《补天》,哪里知道此神通玄妙,它共有七律,苏伏至今只用过前三律,第一律‘太玄封禁’,可将一切灵、魔等非实相之物封禁,如修士修为,劫魔魔灵,灵化之物,化灵之物等。
第二律‘离析’,可解析对手神通属相,构造,可使其尚未爆发便崩解,化作灵气还归虚空,或以此还击,苏伏目下使出的便是第二律。
第三律‘离魂’,可篡改生灵烙印,是完完全全的改易,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苏伏曾为了保住九命性命而对其使用,是以九命并不知苏伏更深根底,这亦是苏伏放任他留于莒州的原因之一。
底下龙吟瑶见他身上魔劫之气尽数消泯,欢欣道:“师弟甚时变得如此厉害了?”
非但是她,便是萧无极同姬玄清都无法理解。倘苏伏击杀抱虚修士,他们都不会如此难解,毕竟都是问虚,不存在天与地之间的差距。
然而问虚与玄元,真就是一个天一个地,没有丝毫可比性。若非如此,怎有长生之下皆蝼蚁的说法。
苏伏再如何打破常理,都不能如此惊世骇俗,除非他身上蕴藏着惊天隐秘。
思及此,萧无极同姬玄清对视一眼,便有了默契,此事发生于大庭广众下,瞒是瞒不过,不若放任他去,就如剑主所言,剑斋从来不惧怕任何挑战,即便苏伏再如何神异,再如何令人觊觎,剑斋必然是保定了他。
这亦是出来时剑主的嘱咐,两人这时反而放松了心态。
范太陵忽然说道:“贵门英才济济,剑道新秀,韶华女仙,如今还出了个堪比玄真的苏伏,不愧是萧南离前辈的后人。”
萧无极见他说得真诚,竟不作伪,倒也稀奇,便道:“圣地也不弱,三位候选圣子皆非弱者,如道友,如神秀道友。不过,我有一问,不知道友可否解惑?”
“但问无妨!”
萧无极便问:“我听闻法会两榜皆有天道盟各大门阀观赏,以此邀有潜力的修士加入,怎却不见各大门阀主?”
范太陵淡淡笑道:“今届法会既由吾负责,事后名单自然会上交,不过在此前,谁都不可玷污法会,倘非抱着求证心态而来,皆为吾拒于城外。”
萧无极颇为赞赏,欣然道:“此举善,吾辈修士修道,非为谁卖命,大道不可动摇,无论是谁,皆不可亵渎它。”
两人交谈这会,石柱之上又有变化,苏伏令人大开眼界之后,屡屡破解数次难题,有种驾轻就熟之感,令人暗赞不已。
这途中,便有一个修士承受不住而退场,他自然获准加入坐席。
渐渐败退得人多了,许多便于坐席上聚集交谈心得,虽然败下阵来,却仍然一副与有荣焉之感。
然他们谈论更多的,还是苏伏的神异,目下无人知道《补天》来历,自然无从探查他的根底。
落败的人渐渐多了,本来十七个修士,半日功夫过去,眼见未时将过,申时即刻便到,对于玄真修士而言,好几个时辰的剧斗,其实不过打个盹的功夫,眨眼便过去了。
然演化道意却不同,极其耗费心力,并且很难恢复。只需想想不可使用神通,只能以道意相斗,最纯粹的修为比斗,便可知其耗费的心力之巨。
它与斗法不同,斗法的节奏必然要快上许多。
倘是斗法,苏伏如何能跟得上玄真修士的道念。他们心念才动,神通便已成,携着天地大势而动,绝非他可以抵抗,是以长生之下皆蝼蚁绝非只是说说而已。
苏伏已然不知为何要坚持,其实他早便可以假装气力不济而败退,以免泄露更多根底,亦可留存气力逃走。
这时盘龙柱上仅仅剩了他与另外两位修士,其中一位修士从开场到现下,只轻描淡写地应对,从不主动招惹他人,看似平和,实则蕴着难以言述的凶狠。
而另一位则最是不服苏伏,明明只有阴神修为,却可与他们对抗,是以这矛头便尽对着苏伏而发,虽被苏伏尽数化解,却也令他感到无比的吃力。
开场至今,他气海的灵气早就枯涸,皆赖星辰之力同信愿之力勉强维持不败而已。
这时剩三人,苏伏才有暇注意到石柱底下,当他看到龙吟瑶身影时,不禁心头一震,而她身旁两人更是令他诧异不解。
“大师兄?姬师姐?他们怎么来了?”
这时一个分心,对手有道仿似巨爪般的道意袭来,说到道意,不得不提道基,但凡玄真修士,道基已属完满,苏伏借演天之道与之对抗,其实应当要占尽上风才是。
每个修士都在寻求天道,进而完善己道,自然天道是凌驾于己道之上,否则何须完善?
倘换个玄真修士施展《补天》,今日在场十七个玄真修士,放于任何一地皆声名卓著,却难逃败亡下场。
苏伏就好似一个才学会走路的婴儿拎着一柄极品飞剑,能自保都已是难能可贵了,遑论杀敌呢?
不过,虽说限度使神通,令他犹如自缚手脚,难以伸展,可一旦不计后果,单就演化道意而言,场内暂无人可令他败下阵来。
苏伏捻诀,便将气场转作太玄封禁,巨手作为那修士的道意体现,自然非实物,下一息,苏伏周遭气场尽数冰封,而后砰然爆裂,化作漫天冰晶粉尘。
那修士脸色一变:“此已属神通,违了规矩罢……”
另一个一直以来沉默不语的修士忽然冷冷笑道:“输不起便莫要上来,给魔爷爷下去……”
其眉心蓦然涌动红光,眸子猛然一睁,其神州萦绕的幽蓝色道友蓦地化作一柄巨剑,轰然斩向那修士。
“嘭!”
那修士身下石柱丝毫无损,那巨剑却将他气场整个斩破,他脸色一白,狠话都难以放出,身形倏然倒退,直直落了下去。
此幕引起底下人大惊,此人身份他们知晓一些,可没有想到他亦擅剑道。
苏伏这才望去那修士,其貌英挺,这是苏伏见过英气最为浓烈的修士,高鼻剑眉,不羁的乌发随意束在脑后,有几缕自其左眼撇下,更是令其有着一种难言的魅力。
这时其道意显化,眉心便显化一道竖状红痕,眸光泛着紫意,底下一些见识不俗的修士便知,此乃道基大成,引先天紫气共鸣的特征。
“你很不错!”
那修士猛然反难之后,在苏伏绷紧心神之际,却又轻轻放下,淡淡地说:“可是太不错了,容易引人嫉妒,若放任你成长,日后岂不多一个劲敌?”
他的音声丝毫没有遮掩,还有些肆无忌惮,继言:“我是欢喜魔宗珞羽,记住这个名字,你能勾起我的杀意,并让我亲自动手杀你,你应当感到无上荣幸。”
下一息,苏伏寒毛陡竖,瞳孔猛地凝缩,其眸子温度蓦然退去,夹杂着惶惶音声:“天衍五十,归去之一,称太昊玄天无量,化道而衍众生万物,万物化生取归去之一;吾以归去之一化身天道,掌律执法,重演鸿蒙;吾掌第四律令……”
“谓之无上道……”
第四百零九章:魔灵大白,运命折转(四)
“那是?”
只见那自称珞羽的修士背后腾起一道庞大的幻影,人形状,着森白锦袍,面上覆着森白面具,将整张脸都覆得严严实实,除此外,单臂握剑,那剑是玄黑色,几要实质化,闪着冰冷锋芒。
“白面阎罗!”
有认出来的修士冷笑道:“极乐老魔真是愈发堕落,近劫竟学那些疯子修剑,此人恐怕得承老魔的魔功与剑术,不伦不类,可笑。”
虽言可笑,却无人笑得出来,因胜负即刻便会分出,几无人看好苏伏。
而此时亦是苏伏令言落下之际,青白相间气场随着令言而动,竟于他上空诡异的形成一只眼瞳,当眼瞳睁开时,整个盘龙境的修士尽皆震惊,他们从眼瞳里看到了最无上的大道,那是没有一丝瑕疵的道基,那是丰沛完满的道意,那是他们需要仰望的存在。
更令人惊异的是,虚幻的眼瞳里不断演化着连他们都似懂非懂的天道轨迹,仿似涵盖了真界诞生以来所有的真理。
“这是什么?森罗万象?”
有修士喃喃地说:“简直是与天道本身一般的存在,此子究竟是?”
森罗万象,于真界即包含万事万物之意。
珞羽按捺震惊,心念瞬动,那白面阎罗手中剑便直直朝着苏伏斩下,这是由珞羽修道以来对于己道至高的领悟,这一剑亦包含了他的剑道,他是魔修,同样是剑修,他的剑从未迷茫,即使对手是“森罗万象”。
没有人发觉,苏伏的眸子与‘森罗万象’是那般的相似,平日绝难想象的领悟宛若灵泉般潺潺淌过心田,这是比之修为突破还要令人着迷的感觉。
苏伏心底的悸动已被放至最大,此神通令他一次又一次的处于迷失的边缘,此次是那么的浓烈,以至于他竟不敢再动分毫,他有种倘再运使神通,必然会迷失之感,此次再无人可以挽救他,本来第四律令,乃是他感应到莫大危机后下意识的反应。
“苏伏……”
眼见那剑便要斩下,心底蓦然响起一道柔软的音声。是那么的熟悉,又那么的陌生。
“小苏?”他略迷茫地想着。
“苏伏……”
脑海里渐渐浮现一个女子,却不是小苏的模样,他下意识便想向下望去,旋即便觉不对,龙吟瑶的音声会如此柔软?
那女子忽而细眉倒竖,娇嗔道:“苏伏大混蛋!”
苏伏嘴角蓦地漾起一抹暖暖的笑意,是了,她是龙吟瑶,只有面对自己的时候,她才会如此一副小女儿状,是那么的可爱,那么的令人心动。
不知不觉间,她的喜笑怒骂,她的行为脾性,她的娇俏美丽,她的一切一切都深深烙印在了骨子里,渐渐取代了记忆中的小苏,这是与对妖狐夜流苏不同的感情。
原来不知不觉,龙吟瑶已在他心底占据了如此地位。
于是他终于不再彷徨,再一次坚定地对自己说:“我不会迷失!”
音声落下,许仅仅一个刹那间,他的手蓦然作剑指状,居然挡住了那白面阎罗斩下的巨剑,引起了一声声惊呼。
要知道底下观战者至少亦有抱虚巅峰修为,更多却是玄真修士,他们的心性修为何等超然,却为此幕发出惊呼,可想而知有多么惊人。
便是此时,‘森罗万象’所化眼瞳蓦然溢出青白相间的,莫可名状的气场。
与此同时,盘龙境上空云雾尽皆涌动,有飓风刮起,眨眼便形成雷暴,一道道雷霆轰鸣,苍穹仿似被撕裂成无数片,旋即有暴雨下来。
举手投足间,天地变色,这是何等的伟力。而下一息发生之事,令所有在场修士牢牢记在了心底,此生再也难以忘怀。
苏伏手中印诀急速变幻,旋即低沉喝道:“水……龙吟!”
只见那倾盆而下的暴雨,为那青白相间的气场扫过,便有莫名气机生发,无数豆大雨点霎时有龙鸣发出,旋即节节涨大,竟变作了一条常人高的,由水形成的龙。
“龙雨?”
所有的龙尽皆扑向白面阎罗,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白面阎罗霎时被无数水龙洞穿,庞然身形轰然倒塌,这还不止,那水龙几乎无穷无尽,白面阎罗于无声无息中,彻底消散天地之间,便连萦绕于珞羽身周的淡淡气场都未能幸免。
珞羽气血翻涌,面色潮红,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脑颅一晕,竟栽落石柱,而后‘嘭’的一声巨响,砸在了盘龙柱底下。
当然,这一点震动强度还无法令他受伤,可众目睽睽之下,竟然真的输给一个阴神修士,这令他几乎羞愤,恨不得掘地三尺躲将起来。
然其真人心境修为不是白来,心念只一个转瞬,便恢复了古井无波,他缓缓站了起来,抬首望向仍于盘龙柱上安坐的苏伏,冷冷道:“苏伏,我记住你了,此次耻辱他日必有所报!”
语罢,半刻亦不停留,身形蓦地化作光而去。
暴雨渐渐停歇了,黑云亦渐渐散去,盘龙境复还清明,然氛围却愈发地古怪了。
苏伏缓缓撤去了神通,脸色蓦地变作煞白,这时才觉法体内已是七零八碎,幸好他早已习惯如此伤势,否则当场便要痛呼出声。
方才维持着神通,几无所觉,此时神通撤去,一应苦痛尽皆涌上脑颅,神经强韧如他,亦有些不堪重负之感。
几枚百草丹服下,他静静地调息半刻,期间竟无人来打扰。
半刻过去,他缓缓睁开眸子,便起身,仍是踱步下来,因伤势,百多丈距离亦行了半刻功夫,却与人一种无比从容之感。
今日之后,苏伏之名必将名震真界,以阴神修为夺得天辰十二真仙榜首,此事必然会记载于典册,流传千古,因他造就了一个传奇。
然而,传奇必然是有代价的,他来到萧无极等人身边,尚未语,整个盘龙境的神阵蓦然嗡鸣,与此同时,整个盘龙境蓦然涌出密密麻麻的修士来,亦不知何时埋伏。
范太陵丢了一个东西过来,淡淡道:“这是你应得的,希望你能带着它生离神州……”
第四百一十章:魔灵大白,运命折转(五)
苏伏接过来,却略感诧异,其呈指环状,镌刻有精致花纹,可不正是储物指环?
周遭传来的眼神带着**裸的垂涎,此物是连玄真修士都要觊觎的存在。
苏伏深深吸了一口气,未及细观便收起,这时围绕整个盘龙境的神阵绽放神光,一股莫大灵压轰然压下,方才为萧无极斩破的入口眨眼便填满。
范太陵身后显化‘生机妙树’,倏然有几枚果实脱落,化作了恐怖的雷霆袭向四人,伴随其淡淡语声:“杀了他们。”
周遭除开参与法会的修士外,尽皆捻动法决,霎时便有山岳、河流、五光、十色、剑影等等一齐闪动,铺天盖地地压向苏伏四人。
萧无极居然也不意外,只是嘱咐道:“吟瑶师妹注意看护苏师弟……”显见其早有预料,倘能像游玩似的将苏伏带回,那只能说天道盟对青州的忌惮已到了极致,然而显然没有。
他眸子闭上,剑指高举,其天灵便有飞剑跳将而出,它盘旋着升空,便有一道道剑光爆射开来,所有的剑光都携无匹的锋芒,绝非由剑气衍化而来的剑光可比。
但见以四人为中心,虚空一层层地被‘削’去,所有的攻击都被剑光回卷,霎时便有血光闪过,旋即铺满整个盘龙境。
“剑光分化?”
范太陵眸子猛地凝缩,捏诀令言道:“太上轮转,逆转阴阳……”
生机妙树蓦地震动,本来便是参天大树,这时忽然生长,眨眼便将整个盘龙境占据。
姬玄清理也不理,蓦地伸手虚握,轻描淡写地斩下,其掌间于半途便有剑柄显化,而后是剑身,待斩落之际,整个盘龙境的神阵便发出激烈的嗡鸣,仿似承受莫大压力。
而此时,生机妙树长得粗壮的枝条轰然抽来,看似如鞭刚劲,实则萦绕着一层淡淡的柔软的气体,沿途有修士的肢体被缠上,霎时化作粉末,非常恐怖。
萧无极剑指微微一动,凌空悬浮的飞剑便破空而去,于半途便分裂出剑光,将所有袭来的枝条尽皆斩断。
坐席处那些玄真修士冷冷笑着看戏,他们知道今届法会若是由湛台神秀主持,或许不会有如此局面,至多湛台神秀自己挑战萧无极,打击剑斋气焰。
可范太陵对于想杀之人向来不会展露獠牙,该欣赏欣赏,该热情热情,自然该翻脸便翻脸,于真界那亦是极有名气的人物。
可无人会说他虚伪,他只是做出当下最有利之事,太乙圣地可以出手,天道盟不能出手,长生真人可以出手,兴许渡劫亦于剑斋底线,然纯阳大能倘若出手取了四人性命,那必然会挑起两州大战,届时剑斋才不会分辨天道盟其他门阀有无参与。
是以太乙圣地即便于天道盟地位崇高,却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当然,这还要四人能够杀出神州才行。
范太陵显然目标便是苏伏,对于他来说,欣赏萧无极是一回事,两州恩怨又是另一回事,而苏伏又是与前二者没有任何关联之事,他很清楚想要留下苏伏或杀死他,必然要先令萧无极败退,这是个很简单的因果关系,是以他便毫不含糊地动手了。
“一剑破万法,道友已然有几分萧南离前辈的风采,可惜……”
范太陵这时忽然举手,整个神阵突然消散,剧烈的‘嗡鸣’极其突兀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道恐怖的白光。
不,不能说是一道,而是一整片的白光,覆盖了整个盘龙境。
萧无极见之眼睛微眯,范太陵自动了杀机开始,便暗中布置着,那些前来送死的低阶修士只是牵扯他们注意力而已,更重要是掩盖神阵上空的波动。
他一眼认出,白光正是太乙圣地传承秘法《太昊神光》,如此恐怖的面积,必定蓄力已久,很可能自他踏入盘龙境时,便开始了布置,可范太陵如何知道他要来?
“有点头疼啊!”
萧无极略有些无奈地说:“师妹,圣地出了两个圣子,以为兄之力,一时亦难破开他们阵势,师妹你在意时机,带着苏师弟与吟瑶师妹先行一步,为兄稍候便来……”
姬玄清淡淡点头,却不语,手中雪白飞剑有意味酝酿。
说着话的同时,萧无极动作丝毫也不慢,这时双手皆作了剑指状,只随意地挥斩,便有两道由剑光蕴成的巨剑凌空斩去,那白光‘喀嚓’地脆响,毫无反抗力被切成一片片晶莹碎片,仿似水晶雨一般洒落。
“范太陵!你想把我们都杀死?”
一个修士尖声怒骂:“我可是散修盟的重要客卿,你敢随意杀我,天道盟……”
其音声未落,生机妙树蓦地脱落一枚果子,竟变作充满利齿的巨口,将那修士一口吞噬,便再无声息。
范太陵淡淡道:“尔等不想死,便都给我滚开,看戏亦是很危险的,没有实力切莫凑这个热闹……”
举手便杀掉一个他州而来观礼的抱虚修士,可见范太陵对此丝毫顾忌也无,余者不禁噤若寒蝉,有知机者哪里还敢停留,身形便化光而去,毕竟同热闹相较,还是自家小命更须在意一些。
“哈哈哈,剑斋萧无极,果然名不虚传……”
白光没有建功,高空处便有一个爽朗大笑传来:“在下云野游,亦是圣地候补圣子之一,今日圣地要定了苏伏,不论死活,无极道友还是省点气力用来逃走罢……”
随着音声,便有一个着青色道袍的道人落下来,他约莫三十来年纪,眉目英俊,乌发随意不羁地束于脑后,言行之间总有一股洒脱,只是其后隐藏的杀机,却令人无法忽略。
云野游,与云家并无关系,本身是个喜好云游真界的修士,却对剑斋上下皆抱有莫名仇恨,倘于外面碰着剑斋弟子,必杀无赦。
他的眼睛在苏伏身上扫过,苏伏敏锐地感觉到一股阴冷气息淌过心田,那是一股莫名的怨恨,他无法具体形容,这不禁令他不寒而栗。
苏伏知道自己今日行为必然会为两州关系带来无可挽回的恶化,即是说姬玄清当初的担忧,已然化作了现实,他或许便是挑起真界大战的导火索。
不过他心里总有一种满足感,虽为剑斋招惹了灾祸,却切切实实地替剑斋挣到了无上声名。
剑斋的威名,毋庸置疑,今日不论结果如何,都将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萧无极早在白光生发之际便感应到了他,真人灵识非同小可,错非专以隐蔽气息见长的同级修士,很难瞒得过勘破一切迷障的灵识。
“云野游?我还以为是湛台神秀,他可是天天念着我呢。”
萧无极淡淡笑道:“罢了,两个圣子一起出手留难,传去真界亦算名头响亮了,虽其中一个稍弱一些。”
云野游面色一青,不怒反笑,道:“让我看看你的剑是否也如此凌厉……”
他将手掌一合,盘龙境地底蓦地涌来一股剧烈的震动,旋即便见石柱都倾塌,自地底钻出来一棵古木,赫然亦是生机妙树的模样。
然其生机妙树却光秃秃,没有任何生机。
云野游用着冰冷冷的语声令言道:“太上无道,造化生机,褪去铅华,洗净红尘。”
那古木皮倏然脱落,露出了里面光华的刃身,古木藏刃,不禁令人大开眼界。
圣地根本传承虽是生机妙树,然而随着各人不同的理解,便会有不同的法门,就如云野游,他已脱开历代真传的桎梏,自创了这一门古木藏刃的传承,才会被定为候选圣子。
受到了圣地的认可,可想而知‘古木藏刃’的威能,绝非一般可比。
说时迟那时快,古木皮尚未完全褪去,便朝着四人当头斩下,虽非剑道,却又比剑道还要凌厉数分。
苏伏便感觉法体好似都要崩溃一般,在如此伟力面前,他首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获胜的喜悦顿时化作无形,警醒的同时,亦对太乙圣地的底蕴有了一个更深的认识。
龙吟瑶自然如是,她在混入南宫苑前,都没觉太乙圣地有多么了不得,而目下她终于了解到太乙圣地有多么了不得了。
她扶着苏伏虚空而立,脚下盘龙境已然开始坍塌,这时不禁思虑着脱身之策,可令她气馁的是,她的任何动作都无法瞒过范太陵的灵识,就怕自己一个动作,便引来范太陵的雷霆之击,虽有姬玄清在侧,却令她不敢轻举妄动。
她首次感到束手缚脚之感,不禁暗恨自己平日耽于玩乐,倘多玩一些心思修炼,今日局面怕是会有所不同。
“铛!”
古木刃斩下,萧无极自然不会坐视,他剑指才动,飞剑便迎击而去,随着金属撞击的巨响,飞剑同古木刃相击的那层空间便受到剧烈震荡,众人仿似闻到虚空碎裂的脆响。
旋即便是虚空风暴,而此时正有许多不知发生何事而赶来的修士,正巧赶上此风暴,纷纷惨叫着被斩成碎末。
余波竟覆盖了数百近千丈方圆,刺目的血迹将整个盘龙染得通红,真人斗法之威,竟恐怖如斯。
第四百一十一章:魔灵大白,运命折转(六)
萧无极沉沉一笑,身形蓦地消失,再出现时便已至飞剑身侧,他取剑,玄昊附着,有着低语:“心剑,千回百转……”
苏伏只见他握剑的手微微一颤,那古木刃‘啪嗒’一声从中而断,与水洛泽完全不同的动静,造成的结果却令他目瞪口呆。
那古木刃锋芒尚于飞剑之上,然而却如此轻易被斩断。
要说轻易倒也太小看了它,《心剑》可是剑斋杀敌神通中,最为有名的一招,只是极难修成,由萧无极使来,可想而知有多么恐怖。
古木刃断,云野游脸色蓦地煞白,生机妙树同他息息相关,堪比道基,竟被萧无极一剑斩断,此次受损难以估量。
范太陵眉头皱起,萧无极的实力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他手中印诀忽然变幻,盘龙境倒塌,却仍然稳稳立足虚空的生机妙树,其粗壮枝干延伸去云野游身上,堪堪形成防护形状时,萧无极的飞剑便划过,粗壮枝干顿时四分五裂,化作了碎末。
云野游这时反而沉静下来,他再度双掌相合,其身后腾起生机妙树,此次与范太陵的生机妙树并无二致。
“一果一神通……”
他轻轻念道:“太上无情道,生机妙果,一果一神通,神通具足,太上无情,万般法化果,万果生法,谓之万法生念,心随念动……”
“云中城!”
令言才落,其身后那生机妙树累累果实尽皆脱落,天地旋即翻覆,有淡色的气场将整个盘龙境围将起来。
一直未有动静的姬玄清此时蓦地清叱:“螭龙!”
以其飞剑为中心,天地间蓦地响起龙吟,她的雪白气场延伸出去,顿有螭龙显化。
开战以来,她的气机一直为范太陵锁定,而萧无极又为云野游牵扯了精力,她不敢将螭龙使来。
否则范太陵绝不会介意给她一下狠的,而此时正是萧无极所言时机,那云野游的神通令范太陵的气机紊乱一瞬。
便是这一瞬的功夫,姬玄清已然挣脱他的锁定,螭龙成功显化,这时哪里还会停留,卷了苏伏同龙吟瑶便冲了出去。
范太陵正要阻拦,萧无极却一剑斩去,使其不得不回护己身,而同时萧无极亦因此无法阻拦云野游施放神通。
当天地间最后一丝光芒黯淡之际,萧无极彻底被困在了‘云中城’里。
龙吟瑶回首去望,只见盘龙境尽为那一片淡色的气场笼罩,丝毫气机也无法透出,她不禁担忧道:“大师兄他不会有事罢?”
姬玄清头也不回,淡淡道:“他逃不出来,我们回去亦无用,因圣地必有渡劫修士出手,他逃得出来,我们更不必回去……”
她似是不欲多做解释,螭龙宛若风驰电掣,几息间便飞出了南宫苑的范围。
然行不多久,她微微蹙眉着止住了螭龙,冷叱:“尔胆敢在此等候,是否觉着吃定了我?”
尽管音声冰冷,却仍然有一种空谷幽兰的芬芳,令人心底不自禁地陶醉。
她的音声才落下,前方虚空蓦地泛起波纹,却有一个俊美的男子缓缓行将出来,他微笑着作揖:“素闻韶华女仙天音,天颜之名,今见果是惊艳,令神秀倾慕不已……”
苏伏心头猛地一跳,与龙吟瑶对视一眼,皆无奈苦笑。
眼前之人,可不正是太乙圣地第三个候补圣子湛台神秀么,圣地出动三个圣子,为了他苏伏,这份待遇已是前所未有的隆重。
姬玄清神情不变,心底却暗忖:此人前次以分魂来剑斋已见过我,如今却仍是第一次见面模样,可见师兄所言无误,他亦认不得苏伏,不知苏伏曾给了他苦头吃。
思及此,她淡淡道:“湛台神秀,我今日不欲杀人,即便是你,亦不想,你这条命总有一日有人会来取,至于是谁,想必你心里是有数的。”
“我劝你最好马上让开,否则脸面怕是难看!”
湛台神秀脸色微僵,倘换个寻常女子便罢了,他或许不会如此,可韶华女仙是何等人物,却将他当做垃圾一般看待,这便令他感到恼怒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话里的意味深长,仿似耻笑着他的失败一般。
他脸色变幻一瞬,便恢复了正常,便淡淡道:“仙子是说紫韵?她被剑斋关入水牢,每日受着万针刺肤之痛,正好替我惩处了这个叛徒,倒令我省事不少。”
“假若她要恨,剑斋亦是痛恨对象罢?”
姬玄清美眸首次绽放冰冷,她冰冷冷道:“你果于紫韵身上下了手脚,无怪她宁愿承受万般苦楚亦要自缚水牢,便是为了不使你如愿,湛台神秀,你对我剑斋弟子使的一切算计,总有一日我会让紫韵连本带利送还给你……”
苏伏听到此处,心神猛然震动,不禁想道:难怪那一日师姐来寻我时,表现得如此怪异,原来她竟被关入水牢。
他曾听过刘元宇说过水牢的酷刑,堪比人间炼狱,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如此纤弱的女子,要有怎样的决心与觉悟才会甘愿去承受这一份苦痛。
进而联系到姬玄清所言‘算计’,他不禁想起入魔的金不负,会否便是湛台神秀的算计?一切都是为了归墟之心?
苏伏忽然觉着有些难过,他隐约觉得湛台神秀与黄紫韵之间必然有着一段过往。他难过并非因为两人之间的过往,而是他无法对黄紫韵的伤痛感同身受,便无法去理解她的行为,以至于对于她瞒着自己去承受那份苦痛而感到莫名的愤怒。
当然,那只是瞬息间的感觉,他心里清楚,黄紫韵所行所为乃是她自己的意志,作为同门,他能做的只能是支持她的抉择。
黄紫韵刻意不告诉任何人,便是想让他们担心,显见她已做好为此付出一切代价的准备。
可究竟是甚缘由,令黄紫韵如此?
湛台神秀轻轻一笑,扫了眼苏伏同龙吟瑶,道:“我之算计,最后果子不都落入了剑斋手里,剑斋不感谢我,尚欲加罪,真是何患无辞啊。”
“对吗?两位?”
第四百一十二章:魔灵大白,运命折转(七)
苏伏心头一跳,猛然喝道:“师姐小心!”
他的手才捏剑指,剧痛却令他闷哼一声,脸色更是死白死白,脑颅一阵阵晕眩,这不单单只是法体伤势,由信愿与星辰两力共同推动神通,对于他的阴神造成了难以想象的负荷。
姬玄清于苏伏音声起时,灵识便横扫而去,旋即秀眉微挑,横剑指于前,手背朝外,清叱:“御剑心灯!”
“嘭嘭——”
雪白飞剑迅疾转动,挡下了两道无声无息的火雷霆,剧烈的爆裂声中,湛台神秀却没有再动作,而是意味深长地望着苏伏道:“凭你的修为如何能识破《无息神火雷》,看来归墟内我们还有着一番故事,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导致紫韵无情地离我而去。”
他语声轻轻道:“苏伏,你能告诉我吗?”
苏伏眸子渐渐幽深,只是深处却有着狂澜,随着一些迷雾解开,他亦明白过来当日金不负侵犯黄紫韵亦是此人手笔,醉魂花是他交给金不负,他念在同门之故,未能提醒黄紫韵,只一念之差,差些令黄紫韵彻底与剑斋割断情义。
“你跪下来求我,倒不是不能考虑。”
他不轻不淡地说:“真想知道太乙圣地候补圣子给别人下跪是个什么姿态。”
龙吟瑶嫣然一笑:“这个天地,勿论身份多么高贵,下跪之时都只是奴颜屈膝的苟且者,还能是个甚姿态。”
姬玄清嘴角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道:“此言甚合我心,不过你们要记得,真人尊严不容冒犯,今日我可以护着你们,来日我若不在,万万不可将心底话儿透底,你们可记住了?”
龙吟瑶无辜地说:“人家哪敢冒犯真人,倘不是姐姐在此,必定有多远躲多远……”
“说完了吗?”
湛台神秀面无表情道:“苏伏,你说或不说都没有关系,但你最好祈祷莫要落在我手里。”
姬玄清美眸蓦然闪着寒芒,心念生发,剑指便动,雪白飞剑撕裂虚空,眨眼便刺到了湛台神秀。
“铿!”
不知何时,湛台神秀竟于身前布下了一层由六面晶体构成的玄武壁。
姬玄清剑指向前,雪白飞剑仿似受到了巨力推动,‘啪嗒’地将玄武壁刺了个粉碎,余势丝毫不减,径刺向其天灵。
湛台神秀这时不再留力,法决捻动的瞬息间,其天灵便被飞剑刺穿,随着恐怖剑意肆意张扬,便将其彻底粉碎。
然而晃眼间,粉碎的法体便变作了不知何时取而代之的果子,尽管果子碎成粉末,却未伤到湛台神秀分毫。
下一息,那果子便化作了一道淡色气场涌来,螭龙龙首首当其冲,凡为那气场碰触之处,霎时融化,此果竟孕了《太上轮转》神通,其逆转了阴阳之气,可融化一切符于真界法则之法、灵、物等等一切法则具现物。
虽剑意乃是独特的存在,却仍然无法脱开天道法则的范畴。
龙吟瑶坐于螭龙上举剑一挥,便有罡风生成,呼啸着吹袭而去,却尽为那气场吞噬。
姬玄清剑指蓦地斩下,信手拈来便是《指剑》,由其使来的《指剑》却是一柄纯白无暇的剑状,隐约可闻螭龙怒吼,斩去的刹那,淡色气场便尽数湮灭,可见其威能凌驾于《太上轮转》之上。
当然,斗法所拼,并非全然赖法决威能。
湛台神秀便于姬玄清指剑出手那一瞬间,于众人侧方现身,这时他背后生机妙树已然显化,随其现身,便有两颗果子落下,轰然爆裂的同时,便化作两道火光袭来。
那火是橘黄色,其温度竟使周遭虚空尽皆‘噼啪’作响,并使虚空泛起如水般波纹,显见其温度已可融化虚空,非常的恐怖。
姬玄清清冷一笑,对方虚晃一招,她又何尝尽了全力,此时剑指变幻,虚握同时便斩下,雪白飞剑只一闪便回到她手中,随其斩落,周遭所有游离的灵气竟随之跟从。
湛台神秀面无表情,法决变幻,这时真正显出了真人恐怖,火光扑哧作响的同时亦吸附了周遭灵气。
火光同剑光轰然撞上,天地为之变色。
真人倾力出手,便有天地大势相随,苏伏首次见到如此恐怖的声威,心底剧烈震动,赢下天辰法会的最后一丝侥幸便尽抹去。
清醒过来,不禁一阵后怕,真人便是真人,超脱了凡俗,与道同存,与天地同寿,绝非只靠着神通就能抵抗的存在。
姬玄清这时心里有了些底,湛台神秀的实力与自己差不离,可她身为剑修,有些时候,是同阶修士的噩梦。
其座下螭龙不知何时恢复原状,其龙首蓦地冲湛台神秀怒吼,空气里游离着的灰尘瞬息被斩成数万段碎片,连带着剑光与火光相撞的余波都尽被切成碎末,因其粉碎的太过彻底,是以肉眼难以望见,唯有灵觉才能感应到那淡淡的余波,惜早已不成气候。
湛台神秀脸色剧变,生机妙树蓦然裂开一个口子,他身形一闪而入,一个眨眼的功夫,生机妙树一层层碎裂,待至核心处才堪堪止住。
龙吟瑶望着此幕,神魂激荡,赞叹道:“这便是螭龙剑意!万法,万事,万物,尽皆斩碎,姐姐剑意愈发圆融,想必可以渡劫了罢?”
姬玄清见湛台神秀缩于生机妙树里头不愿出来,便觉扫兴,既然说过不会杀他,便绝不会食言,留待黄紫韵自己来报此深仇,便淡淡道:“渡劫怕是力有未逮,然杀些宵小之徒不过手到擒来。”
她法体微微一震,便有气场微微涌动,洗去了斗法时沾染的淡淡污痕,她仍纤尘不染,旋即再也不望湛台神秀一眼,螭龙昂然怒吼的同时,便划破了虚空而去。
三人走之后不久,生机妙树裂开,湛台神秀面色不定地行出来,他的脸色苍白,嘴角有着一抹血迹,他不是没有办法对付姬玄清,可为了一个苏伏,他并不觉得与其拼命是个很好的选择。
第四百一十三章:魔灵大白,运命折转(八)
无波无澜的归程。
约莫过去十来个时辰,苏伏伤势渐缓,尽管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面行进,回到剑斋他便不虞被人算计,被人拿捏性命。
可他的心头仍然充斥着浓烈的不安,仿似前方有着莫大危机候着他。
龙吟瑶见他脸色不佳,关切地说:“师弟,你脸色很难看,是否担忧大师兄?倒也不必如此,父王曾说大师兄早已可以渡劫,想必那两人还困不住他。”
苏伏轻缓摇首道:“我没事,师姐能否应我一事?”
龙吟瑶见他神色略紧绷,奇道:“何事?”
“少待回到剑斋,无论发生何事,师姐切莫冲动,可好?”
苏伏的眉头跳动得厉害,心头的警兆随着离剑斋愈近,便愈是强烈,强烈到有一种令他要逃离的冲动,他不知为何会如此。
每次回剑斋,与他的感觉都是暖意,没有任何一次会有目下这份悸动。
龙吟瑶见他脸色愈发难看,额上有冷汗溢出,便伸出袖子温柔地替他擦拭,这才暖声道:“我应你便是,不过剑斋又有甚事呢,你莫要担忧太甚。”
姬玄清眉头微蹙,淡淡扫了他一眼,却不语,其实她心头亦有不好的感觉,只是不便明言。
约莫又是两个多时辰过去,阎浮十八峰隐约可见,苏伏心头警兆愈发强烈,他的脸色愈发难看。
大阎浮玄天剑阵裂开一道口子,姬玄清便按落螭龙,径往阎浮殿而去,然随着靠近,她的眉头深深皱起,灵识里,阎浮殿门口有着许多气息强烈并熟悉的修士聚集,另有一个陌生的真人气息,待至近处,却见是一个僧人。
剑主李道纯,两院首座,真传徐真卿,解湛兮,炼器坊坊主斑鸠、药园长老史墨,藏经阁鸩长老,于剑斋权势最大的几个人尽皆汇聚于阎浮殿门口。
这时李道纯淡淡音声传来:“玄清,可将苏伏带回来了?”
姬玄清操控着螭龙一个闪身,便落在了阎浮殿门口,苏伏落了下来,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僧人,刻骨的恨意几乎难以压抑。
“和尚!于神州我尚不知何故,待我静心思虑,再见你时,便发觉原来你身上有着我家百多人口的怨气,虽极淡,可你必然是害死他们的凶手之一,和尚,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怀,你何故害死我家百多人……”
苏伏心头的警兆在此时沸腾到了极点,却反而不在乎了,他此时心绪莫名激荡着,旁若无人,神情难定,咬牙切齿地对着僧人说着。
这时李道纯冷冷道:“放肆,怎么对居士说话?”
松涛居士平静地宣佛礼,道:“施主误会了,贫僧此生不曾害过生灵性命。”
苏伏感受到了李道纯的冷漠,他知道心底的警兆应验了,这时却不去管,盯着松涛居士质问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居士此言是否违心……”
然他质问尚未落,萧问寒蓦然喝道:“苏伏,本座且问汝,是否对剑斋隐瞒了甚?”
姬玄清望向解湛兮,见她一脸焦急,连连比划着手势,大意是要苏伏赶紧认下,否则后果恐怕难以预料。
苏伏深深吸了一口气,先是行剑礼,才道:“伏对剑斋必只有爱护之心,绝无加害之意,是以伏不论隐瞒了甚,都与剑斋无关,与首座无关……”
鸩长老本来连连向他使眼色,闻听此言,却是脸色难看,暗暗斥骂:竖子不可教。
顾青云淡淡道:“如此说来,你是承认了你有隐秘,只是无法对人言?”
见苏伏沉默,他继言:“今日吾等便给你一个机会,倘若你主动交代,或可从轻处置,倘你抗拒,场内无人可以保你性命……”
龙吟瑶心底大急,连忙拦在苏伏身前,怒道:“甚性命不性命,苏伏对剑斋多有贡献,归墟他还是首功,他对剑斋一片赤诚,你们怎么可以如此对他,所谓隐秘亦是苏伏自己的机缘,莫非剑斋还要强抢不成?”
苏伏虽不知他们何故如此,却知道绝非觊觎,他将龙吟瑶拉到了身后,小声地说:“莫要如此,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
这时龙吟笙无奈地行来,将龙吟瑶拉了开去。
龙吟瑶用力挣开,虎着脸问道:“快说究竟发生何事,这个松涛居士又是谁?”
龙吟笙苦笑,却摇头不语。
这时苏伏恭敬地行剑礼:“回首座,虽说事无不可对人言,可弟子身上之物恐怕不好拿出来说话,弟子只能保证绝不会危害剑斋。”
“事到如今!”
萧问寒冰冷冷地说:“事到如今汝仍欲隐瞒,很好,汝可知萧师叔祖因何而死?”
他不待苏伏回应,便转向松涛居士道:“有请居士出手,引它出来灭之……”
“吾佛无量!”
松涛居士双手合十,眸子闭上,口里念念有词,便有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卍”字自他口里出来,于苏伏上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卍’字。
苏伏只觉身上忽有万钧巨力压下,竟令他无法动弹,他猛然醒悟,这秃驴是冲着他体内的魔灵而来,联系到萧问寒的话语,他便明白过来为何会有警兆生发。
魔灵,并非单单魔化灵物。
它是对于东都灵欲魔主分身的称谓,所谓魔灵附体,便是魔主将分身附到某个修士身上,汲取修士的生机修为等壮大自身,待修士死亡,便回归本体,增进本体修为,这便是东都灵欲魔主分身的由来。
然而对于剑斋而言,尚有一层更深的意义。
萧南离一剑斩裂天下五州,这其中何尝没有魔灵之故,它可汲取人的生机,亦可增进修为。
典籍明确记载,灵欲魔主分出魔灵,趁机吞噬了觉缘大士的法宝,七彩莲台的真灵,而后附体于萧南离身上,那一剑斩出,才至真界分裂,才至其遭受天谴而亡。
对于剑斋而言,魔灵便是一个禁忌。
苏伏闲时自然翻过典籍,知道魔灵对于剑斋而言究竟有着怎生意义,遑论他身上正是害死萧南离的魔灵?
有何为证?他不禁惨笑,必定是法会上自己遭了那劫魔侵体,引魔灵暴动的那个瞬间,小沙弥的气息泄露出来,为与其同源的松涛居士察个正着,这才中途离场,为的便是先他一步赶到剑斋,将他秘密道出。
一切的线索脉络都理清,目下形势却已不容乐观。
卍字落下至刚至阳的佛光,照进了识海,太玄封禁裂开一丝缝隙,魔灵气息终于透出来,此时再无法隐瞒,《补天》近日才用,宝典有着限制,他已无法再次将其封禁。
“哈哈哈哈!”
魔灵狂笑着破开封禁,血海顿时翻涌开来,他狂笑的音声自苏伏的识海透了出来:“小子啊小子,你预料不到竟碰到了佛门高人罢?哈哈!让魔爷爷来帮你收拾他,快将法体给我……”
这时小沙弥的封禁亦冰消雪融,他缓缓睁开眸子,闻着气息,脸色骤变:“魔主当心,此地乃是剑斋……”
此时他二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由不得他不出声提醒。
魔灵笑声戛然而止,他脸色更是难看,暗暗苦道:苦也,方才不加敛藏,必定显了踪迹……
血海翻涌了几息,便又沉静。
然而晚了,现世层面的‘卍’字投下的佛光倏然化作大手,一把攥住血海同黑海,竟将其扯出了识海。
魔灵与小沙弥顿时惨叫,那佛光几乎便是他们克星。
“该死的秃驴,魔爷爷跟你拼了……”
魔灵毕竟凶残成性,此时怒嚎着,血海便于现世显化,阎浮殿门口倏然为血海填满,漫天的血海铺天盖地地压向松涛。
苏伏发出闷哼声,面上青筋隐露,法体颤动得厉害,魔灵被扯出现世,于他竟有撕裂魂魄一般的痛楚,这才知道魔灵与他阴神早已有了牵连,亦是一损俱损。
他的眸子发出凶光,冷冷盯着松涛居士,刻骨的恨意被无限放大。
松涛居士本来便为魔灵疯魔状感到心惊,这时被他凶光一吓,竟不禁退了两步,旋即便感羞恼,他堂堂菩萨修为,竟为一个小小阴神修士的目光逼退。
李道纯眼见魔灵显化,心底有着炽热怒火沸腾,整个剑斋上下,对于萧南离之死最难释怀的便是他了,其面上满是青气,喝道:“孽障,魔灵显身,仍不知悔改……”
他的手于虚空自下而上划动,一柄森白骨剑突兀现于手,划出了一道死灰死灰的剑光,轰然斩向魔灵同苏伏。
“剑主!”
姬玄清美眸凝缩,惊呼道:“苏伏会死的!”
那剑光何等迅疾,场内无人可以拦下,气焰狂放的血海顿时为剑光斩裂,一丝丝死灰死灰的颜色迅疾蔓延。
李道纯的手微微一抖,这时清醒过来,不禁有些懊悔。
血海为那死灰蔓延,苏伏同样如遭雷殛,再也无法忍受而痛叫出声,他的眸子变得血红,愈是痛,便愈是恨,如此往返不断循环着,循环着。
来自神魂层面的剧痛,令他理智渐渐崩溃,他将这些恨都归咎到了松涛身上,便死死盯着松涛,痛叫渐渐化作了如同野兽一般的怒吼。
“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
苏伏痛得几乎不能站立,他硬顶着佛光,俊秀脸庞不规则地扭曲着,步伐蹒跚向松涛而去。
李道纯见之,那一丝懊悔便又为铺天盖地的怒火而掩埋,他只觉沸腾的怒火几乎要炸裂他的心肺,对苏伏的期望有多高,此时的怒怨便有多烈。
“孽畜!”
音声未落,森白骨剑再次于虚空划动,此次却是数道剑光一同生发,那剑光携着枯寂的死意,令所有人心头尽有荒凉之感。
顾青云大惊,连忙阻道:“师兄,不可!”
然已不及,血海便为剑光撕碎,紧随而至的黑海同样泯灭于剑光里,阎浮殿门口倏然寂静下来,只剩了黑色的‘卐’字仍然降下佛光,死死压着苏伏。
苏伏脸上的血色尽皆褪去,他呆呆地望着李道纯,双眸中的血色亦褪去,那眼瞳无论如何看,都显得异常空洞。
所有人都惊呆了,顾青云与萧问寒对视一眼,尽皆皱眉,没有想到此事会是如此收场。
“吼!”
下一息,整个阎浮十八峰便响彻起惊天龙吼,龙吟瑶身形倏然升空,只一转,便化作了原身,长约莫有数十丈的龙躯,四肢皆有三根龙爪,泛着金色光芒,异常炫目。
龙身上由细密的金色鳞片层层叠叠构成,泛着一层金色光芒,这便是纯裔的五爪金龙后裔。
随其显出原身,阎浮殿上空登时有黑云涌动,雷霆咆哮着便有暴雨下来。
巨龙携着暴雨,轰然撞上黑色‘卐’字,有紫光闪动,却未能撞破。
她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盘绕一圈,复狠狠撞回来,她的两根龙角随着猛力撞击竟有些变形,有金灿灿的血液溢出。
随着撞击,还有着龙吟瑶带着哭腔的音声:“苏伏你快跑……快跑啊……”
松涛居士暗暗加力,他不知魔灵是否已亡,此时绝不可松开神通,要知道七彩真灵亦于其中,倘让其逃走,恐怕再难寻回。
余者皆沉默地望着这一幕,龙吟笙面上没有表情,双臂却忽然作了个拉弓的动作,便有一根由雷霆生成的弓与箭矢显化。
‘嗖’的一声,雷霆箭击中了黑色‘卐’字。
“喀嚓——”
那黑色‘卐’字终于松动,随着龙吟瑶最后一次猛力撞击,她龙首上的龙角竟断裂一根,那‘卐’字恰好碎裂,龙角便落了下来,恰落于苏伏手中。
龙吟瑶庞大身躯便落了下来,竟已是力竭晕迷过去。
然苏伏对此仍然一无所觉,双眸空洞,似乎失去了一切生机。
便于此时,苏伏身侧倏然显出一人,其扛起苏伏便跳上了一面幡状物,而后向外逃去。
众人一怔,松涛居士瞳孔紧缩:“无量吾佛,竟是炼魂幡,此子真是邪魔化身,一身尽与魔门牵扯不清……”
“闭嘴!”
李道纯面无表情地说:“玄清,去将炼魂幡收回来……”
语罢,他便拂袖入了大殿,竟不再去理会松涛。
松涛居士愣怔一瞬,旋即明白过来,李道纯此言之意,自然是说炼魂幡乃是剑斋所有,他本来欲要自告奋勇去将苏伏追回来,可此时却不敢言,剑修向来不讲道理。
姬玄清便去,以她速度,却慢悠悠地追了半个多时辰,不知何故如此。
赵云感应到她追来,知道不是她对手,反抗亦是徒然,便按住魂幡,冷冷道:“主公对贵门一片赤诚,贵门便是如此待他?”
双方在虚空对峙,底下是漓江水域。
姬玄清淡淡摇首道:“此乃剑主谕令,得罪了。”
雪白气场便涌去,摄住了炼魂幡,赵云没有丝毫反抗之力,便被迫入魂幡之内,旋即有剑光闪过,顿将其封印。
苏伏失去依托,身形便往下落去。
姬玄清望着他落到漓江里,心底幽幽一叹:“只盼你能记着剑主对你的好……”
……
数日后,一个无比惊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真界。
剑斋弟子苏伏,此届天辰榜头名获得者,因身染魔劫而为剑斋斩杀,由圆觉寺松涛居士亲眼见证,证明此事无虚。
正是前途多诡谲,运命难勘破,长生大道一途,谁能览遍风光?
有诗曰:红尘天地红尘人,天地悠悠一过客。
剑斋风云,终矣!
第四百一十四章:小医仙青衣
北地庐州,一线渊。
一线渊曾是闻名于真界的福地之一,受萧南离一剑余威,灵脉彻底破损消散,从此沦为大门阀眼中的‘荒地’。
北地庐州势力门阀混杂,然东西魔宫乃是当之无愧的两大巨头,只是各大魔宗之间竞争激烈,处处充斥着冰冷残酷,厮杀,血腥争斗。即便同是东都魔宫,哪怕为一个下等矿脉,亦有可能引起宗门之间的剧烈冲突。
当然,这种冲突被限于一定范围之内,魔宗尽管残忍无忌,却懂得真正大敌乃是他州大门阀。
魔宫以下便是散修盟,北邙宗,天工坊,玲珑阁。
再其次者,便是难以数尽,真正的散修与不成气候的小门派等等,其中一线渊便是许多小门派同散修聚居之所。
许多他州涌来的散修于此定居,繁衍,渐渐形成了一个莫大城池,唤作太渊城。
太渊城座落于一线渊核心地,周边有着零散的小矿脉,密集林地,有野兽、妖兽遍布,倘有机缘,还能见着些许珍材,毕竟曾是福地,尚留有些底蕴。
尽管此城诞生是因修士所为,然城中占多数者仍是凡人,灵根者,难以定性,两个高阶修士生下的孩子都不一定有灵根。
距太渊城不远处有一座唤作天宫的山岭,山岭顶上住着一位神秘的医仙,无人知其姓名,其喜着青色衣裳,来此求医者渐多,声名便远传,久而久之,便有人以青医称之,同称青衣,又被称作小医仙。
天宫山通往山顶有一条由山石筑就的阶梯,乃是太渊城各个小门派自发修筑,可见小医仙于他们心底的地位。
阶梯另一头径自通往一线渊水域。
这一日从山顶蹦蹦跳跳下来一个十一二年纪的少女,其面稚气未脱,有点点雀斑,却精神满满,朝气蓬勃,乌发束了个马尾,额上有汗巾,上身着青绿色小短褂,下身则为青花小碎裙,鞋面明黄,绣着可爱的花朵。
她不时采朵野花,又见美丽蝴蝶,便弃了花,同那蝴蝶玩耍,山间充斥着她的嘻嘻笑语。
她往下一蹦便是好几阶台阶,身量轻盈,显见非凡俗。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她终于来到目的地,一线渊水域,却撇嘴说道:“小姐真是的,竟让人家小胳膊小腿的下来取水,还说什么一线渊曾经乃是福地,其水域残留有灵性,可做药引,分明是欺人家不懂医术嘛。”
这时她步下最后一级台阶,正欲自储物袋内取出盛水容器,眼中却闪过一抹白色影子,她好奇地定睛望去,却是一个身着破烂白衫的男子上半身趴于阶梯上,下半身则泡于水中,动也不动。
小姑娘粗略感应,察觉到此人尚有微弱气息,便不禁哼道:“死又未死透,半死不活地让本姑娘撞见你,分明便是想要我救你嘛。”
她冲其做了个鬼脸,嘻嘻笑道:“罢了罢了,谁让本姑娘心地善良,善解人意,兰质蕙心,天生丽质,娴雅静淑,倾国倾城……”
小姑娘给自己冠了无数的头衔,正志得意满之际,上游水流忽而急湍,眼见那人便要被冲走,小姑娘眼疾手快,蹿步上前,一把攥其手臂用力一甩,便将其甩飞上了阶梯。
飞了好远好远……
“嘭!”一声巨响,便将那阶梯砸出了一个大坑。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吐吐小香舌,心虚地左右望了望,旋即笑眯眯道:“哎呀,没有想到你那么大一个人,却比我还要轻,嘻嘻……”
待了半晌,那人却仍然昏迷不醒,她乌黑的眸子转了转,便去取水,末了返身登阶,顺手提起那人,这才仔细打量一遍,复嘻嘻笑着自语:“小子,长得倒也俊俏,碰到本姑娘算你好运,倘流入北海去,那儿可有着一个吃人不眨眼的魔头,你醒来后可要好好感谢本姑娘。”
小姑娘提着一个比她还要高上近倍的男子,却健步如飞,气息且均匀平缓,丝毫吃力也无。
归程只短短一刻,至山顶处,可见奇花绽开,有竹林成片,绿意摇曳,令人耳目一新。
于竹林掩映间有一幢精致的宅院,渐渐行近,便可见院门敞开,院内正堂处上首悬挂一匾额,上书:济世医仙堂。
随着小姑娘步入,便见院中栽满了各式各样的药草,左侧是厢房,右侧亦是厢房,大小共有四间,由窗网便可见建造之人独具匠心。
一个高状健硕的男子迎来,其身着粗布麻衫,面上挂着憨厚的笑容,道:“花音,怎今日如此快便回来。”
见小姑娘花音手上还提着一个人,便疑道:“他是?”
花音轻轻一甩,便将仅剩了微弱气息的白衫男子丢给他,小大人模样地摊了摊手,道:“被水冲来的,还剩一口气,看他可怜便捡回来了,你给他换个衣服,我去唤小姐来给他看一看,若是没有救了,便直接扔回水里,本姑娘可懒得再伺候他了。”
高壮男子憨厚着点头应下,便提着人进了厢房去。
花音举步进了正堂,没有一般堂院该有的桌椅,入目左侧却是一排炼药用小火炉,右侧有几个等人高的炼丹炉,观其材质只是普通而已,炉底不见地火,显不曾开炉。
在正堂堂首处有个青石玉案,案前静静坐着一个女子,她捧着书卷,头也不抬地说:“花音,水呢。”
花音嘻嘻笑道:“小姐小姐,你快猜猜我碰到了什么。”
她说着便取出一个大翁,里头装满了一线渊水域的水,按小姐的说法,这水一瓮仅仅只能炼出一滴于炼药有用的灵液,每日取一瓮水,亦不能多。
那女子身着青色的长锦衣,约莫二十一二年纪,眉目婉约如画,两弯新月般的细眉下浓墨点睛,宛若黑色琉璃宝玉,神秘而又深邃,仿似有着堪透世事的智慧,眉宇间蕴着浓浓的书卷气。
其素手修长,指甲修得恰到好处,肤色晶莹柔润,如羊脂美玉,如此柔荑正捧着书卷细细研读,专注而沉静,给人一种宁静的美感。
“碰到什么。”
女子早已习惯了花音的脾性,知其得不到回应必不会罢休,便顺其意,可有可无地问道。
花音肃容正色道:“小姐常常教我,救人一命胜过百载修行,方才花音取水,见一美……咳,一男子昏迷不醒于水域与阶台间,察其尚有一丝生机,便自主将其带回。”
她露齿粲然笑着:“小姐,我看他长得俊俏得很,且法体精练,身上气息又隐晦,或许同人家一般是个体修呢,倘救活了他,亦可留下当个苦力使唤。”
女子自然便是有着小医仙之称的青衣,她轻轻合上书卷,道:“你确定他是真的受伤?”
花音作抹泪状,说道:“小姐怀疑人家……”
青衣将书卷置于案上,轻声道:“带我去看看他罢。”
两人便来到厢房,这时那健硕汉子已替那男子换了干净衣裳,只见他乌发有些凌乱,长相确是异常俊秀,只是脸色煞白,眉头紧锁,仿似正承受着莫大苦痛,身上气息非常微弱,宛若风中残烛。
青衣清淡眉头先是皱起,仿似不悦,旋即又平复,她来到床边,捻了兰花印,有一道甘霖般清光自她指间生发。
约莫几息过去,她的眉头却又皱起,轻摇螓首,道:“此人法体无碍,且强度异于常人,我感应到他的神魂受到了莫大创伤,正走向寂枯。”
“神魂寂枯?”
花音吓了一跳,道:“真界可没有多少法决能造成如此伤势,小姐,不若莫救了罢,免得招来灾祸。”
青衣淡淡笑道:“医者父母心,我们不能袖手旁观。且天下能造成此伤者,不外有着屠龙真人之称的李道纯,其得证长生的寂枯剑意方能造成此种伤势。”
花音恍然:“原是剑斋敌人,那必然是要救的,可此人修为一般般罢,怎么能于李道纯那厮手下逃生,真是奇也怪哉……”
青衣莞尔笑道:“这便不是我等需要知道的事了,你去我房里取一些阴煞丹与洗魂丹过来。”
待花音应声而去,她轻轻闭眸,双手同时动作,法印变幻间,有如丝如雾的白色光晕洒落,丝丝渗入男子体内。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莫半刻钟,待其额上隐现细密汗迹,这才缓缓撤去法印。
“小姐,他怎么样?”花音递过来两个小瓶,与一方绣兰手帕,问着。
青衣取过,轻轻拭去额上汗迹,而后自两个小瓶取出丹丸,屈指于男子下巴处一弹,使其口大张,喂其服了丹药后,这才缓缓说着:“能不能醒来,还要看他自己,不过即便醒来,他神魂亦会一日日渐渐枯寂,怕是也活不长久。”
她将小瓶递还给花音,轻轻嘱咐:“花音,今晚你辛苦一些,每隔两个时辰喂他一次,每次两枚不可多。”
花音撇了撇嘴,道:“没有想到救回来一个麻烦,既然活不久还救他做甚,他痛苦,我们还要遭罪呢……”
第四百一十五章:不满的花音
时光荏苒,转眼便是五日过去。
这一日约莫午时,厢房里忽然传来呼喊:“小姐,花音,你们快来看啊,他……他醒了……”
花音正于院子里逗弄着一只体形有着半个牛犊大的大黄狗,大黄狗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本来睡着正香,却被这大嗓门给惊醒。
这时青衣从正堂内出来,与花音一同进入厢房,只见那男子靠坐于床榻上,其首微侧,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花音见此人对于两人的到来无动于衷,顿时没好气地说:“喂!你在看哪里,本姑娘救了你一条命,怎么不知道感谢啊?”
男子似是才回神,便侧过首来,他的脸色极其苍白,倘细观,还有些死灰,而印堂上更是匍匐着一股不详的,深沉的灰,明明是一张俊秀的脸庞,却充斥着浓浓的死意,仿似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微俯身,用着沙哑的音声道:“多谢两位姑娘救命之恩……”
青衣淡淡地说:“道友的求生**出乎我的意料,本来至少亦要半载才有可能转醒,我给道友服下的洗魂丹有些许副作用,待过两日,法体便会恢复知觉,不必担心。”
“我是青衣,他们是我的侍女仆从花音与花岩,道友如何称呼?”
男子又轻轻俯身,沙哑道:“在下苏……浮尘,敢问青衣道友,此是何地?”
青衣转去向花岩道:“花岩,去煮一些粥来,加少量月见草,茯苓,切记不可烧焦,去罢。”
花岩忙应声,便去煮粥。
青衣这才回应男子道:“此处乃是北地庐州一线渊的天宫山上。”
“庐州?”
苏浮尘恍惚地说:“这是放逐的意思么?”
“放逐?”花音纳罕地说道,“苏浮尘,你是哪里来的?为何会得罪剑斋,被李道纯那厮给伤成如此模样?”
苏浮尘闻得此言,心底冰封的苦涩便渐渐流转开来,他发觉只要一闭眸,便会有无数道灰色的剑光斩来,他涩然地笑了笑,说道:“在下神州人士,与仇敌厮杀而重伤,掉落漓江,却飘流至此,在下并不识得李道纯……”
青衣一眼便知苏浮尘此言并非实言,便阻拦了还欲再问的花音,道:“苏道友伤势未复,想必倦怠,我等便不搅扰了,道友好生休息罢。”
语罢便将花音带出了厢房,顺手带上了房门。
厢房内只剩苏浮尘一人,他静待良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此女莫非便是补之道友说过的医仙?”
他双眸无神地望向顶梁,这时瞳内复有些空洞,那几道剑光令他怎样也无法释怀。
旋即自嘲一笑:“无法释怀又如何?目下我恐已为剑斋除名,虽留了我一命,却将我丢来此州,不外便是任我自生自灭之意。”
“我曾经是散修,现下仍是散修,运命如此,如之奈何?”
他自然便是外界传闻已然死去的苏伏,阎浮殿外发生的一切他仍然历历在目,然想必没有真正刻骨铭心的痛楚。
他终究不再是剑斋弟子,从此他便要以苏浮尘这个名字活下去。
这时心头蓦地有痛楚传来,他想起了龙吟瑶,唯有她拼了命,不顾一切地站在他这一边,于他而言,剑斋便是他所认可的所有,所有的所有都不认同他,唯有龙吟瑶才不会管是非对错。
瞳孔霎时为水雾盈满,他依稀记得龙吟瑶化身为龙,为救自己脱困,龙角都脱落下来,他亦记得自己抓在了手中的,这时却两手空空。
“龙角呢?”
苏伏感觉那是自己最后一份慰藉,失去了最后一份慰藉,不禁有些彷徨失措,他挣扎着下床,却‘嘭’地摔落在地,法体仅颈脖勉强可以转动,两臂勉强可以动弹,其余皆无知觉。
这时房门被推开,花岩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稀粥进来,见他倒在床底下,忙去搀他,急道:“苏公子,你现下还不得动,小姐已然说了,待过两日便好,莫急莫急。”
苏伏被扶回床上,他心绪这时渐渐平复,便歉然地说:“给道友添麻烦了,敢问道友,在下晕迷时,可是道友替在下换的衣服,可曾于在下身上见过一根角状物?”
花岩一拍脑袋,连忙取出自苏伏手中取下的角,递还给他道:“苏公子,你不说我还忘了,您看看可是此物?”
苏伏有些激动地接过来,质感略粗糙,仿似被风化的宝玉,断口处亦不见金色血液,可心底却笃定这便是龙吟瑶断裂的角,其上有着他极为熟悉的气息,绝不会错。
他感激地说:“多谢道友……”
花岩挠着后脑勺,憨憨地说:“苏公子言重了,是我不好,未能及时交还。”
“对了,粥已煮好,它可助公子法体加速恢复,公子趁热喝罢,我便不打扰公子休息了,倘有事直接唤我便好,我便在外头。”语罢微微行礼,便退了出去。
苏伏感激地冲他笑了笑,勉强动了动手臂,将粥取来,亦不顾烫,便倾倒而下,法体内便有暖意升腾。
他紧紧攥着龙角,轻轻地躺下,闭眸,两息之后却又睁开,沉沉地一叹:“阴神竟重创如斯,莫说心内虚空,便连识海都无法沉入,灵觉亦没有丝毫反应,亦不能确认魔灵与七彩是否死去。”
旋即便是深沉的疲惫涌上心头,根本无法抵抗,他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他感觉法体有了些许知觉,似是有人正于他法体上动作,他的猛地睁开眸子,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稚嫩的小脸,其上满是不情愿,正咕哝着埋怨。
“哼,救你一条烂命便罢了,还要做牛做马地伺候你,莫非本姑娘前世与你有仇?”
正是花音,念叨归念叨,其双手极有节奏地于苏伏双腿上点、掐、按、揉,便有一阵阵酥麻感传来。
“哼,醒了亦不打个招呼,没看本姑娘累得满头大汗!”
苏伏强打精神,微笑道:“多谢花音姑娘,救命之恩不敢或忘,日后必有所报。”
花音哼哼着说:“本姑娘亦不指望你报答,赶紧给我恢复法体,然后该去哪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