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3章 虎王!!
赵祯和寇季二人在皇宫的偏殿一直料聊到了傍晚。
傍晚时分。
小黄门再次带了一个消息入了偏殿。
陈琳在听取了消息以后,快速传达给了赵祯和寇季。
“官家,寇相,汴水码头上的力夫,在一些人的教唆下,罢工示威。汴京城中有三十六家粮行歇业了……”
赵祯脸上带着笑,心里窝着火,对寇季道:“四哥,你瞧瞧,这就是朕的臣子,朕只不过让他们稍微收收手,他们就如此对朕。”
寇季心里叹了一口气,没有言语。
大宋宽厚的待遇,确实把大宋的官员惯的没样子了。
别的朝代,官员们在拿到了皇帝的政令的时候,要为难皇帝,会率先考虑好后果,然后用下位者的姿态的抗争。
他们跟皇帝抗争,不是为了赢,而是为怜悯。
他们赢了,就是皇帝怜悯。
输了,就会乖乖认罚。
大宋不同,大宋官员完全不考虑后果。
说为难皇帝就为难皇帝,根本不考虑惹恼了皇帝以后的后果。
现如今的大宋皇帝是手握绝对兵权的赵祯,一个可以在庙号上加一个武字的皇帝,不是史书上那个只有仁的赵祯。
他若是下杀手,就不是一两个人的性命就能让他收手的。
寇季能感受到赵祯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杀意。
或许是因为受他影响太多的缘故,赵祯如今做事,更喜欢跟他用一样的方式。
那就是快刀斩乱麻。
赵祯见寇季没说话,就冷冷的吩咐陈琳道:“让人仔细盯着!”
陈琳答应了一声,下去传令。
寇季叹息道:“不知死活……”
一个好人,一旦滋生了恶念,他可以干出让人难以想象的恶事。
即便是一些恶人也未必有他们残忍。
赵祯无疑是一个好人,只是那些不知死活的官员,在撩拨他、在逼他。
寇季可以肯定,赵祯放下了善念,他能杀到让所有人胆寒。
史书上的赵祯,秉持善念大半辈子,晚年因为无子疯魔,就干出了许多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比如觉得宫里的女人有问题,就带着到大街上抢人家那些生过孩子的有夫之妇。
“官家不必生恼,官家已经做好了应对的手段,收拾他们自然是轻而易举。”
寇季轻声劝解。
赵祯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怒气。
“朕确实不该动怒,朕都不知道朕动怒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情。”
“且看着吧,看看他们有什么手段。”
寇季陪着赵祯在宫里一坐就是两日。
赵祯根本不顾及外臣不得留宿宫中的规矩,强行将寇季留在了宫里陪他。
御史台为此上书两次,被赵祯申斥了两次。
寇季知道赵祯留下他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他帮忙压制心中的怒火。
赵祯疯了以后,什么都敢干。
他最宠爱的张贵妇一尸两命以后,他就疯了,当时还想把皇位禅让给寇季。
是寇季一巴掌将他抽醒的。
赵祯心里清楚,在如今的大宋朝,只有寇季敢抽他,也只有寇季能在他疯了以后,将他唤醒。
两日时间。
汴京城内的一切商业进入到了瘫痪状态。
汴京城仅剩的一些皇族的府邸门口,聚集满了人,他们一个个拿着破碗,在皇族的府邸门口乞讨。
他们并不是真的吃不起饭。
他们只是在有心人的鼓动下,用这种方式逼迫赵祯收回成命。
太庙门口跪满了人。
嗷嚎声充斥着整个汴京城。
皇宫里。
赵祯面前摆着两封密奏,密奏里有一长串的名单,赵祯看着那些名单,双眼喷火,杀意难以自持。
那两份名单,是武德司的人调查出的在背后捣鬼的官员。
寇季看着赵祯在爆发的边缘徘徊,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陈琳迈着小碎步匆匆进入到了殿内。
“官家,寇相,王相求见。”
“他不是病了吗?他不是要乞骸骨吗?怎么还有气力入宫找朕了?”
“……”
王曾算是赵祯十分欣赏的一个臣子,如今赵祯对王曾都生出了怨念,可见赵祯心里的火气有多大。
陈琳知道赵祯的性子,他不敢撩拨赵祯,他小心翼翼的应答道:“有人去王相门口卖女,王公看不下去,所以入宫求见。”
“谁?”
“大理寺议狱司司直钱平直……”
陈琳知道赵祯问的是幕后主使,所以果断将幕后主使的名字报了出来。
赵祯没有言语,而是目光灼灼的看向了寇季。
寇季见此,叹了一口气,起身道:“臣府上还有要事,想出宫几个时辰……”
赵祯毫不犹豫的开口道:“四哥陪朕操劳了两日,确实该好好休息一番。陈琳,你派人送四哥回府。”
寇季躬身一礼,退出了殿内。
陈琳吩咐了身边的小宦官一声,小宦官立马出去为寇季送行。
寇季一走,赵祯果断开口道:“喜欢卖女,那朕就让他卖个够!将他罪证递交给大理寺和刑部,着御林卫将其捉拿,罢官去职,抄家,男丁皆斩,女眷尽数充入教坊司。”
“喏!”
“……”
寇季在小宦官引领下,迈步出了赵祯所在的宫落群,就看到了王曾有些凄凉的站在哪儿求见赵祯。
王曾见到了寇季,立马就扑了上来。
“民间开始卖儿卖女了!”
王曾冲着寇季大喊。
寇季平静的盯着王曾道:“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教唆,你不会看不出来。”
王曾咬牙道:“老夫自然知道有人在背后教唆,但百姓们这两天日子不好过,却是事实。再这么闹下去,肯定会出人命。”
寇季反问道:“所以你想怎么办?让官家服软,还是让我服软?官家若是服软一次,他们变会变本加厉。”
“松一松……”
“松一松?!你说的轻巧,你也算是在宦海沉浮几十年的人了。你应该知道,官家只要漏一个口子给他们,他们就能将一切撕的粉碎。
他们现在已经成为了我大宋的毒瘤,我们不铲除,最后就只能由外人铲除。
到时候外人杀的可就不仅仅只有他们,还有无数的百姓。
汉室养肥了世家,世家坐大,乱了汉室江山。
世家争斗,最终却便宜了胡人。
胡人入了中原,光是吃进嘴里的人口就达到了千万数。
现在纵容他们坐大,等他们变成了世家。
到时候大宋江山必乱。
外人入驻中原,会杀多少人?
我们杀外人都毫不留情,你指望外人杀我们会留情?”
寇季一指背后的深宫,恼怒的道:“官家心中的杀意已经控制不住了,他眼中在喷火。我压了他足足两日,没让他动手杀人。
可是外面那些不知好歹的东西,还一个劲的撩拨官家。
今日,官家得知有人在你门前卖女,只是看了我一眼。
就那么一眼,我就看出了官家心中的杀意彻底控制不住了。
我不让他杀人,我们就得反目。”
王曾听到这话,惊的浑身都在哆嗦。
寇季甩了甩衣袖,冷哼道:“他们不知死活,那我就只能放开官家,让官家好好的杀一通。
他们喜欢跟官家作对,那就应该做好承担官家怒火的准备。”
说完这话,寇季没有任何犹豫的丢下了王曾,往宫外走去。
王曾一脸惊恐的扑向了寇季,一把拽住寇季的衣袖,颤抖着道:“不能让官家杀人!”
寇季冷冷的道:“就那群不知死活的东西的撩拨法,官家迟早得大开杀戒。我现在可以拦着官家,不让他杀人,帮他把胸膛里的火压下去。
但是当他胸膛里的火形成了燎原之势的时候,谁压得下去?”
王曾颤抖着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寇季说的对。
赵祯心里有火,就得赶尽泄了。
不然等火焰积攒到了燎原的势头的时候,那谁也控制不了。
寇季从王曾手里抽出了衣袖,迈步离开了皇宫。
王曾浑身哆嗦着,往赵祯所在的宫殿里冲了过去。
寇季出了宫门,就看到了满汴京城的百姓,就如同乞丐一般在街道上晃荡。
他们穿着破烂的衣服,手里拿着破碗,就像是一群流民。
寇季冷冷的看着他们,眼中没有一丝怜悯。
当寇季过了金水桥,坐上自己的马车以后,立马被有心人注意到了。
“寇相出来了!”
有人高喊了一声。
百姓们群情激扬的蜂拥了过来,将寇季的马车围困了一个严严实实。
一个个嘴里喊着行行好,让寇季给他们一点吃的。
寇季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冷冷的扫所有人一眼,“造谣生事,论罪当诛!我不管你们背后是谁在教唆,赶紧给我滚!”
说完这话,寇季见所有人不为所动,就冷冷的补充了一句,“你们别忘了,我是马上下来的相爷。”
“寇相何出此言,小人等人只是被朝廷的政令逼的活不下去了,所以才找寇相开恩,讨一口饭吃而已。
什么造谣生事,跟我们无关。”
“……”
有人带头喊了一番,其他人瞬间七嘴八舌的喊了起来。
寇季冷声喊道:“我有御林卫护持,拦我车架,等同造反,尔等还不速速让路?”
“小人等人只是想求寇相恩典,赏一口饭吃,并没有阻拦寇相车架。”
“……”
人群中虽然有人这么喊,但不见人群让开,反而越簇拥越多。
寇季冷冷的看着他们,“我若是杀一两人,你们恐怕会群情激扬,将我的马车掀翻,说不定还会痛殴一番,将我致死,对不对?”
没人回答寇季的问题,只是围着寇季的马车一个劲的讨饭吃。
寇季深吸了好几口气,敲了敲车厢。
负责护送寇季的御林卫头领出现在了寇季马车边上。
寇季淡淡的吩咐,“去禀报官家,就说我寇季请调三十三支响箭!”
此话一出,不仅御林卫头领脸色变了,周遭围困的人群脸色也变了。
别的地方的人或许不知道三十三支响箭是什么意思。
但是汴京城的人却知道。
三十三支响箭,是兵制革新以后,紧急调动城外两支禁军入京的调令。
十一支响箭落地,在京兵马全员戒备。
二十二支响箭落地,五城兵马司封城,禁军赶赴汴京城城内。
三十三支响箭落地,十万禁军必须抵达皇城。
御林卫头领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寇季道:“寇相……”
寇季不容拒绝的道:“去!”
御林卫头领咬了咬牙,吩咐其他兄弟们守好寇季,他策马入了宫。
围绕在寇季马车周边的百姓有些慌乱。
有人见此,在中间叫喊。
“太宗和先帝可是说过不许朝中大臣在汴京城纵兵行凶的,他只是在吓唬我们!”
“对,扛住了大家就有饭吃,扛不住了大家以后都没饭吃!”
“……”
寇季目光十分准确的看到了那几个在人群中蛊惑的人。
御林卫也看到了。
“寇相……”
御林卫想问寇季要不要抓人。
但寇季抬手给制止了。
“愚蠢行事,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御林卫闻言,心中充满了寒意。
百姓们不知道寇季的狠辣。
他们可是清清楚楚的。
百姓们看着寇季在大宋活的像是个大善人,但却不知道寇季出了大宋,那就是活阎罗。
寇季放下了马车帘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愿意将刀兵放在大宋百姓身上。
他现在若是退一步,大家自然相安无事。
但他若退了,得益的只有官员和豪门大户。
百姓们得不到半点好处,官员们也是如此。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退了。
随后再推行其他政令,别人也会用相同的法子逼迫他。
到最后,他终将一事无成。
大宋也会保持现状,继续糜烂下去。
所以他不能退。
也没办法向百姓解释。
因为人群中的祸害不会让他开口,也不会让百姓信他的。
更重要的是,此处聚集的百姓,恐怕都是依附在背后教唆之人门下的。
也就是说,即便他解释了,百姓们信了,也不会退。
因为他们背后之人不开口,他们就没办法退。
朝廷针对他们制定出的惠民政策,还遥遥无期。
而他们明日、后日、大后日的口粮,却在人家手里握着。
御林卫头领去的快,回来的也快。
回来以后只是冲着寇季拱了拱手,没有言语。
“嗖!”
一声响亮的哨子声从皇城上响起。
哨子声十分尖锐,传的很远,传遍了汴京城,也传到了天武和捧日两军屯驻的大营。
汴京城内所有人,同时看向了皇宫方向。
许多人脸上流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是谁?官家还是寇季?”
“官家的话还好,寇阎王的话,那就要出大事,快派人出去速速打探。”
“……”
许多官宦人家、豪门大户,纷纷派遣了管事的出去打探。
当皇城上十一声响箭落地以后。
管事们已经将消息带回了各家府邸。
“是寇相!”
“妈呀!居然是那个寇阎王,快快快,将府上的人都叫回来,顺便告诉夫人,立刻将府上的生意都盘出去,一个也不能留。”
“……”
如此一幕,在汴京城各处上演着。
皇宫门口。
堵着寇季的百姓瞬间散了大半,只剩下一些有跟脚的,还有一些被蛊惑的热血冲头的。
寇季就那么平静的坐在马车里,眼中没有半点波澜。
一队御前卫从金水桥冲了出来,手里捧着圣旨。
寇季吩咐人将他们拦下。
“寇相,官家有差事交给卑职等人,还请寇相不要为难卑职等人。”
寇季盯着捧着圣旨的御前卫,淡淡的道:“圣旨交给我,顺便去禀告官家,让官家将名单一并交给我。”
奉旨的御前卫一脸为难。
寇季瞥着他道:“放心,官家不会怪罪你的。终究是要杀人的,我帮官家杀,比官家直接杀要好。”
奉旨的御前卫迟疑再三,咬咬牙道:“卑职去面见官家,请官家圣裁!”
寇季点了点头。
说话的时间,一刻钟过去了。
又是十一支响箭升空。
汴京城外四面八方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汴京城内,杨文广、陈尧咨等人跨着马,带着部曲,匆匆赶到了金水桥边。
站在寇季面前的百姓,瞬间一哄而散,到最后只剩下了一百多人。
杨文广和陈尧咨到了以后,瞬间吩咐部曲,将那一百多人团团围困。
“噗通!”
有人当场吓的跪倒在了地上,惊恐的呐喊,“寇相爷饶命啊!”
一时间,被围困的人一个一个的跪到地上求饶。
最终只剩下了三十多人颤颤巍巍的站着。
寇季没有道理他们。
杨文广和陈尧咨一左一右守在寇季马车边上,也没有言语。
奉旨的御前卫策马奔出了宫,双手将一份名单递到了寇季手里。
王曾跌跌撞撞的从皇宫里跑了出来,跑到了寇季马车边上以后,就看到了寇季马车前跪了一地的人。
王曾攀着寇季的马车,瞪着泛红的双眼,颤声道:“能不能不动兵马?”
寇季淡淡的道:“令箭已经发出去了,难道有收回来的道理?我是韩王,不是周幽王,我不能烽火戏诸侯。”
王曾打着哆嗦道:“百姓们似乎已经散了。”
寇季平静的道:“军令如山!”
王曾痛苦的咬着牙,哀求道:“那些求饶的能不能给一条生路!”
寇季皱起了眉头。
王曾握着拳头,咬着牙,颤抖着,低声嘶吼道:“老夫给你跪下了……”
说完这话,王曾就要往地上跪。
毅然决然。
寇季差点窜起来,多亏了陈尧咨一把拽住了王曾的衣领,没让王曾跪下去。
寇季眼看着王曾已经落泪,他长叹一声,喊道:“罢了罢了,举家发配吧!”
王曾咬着嘴唇,一个劲的冲着寇季作揖。
寇季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明明是一伙儿贼臣借着百姓为祸,却把一个忠良逼到了这个份上。
这些贼臣真是该死。
“嗖!”
第二十三声响箭声响起。
汴京城四门洞开。
马蹄如同鼓槌,敲击着地面,轰隆隆的冲进了汴京城。
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汴京城宛若一座空城。
汴京城所有人都躲在自己的房子里瑟瑟发抖,透过门缝,眼看着那钢铁丛林从自己身边呼啸而过,浑身汗如雨下。
汴京城所有人的心脏,就像是被人用手紧紧的握住。
随着时间推移,越捏越紧,让人喘不过气。
第三十三声响箭落地。
十万虎贲之士齐聚在了皇城门口。
寇季掀开了马车帘子,站在了马车车辕上,淡淡的望向了天武军和捧日军的将士。
天武军和捧日军大将军,齐齐抱拳向寇季施礼。
背后的十万将士,齐齐弯下了腰。
寇季马车前的那些百姓,被吓的屎尿齐出,一个瘫倒在地上,惊恐的瞪着眼。
“封城!”
寇季淡淡的说了一句。
杨文广和陈尧咨齐齐高喊。
“封城!!!”
“喏!”
十万将士齐吼,震耳欲聋。
皇城里的赵祯听到了十万将士齐吼,心头的怒火消散了大半,咧着嘴笑了,笑的前所未有的畅快。
汴京城里那些背地里教唆者百姓闹事的官员、豪门大户的主事,被这一声呐喊,吓死了足足有十人之多。
寇季面对十万将士,微微拂袖。
十万将士躬身施礼以后,快速的以百人为单位,冲向了汴京城各处。
最后留在原地的,只有三千将士。
寇季指了指那些瘫在地上,屎尿齐出的人,淡淡的道:“开刀!”
两百御林卫奔出,将早已盯上的三十多人束缚在地。
寇季一甩袖子,入了马车。
御林卫举刀,将三十多人斩首。
鲜血喷涌,染红了周遭所有人。
疯魔般的怪吼声,瞬间响彻在金水桥边。
寇季翻阅着赵祯给的名单,淡淡的对坐在车辕上的马夫吩咐,“去大理寺议狱司司直钱平直府邸……”
“驾!”
马夫驱车前行,在空无人烟的大道上一路东行。
单看马车,有些孤单。
但配上三千铁甲随行,两百金甲,威风凛凛。
这一幕没人能忘。
任何一个躲在房屋里透着门缝往外看的人,看到那一辆马车,心里都会有彷徨、恐惧、胆怯,以及一丝丝的敬意。
第0964章 为什么如此反常?
往日的汴京城繁华、喧嚣,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但今日的汴京城显得格外的平静。
除了马车徐徐前进的吱呀声,以及铁甲碰撞的金铁声外,再无其他声音。
官员们在汴京城掀起的这场闹剧,还没有彻底发挥出它的威能,就被寇季以雷霆之势镇压。
马车徐徐向前,到了大理寺议狱司司直钱平直的府邸上。
府邸不大,占地约有五亩地左右,门口守着两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拴马桩在门口扎了一排。
府邸的大门紧闭着,唯有那不安分的杏树,伸长了臂膀,跃出强外,迎风飘摇。
府邸上有人趴在门缝里观察外面的动向,看到了寇季的马车和三千两百甲士止步在府邸门口,吓了瘫坐在了地上。
噼里啪啦的声音从大门后传出。
“抓人!”
寇季淡淡的吩咐了一声,身后的虎贲之士一拥而上。
他们粗暴的撞开了大理寺议狱司司直钱平直的府邸,在一声声惨叫和嗷嚎声中,冲了进去。
惨叫声、哀嚎声、喝骂声、哭泣声,瞬间充斥了整座府邸。
两刻钟以后,将士们押解着大理寺议狱司司直钱平直,以及他府邸上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出现在了府外。
除了那些仍旧在嚎啕大哭的幼童以外,剩下的人早已在将士们的折腾下,闭上了嘴,一个个披头散发的跪服在地上瑟瑟发抖。
“求寇相绕下官一命!”
钱平直被抓出了府邸以后,惊恐大喊着,想向寇季讨饶,但还没冲到寇季马车边上,就被护卫在马车边上的杨府部曲一脚踹翻,在地上滚了两圈,才止住身形。
一口黑血顺势就喷了出来。
寇季掀开了马车帘子,瞥了一眼这个熬了二十多年才熬到京官位置上的中年,不咸不淡的低语了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们非要趴在官家头上胡作非,就要做好承担官家怒火的准备。”
“寇相……”
“封口!”
“……”
钱平直的嘴里被塞进去了一块腥臭的黑布,扔进了钱府的人群中。
御林卫头领拿出了一卷文书,当众展开,细细的宣读了钱平直桩桩件件罪行,也宣读了赵祯对钱平直的裁决。
“女眷一律充入教坊司,男丁杀无赦……”
当御林卫头领喊出这句话以后,钱府上下所有人面若死灰。
有人想大声呼救,只是还没开口就被身边的将士们一脚踹的闭上了嘴。
寇季带着将士们,带着钱府上下所有人,赶往了下一处。
距离钱府不远处的是礼部主客司员外郎程雍的府邸。
寇季路过程雍府邸的时候,程府大门洞开着,程雍站在门口,浑身流着汗,躬身站着。
寇季掀开了马车帘子,看了一眼程雍,程雍打了一个哆嗦。
“你得谢谢你的第三房妾室,若不是她三番五次劝解你,让你只守钱财,不欺官家,你全家都得死。
宦海沉浮十几年了,居然不如一个妇道人家看的明白。
你也算是蠢的可以,罚你一年俸禄,家中所有铺面充公,你可有异议?”
“下官多谢官家不杀之恩……”
程雍颤颤巍巍的应答了一声。
寇季点点头,不在多言,放下了马车帘子,吩咐马夫继续前行。
程雍一直躬身将寇季送到了街道尽头,噗通一声瘫倒在了地上,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侵透了。
“老爷……”
老管家快速的跑到了程雍身边,想扶起程雍,却被程雍抬手阻拦,心有余悸的道:“去,告诉府上所有人,从今往后,三娘子就是府上的大娘子。
府上的事情她说了算,谁敢不从,棍棒伺候。”
“那大娘子……”
“让她收拾收拾回娘家吧。回头老夫会派人送和离书过去……若不是她逼着老夫为她兄弟张目,老夫何至于此?”
“老爷……”
“老夫已经掉了一层皮了!留着那个祸害,老夫迟早得赔上性命!”
“喏!”
“……”
寇季率领着将士们依照赵祯给的名单一家一家的拜访,有人如钱平直,瞬间沦为了阶下囚,有人如程雍,被罚没了所有家财。
寇季在汴京城里晃荡了一夜,才将名单上所有的人拜访完。
有六千多人被捉拿,其中四千七百多仆人,被当场发配。
八百多女眷被充入了教坊司,四百多大小官员以及其家中的男丁被押解到了刑场。
旭日东升的时候,寇季邀请了汴京城所有官员到刑场观刑。
“斩!”
寇季一声令下,四百多大小官员以及其家中的男丁被斩首。
鲜血染红了刑场,观刑的官员一个比一个惊恐。
牛鬼蛇神们被处理干净以后。
禁军悄无声息的退出了汴京城。
汴京城却没有恢复往日的繁华。
街道上除了巡街的捕卒以外,就只有各个官员府邸上的管事在奔走。
他们在快速的兜售着府上的产业。
他们害怕过了今日凌晨,刚刚退出汴京城的禁军会再次入京。
赵祯通过寇季,展示出了他杀人的决心。
没有人再敢奢望赵祯定下的三日期限会出现变数。
寇季杀完了人以后,并没有离开,一直在刑场内坐着。
有人询问寇季为何待在刑场不走,寇季就淡淡的说了一句,也许明日还得杀。
此话传出去以后,着实将所有人吓的不轻。
官员们兜售产业的速度就加快了不少。
杨文广不知不觉的从寇季眼前一晃而过。
没过多久又从寇季眼前晃了过去。
寇季放下了手里捏着的令签,瞥了杨文广一眼,“行了,别转了,有事就说。”
杨文广闻言,赶忙停下脚步,对寇季道:“寇相啊,兄弟们都等着您救命呢。眼看着第三天就要过去了。我总不能带着将士们去残杀兄弟们吧?”
寇季沉吟了一下。
杨文广赶忙道:“您之前可是答应了给兄弟们一条活路的,兄弟们是相信你,所以什么也没有做。”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派人去告诉他们,让他们速速分家,将家里的生意都丢给无官无爵的分家,然后再去开封府写好户书,将此事钉在铁板上。”
杨文广先是一愣,然后惊叫道:“如此简单的办法,我怎么没想到。”
寇季瞥了杨文广一眼,幽幽的道:“办法是简单,可朝廷认可不认可,是你说了算的吗?”
杨文广脸色一苦。
寇季说的没错,分家也是一个办法。
只是此举朝廷认可不认可,那是赵祯和寇季说了算。
他们两个认,那分家就算是一个办法。
他们两个不认,那分家以后,一样得死。
如此简单的办法,武臣想不到,但文臣一定能想到。
但文臣们为何不用,反而采用了相对极端的方式逼迫赵祯服软?
就是因为文臣们清楚,分家算不算,他们说了不算。
赵祯只是下达了一道官员不得从商的铁律,但并没有定下具体细则。
所以在细节方面,只有赵祯和寇季说了算。
所以他们不敢赌。
寇季见杨文广还愣在那儿,便不咸不淡的提醒了杨文广一句,“时间可不早了……”
杨文广闻言,回过了神,立马派人去各家府邸传话。
武臣们得到了杨文广的传话以后,快速的动了起来。
他们一个个将府上所有的生意一股脑的塞到了兄弟、或者儿子名下,然后将他们踢出了府邸,另立门户。
并且特地跑到了开封府,另立了籍册,彻底将此事钉死。
文武官员忙忙碌碌折腾了一天一夜。
一晃,三日已过。
有四个官员,产业过于庞大,没处理完,被御林卫捉拿到了刑场,在寇季监斩下,去了阎王殿。
随着第四天悄然而过,文武官员彻底松了一口气。
只是汴京城商业巨大的变动,导致了汴京城的商业陷入到了一个萧条的窘境。
杀戮的气息没有消散干净,街道上行人十分稀少。
有近六成的商铺紧闭着门户。
一份邸报,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各家各户门口。
一个个陌生的商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汴京城内。
那些被抄没入国库的商铺,一家一家的打开了门户。
汴京城再萧条了五日以后,再次恢复了繁荣。
一个个带着皂角帽的小吏在汴京城各家商户中穿行着,一个名叫税务司的衙门,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百姓们在家中少年的宣读下,知道了邸报的内容以后,一个个放下了心,打开了门户,走上了街头。
百姓们原以为,经历过一次动荡,汴京城会元气大伤。
可当百姓们出现在街道上以后,才发现。
一切依旧如常,甚至比以前更好。
坊间的各种苛捐杂税不见了,追着小商小贩们四处奔波的恶仆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带着皂角帽的小吏。
小吏们到了小商小贩们面前,根据小商小贩们所处的位置,定下了商税,放下了税票,拿了钱就走。
小商小贩们拿到了税票,有些惶恐,以为朝廷有多派遣了一个压榨他们的恶吏。
可当他们做了一天生意,也不见平日里那些收税的恶仆,以及搜刮他们的青皮混混出现以后,他们就彻底放下了心。
朝廷虽然没有名言,可他们却清楚的感受到,朝廷已经拿回了商税税收权。
以后那些借着收取商税剥削他们的恶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他们只要缴纳了朝廷的商税,就能放心的做生意。
小商小贩们在欢呼,在呐喊。
百姓们也被带动的起来。
唯有那些大商户,一个个满脸愁容。
当一个个带着皂角帽的小吏们进入到他们的铺子里,亮出了身份要求查帐,并且宣布了朝廷新定下的十三税一的规矩,以及朝廷收税的新规矩以后,大商户们就哀嚎一片。
大商户们都清楚,以后想偷税漏税太难了。
十三税一的新税律,会抽走他们一大笔丰厚的利润。
当然了,也有人欢呼。
比如那些纯粹的商人。
因为收税的小吏明确的告诉了他们,只要他们依照规矩缴税,以后没人会为难他们做生意,他们也不用再向任何人托关系、送礼。
还有一些人则无动于衷。
就是那些从各家被朝廷抄没的商铺里走出来的掌柜。
他们是寇、李、高等几家退下来的管事。
如今重新出山,就是为了帮朝廷稳定市场,也在为自己赚取一份家业。
朝廷给他们定下了规矩很简单,铺面、货物,全部折合成钱,他们只需要在二十年之内,缴清铺面和货物折合成的钱财,并且付出一定高额的利息,二十年后,铺子里的一切都归他们。
他们和朝廷定下了契约,契约上还写明,越早还完钱,利息越少。
他们稍微盘算了一下,看到了立面有利可图,果断的跟朝廷订立了契约。
朝廷新立的十三税一的税律虽然高了,他们不怎么喜欢。
但他们也不会反对。
因为他们目前为止还是朝廷的人,等他们还清了欠款以后,他们才能脱离朝廷,成为一个拥有一桩生意的纯粹的商人。
有冲劲的人,为了尽早还清欠款,卖力的叫卖。
没冲劲的人也在他们的带动下,叫卖了起来。
汴京城一时间居然比以前还热闹了几分。
文武官员们看着突然变了一个模样的汴京城,仰天长叹。
寇季和赵祯脸上却多了一些笑意。
资事堂内。
赵祯手里扬着一份文书道:“范仲淹刚刚派人送来的文书,税务司今天短短一天,就为朝廷收取了近两万贯税钱。
往后恐怕会更多。
一年下来,就有近七百万贯税钱。
要知道朝廷每年的商税总额也不过在九百万到一千两百万贯左右徘徊。
每年汴京城商税收税权的扑卖,在七十万贯左右。
前人定下的规矩真是愚蠢至极,白白的将如此大一笔营收,便宜了恶人。”
说到此处,赵祯脸上的笑容又是一僵,他咬牙切齿的道:“那些乱臣贼子,明知道商税能为朝廷敛财,却一个个装聋作哑,背地里一个劲的往自己府上敛财,简直是该死。
仅仅一个汴京城,每一岁就能为朝廷贡献七百万贯税钱,其他各地加起来,恐怕会达到一个庞大的数字。
朕以前为了给国库省钱,羊肉汤都舍不得喝。
朕以为是皇家耗费了民间的民脂民膏,导致国库空虚。
如今看来,皇家的花费不过九牛一毛,真正的大头全被他们吞了。”
寇季沉吟着没有说话。
赵祯放下了文书,看向了寇季,问道:“四哥在想什么?”
寇季坦言道:“如今汴京城的算是彻底的安定了下去,但是其他各地的商业动荡才刚刚开始。
官家应该派人小心盯着才好。”
赵祯点头道:“朕为了收拾汴京城的这些乱臣贼子,压着不让邸报早早出现,也没有让税务司的人急于浮出水面。
民间就不会如此,朕已经让人在传达朕的铁律的时候,顺势将邸报发给了百姓,也让税务司的人早早的出现在了人前。
相信民间不会闹出汴京城这么大的动静。”
寇季沉吟道:“民间一些人为了钱财,会干出许多愚不可及的事情,官家不得不防。”
赵祯点着头道:“朕已经吩咐了武德司的人盯着,也吩咐了各地方兵马随时准备出动。只要有人敢闹事,朕就让他们知道知道朝廷的厉害。”
寇季点点头,没有再开口。
赵祯看着寇季笑道:“四哥调遣兵马入京,吓汴京城里人人拜服,如今民间有人传唱,说四哥是我大宋第一虎臣。”
寇季淡然笑道:“我大宋上下的官员过于柔软,需要添一些威风。”
赵祯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寇季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对赵祯道:“王公真的要乞骸骨?”
赵祯闻言,脸上也没了笑意,略微长叹了一声,道:“王曾心意已决,他递上来三本折子,朕全部打回。
可他还是没有停歇。
朕派遣了陈琳去王府探望,陈琳说王曾状态不好。
朕过些日子会去王府亲自探望。
四哥先朕走一趟,看看王曾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寇季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
辞别了赵祯,寇季出了宫,吩咐马夫驾着车赶往了王府。
王府看着有些暮气,似乎是被王曾的心情所感染,府中上下没有笑脸。
寇季到了王府,派人通禀了一声。
王曾的继子王绎匆匆赶来门口恭迎。
王曾有三任妻子,为其诞下了四子三女,但不是夭折就是早亡。
王绎是王曾的弟弟王暤之子。
在王曾儿女夭折、早亡以后,过继到了王曾名下。
寇季在大宋待的越久,就越觉得赵恒不是一个好皇帝。
他自己嗑药弄的子嗣难昌也就算了,还让他亲近的忠臣陪着他一起嗑药,导致这些忠臣也子嗣难昌,像是寇准、王曾,直接绝嗣。
丁谓的子嗣倒是昌盛。
所以寇季怀疑,丁谓可能在很久以前就知道赵恒丹药里的问题。
赵恒赐了他无数丹药,估计他从没吃过。
不然没办法解释像是寇准、王曾这种近臣都绝嗣了,丁谓却子嗣昌盛。
大宋最早服丹导致绝嗣的名人是薛居正,而非赵恒。
明明有薛居正这个例子在前,赵恒却还要服丹,以至于差点绝嗣。
所以史书上赵祯绝嗣,怨不得别人,只能怨他爹。
赵恒害人害己,还被供奉在太庙里,受万人参拜。
寇季觉得他真不配。
寇季在王绎的引领下入了王府,在王府后院闻到了浓浓的汤药味。
王曾老妻坐在后院门口一脸愁容。
见到了寇季,脸上的愁容更浓。
寇季对王曾老妻一礼,王曾老妻叹息了一声,吩咐王绎带着寇季入了后院。
一入后院,到了王曾卧房所在的院子,寇季就明白王曾老妻见到他以后为何会满脸愁容。
王曾在骂人,只是中气有些不足。
“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寇季在王曾喝骂声中入了王曾卧房,王曾看到了寇季,不等寇季开口,就扬着手里的邸报,恼怒的喊道:“有这东西,为何不早拿出来,害的那么多人白白丧命?”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官家不让……”
王曾瞪眼道:“你是宰执,不能什么事情都由着官家性子来。官家要为祸天下,难道你也眼睁睁的看着。”
寇季摇头道:“官家不会……”
王曾破口大骂,“官家不会,后世继任者难道也不会?官家是明君不假,可谁也不能保证赵氏出来的每一任官家都是明君!
你如此放纵官家,以后若是出了昏君为祸,那将是天大的灾难。”
寇季疑问道:“所以你们文臣一直在不断的压制皇权,就是为了避免有昏君出世,为祸天下?”
王曾没有回答寇季的问题,而是恶狠狠的道:“没有任何人能保证自己做的永远都是对的。”
寇季直言道:“你们若是将国家弄的蒸蒸日上,顺便压制一下皇权,我能理解。可你们几乎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压制皇权上了,对其他的几乎都不管不顾。
朝中甚至形成了为了反对而反对的风气。
如此情形下,皇权是被你们压制了,可国家并没有得到任何益处。
百姓们越过越穷。
最终得益的只有你们这群人。
你们的目的或许是好的,可最终的结果却跟你们的目的背道而驰。
你们最终成了国家的蛀虫,成了国家最大的祸害。
从你在辽阳府见我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变成了一个为了反对而反对的人。
你虽然跟我说要支持我和官家。
但你却一直在我和官家要做事的时候跳出来阻止,又或者设下障碍。
如此行径,对国家有何益处?
对你又有何益处?
仅仅是为了让我和官家少杀一些人?
可你看到了,就算你出手阻拦,该死的人一样会死,我和官家都不会手段,你也救不了他们的命。
你不要告诉我你王曾有一副菩萨心肠。
你王曾提起刀子杀人的时候,比我和官家不逞多让。
当初官家让你去清查天下常平仓的时候,你可杀了不少人。”
第0965章 雷霆扫穴?
寇季一席话说完,王曾脸色十分难看,他咬着牙道:“老夫承认,老夫等人加起来,也不如你……”
说完此话,王曾也不再隐瞒,他恶狠狠的道:“但皇权必须约束,若是不约束,让皇帝由着性子治理江山,迟早会涂炭生灵。
老夫知道你心里对汉武帝刘彻那一套王霸之术非常推崇。
刘彻是将大汉推上了顶峰,可民间百姓并没有因此富裕起来。
所以汉因强而亡。”
寇季质疑道:“可你们分走了一部分皇权,却也没有让百姓富裕起来。你们只是让自己富裕起来了。你们只是从皇帝手里拿走了权力,然后将皇帝压榨百姓,变成了你们压榨百姓。
所造成的后果远比皇帝压榨百姓要大,从而也导致了民间造反者频出。
更可悲的是,你们做错了事情,还不知道悔改,只是想尽办法维持着大宋这一条破船摇摇晃晃的前行。”
王曾听完了寇季一席话,脸色更加难看。
王曾咬着牙道:“老夫跟他们不一样。”
寇季毫不客气的道:“你是跟他们不一样,可像你这样的官员,朝野上下又有几人?你若是政事堂以外的官员,你做好了自己的一切,坐看江山败亡,坐看蛀虫们疯狂的啃食大宋。
也无可厚非。
可你是政事堂的相爷,你有责任扭转大宋现在的局面。
你推卸不了。”
王曾有些气虚的道:“老夫在做……”
寇季反问道:“在做什么?好言相劝吗?告诉那些吃惯了人肉喝惯了人血的士大夫,让他们改吃素,你觉得他们会听你的?
你又不是什么稚子,你应该清楚,你帮他们吃肉喝血,他们就听你的,你一旦违背了他们的意愿,他们就会和你反目成仇。
官家仅仅不让他们从商,他们就掀起了如此大的一场变局,差点让汴京城出现了叛乱。
你若是不让他们吃肉喝血,你信不信他们会生吞了你?
我知道你老倌心怀家国天下,不愿意看到杀戮过甚。
但你也应该明白,什么叫做重症要下猛药。
现在,我不想再跟你讨论这些,因为就算你以死相逼,也改变不了我和官家的意志。
该杀的人,一个也活不了。
该活的人,一个也不会死。
我现在只想知道,你老倌为何在辽阳府见过我以后,就经常跳出来为难我?”
王曾痛苦的闭上眼,咬着牙道:“你和官家没有敬畏……”
寇季没有言语,盯着王曾。
王曾再次开口,“你和官家对人命没有敬畏,必须约束。你们本来就手握着天下所有人的生杀大权,若是不加以约束,让你们放开了杀,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于非命。”
寇季皱眉道:“我不是一个嗜杀的人……”
王曾猛然睁开眼,瞪着寇季质问道:“老夫若是不阻止,金水桥门口那些被人教唆的百姓能活?”
寇季坦言道:“不能!”
王曾厉声道:“那你还说你不嗜杀?他们只是被人教唆,罪不至死。”
寇季皱着眉头没有言语。
王曾喋喋不休的道:“官家是龙,行云布雨,降下雷霆之怒,那是他的权力。所以官家即便是嗜杀一些,老夫也能容忍。
但你身为宰执,不仅不约束官家,杀性反而比官家大,老夫就难以容忍。
帝王一怒,浮尸百万。
加上你寇季从旁协助,百万怕是都挡不住。
那些都是我大宋的百姓,不是域外的蛮夷。
我们可以对蛮夷兴王霸之术,甚至绝户灭族都在所不惜。
但是对于我们宋人,要始终保持一份仁慈。
罪不至死的就应当依照律法裁定,罪不容诛的也得仔细核查以后再行杀伐。”
寇季沉吟了许久,缓缓开口,“你去刑部吧。以后我和官家尽量不动手杀人,要处置任何人,就交给刑部,由你仔细核查,依照国法论处。”
寇季虽然不怎么赞同王曾的话,但王曾的话确实触动到了他。
他和赵祯杀人确实不怎么留情。
一些有机会活的人,落在了他们手上,确实会死于非命。
他和赵祯为了震慑世人,下手确实够狠。
有王曾在一旁盯着也是好事。
他和赵祯杀人杀习惯了,也有人从旁提醒,免得他们二人杀出什么滔天大孽。
王曾听到了寇季的话,仰着头道:“老夫已经决定乞骸骨了……”
寇季瞥了王曾一眼,淡淡的道:“由得了你吗?”
王曾愤怒的道:“老夫难道还不能决定自己的去留?”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你可以求去,但我和官家以后杀人的时候,会告诉世人,这是你的建议。”
王曾差点没被寇季这话给气吐血,“世人都知道老夫不是那种酷吏!”
寇季淡然道:“官家印了一千万份邸报,下发到各府、各县、各村。我觉得这是一个有益于大宋的产业。
所以简易官家设立一个书报铺子,将朝廷的时政、要闻,以邸报的行事传达给每一个百姓。
民间蒙学的第一批学子已经到了结业的时候了,以后我大宋的读书人会越来越多。
相信不久的将来,我大宋所有人都会识字。
书报铺子发行的书报,每一个人都会看懂。
我每天让人在书报上面刊登一篇关于你劝解官家和我下杀手的文章。
你觉得效果会如何?”
王曾差点没被寇季气吐血,他吹胡子瞪眼的冲着寇季怒吼,“你!你!你无耻!”
寇季就像是没听到王曾的话,自顾自的继续道:“顺便将此事告诉那些想求名的老迂腐们,让他们乖乖做事,别乱蹦跶。
不然我就让他们名声丧尽。”
王曾气的从床上爬起来,冲着寇季大吼,“你要做权臣吗?!”
寇季淡然笑道:“没兴趣,等我将大宋扶上了正途,我就会离开汴京城,前往韩地治理我的封地。
我祖父位极人臣,果断抽身而去,因此超凡入圣。
我若是效仿我祖父,在位极人臣的时候抽身而去,我也能超凡入圣。
一门双圣,寇氏一门注定会被人世世代代敬仰下去。
我和我祖父也注定会被后世无穷的子孙奉上神坛,顶礼膜拜,经久不绝。
与此相比,权臣算个屁?
等我老了,坐在权臣的位置上,注定会被你们所有人针对,也会被你们所有人严防死守着。
我还不如抽身而去,站在局外,让你们所有人敬着我。
虽然手里没了权势,头上没了高官高爵。
但所有人见了我,都得躬身叫我一声老祖宗。
我都成老祖宗了,让他们办点事情,他们总不会拒绝吧?
到时候我想干嘛就干嘛,远比当权臣有趣多了。”
王曾听完了寇季的一席话,心里是又惊又气。
他指着寇季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干脆将身子往床上一甩,假装昏死过去了。
一个想要跳出三界外的权臣,他拿人家一点脾气也没有。
寇季见此也不再多留,只是对王曾说了一句,“明天记得去吏部坐衙,吏部尚书回头会调任礼部,礼部尚书陈执中回头会调任到吏部出任左侍郎。”
“老夫才不会做你门下走狗!”
“等书报出来了,第一篇就写上《王公奏请改立商律论》……”
“老夫要去韩地找寇准理论!!”
“哈哈哈……”
“……”
寇季大笑着离开了王府,吩咐马夫驱车回了竹院。
一回到竹院,发现几个学生都在。
一个个用崇敬的目光看着他。
寇季一边带着他们往书房走,一边淡然问道:“怎么?我脸上有花?”
赵润有些激动的道:“先生,您前两天太威风了,一人镇一城,吓的满城的人瑟瑟发抖。”
寇季失笑道:“我有什么威风,都是借助将士们的威风而已。若是没有将士们助威,汴京城里没人怕我。”
赵润立马反驳道:“才不是呢……我母后说了,汴京城里能有如此威风者,就您和我父皇。我母后还说了,从我大宋立国至今,有如此威风的大臣,只有您。
即便是昔日权倾朝野的赵普,比您也差之甚远。”
寇季笑着摇头道:“胡说八道……”
赵润倔强的道:“我觉得我母后说的没错。”
寇季没有搭理赵润,而是看向了王安石和曾巩。
王安石和曾巩一脸正色的盯着他,眼中充满了敬重。
寇季笑着道:“有没有生出大丈夫当如是的感觉?”
王安石毫不客气的道:“有!”
曾巩十分谦逊的道:“不敢想!”
寇季哈哈大笑,“无论是你们敢想,还是不敢想,都不要想。我这么做,全赖官家的信任。
你们要是学我,会死的很惨。”
王安石认真的道:“我觉得是先生的功劳摆在那儿,没人敢不敬。”
曾巩深以为然的点头。
寇季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言,领着他们到了书房,给他们布置了课业以后,让他们去学习。
寇季自己坐在书房里,琢磨起了商律,同时关注起了汴京城外的动向。
大宋以前的商律十分简单,且大多数都显得模棱两可,里面能钻的空子多的吓人。
寇季和赵祯与其说是修订商律,不如说是再造商律。
寇季自己在府上研究了些时日,又去政事堂和户部的官员,以及已经暴露出的税务司的司使范仲淹研究了多日。
最终开始起草起了新的商律。
值得一提的是,王曾虽然嘴硬,但最终还是乖乖的跑到了吏部去出任吏部尚书。
他的参知政事的职位仍旧被保留着,但他却再也没有到过政事堂,政事堂成了寇季一人的一言堂。
随着寇季起草起了商律,汴京城的动荡终于归于了平静。
除了一部分官员被斩,朝堂彻底沦为了赵祯和寇季二人说话的地方外,并没有其他变化。
如今满朝文武都夹着尾巴做人,寇季和赵祯说的话,无人不应。
汴京城是平静了。
可地方上的动荡才刚刚开始。
随着赵祯的铁律不断的向地方上扩散,地方上的官员和豪门大户毅然决然的奋起反抗。
他们根本不在乎反抗赵祯的后果。
因为以前的种种经验表明,只要他们团结一心反抗朝廷,最终服软的就是朝廷。
但是,他们显然没有明确的意识到现如今的朝廷,已经跟以前大大的不同。
现如今的朝廷不会跟他们妥协。
他们想借着谣言煽动百姓闹事。
这是他们惯用的把戏。
百姓们经常会因为他们放出去的谣言,帮他们做许多事情。
比如聚众闹事、暴起伤人、亦或者造反。
他们知道了朝廷政令以后,快速的放出去了谣言。
只是谣言还没有传遍地方上,就迅速的被掐死。
一张张的邸报出现在了各家各户手里,通过他们家中识字的蒙童的嘴,他们轻易的知道了邸报的内容。
百姓们在得知了官家要对付那些吃人喝血的官员以后,拍手称快之余,果断的站在了一旁,兴致勃勃的看起了官员们被朝廷惩治的大戏。
无论官员和官员背后豪门大户如何煽动,百姓们都没有闹过事。
最后官员们和官员背后的豪门大户,集中了家里的仆人和佃户,又花钱雇佣了一帮子百姓,开始一起闹事。
然而,不等他们行凶。
地方兵马就风风火火的入了各个城池,快速的将他们驱散。
地方监察使被地方兵马和武德司的人逼迫着,将那些闹事的百姓背后的主谋缉拿归案。
官员和官员背后的豪门大户闹不成事,就只能用罢市相要挟。
他们以为他们罢市了,地方的商业就会陷入到瘫痪,其他各行业有也会受到巨大的影响,而陷入瘫痪。
但是他们失算了。
在他们罢市以后,一群红着眼静等着发财的商人,涌进了他们所在的城镇,代替了他们撑起了地方上的商业。
他们得到了朝廷的许诺,跟朝廷签订了契约。
他们已经从大权贵家里脱身而出。
如今正是大展拳脚给自己赚家业的时候,没有人会放弃这个抢占市场的大好机会,也没有人愿意放弃这个富家立户的机会。
地方上最先立其的就是粮行。
当那些官员和官员背后的豪门大户看到新起的粮行兜售着常平仓内的陈粮以后,他们就绝望了。
他们就算再富。也富不过朝廷。
他们就算是再能囤粮,也比不上朝廷的常平仓。
更别提在东南角的交趾府,每一个季度都会有大批的粮食运送到大宋。
蔡齐到了交趾以后,其他的政务都暂时放在了一边,先带着人将交趾已经开垦出的粮田种满。
然后一边继续开垦粮田,一边发展其他。
蔡齐到交趾已经小半年了,交趾了粮食割了一茬,第二茬也快熟了。
交趾粮产十分高。
但人口却十分少。
所以留足了交趾百姓日常用粮以后,蔡齐将剩余的粮食一口气全部发卖给了朝廷。
价格低的令人发指。
最关键的是,走水运,消耗低、运费也低。
所以交趾的粮食入了大宋以后,大宋的粮食前所未有的充裕。
寇季第一时间就让地方上将常平仓的陈粮倒了出来,囤进去了新粮。
地方上新开的粮行,拿着朝廷常平仓里的陈粮大肆兜售,彻底将地方上的粮价压下去了一半。
也彻底将那些官员和官员背后豪门大户想要造出粮荒,逼迫朝廷服软的心思给摧毁。
有道是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地方上百姓不会因为饿肚子而发愁,更不可能在重兵巡视下闹事。
所以百姓们过的很安逸。
盐是官营、粮食如今跟官营没区别、兵还在朝廷手里握着。
百姓们什么坏事也不会干。
地方上的官员和官员背后的豪门大户,根本闹不出什么大的祸端。
偶尔有一些二愣子为了贪钱,被地方上的豪门大户教唆者杀人,引起动荡,也会在第一时间被弹压下去。
豪门大户会被抄家,家里的人会被发配。
敢闹事和教唆别人闹事的豪门大户,一户一户的消失。
市场上的商业份额在不断的被侵占。
税务司的人走到了明面上,站在各家豪门大户门口瞧着门要查阅账目。
当三天时间一到,地方上兵马配合着武德司的人,严格的执行了赵祯的铁律。
地方上的官员和官员背后的豪门大户,瞬间哀嚎一片。
朝廷借此轻轻松松的将税务司放到了明面上,没有引起任何反弹,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没人关注税务司。
百姓们因此获利,因为他们看到了往日欺辱、压榨他们的豪门大户一户户消失。
他们拿回了本该属于他们的田产,还花了一些钱从衙门里购买到了更多的田产。
地方上的官员和官员背后的豪门大户算是倒霉了。
幸好有不少地方上的官员和官员背后的豪门大户果断选择了服软,不然地方上的官员和官员背后的豪门大户得全军覆没。
此次动荡,唯一的坏处就是。
大宋的官员再次陷入到了不够用的状态。
政事堂里。
寇季捏着地方上奏上来的奏报,一脸感慨。
“朝廷有明文,官员不得从商。可从地方上递上来的奏报看,朝野上下的官员,有九成九的人背后在从商。
我大宋真正遵从此制的官员,居然不足一成。”
“你是在讥讽老夫对此事视而不见吗?”
王曾坐在寇季对面,脸色十分难看。
寇季放下了手里的奏报,直言道:“官商勾结,祸患无穷。官商一体,社稷必亡。你们这些所为的能臣、干吏,将大宋经营了这么多年,就经营出个这?
就这还好意思自吹自擂的说自己是什么能臣?”
王曾老脸一红,低声喝道:“老夫已经承认不如你了,你也不用再拿话羞辱老夫!”
寇季质问道:“那重症要下猛药这句话你可认?”
王曾咬着牙道:“老夫……认!”
寇季满意的点头道:“你认就好,那以后千万别在找我麻烦了。”
王曾瞪着眼没有言语。
寇季大大咧咧的坐在座椅上,问道:“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王曾将一份文书放在了寇季面前,阴恻恻的道:“你这药下的太猛了,以至于地方上的官员被拿下了足足五成。
若不是老夫宽恕了其中一些人的罪过,恐怕会更多。
如今地方上的官员不够用,你说说,怎么办吧?”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将地方上那些罪不至死的犯官发配到边陲,将边陲上那些有政绩的官员换回来。
如今的朝廷,能者上,庸者下。
只要能帮朝廷安邦定国,出身可以不论。”
王曾皱着眉头道:“此举只能弥补一部分低级官员的缺失,却弥补不了中层官员和一些地方大吏。
此次被罢黜的知府足足有五人。
朝中官员被你杀了不少,如今各个衙门都缺人,根本没有外派的可能。
地方上也没有合理的人手补充。
你要扶韩琦做一个真真正正的一府之尊,老夫也捏着鼻子认了。
可人还是不够。”
寇季思量着道:“将地方上的监察暂时扶正,弥补一下地方上的主官缺失。两府、三州、四县,设立三级巡查,弥补监察上的缺失。
如此一来,应该能挤出不少官员。”
王曾沉吟着道:“地方上监察不利,容易出现祸端。”
寇季道:“暂时让武德司的人涉入监察。”
王曾瞪起眼,“武德司一群走狗,怎么能涉入地方监察?那群人为了立功,什么事情都敢干,更没有底线。”
寇季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你不准许他们涉入监察,他们就不监察了?”
王曾吹胡子瞪眼的道:“那能一样吗?他们居于幕后,就是一群走狗。我们随时随地可以打断他们的狗腿。
但是他们走到了台前,就是一群狼,随时随地能吃人。
一群没有底线的走狗大行其道,对我大宋危害十分大。”
寇季坦言道:“是急从权,等到朝廷不缺官员用了,就将他们赶回幕后。”
王曾沉声道:“怕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那群走狗耍起了阴险手段,什么事情都敢做。栽赃陷害、刺王杀驾,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一旦得势,你就是最危险的那个。”
第0966章 有人造反?!
王曾这话没错,寇季如今权势惊人。
武德司的人想要彻底站到人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拿下寇季寇老虎,借着寇季立威,彻底成为一个站在台前的血性衙门。
王曾和寇季二人都是在宦海沉浮了多年的人,自然清楚权势是有多么吸引人。
一旦将武德司的人扶持到了台面上,让他们感受到了大权在握的快感,他们就绝对舍不得放下。
而他们想要站在台前,必须要做到让官家看到他们惊人的用处,也得震慑满朝文武,让所有想阻止他们的人闭嘴。
最简洁最快速的办法就是伪造寇季造反的罪证,借此搬倒寇季。
寇季淡然笑道:“我在乎他们的威胁?”
王曾脸色彻底变了,他苍老的脸上布满了苦涩,“你就行行好,别再折腾大宋了。”
王曾知道,寇季说的是实话。
寇季不在乎那些人诬陷他造反。
因为真到了那个份上,寇季不是杀一个尸山血海,就是真的造反。
具体怎么做,得看赵祯会不会相信那些人的诬陷。
赵祯若是不信,那武德司的人必死无疑。
赵祯若是信了,那他和寇季的兄弟情谊就会彻底消失。
没了情谊牵绊,寇季就真的敢反。
寇季若反,后果是大宋承受不起的。
寇季如今权势已经算是大的惊人了,却无人敢弹劾寇季有造反之心,就是因为没人能承担起那个后果。
无论赵祯相信与否,一场杀戮在所难免。
寇季见王曾神情十分难看,就笑着道:“行了,不吓唬你了。武德司的人可以不用,就让巡查们多辛苦辛苦,多跑跑。
你仔细盯着就行。
虽然会有所疏漏,可在如今大肆杀伐的震慑下,地方官员也会乖乖的安稳一段日子。
在这段日子,我们可以徐徐补足地方上官员的缺陷。”
王曾叹了一口气,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王曾和寇季聊完了正事,王曾就出了政事堂。
刚到政事堂门口,就看到了陈琳匆匆的赶来了政事堂。
王曾看到了陈琳出现在政事堂,就意识到了可能发生了大事。
当即跟着陈琳再次进入到了政事堂。
“寇相,出大事了!”
陈琳进了政事堂,沉声道。
寇季见陈琳神情凝重,疑问道:“出了何事?”
陈琳沉声道:“应州知州,不服官家铁律,纠集了应州大户,私放了罪籍,领着罪籍们高举起反旗。
原本在寰州、云州等地安心劳作的罪籍,纷纷暴起,杀了他们的从主和当地官员以后,赶去应州投靠了应州知州。
如今应州知州正率领着叛军向古北口而去,准备冲出燕云,去辽地释放更多的罪籍。
燕云其他各地的罪籍如今也不安了起来。
一旦应州知州攻破了古北口,他们恐怕也会跟着起事。
消息是武德司的人传回来的,再过两日,八百里加急就会入京。”
王曾刚入门,听到了陈琳此话,脸色大变。
寇季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类的事情发生,他四平八稳的坐在哪儿,道:“原以为会是中原腹地的豪门大户跳出来造反,没想到他们这么怂,没一个人反。
到头来还不如一群罪籍有血性。”
陈琳苦着脸道:“寇相,现在是议论这个的时候吗?”
王曾忍不住开口道:“得速速派人平叛。”
寇季幽幽的道:“我在辽地杀的尸山血海,才过去了多久,这些人就忘记恐惧了。在禁军边上造反,还真是不自量力。”
寇季目光落在了陈琳身上,吩咐道:“你回去奏请官家拿出兵印,让杨文广给镇守在古北口的王凯下令,速速领兵平叛。
同时派人拦下前来京中送战报的八百里加急。
让他们原路返回,不要引起地方上恐慌。
你再告知官家,我会去信给王凯,让他不必留手。”
王曾忍不住问道:“叛贼肆虐一府,一个王凯够吗?”
寇季冷笑道:“我大宋禁军有横扫天下之威,五万禁军,对上敌人二十万大军,也能一战。一群临时拼凑起的叛贼,还威胁不到他们。
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去古北口一观。
也可以顺便安抚一下百姓。”
王曾没有犹豫,果断点头道:“老夫去一趟……”
寇季收起了脸上的冷意,道:“既然你要去,那我就得去宫里跟官家说说此事。”
王曾点头道:“老夫这就去安顿好刑部的事情,然后回府打点行囊。”
说完这话,王曾果断离开了政事堂。
寇季和陈琳二人一起赶往了皇宫。
到了皇宫里,就看到赵祯正抱着自己的小儿子玩乐。
寇季入了宫殿,施礼以后,笑问道:“应州等地有叛军,官家一点儿也不担心吗?”
赵祯放下了小儿子,对寇季笑道:“四哥不是也不担心吗?”
寇季笑着道:“若是别的地方生乱,臣还会忧心一二。可是应州等地生乱,臣一点儿也不担心。”
赵祯吩咐陈琳将小儿子抱了出去,然后请寇季坐下,道:“应州所在的整个府,都围在长城和雄关之中。
里面的叛军从一开始就是瓮中之鳖。
更重要的是,南北两面都有禁军屯驻,朕不认为他们能突破禁军封锁。”
不得不承认,国家越强,帝王的威势和信心就越足。
若是在以前,有几州叛军肆虐。
皇帝立马会陷入到慌乱,朝野上下也会一片不安。
文武百贯会为此事讨论好长时间。
最终会抛出一边平叛,一边招降的策略。
可如今不同。
大宋有雄兵百万,每一个都是百战之士。
手里又有火器助威。
最关键的是,叛乱之地还在包围圈内。
根本不会对大宋产生大的动荡。
平灭起来相当容易。
所以赵祯和寇季连百官都不用召集,轻轻松松的就决定了平叛之策。
寇季把之前跟陈琳说的话给赵祯复述了一遍。
赵祯立马派人去召杨文广,同时吩咐杨文广带兵印入宫。
杨文广一到,赵祯立马起草的平叛的文书,用印以后,派人快马送出了皇宫。
就在快马赶去古北口的路上,古北口已经发生了兵事。
应州知州林文龙,在应州举旗造反以后,打着还罪籍一片青天、还豪门大户一个富贵的旗号,杀出了应州。
从者巨万。
其中一小部分是豪门大户的人,绝大多数是罪籍。
罪籍本就是马背上生长起来的人,心里藏有凶性,平日里被周遭的兵马压制着。
如今林文龙放开了他们,激发了他们的凶性。
一行人在应州各地烧杀抢掠,十分疯狂。
其他各州的罪籍也纷纷响应。
林文龙知道入大宋腹地逼死,所以领着叛军往古北口杀去,希望突破古北口,引动更多的罪籍造反,求一条活路。
裂土封国他不敢想。
因为他亲眼见证了寇季率领着大宋雄师,将一个庞大又强盛的大辽帝国捶到了灭亡。
他若裂土封国,寇季一到,恐怕顷刻间便叫他粉身碎骨。
林文龙虽然胆大妄为的造了反,但却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可以在寇季率领的雄师下裂土封王的地步。
他只想杀出古北口,引动更多的罪籍造反,然后祸乱整个辽东,报复一下朝廷,然后自己带着烧杀抢掠得来的财货出海、或者北上,去逃命。
在不愿意舍弃财货的情况下,林文龙选择了做一个亡命之徒。
林文龙率领着叛军杀出了应州,一路北上,过州过府,解放罪籍,杀官造反,烧杀抢掠。
等到他率领着人冲到了古北口以后,背后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二十万。
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在各地当奴仆的罪籍,还有一部分是挟裹的百姓。
林文龙和跟着林文龙造反的人,只占据一小部分。
没有任何纪律约束,也没有任何章法可言。
二十万人汹涌着冲到了古北口。
古北口一段的长城上。
王凯身着重甲,迈步在长城城头上,看着那汹涌而来的叛军,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一群乌合之众,也敢来冲击古北口,是觉得我王凯好欺负吗?”
“大将军这是被人小瞧了。”
王凯回头瞪了一眼副将,喝斥道:“要你多嘴?”
副将嘿嘿一笑,也没有还嘴。
王凯盯着汹涌而来的叛军,冷哼了一声,“想冲过古北口,去辽地捣乱,也不怕崩了牙口。
本国公不是善类,狄国公也不是软柿子。
最重要的是,辽地可没有什么豪门大户。
没有你们作乱的土壤。”
副将赞同的点头笑道:“迁移到辽地的大多数都是贫苦的百姓,他们心地善良,所以对待罪籍极好。
罪籍们以前在辽国统治下,过的十分凄惨。
如今跟着我大宋百姓劳作,不仅能吃饱穿暖,还有屋舍可住,孩子们还能读书。
他们别提多舒服了,根本不可能作乱。
如今辽地,除了一些辽国残余的贵族还有作乱之心外,其他的罪籍更关系的是早早脱籍,早早的过上和我大宋百姓一样的日子。
谁有心思跟人作乱。”
王凯听到了副将的话,也笑了,“此前一个萧氏参与,躲在百姓中间图谋不轨。才将自己的心思崭露出来,就被其他的罪籍打断了腿,送到了户主家中。
林文龙若是引领着叛军出了古北口,恐怕面对的不是成千上万来助他们造反的罪籍。
而是成千上万想弄死他们,然后拿他们脑袋脱籍的饿狼。”
大宋罪籍脱籍,无外乎两条路。
一是家中孩子读书有成,帮他们脱籍。
二就是军功。
罪籍的孩子远远没有百姓的孩子灵性,读书的时候瓷实的像个木头。
气的罪籍们总是打孩子。
如今坐镇临橫府的张知白,都开始下令让各地百姓严格监督,不让罪籍们打孩子。
可见罪籍们多么希望孩子读书有成,带着他们脱籍。
罪籍们对大宋百姓户籍都望眼欲穿了。
一群叛军冲到他们眼前,你猜他们会怎么做?
看此前兴庆府的旧事就知道了。
他们能凶残到让叛军们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张知白和狄青估计都拦不住。
“虽然我很想看到罪籍们将叛军们生吞活剥的场面。可我不能放他们过关,不能让他们毁了我大宋在辽地刚刚建立起来的秩序。”
王凯一脸郑重的道。
副将在一旁笑嘻嘻的道:“公爷担心的是叛军破了关,自己被杀头吧?失关在我大宋可是重罪,要夷三族的。”
王凯对着副将就是一通猛踹。
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老子的恩主都成文官之首了,你还不让老子文雅一回?非要戳穿老子?”
王凯以前还算是守礼,自从掌了大军,地位上去了以后,也变得豪迈了许多。
副将似乎被王凯踹惯了,一边躲一边发笑。
二人斗殴了许久以后,副将突然道:“公爷,叛军快冲到古北口了。再不部署兵马,恐怕要吹亏啊。”
王凯收回了脚,脸色一正,“传令,重炮上垛口,枪兵装弹,骑军披甲预备,听我号令行事!”
副将立马站直了身子,郑重的道:“喏!”
玩闹的时候他们二人没大没小,起了兵事以后,他们十分守规矩。
随着王凯的命令一层层传达下去。
古北口上下所有的将士进入到了戒备。
重炮被推到了垛口上,炮弹第一时间入膛。
枪兵挎着刀,扛着火枪,快速的在城头上形成了军阵。
关城内,骑兵披着铁甲,翻身上马,背着火枪,持着长刀,准备随时冲出关城。
虽然城外的叛军数量早已超过了他们许多倍。
但是关城上下,没有一个将士害怕。
他们此前在覆灭辽国的战场上,那一次面对的不是数量超过他们几倍的兵马。
如今大宋逐渐重视起了军功,凭借着军功封王封公的多不胜数。
惊天的富贵可以从马上得来,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们也敢闯。
更重要的是,如今大宋四海无敌,举目望去,没有一个对手,军功难得,平叛或许是他们唯一能得到军功的机会。
所以他们绝对不会因为叛军数量大而胆怯。
他们反而担心叛军不经杀。
万一一鼓之下就投了。
那他们得哭死。
关城上下所有人都期盼着叛军英勇一点、持久一点,最好能跟他们血战一个三天三夜,让他们捞足了军功。
在古北口所有将士的期盼下。
林文龙率领着叛军冲到了古北口下。
王凯眼看着叛军往古北口城墙下冲,没有发声。
古北口上下的将士没有一个人心里有怨言。
他们反而对王凯充满了感激。
因为他们知道王凯将敌人放近了,就是为了拖住敌人,为他们博取军功创造有利的条件。
虽然要承担一些风险,但他们不在乎。
王凯一直等到叛军们汹涌的冲到了城下,抱着简陋的工程凿开始攻城的时候,才下达了军令。
“杀!”
一声令下。
军旗齐动,战鼓轰鸣。
火炮声在第一时间响起。
上百门火炮齐发,在叛军从中炸开了一朵朵血肉之花。
枪兵分成了三排,不断的装弹、不断的射击。
城外的叛军就像是割麦子一样的倒下。
那些罪籍们眼看着自己的同伴在自己面前倒下,眼看着一条条人命从他们眼前流逝,眼看着他们拼尽了全力也攀不上古北口的雄关。
脑海里终于回忆起了被大宋雄师杀戮的恐惧。
叛军后军果断有人逃了。
其行事之果决,让人目瞪口呆。
林文龙骑着马,带着他自己挑选的督战队,疯狂的杀伐着那些叛逃的罪籍,可实在是太多了,他根本杀不完。
甚至有一些督战队的人,还被罪籍拽下了马群殴致死。
战争从一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叛军在尝试着攻打了一次古北口以后,果断要逃。
王凯很生气,气的眼珠子都瞪圆了。
“老子知道你们是乌合之众,可他娘也太不经打了吧?老子才刚活动了一下,你们就给老子跑了。”
副将眼看着王凯在哪儿骂娘,脸上也流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副将很赞同王凯的说法,因为关城下的这群叛军,是他入伍以来,见过的最不堪的叛军。
比之前大宋覆灭辽国的时候,那些冲击长城的流民还不如。
“老子真想冲出去把他们全宰了。”
王凯怒吼着。
副将赶忙道:“公爷,您可别做傻事。咱们可是禁军,无枢密院调令,不得擅自离开驻地。”
王凯指着城外的叛军,冲着副将大喊道:“现在有战事,老子可以便宜行事。”
副将哭笑不得的道:“依照军规,您只能调动三千兵马。”
王凯起的直踹墙。
他有信心派遣三千兵马去冲阵,但他却不好去冒险。
因为敌人若是用诱敌之计,他派遣出去的兵马肯定会有大的折损。
他不愿意拿这些跟随他多年的将士们性命去赌。
他既舍不得,也觉得划不来。
用三千精锐跟一群连流民都不如的东西互耗,真的划不来。
王凯无名的发了一通火以后,对副将道:“让关城内的将士们准备准备,出城去追杀。一人只需追一次。砍到叛军脑袋,或者是活捉到了叛军俘虏,速速回城,不得恋战,更不得耽误其他将士们获取军功。”
副将愕然的看着王凯。
王凯喝道:“城头上的将士们都有斩获,城内的将士们若是没有斩获,他们还不得骂臭我王凯的祖宗?”
副将仔细看了一下城外的叛军,确认了将士们出城以后不会有太大的损伤以后,恭敬的答应了一声。
“喏!”
副将下去快速的传令。
关城内早已整装待发的将士们嗷嗷叫的冲出了关城。
出了关城门户,看到的是一群如同流民一般的叛军,他们也是一愣。
在短暂的愣神过后,他们快速的追杀了出去。
将士们在疯狂的追杀叛军。
喊杀声和求饶声在关城外响起了一片。
罪籍们在大宋劳作期间,别的没学会。
求饶到是学了一个精通。
眼看着背后的杀才们抡着刀片子,怪吼着从背后杀了过来,胆小的果断就跪到了地上,以头触地。
不是他们没有血性,也不是他们没有凶性。
而是差距太大了,他们不想找死。
叛军们人数是够多,可是有军备的只有那么一两万人。
其他的拿的都是杂七杂八的铁器、农具。
对上了武装到牙齿的禁军,真的没有半点胜算。
若是有胜算,他们绝对敢拼一下。
没有胜算,他们果断认怂。
因为他们在燕云各地种地的时候,只要户主发火的时候,他们跪地求饶,就能免去一通毒打,最多只是咒骂而已。
禁军将士跨着马,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追向其他正在跑套的叛军。
禁军很少杀降兵,除非有明确军令告诉他们不留俘虏。
王凯站在城头上看着自己麾下的将士们追杀叛军,时不时的还提醒身边的副将,让他多多叮嘱一下回头要出去作战的将士,让他们去什么地方冲杀,注意什么事项。
就在王凯说的兴起的时候,一道大喊声在城头上响起。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王凯闻言,当下就恼了。
“谁?!”
王凯抬起头,怒声一喊,就看到了一个身披盔甲的人匆匆跑向了他。
副将在一旁提醒王凯道:“盔甲跟咱们的不同,是盘踞在雁门关的那支禁军的盔甲。”
王凯黑着脸,低声骂了一句,“雁门关的狗贼跑到老子这里来做什么?”
王凯话音落地,雁门关来人就已经到了他身边。
“王大将军,我家将军说了,还请您留留手,给他留点汤喝。”
雁门关来人到了王凯身边以后,急忙将杜大将军交代给他的话告诉了王凯。
王凯听完了他的话,皱起了眉头,“战阵之上,哪有留手一说,姓杜的是不是喝多了?”
来人果断道:“我家将军说了,只要您给兄弟们留点汤,兄弟们都会念着你的好。”
王凯瞪眼道:“我是活腻了?收买禁军的人心?”
来人赶忙又道:“我家将军说,回头再有战事,他一定分你一杯羹。”
王凯没好气的道:“当我是三岁小孩?我在古北口坐镇快两年了,就碰见过这么一场战事。等这场战事平定了,以后还不知道得等多久才能等到战事。
十年八年的都说不准。”
第0967章 赵祯的为君之道(今晚一更,明天补……)
来人直言道:“王大将军,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滚!”
王凯恼怒的喝骂了一声。
来人也不恼,只是干巴巴一笑,离开了王凯所在的城头。
副将在一旁长吁短叹的道:“这群家伙,想军功想疯了,战场上哪有互相推让的道理。”
王凯咬牙切齿的捶打了一下面前的垛口,愤恨的道:“他们不是疯了,他们是想告诉本国公一声,他们的人到了。”
副将一愣,愕然的看向了城外,除了古北口的禁军和叛军以外,不见其他兵马的影子,便疑惑的看向了王凯。
王凯见副将一脸疑惑,愤愤不平的道:“你都能看出道理,姓杜的那个老家伙怎么可能不懂。能爬到禁军大将军位置上的,没一个是简单的角色。
他找我放水是假,告诉我他的兵马到了是真。
他其实是想提醒我,让我别一怒之下为难他派过来的。”
副将一脸愕然。
王凯沉声吩咐道:“去,仔细挑选三千精骑,准备出击,着忠武将军常山领队。”
“您刚才不是……”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姓杜的既然插手了,那我们就没办法独享军功,再迟疑下去,恐怕军功都要被他抢光了。”
“卑职马上去……”
“让将士们带足了口粮,叛军肆虐过的地方几乎不会留下任何可吃的东西。”
“喏!”
副将下了城头,快速的挑选了三千精骑,同时吩咐忠武将军常山领队。
待到在外撕杀的古北口禁军腰间别着叛军脑袋,驱赶着叛军俘虏进入到古北口以后,忠武将军常山立马率领着三千精骑冲出了古北口。
诚如王凯所料,在古北口的禁军追着叛军冲出去五十多里地以后,发现了雁门关禁军的踪迹。
同样是一支禁军的主将,王大将军能调动三千精骑便宜行事,杜大将军也能。
两支禁军,总共派遣了六千精骑从两面绞杀。
叛军被杀的溃不成军。
说来也是好笑,明明叛军的数量超过了精骑不知道多少倍。
可在对上的精骑以后,他们根本就没想过死磕,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逃命。
然而,无论是逃命,还是死磕,他们的结局都是注定的。
禁军精骑皆是一人双马,都是一等一的良马。
叛军中间上百人面前才能分到一匹马,并且还是劣马。
论速度,根本不是禁军精骑的对手。
他们逃跑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死的慢一点。
因为选择死磕的话,很有可能会死在当场。
唯一的活路,就是投降。
反正他们在大宋已经处在最底层了,投降以后待遇也不会变。
只是无论古北口的禁军还是雁门关的禁军,似乎都没有收缴太多俘虏的意思。
朝廷的命令还没有传达到,所以他们有许多可乘之机。
他们如同牧羊犬一般,驱赶着叛军在一府之地狂奔。
他pan们追在身后不断的杀伐,既不将叛军们一口气杀绝,也不给叛军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叛军们就像是疲于奔命的绵羊,除了奔跑,再也做不了其他。
七日。
禁军精骑斩杀了足足三万多叛军。
与此同时,朝廷下达了军令也到了。
王凯率领一万精兵,兵出古北口,将早已疲惫不堪的叛军,一举歼灭,仅有叛军首领林文龙率领着三百亲信,躲进了大山。
王凯率军入山三日,找到了已经被亲信砍成了九段的林文龙,也擒拿了那些砍死了林文龙的亲信。
林文龙是一个贪婪的人,所以他的亲信跟他一样贪婪。
他的亲信跟着他,看不到能共闯一番大业的希望,就惦记上了他搜刮来的钱财。
于是,林文龙被砍成了九段,钱财被亲信瓜分一空,准备拿着钱财去逃命。
但却没有逃过王凯的搜捕,最终被一举擒拿。
王曾坐着老牛车日夜不歇的赶到了雁门关的时候,叛乱已经被平定。
留下的只有一地的尸骸和残檐断壁。
到处都是一片焦土。
看的王曾老泪纵横。
若不是不断的有宋人从应州等地的山林里走出来,出现在了焦土上,王曾估计得哭死。
王曾一边带着人安民,一边吩咐应天府调集常平仓的粮食过来赈济灾民。
同时,王曾写了一份参奏杜伊和王凯的奏折,派遣快马送往了汴京城。
王凯和杜伊请功的奏折,跟王曾参奏他们二人的奏折几乎是一前一后入了汴京城。
赵祯拿到了三份奏折以后,拿不定主意,吩咐陈琳请寇季入宫商定。
资事堂内并排放着两张躺椅,躺椅旁边摆着矮几,矮几边上跪坐着两个宫娥。
赵祯和寇季一左一右躺在躺椅上。
自从王曾离开了政事堂以后,政事堂内就剩下了寇季一个光杆司令。
赵祯暂时还没有庭议新的参知政事的人选。
所以如今政事堂是寇季一个人的办公之所。
资事堂是他们两个人的办公之所。
没有一群老夫子围在耳边唠叨,赵祯和寇季就洒脱了许多。
他们二人信奉的是,只要能把朝政处理妥当,他们就算是躺着处理政务,也无所谓。
满朝文武对寇季一个人霸着政事堂,对寇季和赵祯霸着资事堂,没有任何意义。
满朝文武心里都清楚,如今的朝廷,就赵祯和寇季说了算。
他们手握着大宋的兵权跟满朝文武讲道理,没人讲得过他们。
任何企图进入到资事堂分享他们权力的人,最终都会变成他们的手下败将、或者门下行走。
吕夷简和王曾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所以赵祯和寇季如今不出去欺负人,没人在意他们在宫里是如何办公的。
赵祯张开嘴,静等着宫娥将一枚杏子喂到了嘴边,一边咀嚼着杏子,一边道:“四哥,应州那边的事情有点难办啊。
杜伊和王凯斩首三万多,俘虏十多万人,算是我大宋近一年多以来最大的军功。
如今他们手底下的将士都盼着赏赐呢。
可王曾上书跟朕说,王凯和杜伊明明有一举剿灭叛军的实力,却一直追着叛军跑,导致许多地方的百姓被叛军残害,罪大恶极。”
寇季拒绝了宫娥伺候自己吃茶,他自己端起了茶杯浅尝了一口,沉吟着道:“官家是觉得两边都没有错?”
赵祯点着头道:“朕当然知道杜伊和王凯有实力一举剿灭叛军,可朕的军令不到,他们即便是便宜行事,也没有狄青那么大的自主权。
毕竟,他们派遣六千精骑只能击溃敌人,想要将敌人彻底剿灭,还差了点。
所以他们只能追着叛军跑,将叛军的心神和体力耗尽,等朕的军令一道,他们就能快速的率领重兵出击,歼灭所有敌人。
所以他们的做法不算是有错。
可王曾言之有物,他在奏疏中明确的告诉朕,他已经抓到了王凯和杜伊为了贪功,驱使着叛军残害百姓。
百姓们的惨剧,朕已经通过武德司了解到了。
朕觉得他们双方都有理。
你说说,既然双方都没有错,那错在谁身上?”
寇季听完了赵祯一席话,沉默了许久,最终缓缓开口,“谁都没有错。”
赵祯反问道:“那百姓的惨剧怎么解释?”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官家明明心里清楚,何故问臣呢?”
赵祯坐起身,盯着寇季认真的道:“朕想听听四哥的高见。”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朝廷为了防止武将作乱,所以定下了铁律,武将无令不得擅自出击。为了是保全家国天下。
官家能将指挥大军的权力交给武将,并且许了武将便宜行事之权,甚至将十五万禁军交给了狄青,由狄青一人掌管,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至少太祖、太宗、先帝,做不到官家如此壮举。
所以官家没错。
王凯和杜伊遵令也没错。
王曾弹劾他们也没错。
因为王曾说的对,他们有足够的兵力快速的镇压叛乱,却坐在关口等命令,害了应州等地的百姓。”
赵祯缓缓躺下,一脸自嘲的道:“都没有错?难道是那些无辜百姓的错?朕不是那种喜欢阿谀奉承的人,也不是那种自欺欺人的人。
是朕的问题,朕不会不认。”
寇季看向了赵祯,“官家觉得此事是自己的错?”
赵祯咬了咬牙,“朕要是多给他们一些便宜行事之权,百姓们也不会遭殃。”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禁军如今算得上是四海之内最强的兵马,数千还看不出什么,可一旦过万,那就是一股十分强横的力量。
他们若是为祸,危害远比叛军要大。
官家能容忍他们调遣三千精兵便宜行事就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官家不必自责。
官家若是许给他们太大的便宜行事之权,固然能护佑一方百姓平安,可也将一柄刀悬在了大宋朝所有人头上。
为了大宋朝大部分人的脑袋,选择牺牲一小部分是在所难免的。”
赵祯幽幽的道:“朕以为,在朕的治下,百姓们会安居乐业,所有的人有事做,所有的孩子有书读,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可现在看来,朕要做的还有很多。”
赵祯侧头看向了寇季,认真的道:“寇公告诉朕,四哥乃是天授之人,既是天授之人,就没办法在不增强地方大将军便宜行事权力的情况下,让百姓安居乐业吗?
就没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寇季听到赵祯此话,躺在躺椅上足足愣了许久。
他怎么也想不到,寇准居然会将自己的猜测当成一个事实,告诉赵祯,让赵祯认定自己是什么天授之人。
难道赵祯这些年信任自己,将许多大权交给他,就是因为相信了寇准的话,坚信自己是什么天授之人,而非情谊所致?
寇季很想问这个问题,可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他只是晒笑了一声,道:“什么天授之人,你我君臣早已认定,这世上没有鬼神。
既然如此,又何来天授之人一说?
臣一身所学,皆是名师教导所致。
只不过家师乃是山中的闲云野鹤,久不露面,所以无人知晓罢了。”
赵祯一愣,急忙问道:“难道寇公骗了朕?”
寇季挑着眉头道:“官家难道不问家师身在何处吗?”
赵祯摇头直言道:“我大宋闲云野鹤多了,隐于山林中,不愿意为朕所用,朕也不强求。朕有你辅佐,已经很满足了。
再贪心,朕怕多即是祸。
如今大宋依照朕和你的计划缓缓前行,往后的路虽然不怎么明朗,但你我已经有了目标。
若是再请高人插手,恐怕会将朕和你的计划破坏的面目全非。
到时候朕和你多年的辛劳,恐怕就要付之东流。”
寇季赞叹道:“官家还真是知足常乐啊。”
赵祯苦笑着道:“朕也贪心,只是朕知道。一个人跟一个人的想法不同。朕不可能让所有人的想法都跟朕一致。
所以朕想求贤才,但却不喜欢贤才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到朕身上,或者是强加到大宋身上。
我大宋,有一个想法就够了。
只要我们顺着一个想法做下去,迟早会建立功业。
若是有两个想法、三个想法,甚至更多的想法。
选择就多了,朕也就不知道该选那一条路了。
更重要的是,朕怕太多想法朕都走不长。
今天走这个,明天走那个,弄的大宋面目全非。
所以还不如从头到尾就走一条路。”
寇季听完了赵祯这番话,由衷的感叹道:“官家算是把人活明白了。”
赵祯却没有跟寇季讨论这个的心思,他盯着寇季追问道:“你快跟朕说说,为何寇公告诉朕,你是天授之人。”
从赵祯的话里不难判断出,赵祯是亲近寇季的。
因为在寇季对此事做出了解释以后,赵祯果断的选择了相信寇季,果断的认为是寇准在骗他,而非寇季。
寇季看出了赵祯的心思,感慨道:“祖父应该是怕我们君臣之间失去信任,背道而驰。所以才用这个谎言,将我们牢牢的绑在一起,让我们互相扶持着,一心一意的为大宋出力。”
赵祯沉吟了片刻,点头道:“你如此说,朕倒是能够理解。父皇当年在朝的时候,三次对寇公失去信任,三次罢落了寇公。
使得一帮子奸臣身居高位,荼毒我大宋百姓,弄的我大宋满目疮痍。
若是父皇能信任寇公。终始一贯,或许我大宋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好。
寇公大概是不想让你我君臣变成他和我父皇那样,所以才用如此谎言,将我们捆绑在一起。”
寇季起身,向赵祯一礼,道:“我祖父也是善意的谎言,还请官家勿怪。”
赵祯笑着道:“无妨无妨,终究是为了你我君臣,也是为了我大宋社稷。只要是对我大宋社稷有利的,朕不介意被人欺骗。”
寇季哭笑不得,“官家还是不要让人欺骗的好,免得让奸人趁机爬上高位。”
赵祯微微眯起眼,幽幽的道:“这朝堂之上,是忠是奸,朕其实一点儿也不在乎。只要他能为我大宋建功立业,又能遵守朕提出的要求,朕都能容忍。”
赵祯此话一出。
寇季抿着嘴不知道如何开口。
赵祯见此,询问道:“难道朕说的不对?”
寇季苦笑道:“能不能建功立业暂且不论,但凡是能严格遵守官家提出的要求的,根本就没办法成为一个奸臣。
所以官家这句话十分不妥当。”
赵祯假装一愣,“是吗?朕倒是觉得挺好的。”
寇季摇了摇头,没有再言语。
赵祯十分大度的告诉他,无论忠奸,他都能容得下。
可他提出的那些做官的要求,明显是依照着忠臣的标准制定的。
奸臣若是能严格遵守他制定的标准,那还算什么奸臣?
所以赵祯看似大度的能容纳奸臣,但朝堂上绝对不会出现奸臣。
因为赵祯会用自己的标准,将朝堂上所有的奸臣,硬生生掰成忠臣。
寇季在赵祯示意下,再次躺下。
赵祯感慨着道:“朕坚信你是天授之人,坚信了十数年。如今发现是寇公的谎言以后,朕不仅没有失落,反而还觉得有些庆幸。
你说奇怪不奇怪?”
寇季直言道:“官家大概是觉得,你我君臣拼尽全力建立的功业,不该被那虚无缥缈的上苍分去一半。”
赵祯哈哈大笑道:“是极!是极!”
他和寇季二人共同建立了现在的大宋,建立了无上功业,平白无故的让上苍占去一份,他心里确实有些不乐意。
如今得知上苍并没有参与他们二人建立功业的过程,赵祯自然很开心。
他心里或许已经生出了‘上苍也不过如此’的想法。
寇季笑着道:“官家请臣入宫,是为了权衡应州等地事宜该如何处置,如今却聊了半天闲话。
我们是不是该入正题了?”
赵祯一点儿也不着急,他盯着寇季道:“四哥就真的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以解决眼前发生的这种窘迫吗?”
寇季没有言语。
赵祯自顾自的继续道:“太祖、太宗、乃是我父皇,防着武人如同防贼。压的武人在朝堂上抬不起头。
也正是因为如此,导致了我大宋被四夷欺辱,文官坐大,表面上一个个都是忠臣贤良,背地里却全是一些蝇营狗苟。
朕如今扶起了武人,眼看着武人帮我大宋开疆拓土,建立了无上功业。
朕眼中出现了许多跟太祖、太宗,还有我父皇不一样的东西。
朕以为,武人也罢,文人也好。
就像是人的两条腿,缺一不可,一长一短也不可。
应该文武相济,齐头并进。
如此,文人盯着武人,武人盯着文人。
只要朕把控好其中的平衡,不让其中任何一方坐大。
那朕就不用担心文人和武人会为祸。
也唯有如此,我大宋才能聚集起力量,做我们想做的任何事。”
赵祯话说的很长,里面的意思寇季也听明白了。
赵祯是告诉寇季,他能给武人的自由都给了。
如今文武刚好能制衡在一起,他也能安心的稳居在中庭。
但有一些话,赵祯没说,寇季却猜到了。
那就是赵祯很想给武人再放一些权力,让武人好好的维持地方的治安,免得百姓受难。
但他又害怕武人坐大,压制了文人,让大宋再次变成一个畸形儿。
如今,他正在自己的帝位和百姓们中间较量。
一边是祖宗基业,一边是百姓的安危。
赵祯确实有点难选。
寇季沉吟再三,对赵祯道:“其实官家不必老是将想法放在放不放权上。这种囧境最大的问题就来自于消息的传递上。
只要官家想办法加快消息之间的传递,就能大大的避免这种囧境出现。
如今从汴京城传令到古北口,需要七日。
古北口一旦发生战事,消息一来一往就是十四日。
若是官家能想办法加快消息之间的传递,将时间缩短一半,那百姓的危险就会少一半。
若是官家能想办法让消息朝发夕至,那无论任何地方发生叛乱,朝廷都会快速的派遣兵马将其剿灭。
到时候,只要不是我们自己祸国殃民,闹得百姓群起而攻之。
那大宋的江山社稷就稳如泰山。”
赵祯一愣,稍微思量了一下寇季的话以后,感叹道:“原来还可以这样……”
寇季笑着道:“官家应该学会跳出问题外,再看问题,必然有不一样的收获。”
赵祯深以为然的点头,“朕回头就让下面的人想办法加快消息的传递。能缩短一点,百姓们的危险就少一点。朕心里也就好受一点。”
寇季赞叹道:“官家不愧为仁义之君。”
赵祯哭笑不得的道:“得了吧。民间的百姓如今称呼朕为武皇帝,跟仁义挂不上半点勾。”
寇季失声一笑。
一个在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仁帝,变成了武皇帝,确实让人忍俊不禁。
赵祯继续道:“朕打算将王曾、杜伊、王凯三人各打五十大板,四哥以为如何?”
寇季盯着寇季,做出了一个聆听状。
赵祯笑着道:“王曾干涉枢密院兵事,罚俸半年。王凯和杜伊谎报军功,赏赐减半,将士们军功不折,但因杀戮过甚,命其监工半载,盯着那些俘虏们耕田。
两个关口每半载派遣两千将士充为监工,往复更替,直至五万禁军尽数轮换过以后,监工期满。”
第0968章 人形印钞机
“如此甚好。”
敲定了王曾、王凯、杜伊三人的惩处方式以后,寇季辞别了赵祯,离开了皇宫。
当然,就有快马将惩处三人的文书送出了汴京城。
轰轰烈烈的清查官员从商的行动还在进行,各地均有不同的反抗发生。
但是当应州知州林文龙造反的消息被传出去以后,反抗的声音立马小了一半。
林文龙造反,开了一个坏头,他的事迹传扬出去以后,足以让那些想从朝廷手里保住家产的官员和官员背后的豪门大户铤而走险。
但林文龙的下场,让那些官员和官员背后的豪门大户迅速将自己心里不该有的想法掐死。
林文龙造反,轰轰烈烈,聚众二十万,足以让天下所有人动容。
但朝廷只调遣了一万兵马,花费了不到十日,就将林文龙的叛军清理了一个干干净净,更让天下人动容。
官员和官员背后的豪门大户们通过此事看出了朝廷革新官员从商弊政的决心和态度,也看出了大宋兵锋锐不可当。
‘顺者昌、逆者亡’六个字将此事形容的淋漓尽致。
稳居在大宋帝国最高处的两个人,权势滔天,不可逆转。
大宋上下所有人除了服从,就只能服从。
任何有异心的人,都将会成为他们二人刀下亡魂。
即便是一些不怕死的人,也很难在他们二人震慑下成事。
当往日里屯驻在大营里的将士出现在了田间地头的时候,任何不怕死的或者有异心的人,都会快速掐死心中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聪明人看透了一切后,果断的闭上了嘴,配合着朝廷清理起了弊政。
不是他们不愿意闹事,而是他们悲催的发现,中原腹地几乎没有他们闹事的土壤。
最容易蛊惑的那些街头浪荡子,那些不怕死的愣头青,早早的就被发配到了河西、兴庆府等地。
稍微容易蛊惑一点的赤贫百姓,也全部被迁移到了大理、交趾、辽地。
更有一大批勉强能被蛊惑的贫寒百姓,迁移到了辽地。
剩下的百姓即便是穷,也能勉强混饱肚子。
他们没有被逼迫到必死的路上,所以他们根本不可能在豪门大户的蛊惑下去跟朝廷拼命。
再加上赵祯大批量的发放了邸报,让百姓们看清楚了此次清查官员从商行动被针对的是谁,也派人不厌其烦的向百姓们宣讲此事,让他们不要闹事。
如此情况下,能陪着官员和官员背后豪门大户一起闹事的就只剩下了他们的族人和仆人。
仅凭一群族人和仆人,还翻不起什么大浪。
因为他们一旦起事,首要面对的就是衙门里那些从军伍中退下来的悍卒,其次是地方上的地方兵,再后面便是禁军。
三座大山压在他们头上,他们根本没有翻起大浪的可能。
所以中原腹地没有作乱的土壤。
四边上,也几乎没有作乱的土壤。
因为四边上安排的不是贫寒的百姓,就是那些军户,亦或者那些被从近乎于奴隶制统治下解救出来的罪籍。
他们比任何人都拥护处在大宋帝国最顶端的赵祯。
其中最凶悍的,就是兴庆府等地的新百姓。
他们在凭借着军功脱离了罪籍,享受上了大宋户籍提供的优越生活以后,他们就成了赵祯最忠实的拥护者。
他们中间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回到以前那种给人贡献长生马的压榨生活中去。
他们喜欢策马在广阔无垠的草地上牧马放羊,喜欢看着家里的妇人们跟街坊邻居拌拌嘴、扯扯话、一起下地劳作,也喜欢看见自家的孩子背着书袋子留着鼻涕往学堂里跑。
唯一的缺陷就是那些里正、巷长们的臭嘴惹人生厌。
若不是那些里正、巷长们骂他们是为他们好,他们早就发火了。
总而言之,现如今兴庆府等地的生活,对他们这些长期受惯了压榨的人而言,就是天国。
他们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们的天国。
此前前来破坏他们天国的人是辽人,被他们用最凶残的手段轰出了兴庆府等地。
若再有人出现,毁坏他们的天国,他们会用手里的弯刀和胸膛里的热血,杀光所有人。
所以,四边上的百姓是最拥护赵祯的。
当然了,四边之所以会如此安稳,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四边上的百姓成分并不复杂,阶级并不繁杂,贫富差距不大,所以没那么多仇富的人,没那么多麻烦。
大宋朝只有两个地方有出现叛乱的可能,就是燕云十六州和大理。
燕云十六州的百姓,对待罪籍相当苛刻,他们似乎想从罪籍身上讨回他们以前失去的一切,所以对罪籍压榨的十分狠。
所以在林文龙在放开了罪籍以后,才能在那么短时间内聚拢起那么多人。
大理主要是汉化不深,躲在山林里的那些部族,情愿在愚蠢的部族头人领导下过野人一般的日子,也不愿意走出大山,接受大宋的教化。
那些目光短浅的部族头人们,只喜欢大宋送给他们的货物、粮食,却不愿意承担他们该有的责任。
更重要的是,他们脑子一根筋。
他们情愿相信谣言,也不相信大宋的王法。
燕云十六州中的应州生出的叛乱被平定了以后,大理出现了叛乱。
三山十六寨的人共同推举出了一位蛮王,向距离他们最近的建昌府发起了进攻。
大宋此次的政令并没有针对他们,但是他们还是反了。
起因是一个在山林里收山货的人告诉其中一位部族头人,说大宋要收缴他们手里的权力,将他们部族的人当成奴隶押送到各处服役,也许要不了几年,他们的部族就会消失殆尽。
部族头人听到这种话,自然是惶恐不已。
他们对大宋不一样的统治本来就没有好感,他们想过那种桃花源一般的生活,不喜欢大宋朝廷的干涉。
但大宋朝廷一直派人要他们下山去城里居住,让他们放下刀弓去耕田,并且听从大宋的统治。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个部族头人轻易的选择相信了货郎的话,他联络了几个大头人,果断反了。
“他们是没脑子吗?”
赵祯坐在资事堂内,看着建昌府知府给自己递上来的急报,不仅没有愤怒,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蠢到不能再蠢的事情一样。
寇季坐在赵祯下首,听到赵祯的话,苦笑了一声,没有多言。
赵祯扬着手里的急报,难以置信的道:“朕看他们在山林里磨牙吮血,过的像是个野人,就像让他们下山接受教化,过的像个人。
可他们居然不喜欢当人,反而更喜欢当野人。”
寇季感叹道:“他们中间大部分人其实和我大宋腹地的很多穷苦百姓都一样,一生都不知道为什么而活,只是听从着部族头人和部族巫师的吩咐做事。
在他们心里,朝廷的千言万语,不如巫师一句神谕管用。”
赵祯没有兴趣在跟寇季讨论这个问题,他果断下令道:“让屯驻在嘉定府内的禁军动手吧。
等他们平定了叛乱以后,分批梳理一下大理四府,改屯苍山下,更名为苍山军。”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是不是该加强大理四府的地方兵?”
赵祯看向了寇季,苦笑道:“朝廷现在还能征兵吗?”
寇季苦笑了一声,没有再言语。
去岁朝廷征召了两百万兵马,几乎是将大宋能征调的,且愿意被朝廷征调的人抽空了。
大理四府,如今除了腾冲府和永昌府的地方兵马是齐备的以外,剩下的建昌府和秀山府,如今地方兵马十分少。
朝廷要征召的话,最少得征召八万多人。
大理四府不同其他大宋各府,小部族众多,山峦沟壑众多、巨木繁茂,所以需要的地方兵数量也相当大。
寇季苦笑过后,道:“要不发配一群罪籍过去?仅凭我们的人,恐怕很难将山林里的那些各部族的人引出来。
让罪籍们去闹一闹,让那些各部族的人主动走出来。”
赵祯沉吟着道:“如此一来,大理的建昌府和秀山府,恐怕就成贼窝了……”
寇季坦言道:“不破不立……”
赵祯思量了一下,点头道:“那就这么办……”
商量妥当此事以后,寇季就出了宫,到了政事堂,写了两份文书,让人快速的送了出去。
赵祯新改的苍山军会快速的进入到大理四府平叛。
远在燕云十六州的王曾也会快速的挑选出一部分罪籍发配到大理四府。
对于大理四府的叛乱,大宋上下没有人放在心上,也没有在民间掀起什么波澜。
大理四府的那些部族头人不服王化,也不知道什么是王化,所以他们只要一有问题就聚众造反。
从大宋拿下了大理到如今,每一岁都会有人造反。
起初的时候造反规模不大,随着时间推移,造反的规模越来越大。
大宋上下所有人都觉得,他们造反的过程,就是一个他们忘记大宋兵锋锐利的过程。
时间越久,他们对大宋兵锋锐利就越小。
所以起初造反的时候,地方上的兵马就能平叛。
如今愈演愈烈,自然需要出动禁军。
朝廷的文书传到了嘉定府,屯驻在嘉定府内的苍山军杀进了大理四府以后,大理四府内的叛军一哄而散,一个个重新躲进了山林里。
大军并没有在各部族的期盼下离去,反而一路西行,在苍山山脚下驻扎了下来。
一时间山林里的部族头人被震慑住了,躲在山林里一动也不动。
大宋疆土上再次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中,只有那清查天下官员从商的事情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
清查的行动一直持续到了年底。
大宋的商律,也在赵祯和寇季二人主持编撰下,出炉了。
赵祯和寇季二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彻底将商律抛出去。
而是先抛出了一个甜枣,将清查天下官员从商事件中逐渐失去了活力的大宋商业带动了一下。
一字交子铺更名为大宋钱庄。
大宋钱庄只设立存钱和发行交子业务。
准许民间开设钱庄。
但民间开设钱庄必须得到朝廷首肯,民间钱庄必须用大宋钱庄发行的交子。
此外,民间钱庄在开设前,必须向大宋钱庄缴纳一定的保证金。
民间钱庄可以放贷,但放贷的数额必须维持在民间钱行向大宋钱庄缴纳的保证金数额的七成。
最最重要的是,民间放贷的利息不得超过一成。
民间其他放贷的利息不得超过一成半,超过一成半的视为高利贷,官府不承认,百姓借贷以后不必归还。
私放高利贷者,追债时期伤人性命,又或者逼迫负债人卖儿卖女,一律以国法论处。
消息随着新设立的大宋书报传便了大宋以后,大宋上下有人欢喜有人忧。
忧愁的是那些放印子钱的,欢喜的是那些手里揣着钱,却苦无产业的豪门大户。
他们在朝廷清查天下官员从商的时候,果断的将家里的产业出手了出去,手里狂澜了一大笔钱。
在得知了汴京城的武臣有人借着分家躲过了一劫以后,他们中间许多人也选择了分家。
为的就是避免朝廷随后推出其他整治他们的政令。
如今朝廷不仅没有打压他们,反倒是给了他们一个巨大的赚钱的门路。
他们自然喜不自胜。
虽然一成利,在大宋的放贷届是低的不能再低的利息。
可只要是个懂生意的人,都知道钱庄是个暴利行业。
即便是薄利多销,也足以让他们赚的盆满钵满。
此前豪门大户还在为赵祯和寇季清查天下官员从商的事情骂娘,钱庄的事情一出,他们立马调转方向,纷纷赞叹赵祯是圣君,赞叹寇季是贤相。
就在豪门大户的人和商人们狂欢的时候。
寇季已经在府上盘算着开钱庄的事情。
竹院里。
寇季在给学生们布置了课业以后,抱着一个箱子到了后院。
后院里。
向嫣正在带着向家小妹、赵絮试刚买的胭脂。
见到了寇季抱着箱子入了后院,向家小妹和赵絮就各自拿着各自的胭脂离开了。
向嫣将一盒桃色的胭脂涂在了唇上,笑眯眯的询问寇季,“相公,你瞧瞧妾身的胭脂如何?”
寇季笑着道:“好看……”
大部分的男人其实对化妆品没有多少品鉴力。
他们只喜欢品鉴用了化妆品以后的美人。
至于美人用的是什么化妆品,以及化妆的过程,他们并不在意。
寇季夸赞向嫣用的胭脂好看,是一个十分男性化的答案,也算是一个相对而言标准一点的答案。
虽然有些敷衍……
向嫣没有计较寇季的敷衍,在涂好了胭脂以后,目光落在了寇季手里的箱子上面。
“交子?”
“嗯!”
“妾身可是清楚的记得,官家最新定下的铁律中,明确的提到,不允许朝中官员和百姓争利。
你若是知法犯法的话,满朝文武的唾沫星子恐怕能将你给淹死。
他们才遭了罪,最见不得人好。”
寇季淡然笑着道:“人性,我自然懂得一些。我身为朝中的官员,自然不可能跟百姓们争利。
但藩王的话就不同。
藩王算是半君,有开府建衙的权力。
有封地的藩王甚至可以组成一个小朝廷。
所以藩王在大宋做生意,就像是国与国之间的合作。
性子大大的不同。”
向嫣哭笑不得的瞥了寇季一眼,没好气的道:“你啊……怎么说都有利……”
寇季淡然一笑。
向嫣问道:“你拿着这东西来找妾身,怕是又要让妾身奔波了。说一说,怎么个章程?”
寇季笑问道:“最近闹的很火的消息,你没听说吗?”
向嫣略微愣了一下,狐疑的道:“相公要开设交子铺?”
寇季坦言道:“准确的说是钱庄,属于韩地的钱庄。”
向嫣沉吟着道:“那可是要交很大一部分保证金的。而且有大宋钱庄的珠玉在前,后面的钱庄开设以后,在储户上不可能超过大宋钱庄,信誉也没有大宋钱庄高。
所以新开设的钱庄想要牟利,必然是在放贷上。
而要放贷的话,其中七成的钱财要交给大宋钱庄。
钱放在大宋钱庄,现在或许没什么,可回头等我们去了韩地,那就成了一个牵制我们的手段。
相公还是在考虑一下。”
向嫣自从嫁入到寇府以后,一直掌管着寇府的生意,多年磨练下来,也算是精通了生意经。
所以寇季仅仅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向嫣就看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寇季听完了向嫣的话,笑着道:“不用考虑,反正本金又不是我们自己出的。有八个冤大头帮我们出钱,前期的投入算是够了。
剩下的就用钱庄赚取的钱发展。”
向嫣笑着道:“八方交子铺的事情果然是相公你做的。妾身就说嘛,除了你,谁会有如此大的手笔,敢在交子铺上做文章。”
寇季笑问道:“你之前不就已经猜到了?”
向嫣笑道:“猜到了是猜到了,听你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寇季点点头道:“此次掏空了八方交子铺,总共得了一千一百三十二万贯,其中一百三十二万贯分润给了我三个学生,两百万贯分润给了张成他们。
还有三百万贯用来平灭了八方交子铺的坏账。
到我手里就剩下了五百万贯。
加上我此前跟赵润所生意所得,总共是六百二十五万贯。
我们留下二十五万贯自用,剩下了六百万贯就算做钱庄的前期投入。”
向嫣闻言,笑吟吟的道:“卖字就卖字呗。还说什么做生意。你一个功勋卓著的王爷,借着卖字牟利,也不怕传出去了让人笑话。
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明明自己的字更值钱,却偏偏要模仿祖父的笔迹,将自己的字当成祖父的字卖。”
寇季脸上的笑容一僵,“这你都知道?”
向嫣捂着嘴笑道:“已经有不下于五个人,拿着你的字找妾身一鉴真假了。妾身是你的枕边人,又出自于书香门第,怎么辨别不出来?”
寇季干巴巴笑道:“我以为我掩饰的很好。”
向嫣调笑道:“是掩饰的很好,至今除了你自己、妾身、赵润三个知情人外,就没人知道祖父那些字都是你写的。”
寇季不想跟向嫣讨论这个问题,他果断的将箱子放在了向嫣面前,道:“赶紧去开设钱庄吧。不然好位置被人抢光了。”
向嫣抱过了盒子,瞥了寇季一眼道:“以天赐的名义开设钱庄,天赐的名声怕是要毁了。”
寇季不以为然的道:“他注定做不到我和我祖父这个份上。唯一要做的就是守住我寇氏的封地,经营好我寇氏的封地。
经营好我寇氏的封地,可是需要钱的。
我帮他一把,他担点骂名怕什么?”
向嫣稍微扬起了头,道:“天赐也有机会像是祖父一样,成为一代文圣。”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我又不打算将王位拿回来,你觉得他有资格成为文圣吗?”
帝、王,没办法超凡入圣。
纵然是名气再大,对文化的贡献再大,也无法成为圣贤。
寇天赐只要一直背着韩王的名头,他就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圣贤。
向嫣哭笑不得的道:“你就坑儿子吧……”
寇季理直气壮的道:“坑儿子是我老寇家的传统。”
向嫣一愣,点着头道:“也是。”
“此事就交给你了,熊园里的人已经脱离了汴京城的籍贯,改为了韩地的籍贯,以后他们就是韩地的人。
你用他们做生意,别人挑不出错。”
“你已经通过官家,为他们争取到了最大的利益,还给了他们钱财,让他们自己立业,他们居然还不肯走?”
“只有六个被张成生拉硬拽的进了大宋书报铺,剩下的一个也不肯走。人家既然把命留在我们寇氏了。
我们就得让他们做他们想做的事情。
他们都想做生意,也习惯了做生意。
要是不让他们做生意,他们的心气会被消耗干净,恐怕活不长。”
“这就是你非要天赐背上骂名,设立钱庄的初衷?”
“不然呢?我若是真的想借着钱庄赚钱,直接自己在家刻一套交子模板就行了,想弄多少就印多少,根本不用如此费劲。”
第0969章 寇季提出的两个百年国策
向嫣听到了寇季的话,无言以对。
寇季说的没错,钱对他而言,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他想要钱的话,轻而易举就能拿到。
大宋钱庄是大宋所有人的钱庄,是赵祯一个人的产业,也是寇季一个人的浮财罐。
寇季真的想用立马的钱的话,无论是通过赵祯的手调动,还是自己刻一个模板、调一些墨汁印刷,都可以。
特别是寇季自己刻模板、调墨汁印刷,可以不动声色。
大宋钱庄如今用的交子模板,依旧是寇季最初帮一字交子铺做的那套模板。
从一字交子铺开设至今,不是没有人想过重新做一套模板替代寇季的那一套模板。
但无一例外,做出的模板跟寇季做出的模板都相差甚远。
更重要的是,寇季调的墨汁,几乎没人能防出来。
赵祯的忠仆陈琳,曾经就想更替寇季调配的墨汁,抹除寇季在一字交子铺的痕迹。所以他就找到了那个除了寇季以外,唯一知道墨汁配方的哑奴,研制了许久墨汁,但都没有成功。
大宋目前没有印刷匠人的技艺能够突破寇季,所以做不出能够超越寇季的交子模板。
寇季的交子模板,没有替代品。
所以大宋钱庄跟寇季的浮财罐没区别。
寇季将设立钱庄的事情交给了向嫣以后,就没有再关注此事。
向嫣的速度很快。
她次日就去户部和鸿胪寺领取了准许韩王在汴京城等地开设钱庄的文书,然后去大宋钱庄,交割了开设钱庄所需的保证金,然后选定了铺面,开始依照钱庄的样子装修。
半个月后。
名为天赐钱庄的正式开业。
开业当日,有许多人上门道贺。
但向嫣却没有露面,只是用了一个姓寇的掌柜充门面。
随着天赐钱庄开业,其他豪门大户的人也惊醒了过来,纷纷拿着钱冲到了大宋钱庄去交保证金。
各种名字的钱庄,如同雨后的春笋般,冒了出来。
豪门大户都把此事当成了一个暴利行业,所以抢破头了往进挤。
豪门大户都觉得一条金光大道铺设在了他们面前,但是他们却不知道,赵祯已经稳稳的踏在了金光大道上。
资事堂内。
赵祯豪迈的笑道:“四哥,朕原以为,让民间开设钱庄,会出现许多祸端。没想到经过你的妙手调整以后,居然有如此大的益处。
那些豪门大户一个个都以为自己在占便宜,疯狂的去大宋钱庄获取开设钱庄的资格。
却不知道,朕才是背后的大赢家。
朕不仅让他们将自己家里的存钱乖乖的拿了出来,还让他们乖乖的存进了朕的大宋钱庄。”
赵祯看着寇季,有些激动的道:“一个月,短短一个月,大宋钱庄就拿到了近两千万贯的保证金。
朕从没有想过,朕手底下的这些豪门大户如此富裕。
如今,他们的钱都是朕的。”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其实也没有那么多,其中有六百多万贯,就是臣贡献的。”
赵祯哈哈一笑,道:“那是天赐儿的钱,可不是你的钱。”
寇季疑问道:“有区别吗?”
赵祯笑容灿烂的道:“润儿把从你哪儿得到的钱,守的紧紧的,不愿意给任何人。你觉得你给天赐儿的,天赐儿还能还给你吗?”
寇季失声一笑。
赵祯笑着坐下道:“如今豪门大户和大商人们都被钱庄所吸引,咱们拟定的商律是不是也该推行下去了?”
寇季点头道:“确实是时候了,不仅要推出商律,还要借着这个时机将银币也一起抛出去。”
赵祯点点头。
两日后。
赵祯在朝堂上宣布了新商律。
同时将已经浮出水面的税务司,纳入到了户部管辖,归入到了户部四部之中的度支部。
范仲淹顺势升迁为权户曹尚书。
仅仅比户部尚书韩阳第一级,比户部侍郎吕公著高了一级。
无论是韩阳还是吕公著,脸黑了好几日。
但他们却不敢去反驳赵祯和寇季的决定。
赵祯在宣布了新商律以后,就派人将邸报下发到了各府,同时通过大宋书报铺,将大宋新的商律传达给了所有百姓。
大宋书报铺虽然设立的时间不长,但是因为此前赵祯狂发邸报的原因,使得百姓们对大宋书报铺十分有好感。
因此大宋书报铺在设立以后,就拥有了一批读者。
没有人喜欢被欺骗,即便是没什么文化的百姓。
以前他们都是在豪门大户和族老乡老的口中得知朝廷各项政令的。
豪门大户和族老、乡老,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对朝廷各项政令曲解的十分严重。
朝廷清查天下从商的官员的时候,豪门大户和族老、乡老就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方出了许多谣言,曲解了朝廷的政令。
但百姓们在赵祯下发的邸报里,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
所以他们并没有被糊弄。
他们虽然仍旧习惯性的喜欢听豪门大户、族老、乡老们解释朝廷的政令,但他们也会经常从家里蒙童口中听到朝廷的各项政令。
大宋书报铺对各地蒙学是免费的,赵祯甚至暗示各地蒙学先生在开课的时候,向蒙童们宣读大宋书报。
所以蒙童们多少会知道一些朝廷的各项政令。
无论是赵祯,还是寇季,他们心里都清楚。
当大宋县一级、府一级的学府设立以后,朝廷的各项政令将会彻底的下乡。
因为他们会让读报成为各级学府的一个必修的课程。
有蒙童们口口相传,有重兵弹压,又有钱庄的事情吸引,朝廷在颁布了新的商律以后,几乎没有引起任何反弹。
新的商律中提到,朝廷将会将所有税收收税权收回国有。
丁口税由各地衙门管辖,商税由各地税务司管辖。
丁口税税律不变。
商税税律上调到十三税一。
取消商税中的过税和住税,只征收交易税。
以税务司开设的税票为准。
税务司的基本作用和智能,以及税票的作用,也刊登在大宋书报上,告知给了大宋所有百姓。
百姓们得知了丁口税没变以后,就不再关注此事。
商人和豪门大户得知了税律上调以后,也没有闹情绪。
因为朝廷取消了过税和住税,统一征收交易税,对他们而言交税变得简单了,也避免了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
看似提高了税律,可避开了地方上的苛捐杂税以后,他们交的钱反而少了。
新的商律中,除了规定了税额和交税方式以外,还设立了相应的律法规范了市场,以及明确了商人的义务。
同时还给出了免税的政令。
比如,地方商人想地方上蒙学提供教学所需,可以减免相应的税赋。
其中目的就是为了鼓励地方上的商人承担教育成本。
当然了,最让商人们狂喜的是新的商律中提到的一条。
商人财货不可侵占。
除非商人倒卖朝廷明令禁止的货物,又或者偷税漏税,不然地方衙门,以及各个关口,不得以任何形式侵占商人的财货。
若是有人巧取豪夺,亦或者有强人劫道,地方衙门必须严格依照国法处置,不得推脱。
对于豪门大户而言,这一条倒是没什么。
但是对纯正的商人而言,这一条商律,简直就是福音。
要知道,在这个商人社会地位低下的年代。
纯正的商人几乎不会受到任何保护。
所以纯正的商人被欺压的很惨。
唯有那些脱身于豪门大户的商人,才能活得滋润。
往往,一次劫掠案发生,商人们找到了地方衙门以后,背后有背景,地方衙门才会管,背后没背景,地方衙门根本就不管。
由此可见,这一条商律对纯正的商人到底有多重要。
随着商律传便了天下,原本稍微恢复了一点活力的大宋商业彻底的沸腾了起来。
所有的商人都嗅到了,属于商人的机会来了。
谁能抢先抓住机会,谁就能借此大发特发。
大宋朝彻底掀起了一场商业热。
被铁律钉死的文官们,只能站在一旁说酸话。
但是没人敢跳出来反驳此事。
因为他们跳出来以后,手下要面对的就是集体武臣。
武臣在朝廷清查官员从商的事情中几乎是毫发无伤。
偏偏文官们还没办法将此事当成小辫子反驳人家。
因为武臣之所以毫发无伤,是人家聪明。
人家在事情发生以后,第一时间并没有跟朝廷对着干,而是十分顺从的选择了分家。
所以在此事上武臣没错,错的是文官。
文官有亏,所以在这件事上骂不过武臣。
因为不论文官们说什么,武臣都可以将文官们对抗朝廷的事情拿出来说事。
如此情形下,赵祯会向着谁,不言而喻。
所以文官们绝对不会愚蠢的在朝堂上提其此事。
朝野上下唯一的反对声音,就是吕夷简。
吕夷简在看过了朝廷订立的新商律以后,果断向朝廷上书,直言重商是取祸之道。
他的言论得到了一部分读书人的响应。
但是赵祯和寇季都没有搭理他。
因为赵祯和寇季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商律投出去以后,没有引起巨大的变动以后,寇季和赵祯二人就缩在了宫里研究起了田地分配问题。
资事堂内。
赵祯抚摸着下巴上的短须对寇季道:“四哥,此次变动,朝廷处置的豪门大户多不胜数,清查出的田亩更是多不胜数。
如今历时大半年,各地清查出的田亩数量已经出来了,现在该考虑如何将这些田产分配到百姓手里。
直接给贫寒的百姓分地,其他的百姓恐怕不会答应。”
寇季赞同的点点头,“不患寡而患不均,直接将地分给贫寒百姓的话,其他的百姓肯定会闹事。
到时候民怨沸腾,我们即便是有重兵在手,也不好处置此事。
而且,不劳而获也容易让百姓们生出轻视心。”
赵祯点着头道:“四哥说的在理,四哥有什么好办法将地分给贫寒百姓,又不让他们生怨?”
寇季并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官家觉得呢?”
赵祯沉吟着道:“朕觉得可以将这些田产当成留在大宋腹地的将士们的奖赏,分出去。亦或者当成各地蒙学学童的奖励,发下去。”
寇季沉吟了一番,摇头道:“不妥……官家出口成宪,若是将这些良田当成奖励发下去,很容易成为永例。
一旦田分完了,那将士们和百姓们恐怕要闹事。
而且,如此分田的话,田只会分到一小部分人手里。
不会让大部分的贫寒百姓受益。
更重要的是,他们拿到手里容易,败的也容易。”
赵祯皱眉道:“那四哥觉得,该如何分配?”
寇季坦言道:“臣此前就思量过此事,如今也算是有了一点头绪。臣有两个法子,一个是借助钱庄借贷,一个是服役。”
赵祯挑起眉头,看着寇季,“怎么个借贷法?又怎么个服役法?”
寇季直言道:“可以将良田依照市价折合成钱,跟贫寒百姓订立契约,然后将田交给他们。他们可以种地还债,什么时候将朝廷的钱还完,什么时候地真正的属于他们。”
寇季此法,有一种后世楼贷的意思。
按理说这种扒皮的方式,寇季不该提出来的。
但考虑了一下,朝廷没办法无偿将田产提供给百姓,所以只能提供此法。
此法对百姓们而言,其实有一些益处。
其一,百姓们在还贷过程中,田产不能交易。如此一来,就会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土地兼并。
其二,只要朝廷手里掌控着一定的田产,百姓们就不至于被逼迫的造反。他们若是穷的活不下去了,完全可以通过此方式,从朝廷手里借贷到良田,借此活命,根本不需要造反或者去豪门大户府上为奴为婢。
其三,地方上发生了灾害的时候,朝廷可以直接通过减免贷款的方式缓解百姓们受灾的压力。
如此一来,可以避免那些豪门大户在受灾期间借着朝廷免税大发国难财。
毕竟,一旦地方上受灾,那些家里屯着无数粮食的豪门大户,根本遭受不到多少伤害。
真正伤害最深的,反而是百姓。
所以地方上在受了灾害以后,朝廷减免贫寒百姓的贷款,可以缓解贫寒百姓的压力,也能借着豪门大户家里的钱粮反馈百姓。
如此一来,朝廷所需要付出的就大大减少。
朝廷只需要在受灾以后,打开地方常平仓,开设粥棚,确认那些贫寒的吃不起饭的百姓有粮食吃就行。
百姓们不需要被逼迫的卖儿卖女,也不需要长途跋涉的赶到其他地方去求粮食救命。
只要地方上的常平仓保持充裕,大宋钱庄的利率一直维持在一成,甚至更低的程度,百姓根本不用担心活不下去。
唯一的坏处就是,此举会将百姓按在地上,一层一层的揭皮,百姓们富裕起来的速度会很慢。
在百姓们没有彻底拿到田产的情况下,很长一段时间内要给朝廷打工。
但寇季觉得,此法利大于弊。
只要严格把控好利息、地方常平仓、以及分配的田地所处的位置、以及地价,就能确保百姓一直有饭吃,不至于被逼致死。
朝廷若是能一直做到手里握着田地,就能大大的避免土地兼并带来的坏处。
寇季细细的将自己的想法跟赵祯讲述了一番,赵祯听完了陷入到了沉默中。
许久以后,他郑重的盯着寇季道:“若是朝廷真的可以一直保持着手里有良田,那真的就可以避免土地兼并带给百姓的痛苦。
眼下我大宋的田产倒是能保证百姓们耕种。
但随着我大宋安定下来,随着百姓们衣食无忧,人口会快速的暴涨。
就像是我大宋立国之初,人口不过六百万户而已。
如今已经达到了一千三百万户,几乎翻了一倍多。
算上罪籍和未归化的人的话,大宋的人口已经达到了一千六百万户。
近一万万。
往后,我大宋进入到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人口必然成倍数增长。
到时候,大宋现有的地根本不够分。
所以我们根本没办法一直保持朝廷手里一直握着地。
所以推行借贷的话,只能缓解土地兼并的问题,却不能彻底的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
寇季听到了赵祯的担忧,低声笑着道:“官家为何觉得是五十年?臣怎么觉得可能到一百年,乃至很久远的以后,才会发生这种事情。”
赵祯沉声道:“问题是现在所有的土地并不是朝廷的。朝廷手里的地只有很小的一部分,所以很快就会分完。
朕在分完了地以后,还能想办法从豪门大户手里夺取一些地,继续以此法分配给百姓。
但是朕没了以后呢?
后世子孙是否能像是朕一样,从豪门大户手里掠夺良田,然后分配给百姓?
朕不能保证后世子孙每一个都是明君。
所以这天下的土地,最终还是会缓缓的流入到豪门大户手里。
所以我们唯有保证朝廷手里有源源不断的地,才能确保土地兼并的问题不祸害到百姓。”
寇季盯着赵祯认真的道:“所以在我们有生之年,我们可以想办法培育良种,提高地里的产出。”
赵祯沉吟着道:“像是交趾府那种,一年三熟、一年四熟?那样的话会谷伤农贱,百姓们还是会很穷。随着交趾府、辽地、河西大量的粮食涌入,一些临近交趾、辽地、河西的地方,已经出现了谷伤农贱的情况。
若不是这三地的百姓们手里拥有着庞大的良田的话,说不定都会有人放弃种粮,改去从戎。”
寇季失笑道:“我们只要能保证所有的百姓能吃饱肚子就行了。官家是不是想的有点多了?”
赵祯一愣,哭笑不得的道:“四哥说得对,是朕想的太多了。朕只要能让治下所有的百姓吃饱肚子就已经远超前面的所有皇帝了。
还想着谷伤农贱的事情,是朕贪心了。”
寇季低声笑道:“其实谷伤农贱的事情,也有解决的办法。朝廷可以鼓励发展畜牧和手工,同时也可以在天下所有百姓都能吃饱肚子的时候,鼓励百姓们种植蔬菜、水果。
百姓们从种地上赚不到钱,也可以通过畜牧、手工、种植蔬菜、水果获利。
就像是陕西府的那些贫寒的百姓入纺织作坊做工一般。
他们可以通过在作坊里做工,得到一份收入。
贴补家用。
现在说这些,其实有些太长远,我们眼下还没有将百姓们饿肚子的事情彻底解决了。”
赵祯哈哈大笑道:“我们君臣一下子就聊到了几十年,乃至上百年以后的事情了。”
寇季笑着点头。
赵祯笑问道:“那服役的事情怎么说?”
寇季直言道:“朝廷可以无偿将地给贫寒的百姓,但是贫寒百姓家中必须出一个丁,每年为朝廷服役十个月。
朝廷具体让他们修桥补路,还是到辽地八府、西夏五府、青塘六府、大理四府、交趾府种地、放牧,都可以。
具体的可以根据他们所需的田产的数量、价值,设定服役年限。
若是在我大宋腹地修桥补路,亦或者做其他的,不用带家眷。
若是去辽地、西夏、青塘、大理、交趾,可以允许他们带上家眷。
此外,还可以根据他们种地时候的产出多寡,增添或者减少相应的服役年限。
若是有人在这几处地方落户,可以将他们在大宋腹地的田地,置换成他们服役的地方的田产。
此举可以保证朝廷手里除了常平仓的存粮外,还能多几处存储粮食的巨大粮仓。
如此一来,朝廷根本不用再担心地方上受灾以后粮价暴涨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此举可以逐渐的从中原腹地抽调人口去一些地广人稀的地方。
到时候地方上对田产的许久量会减少。
地广人稀的地方会逐渐的繁华起来,不仅能为朝廷提供巨大的产出,也能提高朝廷对地方上的掌控。”
赵祯仔细的听取了寇季的话以后,忍不住长长的感慨了一声,“此二策乃是我大宋的百年国策啊。”
第0970章 表里不一司马光
有一点,寇季虽然没有说,但是赵祯却猜测到了。
那就是随着中原腹地的人口不断的迁移,中原腹地的田地可以空出来。
在边地没有彻底被占完之前,朝廷手里就有源源不断的地用。
也许,一块地,在朝廷借贷出去以后,反复的回到朝廷手里。
朝廷在边地广阔的田地上推行的政令很宽松,只要中原腹地的人迁移过去,适应了当地的土壤和气候,有很大的可能留下来。
毕竟,在大宋你有可能种十亩地,但是到了边陲以后,你可能会获得五十亩,乃至一百亩地。
其中的产出差距,不言而喻。
大宋大部分地方都是着一年一熟,或者两年三熟。
边地纵然有差,也差不了多少。
有成倍的田产耕种,稳赚不赔。
“朕决定了,两策并行,由百姓们自己挑选。”
“得设定好门槛才行,不然田产又落到了那些豪门大户手里了。”
赵祯思量了一番,道:“以户论,一户田产超过五亩的,不允许购田。每一户购田的数量不得超过五亩。”
寇季点着头道:“为了避免豪门大户借着百姓们的户籍谋田,还得制定相应的律法,规定借贷以后,田产只能归于购买者,非购买者侵占田产者,判于购买者。
此外,田产的借贷结算完毕以后,一年内不得买卖……”
寇季一口气说了很多,确保了将所有能堵的口子都堵上。
此政令是惠民政令,不是常规政令。
所以绝对不允许有任何空子钻。
寇季再堵上了所有口子以后,又道:“此政令我们可以到了明年再推行,但今年就必须让大宋书报铺在书报上刊登此事,确保让每一个百姓都知道此事。
此外,派遣武德司的人暗中监管此事,吩咐地方巡查、监察,严格监管此事。
确保每一亩地都到了百姓手里,而不是豪门大户手里。
大宋钱庄方面也要加强监管,确保此政令不会沦为害民的政令。
百姓借贷,采取自愿,绝对不允许出现强买强卖的行为。
每一岁到了缴纳借款的时候,不得用强,更不得为了催收害人性命。
若是没有天灾**,且朝廷没有减免赋税和借贷,延期一年,一年后若是不能补全,收回田产,发配边陲,服役三年。
愿意出丁服役换取田产者,一律入地方兵籍,以兵法约束。
服役期限到了,或者愿意在边陲落籍,可以脱离兵籍,归入民籍,由地方衙门管束。”
赵祯听完了寇季的讲述,对坐在资事堂一角的记录官招了招手。
记录官拿着记录二人对话的册子,到了赵祯面前。
赵祯仔细翻阅了一番后,沉声道:“此事当召集户部、兵部,以及大宋钱庄的总管,一起商议。
商议妥当以后,就依此实施。”
寇季点头道:“理应如此。”
如此重大的国策,自然要多方商议以后才能决定。
避免出现重大的披露。
赵祯和寇季在商量过此事以后,赵祯兴致颇高的留下了寇季在宫里。
二人饮酒作乐,谈天说地说了许久。
寇季才离开了皇宫。
刚回到了竹院,小财迷赵润就出现在了寇季身侧。
他目光灼灼的道:“先生,您觉得学生有没有能力开设一个钱庄?”
寇季正往书房里走,听到赵润此话,脚下一顿,疑问道:“你怎么突然想到了要开设钱庄?”
赵润果断道:“赚钱啊!”
寇季上下打量了赵润一眼,看的赵润浑身不自在。
赵润低下头敲了敲自己全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狐疑看向了寇季。
寇季直言道:“大宋最大的钱庄就是你家的,你开钱庄跟自己家钱庄抢生意,是不是有点舍本逐末了?”
赵润撇着嘴道:“大宋钱庄是属于我父皇的,不是属于整个皇家的。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分润过大宋钱庄一文钱。
所以我要自己赚钱。”
寇季沉吟着道:“你手里的钱已经够你花了。再谋财,对你其实没什么好处。一些苍蝇会嗅着腥味扑过来。
再说了,钱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八方交子铺的破败才刚刚过去。
你不希望自己步八方交子铺后尘,赔的血本无归吧?”
赵润想到八方交子铺的惨状,迟疑了,“有先生帮忙,学生不会那么惨吧?”
寇季认真的道:“你身份不同,一旦生意落败,出了事端,只会更惨。许多有心人会借此抨击你,毁坏你的名声。”
赵润叹了一口气,“那学生不做钱庄了。”
寇季见赵润神色黯然,忍不住道:“朕的想做生意?”
赵润看着寇季猛点头。
寇季问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钱?”
赵润坦言道:“学生也不是喜欢钱,因为学生从生下来到如今,一直没为钱发过愁。学生也清楚,自己以后也不会为钱发愁。
学生就是喜欢赚钱的感觉。
学生做生意,就像是农人种庄稼。
农人收获的时候有多喜悦,学生赚到钱的时候就有多喜悦。”
寇季沉吟着道:“你是因为身份的缘故,所以没多少朋友,所以想要通过借钱来获得喜悦?”
赵润仔细想了一下,道:“是也不是……主要是学生除了学东西以外,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所以就想着赚钱玩。”
寇季点点头道:“即使如此,那我就给你指一条明路。你和天赐是至交,天赐如今人在韩地,韩地有许多特产。
你可以通过天赐,从韩地拿到许多特产,然后在汴京城售卖。”
赵润狐疑的道:“韩地和辽阳府有边市,有商人一直往来于边市和汴京城,所以汴京城里已经有了四家铺子在贩卖韩地的东西。
学生入场,会不会有些吃亏?”
寇季笑着道:“你可是从天赐手里拿东西的,拿的自然是上好的东西。价格可以标高一点,只卖珍品,不卖寻常的东西。
如此一来,你自然能从另外四家中脱颖而出。
如今天下商路大开,每日进出汴京城的商贾多不胜数。
有钱人比比皆是,你的东西只要好,根本不愁卖。”
赵润仔细思量了一下,笑着道:“学生回头就给天赐去信,跟天赐好好商量商量此事。”
寇季笑着点点头,“去玩吧。”
赵润笑容灿烂的答应了一声,疯狂的往竹院外冲去。
刚冲了一半,突然听到寇季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给我站住!”
赵润脚下一顿,回过头给了寇季一个灿烂的笑容。
寇季瞪了赵润一眼,“你的课业我还没有查验呢,就想跑?”
赵润干巴巴笑道:“是您让我去玩的……”
“哼……”
寇季哼了一声,对着赵润招了招手,带着赵润到了书房。
王安石和曾巩二人如今在文昌学馆读书,所以书房里只有寇卉、苏景先、苏轼、狄咏四个人在。
寇卉就是一个坐不住的,在书房里各种捣乱。
苏景先乖巧的领着苏轼和狄咏两个小家伙在一旁读书。
虽说都是寇季门下的人,可真正教授苏轼和狄咏识字习文的是苏景先。
寇季顶多教授他们一些算学,以及通过讲故事的方式给他们讲一些杂学。
因为三个小家伙年龄太小,不适合学习太深的知识,所以寇季也不会教授他们什么深奥的学问。
像是王安石和曾巩,如今一个在跟西方的文学较劲,一个在跟西方的哲学和天文学较劲。
其中还穿插着一些寇季从后世带过来的知识。
二人因为出身于中原的缘故,天生对西方的文化怀有敌意。
所以在观看西方文化书籍的时候,总是要跟其较量一番。
若是中原文化战胜了西方文化,他们就会好好的鄙夷一番,若是西方文化战胜了中原文化的话,他们就会仔细研究一番,然后找一找古籍,看看先贤有没有研究出同样的文化,并且将其记录下来。
寇季很喜欢王安石和曾巩二人的记录。
因为他二人的记录,等于是将西方文化彻底的汉化了一番,对于这些文化以后的传播有很大的帮助。
像是一些中西方相同的道理,便能引用圣人言语解释。
也算是给西方文化中的很多东西找了跟脚,让它们传播起来更容易,更容易让大宋人接受。
当然了,无论是文学还是哲学,对他们而言都不算太难。
毕竟文学和哲学是他们从小的必修课。
他们二人又是其中的佼佼者,自然能轻易的领悟和辨别其中的道理。
真正为难他们二人的是西方的天文学,以及寇季假借西方文化之名抛出来的《自然》。
虽然西方文化中也有对自然的理解,但是相比于寇季给出的自然,显得有些简单。
寇季给出的自然,更加的全面。
无论是天文学还是《自然》,里面的许多东西都和中原文化背道而驰。
二人在初次接触天文学和《自然》的时候,坚决的将其中一些东西定为谬论。
在经过仔细论证,确认了里面的道理是真理以后。
脑海里会产生无穷的风暴。
他们所学的很多知识会被推翻,所认为的很多真理会崩塌。
两股飓风会在脑海里疯狂的碰撞,其痛苦可想而知。
毕竟,王安石和曾巩年龄都大了,一些思想已经成型,猛然推翻,会让他们陷入到许多怀疑当中。
比如……
“天圆地方是假的?”
“书里面是这么写的。”
“祖宗的至理真的错了?”
“不知道,无法论证。先生给的书中提到,可以去海边观看远处行驶过来的船帆,确认我们脚下的地是圆的。”
“为什么不是海是圆的?”
“你见过平躺在地上的拱形水?”
“是我糊涂了……”
“我更糊涂……”
“如果我们脚下的地是圆的,那我们为什么没掉下去?”
“书中有提……说我们脚下的地有吸力,万事万物都被吸附在地上。”
“为什么……”
“若是没有吸力,所有的东西为何不天上飞,反而往地上掉?”
“鸟……”
“鸟什么鸟,鸟有翅膀。先生给你的书你到底看了没?”
“不敢看……”
“为何?”
“里面有鬼,一旦看了,就会被鬼拉进书里,再也出不来。”
“那你为何问我?”
“好奇……”
“……”
文昌学馆的观阳台,王安石和曾巩并排而坐,双腿悬在空中,眼中充满了茫然,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许多从他们背后经过的人,都觉得他们傻了。
往日里意气风发,怒怼文昌学馆所有同年的两个英才,如今每次出现,不是双眼通红的闷着头往前走,就是自言自语,自说自话,要么就是双眼无神的往着天空。
以往他们身边围着许多真心的假意的好友,如今一个都不见了。
只有他们两个一直待在一起。
一个身穿白衣少年手握着折扇,踏着轻快的步子出现在了二人背后。
“王兄……曾兄……”
王安石和曾巩回过神,回头看向了身后的少年。
曾巩撇着嘴道:“别人见了我们都躲着走,为何你还往我们身边凑?”
少年也不客气,走到了曾巩身边坐下,笑着道:“我对你们研究的学问比较好奇。”
王安石见少年坐到了曾巩那边,微微皱了皱眉。
王安石心里清楚,少年之所以避开他,是因为他身上有味。
他为人洒脱、不修边幅,不经常洗漱,所以身上经常有一股淡淡的味道,别人误以为他有皮肤病,所以不为人所喜。
一些野史上甚至还真的将他不修边幅、不经常洗漱,浑身脏兮兮的当成了皮肤病记载。
拜师寇季以后,倒是勤快的洗着澡,再配上香囊,就没什么味道。
但近几日研究学问入魔了,没怎么注意,所以味道有上来了。
但少年人的鼻子灵敏,所以刻意的躲着自己。
王安石淡淡的说了一句,“我们没研究什么学问……也没什么学问可研究……”
少年人爽朗的一笑,“王兄说笑了,别人都说王兄和曾兄陷入到了疯魔。但小弟却知道,两位兄长是在研究高深的学问。
小弟也曾经陷入到这种情形当中。
所以能够理解。”
王安石仰头看着天,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倒是曾巩询问少年人道:“你知道万事万物为何不往天上飞,反而往地上跑?地上有没绳子拴住万事万物。”
少年人一愣,陷入到了沉思。
短暂的一瞬后,少年人笑道:“鸟儿就在天上飞啊。”
“可它终究还是要落地。所以万事万物最终都会落在地面上。可地上明明没有绳子舒服它们,它们为何不是漂浮在空中,而是落在地上?”
曾巩再次提出了疑问。
少年人沉吟了一下,直言道:“因为有重量,所以会往低处落。”
曾巩再问,“所以万事万物是因为天高地低,所以才会一直往地上落?”
少年人毫不犹豫的点头。
曾巩又问,“那地要是圆的呢?”
少年人失笑道:“地怎么可能是圆的?”
曾巩举例道:“东汉张衡所著的《浑天仪注》东汉王充著的《论衡说日篇》上面说地是圆的,还有《周髀算经》、《开元占经》都侧面的论证地是圆的。”
少年人闻言,并没有急着辩解此事,反而疑问道:“曾兄最近在研究天文地理?”
曾巩吧嗒着嘴幽幽的道:“算是吧……”
少年人点着头继续问道:“曾兄为何认为地是圆的,仅仅是因为四篇古籍?又或者是从其他地方了解到了什么证据,所以才会有此疑问。”
曾巩刚要开口,就听王安石不咸不淡的道:“你只需要回答曾巩的问题即刻。”
曾巩闭上了嘴,看向了少年人。
少年人沉吟了一下,道:“天圆地方是恒古至理。仅仅是几个人做的学说,并不足以定论此事。
张衡也好、王充也罢,并没有留下足够的证据证明此事。
既然没有证据证明此事,那就不足为信。”
王安石和曾巩对视了一眼,齐齐看向了天空,没有再言语。
少年人见此,迟疑着道:“难道小弟说的不对?”
王安石不想说话。
曾巩沉吟再三,开口道:“我和介甫最初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有人给出了证据。”
少年人瞳孔一缩,追问道:“谁?”
曾巩叹了一口气道:“一个大食人……”
少年人听到此话,哭笑不得,“蛮夷之人的话怎么可以轻信。王兄和曾兄居然还会为此现如烦恼,说出去肯定会引人发笑。”
王安石皱眉道:“子固刚刚说了吗?大食人给了证据。”
少年人一愣,直言道:“是何证据?”
王安石冷声道:“水会不会拱起来流淌?”
少年人摇头,“水往低处流,除非借助人力或者物力,不然只会一泻而下。”
王安石点着头道:“如此说来平静的海水上行舟,由远及近,看到的会是整个船,而非先看到船帆,再看到船身?”
少年人一下就愣住了。
许久以后迟疑道:“小弟曾经去过海边,海面上漂浮过来的船,是先看到船帆,再看到船身。”
王安石再次点头道:“你还算诚实,那你说说,地要是放的,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少年人迟疑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一脸尴尬的道:“王兄、曾兄,我还有课业未完,先告辞了。”
王安石摇了摇头,没有再言语。
少年人起身就走,走了几步以后,脚下一顿,迟疑再三,咬牙道:“王兄、曾兄,在你们没有确凿的证据前,万万不要将此事传扬出去。不然会受到万人唾骂。”
说完这话,少年人拱了拱手,匆匆离开。
王安石不咸不淡的道:“年纪轻轻,就学会了趋利避害,难成大事。”
曾巩笑着道:“还算有点良知,不算太坏。”
王安石冷哼一声道:“表里不一,不可深交。”
曾巩愕然的看向王安石,“介甫如何断定的?”
王安石果断道:“你我若不是先生的学生,他绝对不会主动凑上来跟我们交谈。要知道,我们比他早入门一年。
课业早就超过了他太多太多。
他不跟那些同科的同窗相交,反而经常找上你我。
你说说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曾巩迟疑着道:“听说他在同科中名列前茅,算是少有的英才,以你我的名声,他过来跟我们相交,也很寻常。”
王安石哼了一声,道:“每次见到你我,他只会挨着你,却不是我。”
曾巩闻言,略微愣了一下,缓缓点头道:“如此说来,他跟你我相交,确实不是真心的。”
说到此处,曾巩顿了顿,盯着王安石道:“不过你确实该勤洗漱。”
王安石挠了挠头,苦笑道:“一忙起学问,哪有时间……”
曾巩认真的道:“先生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你可别惹先生不喜。”
王安石叹气道:“知道了……”
说完这话,二人又研究起了寇季交给他们的学问。
研究了好一会儿,王安石突然道:“对了,见了那个小子也有三四次了,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曾巩瞥了王安石一眼道:“司马光,字君实。西晋安平献王司马孚之后代。他爹是前兵部郎中司马池,跟刚刚回京出任礼部侍郎的庞籍是至交。
前两年亡故了。
如今司马光寄主在庞籍身边。
听人说庞籍将此人当成亲子看待。”
王安石一愣,狐疑的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曾巩不咸不淡的道:“庞籍跟我爹有点交情,回京以后曾经跟我爹见过一面,我爹告诉我的。”
王安石点着头道:“原来如此……”
说完这话,王安石似乎想起了什么,盯着曾巩问道:“庞籍如今也算是朝中重臣了,为何他回京以后,没到先生府上去拜望?”
曾巩坦言道:“以先生如今的地位,庞籍不可能冒然去拜访先生。他又不像是苏洵,是先生的门生,可以毫无顾忌的登门。
他若冒然上门,会被人说成是阿谀奉承之辈。
你知道的,现在眼红先生的人很多,他们不敢对付先生,所以就会迁怒先生身边的人。
就像是前些天,我爹在衙门里坐衙的时候,就被人说借着儿子攀上高枝了。”
第0971章 远方的消息
王安石听完了曾巩的话,脸上充满了讥讽,“愚人愚夫而已,他们奈何不了先生,就只能在你们这些人面前说一说酸话。若是先生准许他们入门,他们恐怕比狗吃上屎还兴奋。”
曾巩沉吟着,并没有反驳王安石的话,而是开口道:“有人说,先生迟早要离开汴京城,一旦先生离开了汴京城,就是我们这些人被清算的日子。”
王安石鄙夷的道:“一群蠢的无可救药的人,以后少跟他们来往,不然你也会被他们带蠢。”
曾巩疑惑的道:“介甫何出此言?”
王安石往屁股下的巨石上一趟,伸了一个懒腰,在曾巩疑问的目光中,淡淡的道:“无论是官家还是先生,都正值壮年。满朝武臣皆以先生为首,文臣当中后进的才俊,也皆是先生的门生。
往后数十年,先生无论身在何处,先生在朝堂上的地位都不会动摇。”
曾巩皱眉道:“若是官家对先生不利呢?你应该知道,以官家如今的威望,若是要为难先生,朝堂上许多官员都会倒戈。”
王安石不咸不淡的道:“那你可想差了,只要先生对权势没有半分眷恋,那他对大宋就只有功,没有过错。
官家真要对先生不利,满朝文武不仅不会帮官家,反而会帮先生。”
曾巩疑问道:“何解?”
王安石淡然笑道:“朝堂上如今有忠臣、有谗臣、有为维护私利发言的,却唯独没有奸臣。
既然没有奸臣,那就不有人支持官家行‘狡兔死,走狗屁’之事。
再说了,我大宋推崇孝道,也尊重仁义。
先生若是不贪财,也不恋权,那几乎就是一个官场上的完人。
官家要对付他的话,那就失了仁义。
官家若无仁义,凭什么统御群臣?
不能统御群臣,又如何治国?”
曾巩沉声道:“可官家若是要一意孤行呢?”
王安石呵笑了一声,“那我们兄弟估计就要成为天子门生了。”
曾巩惊愕的看着王安石。
王安石一指虚空,有些豪迈的道:“那个位置,对先生而言,唾手可得。”
曾巩几乎毫不犹豫的道:“不可能!”
王安石淡然笑道:“没什么不可能……京师重地,十万禁军,非先生亲信,先生不出兵符,仅凭三十三响令箭,就能令其封城。
京师之外,数十万禁军,统兵着皆是先生亲信,先生一言,数十万悍卒便能席卷天下。
你告诉我,那个位置是不是唾手可得?”
曾巩立马就要张口反驳,却听王安石又豪迈的道:“四边之地,数位藩王,皆有反噬大宋之心。只因有先生压着,所以他们只能将目光放到别处。
若是先生邀请他们公分大宋,你猜他们会不会答应?”
曾巩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身为人臣,怎能不忠不义?”
王安石哈哈笑道:“官家若是要剪除先生,就是他先失了忠义。即使如此,为何不让先生还手?”
王安石猛然坐起身,拍着曾巩的肩头郑重的道:“太祖的江山,可不是他打下来的。”
曾巩脸色彻底变了。
赵氏得国不正,乃是赵氏最大的一个弊端。
更重要的是,赵氏做事不够大气。
史书上得国不正的皇帝比比皆是,可像是赵氏一般如此心虚者,几乎没有。
赵氏既然得了江山,大大方方的坐就行了。
一句成王败寇,足以堵住所有人的嘴。
可赵氏却偏偏喜欢弄出一些滑稽的戏码向表示赵氏坐江山的正统性。
然后在表示自己坐江山的正统性的时候,又总习惯表现出一副夺了别人江山,十分心虚的模样。
用民间的话说,就是当了姐儿还想立牌坊。
如此情况下,皇权还能剩下多少敬畏?
能欺负皇家的人,还不往死里欺负皇家?
大大方方的坐又能怎样?
李世民囚父弑兄,他一样是受万人敬仰的千古一帝。
也正是因为赵氏总喜欢表现出一副心虚的模样,所以别人若是以篡位的方式抢了赵氏江山,也没什么好让人纠结的。
只要篡位上去的人能坐稳,那江山社稷就会改姓。
王安石见曾巩脸色十分难看,略微拍了一下曾巩的肩头,道:“放心吧……我们跟先生也有一年了,先生是什么人,我们大致有所了解。
他和官家情谊深厚,他对那个位置也没兴趣。
若有一日地覆天翻,他也会携天下之兵,平定天下,扶赵润上位。”
曾巩听到了王安石的话,细细的思量了一下,发现先生平日里既不笼络官员,也没有跟其他官员在府上密谋过什么,就果断相信了王安石的话。
他故意岔开话题道:“官家的皇子可不止赵润,你为何觉得赵润会上位?”
王安石嘿嘿笑道:“因为朝堂上现在最凶的是寇党,以后最凶的也会是寇党,赵润也是我寇党之一,他上位了,对我们最有利。
纵然先生不参与夺嫡的事情,咱们的那些师兄们也会推着赵润上位。
再加上赵润占着大义的名份,所以他只要不夭折,或者不蠢到自寻死路,就一定可以坐上那个位置。
目前为至,赵润除了贪财一点,貌似并没有其他的缺点。”
曾巩沉吟了一下道:“我觉得赵润只是喜欢赚钱的感觉,并不是真的喜欢赚钱。”
王安石摊开手笑着道:“所以啊……他除了喜欢赚钱以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缺点。官家是一个武皇帝,为我大宋拓土万里,赵润上位以后可以做一个文皇帝,安我大宋百年。”
曾巩认真的道:“赵润虽然没什么大的缺点,但也没什么有点。”
王安石咧嘴笑道:“他要浑身都是优点,那要我们做什么?据我所知,我们的那些师兄们,一个个都是难得的英才。
你我二人也不输给他人。
有我们辅佐,他只需要安安稳稳的去赚钱就行了。
我们会帮他将江山打理的妥妥贴贴。”
曾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着王安石道:“先生貌似更想让你去传播学问。”
王安石随意的道:“一边做官,一边著书,又不冲突。先生不就是这样吗?”
曾巩迟疑着道:“先生似乎没怎么著书?”
王安石笑而不语。
寇季交给他们的书,他都看过了,不仅看过翻译的版本,还看过大食文的原著。
原著和他们学习的东西有很大的差距。
所以他猜测他们学习的书里面,有一部分是寇季写的。
至于里面的知识来源,他倒是没深究。
因为他觉得寇季可能是从其他地方剽窃的。
毕竟,当初寇季可是当着他们的面告诉他们,让他们放心大胆的将大食书籍中的知识剽窃过来当作自己的知识发表出去。
很多时候,秘密放在明面上,反倒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遮遮掩掩的反而会引起别人的好奇心,让人刨根问底。
就像是之前在宫里,寇季明明白白的告诉赵祯,寇准说自己是什么天授之人,完全是谎言。
赵祯立马就信了。
并且还脑补出了寇准说谎的深意。
若是寇季为了掩饰自己穿越者的身份,认下了此事,那赵祯就得考虑看能不能从寇季脑海里将上苍赐予寇季的知识一并挖掘出来。
当所有人都是凡人的时候,突然冒出一个自称神仙的家伙,一定会被无数的凡人窥探。
若是窥探清楚这个自称神仙的家伙是凡人以后,凡人立马会对他失去兴趣。
若是窥探到这个自称神仙的家伙是真神仙的时候,那么凡人们一定会想尽办法弄死他,然后取而代之。
“你似乎对成为寇党没什么抵触?”
曾巩是一个标准的文人,所以他十分认可‘君子朋而不党’这句话。
王安石知道曾巩心里想什么,所以淡然笑着道:“等先生离开了汴京城,我们就不再是身寇党,而是同僚。
同僚之间,亲近一些难道不应该吗?
先生即便是离开了中枢,那也是我们的先生,对先生尊敬一些,难道有问题?”
曾巩一愣,摇了摇头。
王安石和曾巩二人在讨论寇季的时候,寇季正在跟闺女寇卉大眼瞪小眼。
寇季盯着寇卉不言语,寇卉盯着寇季也不言语。
父女二人谁也不肯服软。
赵润为了帮助先生,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竹蜻蜓,双手一撮,飞了起来。
书房里的其他人的目光顺势被吸引了过去。
狄咏更是不管不顾的抛下了笔,去追竹蜻蜓。
什么先生之威、首相之威,对他根本不管用。
他现在正处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年纪。
规矩、礼法,对他都没用。
狄咏噔噔噔的在哪儿跑。
寇卉扛不住了,频频侧头向望过去。
“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放过我好不好?”
寇卉终究经不住诱惑,出声向寇季服软。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先把你私底下撕毁书本的事情说清楚再说。”
寇卉哭丧着脸道:“我不是故意的……”
寇季冷哼了一声,“那就是有意的?”
寇卉气的直跺脚,“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放了我。”
寇季冷淡的道:“先说出来听一听……”
寇卉哼哼道:“包拯喜欢赵絮……”
寇季翻了个白眼,“你才对大一点,你懂什么叫喜欢?”
寇卉不服气的道:“我就懂!”
寇季瞪了寇卉一眼,“罚写大字十篇。下次加倍。下去玩吧。”
寇卉气哼哼的剁了剁脚,扭头走了。
寇季见此,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包拯和赵絮二人的问题,寇季多少知道一些。
只是二人各有问题,还融不到一起去。
外戚不得干政,在大宋如今依旧是铁律。
包拯若是真的跟赵絮在一起,那仕途就真没了。
所以寇季并没有极力的促成此事。
他想看看两个人能走到什么地步。
事实上外戚不得干政的铁律,也不是无解的。
赵祯此前在处理朝中皇亲国戚的时候就曾经定下规矩。
愿意放弃皇亲国戚身份,以正常人身份走仕途的。
可以不受外戚不得干政的规矩约束。
赵絮若是能放弃公主尊位,那她和包拯在一起,也不会印象包拯的仕途。
问题是,现在是包拯喜欢赵絮多一些。
所以要牺牲的话,很有可能是包拯牺牲。
而包拯貌似没有为了爱情牺牲抱负的心思。
所以,二人之间的感情现在就是一笔糊涂账。
往后一段日子。
寇季不是在府上教书育人,就是在政事堂处理公务。
他提出的两项有关田产分配的国策,如今也刊登到了大宋书报上。
为了扩大大宋书报的影响力。
张成用了不少手段。
其中有一项,就是借助谣言,向天下人宣扬称,有人通过阅读大宋书报,看清楚了朝廷的国策。
然后在国策的引领下,赚取了庞大一笔钱财。
许多商人为此购买了大宋书报,然后他们发现,在大宋书报上确实能看到许多国策,同时能通过国策的变化,找出一定的商机。
有商人更是自我领悟出了在大宋书报上刊登广告的事情。
一时间,大宋书报被炒的火热。
关于朝廷要分地的两项国策,也瞬间被传到了大宋的每一个角落。
豪门大户们看了朝廷新订立的国策以后,一个个皆摇头叹息。
只允许购买五亩以下的良田,家中良田超过五亩的还不能购买。
并且可以选择的方式只有借贷和服役。
为了五亩地,贡献出去五个劳力,对他们而言得不偿失。
朝廷分地,对他们而言,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豪门大户仅仅关注了一段时间以后,就不再关注此事。
倒是那些贫寒的百姓,在得知了此事以后,欢欣鼓舞。
朝廷的政令在寇季眼里,有压榨百姓的嫌疑。
可百姓不这么看。
百姓们觉得朝廷是在白送地给他们。
他们平日里在豪门大户当佃户,一年到头,除了能混个半饱外,几乎得不到什么好处。
一直到老死,也是一样的。
如今借着朝廷的地种田,交够了朝廷的赋税,再交够了每一年的借贷以后,剩下的都是他们的。
最重要的是,朝廷以十年为期。
十年之内还清借贷,他们还能得五亩地。
如此好事。
百姓们自然欢欣鼓舞。
民间一片沸腾。
朝廷借着大宋书报,将势头吵起来以后,一直从年底火热到了次年年初。
当朝廷约定的分田的时间到达以后。
百姓们蜂拥到了衙门和大宋钱庄。
田产是衙门分配,契约跟大宋钱庄订立。
场面十分火热。
赵祯和寇季坐在开封府衙门对面的凉茶棚子里,看着开封府门口汹涌着往进冲的百姓,感慨万千。
“呼……”
赵祯品了一口茶,吐出了一口浊气,脸上又喜也有悲。
“朕看到百姓们群情激扬的样子,就知道朕推行了一道善政。朕心里是又高兴,又悲哀。
朕以为,经过不断的迁移,不断的给百姓们分地,我大宋贫寒的百姓数量已经很少了。
没想到,还是这么多。”
寇季淡然笑着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赵祯沉吟着道:“朕还想再搜刮一拨豪门大户,从他们手里弄出更多的土地。”
寇季摇头笑道:“现在这些就够了。豪门大户已经被我们搜刮的很惨了,再搜刮,他们恐怕真的就反了。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将百姓们往边陲引。
虽然我们往边陲迁移了不少百姓,可如今边陲还有大片大片荒芜之地。
等我们的百姓将那些荒芜之地变成了良田、草场、林场的时候。
估计我大宋也不会再为土地担心。”
赵祯看向了寇季。
寇季笑着道:“因为那个时候,豪门大户大部分的人已经蜕变成了纯粹的商人。商人从商场上牟利,远比他们从土地中牟利要赚的多。”
赵祯愣了一下,道:“四哥的意思是,纯粹的商人越多,我大宋土地兼并的麻烦就越小?”
寇季点头道:“这也是我最近才悟出来的。当商人们从商场上的收获远远大于土地上的产出的时候,土地对他们而言,其实就是一个鸡肋。
只要我大宋始终保持着有足够的粮食,粮食的价格足够低。
商人们会自觉的放弃土地。
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让那些商人将自己手里的土地兜售出来,而不是仅仅的握在手里,任其荒废。”
大宋在土地、屋舍方面的政令很严格。
你家的土地、你家的屋舍,只要你不发卖,那么就永远都是你家的,谁也抢不走、夺不去。
那就像是私人领土,只不过只有使用权和所有权,并没有管辖权而已。
所以,商人、豪门大户手里握着地,只要他们不主动往出兜售,那谁也不能强行从他们手里抢夺。
哪怕良田沦为了荒地,那也是人家的资产,谁也没办法侵占。
赵祯仔细思量了一番寇季的话以后,笑着道:“四哥想的太长远了。光是让我大宋的百姓将我大宋所有的疆土占满,就得数十年之功。”
寇季笑着道:“官家以前聊起此事,会十分兴奋,十分贪心。为何突然变得不那么贪心了?”
赵祯看向了寇季,低声道:“朕派去监视朱能和李昭亮的人回来了,他们告诉朕。李昭亮、朱能、元山、黑汗王几人,已经结盟,正疯狂的在西方开疆拓土。
他们已经证实了在极西之地,有一片庞大的不输给我大宋的土地。
听说土地十分肥沃。”
寇季愣了一下,没有言语。
赵祯继续道:“他们的斥候到了天竺。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斥候到了天竺以后,发现了原交趾郡王的斥候。
朕现在才知道,大雪山是有尽头的。
大雪山的尽头居然是天竺,天竺再往西居然还有许多国朝。”
寇季沉吟着道:“官家突然之间不担心土地了,是不是想着等他们在域外开疆拓土,稳定了局势以后,再派人去强抢?”
赵祯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坦言道:“那都是数十年后的事情了。到时候就看朕的子孙成不成气。
他们若是成气,可以出去抢更多的土地给我大宋百姓。
若是不成器,那就将一部分百姓迁移过去。
黑汗王、元山、原交趾郡王的事情,朕不敢说。
但是像朱能、李昭亮等人若是能在西方扎根,相信他们最亲近的还是我宋人。
他们要彻底的统治那一片地方,必须依仗我宋人。
所以我大宋百姓迁移到他们手底下去,一定会成为人上人。”
寇季仔细的分析起了赵祯的话,他觉得有一些话,赵祯没说。
那就是李昭亮和朱能很有可能在他们征讨到的地方订立了人种阶级制度,李昭亮和朱能带去封地的宋人,必然已经被他们高高的捧起,成为了人上人。
当地的土著很有可能沦为了奴隶,或者尸骸。
不然赵祯不可能如此肯定的说大宋的百姓迁移过去以后,会成为人上人。
恐怕不止李昭亮和朱能,元山恐怕也是如此。
赵祯之所以不愿意将实情告诉他,应该是朱能和李昭亮二人用的手段不怎么高明。
所以赵祯不愿意明说。
寇季不得不承认,有一个熟门熟路的人为大宋的悍卒带路,对宋人征讨西方有极大的好处。
若是仅凭着朱能、李昭亮、元山三个人自己摸索的话,他们恐怕一辈子也得待在西域。
可是有格格巫带路就不一样。
格格巫知道西方什么地方最富裕,知道西方什么地方有强敌,知道西方有什么地方容易征讨。
西方的地形图、西方兵马的作战方式、西方兵马的强弱。
在格格巫这个神使面前,不算是秘密。
因为他背后有一个依旧掌控着西方大部分疆土的庞大的宗教支持。
如此一来,这些东西在朱能、李昭亮、元山等人眼里也就不是什么秘密。
既然西方的一切在他们眼里都不是秘密。
那他们没理由继续留在西域吹冷风。
他们完全可以在格格巫这个带路党的引领下,长驱直入进入到西方,然后在西方烧杀抢掠。
反正脱离了大宋的视线,他们就算沦为了魔鬼之军,也没有人会在意。
第0972章 疯狂的吕夷简,发飙的李迪
无论是朱能也好、李昭亮也罢,一个个都是借着兵马起家的。
烧杀抢掠才是他们的老本行,指望他们安安稳稳的治理封地,根本不可能。
在他们眼里,封地上经营一年所得,恐怕也比不上他们抢一票得到的多。
反正有大宋帮他们销赃,他们不愁自己抢来的东西没地方去。
元山和格格巫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人。
他们一个怀揣着大业,一个心里想着恢复哈里发的荣耀。
西方是他们必征之地。
所以他们在朱能和李昭亮到了西域以后,快速的将朱能和李昭亮这两个暴力分子变成了自己的盟友,然后一起侵入到西方,去瓜分西方的一切。
至于曹利用杀进了天竺,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挡在天竺和交趾中间的那几个小王朝,还不是曹利用的对手。
曹利用一家子在西南经营了十几年,手里又握着大批大宋提供的军备,再加上他们自己研究出的火弩流星箭,欺负那些土著,就跟欺负鸡似的。
毕竟,在西方人还不知道火药是什么东西的时候。
曹利用就已经吩咐兵马装备上了火器。
谁强谁弱可想而知。
寇季盯着赵祯笑道:“他们应该派人接触过官家的人了吧?”
赵祯没有隐瞒,果断点了点头。
寇季继续笑道:“他们没有通过我,反而直接找上了官家,是不是想要火器?”
赵祯直言道:“不错,他们的人隐晦的告诉朕,只要朕能给他们提供火器,西方的东西,朕看上什么,他们都给朕送过来。”
寇季失笑道:“他们还真是贼心不死。”
赵祯笑着道:“他们应该是觉得,有了火器,他们在西方的杀伐速度会加快许多。”
寇季摇头道:“不能答应。”
赵祯点头道:“朕知道,所以朕拒绝了。然后他们又向朕提出,购买大量的弓弩。”
寇季沉吟着道:“弓弩造起来十分不容易,我大宋的弓弩可以说远超其他任何一个国邦。
他们不沉下心制作弓弩,反而从我大宋求购弓弩。
看来他们是打算穷兵黩武了。”
赵祯思量着道:“或许他们还没有找到一块真正让他们落脚的地方吧。”
寇季笑着道:“天竺是一个不错的落脚地。”
赵祯一愣,狐疑的道:“四哥的意思是,他们中间有可能有人在天竺落脚?”
寇季点点头。
赵祯问道:“四哥觉得会是谁?”
寇季笑着道:“应该是原交趾郡王。”
赵祯不解的道:“为何会是原交趾郡王?”
寇季直言道:“因为他最老。他能打到天竺就不错了,没有余力在征战。所以他应该会在天竺落脚,然后用余生所有的时间治理天竺。”
赵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寇季继续道:“他或许会派人到我大宋,用尽各种办法骗我大宋的百姓到天竺去。”
赵祯不解的看着寇季。
寇季笑着道:“因为他已经见过了我大宋百姓勤劳,所以他必然已经喜欢上了我大宋百姓。有我大宋百姓帮他治理天竺,他才能彻底的在天竺生根发芽。”
曹利用会落脚在天竺,寇季早就推算到了。
曹利用已经很老了。
能打到天竺,雄心估计也耗费的差不多了。
天竺的土地也很肥沃,所以他一定会在天竺落脚。
曹利用是一个宋人,所以他喜欢用宋人是必然的。
等朱能、李昭亮、元山三人找到了落脚地以后,必然也会想办法吸纳宋人过去。
别看元山如今正在用黑汗人、回鹘人在帮他作战,一旦他找到了真正能落脚的地方以后,一定会想尽办法从大宋吸引人过去,替换了那些黑汗人和回鹘人。
因为在他们潜意识里,坐在一个充满了宋人疆土上称王称霸,远比坐在一个充满了异族人的疆土上称王称霸,更安全。
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几乎融入到了他们的骨髓里。
所以他们可以用异族人帮他们打江山,但绝对不会用异族人帮他们坐江山。
更重要的是,沐浴在哈里发光芒下的各个王朝还很强大。
这些王朝,将会成为朱能、元山、曹利用、李昭亮四人清除异己的利刃。
赵祯听到了寇季的话,感叹道:“朕的疆土,还没塞满大宋百姓,怎么可能让我大宋百姓去帮他们。”
寇季笑着点头道:“官家言之有理……”
赵祯起身,在开封府门口瞥了几眼,道:“你我今日到这里,是想看看有没有恶吏欺负百姓,如今一个恶吏也没有碰到,这说明权开封府知府的差事办的还不错。
润儿也到年纪了,就加他一个开封府知府的职位,让他为权开封府知府撑腰。
免得权开封府知府这个干吏,被汴京城里其他权贵欺辱。”
寇季跟着站起身,哭笑不得的道:“如今的汴京城内,能欺负的了权开封府知府的,貌似就只剩下臣了。
官家是在警告臣吗?”
赵祯摇头道:“有几个国公最近有些得意忘形,羞辱了权开封府知府数次了。朕得给权开封府知府找一个靠山。”
寇季沉吟道:“陈尧咨镇不住人?”
赵祯缓缓点头。
“陈尧咨上了年纪了,精力不济,不能长时间坐衙,所以看管的不够周到。加上他们中间有一些人归枢密院管辖,陈尧咨也没办法管。”
“那就吩咐杨文广多盯着一些。”
“……”
赵祯和寇季带着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开封府门前。
他们推行的分田的政令,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并没有发现有人反对此事,也没有发现有人闹事。
所以他们也不需要将太多目光放在此处。
二人到了御街上以后,分道扬镳。
寇季去了政事堂。
赵祯悄然回了宫。
入宫以后。
赵祯一个人坐在大殿里,长吁短叹。
“陈琳啊……”
“奴婢在……”
“你说朕是不是对四哥过于苛刻了?”
陈琳一愣,愕然的看向了赵祯道:“官家一直对寇相恩宠有加,何来苛刻之说?”
赵祯感叹道:“朕给别人的封地,几乎都有往外扩张的可能。唯有四哥的封地,没办法扩张。”
陈琳迟疑道:“不是还有曹氏吗?”
赵祯摇头道:“曹氏不能扩张,曹氏的闺女可是朕的皇后,曹氏的外甥可是朕的嫡长皇子。
曹氏若是坐大,对我大宋会有害处的。”
陈琳缓缓点头,明白了赵祯的意思。
越是亲近的外戚,越容易影响皇族。
曹氏也是诸多藩王当中,最有机会被召回大宋的。
一旦赵祯驾崩,赵润继位,曹皇后很容易借着赵润之口,将曹氏召回。
曹氏实力如果太大的话,很容易影响到赵氏的帝位。
曹氏有没有此心,赵祯不在意,但是赵祯必须得防着。
赵祯感慨道:“朕以前总觉得我大宋便是天下,如今借着朱能等人的眼,好好看了看天下,才知道,我大宋并非是整个天下。
我大宋如今的疆土已经开拓到了极致。
朕没有余力开拓更多的疆土了,即便是打下来了,也掌控不了。
所以朱能等人在外攻城掠地,朕一点儿也不羡慕,也没想过将他们手里的地夺过来。
因为朕知道,就算朕发兵夺过来了,我大宋也没有那么多人迁移过去。
朕更不可能将手伸的那么长,将所有的疆土都牢牢的窝在朕手里。
所以,域外之地,让我大宋自己人占着,总比外人占着强。
可惜真正的强人被朕不小心锁住了,反倒是一帮子耗子跳的欢。”
陈琳一边思量着赵祯的话,一边道:“官家是不喜欢跟朱能等臣子做交易?”
赵祯毫不隐瞒的点头,“天下间,除了四哥外,谁有资格跟朕讨价还价?又有谁有资格跟朕做买卖?
若不是劳师远征花费太大,朕一定派遣兵马过去问问,谁还是不是他们的皇帝。”
陈琳赶忙道:“官家可以下旨斥责。”
赵祯叹了一口气道:“算了,看在他们送来的一千斤黄金的份上,朕容他们放肆一会。吩咐工部的人,让他们将屯放在库房里的弓弩挑拣一二,让武德司的人送去西域,顺便将朕那一千斤黄金运送回来。”
“喏……”
“……”
赵祯在宫里准备和朱能等人交易的事宜,寇季则在考虑要不要派人去找朱能等人沟通一下。
朱能等人越过他和赵祯交易,他不在意。
因为他很早以前就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
朱能等人结伴去西方创立自己的基业,寇季也不在意。
因为寇季在离开西域的时候,就明确的告诉了元山,元山若是想要去西方立国的话,他不会阻拦。
但朱能等人有点得意忘形了,他们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是大宋的臣子,居然敢越过他、越过鸿胪寺,跟赵祯谈条件。
寇季今日跟赵祯攀谈,听出了赵祯言语中有怨气。
也理解赵祯为何有怨气。
朱能等人确实有点托大了。
在赵祯征灭了辽国以后,普天之下就没有人能跟他平起平坐了。
除了他这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有资格跟赵祯商量着做事外。
其他人根本没有资格跟赵祯直接对话。
“还是派人去叮嘱一下朱能等人,别得意忘形了。我可不想亲自带兵去征讨他们。”
寇季略微思量了一番,有了决定,便招来了府上传信的人,吩咐他们带着商队跑一趟西域。
同时还让他们催促一下,让格格巫尽快将巴格达智慧馆里剩下的书籍运送到大宋。
吩咐人去传信以后,寇季就不再搭理此事。
朱能等人若是拾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若是不拾取,那寇季就有必要让杨文广走一趟西域。
寇季派人将信件送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关注此事。
往后一段日子。
他和赵祯都持续关注着分田的事宜。
分田的事宜和推行商律一般,顺风顺水。
没受到什么阻碍。
百姓们选择借贷的比较多。
选择服役的很少。
大概是不想让家中的男丁去边陲上受苦。
但即便如此,选择参加服役的人也超过了十万。
十万男丁,家中大多都是有兄弟的,所以他们去边陲上,没什么心理压力。
借着他们的劳役,为家里换取五亩活命田,他们十分乐意。
在百姓们心里,田产就是可以祖祖辈辈相传下去的根基。
所以他们原以为了子孙后辈,去边陲受苦。
寇季和赵祯商量了许久,最终让十万加入到了兵籍中的男丁,前往了青塘。
受在青塘的吕夷简,得知了这个消息以后,差点没哭出来。
他在青塘守了整整两年,两年时间里,整个青塘只有他和他的两个老仆,以及一百个护卫他安全的地方兵。
除此以外,偌大的青塘就再没有其他人。
无论是李昭亮,还是元山,都不可能让他们手底下的人,侵入到青塘去放牧或者耕种。
他们知道寇季是什么人,所以绝对不可能让人进入到青塘去,触碰寇季的神经。
他们真要是敢让手底下人放肆的去青塘放牧。
寇季就敢带兵灭了他们。
寇季的霸道和狠辣他们是见识过的。
所以他们情愿去欺负西方人,也不愿意跟寇季作对。
也正是因为如此,偌大的青塘就只有一百零三人。
如今朝廷送了十万青壮,外加六万多青壮的家眷去青塘开垦良田,吕夷简自然十分激动。
十万青壮和六万青壮家眷还没有到青塘,吕夷简就借着自己的关系,放出了豪言。
愿意在青塘落户的,分田一千亩、牛两头、马十匹、羊一百只。
不愿意在青塘落户的,多在青塘干一年活,回去的时候可以带一头牛、两匹马、十只羊。
青塘那片土地上,如今虽然没什么人。
但是牛、羊、马成群成群的跑。
在青塘人和侵入到青塘的黑汗人被处理干净以后,他们的牛、羊、马就留在了青塘。
那是大宋的战利品。
由于数量比较多。
朝廷一时半会消化不完,所以就将那些牛、羊、马,放养在了青塘各处。
经过了两年的繁衍,数量变得更加庞大。
所以吕夷简有底气许下如此承诺。
他就是想借此吸引更多的百姓到青塘去落户。
事实证明,他的方法是有效的。
随着他放出的豪言传便了大宋以后,有许多人跟着前往青塘的大部队赶往了青塘。
其中有一些贪恋青塘田产的,决定去青塘落户。
也有一些是去青塘打工的。
对。
就是打工。
他们不是去服役的人,也不想在青塘安家落户。
他们就想去青塘种地,想赚取吕夷简许下的那些牛羊马。
良田和牲口对百姓们而言是珍贵的。
虽然如今的牲口价格大跌,但仍旧不是许多贫寒百姓所消费得起的。
所以他们想去青塘做工,赚取牛、羊、马。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涌现到了西宁州以后,数量已经达到了二十万。
其中服役的十万,家眷六万,愿意在青塘落户的六千,剩下的都是前去青塘打工的。
吕夷简亲自策马赶到了西宁州迎接他们。
然后带着他们入了青塘。
到了青塘以后,吕夷简快速的从他们中间挑选出了许多领头人,依照军中的排序方式,将他们编成了一个一个营。
然后将他们分别安置在了青塘境内为数不多的城池内。
并且大方的将青塘境内的那些屋舍、寺庙,分给了百姓们居注。
然后又给他们分配了牛、羊、马、农具,并且给他们划分了开垦良田的区域。
二十万人中,绝大多数都是农家子。
所以不需要人刻意去教他们种田,他们自顾自的就开始在青塘境内开垦起了荒田、划分起了草场。
吕夷简只需要给他们提供种子,并且叮嘱好领导他们做工的人规矩以后,就不用太灌输他们。
吕夷简自己领着那些愿意在青塘境内安家落户的人,住进了青塘最繁华的青塘城。
给他们分了大屋、大宅。
不仅如此,还给他们每家每户分配了一千亩地、一千亩草场,牛羊马匹等数量翻倍提供。
然后又将青塘的王宫和青塘王宫旁庞大的寺庙,改成了学社,让那些孩子们去读书。
此事传扬出去以后,那些在青塘境内服役的很多男丁,都动心了。
那些去青塘打工的百姓也动心了。
没办法,吕夷简给的太多了。
多到他们活到这么大,也没敢奢望过的地步。
有大量的田种,有成群的牛羊马匹,孩子还有书读,对他们而言吸引力太大了。
于是乎,在吕夷简的诱惑下,落户的人越来越多。
随着地方上百姓的户籍被转移,地方衙门不乐意了。
特别是临近青塘的几个衙门。
其中西宁州知州喊的最惨。
在吕夷简开出的一千亩良田、一千亩草场的诱惑下,西宁州半数的贫寒百姓跑了。
由于身处在边地,民风彪悍,所以他们根本不在乎地方衙门的约束,说跑就跑。
西宁州知州眼看着西宁州内许多纺织作坊纷纷歇业,眼看着街道上的行人逐渐变少,他怒不可止。
参奏吕夷简的奏折一封一封往汴京城递。
赵祯和寇季二人假装没看见。
朝中百官也无人提及此事。
毕竟,比起吕夷简,西宁州知州在朝中就是一个喽啰。
吕夷简虽然离开了中枢,可门生故旧一大堆,大部分都在朝中,儿子也在朝中出任侍郎。
西宁州知州,可没那么多门生故旧,更没有做侍郎的儿子。
所以西宁州知州参奏吕夷简的奏折入京以后,帮谁不帮谁一目了然。
吕夷简的做法很符合赵祯和寇季二人的心思。
他二人选择了装聋作哑,西宁州知州的奏折自然石沉大海。
吕夷简在青塘疯狂了两个月以后,两份有分量的奏折出现在了朝堂上。
赵祯拿着两份奏折,哭笑不得的道:“吕夷简是过分了……”
寇季神色跟赵祯差不多,他点着头道:“挖墙脚挖到了李迪和杜衍身上,他们自然不乐意。”
两份有分量的奏折,分别来自于李迪和杜衍。
李迪在奏折中毫不客气的骂吕夷简不要脸。
杜衍言辞犀利的指责吕夷简是个祸国殃民的奸臣。
李迪更是在奏折中威胁到,如果吕夷简再不克制自己,他就要带刀入青塘,去跟吕夷简血拼。
赵祯苦笑着道:“吕夷简从中原腹地挖人也就算了,居然连河西的人也挖。李迪和杜衍如今还指望着河西的百姓陪着他们一起治沙呢。
吕夷简疯狂的挖墙脚,他们二人自然气的跳脚。”
寇季感慨道:“没办法,青塘地域辽阔,而青塘的高原上,只有河西人勉强能适应。从中原腹地迁移过去的百姓,根本没办法在青塘的高原上站稳脚根。
所以吕夷简从河西挖墙脚,也在情理之中。
更重要的是,吕夷简确实给的太多了。
如今河西人口在李迪和杜衍的治理下,几乎是翻了五倍。
李迪那个老倌又骗着镇西军为河西那些男子从域外去劫掠女子为妻妾。
甚至还奏请朝廷,让镇西军的将士在河西留种。
如今河西的男子,不娶一妻二妾,都会被人看不起。
在这种情况下,河西人口增长的很快。
土地自然不够分。
吕夷简开出了那么优厚的条件,他们自然会往青塘跑。
李迪在河西这些年,研究通了如何将沙漠变成绿洲。
如今已经从沙州等地的沙漠中夺处了近数十万亩良田。
他还指望那些百姓跟着他将沙漠彻底变成绿洲呢。
吕夷简抽他的血,他自然会骂娘。”
赵祯听完了寇季的话,点着头道:“李公化沙漠为绿洲,可以说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朕记得我大宋兵马最初进河西的时候,河西大部分地方都是一望无际的荒滩。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
那些荒滩不是变成了树林、果林,就是变成了良田。
以前寸草不生的沙漠,如今也被李公治理成了一片片的树林。
我大宋也多出了许多可以让子孙后辈依仗的良田。
李公在河西的功劳,需要维护。
朕应该下旨给吕夷简,让他收敛一二。”
第0973章 包拯面对的选择题
“不太好收敛,让吕夷简不再纳人入青塘的话,吕夷简估计会骂娘。他在青塘守了两年,吹了两年冷风,好不容易可以动手吸纳人了,他绝对不愿意错过。”
寇季直言。
赵祯沉声道:“可是再让他这么乱来下去,李公恐怕真的要提刀入青塘了。”
河西的一切都是李迪的心血,吕夷简如今在抽李迪的血,李迪真的敢提着刀跟他干一场。
寇季沉吟着道:“其实青塘如今已经有了根基,再继续从外面吸纳人,已经没必要了。吕夷简完全可以效仿李公旧事。”
赵祯眉头一挑,有些不敢相信的道:“你是说……”
寇季点点头道:“如今朱能、李昭亮、元山都在域外征战,手里必然有数量庞大的俘虏。只要吕夷简派人去交涉一下,用一些牛羊,或者粮食换取一些女俘虏,还是能轻而易举做到的。”
赵祯脸上的神情一僵,喃喃道:“朕当初说过,我大宋百姓若是没妻子的话,朕就派人出去给他们抢。
朕从没想过成真。”
寇季笑着道:“总归是我大宋百姓占便宜。”
赵祯苦笑着道:“朕没那么厚的脸皮。”
寇季笑道:“让李迪私底下去跟吕夷简说一下,然后官家再派人去帮着吕夷简跟元山、朱能、李昭亮三人交涉一下。
臣回头让鸿胪寺的人去跟黑汗国的人交涉一下。
相信他们愿意用那些女俘虏跟我们换取粮食。”
赵祯叹气道:“朕总觉得难以启齿。”
寇季哈哈笑道:“我们不要说的那么明显,让吕夷简私底下派人去挑破此事就好。”
赵祯迟疑了一下道:“鸿胪寺的人就不要用了吧?咱们私底下派人去交涉一番。这种事情说出去真的不光彩。
后世人著史,提到此事,还不知道将你我二人描绘成什么样子。”
寇季点头道:“那就依照官家说的办。”
赵祯也跟着点了点头道:“事不宜迟,你下去准备文书。朕下旨呵斥一番吕夷简,让吕夷简不得再吸纳大宋百姓。
不然再让吕夷简这么闹下去,举国上下的地方官恐怕都要有怨言了。”
寇季起身,拱了拱手,离开了皇宫。
赵祯吩咐陈琳召来了中书舍人草拟诏书。
寇季坐着马车匆匆赶回府以后,准备去书房写信,只是走到了书房门口,就看到了两个人影站在书房不远处。
也不说话,像是个木头。
仔细一瞧。
是包拯和赵絮。
包拯在江宁府的差事处理的很圆满,因此被调回了汴京城,出任刑部左侍郎。
原刑部左侍郎被调任到了礼部,出任礼部左侍郎。
包拯回到了汴京城,自然要像是苏洵一般,赶到寇府拜会寇季。
只是他没见到寇季,倒是先见到了赵絮。
以往跟赵絮通信的时候,包拯的话说不完。
如今见到了赵絮,包拯反而说不出话。
寇季站在一旁,看了许久,见两人迟迟不肯开口,忍不住走到了二人不远处,调侃道:“你们在向我展示什么叫做相敬如宾吗?”
寇季的话惊醒了赵絮和包拯。
赵絮恶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跑开了。
包拯站在原地苦笑道:“先生,以您的身份,调侃学生,是不是不太合适?”
寇季笑着道:“怎么,被江宁府百姓赞为包阎王的包拯,也学会羞涩了?”
包拯哭笑不得的道:“学生没有。阎王之名也非学生所爱,是那些江宁府的豪门大户强加在学生头上的。”
寇季笑道:“只因为你差点将江宁府的豪门大户斩干净了,是不是?”
包拯脸色一正,道:“豪门大户,大多为富不仁。江宁府的豪门大户,更是喜欢奢靡之风,他们中间一些人将折磨女子当成了雅事。
秦淮河上的那些女子被他们纳入府以后,残忍的折辱致死。
更有甚者喜欢用美人灯。”
寇季目光一冷,“人烛?”
包拯郑重的点头,“民间也有人称其为点天灯。”
寇季冷声道:“如此灭绝人性的行为也敢做,抄家灭门也不为过。”
包拯点头道:“学生不仅见过人烛,还见过殉井,就是将女子折辱致死以后,投入到井中。
还有一些追求长生之道,以小儿心炼丹做药。
学生见如此惨剧,下手自然狠辣了一些。”
寇季毫不犹豫的道:“应该的!”
似这种为了一己之私,造出灭绝人性的惨案的,确实该下狠手收拾。
寇季沉声道:“以后我会考虑派一些酷吏去江宁府。明明是读书人最多的地方,明明应该是最明事理、最通礼法的地方。
居然会有如此灭绝人性的行为出现。”
包拯直言道:“大部分读书人还是知书达理的。只有一些腐儒,还有一些豪门大户的主事,过于残忍。”
寇季点了点头,“此事我会去公文叮嘱你的继任者。”
包拯抱拳道:“学生替江宁府的百姓谢过先生。”
寇季摆手道:“我是大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江宁府百姓着想,是我应该做的。”
说完这话,寇季盯着包拯道:“说说你和赵絮的事情吧。”
包拯干巴巴笑道:“学生跟公主殿下能有什么事……”
寇季哼了一声,“你觉得有卉儿跟着赵絮,你和赵絮之间的事情能瞒得住我?”
包拯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学生出身寒门……”
“在庐州肥东,你包家也是有名的大户,有良田三千四百二十七亩。你爹故去以后,你分得良田六百八十三亩,庐州州城内的铺面两间。
你将两间铺面分别分给了你的兄长以后,手里还余下六百八十三亩良田。
如今都是你长嫂在雇人照料。
我说的可对?”
寇季不等包拯把话说完,就言辞灼灼的喝问。
包拯苦笑了一声,道:“比起公主,学生那点家业,跟寒门有什么区别。”
寇季沉吟了一下,点头赞同道:“那倒也是……”
说完这话,寇季狐疑的看着包拯道:“可我记得你不是一个在意身份的人。再说了,你是我大宋诸多知府当中,为数不多的年轻人。
你足以配得上一位公主。”
包拯坦言道:“跟着学生会过苦日子的。”
包拯这个理由很强大,寇季愣是没办法反驳。
一个年入近一万六千贯的人,花费在自己身上的不足一百贯,剩下的一万五千九百多贯全部贴补给了各地的蒙学。
如此做派,那个女子跟了他,都得过穷日子。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你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帮助百姓的办法有很多,没必要苦了自己。”
包拯肃穆的道:“学生拿到的每一文钱,都是民脂民膏,不敢轻易耗费。唯有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学生才能觉得心安。”
寇季疑问道:“所以为了百姓,你可以放弃自己的婚姻吗?”
包拯神情一僵,陷入到了沉默中。
寇季继续道:“赵絮虽然喜欢玩闹了一些,但却是一个好女子。你时时跟她通信,经久不绝,想必心中也有她。
既然心中有她,就不该放弃。”
包拯咬牙道:“可学生也放不下百姓。”
寇季盯着包拯,认真的道:“为官清廉,不是说将日子过的苦哈哈的。为官清廉是说不伸手拿百姓的钱,不伸手拿国库的钱。
你若怜惜百姓,应该想办法让治下的百姓富裕起来,而不是说用自己那点俸禄去贴补他们。
对我大宋数千万百姓而言,你那点俸禄只是杯水车薪。
所以授一人千金,不如授予万人博千金技。
俸禄是朝廷发给你的工钱、是你为朝廷做事的报酬,所以你应该心安理得的拿着。
也可以心安理得的去花销。”
包拯沉声道:“学生力薄,但学生能救一人是一人。”
寇季皱眉道:“小医医人,大医医国。你如今坐在大医的位置上,坐着小医的事情。
你先生我家财万贯,甚至说万贯已经不足以形容。
如此财富,我却从没有送给穷苦人。
为何?
是我贪财吗?
不是。
你先生我若是放开了贪,给我送钱的人能从此处排到辽地去。
我之所以不将自己的钱财分出去,就是因为我觉得不该分。
因为我手里的每一份都是我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而非巧取豪夺来的。
我更不会把钱给那些穷苦人。
因为我不想养成他们伸手要钱的习惯。
我想让他们垂下手学会自己去赚钱。
如此一来,他们不仅能解决温饱,还能学会什么是尊严。
若是我一味的给他们钱,养成了他们的习惯,那他们就会彻底失去尊严。
一些人在失去尊严的同时,还会变成习惯向人要钱的乞丐。
所以治理百姓、怜悯百姓的法子,是不断的创造机会,让百姓去赚钱,让百姓通过自己的双手富裕起来。
而不是将东西无偿的给他们,让他们混吃等死。
那是在害他们。
朝廷以前赈灾,不是直接将粮食给百姓,让百姓一边喝着粥,一边虚耗光阴,就是将百姓一股脑的塞进厢军当中。
现在呢?
以工代赈。
告诉他们通过自己的双手来拿赈灾的粮食。
他们在灾后不仅能重建自己的家园,还能维护自己的尊严。
更重要的是,以工代赈的时候,死去的百姓,远比以前要少。”
包拯听完了寇季一席话,陷入到了沉默。
寇季继续道:“你在瑞安镇上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你应该知道镇子上的人以前都是灾民。若是赈灾之处,我只是将粮食和钱给他们的话,你觉得他们能活成现在这样?
是我用以工代赈的法子,给他们创立了一个新家,还教会了他们谋生的手艺,才让他们过的如此富足、安康。”
包拯咬牙道:“成年人自然可以用此法,可是那些蒙童,还有那些孤独园里的人,他们根本没办法通过双手去获取粮食和尊严。”
寇季正色道:“他们中间一些人以前给朝廷缴纳过税负,一些人以后会给朝廷缴纳税负。自然是朝廷照顾他们。
蒙童们缺衣少食,那就证明是他们家里人太过贫穷。
我们要做的不是给蒙通送衣送食。
而是让他们家里人富裕起来。
他们家里人富裕起来了,他们自然不会缺衣少食。
至于孤独园里的人,他们若是过的不好,那就是朝廷政令和监察上的缺失。
我们应该更正朝廷错误的政令,监察各地孤独园里容易出现的问题。
如此,才是对他们真正的怜悯。
也是我们真正的为官之道。”
包拯再次陷入到了沉默。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是治国的国医,国家得了病,我们应该想办法根治,而不是只顾表面。
如此一来,迟早是会出问题的。”
包拯仰着头,质问道:“学生行善难道有错?”
寇季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怀仁慈,是每一个人应该具备的。但是以钱财行善,其实是不对的。
一个人若是穷,那就想办法帮他致富,而不是给钱让他富裕。
你想办法帮他致富,他肯定富。
你给钱让他富裕,只会让他成为蛀虫。
一个国家若是穷,也应该如此对待。
遇到问题我们应该看根本,而不是只顾着用钱解决。”
包拯再次陷入到了沉默。
寇季叮嘱了一句,“好好想想……”
说完这话,寇季没有再搭理包拯,背负着双手入了书房。
在书房里坐定以后。
取出纸笔,写了一封长信,派人送去西域给元山。
至于朱能和李昭亮二人,寇季并没有给去信。
因为寇季相信,元山在拿到了自己的信以后,会将信里的内容传达给朱能和李昭亮。
更重要的是,元山会将信里的内容揽在自己身上,而不是直接告诉朱能和李昭亮,是寇季要让他们做什么。
比起朱能和李昭亮,寇季其实更相信元山。
朱能和李昭亮刚刚摆脱了大宋束缚没多久,就有点得意忘形。
元山摆脱了大宋束缚十数年,也没有在寇季面前得意忘形过。
虽然在史书上,元山是一个大汉奸。
可他在守诺方面,还是很坚挺的。
寇季吩咐人将信送走以后,包拯出现在寇季面前。
寇季盯着包拯打量了一番,笑着道:“想通了?”
包拯认真的道:“学生还是觉得,手里的钱财不该花费在吃喝玩乐上。应该用到有用的地方。”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可你或许会因此失去一桩美满的姻缘。”
寇季给包拯讲了那么多道理,包拯依然坚持己见,寇季完全能理解。
名臣嘛,总有一些倔强和坚持。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能成为名臣。
若是因为别人三两句话,就改变了自己的坚持,那就不叫名臣。
包拯不知道寇季心中所想,他听到了寇季的话以后,神色暗淡的低下了头。
寇季直言道:“你不必担心娶了赵絮以后,会影响你的仕途。官家不会委屈自己的妹夫,我也不会委屈自己的学生。
只要我和官家点头,你的仕途依然会畅通无阻。”
包拯猛然抬头,沉声道:“此例不可开,不然后患无穷。”
寇季破口大骂,“滚出去!”
包拯脸色一僵,躬身一礼,“学生告退……”
寇季在包拯退出了房门以后,低声骂道:“这个木头……脱离了皇籍,她就不是皇帝的妹妹了?
她脱离了皇族,是没办法拿到封地,拿到俸禄,也不可能得到一座豪华的公主府。
可你已经入朝,官家完全可以将给她的宅子,当成赏赐赐给你。
官家也可以将她的封地和俸禄,折合成纺织作坊的份子。
反正那是官家私产,他如何处置,别人可管不到。
无非就是没了个公主的名头而已。
但是她成了你夫人,官家可以隔三岔五找由头拔高她的诰命身份啊。”
寇季觉得包拯在感情的问题上真是不知变通。
他觉得给不了赵絮富足的生活。
可他有没有想过,以赵絮的身份,富足的生活需要他给?
赵祯若是连一个亲妹子都养不起,那他就别当皇帝了。
“头疼啊……”
寇季揉了揉眉心。
向嫣进门的时候恰巧看到。
向嫣顺手将一碗肉羹放在了寇季面前,笑着道:“相公有烦心事?”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刚碰到了一块木头。”
向嫣笑道:“相公说的是包拯?”
寇季点头。
向嫣又问,“可是包拯喜欢赵絮的事情?”
寇季看向了向嫣,“你知道?”
向嫣笑容灿烂的道:“包拯和赵絮通过的信件,都有一尺多高了,妾身怎么可能不知道。”
寇季叹了一口气,“孽缘啊。”
向嫣道:“妾身倒是觉得,是金玉良言。”
寇季疑问道:“何以见得?”
向嫣坦言道:“无论是包拯,还是赵絮,年龄都大了。彼此有没有其他的婚约,彼此之间都有好感,若是能走到一起,自然是良缘。”
寇季感叹道:“可包拯担心自己给不了赵絮富足的生活,为此较劲了半天。我也担心赵絮放不下公主的身份……”
向嫣失声笑道:“包拯要给赵絮富足的生活?这是妾身今年听过的最好听的笑话。”
寇季苦笑道:“谁说不是呢。”
向嫣笑着道:“别的公主妾身不知道,但是妾身知道,赵絮绝对不是一个在乎公主身份的人。
想当年,若不是相公你将她带回府。
她或许就出家了。
她都可以舍身出家,又怎么可能舍不了公主的身份。”
寇季思量了一下,点头道:“说的也是……”
向嫣笑问道:“妾身其实挺想知道,相公为何要撮合包拯和赵絮在一起?按理说,你是他二人的先生,认识的达官贵人多不胜数,帮他们谋一桩其他的婚事应该是轻而易举。
为何非要让他们两个在一起?”
寇季淡然笑道:“他们不是互生了情愫吗?”
向嫣摇头道:“情愫可不值钱。”
在这个盲婚哑嫁多如牛毛,联姻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的时代,情愫确实不值钱。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也有可能是为了让包拯过好一些。”
说到此处,寇季看向向嫣,“你知道的,那个木头根本不会照顾自己,一年的俸禄花到自己身上的百不足一,剩下的全部花在了那些贫寒百姓身上。
别人若是嫁给了他,夫妻二人肯定吃苦。
赵絮嫁给了他,他能过的好一些。
以官家的秉性,四时赏赐肯定少不了。
所以吃喝用度几乎不用花钱。”
向嫣哭笑不得的道:“你啊你,帮学生占皇家便宜,为了学生,也算是操碎心了。”
寇季感叹道:“他父母去世前,倒是给他看中了一个妻室,但被他拒绝了。回到庐州赡养父母的时候,也不见任何女子。父母亡故以后,兄嫂们皆惦记着他的家产,没人帮他奔走此事。
直至起复以后,他兄嫂才惦记起了此事,为他介绍了不少姑娘。
但他一个也没见,一个也没答应。
如今我再不为他操心此事,他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向嫣笑着道:“他那是心里揣着人呢。”
寇季赞同的点头。
此事也怨寇季。
若非寇季出现,将包拯弄到自己府上,让包拯跟赵絮相交,包拯也不至于错过自己的婚姻。
不然,包拯说不定已经跟自己父母相中的那位李姑娘成亲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寇季对包拯的婚事才会如此上心。
终究是寇季的出现,乱了包拯的姻缘,所以该还包拯一个姻缘。
向嫣提议道:“此事交给妾身去处理如何?”
寇季摇头道:“且看看吧。他们中间必须有一个人做出让步,如此他们成婚以后才能幸福美满下去。若是没人让步,那强捆在一起,也不会幸福。
反正包拯父母已经亡故,汴京城内能帮他娶亲的,只有我这个当先生的。
赵絮在府上住了这么久,官家也没有催促她成婚,杜娘娘更是对此事绝口不提。
所以赵絮的婚事,八成也会交给我做主。
所以等得起。”
向嫣没好气的道:“赵絮已经是个老姑娘咯。放在别人家里,恐怕会被当成扫把星。也就你冲着她,把她当成闺女一样的养在府上。”
第0974章 桃李满园春似锦(今晚一更,明天补……)
寇季爽朗的笑道:“丫头既然以兄长的姿态待我,我自然要肩负起当兄长的责任。”
向嫣笑着点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有浮起了一丝哀愁,“包拯虽然呆了一些,但却不是一个喜欢流连于青楼酒肆的人,絮儿嫁给了他,不会为他争风吃醋。
相公一生只钟情于妾身,包拯怕是要步相公后尘。
絮儿能得一良人,也算是造化。
可小妹的婚事,至今也没有着落,眼看着小妹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妾身是心急如焚。”
提到了向家小妹,寇季脸上的笑意也没了,浓浓的叹息了一声后,幽幽的道:“小妹身份不同,他是官家后宫里出来的人。纵然官家不计较,下面的文武百官们也会死死的盯着。
嫁给达官显贵不可能。
稍有些才能的读书人,也不敢亲近小妹。
寻常的农户倒是有那个胆子,可小妹年龄太大,寻常农户家里的青壮,到了她这个年龄,孩子都有了。
所以敢娶小妹的,只有那些鳏夫。
你又不愿意让小妹一个完璧之身,嫁给那些鳏夫。
所以小妹的婚事很难办。”
向嫣咬牙道:“我向家好歹也是大户,又是官宦世家,小妹也算是嫡支,又是完璧之身,怎么可能交给鳏夫。”
寇季苦笑道:“问题是除了农户家里的那些傻大胆,谁会娶小妹,谁敢娶小妹。但凡是有点见识的,知道了小妹的身份以后,都躲着走。”
向嫣愤愤不平的道:“官家和皇后又不计较此事……”
“可礼法计较,满朝文武计较……在朝野上写所有人眼里,礼法比天还大……”
“都是我爹造的孽,小妹那么好的一个人,非要送进宫里去遭罪,如今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送小妹去韩地吧。祖父在韩都新立的大同书院还缺一些先生,以小妹的才学,去书院下院教授那些蒙童识字,还是轻而易举的。
若是能在书院的先生当中碰见情投意合的,也能结成良缘。
韩地应该没有人会在乎她的身份。”
向嫣迟疑道:“妾身就怕我爹不会答应。”
寇季翻了个白眼,“你做事什么时候在乎过你爹?”
向嫣咬牙道:“他总想着将小妹重新送回宫。”
寇季脸色微微一冷,“你回头派人去告诉他们,让他们给我绝了争鸣逐利的心思。不然我以后离开了汴京城以后,一定不会管他们死活。
到时候他们被人生吞活剥了,就怨不到我。
明明是一群蠢羊,却总想披着一身狼皮在狼群里冒充狼。”
向嫣点头,“妾身明日就派人去。对了,你能不能将小妹放在中院或者上院。妾身可听天赐说了,下院教授蒙童的教习,多是一些不成器的庸才。
中院和上院的教习才是人杰。”
寇季瞥了向嫣一眼,淡淡的道:“以小妹的身份,找一个平庸一点的,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不错了。
你还想让她显贵不成?
她要是显贵,满朝文武的脸往哪儿放?”
向嫣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多言。
礼法大于天,祖宗礼法,能把人约束至死。
往后一段日子。
寇季就没有再关注包拯、赵絮、向家小妹三个人的婚事,他忙着在府上待客。
昔日那些从寇府走出去,分散到了大宋各地建功立业的进士们,如今都功成名就,一个个陆陆续续的调遣回京。
最开始的范仲淹、苏洵,到后来的包拯、欧阳修、富弼、文彦博等人,一些英才在他们引领下也出现在了寇季眼前。
比如唐介、张方平等人。
欧阳修是在包拯之后被调遣回京的,他向寇季推荐了唐介,随后是富弼,最后是文彦博。
文彦博除了将张方平带到了寇季面前外,还带回了一封韩琦的书信。
竹院的花堂。
寇季吩咐仆人给文彦博和张方平上了茶,便拿出了韩琦的信阅读了起来。
韩琦是寇季诸多门生中命最背的。
他在河东钓鱼执法,被王曾评价为不仁。
韩琦要升迁,老家伙死活不同意,屡次上书谏言,说韩琦若是入了汴京城,必然会成为大宋一害。
老家伙算是盯上韩琦了。
赵祯念及王曾是朝中少有的肱骨,就采纳了王曾的建议,算是给了王曾一个面子。
至于有许多人为韩琦上书,帮韩琦申辩,称赞韩琦是个干才。
赵祯没有理会。
大宋的干才多了,赵祯没理由为了一个中枢外的干才,跟中枢内的干才死磕。
如今大宋四海归一。
干才如同过江之鲤。
赵祯不可能将所有干才都安放在中枢。
所以必然要将许多干才扔到中枢之外。
虽然有点屈才。
但也只能憋着。
因为他们没办法像是以前一样去投靠外人。
外人也不敢要他们。
吕夷简这等坐镇过中枢的干才,都被赵祯送去了青塘与牛羊为伍,区区一个韩琦,又算得了什么。
韩琦心里委屈,没办法向朝廷讲,就只能书信一封交给寇季,向寇季诉说他的委屈。
寇季看完了韩琦的信,通篇就讲了一句话。
‘先生,我在河东做的一切,可都是您吩咐的,您得给我兜着啊。’
寇季放下了韩琦的信,咳嗽了一声。
文彦博和张方平赶忙放下了茶碗,恭敬的看向了寇季。
寇季对文彦博道:“回头你去信告诉韩琦,别有事没事四处喊冤。朝廷不调遣他入京,那是因为另有重用。
广西、广南两府的巡查贪污受贿,收受贿赂多达十三万四千八百六十七贯。
恶首已经在押解回京了路上,秋后就会问斩。
如今广西和广南两府的官员,没少借着朝廷的威严,从山间树林里的土王身上捞钱。
此事已经在广西和广南两府传扬开了。
所以朝廷必须派遣一个能人去处理此事。”
文彦博沉吟着道:“朝廷选的能人就是韩琦?”
寇季点点头道:“广西和广南两府的情况十分复杂,必要的时候需要下重手。派遣其他人去,我和官家不放心,所以选中了韩琦。”
文彦博展颜一笑,“如此说来,韩琦也算是高升了。”
两府巡查,可远远比一府之尊要大。
韩琦自然算得上是升迁了。
寇季点着头道:“韩琦的事情你不用操心,说说你吧。”
文彦博赶忙道:“学生有什么好说的。学生虽然没有将琅邪府治理的像是渤海府一样富庶。
但琅邪府在如今的辽地,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寇季瞥了文彦博一眼,没好气的道:“大部分还不是依赖于你文家和柳家的底蕴?若非河东两大豪门迁入到了琅邪府,你以为你的琅邪府能这么快就发展起来?”
文彦博干巴巴一笑。
寇季盯着文彦博道:“你文家发卖了河东的田产,一心做起了生意,在此过程中并没有偷税漏税的嫌疑,但……”
寇季刚说了一个‘但’字,文彦博就快速的辩解道:“先生,如今在琅邪府,乃至大宋各地做生意的文氏,跟学生可不是一家。
学生可不敢触犯您和官家定下的铁律。”
寇季没好气的道:“分家的小手段而已,若是仔细查证,你觉得你们文家经得起查吗?”
文彦博一脸尴尬,却没有什么惶恐的神色。
他心里清楚,寇季明显不会再追究此事,不然也不会私底下跟他说这些话。
以寇季的秉性,真的要追究此事的话,那恐怕捉拿文家所有人的囚车,已经到了路上。
寇季认真的道:“豪门大户分家做生意,我不管,只要如实将税赋交齐,一切都在律法的约束当中,那就上得了台面。
我今天要跟你理论的是,你在琅邪府为你们文家和柳家开的口子有点大。
琅邪府如今有五成的商家是你文家的人,四成的商家是柳家的。
其他各地的商家还不足你们两家一成。
当地百姓中间出现的商家,更是连一成也没有。”
文彦博解释道:“先生,并非是学生以公谋私,实在是战后的琅邪府,百废待兴。琅邪府又没有像是渤海府那么便利的码头。
文家、柳家肯抛下祖业,将所有的家财投入到琅邪府,是出于对学生的信任,也是为了帮朝廷出一份力。
如今琅邪府有了起色,文家和柳家的各项生意也起来了。
那是他们前期下了巨大的血本的原因。
并不是学生假公济私,暗中给了他们多少好处。
旁人只看到了文家和柳家吃肉喝汤,但他们却没看到文家和柳家吃糠咽菜的时候。”
寇季摆手道:“你也不必叫屈,此事背后的缘由我一清二楚。之所以提醒你,是因为文家和柳家太大了。
文家和柳家独霸一府的生意不是什么好事。
你们可以在其他各府做生意,也可以去其他各府占份子。
但唯独不能独霸一府。
你们独霸一府,从者巨万,很容易影响朝廷的吏职。
更容易催生出许多豪门欺压贫寒百姓的事情。
你文家和柳家也算是识趣的,没有跟朝廷作对。
所以我不希望有一日,朝廷的刀斧会落在文家和柳家身上。”
文彦博沉吟着道:“朝廷是怕商贾坐大吗?”
寇季缓缓摇头,道:“朝廷不怕你们凭借着做生意家财万贯,更不怕你们富可敌国。朝廷怕的是你们盘踞一方不动,独霸一方,影响一方吏政,欺压一方百姓。
只要你们不压榨百姓、不欺压百姓、不影响朝廷的政令、遵守朝廷律令,并且如数向朝廷缴纳商税。
你们如何做生意,如何发财,朝廷不会管。
你们富可敌国,朝廷也不会抢夺。”
文彦博思量着道:“这便是朝廷对待商贾的态度?”
寇季郑重的点头。
文彦博试探道:“那之前被毁坏的八方交子铺呢?”
寇季似笑非笑的文彦博,“你或许从别人那里听到了点什么,但我可以开诚布公的告诉你。
八方交子铺背后的事情确实是我所谓。”
文彦博脸上神情微微有那么一点变化,但是没有言语。
寇季继续道:“我动八方交子铺,不是不允许他们做生意,而是不允许他们窃取国之重器。
在没有朝廷监管的情况下,放贷就是在谋财害命。
当一张成本极低的交子,可以变成十贯、一百贯、乃至一千贯的时候。
很容易引起商人心中的贪婪。
你文家也有生意,你应该明白,人心中的贪婪,特别是商人心中的贪婪是永无止境的。
为了满足他们的贪婪,他们会铤而走险。
比如像是蜀中交子铺那般,在没有足够钱财支撑的情况下超发。
一旦有人戳破了此事,就会形成挤兑潮。
只要交子铺拿不出去足以应对挤兑潮的钱财,那就是一场不亚于洪、白二灾的灾难。
所以,借贷必须在朝廷的监管下进行。
发放交子也是如此。
如此权柄,你觉得是一个商人该掌握的吗?”
文彦博郑重的摇了摇头。
寇季继续道:“除此之外,对付八方交子铺,也是因为八方交子铺率先挑衅的缘故。”
文彦博和张方平对视了一眼,齐齐看向了寇季。
寇季见此,笑着道:“看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八方交子铺背后的八个东家,在创立八方交子铺之前,集中了手里的金银,在市场上大规模收取铜钱。
朝廷辖下的四个府受到了影响,差点闹出了钱荒。
若不是我和官家及时出手震慑了一二,恐怕波及的范围会更广。
朝廷如今在逐渐的收回铸币权,又在努力的恢复天圣通宝在民间的使用量。
目的就是为了驱逐所有的杂钱、铁钱。
统一民间用钱。
为商人做生意提供一定的公平公正,也为了避免民间百姓被那些杂钱、铁钱压榨。
若是被他们闹出了钱荒,那朝廷所作的一切就会付之东流。
所以对这种敢挑衅朝廷的,敢跟朝廷政令为敌的。
我和官家都不会心慈手软。
若不是他们在感受到了我和官家给予的压力以后,果断收手。
那被百姓们群殴致死的就不是他们。
而是他们的三族。”
文彦博和张方平对视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愕。
在寇季和赵祯这两个杀才面前耍手段,哪得多大的心脏?
文彦博在经过了短暂的惊愕以后,对寇季拱手道:“学生回头就会给家父去信,让家父将琅邪府的一部分生意让给百姓,然后将琅邪府一部分生意迁移出去。”
寇季满意的点点头道:“多往东北走,东北边虽然寒冷了一些。但是东北边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荒芜。
如今东北边百废待兴,你们若是能抓住先机,也能大赚一笔。”
文彦博郑重的点头。
叮嘱过了文彦博以后,寇季看向了张方平。
张方平比寇季小了两岁,但看着比寇季苍老。
大致是因为在西域和古蒙府吹多了冷风所致。
留着胡须,胡须很干,像是一团枯草。
“你在古蒙府做的还不错……”
寇季开口夸奖了一声。
张方平赶忙拱手道:“多谢寇相夸奖。”
寇季摇头笑道:“三年时间,你将一个荒芜的古蒙府和只有十多万赤贫百姓,数十万罪籍的古蒙府,变成了一个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的地方,确实很不错。
李公在河西种树开荒的例子你借鉴了。
王随在兴庆府等地种树开荒的例子你也借鉴了。
但你并没有直接套用。
而是将种树、放牧、种田,结合在了一起。
设立了一个又一个庞大的农庄。
为古蒙府的百姓找了一条可以依靠的致富之路,真的很不错。
庞大的农庄在我大宋其他地方不适合。
但是在古蒙府、燕山府等地,绝对是一个绝佳的致富路子。
如今王随已经放下了身段,派人到古蒙府去学习你创立的农庄。
足可见王随已经认可了你的功绩。
王随为人方正,能得他认可,可不容易。
当年若不是王随直言上谏,也许如今的政事堂,也有他一席之地。”
张方平听到了寇季的话,苦笑着道:“下官其实也是没办法。我大宋其他地方,有山有水。
只有古蒙府和燕山府等少数地方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
下官能借鉴的不多。
下官不仅要治理古蒙府的百姓,还得照顾那些罪籍。
罪籍和百姓们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
想要完美的融合,只能通过农庄的方式。”
寇季点着头道:“如今我大宋地域辽阔,各地情形不同,大胆的尝试是必须做的。你没有照搬我大宋在中原腹地的治理方法,反而因地制宜,想出了适合古蒙府的办法,已经很不错了。
其他地方的那些官员,如今还在照搬我大宋在中原腹地的治理方法。
所以他们建功立业的时间会很长。
没有你这么快见效。”
张方平拱手道:“寇相谬赞了。”
寇季笑着道:“当初王曾将你推举给我的时候,我就想试试你到底能不能担当大任。所以让人将你丢到了西域去随军。
没想到你在西域做的不错。
后来我大宋拿下了辽地,我又想起了你,就将你丢到了古蒙府。
如今看来,你确实值得王曾推举。”
张方平郑重的道:“王公推举,下官铭记于心,寇相厚爱,下官永不敢忘。”
寇季指着张方平笑道:“假话居然被你说的如此慷慨激扬,若是有人如此对待我,我早就开始骂娘了。”
文彦博听到此话,哈哈大笑。
张方平哭笑不得。
寇季也笑了一会儿,叮嘱张方平道:“你虽然能做事,但手段过于蛮横。你最初到古蒙府的时候,为了让古蒙府的百姓吃饱,那是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还带着他们去更北边的地方劫掠。
若不是我觉得你一心为公,替你挡下了诸多弹劾。
你恐怕早就被满朝文武的奏折给淹没了。
你是一个文臣,一个牧民之官,手段就不要那么蛮横。
更不能总想着越过规矩去做事。
蛮横的手段那是属于军中将士的。
越过规矩做事的是轻而走险之徒。
你如今也算是大吏了,做事要四平八稳,方方正正。”
张方平郑重的施礼道:“多谢寇相教诲。”
寇季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们刚刚回京,恐怕有许多人要拜访,也有许多同窗故友要走访,就不用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出门的时候顺便将你们带来的东西给我带走。
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学人送礼。
送礼也就罢了,送一些你们任上的土特产,我也就收了。
可贵重的东西算什么?
我寇季是那种贪财的人?
我若贪财,你们恐怕连门也进不了。”
寇季一番开玩笑似的敲打,引得文彦博和张方平哭笑不得之余,也惊醒了他们。
二人拱手施礼以后,往外走去。
寇季又不咸不淡的叮嘱了一句,“给其他人府上也别送太贵重的礼物。不然小心我奏请官家肃清官场。”
二人回身拱了拱手,应答了一声,哭笑不得的离开了竹院。
故有重逢、同窗重逢,自然是要好好的庆贺一番。
游园、开诗会、逛烟花柳巷、登花船游玩,好不畅快。
汴京城因为这群家伙回京,多了几分奢靡之风。
寇季和赵祯不喜欢奢靡之风,但也没有阻止。
他们一群人之前一直在贫苦的地方为官,吃了不少苦,回京以后放纵一下,寇季也能理解。
加上大宋民风开放,无遮大会等等的盛会,都是雅事。
所以他们敞开了玩,也不好去指责什么。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风雅。
包拯就是一个很顽固,又不怎么合群的小朋友。
当文彦博、欧阳修等人怀抱美人,饮酒高歌的时候,包拯提着一包糕点,到了竹院。
眼看着包拯提着一包糕点,着一身简单的青衣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寇季一脸意外。
寇季上下打量了包拯一番,一脸难以置信的道:“从我认识你到现在,除了昔日谢师宴上,你送了我一本好书以外,其他时候登门,什么也没送过。
今天怎么破戒了?”
……
……
(ps:那个8月已经到底了,稻草已经更了三十七万多了,可没偷懒,反而勤快的一逼……有啥就给点啥,别让数据太难看,特别是……‘月票!月票!疯狂暗示!’)
第0975章 气死人不偿命的包木头
即便是包拯听惯了别人叫自己吝啬鬼,如今听到寇季的话脸颊也有点发烫。
诚实的包拯在寇季面前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撒谎,所以有些气弱的低声道:“今日路过马行街,见到了街道上有纨裤子弟欺负卖货的货郎不识字,想借此占货郎便宜,学生气不过,就上去管了一番。
货郎为了答谢学生,给了学生十几文钱。
学生不肯收,货郎就猜出了学生身份,知道学生是个当官的,还是个清官,就执意拿了一包糕点答谢学生。
学生还是不肯收,那货郎说学生不收就是看不起他,非要拽住学生理论。
学生拗不过他,就只能收下他的一片心意。”
寇季听完了包拯一席话,嘴巴微微张着,说不出一句话,赞他为官清廉吧,寇季说不出口,骂他是一块木头吧,人家做的也没错。
所以寇季一时间哑口无言。
包拯见寇季一脸惊愕状,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觉得不妥?”
寇季想让包拯滚出去,但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口,一肚子的话化成了一口浓浓的叹息。
“哎……”
包拯见寇季盯着自己手里的糕点叹息,迟疑了一下,道:“先生若是喜欢,就拿去吃。回头学生上门的时候还给你带。
学生余下的那点俸禄,买一些糕点还是不成问题的。”
寇季翻了个白眼,大马金刀的往座椅上一座,没好气的道:“你又不是个蠢货,何故拿一包糕点羞辱我?”
包拯咧嘴一笑,“先生为官清廉,也不是那种收受贿赂的人。听说文彦博等人入京,带着珍贵的礼物上门拜访,先生都让他们带回去了。
可见先生品行高洁。”
寇季瞪了包拯一眼,喝道:“所以你包侍郎特地登门拜访,是想看看我有没有收受贿赂,好拿我去你们刑部大牢问罪?”
包拯拱手道:“学生不敢。”
寇季随手指了指一旁的座椅,没好气的道:“自己找地方坐,别让我请你。”
包拯赶忙点头答应了一声,找了个距离寇季最近的地方坐下。
寇季瞥了包拯一眼道:“听说你包拯是个大忙人,同窗故有邀你去饮酒赏月你都不肯,怎么有时间到我府上来了?
难道是害怕我寇某人收受贿赂,犯了王法,所以特地带了一包糕点过来提醒我?”
包拯苦笑道:“学生绝无半点羞辱先生之意,先生何故揪着此事不放呢?”
寇季吹胡子瞪眼的道:“那是因为你是个木头!”
包拯闻言,立马知道了寇季语气中的怨气从何而来,他苦笑着没有开口。
寇季见包拯没有提此事的意思,只能叹息一声,不再提此事。
“说说吧,找我所为何事?”
包拯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学生近些日子清理刑部的卷宗,发现了一些陈年旧案,多有不妥之处,所以想重新调查取证,审理此案。
但那些陈年旧案,多数已经审结。
学生要重新审理,就要得到上官的首肯,还得去查阅大理寺的卷宗。”
说到此处,包拯缓缓闭上了嘴。
寇季哼了一声,“被人为难了,所以上门求我帮忙?”
包拯郑重的点了点头,道:“事关人命,学生不能轻易放弃。”
寇季感叹道:“你啊你,非得把自己弄成一个孤臣不可。刑部和大理寺既然审结,那就说明刑部和大理寺的诸多官员都认可的先有的判词。
你要翻案,那不就是打人家脸,说人家无能吗?
人家不为难你为难谁?”
包拯沉声道:“人命关天,纵然人已经被处以极刑,清白还是要还的。王尚书已经首肯了学生去清查旧案,就是下面的人不怎么配合,大理寺那边也不让学生去翻看卷宗。”
寇季幽幽的道:“王曾是一个见不得草菅人命的人,又去刑部不久,刑部办理的许多冤案跟他无关,他自然不会为难你。下面的人为难你很正常,因为一旦查出了大的疏漏,他们的饭碗就得砸。
案子大多是大理寺判的,定刑也是大理寺定的。
真要是草菅了人命,大理寺的人得担责。
所以大理寺的人为难你,也属于正常。”
包拯正色道:“在人命案上,黑就黑,白就是白,不能因为怕丢饭碗,就让许多人冤死。若是大理寺的人一直如此断案,那他们就是尸位素餐,当罢落。”
寇季盯着包拯问道:“你要是执意如此做的话,很有可能会沦为一个孤臣。在朝堂上,成了孤臣,下场可不太好。”
包拯义正言辞的道:“学生要是怕下场,学生也不会说今日这番话。更何况先生昔日查处六部,手段可比学生厉害多了。
先生不是也没沦为孤臣吗?”
寇季被包拯气笑了,“你能跟我比?”
包拯郑重的道:“学生自然没办法跟先生比,但学生十分喜欢先生的做法。”
寇季长出了一口气,“得亏官家是个明君,你先生我又罩得住,不然你如此做官,肯定没好下场。”
包拯沉声道:“学生不怕没好下场……”
寇季眉头一挑,厉声道:“牵连到家人你就乐意了?我大宋可是有株连之刑的,若是没有株连之刑,你如此做,我不反对。
可是有株连之刑,你就得为家里人考虑考虑。
他们中间有一部分人的命不是你给的。
你没理由带着他们一起去死。”
包拯皱眉道:“可学生为官,若是不匡扶正义,那还不如不当官。”
寇季瞪了包拯一眼,“没说不让你匡扶正义,但你也得讲究一下方法。比如你今日奏请我帮忙的事情,你完全可以上书给官家,由官家下令。
有圣谕在手,谁敢拦你?
你若是奏请了官家,不仅能让官家看到你的刚正和忠心,也能让那些心里对你怀有怨恨的人投鼠忌器。”
包拯略微思量了一下,拱手道:“学生受教了。”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此事你回头写成奏疏递到政事堂,我会将其呈报给官家。以官家如今的秉性,相信不会拒绝。
不过我得提醒你,陈年旧案不好查,你最好去法医馆,请一两个手艺高超的仵作帮忙。
在审案的时候,最好将案子审清楚。
没审理清楚之前,千万别急着断案。”
包拯皱眉道:“学生不会草菅人命。”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我是怕你遭人陷害,遭人算计,判了冤假错案。”
包拯沉吟了一下,郑重的道:“学生会小心的。”
寇季点了点头,没有言语,该提醒的他必须提醒到,免得包拯遭人算计,失了官位。
如今办案的方式方法相对还比较原始。
寇季就知道不下十种杀了人以后验看不出来的方法。
包拯涉足刑律的时间还不算太长,比起那些经年老吏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人家要是给包拯使绊子,包拯若是不小心,还真不一定看的不出来。
寇季叮嘱过了包拯以后,眼看着包拯还是不走,寇季询问道:“还有何事?”
包拯赶忙道:“登闻鼓……”
寇季听到了包拯提起了登闻鼓,脸上浮起了笑意。
登闻鼓历史悠久,最早可以追溯到上周,多设立在京师,为百姓鸣冤,或者百姓申诉民情所用。
史书上记载,北宋时期包拯治理开封府,效法登闻鼓,设立了鸣冤鼓,立于开封府外,为百姓提供有利的伸冤条件。
寇季入朝以后,就抢了包拯的政绩,提前在各地衙门设立的登闻鼓。
由于寇季身份了得,所以他在各地衙门设立的鸣冤鼓,沿用了登闻鼓的名字,并没有改名。
寇季抢了包拯在史书上的政绩,如今正主当面提出此事,寇季觉得心里蛮爽的。
寇季笑着道:“登闻鼓有什么不对?”
包拯抱拳道:“登闻鼓乃是先生设立的一条善政,自从登闻鼓出现以后,民间就少了许多罔顾国法的事情,民不举官不究的事情也大大降低。
但是学生觉得,无论是皇宫门前的登闻鼓,还是各地衙门前的登闻鼓,设立的律条相对有些苛刻。
许多百姓对敲响登闻鼓的律条畏之如虎,使得他们不敢走近衙门里诉说冤情。
所以学生以为,当更正。”
寇季闻言,点点头道:“告御状,需要丈责一百,许多人未曾走到登闻鼓前,就被守在登闻鼓前的御前卫杖毙。
府衙门丈六十、州衙门丈三十、县衙门丈二十。
碰到了黑心的衙役,确实会出人命。”
包拯郑重的点头道:“当官本就是为民做主,若是以丈刑吓退百姓,那就有些失去了当官的本意。”
寇季询问道:“你觉得该如何改?”
包拯沉声道:“学生以为,当减半。”
寇季沉吟着摇了摇头,“减半也会打死人的。”
包拯沉吟了一下,想到了衙役们熟练的行刑手段,赞同的点点头。
一些老衙役们,能在不伤人皮肉的情况下,几棍子下去就能将人打出内伤。
甚至有的一棍子下去就能将人抽吐血。
寇季思量了好一会儿后,道:“应当取消庭丈,改为罚银。”
包拯皱眉道:“如此一来,会滋生许多贪腐。”
寇季感叹道:“至少贪污不会要人命。回头你将此事奏上来,让百官们议一议,我和官家也商量商量。
最好就是百姓告状,不打也不罚,除非断定是诬告,再罚也不迟。
如何罚,罚多少,应当定下数额。
确定百姓们能接受的起,不能逼死人。
借着大宋书报将此事传给百姓,让百姓明确的知道此事,知道罚款的数额,大大的避免地方上的贪腐。
此外,为了避免诬告成灾,当设立一定的门槛。
地方衙门判案不服,才能向上一级衙门申诉。
如此往复,直至御状。
斩刑是由大理寺审定,所以不怕地上衙门为了压下案子,草菅人命。”
包拯沉吟着点头道:“应当及时查阅地方上的大案要案、人命案卷宗,避免地方草菅人命。”
寇季感叹道:“想要细化刑事,需要大量人手的。”
包拯认真的看着寇季道:“依照先生所言,只有地方判案不服以后才能向上一级衙门申诉,那么越往上,需要的人手就越少。
朝廷完全可以裁减上面的人手,将他们分派到下面去。”
寇季点头道:“你说的也对,不过想要将此事彻底解决,并且避免其中的纰漏,就需要一套完善的刑律支持。
也就是说,刑律得大改,朝廷的刑律衙门得做一下调整。”
包拯盯着寇季问道:“先生有魄力动商律,难道不敢动刑律吗?”
寇季失笑道:“胡说八道。之所以逐渐的调遣你们回京,就是为了随后修订其他律法做准备。其中就包括了刑律。
原想着等你们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以后再说。
不过看你们如此快就适应了朝堂。
那也该动手了。”
包拯沉吟着道:“先生可是要学生做马前卒?”
寇季摇头笑道:“等着为朝廷出血出力就行了。现在朝堂上不需要什么马前卒。”
以前寇季没有登堂入室的时候,自然需要马前卒去拼杀,为他搭路。
如今他已经登堂入室,什么事情跟赵祯商量过以后就能下结论,根本不需要什么马前卒。
寇季和包拯聊完了正事。
寇季盯着包拯感叹道:“小子,该交朋友的时候就多交一些朋友。别把自己弄成孤臣。如今朝堂上没什么山头,不需要什么孤臣。”
包拯瞥了寇季一眼,没有说话。
寇季一开始以为他不想说话,仔细的观察过了他的眼神以后脸就黑了。
包拯那别样的眼神,就像是在告诉寇季。
朝堂上如今是没以前那么多山头了,那是因为寇氏山头太大,将其他山头全部压死了。
如今是寇氏山头一家独大。
“滚!”
寇季对包拯没有客气,果断让包拯滚蛋。
包拯知道寇季没有真的生他的气,笑嘻嘻的起身施了一礼,往书房外走去。
眼看着包拯将带来的糕点要带回去,寇季又黑着脸喊了一声,“你见过谁上门拜访,又将礼物带走了的?”
包拯一愣,笑着放下了糕点,匆匆离开了寇季书房。
寇季在包拯走了以后,喘着粗气道:“狗日的说话不知道拐弯,又不怕死,难怪能将官家逼的坐在座椅上,任由他喷一脸的唾沫……
官家没把他砍了,真是仁慈到家了……
我要是被他喷一脸唾沫,我能将他全家给埋了……”
寇季被包拯气的口不择言,将一些发生在史书上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相公要把谁全家埋了?说出来,妾身吩咐府上的侍卫去拿人。”
向嫣端着一碗参汤笑吟吟了入了书房。
寇季一边从向嫣手里端过参汤,一边翻着白眼道:“我是喜欢草菅人命的人吗?”
向嫣笑着道:“就是因为相公你不喜欢草菅人命,所以妾身才帮你。”
寇季瞥了向嫣一眼,不想说话,端着参汤一勺一勺的往嘴里送。
向嫣见此,笑着道:“谁气到相公了?”
寇季放下勺子,没好气的道:“你说呢?”
“包拯?!”
向嫣笑着道。
寇季瞪了向嫣一眼道:“你明明看到他了,还问我?”
向嫣笑道:“总得问清楚相公要埋谁,才好下手。”
寇季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向嫣了解他,知道他是在开玩笑,所以才敢如此说。
若是寇季真的要埋人,恐怕府上的侍卫们早就到门口待命了。
向嫣见寇季不说话,就笑着问道:“那个包木头怎么气你了?”
寇季听到此话,气又上来了,“那个包木头,拿了一包糕点入府,我以为是开窍了。谁知道他说那是别人送的。
临走的时候还要带走,你说我气不气?”
向嫣听到此话,哭笑不得,“还真是一块纯木头……”
寇季叹了一口气。
向嫣沉吟着道:“妾身觉得,絮儿不嫁人,他不会着急。”
寇季愣了一下,看着向嫣道:“你的意思是给絮儿找一个夫婿,逼一逼包拯?”
向嫣点头。
寇季迟疑道:“若是弄巧成拙了呢?”
向嫣不咸不淡的道:“那就弄巧成拙呗?絮儿都要嫁人了,他还不着急,活该他一辈子娶不到妻。”
寇季思量着道:“如此也好……以絮儿的性子,怕是不会向他低头。他喜欢絮儿多一点,他若不肯低头,他们二人恐怕一辈子也走不到一起。
与其让絮儿等他,不如逼他一把看看。
他若是真的豁不出去,那就让絮儿另嫁他人吧。”
向嫣赞同的点头。
寇季长吁短叹道:“其实我真的很希望他和絮儿好事成双。刚刚我发现他要将自己弄成一个孤臣。
孤臣的下场可不太好。
若是娶絮儿为妻的话,关键时候絮儿的身份还能保他一命。”
向嫣冷哼道:“他自己不肯低头,总觉得自己芝麻绿豆大的官很值钱。那就活该他讨不到婆娘。”
寇季感慨道:“他也是一位人杰,是人杰总有一些傲气。”
向嫣撇着嘴道:“人杰了不起?咱家门口求见的人杰比狗都多,皇家门口的人杰比蚂蚁还多。
凭什么就他可以傲气,别人不能。”
寇季听到向嫣此话,哭笑不得。
向嫣的话,在她心里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但是在寇季心里却不怎么赞同。
大宋人杰是数不胜数,愿意入皇家门户、愿意入寇氏门户的多不胜数,但是能名流青史的缺少之又少。
不过,貌似能名流青史的,如今都在寇氏门下,即便是一些不能名流青史的,也在寇氏门下。
在寇氏门下的,就相当于在赵氏门下。
但无论是在谁门下,包拯都是一个将公事看的比私事重的人。
包拯离开了竹院,回到了刑部以后,立马草拟了两份奏疏,差人送到了政事堂。
寇季次日下朝以后,就看到了包拯的两份奏疏。
稍稍翻阅了一下,跟拜访他的时候说的没有两样,寇季就写了一个准字,吩咐留在政事堂专门向宫里传递奏疏的宦官,将其送进宫。
奏疏送进宫里以后,赵祯见寇季已经准了,稍微审阅了一番后,也写了一个准字。
大宋历任官家,对人命案看的很重。
赵祯也是如此。
包拯要清查旧案中的冤假错案,赵祯没有理由不同意。
只要能为一人昭雪,对赵祯和包拯而言都有好处。
赵祯会获得更多人的拥护,包拯会获得极大的名望和功绩。
唯有当时办案的官员会遭殃。
所以刑部的属官和大理寺的官员,看到了包拯拿出的赵祯和寇季签署的同意翻旧案的文书以后,脸色都不好看。
他们下了差以后,奔走相告,将包拯要彻查旧案的消息传扬了出去。
弹劾包拯的奏疏瞬间塞满了赵祯和寇季两个人的桌案。
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其实很少办冤假错案,除非是有熟人托关系,让他们办一些冤假错案,又或者是他们自己疏忽造成了冤假错案。
以及办案的方式跟不上,所以出现了冤假错案。
所以包拯彻查旧案,很容易将里面的一些蝇营狗苟嫌出来。
虽说寇季此前查过刑部和大理寺,可在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服软以后,寇季就收手了,所以刑部和大理寺受灾并不严重。
加上寇季权重,他们奈何不了寇季,所以就只能自认倒霉。
包拯如今要将所有的旧案翻出来梳理一遍,他又是刑部侍郎,在任上要待好长一段时间。
那他造成的灾难会被寇季大的多。
刑部和大理寺的人自然不能容忍。
他们不会自己出面去弹劾包拯,因为容易被包拯抓住辫子,往后面查。
所以他们都让他们的同窗、同年,乃至于求他们办过事的同僚帮忙。
弹劾包拯的奏疏堆砌在一起,成了一座小山。
赵祯和寇季二人看着那座小山,愣了半天。
许久以后,赵祯侧头询问寇季,“四哥,你这个学生得罪谁了?查个旧案而已,也得引起这么多人弹劾?”
寇季瞧着那些奏疏,哭笑不得的道:“恐怕就是那些旧案引起的。”
赵祯有些不敢相信的道:“那也没理由被这么多人弹劾吧?”
第0976章 一代新人换旧人
“有道是法礼不外乎人情,刑部和大理寺处在那个位置上,总会被一些朝中的官员用到,他们上门请托,刑部和大理寺总会卖一些人情。
一来二去就多出了一些没办法见人的案子。
包拯如今要将这些案子翻出来,重新审理。
他们自然不愿意。”
寇季如实将包拯清查旧案背后所牵连到的利害关系告诉了赵祯。
赵祯听完以后,有些不悦的道:“朕在处理皇亲国戚的事情上都不敢讲人情,他们倒是给朕讲起了人情了。刑部、大理寺,那是处理大案、要案、人命案的地方,出一个纰漏,那就是一条人命,岂能被人情所左右。
让包拯查,狠狠的查,朕倒是很想看看这背后有多少蝇营狗苟。”
赵祯如今比较刚正,眼中非黑即白,没有灰色地带。
所以在听到了包拯清查旧案背后的隐情以后,果断要让包拯彻查下去。
寇季对此并没有异议。
他觉得当皇帝的就该是如此,眼中非黑即白,不能经常停留在灰色地带,更不能容忍灰色地带存在。
皇帝眼中若是能容下灰色地带,那下面的官员就敢将所有的灰色变成黑色,甚至还会将所有的白色变成灰色。
人的**和野心是没办法填满的。
只要最上面的人给开口子,最下面的人就能将口子变成一片天。
所以上面的人必须将所有的口子堵死,下面的人才没口子可钻,更没办法将口子变成一片天。
就比如登闻鼓的事情。
朝廷在准许了寇季奏请给各地衙门设立登闻鼓以后,也批准了打杀威棒的事情。
朝廷批准地方衙门打杀威棒,目的是为了杜绝地方上诬告成风的事情发生。
但地方上在执行这一条政令的时候,杀威棒很有可能就会变成杀人棒。
只要地方官是一个贪财的人,只要被告者喂饱了地方官,那么原告在入衙门时,就会被杀威棒给打死。
地方上官员的残忍和胆大,总是会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也正是因为如此,民间才会有那么多冤案。
赵祯想要看看刑部和大理寺办理的旧案后面有什么,所以他对那些弹劾包拯的奏疏置之不理,不仅如此,还亲自写了一份彻查的手书,派陈琳送给了包拯。
此事一出,弹劾包拯的奏疏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赵祯此举,明摆着就是告诉所有人,朕在为包拯撑腰,朕让包拯查的,你们对包拯不满,就是对朕不满,身为朕的臣子,对朕不满,那你就可以去死了。
满朝文武在察觉到了包拯的深意以后,那个还敢弹劾包拯。
想要用一些阴险的手段对付包拯,他们都不敢。
因为当朝首相寇季,是一个最讨厌官员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同僚的。
想当初朝堂上的人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李迪,被寇季骂了一个狗血喷头。
寇季当初没那么大权柄在满朝文武手里保住李迪,所以李迪最后被罢落,流落到了河西。
如今寇季权势滔天,跟寇季作对的人几乎不会有好下场。
他虎目盯着朝堂,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用阴险的手段?
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没办法弹劾包拯,就只能效法寇季旧事,上书为包拯请功,把包拯的功劳说的大大的,政绩说的多多的,让赵祯和寇季将包拯安排到一个更符合他功劳和政绩的位置上。
简而言之,请朝廷为包拯升官。
可惜,包拯不是张纶。
包拯是进士出身,所以没有人因为他出身的关系,刻意的打压他。
所以他建立的功劳都得到了朝廷的褒奖,而且升官的速度还很快,堪称平步青云。
所以刑部和大理寺奏请为包拯升官的奏疏并没有人理会。
赵祯和寇季没有理会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奏请为包拯升官的事情,但文彦博等人却看着眼红。
都是一个先生坐下的学生,你包拯才入京多久,就让这么多在京官员为你请功了。
我们什么都没做,也没人为我们请功,那岂不是说我们不如你?
文彦博等人一个个都是人杰,自认在才学和能里上都不输给包拯。他们又岂能让包拯专美于前?
于是乎,在礼部的奏请朝廷清查天下蒙学,看看天下蒙学是否准确的铺设到了他该铺设的地方,有没有人在这过程中贪财?
县学、府学是不是该设立了?
如今第二批和第三批蒙童都快毕业了,朝廷再不设立县学和府学,那岂不是将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人才给浪费了?
礼部的风波刚刚掀起,还没有成为定居,在户部的也开始奏请朝廷清查天下人口和田亩。
给出的理由很充分。
朝廷近些年大批量往外迁移百姓,迁移走的百姓多多少少遗留下了一些地。
其中以军户迁移出中原腹地的时候留下的最多,但是朝廷并没有收到数量庞大的田亩,所以必须彻查一下,看看那些迁移出去的百姓遗留下来的田产被谁占了。
赵祯对田产很看重,所以户部的奏疏递上来以后,赵祯想都没想就批了。
并且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叮嘱户部一定要严查、彻查,必须给他一个交代。
赵祯需要一个交代,那不杀几个人,不查出一些数量的田产,恐怕很难交代。
当赵祯奏准了户部的事情以后,吏部、工部、兵部、鸿胪寺等多个衙门,相继奏事。
各个衙门奏请的事情,就像是倒进油锅里的水,引动着整个油锅沸腾了起来。
陈尧佐大把大把的掉头发,王曾一双眼静布满了血丝。
两个老倌一左一右守在寇季身边,瞪着眼睛盯着寇季。
寇季放下了批阅奏疏的笔,左右瞧了一眼,短期了桌上的茶杯,浅尝了一口,疑问道:“二位这个时辰不在御史台和刑部坐衙,跑到政事堂里来做什么?难道官家已经擢升二位为参知政事了?二位以后要在政事堂里办差了?”
两个老倌瞪着眼睛不说话,就那么凶狠的瞪着寇季。
寇季放下了茶杯,不咸不淡的道:“几个意思啊?说说?”
王曾声音沙哑的道:“包拯是你学生?”
陈尧佐质问道:“唐介是你门上客?”
寇季义正言辞的道:“严格的讲,包拯只能算是我门生,不能算是我学生。他虽然称呼我为先生,可我并没有传授给他什么学问。
像是寿王、王安石、曾巩、苏景先、苏轼、狄咏几个人,才算是我学生。
唐介倒是去我府上拜会过,但也仅仅是下官拜会上官,求指点而已,并不算是门上客。
我寇府门槛高,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成为我寇府的客人。”
王曾吹胡子瞪眼的道:“老夫不管他是你门生还是你学生,你教唆他谋害老夫,就是你的不对。”
寇季难以置信的上下打量了王曾一眼,不解的道:“教唆他?谋害你?如此大的罪过,我可承担不起。你身为刑部尚书,应该清楚大宋刑律,教唆他人谋害别人性命,那可是大罪。意图攀咬诬害朝中重臣,也是大罪。”
王曾恼怒的喊道:“老夫今岁六十有六了,早已不敌当年了。精力也没当年旺盛了。你教唆者他,没日没夜的找老夫,害的老夫是吃不好睡不好,即便是回到了府上,他也能找上门。
他扯起老夫的袖子,一聊就是一宿。
老夫的身子骨哪扛得住?!”
寇季挑着眉头道:“年轻人向年长者求教,有问题吗?”
王曾吹胡子瞪眼的道:“你就是想让他一直找老夫,然后累死老夫!”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你好歹也是有身份有名望的人,如此冤枉好人,真的好吗?包拯要清查刑部和大理寺的旧案,是不是你点头准许的?
是不是你点头准许了以后,他才上了奏疏给我和官家?
如今嫌他烦了,你不在自己身上找一找原因,却往我身上栽赃,是何道理?”
王曾怒喊道:“那是你的奸计?”
寇季没好气的道:“是不是奸计暂且不论,你一个刑部尚书,还能被一个下官给拿捏了?嫌弃他烦,嫌弃他打扰了你的清净,将他拒之门外就好了啊?”
王曾咬牙切齿的道:“一个为了翻旧案,没日没夜将自己埋在卷宗堆里,每餐只吃两个饼、一碗清水的人,你让老夫如何拒绝?
每次他出现在老夫身前,老夫闻到他那身上的菜油味,就知道他又点灯熬油忙了一个晚上。
如此为国为民的干才,你让老夫如何将他拒之门外?”
寇季摊开手道:“所以归根结底,是你自己下不了狠心,纵容着他一次又一次的找你,最后把你自己弄的精力不济。
那你凭什么怪罪到我头上?”
王曾蛮横的道:“老夫不忍心对他恶语相向,所以只能怪你教徒不严。”
寇季恼了,“我什么也没教!”
王曾十分无赖的道:“是你的门生,你就有教导之责。”
寇季瞪着眼,恶语相向,“他怎么没累死你呢!”
王曾冷哼道:“谋害朝中重臣可是大罪。”
“真要是觉得自己精力不济,就赶尽乞骸骨,免得累死在任上,官家还得为你掉眼泪。”
寇季十分恶毒的诅咒着王曾。
王曾仰着头道:“你那个门生只要收敛一点,老夫觉得老夫还能多活几年。”
寇季喝道:“你活着就是个祸害。”
王曾毫不客气的道:“祸害的就是你!”
陈尧佐见两个人斗嘴斗的没完没了,忍不住道:“你们两个能不能缓缓,能不能把我的问题解决了,你们再斗嘴?”
寇季目光一瞥,瞪着陈尧佐,一点儿也不客气的道:“你也被累着了?”
陈尧佐摇头道:“那倒没有……”
寇季微微挑起眉。
陈尧佐叹了一口气道:“太闲了……”
寇季没好气的道:“闲着还不好?我巴不得每天什么都不做,每天都吃香的喝辣的,再找几个美人儿伺候上。那日子过的比神仙还舒服。”
陈尧佐叹着气道:“自从唐介入了御史台,大大小小的事务,他都有奏本,事无巨细。一个多月了,老夫一个奏本也没有上。
老夫每天无所事事,夜夜失眠,总觉得自己尸位素餐。
如今天天掉头发,再掉下去,老夫就该去大相国寺当主持了。”
寇季不怀好意的道:“挨一刀去陪陈琳也行。”
陈尧佐果断摇头道:“那可不行?”
寇季冷笑道:“害怕了?”
陈尧佐一脸正色的道:“老夫一个国之肱骨,挨了宫刑入宫,别人会说官家不仁的,对官家名声不利。
为了官家的名声着想,老夫还是勉为其难的继续在御史台坐着。”
寇季冷哼道:“你倒是挺会给自己找借口的。”
陈尧佐揪着胡须,大义凌然的道:“身为人臣,不能陷官家于不义。”
寇季瞥了陈尧佐一眼,又瞥了王曾一眼,哼哼道:“所以你们两个跑到我这里来闹,纯粹是因为手下太能干?”
陈尧佐仰头看起了布满乌云的天色。
王曾低头数起了地上的砖石。
寇季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但是他们不能承认。
承认了手下太能干,那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有那么一丁点无能。
二人如今也算是名声赫赫的人物,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无能呢?
寇季刚要开口跟两个老倌说几句,就见陈尧咨哼哧哼哧的入了政事堂。
见到了陈尧佐和王曾以后,先对寇季躬身一礼,然后对陈尧佐躬身一礼,喊了一声‘二哥’,最后对王曾微微拱了拱手。
无论是陈尧佐还是陈尧咨,年龄都比王曾大。
陈尧咨给陈尧佐躬身施礼,那是因为陈尧佐是他亲兄长,他必须敬重,跟品级无关。
对王曾拱了拱手,纯粹是二人平级,没必要对王曾弯下腰。
陈尧咨能率先跟王曾施礼已经算是客气了。
若是二人无关无爵,走到大街上碰见了,王曾得率先给陈尧咨施礼,称呼人家一声长者。
寇季见到了陈尧咨,没好气的道:“你也是因为手底下的人太能干了?所以跑到我这里来诉苦的?”
陈尧咨闻言一愣,瞧了一眼陈尧佐,又瞧了一眼王曾。
两个老倌顺势将头别到了一旁。
陈尧咨见此,哈哈一笑,明白了寇季话里的意思,他冲着寇季嚷嚷道:“老夫是来找你要人的。兵部上下如今都是一群蠢蛋,让他们做一点小时都做不好,看着就让人来气。
你门下那些能干的门生还有没有?
分两个给老夫。”
寇季听完了陈尧咨的话,点了点头,道:“自从军制革新以后,兵部的人大多都是行伍出身,一个个行军打仗都是好手,文事上必然有些欠缺,你应该好好引导,同时擢升一些人才才行。
你是进士出身,学富五车,又出自于官宦世家,年轻的时候多担任的是文职,所以处理起文事,如鱼得水。
但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的出身,更不能要求那些没有多少学问的人,处理文事处理的比你还好。”
陈尧咨嚷嚷着道:“就算如此,你好歹也给老夫安排一两个写字好看的啊?一个个写字跟狗爬的似的,老夫看着心里就不痛快。”
寇季翻了个白眼,“军方的文书和调令,能看懂就行了,要求那么高做什么,考进士啊?”
陈尧咨咬着牙道:“此事老夫咬着牙认了。但是今岁朝廷的武举,必须由老夫来主持,老夫得选一些既精通兵法,又精通学问的。”
寇季沉吟着道:“你主持也行,但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不许将那些所为的阵图再拿出来了。
若是再让我发现武举科考中出现阵图,小心我跟你翻脸。
上一个在武举中将阵图当成考题的考官,已经被我给砍了。”
此话一出,不等陈尧咨开口,王曾率先开口道:“阵图乃是太宗……”
王曾仅仅说了几个字,见寇季和陈尧咨像是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他,立马闭上了嘴。
陈尧咨哼了一声道:“战场上地形万变、敌情万变,战阵也得跟着瞬息万变。拿着阵图摆阵、营造关塞,那就是找死。
你来来回回就是一套阵图,还是一套不合时宜的地图,你不吃败仗,谁不吃败仗。
更重要的是,拿阵图的人往往守不住秘密。
阵图还没有到前方的将士手里,敌人就已经拿到了阵图。
如此情形下,还打什么仗?
自缚双手去敌营里待着,也比跟敌人对垒舒服。”
王曾闻言,脸色有点难看。
陈尧佐冷哼了一声,冲着陈尧咨喝斥道:“闭嘴!太宗定下的国策,岂是你能妄议的。”
陈尧咨哼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再说下去,被有心人盯上,一个诽谤太宗的罪名就逃不掉了。
虽然赵祯也清楚太宗赵光义给将士们阵图,让将士们拿着阵图行军布阵、营造关塞有点坑爹。
但是明面上不能讲。
讲了就是有悖孝道,容易被人骂。
有人实话,赵祯就得处置,不然还是会被人说有悖孝道。
寇季见气氛有些尴尬,摆着手道:“行了行了,阵图的事情虽然是太宗定下的国策,但是低下一些人制定阵图的时候,也不会事事都求助于太宗。
所以很多阵图都是低下的人瞎琢磨出来的。
错在那些瞎琢磨的人。”
寇季虽然十分鄙夷赵光义的做法,但是此时此刻,他得说点好听的,帮赵光义开脱,顺势帮陈尧咨开脱。
因为赵光义的愚蠢,折辱了一个国之干才,划不来。
陈尧咨听出了寇季在为自己开脱,脸色缓和了几分,附和了两句后,直言道:“你不必担心,我不会让阵图再出现在军中的。更不会挑选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人做武进士。”
寇季点着头道:“如此,今科武举就有你主持,我会让枢密院出一个人当副考。”
陈尧咨满意的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寇季叮嘱道:“选武进士的时候,一定要重视进士们是不是忠君爱国之人。他们中间很大一部分人会出任各个军中的监军,仅有一小部分人会成为军中的掌兵之人。”
陈尧咨郑重的点点头,离开了政事堂。
陈尧咨离开以后,寇季对陈尧佐和王曾道:“二位若是觉得精力不济,那就乞骸骨吧。”
陈尧佐和王曾瞪着眼珠子看着寇季。
寇季感叹道:“二位要学会放下。别牢牢的抓住权力,最后累死在任上。划不来,也不值得。
后辈的才能你们都能看到。
后辈能不能肩负你们的重任,你们也能感觉到。”
陈尧佐不甘心的道:“没有老夫等人把关,他们能将朝政处理好?”
寇季直言道:“那些后辈们冲劲十足,你们觉得你们压得住?别人我不敢说,我门下的门生,一个个都是少有的俊杰,他们可以说是我大宋升官最快的一批人。
他们不像是已故的太宪公苏易简,一个人独领风骚。
他们是一群人齐头并进。
犹如浪潮,来势汹汹。”
陈尧佐和王曾听完了寇季的话,心头浮起了一丝失落,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王曾盯着陈尧佐长叹道:“你老了……”
陈尧佐苦着脸道:“你也是……”
王曾幽幽的道:“罢了罢了,我们再在朝中坐一些日子,好好的考校一下后辈,他们若是真的能接替我们担起大宋的重任,我们就主动求去。
免得被人弹劾贪恋权位。
也免得被一群小辈看轻了。”
陈尧佐迟疑了一下,赞同的点点头。
他比王曾足足大了十岁,身子骨却比王曾硬朗。
但即便如此,他已经白发苍苍,老态龙钟,如今又开始脱起了头发。
一想到自己顶着一个光脑袋站在朝堂上,被后辈们私底下嗤笑,他心里也不痛快。
两个老倌背负着双手,弯着腰,一步一挪的出了政事堂。
两个老倌为了大宋操劳了半辈子了,要舍下一切离开,很难很难。
寇季觉得自己劝两个老倌乞骸骨,有点残忍。
但朝堂就是一个残忍的地方。
你精力不济的时候不离开,还霸着权势不放,那就是草菅人命,草菅天下人的人命。
第0977章 对皇家而言最珍贵的东西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朝堂上的权力更替,可没有数百年。
朝堂上的权力更替,仅有数十年,甚至更短。
陈尧佐、王曾那一代人,如今还屹立在朝堂上的,就剩下他们两位了。
他们已经老了。
无论是精力、头脑、身体,他们都比不上包拯、苏洵、文彦博等一群人。
以后等苏轼、王安石一代人成长起来的时候,寇季、范仲淹这一代人,恐怕也要落下帷幕了。
没有人能屹立不倒,纵然是权倾朝野、举世无敌,也不可能做到永远都屹立不倒。
时间,就是所有人最大的敌人。
没有人能征服它,所以注定会被它征服。
寇季送走了陈尧佐和王曾以后,也没有心情在政事堂里待。
对于王曾和陈尧佐的心情,他能够理解。
因为他也感受到了自己在向老迈靠近。
一个人自己是不会感觉到自己在慢慢变老的,需要有人提醒,才会发觉自己猛然间已经老了一大截。
寇季之所以感受到老迈,就是得到了寇天赐的提醒。
前些日子的时候,寇天赐悄悄的托人给他送了一封信,询问自己能不能和宝庆公主同房。
寇天赐已经算是一个健全的男人了,但是宝庆公主却依旧年幼。
为了寇天赐和宝庆公主的下一代,寇季不得不提醒寇天赐再忍忍。
在给寇天赐去过了信以后,寇季意识道自己已经上了年龄了。
在寇季的印象里,他馋向嫣的身子,还是昨日的事情。
可现实却比印象要残酷。
往往从印象中回归现实,就会残忍的发现,儿子已经开始会馋人身子了。
寇季不得不摸索着自己的胡须,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自己已经是一个快要当人祖父的人了。
寇季还想着自己快要当人祖父了,有人却已经当上了祖父。
当寇季回到了竹院以后,就看到了一个中年男人,脖子上架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在竹院里转悠。
刘亨难得的出现在人前,陪在他身旁。
寇季看到那个中年男人,有些唏嘘。
缓缓走上前,冲着中年男人轻呼了一声。
“曹佾?!”
曹佾听到了呼声,架着自己的孙儿回过头,看到了寇季,脸上流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四哥!”
曹佾放下了孙儿,快步的走到了寇季面前,给了寇季一个大大的熊抱。
两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抱在一起,真的有点不雅。
但是他们两个都不在乎。
二人抱了许久,缓缓放开。
曹佾强忍着眼角的泪水,笑吟吟的道:“四哥,几年不见,你还是没变。”
寇季拍着曹佾的肩头,哭笑不得的道:“已经上了年龄了。再过几年,就要给人当祖父了。”
曹佾听到寇季这话,想起了自己的孙儿,赶忙将孙儿拉到了寇季身边,低声对孙儿道:“叫翁翁……”
小孩儿眨巴着眼,脆生生的喊了一声,“翁翁……”
寇季痛快的答应了一声,将随身带的一个小物件送给了孩子,并且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曹佾静静的看着寇季逗弄自己的孙儿,等到寇季逗弄够了,让奶娘将孩子带到了一旁。
寇季在孩子走了以后,对曹佾道:“早就跟你说过,十八岁以前不能同房,你倒是好,十六岁就有了长子,如今你家长子恐怕还不到十六?孙子都出来了。”
曹佾苦笑着道:“我爹一意孤行,非要我们尽快生孩子,多生一些。到了流求以后,恨不得让我们兄弟,以及我们的儿子生的更多。
如今我们兄弟,还有我们的儿子,最大的事情就是造儿子。”
寇季沉吟着道:“流求岛上没有人?”
曹佾笑着道:“有倒是有,不过都不是什么好人。不是从大宋逃出去的罪人,就是叱咤海上的盗匪。
我们到了流求岛上以后,就被人惦记上了。
打了半年的仗,才将流求岛上的恶人们处理干净。
如今那些恶人已经成了阶下囚,正在岛上为我曹家开垦良田,修建屋舍。”
寇季点着头道:“岛上的处境如何?”
曹佾笑着道:“有山有水、土地肥沃,岛边的海上,渔获无数。算是一个难得的富庶的地方,就是人有点少,有些荒凉。
我此次乘船而归,就是为了出售一些岛上的特产、海产,然后带一些岛上需要的东西回去。”
寇季笑着道:“如此说来,流求岛对于曹家而言,是一处世外桃源?”
曹佾笑了笑,没有言语。
流求岛如今是世外桃源不假。
但是对于一个身处在世界上最繁华的汴京城几十年的家族而言,流求岛还是过于荒凉。
人更是少的可怜。
如今流求岛上曹氏带过去的人,外加那些罪人,也不过五万人而已。
岛上大部分地方,几乎都属于没开发的状态。
一些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猛然间到了一个荒芜的地方,要自己做工、自己开垦荒田,有些不适应。
一些心里脆弱的人甚至发了疯,上了吊。
此事曹佾不会跟寇季说,寇季也不会问。
流求岛虽然荒芜,但确实是一座宝岛。
赵祯没有亏欠曹家,曹家能不能彻底将流求岛变成一个富庶之地,能不能在海外建立一座如同世外桃源的栖息地,是曹家自己的事情。
没人会怜悯他们,他们也不需要任何人怜悯。
将门的人不怕流血,他们唯独害怕流的血没有意义。
寇季请曹佾到了偏厅,坐定以后,笑着问曹佾,“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曹佾也没有客气,坦言道:“需要的东西有点多,我带的人不够,所以置办起来会很慢,需要四哥帮忙。”
寇季点点头,道:“将清单给我,我让你嫂嫂去办。”
曹佾取出了清单,递给了寇季。
寇季略微扫了一眼,就吩咐人去交给了向嫣。
向嫣会派人将东西准备齐全,然后再派人送到曹佾船队停靠的地方。
曹佾在寇季将清单递给了管事以后,开门见山的道:“还有一些事情要麻烦四哥。”
寇季摆手道:“你我兄弟不必客气,有什么尽管讲,能答应的我一定会答应。”
曹佾点头道:“曹家现有的船在海上航行多有不便,一旦遇到了大风大浪,几乎都是船毁人亡。
如今曹家用的海船,多是那些海贼留下的,一个个残破不堪,很难长久使用。
所以我想借阅一下朝廷存放的海船造船图。
还想从刘兄手里借阅一些倭人海船造船图。”
曹佾此话刚刚说完。
刘亨就缓缓开口,“倭人的船只,比我大宋水军用的还差。所以倭人的海船没什么好借鉴的。
倒是倭人在海上飘荡的经验,你可以借鉴一下。
倭人往返于我大宋和倭国有上千年了,他们在海上生存的经验,远比我们要丰富。
回头我去信给伯叙,让他派遣几个海上生存经验丰富的倭人给你。”
曹佾闻言,郑重的抱拳道:“大恩不言谢……”
刘亨摇头笑道:“你曹家的封地和我刘家的封地皆在海上,以后我们往来的机会恐怕比回汴京城还要多。所以我帮你,就是帮我。”
曹佾郑重的点头。
二人说的畅快的时候,寇季并没有插话,等到二人聊完了以后,寇季盯着曹佾笑着道:“朝廷的海船造船图,其实也一般般。”
曹佾一愣。
寇季继续笑道:“天赐孩儿和伯叙孩儿结合高丽、倭国、交趾、以及朝廷的造船图,请福州等地经验丰富的老造船匠,打造出了一种新船。
船身高大,能容纳货物,也能载着甲士。
还有一套在海上航行数月也不患病的航海手段。
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
曹佾闻言,先是一喜,随后哭笑不得的道:“侄子们的东西,我这个当叔父的不好强夺。
四哥是要让我大出血啊。”
寇季哈哈笑道:“给你的肯定是好东西,又不坑你的钱。官家要将其引用到镇南和镇东两支水军中,也是花了重金购买来的。”
曹佾苦着脸道:“问题是造船的技艺一直被他们两个掌握着,我这个当叔父的,岂不是要被他们按在地上压榨一辈子?”
寇季仰天大笑道:“没办法,两个小家伙将这当成了一桩生意,我也不好从他们手里白拿东西。
管理海船,以及在海上航行不患病的法子,那是一锤子买卖。
所以你只需要出一次钱。
海船的话,你需要出最少两次。
每次不得低于十只。
两次以后,如果你们还是摸索不出造船的办法,那我就让天赐将造船图给你,顺便派遣几个手熟的匠人过去教你。”
曹佾迟疑道:“流求地广人稀,可穷得很。”
寇季摇头笑道:“这话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海外虽然人少,但是诸多海岛上都是物产丰富。
有充满香料宝石的宝岛,也有暗藏着金银的宝岛。
有了足以经得住大风大浪的海船。
海上的珍宝还不是任由你们取允。
你有什么理由装穷。”
曹佾叹气道:“我也知道财宝无数,可是出一趟海,运气好随船的人死三成,运气不好全军覆没。
我曹氏在流求岛上本就没有多少人,根本经不起海龙王吞噬。
所以财宝都是拿命换的。
如今岛上没有多少人,所以我曹氏准备在岛上大力的繁衍,希望尽快充实人口。
除了会派船到大宋交换货物,朝贡外,其他的地方我们不准备去。
所以不会得到多少财宝。”
寇季听到曹佾此话,略微思量了一下,笑眯眯的看着曹佾道:“你此次入中原腹地,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采购货物吧。八成还要吸纳一些人去流求。
此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镇南军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曹佾闻言,一脸感慨的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四哥啊。”
寇季笑着道:“不是你瞒不过我,而是此事每家都在做。只不过我韩地不是什么人都要,我韩地只要有学问的读书人、高明的匠人和聪明的生意人。
你们几家就是荤素不计,只要是宋人,只要愿意跟你们去封地上安家落户,你们都要。”
曹佾苦笑着道:“放眼望去,野兽比人多好几十倍。只能想办法弄人了。”
寇季笑道:“其实你可以效仿一下刘亨的法子,邀请镇南军和镇东军去流求做客。也可以邀请大宋的商人、秦淮河上的那些可怜的姑娘们。
单靠你们那点人造孩子,恐怕得二三十年才会见成效。
若是借助商人的话,那速度就会快很多。”
曹佾愕然的看向了寇季,又愕然的看向了刘亨,惊叫道:“还能邀请镇南军和镇东军去流求吗?”
寇季坦言道:“为何不能?你曹家需要有人帮你们壮大族群。镇南军和镇东军需要熟悉如何在海上航行,也需要熟悉如何在海上作战。
各取所需罢了。”
曹佾心惊之余,追问道:“可镇南军和镇东军全是男子……”
寇季翻了个白眼,“原交趾郡王如今在交趾西方杀的人头滚滚。交趾西方一直到天竺,男丁几乎都快要被杀光了。
如今正想方设法的从交趾府哄骗我大宋百姓过去留种呢。
他还组织了无数天竺等地女子组成的商对,到我大宋各处,行当年倭女在汴京城干的那种龌龊事。
你派人去找他,花点钱,要一些天竺等地的女子到流求不就完了?”
曹佾听到此处,眼神一下就亮了。
寇季见曹佾已经领会到了自己的意图,便不再提及此事。
“我们兄弟好不容易相聚,今天不醉不许下桌。”
寇季大笑着招呼道。
曹佾急忙道:“你先吩咐人准备饭菜,我去去就来。”
曹佾丢下这话,匆匆离开了。
大概是下去找自己人,去天竺联系曹利用了。
刘亨在曹佾走了以后,翻着白眼道:“西阳和流求,快要被你弄成镇南军和镇东军的花船了。”
寇季没好气的道:“为了让你们尽快壮大,我一个大国首相,闷头默许了这种龌龊事,已经很丢脸了。
我都没埋怨,你还好意思埋怨我。
别忘了,好处都让你们给占了。”
刘亨哭笑不得的道:“虽说确实是我们占了好处,但总觉得不痛快。”
寇季瞪眼道:“让你们带过去的那几万人,拼命的生,生到什么时候才能生出一个庞大的族群?
曹氏那边也就算了。
西阳那边得尽快发展壮大。
不然你我死后,种家肯定将东阳人驯化的差不多了。
到时候他们肯定领兵西征。
你若是不尽快将西阳发展成一个只有我宋人的地方,怎么借着族群的力量、族群的大义跟种家抗衡?
更重要的是,当西阳遍地是宋人,又都是镇东军和镇南军的孩子的时候,西阳有任何危险,镇东军和镇南军都会向着你们。
朝中以后有人想削藩的话,首先要对付的不是你西阳,而是镇南军和镇东军。
便宜都让你们占尽了,你们居然还觉得自己亏。”
刘亨干笑了一声,没有言语。
二人说完话以后没多久,曹佾再次出现到了二人面前。
三个人到了膳堂,坐在膳堂的大桌子上,吃肉喝酒的饱餐了一顿,喝到了醉醺醺的时候方才各自回房睡下。
次日。
刘亨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寇季和曹佾已经起床。
寇季穿上了自己的大紫袍,曹佾穿上了自己象征着世子身份的衣服,一起入了朝。
曹佾作为赵祯的亲舅子,赵润的亲舅舅,入了汴京城,自然得入朝觐见。
不然容易被人诟病,也容易弱了情分。
曹佾在入朝参拜了赵祯以后,送上了他爹让他转交的国书。
国书上奏请在福州设立边市,便于往来。
赵祯当场就应允了。
如今各大藩王当中,除了曹氏,剩下的藩王封地,都和朝廷设立了边市。
即便是同样远处海外的种、刘两家,也分别在渤海府和登州设立了互通有无的边市。
几大边市疯狂的为朝廷抽取着海量的税赋。
所以曹家奏请开设边市,赵祯没理由不答应。
曹佾在递交了开设边市的国书以后,又邀请镇南军和镇北军时常到流求岛去巡视。
赵祯也没有拒绝。
满朝文武也没有反对。
在赵祯和满朝文武看来,镇南军和镇北军去巡视流求岛,就是一个熟悉海路,查探曹家是否有不臣之心的过程。
只要曹家有反叛的力量,或者有造反的野心,朝廷也能快速的派遣兵马去弹压。
所以没理由拒绝。
若是寇天赐上书奏请狄青率军进入到韩地去巡视的话,朝廷也不会拒绝。
毕竟,朝廷分封藩王,本就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举动。
藩王主动邀请朝廷的兵马去监视自己,朝廷求之不得。
曹佾奏请的两件事赵祯都应允了以后,曹佾就再没有奏事。
满朝文武都觉得挺奇怪的。
因为此次曹氏的人觐见,居然没有求购火器。
今岁诸多藩王派人觐见的时候,只有曹氏和寇氏两个藩王没有奏请朝廷卖给他们火器。
寇氏自然不必多说。
火器是他们家造出来的,人家要用,朝廷拦不住,也没办法拦,更没有人以此为借口,说什么寇氏不臣。
如今朝堂上寇氏门徒一大堆。
找寇氏麻烦,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不是被寇氏的门徒用口水淹死,就是被寇季一手给拍死。
所以划不来。
寇氏是有火器,所以不用惦记着火器,曹氏可没火器,他们居然不惦记火器,满朝文武自然觉得奇怪。
等到赵祯和满朝文武商量完了正事,下朝的以后,有相熟的就凑到了曹佾身边问起了此事。
曹佾的回答很简单。
‘流求岛上曹氏的人加上流求岛上原有的人,满打满算就五万,连流求岛都占不满,要火器干什么?当棒槌使?流求岛四面都是海,也没什么敌人,用不着。’
曹佾放出的话很大气,满朝文武也十分认可。
唯有寇季清楚,曹氏不继续求取火器,是因为曹氏的人清楚,现阶段内,朝廷不会出售火器给曹氏。
曹氏越是求取火器,越是会让人觉得曹氏心怀不轨。
因为曹氏可别家不同。
曹氏的闺女如今是皇后,外甥是最有可能成为皇太子的寿王。
曹氏若是让人觉得心怀不轨,那曹氏闺女和外甥的地位就会跟着动摇。
虽说曹氏如今已经算是脱离了大宋的大部分体系。
但是有一个当皇后的闺女和当王爷的外甥辐照着,总是会有很多好处的。
曹佾在下朝以后,就被曹皇后请进了后宫。
赵润也在。
三个血亲互相倾诉了一番思念,又说了许多私密话。
临别的时候,曹皇后拿出了一些体己钱,以及从赵润哪儿搜刮的一大笔钱,交给了内府管事陈琳,购买了一大批曹氏所需要的货物,让曹佾临走的时候带上。
也只有曹皇后才可以如此大大方方的贴补娘家。
换成其他几家的闺女,绝对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往出送东西。
夫家不会同意,相熟的人也会颇有微词。
只要不是皇室,贴补娘家就是一种让人唾骂的百家行为,夫家会不喜的。
曹佾入了一趟宫,曹皇后将赵润搜刮了一个干净。
赵润在曹皇后哪儿得不到公正的待遇,在他父皇身边也是如此,就只能跑到了竹院里找寇季。
希望寇季能给他一些安慰。
赵润到了寇季书房以后,磨蹭了很久,直到书房里的人走的就剩下了寇季一人的时候。
赵润才哭丧着脸对寇季道:“我不喜欢我舅舅。”
寇季听到了赵润的话,幽幽的叹息了一声,道:“你这话就有点忘恩负义了!你应该清楚,你舅爷为了将你送到我门下,付出的是性命。
虽说初心带着一些功利心。
但至少他们永远不会害你的。
拿了你一些钱财而已。
你就不喜欢他们了?
那等到有一天,有人跟你争皇位,他们为你流血丧命的时候,你又该如何面对他们?”
赵润咬着牙垂下了脑袋,“学生知道错了。”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此事也不怪你,你们没有相处多久,没有养出浓厚的情谊,心里有一道墙隔着,也是正常。
皇家的子嗣,特别是皇长子,很难感受到亲情。
这是你的身份决定的。
身为你的先生,应该帮你补全缺陷。
回去告诉你母后,你弟弟也会说话了,以后就送到我这里读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