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广陵千秋、河图碧云(下)
“原来是巡城、治安两司军帅古河图大人,以军帅大人身份,何以亲自迎我这无足轻重的剑斋弟子?”
苏伏不动声色地说着,脑子急转,忽然想起来自从五个妖王洞合并后,大王山的妖兵对他多了一些尊敬,莫非这便是破绽?
古河图淡淡作了一个请的手势,也不言语,径自在游廊前头带路。
苏伏无奈,只好跟上,行不多久,便来到一处殿院,殿前有阶六层,殿墙石门上挂着一幅书就“千秋殿”的紫金牌匾。
踏进殿门,便见一幅紫檀架子青花岩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却是雕梁画栋的穿山游廊,两边游廊皆有厢房,复行不远,便见几个穿红着绿的侍女恭立。
侍女身后是一个宽宏的厅堂,粗壮的梁柱与格子状的窗墙上刻画有各类禽鸟,其中有一只栩栩如生的彩玉尾羽孔雀图,便刻在顶梁之上,厅门已是大开。
妖皇陛下一生收有六个弟子,五弟子古河图在莒州是个跺一跺脚便会令莒州震上一震的角色,当然,他的权势半数来自于妖皇陛下,另半数则与三足乌古氏息息相关,这些都是九命告知于他。
踏入厅内,古河图果真备了一桌酒宴,恭立外头的侍女待苏伏踏入厅内,便掩上厅门。
苏伏没有在意,面色如常地坐在摆着丰盛酒宴的大圆桌前,淡淡扫了一眼周遭,发觉此地摆设甚为简洁,与其建筑本身的奢华不同,仅仅二三装饰。
“此地乃是师尊每十年一次与我等各弟子小聚之地,他老人家虽喜排场,却不喜自己居所奢华,是以才会是这副模样。”
古河图坐在左侧,举盏道:“道友远道而来,先敬一杯薄酒。”语罢一饮而尽。
那盏有人族瓷碗大小,约莫可装数两酒。
苏伏端起早已倒好的酒盏,轻扫一眼里头如同碧玉般的液体,也不含糊,同样一饮而尽。
酒入口中他脸色便微变,一股辛辣直冲鼻腔与脑颅,而后轰然滚落肚里,如火烧一般的液体在肚内熊熊翻滚,这是苏伏从未尝过的烈酒,一抹晕红悄然浮上面颊,他脑颅开始犯晕。
古河图面色淡然,亲自执壶,又倒两盏,淡淡地说:“再敬道友一杯,多谢道友给家师庆寿。”他语罢,二度饮尽,面色丝毫不改,显见是个酒中仙。
理由牵强,苏伏略晕,却也不言语,举起酒盏倾倒入口中,酒入肝肠,肝肠尽醉,他只觉头晕眼花,坐也快坐不稳,只能努力平稳着呼吸,却是不愿意就此倒下。
古河图面上略显赞赏之色,他继续执壶倒酒,手没有一丝晃动,此次他轻轻一笑,说道:“酒名碧云,出自天工坊,一两价比万两黄金,道友海量,连饮两盏已有七两,不若再喝一盏,凑足斤数,意味十全……”
苏伏二话不说,再次倾倒入口,这一盏下肚,他眼眸蓦地恢复清明,晕眩感奇迹般消散无踪,他平日并非贪杯之人,且此酒非灵酒,同样非为面皮,只是他从一开始便知道,若不喝下这三盏,连与古河图交谈的资格也没有。
此厅堂意义于古河图非常重大,他不知何故将苏伏带来此处。
“好酒!”
苏伏轻声赞道:“碧云,碧云,果真是碧玉如云,我目下只觉身处云端之上,快活甚过神仙,军帅大人将此酒拿来招待我,是否太过隆重一些?”
古河图轻淡一笑:“酒不在珍贵,而在于饮它之人是否懂它,若是懂它,它自然珍贵,若是不懂它,亦只是寻常水酒罢了,道友显见懂它,否则不会如此快便醒来。”
“惭愧,三杯才悟!”
苏伏把玩酒盏,微微笑着说:“不过军帅大人这一盏可还没下肚呢,总不能赖了我这个客人罢?”
古河图不禁失笑:“道友风趣得很。”语罢同样一饮而尽,他精致的面上闪过一抹晕红,显见并非千杯不倒。
苏伏这时反过来执壶,说也奇怪,酒壶只比酒盏大一点点,倾倒出的酒,却早已超出它所能容纳的极限,可此时却仍有如碧玉般的酒液溢出,真叫稀奇。
“这一杯反敬军帅大人!”苏伏也不说理由,径自倾倒入口,只觉先前辛辣全数不见,入口便变作了甘甜可口的玉露,令他觉得非常享受。
古河图先未饮下,而是轻描淡写地说道:“道友饮下三杯碧云,便是我古河图的客人,也不枉我将道友带来此处。不过道友要知道,莒州是妖族的莒州,道友无心或是有意勿论,本帅只问道友一句,缘何要出任大王山妖王位?”
苏伏面色平静,自顾自地倒了一杯碧云,他早已猜到古河图邀他来此的意图,是以早已酝酿了应对,这时便从容说着:“因为我杀了杜之一。”
古河图眉头微蹙,却是先饮,随即同样自顾自倒上满盏,才道:“你苏伏在我莒州是贵客没错,可说句难听一点的话,若非陛下给剑斋几分薄面,你在莒州什么都不是,你怎么敢杀我曲连三十六洞的妖王?”
这时古河图身上气势略显,妖帅境界的威压淡淡凝在苏伏上空,几乎要压得他不能喘息。
本来因碧云之故,尚在云端徘徊,此时却骤然被打落地狱,顿使之如坠冰窟。
酒醒了一些,这令他清晰地知道了自己面对的是妖帅,略沉吟片刻,忽然好奇地说:“我为何不敢?就因为杜之一是个妖王?而我苏伏只是人族修士?”
苏伏举盏饮尽,这已是他第五盏下肚,他冷冷一笑:“杜之一该死,所以他死了,妖帅大人欲要我如何,明言便可。”
古河图同样饮尽,才淡淡道:“我确是在想用何法治你,免得你在我莒州太过嚣张,堂堂一域妖王说杀便给杀了。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你是如何办到的?”
桌上珍味佳肴尚未动过一筷,一人一妖这会都发觉晕眩感回来了。
碧云另有一个别称,唤作碧云三重天,便是三盏为一个循环,它的醉感会随着盏数而变得强烈,即是说第六盏是第二个循环最强烈的一盏,若是不能撑过,便会就此倒下,若是能撑过,便可开始第三循环。
苏伏倒了第六盏,却未动,平静地说:“杜之一非大妖,杀他还需要甚么讲究?我修《浩然度灭》已臻至最高境界,我有剑器‘曼珠沙华’,乃是我门大师倾尽全力打造,我掌有两门几近神通级的《剑指》与《星剑》,其中《星剑》还是我自创的剑诀,我凭什么不敢杀他?”
语罢,他将第六盏饮尽,眸子几近混沌,再无任何焦距。
古河图‘哈哈’大笑,随即饮尽第六盏,他优雅地放下酒盏,笑意难止地说:“你真是个有意思的剑修,与那些古板的剑修都不太一样,不过你输了……”
他甩了甩脑袋,喘息突如其来,犹若破风箱一般‘吭哧吭哧’。
“那……可不……一定……”
第三百五十八章:醉酒之后
翌日约莫辰时,暖和的曦耀自窗台映照进来,照在苏伏俊秀的脸上,他悠悠转醒,眼睛尚未睁开,便只觉头疼欲裂,丝毫也想不起昨夜发生之事,记忆的残片令他依稀记起第六杯碧云下肚之前的事,在此之后他的意识便彻底化作混沌。
他缓缓起身,发觉法体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胸膛自肚脐一带,不知为何暗痛,法体内的骨骼亦有些变形。
这时又闻到一股清香,低头打量,才发觉自己身上着真丝彩云衣袍,衣袍薄如蝉翼,穿在身上感觉非常舒服。
可月白长衫却不翼而飞,即是说在他醉倒之后,有人动过了他,而他竟丝毫感觉也未有,可见醉得有多彻底了。
床是四方拔步床,悬着淡色联珠帐,洁净的被褥散发着一股清香,令他头疼稍稍缓止。
向着四周打量,左侧是黑色的书架,其上摆了一些普通书籍。书架左近便是窗台,明艳的暖光自朱红的雕花木窗透进来,在他起身后,便越过床榻,零碎地撒在一把支起的古琴上,淡绿色的纱帘随风自窗外带进一些花瓣儿来,轻轻拂过琴弦。
右侧处有一桌案,摆着文房四宝与香炉,香炉正散出淡淡清香,显见被褥的清香来自于香炉。
其后亦有一个黑色书架,其上却是空空如也。
苏伏下了床,移步到门口,将门向两边敞开,曦耀便毫无阻碍地照在他身上。他眼睛微眯,待适应了其强光才缓缓睁开,映入眼帘的是长长的游廊、廊柱与廊柱之后的窗墙。
门口有两个约莫十六七年纪的侍女,见他醒来,连忙盈盈礼道:“参见苏上仙,上仙是先用膳还是先入浴,今日乃是陛下大寿……”
苏伏摆手打断侍女其后之言,淡淡道:“入浴罢,带路。”
侍女连忙引着苏伏穿过游廊而去,而另一个侍女则向着反方向,她行不久便来到一处花园,花园颇大,亭台楼阁相连成片,与游廊则只有一墙之隔。
她来到一处楼阁前站定,盈盈礼道:“神月大人,苏上仙已醒,此刻正入浴。”
便在此时,阁楼下来一个盛装女子,捧着一叠蓝白相间的锦衣,递给侍女,轻轻地说:“去让他穿上,告诉他三十六洞妖王甄选大会午时之后开始,另外陛下那边需要他先去一趟,就这样罢。”
侍女点头应下,正欲回转,盛装女子忽然幽幽道:“另外再告诉他,昨夜不论他是真醉还是假醉,此事都难以揭过……”
“昨夜……”
思及昨夜,侍女忍不住替苏伏捏了一把汗,古河图与苏伏喝酒时,她便在门外。
苏伏沐浴出来,穿上侍女准备的蓝白相间的锦袍,顿时显出不凡气度来,因要觐见妖皇,侍女又替他梳了一个道髻。
在另外一处别舍内,苏伏坐在铜镜前,里头映照出的人影异常俊秀,迷得替他梳头的侍女俏脸带着晕红,眸子泛着春情。
然另一个侍女却略显古怪地说:“上仙,此处乃是妖神宫招待贵宾的广成宫,上仙可还记得昨夜在广陵宫发生之事?”
苏伏勉强自己去想,却没有丝毫头绪,便苦笑着摇头:“后面发生何事,为何我胸口隐隐作痛,又是谁替我换的衣裳?”
两个侍女羞涩一笑:“上仙,您的衣物是奴婢姐妹换的,上仙看似弱不禁风,没有想到内里如此……强壮,惜上仙醉得不省人事,否则奴婢姐妹两倒想一起侍候上仙……”
苏伏闻言不禁暗暗咋舌,这两个看似只有十六七年纪的小姑娘,在前世甚至未成年,便如此大胆开放,幸好不省人事,否则糊里糊涂地与她们共度**,岂不是犯罪?
不过两个侍女知道此时不合时宜,陛下大寿便在今日,她们还有得忙呢。
去禀告夜神月的侍女便笑嘻嘻道:“好教上仙知道,衣物乃是神月大人为上仙而备,她让奴婢告诉您,妖王甄选大会午后开始,另外陛下欲先觐见您,最后大人还留了一句话,说是昨夜之事,不论上仙是装醉还是真醉,此事都无法轻易揭过……”
苏伏猛然忆起,昨夜同他喝酒的可是古河图,后来究竟怎样?古河图自然不可能单单寻他喝酒那么简单,从夜神月被牵扯进来来看,必然是古河图的手笔,否则自己即便在妖神宫失踪,夜神月亦不可能如此快便能寻到自己。
“敢问姑娘,昨夜究竟发生何事?我只记得第六盏碧云下肚之后,意识便几近混沌……”
苏伏苦笑一声,继言:“另外可否见着古河图军帅?他有甚话交代我么?”
侍女见他性子温和,颇好相处,不禁捂嘴儿一笑:“军帅大人同上仙一般,烂醉如泥哩,哪儿还能交代下话儿来。”
接着,侍女便将昨夜第六盏碧云之后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那……可不……一定……”
侍女为这喝声引得面面相觑,不禁悄悄依在门缝观看,只见苏伏站也站不稳地立起,手中握着酒壶倾倒,嘴里喃喃说着:“军帅……请我喝这酒……实在太过热情……让在下回敬军帅一杯……”
酒盏才堪堪斟满,酒壶却不再流出酒液。
古河图满面红晕地立起,以他的修为都无法压制酒力,碧云酒的可怕之处可见一斑。
他同样有些摇晃,一把抢过酒壶,毫不示弱地说:“好……好个剑斋……好个苏伏……今日我古河图定当奉陪到底……”
然而无论古河图如何努力,酒壶就是倒不出酒来。
苏伏‘嘿嘿’一笑,举着酒盏摇来晃去地说:“酒中君……无酒也称得?军帅大人……这一场我拿……拿下了……”
两人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明面上看难分高下,然古河图还是保了一分清醒。
“且住!”
古河图蓦地发出暴喝:“既无酒,非吾不能喝,怎能算你赢,本帅不服……”
正此时,侍女们看到精彩处,没有发现身后悄无声息地落下一道曼妙身影来,其檀口轻开,淡淡地说:“你们在看什么。”
侍女们惊得花容失色,待回身一望,却见是一个着白纱的绝世女子,连忙跪倒:“奴婢参见神月统领大人,您……您怎会来此……”
夜神月素手轻拂,便将她们扶起,随即轻声道:“古河图军帅发信与我,令我来此一晤,军帅大人可在里面?”
“在……在……”
侍女惊魂甫定,连忙应道:“军帅大人正招待剑斋来的上仙……”
“苏伏,你竟敢与本帅抢酒喝?你活得不耐烦了?”正此时,紧闭的厅堂内再次传来一声暴喝。
“嘭——”
广陵宫的在妖神宫的象征意义夜神月自然一清二楚,是以她踏入广陵宫时便收束灵识,而此时她在不明厅堂内境况下,听到‘苏伏’二字与之后的巨响,却是心头一震,连忙推开门,却只见一道黑影扑将出来。
她可是妖帅境,反应何等迅捷,心底蓦地冰冷的同时,玉指便结印袭向黑影,她使了五分力,不论对方是谁,都会让其付出莫大代价。
“苏伏?”
然而晃眼间,却见黑影的面孔她非常熟悉,不禁花容失色,连忙将发出一半的印诀收回,饶是她妖帅修为,近半气力连自己都难以消受,法体便受到轻微震荡。
当然,这只是一瞬,瞬息之后,她状态便已调整过来,然苏伏却已撞上了她,措不及防下,两人交叠相拥着,轰然向后扑倒、翻滚……再扑倒、再翻滚……直到十余丈外才止。
苏伏正巧整个人压在夜神月身上,两人的法体强度皆非寻常,是以皆未受损,只是苏伏的意识处于混沌,他下意识便抱紧了夜神月,将其柔软娇躯当成了大号枕头,睡得那叫一个香甜。
而不知是否凑巧,苏伏的脸正巧埋在夜神月的胸脯之间,浓重的鼻息喷在她敏感点上,间夹杂着他的咕哝:好……好香……再来……一杯……
第三百五十九章:治
“苏伏……”
夜神月清冷的面上怔然片刻,随即便为那一阵阵异样的触感与火热鼻息撞得心头狂跳,耳根到面颊‘唰’地通红,活了不知多久的她,竟首次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她想挣开苏伏,却被他抱得更紧一些。
这时侍女们疾步跑来,惊呼道:“神月大人,神月大人您没事罢?”
闻着呼唤,夜神月猛然清醒,一股玄之又玄的道力蓦然溢出,‘蓬’地将苏伏自身上撞将出去。
可怜睡梦中的苏伏再度被击向远方,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落地之后复滚几滚,便躺在游廊两边厢房前的草丛里一动也不动了。
其实以夜神月的实力,若是要分开苏伏,苏伏即便使出吃奶的力气也难纠缠,遑论夜神月杀他,还不需要两根指头呢。
这时古河图从厅堂内出来,举着酒盏,面上挂着孩子气般的笑容:“苏伏……本帅赢了……”语罢便将酒盏内的碧云一饮而尽,妖帅修为的古河图,再也难以支撑,尚未及与夜神月说上一句话,便轰然倒下,人事不知了也。
苏伏听后不禁扶额,不禁为自己仍能活着而感到庆幸。
“神月大人,还说了什么?”
侍女笑嘻嘻着说:“上仙,神月大人没有其他交代拉,依奴婢看哪,神月大人对上仙好得很哩,奴婢可从未见过她为谁备过衣物呢……”
苏伏摇头苦笑,起身道:“带我去见妖皇陛下罢。”
妖神宫作为莒州妖族中央政治枢机,毫无疑问是一座庞然宫殿群,非如此不足以衬显出妖神宫的威名。
广成宫历来是他州贵宾居所,妖族与他州建交历史尚短,是以广成宫素来清冷。
行走在长长的游廊,沿途不见半个人影,为广成宫平添一份寂寥,而打理广成宫的侍女,平日更是无趣,好不容易才有一个贵宾入住,并且还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族,两个侍女便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得益于此,苏伏自侍女口中得知庆寿大典早已完备,只待吉日而已。
亦从她们口中片面地知道,妖皇陛下大多时候是个慈祥的长者,她们这些侍女都是陛下怜悯她们无处可去才收留,是以对妖皇都抱着一份极重的感恩之心。
转出了广成宫,穿过两个宫室,便来到茯苓宫。
茯苓宫是妖皇召见重要臣属或客人的地方,亦是以妖相陆龟蒙为首的一批文官的办事处。
侍女带着苏伏来到一处高大的殿门外,殿梁悬着刻有“书房”二字的紫金匾额,殿门口立着两个煞气浓烈的妖兵守卫,一双杀伐气息极重的眸子盯着苏伏猛瞧。
“他是……苏上仙,乃陛下指名接见,还请通禀一声……”侍女似乎有些惧怕,垂螓低声说着。
守卫尚未应,书房内便传来一道略显宽厚却不失威严的音声:“让他进来。”
两个守卫不敢怠慢,连忙推开殿门,示意苏伏进去。
苏伏回身去,认真地向两个侍女说道:“多谢你们照顾我一宿,还给我带路。”
侍女微怔,少了些许惧怕,多了些许暖意,不由盈盈礼道:“上仙言重了,此乃奴婢分内之事……”
苏伏微微一笑,向她们点了点头,便踏入殿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约莫半丈高的墨玉方台,上面摆着一张以梨花木制的桌案,案上搁着香炉与文房四宝,而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案上另外搁着堆地高高记录着莒州大小事项的玉帛,这从玉帛上的标题便能看出。
方台背后是雕禽围屏,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坐在围屏前的一张古式太师椅上。
他的穿着非常讲究,剪裁得体的墨色短褂,外披着水色丝质披风,略染风霜的鬓角垂下两缕,老者面上的皱纹不多,颔下有长须,若是以面相判其年纪,说四十亦可,说六十亦可。
方台前方是两根雕着五彩尾羽孔雀的玉柱,约莫三丈高,沿着殿墙可望见一列列摆得错落有致的黑色书架,其上摆了满满当当的典籍,有竹箴所制,有镇纸所制,以苏伏眼力,还能望见典籍名,依稀有《甲天下》、《诗经,海风》、《真界异闻录》、《真界奇物志》、《幽竹传》等等。
除此外,偌大殿室,便再无一物装饰,简约、朴实、单一,然而苏伏却是切切实实地震惊了,踏入莒州以来,他在太多地方看到妖皇努力的痕迹,此时此刻,坐在苏伏眼前的不是叱咤真界的妖皇陛下,而只是一个为了子孙后代鞠躬尽瘁的先驱者而已。
“自此处便可看出妖族当下的璀璨文明,便是以此书房为中心扩散,妖皇陛下对妖族的一番心血,实让伏万分敬佩!”
苏伏郑重地长身揖礼,道:“剑斋苏伏,奉师门令,特来给陛下庆寿,常闻陛下仁慈宽厚,今一见,才知名不副实诶。”
“何止仁慈宽厚,陛下大爱无私,当得我族圣人之称,请受伏一拜……”他语罢,诚心诚意地拱手一拜。
“他人不知本座,固谓何所求,汝为人族,却知本座心忧,汝当得妖族贵宾,风闻汝嚣张跋扈,今见同是名不副实。”
老者终于开口,颇为慨叹地说:“知书方能明理,明理方能得治,治天下与治人同是,人族有俚语,治大国如烹小鲜,本座用了无数岁月才看破。”
他自然便是举世闻名的妖皇楚渡,从表面看来,亦不过是一个看破了世事的长者,实在难以看出其数劫前曾率妖族与佛门大战。
楚渡对苏伏印象极好,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出他的一番苦心,以他历经万般沧海桑田变换,洞彻几多世事的心,可以真切感受到苏伏的真诚绝非伪装,他微微一笑,道:“汝既知本座心忧,可知本座之所以心忧?”
苏伏略略沉吟道:“陛下之所以心忧者,不外有三……”
楚渡眼睛一亮:“愿闻其详!”
“其一是妖神宫永无止境的琐碎事宜。”苏伏斟酌一番言词,继言,“其二便是妖神宫上上下下的明争暗斗,其三便是莒州万万千千的妖族繁衍存续。”
楚渡抚须一笑,不置可否道:“若依汝之见,本座当如何?”
苏伏苦笑道:“这……陛下不是为难我么,此三点亦只是忖测,实不敢再胡言……”
“说说无妨,本座不会怪汝。”楚渡笑道,“说得好,本座有赏。”
“既如此,伏随便说上一说,陛下听过便是……”
苏伏只好硬着头皮道:“先从其三妖族存续说起,勿论是妖族或人族,在天道运转里皆只是一个些微的粒子大小,陛下心忧实无必要,就目下而言,陛下择青州‘合纵连横’,已是下了一手好棋……”
“其一与二,妖神宫上下的争斗,乃是陛下放任而起,您明面不管妖国政事,暗里却将每日已阅的折章一一检阅,实是徒费心力而已。”
“是以一与二,伏只有一言相赠……”
苏伏轻轻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
第三百六十章:玄铁作礼
“汝意如何?”
苏伏退下之后,书房内一个儒雅的中年人忽然显化身形,着鱼肚白的锦衣,锦衣上绣着展翅欲飞的青鸟图案,发髻端正,面容俊雅,是个很有魅力的男子。
鱼肚白的绣禽服饰乃是妖神宫特有的官服,青鸟在妖神宫代表着相国之位,论其尊贵,仅在妖皇之下。
“陛下,此子道出了亘古不变之至理。”男子抚掌赞道,“所谓穷则通,通则变,变则衍化,理之为理,难逃妙字,五行妙用,难逃一理,二者互为表里,相辅相成,理学妙用,又存乎一心。”
男子正是妖国之相陆龟蒙,他想到苏伏方才提出的三点,又慨叹:“此子不简单,非但能轻易看清妖神宫形式,便连陛下心思都能猜到几分,真不知他从何处学来这份真知灼见。”
楚渡微一笑,缓缓起身,踱步下了方台,道:“此子确不错,璇玑这孩子眼光不差,无怪会为玉环收入门中。”
陆龟蒙欠身道:“是,不过殿下已传来消息,此次亦只遣了小殿下代她来庆寿。另有一事,关于苏伏,古殿下遣人来奏,苏伏目下乃是大王山妖王。”
“此事本座已知,此子既修《炼妖经》,与他一个妖王位又如何,随他去罢。”妖皇淡淡摆手,夜神月早将此事禀明,他又怎会不知。
陆龟蒙忙恭敬应下,又道:“陛下,时辰已至,您请上殿。”
……
苏伏离开茯苓宫后,在守卫的带路下,越过一道宫墙,上了几级台阶,便见了一个广阔的平台,然而整个平台都于一道遮天蔽日的阴影下。
在条形状斑驳的光晕中,苏伏抬首去望,只见天际横亘着一道黑影,自其形状看,可不正是入城前所见的君山神树。
如此近距离下,苏伏能够轻易看到,这一棵大的超乎想象的古树枝干早已枯萎,光秃秃不见一片叶子,树身掩在整个妖神宫之后,难以看清全貌。
茯苓宫毗邻着广乾宫,便是妖皇平日处理政务之地,整个妖国的政治枢纽中心。
妖国的政治律令尚不完善,若是照搬人族,又令他们感到难以接受,是以文武官员不到二十之数,许多都是身兼数职。
守卫将苏伏带到了广乾宫的一座侧殿,嘱他等候传召,却见了龙吟瑶与苏瞳。
苏伏笑着迎去,苏瞳欢喜地扑来:“爹爹一夜不见,这儿规矩甚多,都不能去寻您。”
她今日经龙吟瑶特意妆点,粉面荧光如玉,肌肤胜雪,娇美绝丽,令人只觉耀眼生花,下意识便忘记她年纪,加之全身白衣,宛若仙女翩然落下凡尘。
苏伏轻抚她秀发,淡淡笑道:“妖神宫规矩虽不如人族皇宫森严,却也不遑多让,昨夜我与友人饮酒,不觉微醺,便在那儿留夜了。”
龙吟瑶凑近了他嗅了嗅,狐疑地说:“你身上可没有酒味儿,却有一股清香。”
她今日着蓝白相间的长裙,袖口绣着淡蓝色牡丹,银色的丝线勾勒出几片祥云,下摆褶皱状,高耸胸脯为宽片淡黄色锦缎裹着,仅露出精致的锁骨。
螓首挽着芙蓉髻,显得雍容华贵,几缕乌发垂在高耸的胸脯前,略显柔美,将其平日英气勃勃的一面掩盖,女人味儿十足。
她眨眨美眸,嗔道:“莫不是昨夜有美人儿相伴,将我与瞳瞳忘了个一干二净了罢。”
苏伏身上恰着蓝白相间的锦衣,与她这一并排而立,顿满室生光,两人几如天作之合。
“你明知不是,再说妖神宫内,还有哪个美得过你。”
苏伏颇为心动,便微微笑着说:“即使有,那也已不属于凡俗,凭我又如何高攀得起。”
龙吟瑶俏脸晕红,美丽不可方物,她展颜一笑,顿使满室生香:“师弟今日食了蜂蜜么,瞳瞳还在这里呢,你莫要教坏她。”
苏瞳用小手捂眼,示意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一副非常可爱的模样,惹得两人忍俊不禁。
今日莒州但凡有些身份的妖族都聚在广乾宫外,巳时将将而至,广乾宫的圣君殿殿门缓缓敞开,两个身着红纹执事袍的执事行将出来,朗声道:“吉时已到,众庆寿者入殿。”
所有妖族自发地排起了队伍,以四大部族为首,开始依次入殿。
若说妖神宫乃是莒州核心,四大部族便是四方诸侯,统领着诸氏族,四大部族之间不算友好,多有摩擦,大小争斗更是不断,妖族的天性便是好斗,无法止歇。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圣君殿外渐空,才有执事来到侧殿,恭敬地请道:“陛下有请两位剑斋贵宾入殿……”
苏伏与龙吟瑶一左一右牵着苏瞳的小手儿,来到殿门外,举步入殿,正前方是一个约莫丈高的金漆方台,台前架着金漆台阶,上面安放着金漆雕禽宝座,妖皇楚渡便坐在上头,这一把宝座他坐了不知多久,亦不知多少人眼热,盼着他下台。
他背后则是与书房一模一样放大了数倍的围屏,两个长相秀美的女妖各执五彩蒲扇,一左一右立在围屏前。
殿内左右依次立着六根高大的金柱,仰望殿顶,中央藻井上有一座栩栩如生的‘孔雀’塑像,五彩的尾羽几如真实,它平静地踩在流金火焰云上,眸子里依稀透出些许孤高。
在方台的左右二方,列着摆得满满的座椅,而方台的正前方,由青花岩所制的地面铺着长长的红毯,红毯左右统共有四列队伍,为首者依稀是四大部族的族长,之后便是妖皇的三个弟子与四个曲连山脉三十六洞的四个妖王统领。
夜神月赫然便在其中,她眸子轻轻扫过来,苏伏只觉头皮发麻。
缓步走在红毯上,众妖的眼睛都在二女身上,尽皆暗暗发出赞叹。
两人来到方台底下,行了个正式的剑礼,齐声恭贺:“剑斋苏伏(龙吟瑶),见过妖皇陛下,恭祝陛下仙寿永享,得证无量。”
苏瞳好奇地去打量坐在方台上的楚渡,见对方目光温和地望向自己,面上不禁挂起甜甜的笑容,随着苏伏两人礼毕,她同样盈盈礼道:“青州苏瞳,给妖皇伯伯拜寿拉,妖皇伯伯,人家与爹爹一同来给您拜寿,这一路走得可不容易了,您一定要取出妖族的珍味好好犒劳我们才行……”
苏伏这时略显尴尬,苏瞳唤楚渡为伯伯,那岂不是说他的辈分与楚渡同等?
不过周遭的妖族都被小姑娘娇柔的清音所迷,心湖婉转着小姑娘的语声,只此便有几分姬玄清天音的风范。
楚渡开怀大笑:“好好好,吾必定令汝满意。”
在队伍的前列,夜神月与桑榆满是喜爱地望着苏瞳,眼里柔情似水。妖皇近劫都不曾如此愉悦过,这小姑娘走到哪儿都很容易博得人喜爱。
苏伏取出一个锦盒,微笑道:“陛下,此乃剑主托我交给陛下的贺礼,想必您会喜欢的。”
有执事连忙来取,双手奉着步上方台,恭敬呈到了妖皇前。
楚渡取了锦盒打开,却见是一块灰黑玄铁,仅这一小块,在真界怕是不值一枚符钱。
底下妖族登时对苏伏怒目相视,便有喝声道:“剑斋拿这玄铁庆寿是什么意思,存心羞辱陛下?好大的胆子……”
第三百六十一章:娘亲?
“剑斋拿这玄铁庆寿是什么意思,存心羞辱陛下?好大的胆子……”
妖皇轻描淡写地摆手道:“汝等罢口,苏伏,汝回去告知贵门,言剑斋心意吾已收到,自今日起,莒州妖族与青州结成共进退之盟,吾在位一日,此约一日有效。”
苏伏欣然礼道:“陛下果真高人也!”
随即便与龙吟瑶带着苏瞳退到一边,有执事引他们落座,却是左侧尊位,可见妖皇对结盟的重视。
龙吟瑶落座后小声奇道:“剑主怎让你带着此物来了?为何妖皇如此快便应下盟约,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伏微微一笑:“玄铁可从黑石矿中提炼,不过黑石矿蕴含的玄铁少之又少,并且提炼之后还要捶锻杂质,若无能工巧匠,黑石矿亦只是废石而已。”
见龙吟瑶听得迷糊,他便又更深入一层说道:“莒州多山,黑石矿必定不少,可莒州妖族不比人族,没有能够提炼黑石矿的巧匠与工艺,黑石矿再多亦只是摆设。”
“剑主送来玄铁,不单单只是送礼,而在于玄铁的价值,两州结盟,必将开展多方合作,青州自会送来莒州最需要的能工巧匠。只需想想莒州妖兵武装所需玄铁尽要与他州交易,这其中不知要耗费多少灵玉珍材来交换,而所换来的却是廉价的玄铁,便可知这其中代表着甚意义。”
龙吟瑶美眸一亮,随即又蹙眉:“可他州岂会坐视?苏伏你好可恶,瞒着我以明子身份来到莒州,你不知道有多危险么?”
她小声埋怨两句,便反应过来,苏伏瞒着她自是知道她必定会随他同行,那么剑斋的结盟之策便很可能失败。
苏伏笑而不语,这时有礼官朗声道:“南离宫驾到!”
妖皇大寿历来只有妖族自己参与,今次邀请剑斋还是首次,然而南离宫,那可是每次必到的,而莒州妖族,亦将南离宫当做自己人,原因无它,其宫主楚玉环,乃是楚渡亲生之女。
众妖回首望去,便见大殿门口款款进来四个美貌女子,为首是一个令人只觉平生仅见的宫装女子,顿有无数惊呼:“叶……璇玑!”
龙吟瑶连忙望去,只见那个女子肤如凝脂,星眸炯炯,丰神绝世,休说平生仅见,便是图画中人也无如此精致。
那宫装是淡白色的,淡雅处多了几分出尘气质。外披着水蓝色披风,腰间束着雪白腰带,窈窕身段尽显无疑。宽大裙幅逶迤身后,优雅华贵。墨玉般的青丝,绾了个飞仙髻。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樱桃小嘴不点而赤,漾着清淡浅笑。
此女甫一出场,便将所有人震住,她的美已不属凡类,她天生便是所有人的焦点,她是集天上天下万千风华于一身的绝世美姬,凡俗言语无以表其美的万一。
她自然便是叶璇玑,苏伏的救命恩人。
她的身后是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长得娇俏可人,只是三人气质迥异,服饰各有不同,却有一个共同点,跟在叶璇玑身后,丝毫也不怯场。
苏伏与龙吟瑶很快认出,可不正是幽忧、潇湘、紫儿三胞胎姑娘么。
龙吟瑶欢喜地冲她们挥手,三女很快注意到,紫儿与潇湘皆点头浅浅一笑,幽忧则只是淡淡点头。
“爹……爹爹,她……她是……谁……”
可这时,苏瞳却宛若被迷去了魂儿一般,拉着苏伏的衣袖:“爹爹……快……快告诉瞳瞳……她是谁……”
苏伏发觉了她异状,心里微惊,连忙握着她小手,轻声道:“她是叶璇玑,爹爹的救命恩人,对爹爹有着大恩,绝不是什么坏人,莫要担心。”
苏瞳美眸没有焦距,居然变作了一片混沌状。苏伏急坏了,检视了一番她法体,却没有发觉问题。
那边厢,叶璇玑来到台前,盈盈礼道:“南离宫叶璇玑恭贺陛下大寿无疆,万世千秋鼎盛……”
她身后的三位姑娘在她音声落下后,同时行礼,齐声道:“南离宫幽忧(潇湘)(紫儿)恭祝陛下大寿无疆,万世千秋鼎盛。”
楚渡微微一笑,悦道:“好,赐坐。”
执事官连忙引着四女向一旁而去,四女的位置便在苏伏左近。
叶璇玑扫了一眼苏伏,美眸有万千灵光演化,瞬息湮没,遂赞许地说:“进境还行,再加一把力气,让本宫更愉悦一些。”
随即她便看到了怔怔望着自己发呆的龙吟瑶,轻轻一笑:“常闻玄清谈起你,看来龙族在你身*会有不同的可能。”
仰慕的偶像与自己交谈,龙吟瑶站起来,喜笑颜开道:“叶真人,犹忆前次惊鸿一瞥,没有想到今日在此地能见到叶真人的真身……”
三胞胎姑娘朝着苏伏轻轻一礼:“道友修为大进,可喜可贺。”
苏伏先向叶璇玑行礼,这才对着三位姑娘还礼道:“不敢不敢,三位道友才是。”
他此时没有心情说太多,苏瞳自叶璇玑出现后,状态一直处于古怪中。
叶璇玑最后才扫眼向苏瞳,不知为何,却有一种淡淡的,又熟悉又陌生的感应,她略感迷惑,灵识扫过其法体,心下惊讶暗忖:似是灵化之物,可为何令本宫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经细细打量,才发觉她眼下虽还只是小萝莉,绝世容颜却已渐渐长开,与自己相较亦不遑多让,不禁心生喜爱。
这时楚渡宽厚的音声传来:“赐宴罢。”
宽厚的音声夹带着使人静心,厚厚的沉淀感,顿时将苏瞳震醒过来,她的美眸闪过丝丝迷糊,这时正巧与打量自己的叶璇玑对上眼,两人心头俱震。
苏瞳不由自主地起身,举走几步到叶璇玑身前,喃喃地说:“娘亲……你是娘亲吗?”
“瞳瞳,不可对真人无礼!”
苏伏一时没有捉着她,眼见她要闯下大祸,连忙去抱她。
这时一众妖族尚恭立,是以苏瞳那不大的音声便传入众妖耳中,闻此言,大殿内的妖族顿时震惊地望去。
那个小萝莉已有十二三年纪,可叶璇玑看去不过十六七,说是姐妹还有人相信。
所有妖都闭了鼻息,瞪大眼睛望着叶璇玑的表情。
叶璇玑黛眉微微一抖,显见对于忽然多了一个女儿出来,没有丝毫的心里准备。可对小姑娘那种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不是’二字又怎都无法吐出口。
她精致的面容少见露出犹疑之色。
苏伏尴尬地上来行礼:“真人,小女无意冒犯,万望见谅,她平日不会如此,定是今日见了真人无暇仪容,方寸乱诶。”
他轻轻扳过苏瞳,见她委屈地望着自己,心里又是歉疚,又是无奈。在他下意识里,小姑娘定是缺失母爱才会如此,可自己都不知她究竟是从何而来,又该去哪儿寻她亲生父母?
苏伏轻抚苏瞳脸颊,柔声道:“莫要烦扰真人。”
叶璇玑忽然开口:“苏伏,本宫怎不知你何时有了一个女儿?”
苏伏苦笑揖礼:“此事说来话长,若真人欲知,伏自然不敢相瞒。”
眼见叶璇玑并未承认下来,场内妖族都不禁有些失望。而苏瞳的惊世容颜若说是苏伏亲生,却又没有说服力。在他们心里,只有叶璇玑这样的人儿才能生出苏瞳这样灵气四溢的妙人儿来。
至于另一可能,苏伏与叶璇玑结合所生,则被他们下意识排除,二者之间的差距犹若曦耀与萤火,绝无结合的可能。
龙吟瑶同样很关心苏瞳的事,关于她亲母之事,她问过了苏伏好几次,都被他敷衍推脱,此时叶璇玑一问,苏伏便准备和盘托出,心底不禁略恼。
“罢了,小姑娘你过来。”
叶璇玑忽然主意一改,对着苏瞳招手道:“告诉本宫,你叫做什么名字?”
“我叫苏瞳。”苏瞳满心欢喜地行近她,亲昵地偎入叶璇玑怀里。
苏瞳音声未落,在如此近距离下,她们气息忽然相互交融,两女心头皆是微微颤动,仿佛寻到了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事物。
“苏瞳,苏瞳,没有错,你确是本宫女儿……”
第三百六十二章:高见
“苏瞳,苏瞳,没有错,你确是本宫女儿……”
叶璇玑心头莫名悸动,将苏瞳揽入怀中。便见两女气息犹若风卷云交融,两朵青光一道冲天而起,此乃真界极其有名的乙木青华神禁《一脉相承》,可以寻血亲、同宗或修有同源功法的同门。
骤见此幕,众妖族尽皆哗然,虽多数心头都盼着事实会是如此,然而真正面对‘事实’,又不禁痛心疾首。
四大部族的座位中,庄君洛脸色难看地僵住,与他一般无二的有许多妖族中的名贵角色,显见对叶璇玑有觊觎之心的绝不在少数。
“无怪这小姑娘如此钟灵毓秀,仿佛集了万千宠爱于一身,原是她的女儿,真是我见犹怜。”
而对于叶璇玑虽有妄想,却有自知之明无法高攀的妖族,心里却暗暗地想着:多么像灵化之物啊,我还以为剑斋这小子脑壳有问题,竟带着宝贝到处跑。
妖皇楚渡一双堪透世事之眸,蕴着洞悉的智慧,略略一思忖便明白叶璇玑所思,他微微笑而不语。
“敢问璇玑真人,这孩子亲生之父是谁?”
这时便有一个妖族恼火地开口道:“我倒想知道,真界有谁如此幸运,竟能亲真人芳泽。”
叶璇玑淡淡扫了他一眼,却懒得理会,引着苏瞳坐于一边,三胞胎姑娘见着粉雕玉琢的小苏瞳,喜爱非常,纷纷来亲近。
受到彻底无视,那妖族颇感愤怨,却不敢对叶璇玑发泄。
这时有侍女端着珍味鱼贯进入大殿,宴饮开始。
这时坐在方台左近首位的一个面色冷峻的锦衣男子缓缓起身,高声说道:“今乃师尊大寿,尔等可放开畅饮,先且同举杯,敬师尊,敬莒州的天,愿我妖国万世苍绵,同神树一般屹立于真界之颠……”
龙吟瑶小声道:“他是陛下第四徒,唤作柳暮言,原身为腾蛇,乃是四大部族腾蛇所属,在妖神宫司职神律大军帅,在莒州相当一妖之下万妖之上。”
“愿我妖国万世苍绵,同神树一般屹立于真界之巅……”
这时众宾客同时举盏立起,喊毕,又同时饮尽。
苏伏两人只好一同立起,借着举盏的掩饰,苏伏小声问道:“听闻妖皇陛下收有六个弟子,怎么不见另外三个?”
龙吟瑶嘴唇翕动,传音道:“陛下的大弟子乃是重明鸟曲天风,死于妖佛大战,二弟子孔黎,妖佛大战时,被三圣佛捉去,降成坐骑,其原身为狻猊,此事在妖族是个大忌讳,师弟切记不可轻易提起。”
“三弟子庄嬛,原身为龙雀,便是当今龙雀一族族长庄玉帛的姑姑,同样死在妖佛大战下,再详细我便不得而知了。”
妖皇楚渡放下酒盏,淡淡笑着:“众卿坐罢,不瞒众卿,每添岁之际,吾屡慨时光渐逝,非人而物,大抵不过沧海桑田变幻无端罢了,屡屡思及不胜唏嘘,吾到这个年纪,寿数也确该当尽了。”
妖相陆龟蒙连忙道:“陛下何出此言,您当与天地同寿,吾与吾族等还须陛下指引明路……”
“相国所言甚是!”
大臣与各宾客纷纷附和:“陛下千秋万世无虞,我等离不开陛下指引,万望陛下莫作此想。”
楚渡淡淡摆手:“这位子吾一日坐着,便一日不得安省,如何能与天地同寿?汝等怎能明白吾心?”
大殿顿时鸦雀无声,这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柳暮言轻轻一笑,拱手礼道:“师尊既言到桑田沧海,那变幻亦不过由修士之心,天下之所以分五州,可不正是那剑仙萧南离手段。”
“天定,人定,妖定,化吾所定,大道无常,吾亦无常,以无常对无常,便是道境。”
他这一开口便显得不同寻常,众妖听得入迷。
柳暮言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继言:“道境在人族修士里,便是性命攸关的道基构成体,在吾妖族,却化成玄牝妖丹,道是道,体是体,道体合一,是谓归真。”
“师尊早已归真,理当不该忧虑才对。”
古河图眸子微凛,心底不愉,显在脸上,有些冰冷:“师兄不明白师尊苦心,便莫要插口的好罢。”
“我们所有妖族,皆为妖神宫所属,这一点不需要我来申明,人族有句俗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可以不明白师尊苦心,却不可质疑他老人家。”
柳暮言心底嗤笑,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我们妖族,我们的妖族,是我们的妖族?师弟,妖族之所以是妖族,是一个个族氏的聚合体,绝非单单‘妖’那么简单,你我修到妖帅境,费了多少努力?我们莒州又有多少同胞为了妖帅境而努力?”
“这便是另一种天下大同,师尊英明在于,引领吾等学理明识,此点令吾深深敬服,师弟受师尊点为两司军帅,可曾玷了职司?”
桑榆舔了舔红唇,饶有兴致地观望二人唇枪舌剑相斗,不亦乐乎。
妖相陆龟蒙淡淡打断:“陛下英明处,非吾等可揣摩,两位殿下还是莫要争了。”
苏伏与龙吟瑶不禁暗暗咋舌,妖神宫内部的争斗,相当之激烈啊,便连中立的古河图都无法幸免。
他现下有些明白楚渡的担忧了,两个弟子显然各有想法,而桑榆又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加上保守派的妖相与四大部族,真是乱成了一锅粥啊。
这必然是当初统和天下妖族时,留下的隐患,楚渡不是万能的,他无法料到这种局面。
楚渡面色淡然,诸如此类的争斗还只是小事,当初就为出兵商州一事,两派便曾大打出手。
他淡淡地摆了摆手:“家天下,妖天下,吾心如何,不谈也罢,尔等随意。”语罢他身形便缓缓消散在高台上。
“恭送陛下!”
宾客们连忙恭敬地行礼,礼毕,古河图面色有些冷然,道:“师兄越来越不将师尊放在眼中,真是岂有此理。”
柳暮言两道剑眉微挑:“这话是我该说的罢,若没有师弟插嘴,师尊怎会提前离席?”
叶璇玑面色不耐,淡淡喝道:“你们两个给本宫闭嘴,吃个宴席还要听你们聒噪?”
第三百六十三章:答案
“你们两个给本宫闭嘴,吃个宴席还要听你们聒噪?”
此言一出,满场俱静,要知道倘是认真算起来,叶璇玑的辈分还不如古河图他们两个,恐怕还需要喊一声师叔。
不过在妖族,这辈分之差反而没有算得如此精确,再且言楚玉环早已脱离了妖族,与古河图他们并不能同辈而论。
师兄弟略蹙眉,柳暮言淡淡道:“此乃妖神宫内部事宜,与尔何干,区区妇道人家……”
叶璇玑素手作兰花,如水般拂动,顿时有空气被搅动,形成恐怖气爆,轰然压向柳暮言。
柳暮言没有想到叶璇玑说翻脸便翻脸,并且竟敢在圣君殿内大打出手,他勃然大怒:“莫要以为你是南离宫的大弟子,便敢在吾莒州放肆……”
他双掌一合,气爆顿时无声无息地被抹去。神律军大军帅,这一发威,顿时使得满场噤若寒蝉,有些腿都软了,两个妖帅级以上的大能斗法,岂是他们这些小虾米可以承受。
叶璇玑唇角微微漾出冷笑,兰花指蓦地向内翻转,一股玄之又玄的道意自她身上生发,下一息,在所有人眼花缭乱下,便有青光自柳暮言双掌间溢出。
柳暮言眉头皱起,连忙分开指掌,但见两道青光自他掌中透出,投向大殿顶上聚合……膨胀……而后‘嘭’地爆裂,便见漫天洒下五彩花雨,居然隐隐形成一只五彩尾羽的孔雀状,与藻井上昂然站立的孔雀雕像相呼应,非常之玄妙美丽。
叶璇玑淡淡一笑,优雅地坐了下来,芊芊玉指捻起一缕发丝把玩,轻轻地说:“此乃南离宫送给陛下的庆寿之礼,尔等若不服,大可上外面斗上一二,本宫奉陪到底!”
柳暮言冷哼一声,面上挂着寒霜,一语不发地拂袖而去。
古河图望了望那久久不散的五彩花雨,面无表情地落座,心里暗忖:真不知道君洛喜欢她什么,如此蛮横无礼……
“咳!诸位请用宴罢!”妖相见尘埃落定,微妙一笑,“南离宫贺礼别具匠心,我想陛下定会欢喜。”
这时侍女端着热气腾腾的珍味佳肴鱼贯进入大殿,大殿气氛渐渐变得热忱起来,众妖三三两两离席开始聚谈。
庄君洛与几个妖族来到苏伏这边,他先对着苏伏微笑举盏示意,这才来到叶璇玑坐席前,笑着道:“璇玑每回皆踩着点来,见你一面难,想与你叙叙也难,真是好生煎熬。”
叶璇玑见是他,难得地俏皮一笑:“君洛不见我,何不来寻我,别人便罢了,你庄君洛来南离宫,本宫怎也不会拒之门外。”
闻此言,庄君洛左侧一个锦衣贵公子连忙笑嘻嘻道:“璇玑,还有我,还有我。”
“嗬嗬,柳下流,璇玑见了你这副样子便发恶,怎还会让你踏入南离宫,省省吧你。”
庄君洛右侧另有一个颇野性的青年,他一头火红长发,眉目之间有几分古河图的轮廓,只是古河图乃是乌发,且长得颇精致,二者就像冰与火的两个极端。
贵公子面色蓦地转冷:沉沉道“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流下流,我叫柳体玄,古宁阳,你是要跟我打一架么?”
柳体玄,腾蛇一族嫡系后裔,乃是柳暮言亲侄,身份不消说,在场中宾客里,那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古宁阳,古河图的堂弟,三足乌古氏的嫡系,身份丝毫不在他之下。
“打便打,只是我怕收不住手,打死你就不好了。”
古宁阳面上满是桀骜,张狂笑着:“不过,你腾蛇族都很出息,少你一个也不少,想找死随时跟我说。”他说着,瞳中有火焚烧,喷出的鼻息都带着火炎,煞是可怖。
庄君洛知道他们故意搅合,不外便是令他无法与叶璇玑亲近,他淡淡一笑:“你两个倒是登对,走到哪儿吵到哪,看来腾蛇柳氏与三足乌古氏是要结亲了?”
叶璇玑小的时候曾在妖神宫呆过一段时间,这几个妖族都是她小时的玩伴,是以没有同对待他人一般的淡漠。
不过随着她年纪渐长,便愈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然随着岁月的流逝,再不复从前。四大部族的争斗,每日都在发生,而庄君洛三个高贵的妖族后裔之间,关系本来就不算好,是以每一次的见面,都在不断吵嚷,令她厌烦不已。
叶璇玑蛾眉淡扫,拉着苏瞳起身,越过庄君洛三妖,来到苏伏身前,淡淡道:“这孩子借本宫一用,本宫有些事情想要确认,你没有意见罢。”
三妖齐刷刷地望向苏伏,顿使后者压力倍增。
苏伏表面从容,起身揖礼,轻声说道:“我相信真人。”对于叶璇玑,他心底深处总有一分感恩之心,是以下意识便选择相信叶璇玑。
“瞳瞳,你随真人去,她是爹爹的救命恩人,亦是你的恩人,不可太过放肆,记住了吗?”
苏瞳甜甜一笑:“知道拉爹爹,娘亲要带人家去哪儿?”
叶璇玑极快代入角色,宠溺地一笑:“到了便知。”
“璇玑少待!”
庄君洛眼见她要走,连忙苦笑道:“老是惹你生气,是我不好,罚我自饮一杯。”他仰头喝下了盏中酒。
这才略苦涩地望向苏瞳,细细打量过后,才沉沉地说:“璇玑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孩子真是你的?倘若真是,那么她的父亲是谁。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对他怎样,只是想知道而已。”
苏瞳睁大了眼睛,以理所当然的语气,脆生生地说:“爹爹自然便是爹爹,人家姓苏,爹爹也姓苏,此地只有我爹爹姓苏,那还能有谁?”
庄君洛苦笑一声:“小姑娘,谢谢你告诉我答案,不过我还是想要听你娘亲亲口告诉我。”
他平日多么洒脱的一个人,此时却满是希冀地望向叶璇玑,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也好,他想听到不同的答案。
古宁阳与柳体玄心底纷纷冷笑,饶有兴致地看起了好戏。大殿内的宾客这时又受到了吸引,纷纷看过来,大殿一时竟诡*静默下来。
叶璇玑美眸闪过一丝不悦,不过庄君洛毕竟不同他人,她淡淡地说:“君洛,你要明白本宫不会故意去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本宫生就便和其他女子不同,是我的便是我的,绝不会羞于承认。”
“所以,她说的便是我的意思。”
众宾客尽皆忍不住哗然,若是方才,还只当苏伏只是巧合捡到了叶璇玑失散的‘女儿’,那么现在,她与苏伏之间的关系便不得不令人认真审视了。
庄君洛勉强一笑:“我尊重你的选择!”
叶璇玑轻轻揽住了苏瞳,离开前又留下一句意味莫名的话:“君洛,从来没有人可以逼迫我,便连本宫自己也不行,同样,你也不行,我之所以答你,你心里应当有数。”
语罢,叶璇玑便带着苏瞳化成一道青光消散不见,真人以上级别的手段令人目眩,然而发人深思的反而是最后一言。
庄君洛怔怔呆立半晌,回过神来后,不禁苦笑:“今次丢脸真是丢大发了。”
他随即便向着苏伏行去,另二妖嘿然一笑,同时跟上。
龙吟瑶眼见三妖踱步过来,不由幸灾乐祸地传音:“师弟,让你到处招惹女人,这下知道后果不妙了罢?”
苏伏心说我哪有这个本事招惹,便不言语。
庄君洛意外地没有失去方寸,只是勉强笑着举了举盏,道:“早知苏道友不同凡响,没有想到还与璇玑有一段姻缘,只闻过璇玑与你有一些关系,却没有想到你们关系如此深厚,是我孟浪了……”
他语罢淡淡拱手,也不待苏伏回应便退了下去,径自走了,背影异常萧瑟。
苏伏见他那一副模样,便知即便自己澄清,亦不可能令其好转,便将‘留步’二字咽回肚里。
古宁阳与柳体玄冷眼扫过苏伏,两妖举盏来到苏伏身侧,目中无人地一左一前坐于苏伏身侧,唇边闪过嗤笑:“剑斋出来的猴子,那还是猴子,在我看来,人族都是喜欢耍把式的猴子,我们莒州多得是猴子,并且耍得更好,人族真该好好学一学。”
柳体玄冷冷一笑:“不如此,如何能耍得令其主满意?”
苏伏知道麻烦上门,却不知如此麻烦,两妖若是妖帅境界便也罢了,可他们修为不过修出玄牝妖丹,比之杜之一或许要强上不少,却没有令苏伏惧怕的理由。
当然,即便两妖是妖帅,他身为剑斋外使,亦不可能退缩。
这个时候,不言不语便是最好的反击,若是应答便承认了自己是‘猴子’,可他忽略了龙吟瑶。
这位正儿八经的公主殿下虽前一刻尚幸灾乐祸,这会儿却细眉倒竖,不轻不重地说着:“我亦是从剑斋出来,如此说来,我同是猴子?就此言,我可否当做是对龙族的挑衅?”
古宁阳笑眯眯地说道:“公主殿下何出此言,您身份高贵,怎同人族相提并论。”
第三百六十四章:大会前夕
龙吟瑶淡淡一笑,丝毫也不给两妖面子:“既然知道我身份高贵,那你们还不快给我滚开,就凭你们有什么资格在我这里蛮横?”
柳体玄也不生气,嘿嘿笑道:“凭什么?凭我腾蛇一族是莒州四大部族之一,凭我柳体玄身上流淌着的腾蛇嫡系血脉。”
“公主殿下,来到莒州当慎言呐,小心祸从口出!不过,若是让你这个所谓同门耍几趟剑把式,让我妖族众位贵宾观赏观赏,此事便就此揭过如何?”
古宁阳抚掌一笑:“妙极妙极,在此前,还请公主殿下与吾共饮一杯。”
“你们找死!”
龙吟瑶豁然起身,面色骤然冰冷,美眸溢出漫天杀机,紫光升腾间,蓝白相间的长裙无风涌动。
正此时,苏伏忽然轻轻按下她香肩,淡淡道:“师姐,有的时候,狗吠你两口,还是莫要同他计较的好,否则只怕会沾上一身污痕,解也解不开,理也理不清,遑论还是两条连狗都不是的肮脏东西。”
龙吟瑶美目轻轻一眨,长睫微抖,杀机敛去,笑意吟吟,顺从的坐下。
苏伏轻轻一叹,继言:“两位妖兄,我怜悯你们,想必你们家长派你们过来时,便没有将两位的安危放在心上,还自诩嫡系,实有欠妥当。”
见两妖面颊略抽搐,眸中溢出凶光,苏伏淡淡一笑:“两位不必如此看我,事实本就如此,我这一路走来,四大部族装着不知,是因为目下四大部族还是妖皇座下的一条狗,装着不知是因为不敢知道。”
“我本以为这一路凶险必定不少,没有想到妖皇的威严在尔等心头如此管用。”
苏伏微微眯眼:“你们想装作很愤怒的样子而出手?这没有什么不可以,本来就在你们身后人的算计里头。不过二位对我苏伏的知之真是少得可怜,倘知道‘剑气成丝’是甚概念……”
他以轻描淡写地语气道:“倘知道‘剑气成丝’是甚概念,二位大可接下我耍的‘剑把式’。可是,令众宾乐呵乐呵,总要付出一些代价不是?”
苏伏懒懒地靠在椅上,忽而伸出手掌,曼珠沙华蓦然呈现,以其为中心,浩然气缓缓溢出。
锋芒毕露的剑气被苏伏压在一定范围内,是以众宾客并未感觉到异常,唯有两妖真切感受到那一股震颤的力量,随时可以撕碎一切的剑气,令他们心头凛然生寒。
他们自小与叶璇玑为伴,虽有种奴仆意味,却不可磨灭那一份共同成长的经历。
两方修为差距渐渐有了天渊之别后,彼此之间的距离便渐渐拉远。
“这是璇玑的剑气!”
他们永远难以忘怀,约莫才认识叶璇玑不久,那时还小,叶璇玑发出第一道剑气时,便在他们心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是以凛然生寒的同时,不禁各退两步,这才死死盯着曼珠沙华,生怕对方真击出雷霆一击。
其实以两妖修为,苏伏若不使全力,绝难对他们造成威胁。
可那一道难以磨灭的心里阴影太过深刻,以至于不顾颜面退后,在退后之后,便又后悔,便尽都有些恼羞成怒。
苏伏虽意外他们表现,却懒得管他们感受,哂笑道:“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两位妖兄,你们大部族妖多势众,我除非不想活了,否则怎么敢动你们一根毫毛,是也不是?”
他笑意不止,忽而轻轻一弹曼珠沙华,发出一声‘叮’的剑鸣,复笑言:“可是呢,我这个人偏偏不愿服软,即便我服软,我的剑也不会服软。”
“是以,两位若是动手便斩去手,动脚便斩去脚,飞剑无眼,千万当心。”
两妖面色铁青,这时俱都气坏了,哪里顾得那么多,面上青气涌动,正要动手之际,耳边蓦地传来一道幽幽音声。
“苏伏,时辰到了,该你践诺了。”
两妖循声望去,便见着盛装的夜神月款款行来,眼神却略过他们,丝毫也没有将他们放在眼中。
自然,以夜神月的辈分,他们亦不敢发作,只得强按怒气,静立不语。
苏伏见夜神月不是很友好地打量自己,顿时头皮发麻,连忙起身揖礼:“既如此,伏便去了,诸位慢用。”
龙吟瑶见两妖不敢阻苏伏离去,心底暗笑,也不去理会,便转向南离宫坐席,与三胞胎姑娘叙旧。
夜神月跟随苏伏而去,她还有许多要交代。
两妖面色僵硬,过不一会,他们对视一眼,却俱冷笑,也不言语,径自退去了。
……
圣君城内城与妖神宫宫殿的交界点,有一块丛林,因其地理位置,便顺理成章成了妖王甄选大会的会场。
大会筹备自半月前便已开始,而持续了半月,报名挑战妖王的妖族勇士今已竞选完毕,而每一次大会,都有三十六个名额,三十六名勇士可以自由抉择欲要挑战的目标,若是能胜,便直接取而代之。
自然,这种比斗突现了妖族鲜血淋淋的残酷,败者几乎无法幸存,每一个挑战者都是经过重重考验脱颖而出,早已做好了丢掉性命的觉悟。
正是此份觉悟,被挑战的妖王绝不敢留手。
丛林有一块空地,其上林立着一排排与军队军营没有两样的营帐。
所有自他地入城的妖兵都被侍从引来此扎营,自然,从昨夜开始,便源源不断有美食佳味送来犒劳。
有此安排倒也不足奇,一来妖神宫没有那么大的地方容纳他们,二来他们的身份只是妖兵,要知道今日得以进殿给妖皇庆寿的宾客,身份最低都是一洞妖王。
在林区的中间位置,有一座约莫半丈左右高的圆台,圆台约莫有三百丈方圆,乃是用青花岩实打实造就,而它便是今日大会的‘斗场’。
三十六洞妖山以圆台为中心,预留了观众席之后,便围绕着圆台,于左近扎营。
大王山营帐内,苏伏正襟危坐于由兽皮制成的软椅上,他的身前有个身形曼妙的女子。
女子背对着他,气氛略有些僵硬。
苏伏心底无奈,便开口打破沉默:“神月大人,您说有事交代我,究竟是何事?”
“杜之一死的消息已然传出,你的出场必定会受到无数质疑。”
女子自然是夜神月,所谓女人心,海底针,她虽是狐狸精,同样也是个女人。
昨夜发生之事她丝毫也不提,可就是令苏伏感到不自在,或许只是不经意的一个眼神,都无时不刻提醒着苏伏,昨夜发生之事,必定无法就此揭过。
夜神月没有什么情绪表露,淡淡道:“然此事我已报过陛下,陛下既不反对,便是整个莒州妖族反对也无用,是以你不必担忧。”
“可是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夜神月话锋微转,继言,“不论是哪一届大会,挑战者都没有一个实力弱小者,是以即便你强过他们,最好不要下杀手。”
“本来让你出任妖王已是破例,若是有妖因你而死,怕是会引起其余挑战者同仇敌忾之心,若是都来挑战你,你修为再强亦难不力尽,且大会有规定,但凡被挑战的妖王,无论被挑战多少次,都要马上接受挑战,否则便视为认输,这一点,你要牢牢记着。”
苏伏连忙应道:“多谢神月大人提醒,在下定不敢或忘。”
“再则……”
夜神月缓缓回过身来,清冷冷道:“绝不可认输,若是因你之故而丢了大王山妖王位,我绝不会放过你,除此外,包括你杀了杜之一在内,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苏伏心头一动,喜道:“那昨夜之事?”
夜神月脸色闪过一抹寒霜,却转眼逝去,她拧眉道:“你还敢提?想必那些侍女告知你了罢,我警告你,莫要太过得意,否则你会知道得罪一个妖帅的下场……”
这是苏伏首次听到她说重话,认识夜神月以来,她给苏伏的印象便是清冷如月,偶尔或许会说一些俏皮话,但绝不是与你亲近的表现,谁也不知道这些俏皮话还隐藏着什么陷阱,
他心底凛然,连忙道:“不敢……”
“宴席上没有吃东西罢,我已让人为你准备了,记得只准赢,不准输。”
夜神月留下这一句话,身形便渐渐消散,苏伏心底不禁悄悄松了一口气,妖帅便是妖帅,相当真人境界,他目下连揣摩都做不到,遑论敌对。
正在他准备调息,以应对随时会来的挑战时,营帐外却传来武岩的音声:“大王,狐族夜流苏求见。”
第三百六十五章:大会前夕(下)
花开二朵,各表一枝。
苏瞳此时所立的位置,乃是君山最巅峰之处,在她眼中,便连妖神宫的宫殿群都已变成了蚂蚁大小,遑论底下来来往往的妖族。
“这便是俯瞰,勿论生来高人一等或数等,都有机会尝到。”
叶璇玑牵着苏瞳的小手儿,两女踩在君山顶上神树,最高处的枝干上。
苏瞳面上显出与年龄不符的平静:“爹爹说过,勿论站在哪个高度,只要不是坠到十九层地狱,便还有高人一等的机会。可人生来低等,只因修持变高等,那么山高或山低,俯瞰或不俯瞰,便不存在意义,人的意义其实也只有‘存在’是真,其余不过都是虚幻罢了。”
“娘亲,在真界,十九层地狱真的存在吗?”
叶璇玑淡淡笑道:“你爹爹说得没错,微渺低等如蚊蝇,亦有它存在的理由,那便是一种‘俯瞰’。人族之所以崛起,便在于他们得到了一种俯瞰的能力,同样,妖族之所以还存在,便是陛下令大家懂得俯瞰。至于十九层地狱,或许存于真界某个角落,可它实为修士心中一道囚笼,一道禁锢,一道枷锁。”
“十九层的地狱,其余十八层是否就俯瞰它了?其实不然,听闻那儿住着一个佛祖,他处在最下,却俯瞰着头顶上,那又是一种俯瞰。是以真界有无限可能,就如目下我带着你踩在君山神树上,就如你身上有着令我迷惑又熟悉的气息。”
苏瞳迷惑地说:“囚笼?禁锢?枷锁?娘亲,我不明白,就如娘亲之所以为娘亲,莫非不是注定?若是爹爹没有带我来此,便不可能与娘亲相遇。”
“或许娘亲不是娘亲,可瞳瞳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娘亲便是娘亲,
叶璇玑喜爱地抚着她秀发,柔声着说:“苏伏都不管你能否接受就与你说这些,这些对你还太早了,莫要去想太多,执念往往因此而生,修士的执念可是比刀、兵、杀伐、雷等劫数还要致命之物,万不可陷入执障。”
“你爹爹欠我很多很多,或许这便是他将你带来我身边的因果。即便他没有带你来,总有一日我也会见到你,只不过早与晚而已。”
“现在你静下心来感受,脚下这一棵树,对它有甚特殊感觉没有?”
苏瞳依言而行,神树从头到尾都早已枯萎,虽不知何因仍旧顽强坚固,却也没有丝毫生机,是以她没有任何感觉。
半晌过去,她缓缓睁开美眸,气馁地说:“娘亲,没有感觉……”
叶璇玑眸子闪过一丝迷惑,却也不显露,微微笑道:“那便罢了,或许对你而言还太早了,我们回去罢。”
苏瞳嘻嘻笑着应下:“娘亲,爹爹午时后还要代大王山出战呢,人家最喜欢看爹爹斗法,一起去好不好……”
叶璇玑屈指亲昵地在她鼻尖一抹,笑道:“便依你。”
……
古宁阳与柳体玄离开圣君殿之后,便来到一处僻静所在。
两妖面色皆才缓和,古宁阳冷冷地说:“不过是剑斋的一个内门弟子,竟然敢如此蔑辱你我,且还与璇玑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我实在无法咽下这口气,不若在他回青州时遣高手截下?再嫁祸给他州便是,到时要剐几片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柳体玄对此提议颇心动,然其眼珠子一转,却又有妙计涌上心头,他龇牙一笑:“何必等到他回转,听闻他午时之后要代大王山接受挑战,我这里倒有一计……”
古宁阳莫名一笑:“哦?你有何计?”
“附耳过来!”
柳体玄在古宁阳耳边一阵耳语,语罢淡淡一笑:“此事成,则可完成族长交代的事宜,敢不敢做?”
古宁阳微微蹙眉:“非是敢不敢,此丹一时半会又要去哪儿寻来?”
柳体玄蓦地自储物袋取出一个锦盒,他眯眼一笑:“它可是我花了巨大代价才从天工坊手里换来,本来是要留给庄君洛,可你知道,妖帅都不能用常理忖度。”
古宁阳眸中爆射精光,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个自小的玩伴心机如此深沉,心底微寒,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只为了一个剑斋弟子,便用上它,是否太过浪费了?”
柳体玄将锦盒抛给古宁阳,冷冷笑道:“谁让他还与璇玑有关系,这个事情可不能让她知道,谁知道她跟这个剑斋弟子究竟是个甚关系。”
他语罢便扬长而去,看其一副没有后话的模样,此事自然是落在古宁阳身上。
古宁阳握着锦盒,面色阴沉,踟蹰半晌,他咬了咬牙,蓦地自喉咙深处溢出沉沉的呜咽,似是一种讯号。
须臾功夫,古宁阳身前诡*多出一道人影,却是一个黑漆漆的鸦首人身的妖族,它单膝跪于地,用其尖利音声恭敬地说:“主人,请下令。”
古宁阳将锦盒丢与他,阴沉沉道:“影鸦,我不管你用何法,将此物送入那个剑斋苏伏的肚子里……”
影鸦接过锦盒,亦不问缘由,以手抚胸:“必不让主人失望……”
……
说起妖神宫左近为何有一片丛林,那可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十数劫以前,那时的妖神宫之所在还是一片绿海,有一日天降异物,破入地底深处,居然化作神树在这里发芽成长。
妖皇楚渡一眼发见它与众不同,建立妖神宫时选址便选了此地。
没有人知道神树的来历,亦无人知道神树为何枯萎。
妖神宫建立,以它为中心,逐渐繁衍成了圣君城,东宫、南蛮、北焦、西岐,曲连山脉,妖族这一片天地,皆为妖皇亲手打下。
在妖族心中,楚渡便是莒州的天,而神树,便是象征着天的代言者,代楚渡屹立在妖神宫之巅,俯瞰众氏族。
是以建城时特意留了一片丛林,便是不敢离神树太近,以至于亵渎了心目中的天。
言归正传,影鸦接了命令后,便化作普通鸟雀来到大王山扎营之地,影鸦乃是鸦族的一个分支,擅传情报,其天赋神通可消除一切存在的痕迹,隐匿功夫一流。
他飞过一片片营帐,发觉一个火头妖兵正取了几叠珍味正摆弄,看那精致的模样,显见是给大人物准备的。
见此,他心思瞬动,悄无声息地落在营帐外,缓缓变回原形,随即在营帐外假装奇道:“这是给大王准备的罢?”
那妖兵怎么知道有妖族潜入,便下意识地应道:“正是……”
第三百六十六章:迷途
影鸦冰冷一笑,身形蓦然突进营帐。
火头妖兵微惊,却见是一影鸦,便讽笑道:“好个胆大的刺客……”
他话音未落,颈脖忽被一道无形绳索箍住,并且还在不断勒紧,同时收紧的还有他一身的力气,他心底大惊,‘嗬嗬’着欲要发出求救,却只能发出‘咕哝’,其四肢挣扎逐渐微弱,双眸渐渐失去神采。
过不多时,影鸦轻轻托住他软倒的躯体,用储物袋将其尸身裹了,这才轻轻捻诀,神奇的一幕顿时显现,只见其身形渐渐变化,居然变成了火头妖兵的模样,并且没有丝毫破绽。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火头妖兵,是以营帐内并无打斗痕迹。
变化之后,这才侧耳倾听左近,待确认无人察觉后,才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他轻轻翻开锦盒,面色却是一怔。
锦盒里静静躺着一枚犹若琥珀般的丹药,呈翡翠色,宛若玉石一般晶莹玉润,他心底震讶,暗忖:“宛若玉石,琥珀状,翡翠色,必是天工坊研发的‘迷途’,专对神魂的剧毒之丹,但凡生灵服之,必陷入妄世之迷,倘两个时辰不能苏醒,便会令道基崩毁……”
“不曾想主人如此舍得下本钱……”
影鸦没有思忖多久,小意地取出丹丸,掀开酒壶的盖子,便将丹丸放入,只见丹丸入酒即化,无色无味,这更印证了他心底猜测。
“不行,若是这个剑斋弟子不喝酒又该如何是好?”
影鸦蹙眉沉思,随即眸子微亮,便端起酒壶,在所有珍味菜肴上各自洒落一滴。
他嘴角泛起冰冷笑容:“如此一来,便不虞他吃不着了……”
自语罢,便端起托盘,大喇喇地走出营帐,辨认了一下方向,妖王营帐所在位置极易辨认,因其营帐门口必有妖兵守卫。
他很快寻到目标,缓缓平复了心绪,这才向着目标所在位置而去。
这时迎面行来一个与自己所杀火头妖兵长得颇有些相象的妖兵缓步行来,冲他善意一笑:“叔,您这是给大王送食?听闻甄选大会前夕,妖王都须吃下酒菜,以免挑战时失败死亡,还要饿着肚子上路……”
“叔,您说大王会失败吗?”
影鸦心头一个咯噔,没有想到这个火头妖兵还有个侄子,他强作笑意:“以大王实力,守住位置必然是有余了……”
他不敢说太多,在他本心深处,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会有人族来出任妖王,并且看这大王山的妖兵营帐,似乎妖兵们的抵触不深。
对于刺杀人族‘大王’,他是很乐意的。
“大会即将开始……”影鸦轻咳着说,“我先将酒菜给大王送去……”
拦路妖兵笑着点头,便与他错身而过,然而一股异味却令他骤然顿住脚步,他蓦地回身,双眸微冷道:“叔,怎么你身上有一股怪味道?”
影鸦身形微僵,虽慌不乱,侧身回首笑骂道:“臭小子还怀疑我?你尚未醒灵时还是我照你顾你,一把屎一把尿将你育成妖……”
拦路妖兵闻言不禁赧颜,窘道:“叔你快别说了……”
这时却有个美貌的女子行近二妖,拦路妖兵见了她,连忙躬身行礼:“见过流苏大人……”
影鸦心底暗暗叫苦,本拟送食是最妙的一个机会,没有想到变得如此曲折,他心念急转,面上却不敢怠慢,随着拦路妖兵一道行礼:“见过流苏大人……”
女子眼波流转,扫过影鸦端着的托盘,檀口轻开:“将它给我!”
影鸦心底一颤,尚谓自己根脚暴露,然他从此女身上并未感应到任何杀机,心底暗暗发狠:拼了。
“流苏大人见谅,此乃送与大王之膳食,大会规定,除火头兵外不可让任何妖接手,以防不测……”
他的音声略有些颤抖,这是因为他真的怕死,却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对于夜流苏的畏惧,却又不敢违背规定的样子。
这不禁打消了一些拦路妖兵的疑虑,连忙开腔附和:“流苏大人,此规定早已有之,还望您莫要为难我等……”
夜流苏不屑一笑:“你们是甚身份,亦敢与我谈规定。”她双眸蓦地发出红光,《天狐幻月法》蓦然展开,两妖顿时陷入幻境不可自拔。
以他们的修为,还无法破开夜流苏施展的幻术。
夜流苏将托盘取来,留意了一下左近,尚未引起注意,便端着托盘款款向苏伏所在的营帐而去。
当然,且行中,她展开《天狐幻月法》,悄悄在酒里下了一枚丹药,娇艳欲滴的红唇顿时泛起莫名笑意:苏伏啊苏伏,此次定要令你大丢脸面,灰溜溜地滚回青州去,看你还敢欺负我……
下完了药,她便撤了《天狐幻月法》亦不管身后两个倒霉蛋,径自来到苏伏营帐外,见武岩尽忠职守地守在外头,秀眉微蹙,却知道他不同于普通妖兵,《天狐幻月法》若无月华之力相助,怕是难以尽功。
她柔媚地一笑,上前道:“武岩统领,我将大王膳食取来了,另有要事与他一谈,还请统领帮我通报一声。”
武岩淡漠地说:“敢问流苏大人,负责膳食的火头兵去了何处?”
夜流苏媚眼如丝:“正是火头兵托人家给大王送的呢,他……他拉肚子去了……”
武岩丝毫不吃她这一套,冷眼扫过托盘,没有发觉异常,他知道夜流苏曾与苏伏‘神交’过,亦知道‘神交’是从何而来,料想她也不会真正有害苏伏的心思,是以只是例行公事般地检阅。
“战场上,敌人可不会管你拉不拉肚子,如此火头兵要来何用,回头我便斩了他。”
虽如此说,他却将铁塔般身形让出,淡漠地说:“还请流苏大人莫要久留,大王须养精蓄锐。”
语罢才对着营帐内喊道:“大王,狐族夜流苏求见。”
夜流苏见他对自己魅力无动于衷,心底略着恼:真是块顽石,苏伏才给你几分恩惠,便巴巴地替他守门,以后再找你算账。
过不多时,营帐内便传来苏伏音声:“让她进来。”
第三百六十七章:有请妖王
夜流苏款款步入营帐内,只见苏伏端坐于简易榻上,正闭目静修。
她将托盘置于榻上的矮几上,淡淡地说:“快来喝你的断头酒了。”
苏伏眼皮也不抬,道:“累夜仙子送来,真是不胜感激,夜仙子受累了,还是请下去休息罢。”
此言无异是赶客了。
夜流苏嗔怒道:“好你个苏伏,竟将我当成跑腿的,还赶我走,你以为我有那么好打发?”
苏伏这时睁眼,扫过那托盘,淡淡地说:“夜流苏,平日也不见你这般殷勤,今日忽然如此,莫非你以为我不会生疑么?”
“你夜流苏非是愚蠢之人,相反异常聪慧,我想不到你这样做的理由。”
夜流苏脸色变得极快,这时又柔媚一笑,便落座于矮几另一边,她端起酒壶倾倒一杯酒来,顿时有股酒香充斥营帐。
苏伏细细打量这酒,发觉除了有一股特殊香味外,便再无异常。那香味也是似曾相识,他略略思忖,却没有头绪。
“哼,便宜你了,有我这样千娇百媚的女子陪你饮酒。”
夜流苏将酒杯优雅地端起,凑到苏伏身前,眸子闪过红芒,娇媚笑道:“老爷快请饮酒,饮后奴婢还可帮老爷热身哟,您想做什么都可以哟……”
床榻左近蓦地有红色雾气生成,那雾气的生发自然来自于夜流苏。
苏伏早知她手段,前一次便不曾上当,此次又怎会让其得手,蓦地伸掌去,左近红雾便尽都被一股斥力排开,他双眸微闪,冷冷道:“莫尽做一些无聊之事。”
夜流苏丝毫也不意外,仍笑意吟吟道:“天香迷雾只是小道,若你因此着道,我还看你不起呢。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提议,你敢不敢接受?”
“笑话,我为何要接受你的提议?”
苏伏冷漠地回绝道:“夜流苏,妖皇陛下的大寿你都敢不出场,你应该为自己担忧一二了罢。”
“那是父王有密令交代我,这与你无关。”
夜流苏确不曾出现在圣君殿内,她淡淡笑道:“你接不接受自然是你的事,不过苏伏,难道你不想彻底摆脱我?你应该知道我报复心极重,若有朝一日你着了我的道,便可能导致万劫不复,当然,你可以先将我杀死,可不说你目下有没有这个本事,即便有,你敢动我吗?”
苏伏冷笑:“诚如你所言,你报复心极重,你意思是要我明知道你挖好了陷阱仍然踩进去,你该不会觉得你我的恩怨就此便可一笔勾销了罢?”
“你年纪亦不轻了,凭甚认为我会为了一个不可靠的承诺而冒险,莫要如此幼稚行不行?”
夜流苏居然也不恼,她嫣然一笑:“讨厌拉,你都没听人家说的提议,又怎么知道提议为何,人家又没在酒里下药,倘若你不信,我可先尝一尝。”
她说着就要举杯饮下,眼看杯沿就要碰到她红唇。
“慢着!”
苏伏忽然淡淡阻道:“我有理由怀疑,这第一杯必然没有动手脚。你先说说你的提议罢,或许我会心动也说不定。”
他音声未落,营帐蓦地轻微震颤,随之便闻着一道巨响。
“嘭——”
一人一妖皆莫名惊诧,对视一眼才发觉与对方无关。
武岩音声适时传来:“大王,大会已然开始,第一轮挑战已结束,有位妖王落马了。”
夜流苏释然,随即莫名微笑道:“此次大会挑战者来势凶猛,苏伏你可要当心了。”
“至于提议嘛。”夜流苏微微眯眼,“就看你敢不敢赌了,我也不瞒你,酒中确加了些料,至于是何料,致不致命,便要看你敢不敢赌了。”
“若是你赌赢了,恩怨自然一笔勾销,你我神交之事亦可当做没有发生过。”
苏伏怎么可能与她赌,他冷冷一笑:“任你舌灿莲花,空口白话,我凭何信你所言?”
夜流苏将酒置于几上,略着恼道:“那你想怎样,从认识你到现在便一直占我便宜,就不许我占你一次便宜么,真是没有度量的男人,真不知道叶璇玑为何会助你入道。”
苏伏皱眉道:“此事你从何得知?”
夜流苏白了他一眼,耻笑道:“你当莒州是甚地,有个所谓外使来,便不做调查么?你的身份乃至入道年份,因何入道等早在你动身时便已查清,莫论妖神宫,便是四大部族与我四大统领氏族,皆对你身份心里有数着呢。”
“苏伏,青州照央城人,不知何故阖家老小尽疫,后被叶璇玑引而入道,于四载前拜入剑斋……”
苏伏眸子闪过危险的光芒:“你还知道一些甚?”
夜流苏娇媚地说道:“莫要这样看我,在莒州,但凡有一些身份之人都能调取你的情报,再说了,你的故事亦非秘密,我想剑斋必定早已调查了透彻,否则怎么会让你作为外使呢,你可代表着他们的颜面。”
“我问的是,你还知道一些甚?”
苏伏眸子冰冷,音声更是如同自冰天雪地里传出,满盈的杀机令夜流苏都不禁心底颤动。
“大王山,这位挑战者抽到了大王山,那么有请大王山的妖王做好准备……”
这时距此不远的圆台处蓦地传来一道震天的呼啸,一个中气十足的音声居然传到了营帐里。
不多时,便有一个妖族侍从跑进来,对着武岩行礼道:“有挑战者抽到了大王山,还请你家大王做好准备……”
武岩淡漠的面上略显不安:怎么才第三轮便到了大王?
他正要进营帐通报,却闻着夜流苏委屈着说:“你凶什么凶,老是欺负人家,呜呜,苏伏你就是个大坏蛋,大混蛋,我恨死你了……”
淡漠如武岩,亦冷汗直流,心想方才那道音声必然已传入营帐,大王心里应当有数了,自己目下闯进去,不知要被夜流苏恨成个甚模样,身为大王山的妖兵统领,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算了罢。
与此同时,圆台处,这时挑战进行到了第二轮正好结束,一位熊族壮汉挑战飞魂山的老江头,却被老江头徒手撕裂,血腥震醒全场,令观众不禁发出嗜血狂嚎。
观众席围拢着圆台而建,便自然是圆形,皆由红色毯子铺成,显得异常华丽。
席与席之间泾渭分明,譬如妖神宫便独据东位,最上坐着莒州的天,妖皇陛下楚渡,往下则是楚渡的几个弟子,再往下自然便是文武大臣,本来夜流苏亦应在其中。
楚渡左侧是龙雀族庄氏,约莫只有十来个族人,与应囚黄氏相邻。而应囚黄氏是唯一一个敢于不着重陛下大寿的大氏族,今日入圣君殿的应囚氏族皆为旁支附庸,本族者一位也无,莒州上下早已习惯他们行事风格,是以也并不感到稀奇。
应囚黄氏一族族长唤作黄小花,虽言小花,长得却昂然有九尺,铜铃大眼,血盆大口加之阔鼻,无不令人联想到野兽,可她性别却当之无愧是雌性,因其胸腹之间有两个硕大的圆球,其裸露的双臂,充满爆炸性的力量,此时看着台上血腥,红舌舔着嘴唇,眸子里尽是嗜血,自她往下,便都为黄氏支脉,以人族的审美观而言,尽都是歪瓜裂枣,恐怖至极。
黄氏一族是叫喊最凶的一族,恨不得代替那些斗者上台。
在楚渡的右侧,则是腾蛇柳氏与三足乌古氏。
腾蛇柳氏族长柳无义,乃是柳暮言同胞兄弟,两兄弟之间不睦,甚常常大打出手,早已是广为人知。
古氏一族族长古问道是个看去约莫六十来年纪的小老头儿,身形偏瘦,且矮小,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发须与眉毛皆已发白,长长地垂下,眼皮耷拉着没有甚精神,便连台上血腥都不能让他抬起眼皮看上一眼。
在楚渡的对面,西面的坐席,便是此次外宾,南离宫与剑斋的位置。
其余便尽是圣君城的大氏族了,譬如陆氏一族,便因妖相而贵,却也只是相对而言,与四大部族无法相较。
另有妖魂军与铁象军的军帅蒋庆同王浑,蒋氏与王氏在城中亦是大姓,都是有头有脸的妖族,亦只有他们才有资格坐在看台上看妖王比斗。
西面坐席上,龙吟瑶幸灾乐祸地说:“没想到这么快就抽到苏伏。”
她与南离宫三姐妹坐得近,短短地叙旧,感情便好得很了。
潇湘笑嘻嘻道:“姐姐的这个师弟常常出人意表,连妖王位都能坐上,人家想得流口水呢……”
圆台上是一个**着上身的精壮男子,约莫七尺身高,皮肤略黑,透着油光,便给人一种神采奕奕的感觉。
他的身前立着一个木制圆形转盘,其上刻着三十六洞妖王山之名,以格子线区分。大会挑战的规矩有两种,一则随转盘挑战,二则指名挑战。
转盘又称点妖盘,此时正指着大王山,精壮男子显见是用了转盘挑选目标。
圆台上到处是血迹,有侍从正在清理,不多时,侍从清理完毕退场,外事官卢昭陵便大声呼道:“第三场挑战开始,请大王山妖王上台……”
第三百六十八章:无心插柳
“我永远难以忘怀的是初次见你,你的演技与你的容貌一般令我忌惮不已。你既然如此清楚我的根底,亦该知道我是一个多么谨慎的人,这杯酒,除非……”
苏伏冷冷一笑:“除非你用嘴来喂我……”
夜流苏脸色一变,薄怒道:“你当我夜流苏是你们人族青楼的那些妓女?苏伏,我给你一个忠告,莫要惹怒我……”
“大王,您该上场了。”
武岩的音声又响起,苏伏起身淡淡道:“若你想报复我,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苏伏倒非色心大发,只是想令她知难而退。
可他还是太不了解夜流苏了,她虽身为狐族,典型的牛脾性,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夜流苏怒极反笑,这个时候她哪里管得苏伏上不上场,芊芊玉手蓦地探出,便有两条薄薄的彩色锦带分别缠住了苏伏的两只手臂。
下一息,营帐内蓦地化作一片火海,那火炎是黑色,同业火一般颜色,它们瞒过了苏伏所有的感官,以至于即便知道它们只是虚幻,却无法真正当做虚幻。
《天狐幻月法》在夜流苏手上,自然有不同的威能,虽只是白天施展,却哪里是九命可以比拟。
业火焚身,苏伏只觉非但法体,便连道基都开始融化分解,他强忍着这非人痛苦,被缠住的右手迅疾地作剑指状,曼珠沙华蓦地自天灵跳出,在苏伏身后斩出了一道圆弧,浩然气紧随而动,锦带应声而断。
苏伏身形凌空翻转,顺势握住曼珠沙华,随即身形便如闪电般突进,剑锋直指夜流苏。
“咻——”
曼珠沙华刺破虚空,居然发出音爆。
夜流苏的瞳孔缩成针状,仿似愣怔,半丝反应也无,曼珠沙华便自她耳侧刺过,带起的飓风撕裂了虚空,在她精致的耳垂上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一丝血液滴落。
与此同时,深沉的黑色业火亦化作了无形,营帐内再度恢复原来模样。
她不是不躲,而是不敢躲,锦带断裂时,她便敏锐察觉到,两道隐蔽的剑气一左一右封住了她的退路。
此时此刻,她心底不无震撼地想道:只是剑气成丝而已,剑道四大境第一境,我该说名不虚传?不……这该死的苏伏对战机的把握已是信手拈来。另外业火灼烧的苦痛便罢了,道基在业火中化作飞灰,这可是所有修士心目中最为恐惧的一面,这一份恐惧尚且不能压倒他,那还有什么可以制他?
她却不知苏伏十数载如履薄冰,行走在生死之间,早就养就了一颗如磐石般的坚定道心。
她恨苏伏,令她图谋化作流水,她看不起苏伏,因其身份只是散修,并且修为实在不值一提。
然而重逢之后,他却已贵为剑斋外使,能被剑斋当做外使遣出,必然是受到门中器重,若无意外,日后必然在真传行列,即是说他必然是未来的长生真人,同妖族的妖帅、鬼修的地仙、佛门的菩萨平起平坐。
加之神交之后,她渐渐开始发觉自己的心思正在产生微妙的转变。
曼珠沙华冰冷的剑锋紧贴耳际,剑身溢出的浩然气令人惊惧,夜流苏心底充斥着无比复杂的心绪,对于苏伏的那种爱恨日夜折磨她,一方面恨不得苏伏马上死去,一方面却常常回想神交时的美妙感觉。
苏伏缓缓收剑,沉声道:“闹够了罢?”
岂料脚下蓦地有锦带缠缚上飞剑,并且飞快地缠上他全身,瞬息便将他缠了个遍,只留了一张嘴,大惊的同时他怒喝道:“夜流苏,我一再忍你不代表不敢杀你,你莫要逼我下杀手……”
夜流苏装着难过,可怜兮兮地说:“苏伏,为何每次见你,都对人家喊打喊杀,莫非你对那一日神交没有一丝怀念么,人家在你心里,是不是一点影子也没有?”
她款款行至矮几旁,取了酒杯,又浅浅笑着说:“你个负心薄情郎,人家恨死你拉,毒死你算了。”语罢端着酒杯凑到苏伏嘴边,她将杯口对着苏伏嘴唇,另一手轻轻一弹杯底,杯中酒顿时扑去。
“夜……”
苏伏只觉那锦带坚韧无匹,一时竟不能挣开,营帐外复传来武岩催促,而他这一张口,便觉有液体被冲入口中,他话语未出,便不由自主地咽下了液体。
液体应该是酒,可为何有一种诡异的奇香?并且这种奇香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见酒被苏伏咽下,夜流苏不知为何,略有些紧张地观察他的反应,一息,两息,三息过去,苏伏却反而比方才还要安静。
“苏伏?”
夜流苏轻声呼唤,又伸出玉指去戳他,心头不知为何有些慌乱。
“你……在酒中……下了何物……”
待了半晌,苏伏口唇终于动了动,却给人一种虚弱感。
夜流苏连忙将锦带解开,弱弱地说:“一枚醒灵丹而已,乃是给未开化的妖族使用,有助于醒灵,我听闻生灵服之,会陷入狂乱,你这个年纪修到‘剑气成丝’,想必对你而言,亦非甚大事……再说想做人家的男人,这一点苦都不能受么……”
苏伏终于知道为何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了,醒灵丹的原材乃是开智果,这在莒州并不少见,是以一路走来,总不时能闻到这种香味。
他猛力晃了晃脑袋,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却不曾想非但无果,怒火反愈发勃发,他怒骂道:“我他妈什么时候说要做你的男人了……”
穿越以来,他首次爆了粗口,显见已是气炸了。
当然,不单单只有怒气,法体内不知因何有一种狂暴渐渐生发,仿似每一粒血液都在造反,沸腾,宛如火山濒临爆发。
可神魂的深处,却传来一股异常强烈的虚弱感,令他意识昏昏沉沉,几乎要陷入无尽的黑暗。
潜意识告诉他,倘若就此睡去,他恐怕便难以醒来,届时魔灵与小沙弥必然会为了他的躯壳而展开激烈斗争。
他喷出的口气有多么的灼热,此时想就此睡去的感觉便有多么强烈。
夜流苏哪里知道酒中另有‘迷途’,见他冲着自己怒吼,便又生气道:“不做便不做,你吼什么吼,有本事对着父王吼去……”
语罢身形一转,便怒气冲冲地向营帐外而去,正巧武岩焦急地冲将进来,见夜流苏怒气冲冲地出了营帐离去,虽有疑问,却也懒得过问,便对着苏伏道:“大王,卢大人已下达了最后通牒,您要是再不上场,便会直接被判负,我倒是无所谓,可神月大人必然不会放过您,您……”
苏伏这时转身,武岩这后面的话语便哽在喉中,只见他的眸子是血红血红的,除此外便是大片大片的混沌,杀机盈瞳,却又显出无比的混沌,就好像……
“就好像失去了理智的野兽……”武岩的脑海蓦地迸出这一思虑来。
未待他反应,苏伏便与他错身而过,向着营帐外而去。
错身而过时,那一抹炽热的杀机令他如坠冰窟:“大……大王?”
第三百六十九章:千呼万唤始出来
“让我们有请大王山的妖王上台……”
卢昭陵面无表情地喊了第四遍,大王山方面莫说妖王,便连妖兵都不曾出来一个。
这不禁引起围观的一众妖族窃窃私语,此时杜之一死的消息尚只在高层流传,有许多妖族对杜之一印象颇为深刻。
“这杜之一的实力不弱,怎么会不敢上台?”
“弱是不弱,可说不定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此妖强大,是以不敢上台丢丑亦是正常,或许目下早已逃走了也……”
“当了百载妖王,逃走还不至于罢?”
闻着周遭传来的窃窃私语,夜神月细细的柳眉微拧,心道苏伏莫不是逃走了罢?随即排除了此想,以他对苏伏的理解,此子有胆子杀杜之一,怎么会在此时此刻逃跑。
作为曲连山脉统领妖王的夜神月是有资格坐在观看席的妖王之一,其余自然是同为统领的三位妖王。
三位统领妖王各自有各自特点,其中一个长相装扮皆妖艳的美妇娇滴滴地说:“听闻神月统领找了个人族修士来顶替杜之一,便是那个剑斋弟子苏伏,长得倒是俊俏,到现在还未出现,莫不是吓得逃回青州剑斋去了罢……”
“真可惜,我还想与他亲近亲近呢……”
四位妖王统领相隔不远,此言顿时引起另两位桀桀怪笑。
一个有着一头蓬松白色毛发的伟岸男子沉沉笑道:“见到美男子便腿软发春,蛛后,你还是老样子啊……”
他唤作南烈,原身为雪狮,性残暴嗜血,喜虐杀,不论敌友。
另一个长得略有些尖瘦,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脚跟、腿肚、手肘等处皆有鳍刃,显见其原身与水族有关。
其双眼圆滚滚的突出,桀桀笑时,偶尔会吐出中间有分叉的舌头,伴随着一股异常恶心的腥臭。
他唤作牙突,乃是异种龋齿兽成妖。
美妇媚眼如丝,娇声道:“讨厌拉,南烈你都不陪人家欢好,人家只好另寻欢爱……”
狮王南烈冷冷一笑,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抹残暴杀机:“我还想留着命享受呢,跟你欢爱,有几条命也不够你吸的。”
与此同时,在腾蛇柳氏的席位间中处,柳体玄与坐于三足乌古氏席位上的古宁阳对视一眼,尽皆发出冰冷冷的得意笑容,苏伏久久不出现,必然是中了‘迷途’了。
台上挑战者,那个皮肤黝黑,长得精壮的妖族面上满是不耐,对着卢昭陵催道:“大人,没有一直等他的道理罢?要么换一个,要么判我胜出,那妖王想必是惧了我花豹的威名……”
卢昭陵比他还要不耐烦,不过他身为人族能在莒州混出头脸,养气功夫自然了得,这时便满脸堆笑道:“待我最后催一次,若是不见其影,便算你胜出,即刻便可接管大王山。”
“有请大王山妖王上场,这是最后一次,若再不出现便取消资格……”
卢昭陵话音才落,便有侍从小跑着去。
转眼又是小半晌过去,卢昭陵身为妖神宫的外事大臣,对大王山的妖王更替自然异常清楚,更清楚对于陛下而言,夜神月与其手下妖王乃是嫡系中的嫡系,没有人知道,夜神月在妖神宫中还有一个神秘的职位。
卢昭陵额上隐现虚汗,他难以想象大王山妖王位若是丢掉,夜神月大人的怒火不知会烧向谁,他这个曾假借她名义欺骗苏伏的人族大臣,恐怕便是她报复的首要目标。
这时他忍不住频频去看夜神月,后者却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其余三位统领妖王故意气氛热络地聊着,彼此间心知肚明都是恨不得弄死对方,却装出一副熟络的模样,丝毫也没有违和,想必这只是担任统领妖王的首要条件之一。
狮王南烈眸子深处闪过一抹**裸的**,他舔了舔嘴唇,意味莫名地说:“神月大人选的这个人族修士,未免太不可靠了罢,关键时刻便缩了卵子,不若让本王替你选一个,包管好用……”
牙突怪笑着接上:“桀桀桀!还是说,神月大人同蛛后一般,喜欢中看不中用的美男子?”
美妇唤作蛛后,原名早已被人遗忘,其原身为人面蛛魔,乃是变异妖兽的一种,同雪妖一般是非常稀有的妖兽,因其长到成年时,便会恢复身为妖族时的神智,代价却是吞噬十万个不比自身躯体小的生灵,在真界可谓臭名昭著,但凡发现都会被消灭,是以人面蛛魔这一妖兽品类早已灭绝,蛛后能够存活亦不知受了多少的苦楚。
“讨厌拉!人家喜欢的是中看又中用的美男子……啊呀,听闻狮王觊觎神月大人美色已久,可狮王莫非不知,神月大人可是陛下的禁脔,您可要懂得分寸哟……”
蛛后捂嘴儿笑着,继言:“牙突统领也是,在莒州,也就你们两个有胆子觊觎神月大人美色哩,人家嫉妒死了……”
夜神月清冷的眸子微微一动,一股莫名的道意便自她身上生发,使三个统领色变的同时,她清冷冷地开口:“莒州妖族尽在此,若想体面一些,便莫再出声,省得闹出笑话,成了笑柄。”
“若尔等面皮厚不在乎,那么我只好杀死你们,怕不怕?”
三妖齐齐冷哼,却不再开口,显见是怕的,夜神月的《天狐幻月法》可杀妖于无形,在莒州威名赫赫,三妖单个对上夜神月,都不是她的对手。
另一边厢,龙吟瑶与潇湘对视一眼,尽皆疑惑不已。
潇湘疑道:“不知苏伏那儿发生何事,不若我等去探看一二?”
幽忧冷漠的面色略微松动,她转首去请示叶璇玑。
妖皇楚渡在场,叶璇玑的灵识不好大规模展开,亦不知大王山营帐究竟发生何事,她淡淡道:“静待罢。”
三位南离宫少女只好乖巧地坐着不动,并对龙吟瑶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苏瞳平静道:“爹爹平日不会如此不守时的,我猜流苏姐姐骚扰爹爹去了,你们看,流苏姐姐一直不在位置上呢……”
龙吟瑶转去望,果不见,登时气恼道:“好个夜流苏,尽瞎折腾,苏伏这个人比较容易心软,定是被她缠着不让他上场,好令他丢脸,灰溜溜地回青州,不行,我去寻他……”
“来了……来了……”
她话音未落,便闻着一个妖族侍从气喘吁吁的音声:“大王山……妖王……到了……”
一众妖族齐刷刷地转去望,只见一个身着蓝白相间锦衣的青年缓缓踱步转出了观众席,来到圆台下。
可不正是久久不见的苏伏么。
他这一出现,便引起满场哗然,有妖族惊诧:“怎是他?他不是剑斋外使苏伏么?”
甚有勃然怒者:“莒州妖王甚时轮到人族出任,我不服……”
“那是甚?”一道惊呼蓦地响起。
众妖循声望去,只见苏伏身侧萦绕着一层淡淡的白芒,在白芒外头又覆了一层猩红,非常的诡异。
而他所过之处,勿论花草树木,尽皆悄无声息地化作了齑粉。
这一幕不禁使满场哗然寂静下来,那个勃然而怒的妖族更是心惊胆战,苏伏身上不知为何萦着一层非常浓烈的煞气。
龙吟瑶不知就里,只觉苏伏威风凛凛,震得场内妖族鸦雀无声,满心欢喜地说:“好个苏伏,竟选择如此出场方式,太有剑斋的风范了……”
柳体玄满是责怨地望向古宁阳。
古宁阳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他心底疑惑暗忖:影鸦隐匿气息极其高明,凭那苏伏绝难察觉,给他下毒易如反掌,怎么事情还有变化?
这时苏伏轻轻跃上了圆台,卢昭陵才发觉他眼瞳诡*分作了猩噪的血红与黑灰的混沌,两种极端泾渭分明地各置左右,他心底发寒,不禁有些后悔答应替古河图去邀苏伏了。
“双方即位,那么比斗开始,这一场比斗没有规则,两位各凭手段……”
卢昭陵话声未落,那唤作花豹的挑战者便怒喝道:“废什么话,不想死就滚开……”
其音声才起,身形便化作了残影,隐约有两道利芒扑面抓向苏伏。
苏伏左手握着剑身,仿似曼珠沙华上有着剑鞘一般,右手则握着剑柄,忽而向前行走,约莫有七步,握剑的手略微颤动,复按剑站定。
两道利芒自苏伏身侧划过,尚未显威便分开两边,连同着半空显现的花豹的躯体,一分两半。
第三百七十章:杀
见到此幕,台下观众尽皆失声,然而想象中,鲜血淋漓的场面没有发生。
花豹裂开的两半躯壳蓦地受到填充,竟化作两个一模一样的个体,两个花豹同时龇牙一笑,森白利牙闪着寒芒,复同时扑向背对着他们的苏伏。
“铿——”
苏伏虚握的曼珠沙华蓦地闪没,再出现时便已来到他背后,正挡住两个花豹扑来的利爪。
两个花豹同时冷笑,其头颅蓦地化作斑纹花豹,两只豹口同时张开咬向苏伏颈脖,其速如闪电,不禁令人心悬。
恶风袭来,苏伏自有感应,他双手手肘忽而动作,以几乎不可能的角度反过来向上顶去,恰恰撞开两只花豹的下颚。
两只花豹只觉一股巨力撞来,牙口几要变形,脑颅便受到轻微震荡,心头大惊下急欲后退。
就这么一瞬的功夫,苏伏蓦地旋身,曼珠沙华被他顺势握住,冰冷剑锋顿时划过两花豹的颈脖。
‘噗’的一声轻响,两颗头颅顿冲天飞起。
苏伏仅留有混沌与猩红的眸子里,淡淡扫了一眼两只花豹尸身首级的断裂处,此时他的意识已经接近混沌,他无法理解为何首级断裂,却仍然见不到鲜红血迹。
本能令他开始渴望杀戮与鲜血,这种感觉亦是似曾相识,仿似回到了剑斋,回到了被浊气附体的那一日。
法体内的血液沸腾着,燃烧着,他觉得目下仍能自主动作已是奇迹,可他无法去深思为何会如此,气海处的神丹神采奕奕,气海亦是翻涌如潮,平日便不得消停的浩然气愈发狂暴,然意识深处却源源不断涌来一股疲惫与虚弱,催促着他就此睡去。
心内虚空层面,三十五颗星辰不知为何略显黯淡,已然许久许久不曾有动静,缩于心内虚空一隅的浊气,便在此时蓦地涌动起来,它们很快跨越了青光的范畴,再度占据了道基圆台左近。
在此地,浩然气目前仍无法显现。
三十五颗星辰挣扎着亮起,有淡淡青光落下,勉强将欲入侵道基圆台的浊气排开。
于营帐左近静修的赵云蓦地睁开双眸,他脸色一变,身形便化作虚无,沿着冥冥中的通道归于本体,本体正处心内虚空一隅,这时睁眼一望,才察觉心内虚空前所未有的混乱。
“主公?”
赵云大声呼唤:“主公,心内虚空告急,请速速回转……”
他且喊着,身形蓦地冲向浊气所在,龙象携着无匹巨力狠狠掼下,顺势又是一个神龙摆尾,将汹涌的浊气迫开。
“这些……浊气为何能自主了?”
下一息,但见浊气里头蓦然卷动,竟形成箭矢刺向赵云。这不同于以往的的一幕顿时令他惊诧。动作却不慢,舞动龙象枪,织成了一片枪网,将浊气化成的箭矢尽皆排开。
“千魂军,给吾守住……”
赵云浑身涌动着如丝如雾的煞气,与其自身修为,红黑之间泾渭分明,随着暴喝,炼魂幡蓦然显现,已有近八百之数的千魂军纷纷涌出,随着赵云的心意将道基圆台围了个水泄不漏。
与此同时,西席上端坐的叶璇玑美眸微动,她感应到了自己在苏伏体内留下的那道青光正在变得虚弱,观苏伏身周之气息强度,竟令她都觉匪夷所思。
情状不朗,她决意先且观望。
而此时正是那两颗豹首头颅飞天而起之时,其首级与躯壳分离,却不见任何血迹。
两颗首级眸子蓦然发出红光,利口张合:“天杀的人族修士,你惹怒我了……”
下一息,其首级蓦地生出了躯壳,其躯壳蓦地长出了首级,场上再次诡*多出了两个花豹来。
就近的两个花豹身形如闪电突进,苏伏这下再难反应,‘嘭’的一声闷响,两个花豹的拳头正中苏伏腹部,其腹部猛地向里一缩,身形便向后飞退。
凌空的两个花豹之身形在此前便化作无影,这时忽然出现在苏伏的飞退途中,矫健的长腿在半空宛如铁锤一般砸下。
‘蓬——’的巨响,圆台顿时粉尘弥漫,坚硬如青花岩,却被砸得龟裂开来,碎岩飞溅,居然飞向了远在三百丈之外的观众席。
那个方向正是龙吟瑶所在,她一把攥住飞来的碎岩,只一用力便将其攥成了粉末,她面色颇为沉静,不慌也不躁的模样,令三胞胎姑娘非常之意外。
台上的四个花豹冷冷笑着落地,然而粉尘散去,他们的笑意却又僵住。
只见苏伏缓缓爬将起来,吐了一口血沫,而后浑不在意地拍去锦衣上的灰尘,这时他的发髻散开,长长的黑发垂落下来。
四个花豹见他状似狼狈,复齐齐冷笑:“好个剑斋弟子,法体强度竟与妖族相当,若是寻常修士,方才我那几下便可取了性命也,不过你破不开我神通,又要如何取胜?”
音声未落,四个花豹分作不同的四个方向扑向苏伏,利口尽张,利齿在虚空划过四条寒芒,一个刹那之后,寒芒便沿着各自的轨迹划过了苏伏身体。
蓝白相间的锦衣顿时化作了条条状,四道血箭自苏伏法体各处激射,身形受余力而凌空翻转数圈,复倒地。
利齿非但是利齿,于花豹而言还是一种法器,便有莫名力道使得苏伏法体震荡,气血翻涌,令他又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这是他突破阴神以来,首次受到单方面的压制。
“我这是怎么了?”
苏伏的脑海偶尔会闪过疑问,却很快被那股极致的虚弱疲惫压垮,令他再也没有余暇去思虑,法体无处不在,从里到表的疼痛丝毫也不能令他渐渐混沌的意识有所好转,而自心内虚空源源不断传来的,赵云的呼唤,更是逐渐远去,他已经开始听不到声音了。
“血,是血,谁的血?”
他浑身为鲜血染红,方圆丈许内到处是他的血迹,腥味每传来一丝,其瞳孔内的猩红便更醒目一分。
曼珠沙华浮在身侧,其早在锻造之初便已醒灵,灵只是微薄的,淡淡的,却还达不到智的程度,是以目下并不能了解苏伏的状态,却与苏伏发出的冲天杀意形成共鸣,便发出阵阵颤鸣。
感受到了身侧飞剑的兴奋,苏伏伸手去握,他邪气凛然地扯动嘴角:“杀……”
“蓬!!”
其音声未落,背后猛地受到重击,伴随着花豹狂笑:“哈哈哈!就凭你能杀得了谁?”
苏伏身形被击向半空,半空顿时闪现着四个花豹的残影与利齿利爪的锋芒。
恐怖的横竖交错的锋芒在苏伏身上切割出一道道伤口,鲜血混合着锦衣的残片,如雨般纷纷落下。
看台上,狮王南烈兴奋地舔着嘴唇,一双眸子已是通红,里头满是嗜血,他装着迷醉地嗅着:“人族修士的香甜血液,真是太怀念了,血液虽香甜,却只有阴神境,不够痛快……”
夜神月没有丝毫动容,清冷地说:“可惜了一件衣服。”
三个统领闻言,心底不禁一寒,夜神月要比他们想象得还要疯狂。
要知道苏伏若在场上死去,剑斋必然会降下雷霆之怒,而这份怒意她必将首当其冲。
“苏伏(爹爹)!!”
眼见苏伏毫无还手之力,鲜红血迹化作落雨,龙吟瑶与苏瞳两女面色惶急,按捺不住地想要扑去圆台。
叶璇玑心念只一动,便有两道青光降在两女身上,使她们动弹不得。
苏瞳急得哭出来:“娘亲……快救爹爹……快救救爹爹……”她毕竟还小,平日再如何镇定,此时都不禁乱了方寸。
龙吟瑶比她想得要多一些,叶璇玑既然如此做,必然有她的理由,她勉强按捺住焦虑。
就这一晃眼的功夫,半空中的寒芒蓦然中断,一道极细微宛如丝线般的白色剑气撕裂了虚空,那虚空缝隙蓦然爆出炽亮剑光,宛若箭矢一般激射。
“啊啊……”
连续的四声惨呼,躲闪不及的四个花豹拦腰被斩断,便自半空落下,四个花豹分作了八段。
“剑光衍化,果真可怕……”
那花豹惨呼戛然而止,其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笑意,分作了两半的尸身居然再次动了起来,没了上身的便长出了上身,没了下身的便长出了下身,眨眼便化作了八个一模一样的花豹。
“惜对本大爷无用,哈哈哈,今日你死定了……”八个花豹一齐发声,使得看台观众尽皆色变,他们不是首次见到这神通,可这神通局限颇大,不知这花豹究竟如何做到。
苏伏宛若缓缓落地,圆台上湿漉漉的皆是他的鲜血,他的面色死灰死灰的,落地时居然稳如磐石。
他身上除开脸庞外,无不被鲜血染红,沐浴在自己的鲜血之中,他死灰的脸庞居然还挂着一抹古怪笑意。
那笑意是花豹诞生灵智以来,见过的最可怕的笑容。
“这个世上,连我都该死,你凭什么活着?”苏伏的眸子,醒目的猩红,彻底掩盖了混沌,最后一丝清明亦终于泯灭。
第三百七十一章:杀剑,月碎
心内虚空层面,随着苏伏最后一分清明消逝,三十五颗星辰居然同时敛去了全部光华,那淡淡的青光尽数化作虚无。
本来靠着青光勉强抵挡浊气的千魂军霎时被浊气吞噬殆尽,赵云怒吼着冲入浊气层深处,却只如冲入泥沼,很快便连炼魂幡一起被浊气禁锢,不能动弹半分。
失去了阻挡,道基圆台霎时被浊气占领,浑浊的负面气息开始在心内虚空生成,一切都在向着最糟的结果衍化着。
现世层面,苏伏身上蓦然爆出浓郁的紫黑气体,其双瞳被猩红彻底占据。
看台上许多见多识广的妖族豁然站起,纷纷色变道:“浊气……”
花豹并不识得浊气,心头有些不安,八个花豹仿似壮胆般齐齐龇牙冷道:“装神弄鬼……”
音声未落,八个花豹同时扑向了苏伏,此次利齿与利爪齐动,下定了决心,势必要将苏伏一击斩杀。
八道残影,快如闪电。
“杀剑,月碎。”
苏伏却发出一道意义难明的轻笑与话语,他左脚蓦地向后一个身位,上身前倾,握着曼珠沙华作了一个还剑归鞘的动作。
“叮咛——”
剑是飞剑,醒灵的飞剑,这时蓦然发出颤鸣,下一息,苏伏猛地作拔剑状,向着前方斩出半道圆弧。
“咻——”
场间顿时响起一道尖利的古怪啸鸣,以此为契机,只见以苏伏为中心向外扩散的虚空倏然出现断层。
八个花豹首当其冲,此次便连惨嚎都未及发出,其身形在断层处显现,而后如冰消雪融般化成了血红色的碎片,显见死得不能再死。
断层扩散所及之处,皆为剑光覆盖,但凡有生灵在左近,必然会被剑光撕成碎片。
这还未止,断层宛若涌动的浪潮,仍在向着外围覆盖而去。
立于圆台边缘的卢昭陵虽修为不值一晒,感应却特别敏锐,这时脸色一变,忙不迭地向后急退。
眼见空间断层即将延伸至看台,正东位便响起暴喝:“大胆,陛下在此,怎容你放肆……”
音声如雷,滚滚如潮,一股无形力场竟将断层束缚并且寸寸缩小。
断层每缩小一寸,苏伏法体便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他猩红的眸子猛然瞪向那暴喝之妖,正是本能令他对着场内所有人抱着炽热杀意,受到了压制,本能便使他开始渴望力量。
脑海中适时响起一道惶惶音声:“汝可愿臣吾?吾可予汝戮灭一切之力,汝可愿臣吾?”
若是苏伏意识清醒,哪怕只有一丝,亦会干扰本能做出决定。然而受‘迷途’影响,本能则又为‘醒灵丹’的药力所左右,此时便毫无犹豫地做出抉择。
下一息,心内虚空层面,以其为通道,冥冥便有浊气源源传来,传到现世层面,便见得圆台上以苏伏为中心,一道紫黑气体冲天而起。
妖皇楚渡眉目微动,旋即伸出手掌压下,只见虚空降下五彩光罩,非但将那紫黑气体压下,便连里头情状亦一同掩盖。
“汝等即刻离开。”
楚渡淡淡的音声充斥着无尽威严,响彻在所有妖族耳畔,没有一个妖族敢于违抗他的谕令,是以莫说曲连四大统领,便是四大部族的族长都不敢逗留。
约莫五息过去,场内妖族便走得干干净净,仅仅剩了叶璇玑与龙吟瑶几女,三胞胎美眸中皆绽放异彩,盯着那五彩光罩猛瞧,似乎想看看里头的苏伏到底死没死。
楚渡也没有去理会,他身形倏然隐没,再出现时,已在光罩里头了。
此时苏伏在光罩里头左冲右突,然而无论他使出多大力气,光罩却如同他无法逾越的高山,尽管有着浊气辅助,却无法令光罩有丝毫松动。
楚渡洞悉世事沧桑的眸子略略一打量,便看破了苏伏异状:“原来中了迷途,可此子体内缘何有浊气,罗刹如何借他如此弱小之法体传导浊气?”
他少见的居然有不能理解的事情,心底反而颇为愉悦,这时便透出一道意念,沿着浊气通道径自闯入,便见到了为浊气占据的心内虚空。
这时太玄无量宝典的气息如何还能瞒过楚渡,他面容少见地惊讶:“竟是此载道之器,不曾想其二度出世,却在此子手中。”
他旋即露出微笑,道:“罗刹,数劫不见,亦不显身见见老友?”
浊气翻滚着隐隐形成一道人形状,其不见口鼻,却有惶惶音声透出:“楚渡,汝竟未死,三圣小佛无能,留汝害吾好事。”
“先飞仙,后汝,气煞吾也……”
音声主人显然知道自己已无法带走苏伏,毕竟借无量心内虚空传导的浊气有限,他再如何盲目自信,亦知分魂绝难是楚渡本体的对手。
楚渡难得如此愉悦,笑道:“汝还见过飞仙?数载前汝借紫月证得半步无量,如今觊觎载道之器,想必对那登天无量境志在必得罢,惜汝先后遇见了吾与飞仙,此子福缘深厚,载道之器与其有缘,汝何必念想,到头只得一场空。”
浊气翻涌着,复透出惶惶音声:“楚渡,载道之器于前,不信汝不动心。”
楚渡不禁大笑:“吾心动亦罢,与汝何干?”
其语罢双掌一合,外头的五彩光罩轰然压下,化作五彩光晕沿着浊气通道闯进了心内虚空,便将心内虚空的浊气尽皆撕成碎片。
惶惶音声几近暴怒:“楚渡,吾定不会放过汝与汝子孙,待吾率千万修罗踏上真界,便是汝妖族族灭之时……”
楚渡面上丝毫动容也未有,其从容地负手而立,淡淡地望着紫黑浊气被五彩光晕尽数吞噬,过不多时,困扰苏伏许久的紫黑浊气消散得一空。
道基圆台再度恢复清明,除开三十五颗星辰依旧黯淡之外,心内虚空彻底恢复。
这时脱开了浊气禁锢的赵云,心神震撼,望着凌空悬浮的妖皇楚渡,尽管接触真界已然不短,却仍为如此的存在而感到心惊,这时心底不禁感到些许悲哀。
“邪灵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