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8章 杀气腾腾
“我等身为人臣,自然该匡扶社稷!”
王曾不顾形象的指着寇季鼻子破口喊道。
寇季反问道:“到底是匡扶,还是指点?所有的事情你们都安排的明明白白,你们只会告诉官家,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们根本不在乎官家想什么,官家做什么。
我出现以前,朝堂是什么样子?
你们一大群人把持着朝政,告诉官家,哪里出了问题,该怎么做。
而不是听官家吩咐,该怎么做。”
王曾喝道:“我等食君之禄,但君之忧,为君谏言,供君采纳,有什么不对?”
寇季点点头道:“对是对,可你们只让君王听从你们的建议,君王要做什么,你们就集体反对。你们丝毫不给君王自己作主的余地。
君王一旦违背了你们的意愿,你们就各种死谏,各种胁迫。
君王若是因此杀你们一两人,你们就四处宣扬,君王是无道昏君。
你们的做法已经超过了人臣该做的。
你们因此赚足了名声,可是君王却因此背上了骂名。”
王曾怒气冲冲的扯着寇季的袖子出了皇宫,到了宫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红着眼冲寇季咆哮道:“那是一条怒龙,居住在皇宫里,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出了皇宫,那就要翻江倒海。”
寇季在王曾找的无人的茶棚里坐下,冷冷的盯着王曾道:“你们既然要捆绑怒龙,为何不将怒龙捆绑的死死的?
彻底的将怒龙行云布雨的神通拿过来?”
王曾几乎扑到了寇季的面前,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了寇季脸上,“那是挟天子以令诸侯,那是曹操的做派,大奸宦的做派。”
寇季反问道:“虽然我祖父已经成了圣贤,可是在他执掌朝纲的时候,他的权力和做法跟挟天子以令诸侯有什么区别?
无非就是心里比曹操多了一份对皇权的敬重。
但权力上、做法上、影响上,却没有区别。
你们其他人跟我祖父做的没有区别。
我祖父只不过是坐的高了一些而已。”
王曾听到寇季连寇准都拿出来批判了,瞬间觉得寇季疯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
王曾觉得寇季疯了,就不想跟寇季纠缠下去了。
寇季淡淡的道:“你们如果要拿,干脆直接拿过来好了。为什么拿了九成,却留下了一成?
为了维护名声,所以有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国家令出二门?
你们既然拿了权力,为何不好好治理这个国家?
反而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将一个国家治理的面目全非?
更重要的是,拿了权力,却什么也不做,也不许手里拿着一成权力的官家做。
土地兼并,朝野上下人人皆知。
豪门大户借此一个个吃的脑满肠肥。
你们有管过?
我大宋立国到如今,造反多达数十次。
那些百姓为何造反,就是因为豪门大户土地兼并,占了他们的田,逼的他们不得不造反求活路。
如今我大宋打下了偌大的疆土,要给那些没有了田的百姓们分田。
让他们活下去。
可你们偏偏不让。
田拿走了,人也要留下。
难道非要逼着他们造反,你们才会退让?
我想杀几个人,你王曾就左右阻拦。
他们趴在千千万万黎民百姓身上吃肉喝血的时候,怎么不见你阻拦?”
王曾惊怒的浑身颤抖,“老夫看得到……”
寇季厉声质问道:“看到了为何不管?你手里没有权力吗?”
“牵连……”
王曾很想说‘牵连太广’,可还没等他说出来,寇季就毫不留情的道:“你想说牵连太广,要徐徐图之?
重病,要下猛药。
此前我大宋对河西、对西夏、对大理、对辽国,牵连难道不广?
我们若是徐徐图之的话,什么时候才会有今日的大宋?”
寇季随手划了一下汴京城,怒声道:“汴京城里大小官员,都想着徐徐图之。图到最后就不了了之。
我大宋立国到如今,出了多少能臣,出了多少干吏。
一个个不是享誉民间的贤臣,就是贤相。
真要是贤,我大宋怎么可能有今日的磨难。
但凡是治世能臣,哪个不是携手帝王,打造出前所未有的盛世?
没有盛世,算什么贤臣?
没事的时候挑战一下皇室,坐在自己府上写几首沽名钓誉、垂死挣扎的诗词,传扬出去,就成贤臣了?
明明是你们拿了权力不作为,却让人误以为是皇帝不作为。
你们一个个成了贤臣了,没治理出盛世,反倒成了皇帝的错。
千百年后,你们一个个名声赫赫,反倒是皇帝一个个背上了骂名。
别人都赞你们是贤臣,你们真的觉得自己贤吗?
真要是贤,会让君王替你们背骂名?
陷君王于不义,难道是美德?
君王背着骂名,你们却背着贤臣之名,你们算哪门子贤臣?
潘美都比你们贤良。
杨业死在陈家谷,潘美替君王背了骂名。
民间盛传是潘美害死了杨业。
可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王曾心里清楚。”
王曾已经跌跌撞撞,有些站立不稳。
寇季见此咬着牙压下了心中的火气。
“老夫已经在做了……”
王曾中气不足的喊着。
寇季一席话,揭开了大宋文臣身上所有的伪装,将他们的真面目彻底的暴露在了阳光下。
王曾放眼望去,一个个分外丑陋。
他在里面勉强算是漂亮一点的了。
寇季毫不客气的质问,“成果在哪儿?我入京之前,你们应对土地兼并唯一的手段就是不断的将我大宋的精兵从边陲调遣到中原腹地。
防着百姓,不断的加强力量防着百姓。
他们是你们要保护的人没错,可他们绝对不是你们需要防着的人。
我带着兵马在大宋四边抢了一圈,将他们喂饱了。
如今你再看看,民间还有那个百姓在造反?
豪门大户已经拿走了他们手里的良田了,你们还要不断的增添兵马,吃空他们手里最后一颗粮食。
他们已经饿的皮包骨头了,你们不想办法让他们填饱肚子,反而用尽了手段防止他们从你们手里抢东西吃。
然后将他们压榨干净以后,坐在自己府上自爱自怜的说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杜少陵若是知道你们将他的诗用到这种地方,他一定不会割了自己的舌头,一辈子也不说一个字。
免得你们玷污他的名声。”
王曾已经觉得自己眼冒金星。
寇季盯着王曾道:“现在,我要去做你们不敢做的事情,我要去喂饱那些百姓。你们不帮忙也就算了,为何还要拦着?
难道真正吃那些百姓的肉,喝那些百姓血的是你们?
那些所谓的豪门大户,只不过是帮凶?”
王曾以袖掩面,再也没跟寇季说一句话,跌跌撞撞的窜上了自己的马车,吩咐着车夫速速赶车离开。
今日寇季一番话,对他刺激太大了。
他王曾一生做事都无愧于心。
他自认为官这些年,做了不少有意于大宋的事情。
可当寇季一席话说完,他才清醒,才明白。
他这些年做的那么多事情当中,能拿出来说的,不过两三件而已。
虽然已经超过了大宋九成九的官员。
但他依旧觉得羞愧难挡。
寇季看着王曾踉跄着掩面而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并不想这样。
可他不得不这样。
王曾是他见过的诸多大宋官员中,少有的能臣。
可他太过善良。
虽然他曾经斩首过不少人。
可他杀的都是该死的人。
对于那些处在该死和不该死中间的人,他下不了手。
寇季原以为,王曾知道了他和赵祯的图谋,心里多多少少会放宽一些。
可王曾还是硬不下心肠。
赵祯其实也是如此。
因为赵祯面对江南、河东的那些豪门大户,采用了柔和的方式。
若是寇季处置此事。
要么举起屠刀犁过去。
要么让赵祯另立新都。
以营造新都的名义,强行将江南、河东的大部分贫民百姓抽调空,谁不从杀谁,谁挡杀谁。
寇季不是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人。
可当大任背在了身上,需要有人做出牺牲的时候,他也不会留手。
朝廷,顾及的是天下所有人的生死,以及江山社稷长治久安。
而不是为了一两个人的性命,又或者一两个人的利益,将其他人的生死和江山社稷的安慰致于不顾。
王曾病倒了,病的很急。
赵祯前去探望,带给了寇季一句话。
‘寇季不得探望’。
寇季通过陈琳嘴,知道这话的以后,就知道他一番言论,将王曾伤的不轻。
但是他没有到王府去说软话,更没有去给王曾致歉。
他反而独揽了政事堂的大权,果断的给包拯和韩琦去了一道公文。
遥远的瀚海府。
海风凶猛。
商人们呼喝着舵手快速的收起了布帆,避免凶猛的海风将船掀翻。
码头上的罪籍苦工扛着一袋又一袋的货物,快速的堆砌着,凶恶的监工挥舞着皮鞭大声的喝骂。
商家管事的掌柜,笑呵呵的凑近了码头上收税的衙役,衙役们分成两拨。
一拨人去查看他们交易的货物数量,一拨人无聊的翻看着账本。
货物数目、交易额核对清楚以后。
商家管事的掌柜陪着笑脸将一张张交子递给了衙役。
顺势又悄悄的将一张交子塞进了衙役的袖口。
衙役快速的出具了税单,商家管事的掌柜立马呼喝着手下的长随拿着税单去税务所换取税票。
码头很热闹。
主掌着码头上所有人生计的渤海府知府苏洵和渤海府监察使包拯却皱着眉头站在码头的一角。
苏洵打了个哈欠,一脸困倦的对包拯道:“听说你要走了,码头上的衙役都放肆了许多,我记得当时从迁移的百姓中强留下他们的时候,他们都挺讨厌做衙役的。
只觉得种地才是天底下最好的事情。
商人们给他们行贿的时候,他们能毫不给人脸面的当场拆穿,并将人扭送到衙门。
如今才过去了多久,居然学会受贿了。
你身为渤海府监察使,可得管管。”
包拯拧着眉头,冷声道:“我自然会管,我定叫他们痛不欲生。”
苏洵叹了一口气道:“渤海府是辽地唯一一处港口,过往的商船络绎不绝,每一岁的税收超过了百万。
每日看到那么多钱财流过,是个人都会心声贪念。
若不是我家底丰厚,我都想大捞一笔,更何况他们这些人了。
你应该留在渤海府,好好的帮我看着这些人。
不然你处理了一批,回头还会有下一批冒出来。”
苏洵和包拯共事,十分愉快。
他做事,包拯查漏补缺,将原本贫瘠的渤海府,快速治理的繁荣了起来。
以前,渤海府只有过往的商客和罪籍。
后来多了一些地方兵和赤贫的百姓。
前年,有人开始在渤海府落籍了。
渤海府也是辽地第一个给自愿落籍的人开具籍单的府。
到如今,在渤海府落籍的人已经超过了一万。
渤海府繁荣,指日可待。
苏洵相信,再让他和包拯治理渤海府一任,渤海府必定能成为一个比大宋大多数州府还要富庶的地方。
到时候,他们两个人可以抬头挺胸的一起走进垂拱殿,接受赵祯的封赏。
可是如今,包拯要走。
苏洵瞬间觉得渤海府半壁江山要塌。
他不是那种喜欢用温言软语留人的人。
所以只能有这种委婉的话告诉包拯,渤海府需要他。
包拯听出了苏洵的话里的深意,盯着渤海府的码头,幽幽的道:“此处是我治理的第一处地方,我也难以割舍。
只是君命难违。
官家调我入江宁府的旨意,昨日就到了。
他命我在入冬之前赶到江宁府,我就必须在入冬之前赶到江宁府。
官家的旨意你也看了。
江宁府的担子可不轻。”
说到此处,包拯看向了苏洵笑道:“我若是将江宁府的事情解决好,你这里也会受益。那些被分派到此处劳作的地方兵,瞬间就会变成平民百姓。
开垦出良田会成倍数增长。
丁口税恐怕能翻好几番。
到时候你的功劳足以让你平步青云。”
包拯脸上的笑容越真称,苏洵心里就越不好受。
“你就不能留下帮我?!”
苏洵性子有点倔,不喜欢求人,除了在寇季这种长辈面前,会低下头,对其他人,他一直高高的仰着头。
所以他想挽留包拯,嘴上的话却很硬气。
包拯笑着道:“官家可是下旨了,你应该明白抗旨不尊的后果。”
苏洵嚷嚷道:“只要你肯留下,我找先生去说情。”
包拯摇头一笑,“先生若是真的不想分开你我,你以为调我离开的旨意会送到渤海府?你别忘了,先生如今是平章事。
他不加盖政事堂的相印,那一道旨意就出不了汴京城。”
苏洵咬牙瞪眼道:“你素来能看透人心,先生又很看重你,你给先生说说,兴许就能留下。”
包拯长叹一声道:“我们是给百姓做官,是给自己做官,不是给先生做官。不能仗着先生地位高,就由着性子来。
此地那些地方兵的心思你又不是看不出来。
他们恨不得亲自跑回家去,将家里的老弱妇孺、兄弟姐妹迎过来。
他们家书去了那么久,家人却没动静,心里已经按耐不住了。
他们现在是兵籍,若是犯蠢逃出渤海府,那可是要砍头的。
他们很勤恳,我不能看着他们拿脑袋去冒险。
所以江宁府我必须去。”
苏洵听到这话,就知道包拯心里也生出了去意,顿时恼怒的道:“你若离了渤海府,那我这官也不做了。
没有你帮衬,我管不了渤海府。”
包拯瞪起眼,喝道:“胡闹!朝廷命官的身份,岂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你当朝廷法度是儿戏?
你也算是一府之尊,如此肆意妄为,如何对得起朝廷的栽培,先生的信任。
渤海府如此重要的地方,先生当初没交给别人,却偏偏交给了你。
可见先生对你寄予厚望。
你如此辜负先生,就不怕先生心寒?
前些天你还跟我吹牛,说你家大郎、二郎皆是英杰,准备等他们再大一些,送去给先生教导。
你若辜负了先生,你有何颜面登门?”
苏洵被包拯训斥的直瞪眼珠子,他见辞官威胁不成,就冲着包拯喊道:“你要是不留下,我就将你中意赵絮的事情说出去。”
包拯脸色一黑,破口大骂,“胡说八道!”
苏洵梗着脖子道:“我胡说八道?你家中兄嫂给你介绍了那么多人家,你为何一个也不娶,甚至连人家看也不看?
令尊亡故之前,可是给你定了一门亲事的。
你出肥东的时候,什么也没说。
可你回了肥东以后,立马将亲事给退了。
为何?
就是因为你中意赵絮,怕娶了妻,今生跟赵絮无缘。”
包拯气的暴跳如雷,“信口雌黄,我退了亲事,是为了在父母身前尽孝,怕顾及不到妻子。
我父母亡故以后,我要守孝,如何成婚?
至于兄嫂介绍的人家,不是商贾之家,就是豪门大户,一个个看重的是我包拯在渤海府的权力,想借着跟我结亲,占朝廷便宜。
我岂能让他们如意?
我早以以身许国。
成不成亲,我根本不在乎。”
苏洵根本不理睬包拯此话,他哼哼道:“赵絮来信,你必回。每次总是熬到深更半夜,逐字逐句的斟酌,你敢说你没有?
赵絮每一封信,你都压在箱角,闲暇的时候总是偷偷拿出来看,你敢说你没有?”
包拯愤怒的道:“我只是为了了解汴京城的动向。”
苏洵冷哼着质问道:“你要了解汴京城动向,为何不找先生?难道赵絮一个小女子,比先生这个平章事还了解汴京城动向。”
包拯破口大骂,“胡说八道,满嘴喷粪……”
包拯一口气骂了好多,苏洵只是冷冷的看着,直到包拯骂完了,才撇嘴道:“自欺欺人……”
包拯刚要还嘴,却见一匹马冲着他们冲了过来。
马匹到了他们面前,止住了步子,也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马背上是一个将士,跳下了马背以后,将一封公文递给了包拯,然后策马而去。
见到是公文,苏洵也没有跟包拯斗嘴,快速的凑过了脑袋,等待包拯展开公文一起看。
包拯展开了公文,就看到公文上只有一句话。
‘人不走,不封刀’。
朱笔所写,字字如血。
包拯和苏洵看着直瞪眼。
“好大的杀气啊!”
苏洵倒吸着气低声嘟囔。
包拯收起了公文,沉声道:“苏州的那些豪门大户确实做的有些过头了。他们自己压榨着百姓不让百姓吃饱,还不让先生带百姓们吃饱。
先生有这么大的杀气也在情理之中。”
苏洵拍着胸脯道:“幸亏不是先生出手,不然江宁府就没豪门大户了。”
寇季的杀性包拯和苏洵可是见过的。
辽地的那些罪籍如今听到寇季和狄青的名字腿肚子还会打哆嗦,可见寇季杀性有多大。
寇季在辽地杀人杀到不讲道理。
去江宁府就会讲道理了?
会讲道理那就不是寇季。
包拯瞥了苏洵一眼,沉声道:“先生既然都发话了,那我这江宁府,非去不可。你也不用挽留我了。
相信朝廷随后派来了监察使,应该不弱于我。”
苏洵见到了寇季给的公文,就知道包拯他是留不住了。
所以他有些伤感的道:“你比我大,比我沉稳,我应该叫一声哥哥。哥哥啊,不是每一个人都宠着我、让着我、帮我解决所有我解决不了的麻烦。”
苏洵突然煽起了情,包拯还真有点扛不住。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包拯抿着嘴,轻声道:“你先入朝等我,到时候我们朝堂上再一起共事。到时候我准许你请我吃好的。”
苏洵长吁短叹的点点头。
舍不得就是舍不得。
被人当作小女儿姿态,也不在乎。
以前,寇季诸多学生中,他年龄最小,总是被其他人戏弄。
特别是那个蔫坏蔫坏的韩琦。
所以苏洵不愿意跟他们亲近。
包拯虽然在学问上一直压着一头,可从不戏弄他。
反而帮他解决过不少麻烦,出过好几次头。
所以他当包拯是个兄长。
所以他舍不得包拯离开。
第0949章 临江宁
对于包拯的话,苏洵没有异议。
能请包拯吃一顿好的,确实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情。
在苏洵眼里,包拯绝对是一个克己的模范。
明明每个月的俸禄不少,却过的像是个苦行僧。
入了夜。
渤海府衙门里光线最暗的地方,绝对是包拯的公房。
一身衣服,可以洗到彻底发白也不换,缝缝补补还能传好久。
一顿饭,简简单单,一碗饭,一碟子青菜,一小碟子咸菜,足以。
蜡烛,从不用,一些昂贵一点的灯油也不用,反而用的是十分廉价的菜油做灯油。
一晚上下来,浑身都是菜油味。
百姓们很喜欢包拯身上的味道,可是那些富商大贾却不喜欢。
包拯平日里也不下馆子,别人请客也不去。
他总认为别人请他吃大餐,必有所求。
即使无所求,他也会当成一份人情记着,以后别人求到他头上了,他也不好拒绝,所以他坚决不赴豪宴。
正是因为如此,包拯攒了不少钱。
以前苏洵总是取笑包拯,说包拯攒那些钱,是为了购买一份能配得上赵絮身份的彩礼,去找皇室求亲。
他还十分热心的给包拯出主意,让包拯别那么死心眼,他让包拯去找寇季保媒,只要寇季出面,包拯不仅可以不花一文钱娶到赵絮,还能趁机从皇室捞一笔。
为此包拯将苏洵臭骂了一顿,却没解释攒钱为了什么。
直到渤海府的蒙学出现了,苏洵终于知道包拯攒钱是为了什么。
虽然蒙学是免费的,孩童们在蒙学里读书用具也是免费的,中午一餐饭也是免费的。
但依然有需要用钱的地方。
那就是衣服、鞋子、书籍、蜡烛等等。
孩子们想学一些文字以外的东西,也得花钱。
苏洵第一次看包拯花大钱,是在包拯给孩子们购买蜡烛的时候。
辽地的天总比大宋其他地方黑的要早,特别是冬日。
孩子们早上赶早到了蒙学学堂以后,总是漆黑一片。
孩子们在温书的时候,总是借着各种各样的办法去借光。
但是唯一能借到的就是蒙学先生桌角下的烛光。
坐在蒙学学社后面的孩子,根本借不到一点光亮。
包拯出钱,给孩子们供蜡烛。
苏洵当时觉得包拯傻到了极点,质问包拯为何自己舍不得用蜡烛,反而给孩子们用蜡烛。
包拯当时轻声笑着给苏洵说了一句,“菜油的味道不好闻,烧出来的烟尘闻久了头晕……”
苏洵含着泪骂了包拯半天傻子,最后气呼呼的将渤海府府城内三间商人们垂涎欲滴的铺子给租了出去。
用租金给孩子们买蜡烛。
苏洵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清楚,他若是只给一个学堂的孩子买蜡烛的话,根本断不了包拯行善之举。
他必须让渤海府所有孩子用上了蜡烛,才能断了包拯行善之举。
随后便是棉衣、书籍等等。
苏洵最后租出去了三十多间铺子,才将蒙学内所有孩童所需的东西供养齐全,才断了包拯行善之举。
如今,渤海府内的三十多间铺子的租金,都是在供养孩子们。
包拯固执的认为那是朝廷的东西,一应所得应该归朝廷所有。
苏洵差点没将手里的知府大印甩包拯脸上。
他是渤海府知府,他用朝廷的钱,帮朝廷做事,在他权力范围之内。
还好包拯的善意永远停留在孩子们身上。
他若是怜惜所有人的话,那苏洵将渤海府卖了,也不一定够包拯行善的。
如今,这位明明二十多岁,却把自己活成了七八十岁的大善人要走了。
在处理了那几个贪赃枉法的衙役以后,包拯背上了行囊,带着老仆,坐着牛车,离开了渤海府。
新建的官道上。
苏洵往着渐行渐远的牛车,大声的喊着,“如果真喜欢,那就娶了……娶了她,你就不会过这么苦了。”
坐在牛车上的包拯,听着苏洵的话有些发愣。
喜欢?
还是不喜欢?
包拯不太清楚。
他只是偶尔会想一下娶了赵絮以后的生活。
得出的结论是不能娶。
娶她就是害她。
包拯对自己认识很深刻。
他不是一个喜欢享福的人,对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很吝啬。
总觉得钱应该花在他该花的地方,而不是用来铺张浪费。
樊楼里价值高昂的燕窝和街边小摊上的廉价汤饼都能填饱肚子,为什么要吃燕窝?
它是香,可刨去了口腹之欲,还有其他区别?
没有。
包拯觉得他是一个不会把钱浪费在燕窝上的人,所以他觉得赵絮跟了他一定会吃苦。
他不仅不喜欢享福,还是一个脾气很倔的人。
赵絮若是带一大堆钱嫁过来,他必然会将这些钱用到做善事上面。
所以赵絮没办法借着这些钱享福。
他们两个可能还会因此吵架。
所以他没办法去赵絮。
他不想跟赵絮吵架,也不想让赵絮跟着他吃苦。
包拯觉得所有接近他的人都会吃苦,但是韩琦却觉得所有接近他的人都会享福。
蜀中的竹园里。
韩琦盘膝而坐,清风习习,竹叶沙沙。
闯入到竹园边上杜甫草堂里胡闹的花熊,如今被禁锢在竹园里啃竹子。
看着它傻乎乎的抱着竹子啃食,韩琦脸上笑容灿烂。
宠妾在一边烹茶,见韩琦看一个祸害看的如此入迷,忍不住低声道:“夫君似乎对花熊情有独钟?
它怀了杜甫草堂的篱笆,别人恨不得扒了它的皮,夫君居然救下了它。
为此还不惜担上一个纵宠行凶的名声。”
韩琦短期了宠妾烹煮好的茶水,抿了一口气,放在了桌上,“我还是喜欢先生家里的清茶……听说蜀中有茶园,回头你让人去瞧瞧。”
说到此处,韩琦盯着茫然的在四周寻找新的嫩竹的花熊,哈哈笑道:“它可不是我的宠物,不过先生十分喜欢它。
先生在府上养了一大群,任由它们在府上闯祸,将它们宠的没边。
以前在先生府上温书的时候,总喜欢看它傻乎乎的啃竹子,心里总觉得,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东西。
离开了先生府上以后,很少再见到这东西。
如今再次碰到,自然要搭救一番。
它是个有福的。”
宠妾哭笑不得的道:“它比妾身还受宠……”
韩琦摇头笑道:“你跟一个畜生比什么。”
宠妾缓缓如了韩琦的怀抱,低声道:“妾身总觉得,夫君的宠爱是妾身一个人的。”
韩琦吧嗒了一下嘴,诚实的道:“那我可办不到……”
宠妾娇嗔的瞥了韩琦一眼。
韩琦哈哈大笑。
宠妾跟着笑了,“夫君再过几日,就要到河东去走马上任了,你挂在嘴边上的先生,就没叮嘱你什么?”
韩琦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灿烂,“先生吩咐了,辽地兵户的家眷,必须迁到辽地去,还嘱咐我下手轻点。”
宠妾狐疑的看着韩琦,不明白‘下手轻点’四个字的含义。
韩琦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一脸感慨的道:“还是先生了解我……先生若是不叮嘱我,我说不定得学他。
反正有他扛着,我闹的再大,也无所谓。”
宠妾沉吟着道:“先生让夫君去河东闹事。”
韩琦一脸神秘的道:“不可说……不可说……”
宠妾闻言,很识趣的没有多问。
韩琦在竹园里待了好一会儿,豪迈的起身道:“下去告诉府上的人,收拾东西去河东,我带他们去河东尝一尝所有的美味。”
“还是夫君慷慨……”
“哈哈哈……姓富的那个家伙才是真正的狗大户,我只是让仆人吃好一点而已,他能让一城人吃香的喝辣的……”
“……”
赵祯钦点的包拯和韩琦二人走马上任。
但他们距离赴任的地方路途可不短。
二人耗费了许久时间才赶到地方。
只不过韩琦需要治理的地方还好。
包拯需要治理的地方就有点乱。
王德用身为赵祯最忠实的拥护者,执行赵祯的命令,从来都是一丝不苟。
汴京城距离江宁府,远比渤海府距离江宁府要近。
所以王德用率先一步到了江宁府。
依照赵祯的吩咐,调遣了镇南军和江宁府地方兵,围困了江宁府。
江宁府本就因为各种谣言人心惶惶的。
王德用兵围江宁府,让江宁府彻底的慌乱了起来。
江宁府内各种谣言四起,闹成了一团。
人命案频出。
还有大盗出没。
行人们走路都是匆匆而行。
唯一没有变的就是夜夜笙歌的秦淮河。
包拯到了江宁府以后,看到了江宁府的乱象,一个脑袋两个大。
包拯率先赶到了江水上去求见王德用。
王德用坐在一艘大舰的甲板上,用刀挑着一条鱼在烧烤。
包拯被人引领上大舰以后,鱼也熟了。
包拯到了王德用近前,不卑不亢的施礼道:“下官江宁府监察使包拯,见过王同知。”
王德用没有言语,一手拿着刀啃食着鱼,一手伸进怀里,将一封公文掏出来递向包拯。
包拯躬身施礼后,拿过了公文,翻开公文一看,略微有些发愣。
“江宁府知府兼江宁府监察使?”
监政施政一把抓?
权力有点大。
其他各府的监察使和知府都是互相制衡的。
如今两个官位全部落在了包拯头上,包拯等于是总揽了江宁府所有大权,除了兵事,剩下的他说了算,没有人制衡他,也没人监督他。
王德用一边嚼着鱼肉,一边瓮声瓮气的道:“寇帅说了,只给你监察权,不给你施政权的话,你做事难免束手束脚。
官家原想着给你找一个好一点的同僚。
可惜那厮不识趣,刚到了江宁府,就跟那些豪门大户混在了一起。
还上书给官家,让官家召回那些在辽地服役的将士。
官家看到他的奏本,恼了,就让他去黑山威福府去放羊。
顺便把知府的大任也交给你了。
由于时间紧急,没时间派内侍过来传旨,就派人快马加鞭过来送了公文,让老夫交给你。”
王德用虽然从没有在寇季麾下打过仗,但是对寇季赫赫战功却十分佩服。
曹玮收回了燕云,寇季灭了辽国。
他服曹玮和寇季,所以就称呼他们二人为帅。
最主要的是,他身为武臣,称呼寇季一声寇帅,能显得亲近一些。
包拯听完了王德用一席话,脑子有些嗡嗡叫。
王德用见包拯不吱声,就狐疑的看着包拯,“是觉得官家没有派遣内侍传旨,你有点不敢相信?
你也是朝廷命官,拿过圣旨的。
你应该明白,内侍出京,繁琐的很,不像是八百里加急那么便捷。”
包拯缓缓回神,沉声道:“官家将江宁府的一切交给下官,是不是有些不妥。”
王德用一愣,听出了包拯话里的意思,他大大咧咧的道:“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觉得自己独自处理不了一府的事情?”
包拯摇头,正色道:“官家和先生既然敢将江宁府交给下官,就说明他们相信下官能处理好江宁府的一切。
只是下官年幼,独掌一府,怕有人不服。”
王德用沉吟着道:“仔细说说……”
包拯郑重的道:“江宁府不比其他地方,自东吴孙权定都于此,江宁府就一直繁华到了今日。豪门大户大多都是树大根深,不仅将地方控制的死死的,对朝中也有很大的影响。
而且江宁府多读书人,许多人在士林里的影响也不小。”
王德用瞪着眼,喝问道:“你小子怕得罪人?”
包拯正色道:“下官不怕得罪人,下官只是怕闹的太大,有人借机煽动,容易出民变。一旦出了民变,朝廷就需要给地方一个交代。”
王德用沉声道:“寇帅就没给你交代什么?”
包拯坦诚道:“先生说了,不迁户,不封刀。”
王德用朗声道:“那你怕什么,只管放手去做。无论是有民变,还是有人造反,自有老夫帮你看着。
老夫倒是想看看,江宁府那个贼人脑袋够大,会跳出来让老夫砍。”
包拯对王德用躬身一礼,道:“那就请王同知借下官一千兵马。”
王德用眉头一挑,一脸认真的打量了包拯一番,“你小子借兵马做什么?”
包拯开门见山的道:“如今江宁府闹成了一团,江宁府知府衙门的人,却坐视不理。可见江宁府的乱局,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而江宁府知府衙门的人坐视不理,必然也被人买通了。
下官肯定指示不动江宁府知府衙门里的人。
所以需要从您这里借调兵马。”
王德用忍不住道:“兵马出行,可是要杀人的。”
包拯毫不犹豫的道:“该杀之人,下官绝不手软。”
王德用眼睛一瞪,哈哈笑道:“好小子,老夫喜欢。”
夸赞完了包拯,王德用回头对身边的亲随吩咐道:“去,点一千悍卒给包拯,瞬间再从府上的人里面挑选两个机灵的,护着包拯周全。”
亲随答应了一声,下去传令。
包拯躬身答谢道:“多谢同知厚爱。”
王德用笑着道:“老夫一直都不喜欢文臣,因为文臣总算计老夫。不过你小子对老夫的脾气,老夫难得喜欢上一个文臣,你可别算计老夫。”
包拯郑重的道:“下官不敢。”
王德用大大咧咧的摆手道:“行了,别在老夫面前讲那些虚礼。在你入城之前,老夫只叮嘱你一件事。
城里的局势,你若是能控制就控制。
控制不了就交给老夫,老夫自会料理。
还有,遇到了危险就让老夫这里跑,老夫自会保护你。”
包拯再次躬身一礼。
态度十分诚恳。
王德用见此,笑的更大声。
没过多久,包拯要的人到了,包拯也没有久留,带着人就下了大舰。
包拯走后。
王德用的亲随上前,低声询问,“老爷,您可从没有如此宽厚的对待一个文臣……”
王德用脸上的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不满,他嘟囔着道:“那是因为从没有文臣真心实意的给老夫施礼。
虽说现在朝局不同了,寇帅掌了权,咱们武人的地位高了些。
可那些文臣还是用鼻孔看人。
就这小子把咱们武人当人看,老夫自然也把他当人看。”
亲随点点头,感叹道:“别人都以为老爷是一个不知变通、只知道闷头为官家做事的人,但却没几个人知道老爷您这一双眼,能看透人心。”
王德用翻了个白眼,瞪着亲随,“还看透人心?老夫的眼睛又不是刀子。”
亲随低声笑道:“老爷的眼睛虽然不是刀子,但却比刀子管用。
前些年朝中乱局丛生,别人都趁机谋事,唯有老爷您看破了迷雾,决定一心一意跟着官家走,肯定不会吃亏。
如今,那些谋事的都死绝了。
老爷您却安然无恙。”
王德用幽幽叹息一声,“不是老爷我眼睛亮,是老爷我心亮。老爷我虽然没经历过乱世,却听不少人讲过乱世。
前些年朝局虽然乱,可民心却依旧向着朝廷。
所以朝堂上那些人无论怎么闹。
这大宋江山,依然是官家的。”
亲随深有感触的点了点头。
王德用吩咐道:“去,给老夫弄点酒来。常年征战在外养成的习惯,不喝两口总觉得心里不痛快。”
亲随答应了一声,就要下去给王德用弄酒。
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了什么,顿住脚,回到了王德用身边,低声道:“老爷,军中如今不让饮酒,令还是寇帅在枢密院的时候下的。”
王德用瞪了亲随一眼,“寇帅只是不让将士们在行军途中饮酒,再说了,像是老夫这种老将,只要不饮醉,寇帅也不怪罪。”
亲随沉吟了一下道:“那就……一斤?”
王德用吹胡子瞪眼的道:“漱口呢?老夫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
亲随赶忙道:“最多二斤,再多您可就要糊涂了。那个小子可刚进城,说不定就会出事,您可不能糊涂了。”
王德用迟疑了一下,道:“二斤就二斤,速速去拿酒。”
亲随痛快的答应了一声。
没一会儿,一个酒坛子就出现在了王德用手里。
王德用虽然年迈,可是酒量不浅,抱着酒坛子就是一通豪饮。
酒坛子见底了,吐了一口气,吧嗒着嘴还想再要一坛子。
却见亲随固执的摇头。
他就只能吹胡子瞪眼的在船上瞎溜达。
溜达了许久,甩开了亲随以后,准备再去顺一坛子,却见随着包拯入江宁府的兵马中,有一人策马赶到了江边。
王德用见到了那人,眼珠子瞪起来了。
神情略微有些兴奋的高喊。
“可是江宁府出了事?”
王德用扯着嗓子喊,声音很大。
可惜了江风更大,吹散的他的声音,下面的人根本听不清楚。
王德用见下面的人不理会自己,一个劲的往船上跑,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声音被风吹走了。
于是乎他快速的往甲板上跑去。
王德用是个武将,只要是个武将,就没有一个喜欢安分守己的。
江宁府的乱局,在他眼里,就是一通砍杀就能轻而易举解决的。
没必要浪费那么多时间。
他对江宁府内的那些豪门大户没有半点怜悯。
在他看来,赵祯皇命都下了,江宁府的豪门大户却在背地里捣乱,那就是犯上,那就是该死。
只是江宁府乱归乱,却没有出现民变或者杀官之类的事情,他真的不好领兵进去。
若是包拯入了江宁府,被江宁府那些人给逼出江宁府,没办法通过柔和的手段解决江宁府的问题。
那他就有足够的理由杀进去。
对于包拯的安危,他毫不担心,因为他不仅给包拯派遣了兵马,还派遣了自己府上的部曲。
江宁府内守城的那几个老卒,还有一些衙役,还伤不到包拯。
而江宁府的地方兵,如今都被他召集了起来,握在了手里。
所以包拯无论如何,都能全身而退。
王德用冲到了甲板上的时候,那个将士已经上了甲板。
见到了王德用,第一句话,就让王德用愣在了当场。
“老爷,那个小黑炭什么来头,以前是不是在军中待过?下手太狠了。”
将士到了王德用面前,一脸难以置信的道。
第0950章 刽子手!
王德用听到将士的话兴致高涨,急急忙忙凑上去,兴奋的道:“仔细说说,那小子怎么狠了?”
将士简单的将包拯入江宁府的经历告诉了王德用。
“将军,起出包知府带着兄弟们入江宁府,被江宁府守门的门卒为难。兄弟们以为包知府会仗着身份闯过去,却没料到他规规矩矩的拿出了自己的官凭印信,任由那守门卒查阅。
那门卒态度上虽然恭敬,可兄弟们看得出来,他心底里瞧不上包知府。
兄弟们以为包知府是个软蛋,心想着要跟着包知府白跑一趟。
包知府入了江宁府以后,直奔江宁府知府衙门。
一入衙门,就看到了衙门里的人公然在大堂上押妓。
兄弟们以为包知府会说教一番。
却没料到,包知府连申辩的机会都没给他们,直接吩咐兄弟们将他们全砍了。
四十八个人其中有两个可是过了六品的,有机会将奏疏递到官家案头的。
说是上达天听也不为过。
纵然是官家要斩,也得着刑部和大理寺一起审查。
可包知府说砍就砍,眉头也没有眨一下。”
王德用嘴角翘起,有些激动的追问道:“然后呢?”
将士一脸佩服的道:“然后让兄弟们将那些官员的脑袋挑出来,挂在了江宁府知府衙门大门上,放出话去,说是三日之内,江宁府上下大小官员必须赶到江宁府知府衙门。
迟一刻斩首,不到者抄家灭门。”
“哈哈哈……”
王德用放声大笑,他觉得包拯真的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人。
他虽然只见过包拯一面,但是对包拯并不陌生。
临来的时候,他就去看过包拯的卷宗。
包拯出仕以后做过的事情,他都了解。
赵祯在派遣他出汴京城的时候,曾经评价过包拯,一共八个字。
手握杀伐,廉洁仁慈。
对于包拯的廉洁,王德用了解的很深。
包拯入了江宁府地界的时候,他手下的斥候就已经将消息送到了他手里。
一方大吏,出行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老仆,一辆牛车。
没有前呼后拥的随从,也没有娇妻美妾。
斥候的探查,十分隐秘。
所以王德用敢断定,包拯廉洁绝对不是在作秀。
如此人物,在以前的大宋朝,王德用只见过一个,那就是如今坐镇辽地的张公张知白。
王德用虽然是武人,但却也佩服这种身居高位,两袖清风f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初次会面的时候,王德用才对包拯表现出了相当大的善意。
不然,王德用在包拯张口要兵的时候,为何会十分给面子的调遣了一千人马给包拯,还塞了几个部曲过去保护包拯周全。
要知道,以大宋如今的兵制,在王德用不放水的情况下,包拯想从王德用手里调遣人马,唯有先上奏兵部,再上奏枢密院,最终有官家首肯,才能从王德用手里调动人马。
王德用手握镇西军和江宁府地方兵两支兵马,地方官员要从他手里调兵,就必须通过枢密院和兵部,还有赵祯裁定才行,缺一不可。
若王德用手里仅由镇西军的话,那只需要上奏赵祯和枢密院就够了。
王德用手里只有地方兵的话,那只需要奏请兵部就够了,赵祯哪里都不用奏请。
总之,根据现如今的大宋兵制。
禁军和地方兵一起作战的话,需要三方核准。
只是禁军的话,只需要两方。
地方兵的话,一方就够了。
王德用对包拯大方,就是看重了包拯廉洁的品质。
但是赵祯评语中的手握杀伐,他却没看到。
虽然在渤海府任职期间,包拯先后懂用职权,斩了足足一百多滥用职权的贪官污吏。
但王德用从中并没有看到杀伐二字。
杀伐讲究果断,而不是查证属实以后的杀伐。
如今听将士描述了包拯入城以后的作为,王德用总算是相信了赵祯的评价。
王德用大笑过后,评价道:“性子像是王曾,心怀仁慈,但是对那些蛀虫毫不留情。做官像是张公,廉洁奉公。
就像是他们二人合在一起。
官家算是挖掘了一个大才。”
亲随在王德用哈哈大笑的时候已经走到了王德用身边,听到了王德用对包拯评价,忍不住开口道:“老爷,您对那小子的评价是不是太高了?”
王德用笑着摇头,“不高不高……”
亲随认真的提醒道:“人是会变的,就像是当年的丁谓。在地方上的时候,广施仁政,将地方上打理的井井有条。
可一入汴京城,立马原形毕露。
最终成了祸害。”
提到丁谓,王德用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王德用对丁谓没好感,因为丁谓当初在朝堂上进过他谗言。
他已经表现的足够与世无争了,还是被丁谓祸害到边陲去吃了许久的风沙。
虽然他十分渴望建功立业,但是被人陷害,总是让人心里不爽。
王德用不咸不淡的道:“丁谓那厮,贪财,好奉承。做不到克己复礼。但是包拯能做到,他在渤海府一任两载半,仅带出了两件新添的寒衣,就足以看出,他是一个十分克己复礼的人。
渤海府如今虽然刚刚兴起,但是渤海府码头,短短两年就成了许多富商大贾久留之地。
他又是监察使,他若是捞的话。
不敢多说,几十万贯必然入手。
几十万贯都没能打动他,就足以说明他是一个厉害人物。”
亲随沉吟着道:“他入了江宁府,快刀斩乱麻,又杀人立威,看似血腥,可对我们而言,只是稀松平常的手段。
老仆没看到哪里狠了。”
王德用瞥了亲随一眼,哼哼道:“老夫说的是,他对自己够狠。”
亲随一脸愕然。
细想想王德用刚才的话,还真是如此。
他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知道一个道理。
对自己够狠的人,那都是真真正正的狠人。
发起狠,能让人从骨头里渗出寒意。
王德用在亲随一脸愕然中,撇着嘴道:“可惜了……就是太狠了,年龄又大,想找个有身份的婆娘,怕是难了。”
亲随疑惑的看向了王德用。
王德用淡然道:“别这么看着老夫,老夫原以为他是一个像张公一样的人物,还想将香儿许配给他,为我王家添几分文气。
可他不是张公,他是张公和王曾合起来的人。
香儿跟着她,不仅得吃苦,还得受罪。
回去以后让夫人去杨府走一趟,让杨文广找人过来提亲。
顺便警告杨怀玉那个小崽子,让他别给老夫趴墙头了。
人许给他了,他光明正大的上门看。
再敢趴墙头,老夫打断他的腿。”
亲随见此,有些激动的道:“老爷答应这门亲事了?”
王德用叹了一口气道:“不答应又如何,咱家的人又不聪明,杨家的人也彪呼呼的,刚好凑一对。
原想着找一个聪明的孙女婿。
可如今看来,聪明的孙女婿入了门,咱家经不起人家折腾。”
亲随只知道王德用答应了这门亲事,对于王德用其他的话,他就当没听见。
王德用说王家的人不聪明,那都是骗人的。
王家三代人,屹立在朝堂上,风雨从王家身边飘过,王家什么也没沾。
如今,最爱闹腾的石家倒了。
潘家也倒了。
曹、李、高等几家被拆的四分五裂。
只有王家以然如常。
在风云动荡的朝堂上,王家能顺风顺水的走到今日,谁敢说王家人不聪明?
王家只是喜欢低调罢了。
王德用没理会亲随的心思,他嚷嚷着道:“那小子既然敢动手杀人,杀伐还如此果断,那江宁府的事情,我们就不需要担心了。
传令下去,军中上下封锁所有江宁府水脉,防止有恶徒出现。
若是有恶徒手握兵甲,皆以造反论处,就地诛绝,不必请示。”
包拯既然是一个敢打敢拼的小子,江宁府的事情王德用也就不用操心了。
但是为了防止有人狗急跳墙,他还是要做一番布置。
随着王德用一声命令传达下去,江宁府附近的所有水域,被封锁的死死的。
水面上前所未有的平静,看不到来来往往的货船,也看不到飘飘荡荡的打鱼船。
只有战旗在寒风中迎风飘扬。
水面上是平静了,可是江宁府里却是风起云涌。
包拯入城后第二日,再次举起了屠刀。
此前发生的八桩命案中的一桩,被包拯破获。
控制着江宁府一成的粮商陈氏,牵扯命案中,包拯立马派兵查抄了陈氏府邸。
主犯斩首,其余人等全部流放辽地。
家产全部充公。
其实包拯也没怎么查,主要是陈氏的人见朝廷奈何不了他们,主动将杀人的事情宣扬了出去。
当成一桩了不得的事情,讲给了秦淮河上的许多姑娘。
包拯入了江宁府,知道了此事以后,稍加审问,就抓住了一些罪证,立马就动手了。
江宁府的豪门大户在温柔乡待久了。
忘记了对刀兵的畏惧。
以往朝廷派来调查他们的人,不是被他们栽赃陷害着逼走,就是被他们用各种手段拉拢。
他们完全忘记了,当刀兵降下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
除了任人宰割,其他的什么也做不到。
包拯处置了陈氏,豪门大户无一不惊。
他们惊恐的不是包拯杀了陈氏的人,抄没了陈氏,而是包拯将陈氏的人发配去了辽地。
身处在辽地的那些厮杀汉,若是知道了留在江宁府老家的家人被陈氏给欺辱致死了,他们要是不折腾陈氏的人才怪。
军中袍泽情深,又有同仇敌忾的性子。
只要陈氏犯事的文书拍到了辽地监军手里,立马会被传扬的人人皆知。
陈氏,完了。
不是被杀没了,也不是被抄没了。
而是被一个发配弄没了。
江宁府上上下下,所有人对他们这位新知府的印象就是狠。
狠到让人从心底里生出寒意。
包拯坐镇了江宁府以后,什么也没干,就是查案、抄家、杀人。
第三日,苏州知州耽误了半个时辰,才到江宁府,脑袋瞬间就挂到了旗杆上。
第四日,城中的大盗被捕,游街半日后,被斩首。
第五日,有乡民状告豪门大户侵占民田,害人性命,包拯带人上门查问,在豪门大户别院的枯井里,挖出十一具尸骸。其全家被捕,砍头砍头,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
……
包拯在江宁府,什么也没干。
就是查案,再查案。
包拯也算是地主家的儿子,深知地主的秉性。
他知道那些豪门大户不把佃户、仆人当人看,多多少少都干过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所以,他只需要查案就行。
有人告状他就查,没人告状他就翻陈案。
状告包拯的奏疏,如同雪片一样飘进了汴京城,飘到了政事堂。
政事堂内。
王曾手握着一卷奏疏,脸黑如铁,他盯着寇季,浑身哆嗦着道:“你真是挑了一个好刽子手!”
寇季随手将手里的奏疏扔到了政事堂正堂内的大案上,伸了一个懒腰,侍从官立马端过了一碗莲子羹放在了他面前。
他浅尝了一口,放下了碗,不咸不淡的对王曾道:“人是官家挑的,又不是我挑的。”
王曾愤怒的道:“九百多性命,一万多人被发配,如此大的手笔,你让朝廷如何向天底下人解释?
就因为他们想烧常平仓?”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他们敢拿常平仓做要挟,那就要做好被处决的觉悟。你又不是初出茅庐,你应该明白,常平仓乃是朝廷稳定地方的根基,谁动谁死。”
王曾咬牙切齿的道:“他们只是想少,但是没少。”
寇季打着哈欠道:“等他们烧了,那就晚了。运城的常平仓可担着供养多个关口将士们的重任。
粮食若是没了,几个关口的将士们,就要反了。
所以他们就不该打常平仓的注意。
他们被杀,亲眷被株连发配,也是咎由自取。”
王曾吹胡子瞪眼的起身,怒吼道:“就是因为他们想了想,九百多人的性命就没了?!”
寇季不以为然的道:“敢打军粮的主意,别说是九百了,九千都得杀。”
说完这话,寇季撇撇嘴道:“你别光盯着韩琦不放啊。包拯在江宁府杀的也不少。你怎么不说包拯呢?”
没错。
寇季和王曾刚才议论的是韩琦。
相比于包拯通过查案的手段收拾江宁府的豪门大户。
韩琦的手段就简单直接多了。
韩琦到了运城以后,什么也没有干。
足足睡了大半个月懒觉。
然后让人放出风声去。
说是朝廷派他到河东,就是为了将河东的兵户全部迁移到辽地去的。
河东的豪门大户就慌了,河东兵户数量可不少,全部迁走的话,河东豪门大户可就没有人压榨了,府上用的俏丫鬟都不一定凑得齐,更别提找人种地了。
也不知道听谁说的,说是常平仓没了,韩琦就在河东待不下去,会被罢官去职。
这话倒是没错。
韩琦身为河东之地的主官,若是常平仓有失,他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豪门大户根本不知道风声就是韩琦放出去的。
然后豪门大户的人就勾结了一群大盗,准备去烧常平仓。
结果还没烧,就被擒获。
韩琦揪着那些大盗,一下子就像是提溜土豆似的,提溜出一串。
九百多人被砍头,一万多人被发配。
数十家豪门大户被查抄。
当地剩下的豪门大户对韩琦畏惧如虎,纷纷闭门不出。
陈尧咨上书,直呼韩琦是狠人。
韩琦并没有在乎这些,如今正在河东豪门大户的配合下,给那些兵户的家眷打点行囊,送他们去辽地找丈夫、找儿子、找兄长。
寇季就是知道韩琦的性子,所以在给韩琦的公文中,让韩琦收一收手。
寇季若是不给韩琦去公文的话,韩琦能将河东为富不仁的豪门大户全弄死。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就是韩琦的风格。
既然朝廷派他去河东杀人立威,他自然要将威风立足。
让寇季敬佩的是,狗日的在河东杀了九百多人,株连了一万多人,愣是没担上什么恶名。
如今万民伞都收了两把了。
当地的蒙学山长还通过一字交子铺的渠道,向朝廷递书,豪迈的说明年的蒙学花销,河东之地不需要朝廷出钱了。
韩大善人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
如今弹劾韩琦的只有一些跟河东豪门大户利益有牵扯的官员,以及一些在朝的御史等人。
新任御史中丞陈尧佐,带着满朝御史,疯狂的批判韩琦这种钓鱼执法的行径。
王曾对韩琦的做法更是不满到了极点。
王曾在堂上咆哮道:“包拯杀人,杀的有理有据。那些人背后背着人命官司,桩桩件件都有证据,他们该死。
韩琦呢?
诱人犯罪,草菅人命。”
寇季平静的道:“可地方上递上来的奏折,韩琦被夸赞成了万家生佛,包拯被描绘成了人黑心黑的恶鬼。
难道是地方上的人眼瞎吗?”
王曾愤恨的道:“那是因为韩琦查抄的一部分浮财,分润给了地方,收买了人心。包拯将查抄的钱财一文不剩的交给了朝廷。
你只看到地方上将韩琦夸赞成了万家生佛,难道看不到朝中文武破口大骂韩琦吗?”
王曾说的没错,朝廷和民间对韩琦和包拯的评价完全是两个极端。
韩琦在民间好评如潮,在朝中却被喷成了臭狗屎。
包拯在民间其实也有好评,但大多都是百姓,民间那些官员基本上都在上书弹劾包拯。
朝中也有不少跟江宁府有利益牵扯的官员弹劾包拯,但是王曾、陈尧佐等一众重臣,都觉得包拯做事合规矩,是个不错的干吏。
有朝中重臣牵头,他们的门生故旧自然景从,一些墙头草也跟着夸赞包拯。
所以包拯在朝堂上也算是好评如潮。
“收买人心?”
寇季失笑道:“王相这话有些夸大吧。韩琦不过是将一些不好上缴国库的浮财,分润到了河东各地的蒙学而已。
他有权留下一部分浮财充入地方府库,做地方修桥补路、赡养孤寡之用。
他自己又没拿一分。”
王曾喝道:“慷朝堂之慨,让百姓们说他好话,难道不是收买人心?”
寇季反问道:“那那些河东之地官员也说他好话,怎么解释?一句畏他如虎,怕是解释不过去吧?
读书人可是有风骨的。
难道河东上下所有的官员都是软骨头?
再说了,蒙学建立之初,确实是朝廷出钱。
可随着蒙学不断的发展,如今已经相继出现了一些主动承担花费的地方衙门。
比如渤海府,知府苏洵,借着渤海府府城一些公家铺面的租金,供养了渤海府所有蒙童所用的吃食、衣物、蜡烛等物。
又在渤海府举行鱼王、参王等海产的扑卖,募集了蒙学所需的钱财。
如今已经上书朝廷,取消给渤海府蒙学拨款。
此事奏上来以后,朝野上下可是一片称赞声。
韩琦身为河东之地的主官,效法渤海府,为河东之地的蒙学谋福,这可是善政。
如此善政,应当大大鼓励才对,为何就成了收买人心了。”
王曾瞪着眼,喝斥道:“此事老夫就当它揭过去了。那韩琦在河东之地诱人犯法,草菅人命,又作何解释?”
王曾自从病愈以后,每次和寇季说话都是这般。
寇季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说他找茬吧。
也不算。
韩琦虽然将朝廷交代给他的差事办妥了,可手段确实有些不妥。
但寇季并不认为韩琦草菅人命。
因为韩琦查抄的那些豪门大户,除了找大盗要烧毁常平仓外,也犯过其他事情。
每个人都有必死的罪状。
韩琦杀他们,发配他们家眷,那是罪有应得。
要知道韩琦钓出来的豪门大户,可不仅仅只有数十家。
一些没做过大恶的,被人蛊惑的,韩琦都遵照寇季之前的叮嘱,饶了他们一命,只是罚了一些钱财而已。
韩琦唯一做的不对的就是钓鱼执法。
但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
寇季有必要帮韩琦解释清楚此事。
第0951章 井底之蛙
“草菅人命?”
寇季瞥着王曾道:“这话从何说起?韩琦若是真的草菅人命,那地方上还不得民怨沸腾,可你看到河东之地有民怨吗?
再者说,韩琦杀的那些人,背后都背着一件件要命的官司,其中八成都是该杀之人。
剩下的两成虽然不算罪大恶极,但也有该死的理由。
至于那些被发配的,牵连到了火烧常平仓的案子上,被发配那都是轻的。”
不等王曾再次开口,寇季又道:“朝廷可是允许先抓人,后取证的。只要韩琦没有栽赃陷害,他的做法就没有错。”
王曾愤恨的道:“他诱人犯罪,难道还有理了?”
寇季一脸认真的道:“诱人犯罪是不对,但是韩琦绝对没有草菅人命,也没有违背朝廷规矩做事。”
说完此话,寇季盯着王曾道:“你应该明白,韩琦去,只不过死九百人而已。我去,九百人可挡不住。”
王曾恼怒的拂袖而去,一边走还一边大喊,“如此行径,老夫容不下他。”
寇季往着王曾离去的背影,淡然一笑,“包拯做事,有些太守规矩了,所以过程肯定会很漫长。
不过,这符合他的性格。
包拯一任江宁府知府以后,升官的可能性很大。
韩琦恐怕就难了。
王曾看样子是盯死他了。
不过如此一来也好。
省得我出手打压。
韩琦做事符合我的性子,有脑子,有手段,做事也快。
就是性子太傲了,得磨一磨。
若是不磨的话,让他再满口喷粪,说出什么‘东华门唱名方为好男儿’,我就得亲手掐死他了。
大义灭亲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寇季自言自语了一会儿,拿着韩琦和包拯的奏疏入宫了。
韩琦一手钓鱼执法,将河东的豪门大户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如今河东的豪门大户不仅不敢阻拦兵户迁移,还得帮着韩琦将家中、族中的兵户家眷集中起来。
又是送赶路钱,又是送路上吃的东西,舒舒服服的将兵户的家眷们送上路。
当然了,韩琦之所以能如此顺当的收拾了河东的豪门大户,并且在收拾了河东豪门大户以后,让河东的地方官说他好话,主要离不开河东最大的大户文氏的支持。
文氏之所以支持此事,是因为韩琦在去河东之前,就派人给文彦博送了一封信。
告诉文彦博,迁移百姓,是寇季和赵祯铁了心要做的事情,谁挡谁死。
文彦博所在的文氏若是配合他的话,文氏可以保全。
若是不配合他,让他在河东吃了大亏的话,那随后出现在河东的,恐怕就是寇季。
寇季若是到了河东亲自主持此事,那不光河东的豪门大户得倒霉,文氏也得跟着倒霉。
最重要的是,以寇季的脾性,到了河东以后,不可能向任何人妥协,也不可能跟任何人讲理。
一刀子砍过去,什么不平的声音都砍没了。
文彦博身为寇季的学生,自然知道寇季是什么人。
所以他在拿到了韩琦的信以后,立马找了他爹商量。
父子二人最终决定,顺势而行。
文父借着自己的关系,将文氏一些入伍的佃户、短工,集中到了琅邪府。
文彦博去信给文氏的人,让他们配合着韩琦,将文氏的兵户全部迁移到琅邪府。
文氏父子都是人精,知道朝廷此举目的。
虽然文氏的佃户离开了河东,河东文氏的地就没人种了,文氏的收入会大减。
但是那些佃户和短工到了琅邪府以后,分到了地,种出的粮食,必然会被他们文氏粮行收购。
到时候他们可以借此补回损失。
虽说那些地都是百姓的,不是文氏的。
文氏没办法借此从百姓手里更多的获利。
但是百姓们到了琅邪府以后,分到的地多,他们贩卖粮食,薄利多赚而已。
文氏父子比任何人都清楚,钱、地都是外物。
权才是根本。
诗书是握拳的根本。
所以他们只需要重视文氏的教化就足够了。
只要有权,所有的东西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何必为了一点地、一点钱,跟两个嗜血的老虎搏斗呢?
那可是两只长着翅膀的老虎,吃人不是一个一个吃,是一群一群吃。
人家手里可是握着绝对的兵权的。
跟人家斗,没什么好下场。
人家没发狠,直接举起屠刀,就是在给所有人一条活路。
屠刀一旦举起来,那就是尸山血海。
文氏父子不仅自己变乖巧,还写信给交好的柳氏,说明了利害关系,劝柳氏跟着一起变乖巧。
柳氏家主也是厉害人物。
在拿到了文氏的信以后,果断选择了相信文氏。
河东最大的两个豪门,柳氏和文氏从一开始就服软了。
韩琦从入河东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稳操胜券了。
韩琦现在已经收拾完了一切,只需要迁移兵户足以。
包拯采取的手段过于方正,花费的时间有点长,但是收获却不比韩琦小。
韩琦属于烈火烹油。
包拯就是在温水煮青蛙。
包拯一个一个的找麻烦,一个一个的杀。
不仅清除了江宁府的一部分豪门大户,也将江宁府剩下的豪门大户给吓崩溃了。
河东的豪门大户虽然躲着韩琦,但是韩琦找上了门,大家还能坐在一起喝两杯。
江宁府的豪门大户,见都不敢见包拯。
有人提到包拯,他们就腿肚子打哆嗦。
害怕包阎王下一刻就出现,将屠刀架在他们脖子上。
若不是有江宁府豪门大户识趣的将自己手上的那些兵户集中起来,主动交到包拯手里,得到了包拯的赞赏,让其他江宁府豪门大户看到了生的希望。
估计有人能被包拯间接施加的心里压力给吓死。
如今,河东和江宁府的兵户都开始逐渐的向辽地迁移了,寇季和赵祯也该开始细细的分配他们到了辽地以后安家落户的问题。
寇季拿着公文入了宫,就看到赵祯手握着一根长棍,挥舞的虎虎生风。
长棍四周拜访的那些坛子罐子,被砸的粉碎。
赵润在一旁看得激动的直跳脚。
赵祯在传授赵润棍法。
赵润却像是在看猴戏。
赵润孤独的厉害,想找个人陪他玩,同龄人中,能陪他玩,又不在乎身份的,就剩下寇卉了。
他似乎忘记了被寇卉拳头支配的恐惧,跑去撩拨寇卉。
然后被寇卉痛揍了一顿。
赵祯知道此事以后,决定赵润有必要学习一下家传的武学。
只是,赵润似乎不是习武的料。
赵祯在费力的演武,赵润不努力学习其中的精髓,却在兴高采烈的看猴戏。
从一旁曹皇后不断摇头,就看得出,她对赵润此举不满。
别看曹皇后一副贤良淑德、柔柔弱弱的模样,她要是提起了兵刃,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也只有何氏勉强能跟她过几招。
剩下的,还不够她砍的。
寇季可是亲眼见过她英姿飒爽的模样,知道她武力值非同一般。
寇季缓缓走到了曹皇后身边,躬身一礼,“臣寇季参见娘娘……”
曹皇后收回了目光,点着头道:“兄长不必多礼……”
如今曹皇后对寇季是越来越客气了。
一是寇季地位高了。
她不得不客气。
二是有求于寇季。
求的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赵祯唤寇季一声四哥,曹皇后叫寇季一声兄长,也没人挑刺。
寇季目光投在了赵润身上,淡淡的笑着道:“润儿不适合习武,没必要强迫他……”
曹皇后也看向了赵润,幽幽的道:“他家学渊源,总的挑一个传承下去,不然家学断了,后世子孙会埋怨他的。”
寇季一愣,沉吟着道:“娘娘是打算亲自调教?”
曹皇后没有隐瞒,直言道:“太祖的武学若是不适合他,那本宫就试一试曹家的武学。”
寇季听到此话,盯着远处笑容灿烂的赵润,眼中充满了怜悯。
“太祖的武学还好,曹家的武学可是十分刚烈,学习起来十分困难,他能扛得住?”
曹皇后淡淡的道:“本宫都能受得住,他一个男子汉,有什么受不住的。”
寇季听到这话,心中长叹连连。
曹家,真的是一个奇怪的家庭。
曹家老家主曹彬,武艺超群。
曹家已故家主曹玮,以及其长兄,武艺超群。
到了曹旭、曹佾这一代出了岔子。
曹旭武艺勉强、曹佾也是如此。
偏偏他们的姐姐妹妹,一个赛一个的厉害。
曹二姐那是一个捶便了汴京城的女人,曹皇后的武艺据说跟她不相上下。
曹二姐上阵杀伐,不输给军中的猛将。
寇季有时候都觉得,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生错了身。
“何必呢……”
寇季想到了赵润落到了曹皇后手里以后的悲惨生活,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
曹皇后平静的道:“你若是肯教给他真正的学问,又或者是将卉儿嫁给他,本宫也不必逼他吃苦。”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我一个不学无术的人,有什么真正的学问。”
曹皇后就像是没听到寇季的话,轻声道:“他身处在漩涡中心,想活命,就必须得吃苦。不想吃苦,就得找一个可以不让他吃苦的人。”
寇季听到了曹皇后话里有话,略微皱了皱眉。
曹皇后瞥了寇季一眼,淡淡的道:“本宫听说,何妃宫里多了一个武艺高强的人。”
寇季闻言,眉头一挑。
曹皇后口中的何妃,便是何氏。
何氏诞下了皇子以后,晋升为妃。
何妃宫里多了一个武艺高强的人,那就是在为夺嫡做准备。
一个个都急不可耐了吗?
小张氏已经通过家中的老父亲,开始悄无声息的为自己的儿子积攒班底。
何氏已经开始将道家的人往皇宫里搬了,明显也在为自己的儿子积攒班底。
曹皇后从诞下了赵润起,就在为赵润四处奔波。
就没人考虑一下赵祯的心情吗?
赵祯才刚刚三十。
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要活。
你们现在如此着急,就不怕所谋划的一切成为一场梦吗?
对于后宫中如此着急的夺嫡,寇季是真的不喜欢。
寇季依稀记得,后世中有些人,称赞过赵氏的皇位继承。说是从赵二以后,赵氏的皇位继承就顺顺当当的,没出过什么流血事件。
他们都觉得此事是赵宋唯一能拿得出手跟其他王朝比一比的。
但身处在大宋,寇季可以清晰的感受到。
赵宋皇室的皇位继承,一直在流血。
只是血没有溅出去而已。
眼见寇季没有跟自己说话的心思,曹皇后也就没有开口。
赵润的身份就是一个靶子。
以前曹皇后还想着借着娘家的底蕴帮衬赵润。
可自从曹氏迁到了流求以后,曹皇后就失去了这个底蕴。
她现在想将寇季死死的捆绑在赵润的战车上,让寇季为赵润保驾护航。
由于两家关系比较近,以前又是利益共同体。
所以曹皇后根本就不加任何掩饰。
“你试试!”
就在曹皇后和寇季聊完了以后,赵祯已经打完了一套棍法,顺手将手里的棍子抛给了赵润。
赵润拿着棍子,喜滋滋的舞了起来。
无章无法,也无龙虎之风。
虽然他爹娘武艺都不俗,但是他明显没有继承这方面的天赋。
赵祯看着赵润拿着棍子乱轮,一张脸别提有多黑了。
曹皇后一双凤眉竖起来了。
寇季长叹了一声,“回头我教他一些用得着的学问吧。”
说到底,赵润也是他的学生。
对他不仅恭敬有加,还一直奔走着为他谋财。
他多少有点恻隐之心。
赵祯不是一个会苛待孩子的人。
但曹皇后绝对是。
赵润落到了赵祯手里还好,落到了曹皇后手里,非得脱一层皮不可。
曹皇后听到了寇季愿意教赵润一些真东西,眉头瞬间展开了。
她一言不发的陪着寇季一起看着赵祯瞪着眼珠子教给儿子棍法。
赵祯见赵润将一套棍法打的四不像,脸色很黑,声音很严厉,但从头到尾都没有打过赵润一下。
反而抓着赵润的手,耐心的教赵润如何出棍。
赵祯足足带着赵润打了两遍。
父子二人才汗流浃背的出了演武场。
赵祯一出演武场,就注意到了寇季。
“四哥到了……”
赵祯笑着道。
寇季躬身道:“臣参见官家……”
“学生见过先生……”
在寇季向赵祯施礼的时候,赵润也规规矩矩的在一旁向寇季施礼。
赵祯一边擦汗,一边对寇季笑道:“去资事堂说。”
寇季点了点头,跟着赵祯去了资事堂。
君臣二人坐定以后。
赵祯开口问道:“四哥这个时候入宫,可是河东和江南的事情有了眉目?”
寇季点头道:“韩琦和包拯基本上已经镇住了当地的豪门大户,如今正在迁移兵户。”
赵祯笑着道:“朕就知道朕没看错人。”
寇季笑着将二人的公文递给了赵祯。
赵祯仔细翻阅了一番后,沉吟道:“还是慢了一些……”
寇季笑着道:“那可是几百万人,自然要分批迁移,他们一个个都拖家带口的,花费的时间自然长。”
赵祯点了点头,放下了公文道:“总算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寇季赞同的点点头。
赵祯继续道:“最近弹劾他们二人的奏疏可不少,弹劾韩琦的来自于朝内,弹劾包拯的来自于朝外。
甚至还有人通过后宫将谏言传入到朕耳中。
朕只不过是派人去做点事情而已,又没有弄的民间怨声载道,也没有草菅人命。
他们为什么就看不惯呢?”
寇季坦言道:“是官家的做法触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不干。”
赵祯冷哼一声,“他们只顾自己的利益,却对朝廷的利益不屑一顾。他们难道就不明白,没了朝廷,他们会一无所有。”
寇季笑着道:“现在他们可不这么想,现在他们觉得朝廷如今没了敌手,正是他们捞钱的好时候。”
赵祯目光冰冷的道:“是朕对他们太仁慈了。”
寇季点点头。
赵祯看向寇季疑问道:“四哥觉得朕该怎么做?”
寇季沉吟了一下,直言道:“官家是该威严一些。”
赵祯赞同的点头,“朕也这么认为。”
“陈琳?”
“奴婢在!”
“将御女王氏打入洗衣坊,其他一干人等一起杖毙。”
“喏……”
毫无疑问,御女王氏,就是给赵祯传耳边风的那个嫔妃。
赵祯杖毙她,就是为敲山震虎。
寇季觉得无论是御女王氏,还是王氏背后的人,都太蠢了。
赵祯将‘后宫不得干政’的牌子都挂在了垂拱殿后了,居然还有人敢在赵祯吹‘政务’上的枕边风。
曹皇后都不敢犯禁,一个小小的御女居然敢造次。
被杖毙那是活该。
她宫里那些人帮着传话,一起被杖毙,也是活该。
赵祯对自己的养母刘娥是有感情的,但是对刘娥曾经掌控他,是深恶痛绝的。
随着赵祯权柄越重,他这种感觉就越深。
他心里十分抵触后宫里的人插手政事。
御女王氏算是拿刀子在赵祯的伤口猛戳。
不然,阻挠赵祯施政的人那么多,为何赵祯不杀个御史或者其他官员立威,偏偏拿后宫开刀。
寇季正在感叹王氏的愚蠢,赵祯的声音将他拉回到了资事堂。
“四哥,你瞧瞧这个,一字交子铺递过来的。”
赵祯将一份公文递给了寇季。
寇季拿过了公文,上下扫了一眼,眉头微微一皱。
赵祯见此,问道:“四哥觉得他们在做什么?”
寇季放下了公文,沉声道:“有些豪门大户合起伙想给我们一个教训。”
公文上的内容很简单。
民间有人在大肆收购铜钱。
铜钱的购买力度在直线飙升。
西宁州居然出现了铜钱不够用的囧境。
广南出现了以物易物的情景。
最重要的是。
幽州城内的一家交子铺,被挤兑一空,如今不得不从其他地方的一字交子铺借调铜钱,应对百姓挤兑。
一字交子铺出现了这么久,有人研究出一些金融知识,寇季一点儿也不奇怪。
若是一城一地的一字交子铺出现了问题。
寇季完全能够理解。
可是这天南海北的地方都相继出现了问题。
那就是有猫腻。
明显是有人想借此给寇季和赵祯一个教训。
可目的呢?
若是因为处置江南和河东的豪门大户,引起了其他豪门大户的恐慌,寇季倒是能够理解。
但若是因为江南和河东的问题的话,那反击的应该是江南和河东的豪门大户才对。
为何西宁州和幽州等地会出现问题。
赵祯盯着寇季道:“四哥觉得他们有多大的手笔?”
搜刮干净市面上铜钱,然后鼓动民间百姓去挤兑,抽空朝野上下的铜钱,使朝廷出现钱荒。
如此手段,不需要寇季解释,赵祯看得懂。
他近一段期间的那些商业方面的书籍不是白读的。
而且很有以前交子草创的时候,蜀中几大商家的遭遇,赵祯也记得清清楚楚。
寇季并没有回答赵祯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税务司的人将幽州城等地的商税收税权收回来了?”
赵祯愣了一下,缓缓点头。
寇季沉吟道:“看来是有人看破了朝廷想收回商税收税权,所以想逼我们退让。”
得知了赵祯收回了幽州城等地的商税收税权以后,一切就讲得通了。
动了人家碗里的肉,人家不乐意,自然反抗。
寇季看向了赵祯道:“还好朝廷并没有大规模开展对民间的借贷,不然还真不好应付。”
赵祯笑问道:“四哥觉得我们能应付的过来?”
寇季笑容灿烂的道:“一群井底之蛙而已。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一字交子铺有多少钱。官家明知道他们的手段根本奈何不了一字交子铺,又何必说这话呢。”
一字交子铺的存钱,早就超乎了民间所有人的想象。
虽然不知道背后有多少豪门大户参与。
但寇季可以肯定,他们拿点钱,还不足以撬动如今没有大规模展开借贷业务的一字交子铺。
他们以为自己很有钱,足以跟朝廷抗衡。
他们以为大批量收购铜钱,就能造成大宋钱荒。
却不知道,若不是寇季和赵祯二人压着。
大宋的经济早就被海量的铜钱给冲垮了。
大宋如今手里可是握着大理的。
而大理大批量的铜矿入京,一点儿波澜也没有掀起。
就是寇季和赵祯刻意压制的结果。
第0952章 不单纯的商人(今晚一更,明天补……)
若是寇季和赵祯将从大理得到的铜矿一口气放出去。
物价会瞬间暴涨,百姓们一定会苦不堪言。
寇季和赵祯一直压着不放,就是为了维护百姓的利益。
赵祯跟着寇季笑了一声,“朕看着他们,也像是井底之蛙,一字交子铺的存钱,多到超出的他们的想象。
朕的内库,朝廷的封桩库,还有器械作坊的仓库,存放在着数量庞大的铜锭。
大理和交趾两地的罪民,在大理日夜不歇的开采铜矿,江边的炼铜坊从没有熄火。
朕的内库已经塞满了,铜锭还在源源不断的往汴京城运。
我大宋现在掌控的钱财,超过了历朝历代。
一群跳蚤,聚在一起,想借着手里那点微不足道的金银,将我大宋的铜钱收购一空。
还真是痴心妄想。
朕不去找他们麻烦,已经算是仁义了,他们居然还敢找朕的麻烦。
朕想给他们一个教训,却一直拿不定主意,还需要四哥解惑。”
寇季坐在赵祯身旁,做思量状,“收拾他们,轻而易举。但收拾了他们以后,他们一定想方设法将危害转嫁到百姓身上。
到头来还是百姓吃苦。”
赵祯眉头一锁,“难道就任由他们欺负朕?”
寇季沉吟着没有开口。
收拾那些在背后捣鬼的豪门大户很容易,只要顺势放出去大量铜币,借此榨干他们手里的金银,让他们的铜钱砸在手里即可。
再狠一点,可以顺势推出金币和银币,制定相对的兑换体系,将他们手里的铜币变得不值钱。
他们的财产会大幅度缩水。
但相对的,百姓们手里的财产,也会跟着大幅度缩水。
最终朝廷会借此丰收一波。
豪门大户会哀嚎连连,百姓们会苦不堪言。
朝廷现在需要收拾的是豪门大户,而不是百姓。
赵祯见寇季陷入到了沉默,忍不住开口,“四哥觉得不妥?”
寇季感叹道:“豪门大户,收拾多少,臣都不会心疼。敢趁机占朝廷的便宜,就要做好被朝廷收拾的准备。
但若是下手过狠,最终百姓们会跟着受牵连。
今岁我大宋收拢了不少物资交给了交趾郡王。
民间物资其实十分短缺。
一旦我们下狠手,民间的物价会成倍数蜂拥。
到时候百姓会更惨。”
赵祯听完了寇季的话,沉吟着道:“四哥是想让朕忍一忍?”
寇季建议道:“先小惩一番,看看他们会不会收手。”
赵祯盯着寇季,静等下文。
寇季徐徐道:“下令一字交子铺停发十贯以上的交子。他们既然喜欢铜钱,那就让他们拿着铜钱交易吧。
顺便可以让范仲淹告诉各地的税务司,让他们从现在起,只收铜钱。”
赵祯静静的分析了寇季的话以后,对寇季道:“四哥,一字交子铺停发十贯以上的交子的话,确实能惩治一番那些豪门大户。
他们已经习惯了用交子交易,停发了交子,对他们影响很大,但却伤害不到百姓。
但税务司只收铜钱的话,会不会抬高铜价?
那些豪门大户会不会觉得朝廷却铜,所以才只收铜钱?
他们会不会更疯狂?”
寇季笑着道:“疯就让他们疯,我们可以顺势将储存的铜放出去一些,让他们拿在手里先藏着。
铜钱流入到他们手里,他们又不会拿出来,不会伤害百姓。
我们可以借此低价从他们手里拿回金银。
等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们就可以顺势发行金币和银币。
再放开交子的控制。
他们若是识趣,就会乖乖向我们服软。
他们若是不识趣,那我们就将百姓们手里的钱拿回来重铸一下,再放出去。
然后让各地税务司只收新钱。”
寇季给的建议很温和,并没有伤害到百姓。
若是寇季不顾及百姓生死的话,就不需要如此麻烦。
赵祯听完了寇季的建议,点点头道:“那就先停发了十贯以上的交子。”
赵祯提笔写了一句话,放在了桌上,不再提及此事。
寇季也没有再多言。
二人到了资事堂的卷宗室内,依据着韩琦和包拯二人的公文,分配起了河东和江南两地的兵户。
辽地并不是每个地方都适合种地,像是大小兴安岭、长白山,多山地的地方,根本不适合种地。
像是临橫府等一马平川的平原,就适合大面积耕种。
古蒙府等地,就必须半耕半植。
每个地方的地貌不同,分配的百姓数量,罪籍数量就不同。
所以要根据情况分配。
寇季和赵祯也不需要分配的那么细,大致的给了一个数字就行,具体的地方官员还有张知白会看着分配。
寇季和赵祯大致分配好了以后,就派人快马送去给了辽地的张知白。
让张知白督促着地方官做好接待和分配工作。
往后一段日子。
风平浪静。
大雪在汴京城覆盖了一层又一层。
汴京城闹了白灾。
权开封府知府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在清理积雪、收拾危房,王曾带着户部的人在发放赈灾的粮食和炭薪,还给一些房屋被积雪压垮的百姓们搭建了临时安置的帐篷。
汴京城常平仓内储存的粮食足够多,所以足以应付任何的灾难。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寇季去汴京城里走了走,发现并没有需要他插手的地方,就窝在了竹院里教书。
王安石、曾巩、赵润三个人趴在书桌上在读书。
最近他们加了一门新课程。
算学。
跟传统的算学不同,寇季教授给王安石和曾巩三人的算学,是自己编撰的书籍。
几个人才入门。
进境有高有低。
曾巩还在跟阿拉伯数字较劲,不是因为曾巩不够聪明,而是因为曾巩对阿拉伯数字有所抵触。
王安石和赵润的进境很快。
最快的是赵润。
赵润在武艺上毫无进展,但是在算学一道上十分有天赋。
寇季躺在书房的摇椅里打瞌睡,脚边上放着一个火盆。
赵絮和寇卉在书房外的园子里打雪仗。
笑声一直在书房里盘旋。
赵润心思被勾出去了,想出去玩。
王安石和曾巩似乎有事要说,频频的看向正在摇椅上打瞌睡的寇季。
“既然心思不宁,那就不要学了,出去玩去吧。”
寇季幽幽的睁开了眼,看到三个小家伙心绪不宁,淡淡的说了一句。
赵润想都没想,欢呼了一声向书房外冲去,很快加入到了赵絮和寇卉的战团。
王安石和曾巩二人并没有急着出去,而是起身向寇季见礼。
“先生,学生有疑惑……”
王安石施礼过后,轻声开口。
曾巩虽然没有出声,但心中也有疑惑。
寇季止住了正在晃来晃去的摇椅,目光落在了他二人身上,“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你们有疑惑,找我问,应该的。”
王安石听到此话,就知道寇季应允了自己发问。
王安石急忙开口道:“先生,最近有一个问题在文昌学馆被众学子热议,但一直没有一个结果。
所以学生特来向先生请教。”
寇季缓缓坐起身,道:“有问题就说,别那么婆婆妈妈的。”
王安石赶忙道:“学生家中惯有余资,所以经常会用到交子,一些富商大贾,更是将交子当成了钱财用。
交子没出现以前,大宗买卖交割,不是使用金银,就是用大量的铜钱。
交子出现了以后,大宗买卖几乎都是用交子交割。
交子可以说是成为了大宗买卖的必需品。
为大宋许多人提供了方便。
由此可见,交子是一个好东西。
既然是好东西,朝廷为何要突然停发。”
寇季听完了王安石一席话,略微愣了一下,道:“停发交子,涉及到了政务。文昌学馆现在开设了政务科吗?”
寇季不记得寇准在文昌学馆开设过政务科,也没听说过继任者在文昌学馆开设,所以有此一问。
曾巩在寇季话音落地以后,开口道:“先生,文昌学馆并没有开设政务科。只是文昌学馆出来的人,以后大部分都要做官。
他们在学完了经书、武艺等科以后,闲暇的时候会讨论朝堂上的政务,为以后出仕积攒一些见闻。”
寇季突然有了性子,笑呵呵的道:“依照你们的年龄,以及你们在文昌学馆内所处的地位,现在应该是加紧学习经书和武艺的时候。
讨论政务,应该是那些快要结业的学子。
你们突然对政务如此上心,是不是被人用政务上的问题为难了?”
王安石和曾巩对视了一眼,齐齐点头。
寇季笑着叮嘱道:“你们是我的学生,别人拿这个问题为难你们,很有可能是别有用心,你们可小心着点。”
王安石正色道:“他们那点小伎俩,自然瞒不过学生。学生也不会让他们如意。但他们的问题确实勾起了学生的好奇心,所以学生想在先生这里求一个答案。”
寇季呵呵笑道:“你们既然想知道,那我就给你们说说。”
寇季摆了摆手。
王安石和曾巩缓缓落座,二人看着寇季,静静的等着寇季解惑。
寇季在他们坐定以后笑道:“交子,其实牵扯到另外一门学问。交子的出现,其实是对钱财的一种革新。”
说到此处,寇季顿了一下道:“你们怎么看钱财?”
王安石沉吟了一下道:“学生以为,一些过于稀少的东西,因为贵重,被人拿来当钱财。”
曾巩盯着寇季,认真的道:“学生以为,钱财是万恶的源头。”
不等寇季开口,王安石就毫不客气的对曾巩道:“钱财本身无好无坏,恶是人心赋予的。所以将钱财称之为万恶的源头,并不妥当。”
曾巩刚要开口反驳,就见寇季敲了敲摇椅的扶手。
“跑题了……”
此话一出。
王安石和曾巩纷纷闭嘴。
寇季盯着两个小家伙道:“金、银、铜,本身是没有什么特殊含义的。之所以能被当钱用,是人赋予它的。
交子之所以能在大宋买卖中当钱用,也是人赋予的。
只要朝廷和百姓承认它是钱,那他就是钱。”
王安石和曾巩眼珠子瞬间瞪的愣圆。
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交子如果成了钱,大宋该是怎样一番景象。
若是一字交子铺滥发的话,那将是一件灾难。
寇季看到两个小家伙瞪大了眼珠子,就知道两个小家伙意识到了交子滥发的情形。
寇季笑眯眯的道:“是不是觉得,交子如果滥发,后果将会天翻地覆?”
王安石和曾巩几乎毫不犹豫的点头。
王安石追问道:“朝廷停发交子,是不是因为交子已经出现了滥发的趋势。”
寇季笑着摇头,“一字交子铺是皇室产业,更准确一点的说,它是朝廷的一个支柱。交子滥发会产生什么影响,我和官家都清清楚楚。
你觉得我和官家会自掘坟墓?”
王安石赶忙摇头。
寇季笑着道:“朝廷之所以停发十贯以上的交子,是因为有人已经通过一字交子铺的出现,参透了一点点其中的学问。
官家想要将商税收税权拿回来,触动了很多人利益。
人家不愿意,所以想为难朝廷,迫使朝廷放弃收回商税收税权。
官家下令停发十贯以上的交子,就是给他们敲一敲警钟,让他们尝试一下没有交子后的不便,让他们知道朝廷的手段,放弃跟朝廷作对。”
王安石和曾巩听到这一番话,就意识到了背后潜藏的利益有多大。
如今无论是朝廷,还是掌控着朝廷的赵祯,都如日中天。
在这个时候跟朝廷、跟赵祯作对,是十分不明智的。
可还是有人对朝廷下手了。
那就说明朝廷一刀下去,割的肉有点多。
曾巩咬牙道:“商人重利,果然不假,为了自己的利益,居然不惜跟朝廷作对,简直是该死。”
王安石赞同的点头。
大宋朝的读书人,全部看不起商人。
商人一直处在贱籍中,是社会的最低层。
寇季低声笑着道:“商人重利没错,商人为了利益喜欢铤而走险也没错。但此次的事情跟商人关系可不大。
因为民间单纯的商人,还不敢跟朝廷作对。
他们能在豪门大户针对下,勉强活着就不错了。
朝野上下所有人都看不起商人。
所以单纯的商人很难跟朝廷作对。
因为他们处处被打压。
真正敢跟朝廷作对的,是豪门大户背后的商人。
你们二人家中也算是少有薄资。
交往的也是一些家里富裕的人。
应该能看得到,家家户户背后都有人在从商。
所以,家家户户都算不上是单纯的商人。
因为有你们,甚至有你们的父辈照应,所以他们的生意做的很大。
也是因为有你们和你们背后的父辈帮他们说话,所以他们才敢跟朝廷作对。”
王安石和曾巩听到了寇季此话,皱着眉头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以往他们看不起商人,所以并没有往这方面关注。
如今经过了寇季提醒,他们才发现。
他们家里人虽然不从商,可是家里总有一些从商的管事。
管着三五个铺面。
平日里出售一些自家田地里产的东西,又或者其他的生意。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有足够的钱财去吟诗作赋,不必做工也能吃的饱饱的。
寇季见二人陷入到了沉思,笑着继续道:“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明明所有人都吵着嚷着说不喜欢商人。
可是家里一直住着商人。
而且还借着那些商人不断的为家中谋财。
士农工商。
商人处在最低层。
可大部分商人背后都站着士。”
王安石和曾巩眉头皱的更紧。
寇季继续道:“朝野上下一直有人叫嚷着大丈夫不操持贱业。可府上一直存在着贱业。府上大多数生意还是他们自己做主。
自己暗中做着商人做的事情,却不背其中的骂名。
只是雇佣一个管事,就轻而易举的将自己摘干净。
但追其根本,到底是谁在做生意。
一目了然。”
在寇季眼里,不仅朝堂上的官员披着一张皮,豪门大户的绝大多数人亦是如此。
商人一直处在社会最低层,又有各项政令打压。
单纯的商人在如此社会中,能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就不错了。
根本没有人能将生意做大做强。
可你去繁华的汴京城走走,看看那些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商大贾。
那一个不是把生意做的理直气壮,那一个不是富的流油?
樊楼能开设在皇城边上,能盖的比皇城中最高的宫殿还高一节,那是普通的商人能做到的?
他们之所以如此富庶,如此胆大妄为,就是因为有靠山。
靠山就是士大夫。
寇季初入汴京城,对付的吴氏,就是最好的例子。
朝野上下各种耻于从商的话,就是一个笑话。
一个个喊的挺凶,也没见谁让府上的人将所有铺面发卖出去,停止做生意。
寇季在王安石和曾巩面前,掀开了豪门大户身上披着的那层皮,让他们看到了豪门大户背后的丑态,他们心里真的不痛快。
要知道,朝野上下有近八成官员家里都是大户。
也就是说朝野上下有近八成的官员明面上喊着商人是贱籍,背后却让家里人疯狂的从贱业中捞钱。
满朝文武,还真是丑陋不堪。
大宋如今强大异常,可是被这么一群丑陋的人掌控着,大宋的以后真让人堪忧。
“别想那么多……你们现在还小,多思多学即可。你们在入我门下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们,要求真务实。
所以你们没事的时候多看看,好好看看所有事物后面的本质。
至于朝野上下的千斤重担,先生我先扛着。
等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再出来帮我。”
王安石和曾巩起身,恭恭敬敬的对寇季一礼。
王安石一脸凝重的道:“先生,官家虽然为那些商……豪门大户敲响了警钟。可他们似乎并不领情。
官家停发了十贯以上的交子,让那些豪门大户看到了可乘之机。
有人趁机创立了交子铺,准备发大面额的交子。
要不了多久就会在汴京城开张。
有很多商人已经从一字交子铺将钱提出来,准备存到新的交子铺当中去。”
寇季听到这话,愣了足足好一会儿,愕然的道:“他们不在地方上试一试,就直接在汴京城开张吗?
这消息你听谁说的?”
王安石沉声道:“学生此前受邀去参加一个诗会的时候,诗会上有人大发感慨。说官家停发了大额交子,给那些商人可乘之机。
那些商人一定会借此大肆谋财。
还说……”
王安石说到此处没有说下去。
寇季笑着道:“还说官家糊涂,或许还捎带着我?”
王安石一脸尴尬的道:“官家他们不敢非议。但是先生身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见到官家做出如此糊涂的决定,却不加以阻止……”
“那就是觉得我失职咯?”
寇季哈哈一笑。
王安石生硬的点点头。
寇季笑着感慨道:“交子铺可不是那么好开设的。无论是最先出现的蜀中交子铺,还是现在的一字交子铺,可都经历了不少风雨。
光是我见过的交子铺,就不下十八家。
可最后存活下来的交子铺,只有一字交子铺。
他们只看到了一字交子铺赚钱,只看到交子方便,却没看到这背后的风险有多大。”
王安石和曾巩十分好奇的问道:“有多大……”
寇季幽幽的道:“百万贯,只是毛毛雨,吹一口气就没了。”
王安石和曾巩倒吸了一口冷气,一脸惊恐。
别说百万贯了,上千贯对他们而言就是一笔巨款。
百万贯,吹一口气就没了。
他们真的不敢想。
寇季缓缓起身,撇撇嘴道:“乖乖服软就是了,非要弄个交子铺出来抢生意。这种东西也是你们能抢,你们能掌控的吗?
你们折腾铜钱,也别折腾交子铺要强。
不知死活……”
寇季嘀咕完了这话,在王安石和曾巩不解的眼神中,淡淡的吩咐道:“去把赵润给我叫进来,为师带你们去发一笔小财。”
王安石闻言,立马出了书房,去喊赵润。
赵润听到有钱赚,扔下了寇卉和赵絮就窜进了书房。
这小子,现在是一个妥妥的财迷。
第0953章 用王安石的旧事教育王安石
人越是缺什么,就容易惦记什么。
赵润缺钱。
曹皇后对他的经济管束严苛的令人发指。
赵润之前借着寇季发了一笔小财,可他还是觉得自己是个穷人。
并不是说他真的是个穷人。
他从寇季手里分润的那些钱,足以让他舒舒服服的享受许久。
放在十几年前,他分润到的那点钱,足够一个手握一定权柄的皇族眼红。
可现在,也就那样。
在他周边的不是土豪就是大土豪,还有他爹那种已经用豪无法形容的嚎。
所以他那点钱,真的不够看。
听说有发一笔小财的机会,赵润就不愿意错过。
在到了寇季书房,寇季交代了一些细节以后,赵润就兴冲冲的离开了竹院。
王安石和曾巩也跟着去了。
发一笔小财固然让他们心中愉悦,可他们二人更在乎的是,这是寇季第一次给他们布置家庭作业。
王安石和曾巩二人,通过参加各种诗会,打听清楚了即将要开张的交子铺具体情况。
赵润则奔波着在找人打听交子铺背后底细。
曹氏虽然远迁到了海外,但是曹氏一些在朝为官的旧部却没办法离开,他们能够依附的只有赵润。
平日里赵润不找他们,找到了他们,他们就要尽心尽力为赵润办事。
五日后。
三个小家伙再次汇聚到了竹院。
寇季一如往常,躺在躺椅上,听三个小家伙汇报他们打听到的消息。
王安石认真的道:“先生,他们会将交子铺开设在州桥街外的码头边上。铺面很大,占地足有三十多亩。”
“码头边上……靠近商人……储户面对商人……”
“是的,先生。”
“……”
曾巩就像是会议上做报告一样,一板一眼的道:“先生,他们决定不接纳百姓,只面向商人。十贯钱以下的生意他们不做。
除此以外,其他的运作方式跟一字交子铺没有区别。”
寇季小愣了一下,疑问道:“照搬一字交子铺的那一套?”
曾巩点头。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学我者死,似我这俗……既然已经摆出了跟朝廷作对的架势,居然还敢用朝廷的东西,他们真是不怕死。”
寇季感叹过后,继续问道:“记账的方式也是一样的?交子的模样呢?”
曾巩沉吟了一下,没有言语。
王安石果断开口,“记账方式跟一字交子铺差不多,交子的模样听说跟一字交子铺有七成相似,具体的学生们也没见过,所以不敢妄言。”
寇季沉吟着点点头,看向了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赵润,“你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赵润嘿嘿一笑,“背后有八大豪门,分别来自不同的地方。最让学生惊喜的是,他们足足凑出了八百万贯钱,准备将交子铺铺设到我大宋的每一个角落。”
“八百万贯,就像将交子铺铺设到大宋每一个角落,有点异想天开。他们既然敢拿出八百万贯豪赌,就证明他们背后有懂行的在为他们出谋划策。
他们应该是想用八百万贯做低,然后借着其他商人的钱,将交子铺彻底的推行下去。”
寇季略微思量了一下,就明白了赵润口中八大豪门的心思。
他感叹了一声,“如果不是下手太狠,难以收场,我真想让他们将交子铺铺设下去。”
八大豪门设立的只接纳商人储户的条件,简直就是逼着寇季对他们下狠手。
他们只看到了商人有钱,觉得吸纳商人做储户的话,会赚的盆满钵满。
但是他们却没有看到,那些他们不在乎的百姓,才是他们真正的保护伞。
没了百姓,朝廷整治起他们,根本没有任何顾及。
完全不用在乎他们家破人亡。
若是让他们顺势将交子铺铺设到全国的话,朝廷最后一起收割,瞬间能将大宋朝半数豪门给逼死。
但是一瞬间灭了半数豪门,对朝廷的影响会非常大。
朝野上下的官员,有人会发疯。
大半数商人也会发疯。
依托于商人们建立的商业体系,也会瞬间混乱成一团。
大宋想要重新恢复生机,恐怕的养很长一段时间。
最重要的是,大宋将很庞大的一笔物资交割给了曹利用。
如今市场上的大多货物都处在紧缺的状态。
商业体系再崩溃的话。
大宋许多商业产业链也会跟着崩溃。
大宋在寇季的带动下,许多人已经抛弃了种地,彻底成为了手工业的从业者,他们依赖着手工业生存。
若是商业产业链崩溃,他们可就没办法糊口了。
寇季如今身处在高位上,一举一动都要深思,都要轻轻的琢磨。
不然很容易逼死很多人。
王安石和曾巩不明白寇季的心思,他们脸上带着惊愕,觉得寇季的话太大了。
八百万贯,在他们眼里就是一笔巨款。
在大宋各地设立铺面,足够了。
为何寇季会说八百万贯不够。
赵润跟他们不同,赵润一脸惊喜,嘴角甚至能看到晶莹的口水。
显然,在他心里,那八百万贯中,已经有一部分是他的了。
寇季看到了王安石和曾巩的神情,猜倒了他们的心思,他笑着道:“八百万贯,对很多人而言确实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但是对一字交子铺而言,并不算什么。
而且,想要将交子铺铺设到全大宋,可不是八百万贯能做到的。
当初推行一字交子铺的时候,朝廷前前后后足足花了两千多万贯。
即便如此,一字交子铺也没能彻底的铺满全大宋。
像是古蒙府、燕山府、辽阳府东边的瀚海府、雪岭府等等,都没有。
交子铺,不只是有一个铺面就行,里面的门道多着呢。”
王安石听完了寇季一席话,忍不住道:“学生若是能去一字交子铺了解一番,应该能明白其中的诀窍。”
寇季笑着摇头。
王安石可不能去研究一字交子铺。
若是让他吃透了一字交子铺,学会了其中蕴含的金融学。
那对大宋而言就是一个灾难。
史书上王安石改制的时候,推行的青苗法,也算是一个善政。
可到最后,却变成了一个让百姓闻之生畏的恶政。
王安石若是了解了一字交子铺的一切,难保不会将一字交子铺应用到政务当中。
比如对民间开放借贷、对商人开放借贷。
没有相对完善的商业律法,以及借贷方面的律法,一字交子铺开设借贷,就是一个灾难。
到时候,死账、烂账会将一字交子铺堆满。
朝廷若是为这些死账、烂账买单的话,朝廷很长一段时间就别想发展。
朝廷不买单的话,一字交子铺恐怕就得崩溃。
再说了,王安石是寇季选中的传播学问的人,怎么可能让他一头扎到金融学里去。
“一字交子铺,可是国之重器。官员尚且不能进去擅自干预里面的运行,更没办法去里面学习。你一个士子,能进去吗?
我帮你讨一个便利,倒是容易。
但你喜欢让我帮你讨便利吗?”
寇季笑着问道。
王安石迟疑了一下,缓缓摇头。
他是骄傲的,他拜在寇季门下,是冲着寇季学问来的,可不是冲着寇季的身份。
“去一字交子铺做什么,去那地方存钱,你就是最尊贵的客人。要是去看人家如何运作,人家就当你是天大的仇人。
我一个皇长子,去了以后,人家都不怎么给我好脸色。
你去了,恐怕会被人乱棍打出来。
特别是汴京城的一字交子铺,里面有几个可是我父皇的人。
随时能跟我父皇上密奏,所以眼睛都长在头顶上。
你还是别自取其辱了。
我们还是好好研究一下,怎么将那八百万贯钱财弄到手里。”
赵润多少了解一些一字交子铺的底细,所以在王安石生出了要去一字交子铺的时候,果断的讲出了一些他自己知道的东西,让王安石别去碰钉子。
在他眼里,去一字交子铺里招人白眼,还不如惦记惦记即将开张的交子铺。
寇季听完了赵润的话,仰天大笑,“听听,这才是金玉良言。”
赵润傲气的仰起头。
王安石和曾巩对视了一眼,皆流露出了一丝苦笑。
个人追求不同,所以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
一字交子铺,虽然是国之重器,可细细算起来,那是赵润家的家产。
只要他坐上了太子之位,就有资格过问一字交子铺的所有事情。
所以赵润对一字交子铺并不在意。
因为那是他口袋里的东西。
王安石和曾巩就不同。
他们即便是出仕了,也不一定能了解一字交子铺里面的一些内情。
“先生,您说说,我们该怎么办,才能将那些钱财搬回来。”
赵润有些急不可耐的询问寇季。
寇季失笑道:“急什么?那是八百万贯,又不是八文钱,想拿回来,总的谋划一番。再说了,就算全拿回来,你也不会分润多少。”
赵润嘿嘿笑着道:“能分多少分多少……”
王安石和曾巩齐齐松了一口气。
寇季总是将八百万贯挂在嘴边,对他们两个穷小子而言,压力很大。
寇季此前摆出一副跟他们共享八百万贯钱财的架势,他们心里压力更大。
在他们心里,八百万贯绝对不是平民百姓可以掌握的。
如今听到了寇季不会分润他们多少,他们自然松了一口气。
寇季笑呵呵的瞥了赵润一眼,“你个小财迷,快跟我说说,背后是谁牵头的。”
赵润低声笑着道:“知礼部陈执中……”
寇季脸上的笑意一敛,有些不敢相信的道:“你确定是陈执中?”
史书记载中,陈执中此人不好也不坏,留下了许多典故,但是名气和能力都一般般。
比起他爹陈恕,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死后在给他定谥号的时候,曾经出了许多波澜,最终就得了一个‘恭’字。
对,就是一个字。
此人如今在礼部当菩萨,每日到了礼部衙门,什么也不做,清闲的很。
如今居然背地里帮豪门大户扛旗。
寇季有点不太理解。
寇季看着赵润询问道:“牵扯有多深?”
赵润笑嘻嘻的道:“据说是有人找上门,送了他一些难以拒绝的东西。他就勉为其难的为新的交子铺做靠山。”
“姻亲?”
“嗯。”
“难怪……”
朝廷如今对贪赃枉法盯的很严。
已经有好多年没暴露出什么大贪官了。
赵祯对于贪官污吏更是难以容忍,发现一个砍一个。
陈执中如今也算是朝中重臣,不可能不知道赵祯心里的忌讳,更不可能去触赵祯眉头。
所以别人送上门的钱,他肯定不收。
除非是亲戚送的。
“他恐怕什么都不管吧?”
寇季笑着问。
赵润点头道:“朝野上下的官员,几乎都不管自己府上的生意,都是府上的女眷在操持。”
寇季笑着道:“希望他牵扯的不深,牵扯的太深的话,那可就不妙了。”
以寇季的身份,说陈执中不妙,那就是真的不妙。
“朝堂上的事情你们不用管,你们现在只需要盯着那家交子铺就行。开张的时候,记得过来找我。”
寇季笑着吩咐了一声。
赵润、王安石、曾巩齐齐应允了一声。
往后一段日子。
赵润、王安石、曾巩就一直在盯着那家交子铺。
那家交子铺从盘下了铺子以后就没什么动作,一直到过年,都紧闭着大门。
看样子在年前,恐怕不会开门。
寇季将那家交子铺的事情交给了三个小家伙以后,也没有过于关注。
在年末的最后一大朝会以后,朝野上下的官员就进入到了漫长的年假当中。
赵润被曹皇后换回了宫中。
曾巩也会了汴京城的曾府。
王安石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住在文昌学馆。
寇季知道此事以后,就让王安石暂时搬到了竹院。
寇季原以为,多一个人,竹院里会多很多人气。
可王安石搬进来以后,竹院依旧冷清。
以往的时候寇季感触还不深,到了年节的时候,竹院的冷清和院子外面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寇季身边即使放着两个火盆,以然觉得有寒风顺着他的袖口往进钻。
“呼……”
一阵寒风冲开了书房的门户,卷着雪花在书房里翻滚。
寇季遍体生寒,打了个哆嗦。
王安石匆匆的跑到门口去,关上了书房的门户,然后拿了个暖手炉,放在了寇季手里。
寇季抱着暖手炉,感觉到暖意充斥了全身,刚要夸奖王安石一句。
就见寇卉包的像是熊猫一般,冲开了书房的门户。
“爹……寇天赐的人到汴京城了!”
寇卉冲进了书房以后,兴冲冲的对寇季道。
寇季有些脸黑的道:“那是你兄长。”
寇卉理直气壮的道:“他抛下了你和我娘,不在你们面前尽孝,我就不叫他兄长。”
寇季翻了个白眼,“你是埋怨他不带你去韩地玩……”
寇卉脸颊红扑扑的道:“蛮夷之地,我才不去。”
寇季摇头一笑,没有继续跟寇卉讨论这个问题。
寇卉那点小心思,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寇季吩咐寇卉关上了门户,道:“来人是谁?”
寇卉挠了挠头,努力回想了一下,道:“说是韩王府长史,也是曾祖父的学生,叫什么梁适。”
寇季有些意外的道:“梁适?那可是祖父为数不多的得意门生之一啊?不是说要出仕的吗?怎么跟着祖父去了韩地。”
寇卉一脸认真的道:“那得问他自己。”
寇季点点头,吩咐道:“去告诉你娘,既然是自家人,就安排到厢房里歇下。别去驿馆凑热闹了。
让梁适等一行人放下了东西以后,吃一顿饱饭、歇息一番,晚些我在去找他们。”
寇卉点了点头,风风火火的离开了寇季的书房。
寇卉走后,王安石再次帮寇季闭上了书房门户,并且满脸疑惑的询问寇季,“先生似乎很看重梁适?”
寇季缩在躺椅里,笑着道:“能被我祖父委以重任的,自然不是什么小人物。”
王安石赞同的点点头。
寇准在宦海沉浮数十年,曾经一度掌控着大宋最高的权柄。
他能看重的人,自然不会差。
“学生只是觉得,梁适既然有才,为何不留下为朝廷效力,反而跑去了韩地?”
寇季瞥了王安石一眼,笑着道:“你是觉得,我韩王府,就不该有英才。”
王安石赶忙道:“学生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你是觉得,能被我祖父看重的,应该是一位大才,不留在汴京城里大展拳脚,却跑去韩地那个一府之地,觉得梁适选错了路。”
“学生……”
“行了,不必解释。有此想法,并不奇怪。韩地只不过是一府之地,比起大宋差了一星半点。
一些大才在大宋能展开拳脚,去了韩地自然会憋屈一些。
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追求。
梁适愿意去韩地,自然有他要去韩地的目的和追求。
在他没有达到目的和追求以前,是不可能离开韩地的。
屈不屈才,他心里清楚。”
寇季说完这一席话。
王安石躬身一礼,“是学生孟浪了……”
寇季摇头道:“你不是孟浪了,你只是心太大了。你觉得每一个大才,都应该做大事。想必你心里也觉得自己应该做大事。
但你有没有想过,所有人都去做大事了,谁来做小事?
而且,即便是要做大事,也要从诸多小事做起。
因为不做小事,只做大事。
是会出问题的。
我以前看过一本大食书籍,里面写了这么一个故事。
说是在遥远的乌托邦国,有一个国相,在担任类似我大宋知县的官职的时候,了解了当地百姓的贫苦,然后向国王,讲述了一些他在地方上领悟的弊政,要求朝廷革新弊政。
乌托邦国的国主深以为然,觉得他是大才,便将他调遣到国都担任国相,由他主持革新。
他在出任了国相以后,其中一项革新的政令是将王国的储粮,以百分之二十的利率折算成了本钱,借贷给了国民,以缓解地方上的高利贷,同时增加王国的收入。
你觉得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王安石听完了寇季一席话,仔细的思量了一番后,很想说一句国泰民安。
可是看到了寇季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他就知道那个乌托邦国的国相,推行的这一条政令的下场不太好。
如果是好的,寇季也不可能拿出来跟他说。
王安石迟疑了许久,几次张嘴,想说出一个符合寇季心思的答案,比如‘民不聊生’之类的。
但是他觉得,他最初的想法跟这个完全是相反的,他不想自欺欺人。
所以,王安石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寇季盯着王安石笑道:“我来告诉你,最后的结果就是王国的官吏逼着百姓们借贷。即便是百姓们衣食无忧,什么也不缺,王国的官吏也会逼着百姓们借贷。
然后静等着连本带利的从百姓身上讨回来。
百姓们是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最终王国不得不废除这个政令。”
王安石忍不住道:“那个王国的官吏太可恶了。若不是他们,王国的政令也许是一条善政。”
寇季笑眯眯的道:“如此政令,放在我大宋,问题会更大。”
王安石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他清楚,小国寡民最好治理。
如此政令,在小国推行,都出了大问题。
在大宋推行,出的乱子只会更大。
寇季盯着王安石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看问题一定要深思熟虑的看清楚。不能只看到一点,就盲目的以为自己看到了所有问题。
所以,要做大事,一定要从小事做起,最好将小事了解的清清楚楚,积累好根基。
然后再某大事。
乌托邦国的国相,若是在地方上任职的时候,能多经历几任地方官,那他一定不会推出如此律法。”
王安石恭恭敬敬的一礼,“学生受教了。”
寇季点点头道:“以后也沉下心读书、做学问,别总想着做大事。没学问、没见识、没根基,你做什么大事?
在虚空中建立楼阁吗?
你觉得建的起来吗?”
第0954章 韩地的发展
“无柱子,无基石,必然倒塌……”
王安石沉声回了一句。
寇季满意的笑着道:“今天就学到这里了,回去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对你以后大有裨益。”
王安石谢过了寇季教诲,收拾了东西离开了书房。
寇季在王安石走后,自言自语道:“小子,那个乌托邦国的国相,就是你。那个将百姓弄的苦不堪言的政令,就是青苗法。”
书房里只有一人,没人听到寇季的自语。
寇季在王安石走后,在书房待了许久。
然后回房睡下。
次日,寇季在正堂里见了梁适。
梁适是个中年人,年龄比寇季大了三岁。
梁家乃是名门。
梁适的父兄皆是大宋的状元,在民间有父子状元的美誉。
史书上,梁适官至大宋宰相,父子三人被誉为‘忠孝三梁’,跟‘陈氏三杰’、文情三苏’齐名。
其有八子,各个都是人杰。
孙子更是一大堆。
其中身居庙堂者,十之**。
在大宋闯出了一个‘满堂笏,梁半朝’的名声。
别人家称半朝,那都是门生故旧堆积起来的。
他家凭借的都是自己人。
只不过,梁适仕途上有些坎坷。
父子皆早亡,导致了他一而再而在三的结庐而居,错过了最佳的出仕时间,直到而立之年才准备参加科举。
而寇季的出现,搅乱了历史,让他仕途上又出了岔子。
他本应该早已考中进士,出仕为官的。
可是因为文昌学馆的出现,让他暂时放弃了科考,进入到了文昌学馆读书。
寇准留下了那一副字,离开汴京城的时候。
他毅然决然的跟随着寇准,赶往了韩地,成为了寇准诸多追随者之一。
寇季在了解了他家中详情以后,总觉得此人是寇准刻意招揽的。
毕竟,他家学渊源,门风严谨,家中出来的子弟无一不是人杰。
寇准招揽了他,就等于招揽了一门英才。
有梁氏一门帮衬,寇准不仅能在韩地很快的立其文脉,还能快速的搭建起韩地的各级衙门。
此事寇季准备到了韩地以后问一问。
梁适见了寇季,恭恭敬敬的一礼,“臣梁适,参见老王爷……”
梁适如今在韩王府担任长史,算是寇天赐的家臣,在寇季面前自称一声臣,也是应该的。
只是老王爷三个字,听着有点刺耳。
虽说在这个平均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的年代,三十岁以上有资格称一声老字。
但寇季还是不喜欢。
他始终觉得,六十岁以上的人,才有资格称老。
但寇季不想计较。
在梁适施礼过后,寇季微微抬抬手,“韩地如今一切如何?”
梁适正色道:“回老王爷,如今韩地有六万户百姓,十三万户罪籍,有兵十七万,存粮两千三百万担,多是大米。
寇公将韩地分为了一都两府八州三十二县。
如今开平被定为一都,名为韩城,又叫韩都。
两府分别是南北两府,南为临海府,北为归义府。
其他八州三十二县,各有其名。”
对于寇准重新划分韩地,并且重新给韩地各处命名,寇季完全能理解。
寇季此举是在断高丽残余。
只要寇氏在那一块地上统治的时间足够长。
那一块地方的人就会逐渐的忘记以前的高丽各处的地名。
等那一块地方的人熟悉了心的地名,学会了新的学问,说汉话,那高丽就算是彻底灭亡了。
寇季假装一脸惊愕的道:“天赐只是一个王爵,不是一方国主,怎么能建都呢?还有,十七万兵马?哪里来的?六万户百姓,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记得祖父和天赐去韩地的时候,不过带了不到一万三千人而已。
从哪儿冒出的从哪儿冒出了二十多万人?
罪籍的户数没变,不会是从大宋抢夺的吧?”
寇季说到最后,脸上出现了惊恐。
梁适见此,赶忙解释道:“辽地有狄青狄将军坐镇,谁敢从辽地抢人。寇公约束着韩地的兵马,韩地的人在没有准许的情况下,从没有越过鸭绿江。
韩地建都,是官家允许的。
官家暗中赐了王妃密旨,王妃到了韩地以后才宣之于众。
正是因为有官家的旨意,寇公才敢建立韩都。
至于韩地多出的百姓,有一部分是寇公和王爷过去的时候带过去的,还有一部分是王妃去的时候带过去的。
剩下的都是投效的。”
寇季假装不相信,质问道:“十几万人投效,开什么玩笑,我从没听说过周遭有那个地方有十几万人离开。”
梁适迟疑了一下,哭笑不得的道:“不敢欺瞒老王爷,那些人都是在海上飘荡的遗民。有前隋的、有前唐的,他们祖上似乎是前隋和前唐的将士,所以一个个都有兵甲、武艺也不弱。
王爷在海边巡视的时候,他们就冒了出来。
王爷见他们一直飘荡在海上,居无定所,就收留了他们,将他们归为了民籍。
并且免除了他们两年赋税,还给他们发了罪籍,供他们驱使。
他们中间多残缺的男丁和独身的男丁,所以王爷还给他们放良了一些罪籍女子做妻子。
由于他们一家一户人口太少,所以王爷就将他们两三户编为一户。
他们在落户以后,王爷欣赏他们有武艺,就召了他们充当军卒。
说实话,臣也没有想到,王爷随手下的一步闲棋,随后居然引起了大的反响。
那些人落籍以后,见王爷是一个勤政爱民的王爵,便呼朋唤友的出海,从海上带了不少飘荡在海上的遗民。
臣更没想到,他们一带就是一年,足足从海上搜罗了近二十多万人。”
寇季一脸骇然,“海上居然飘荡着二十多万人,以前我们怎么没发现?数量如此庞大的人在海上飘荡,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没有吧。
确认了那些人经常在海上飘荡了吗?”
梁适郑重的道:“臣仔细观察过,他们一部分人应该是在海上漂荡过,可还有一部分人,应该常年在陆地上。”
寇季眉头一挑,追问道:“你的意思是,其中有一部分人恐怕来历有问题?”
梁适点头道:“臣觉得他们来历是一个谜。顺着海上查了许久,也没有查出什么。”
寇季皱眉道:“二十万人,凭空冒出来的?”
梁适沉吟着道:“臣觉得,有一部分应该是韦室以北的地方过来的,有一部分是从海上的海岛上而来。
他们应该一直潜藏在海上和极北的地方。
中间有所往来。
臣翻阅高丽的遗书,发现里面存在着他们往来的痕迹。
他们应该是前唐和前隋的遗民。”
寇季思量着道:“那他们为何造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这个时候出来。”
梁适沉声道:“寇公说,可能跟韦室外的北地越来越冷有关。”
寇季沉吟着道:“你之前说过,他们有不俗实力,他们完全可以挑一块无主之地,占山为王。
为何之前不显山不露水的?”
梁适坦言道:“臣私底下派人问过他们,他们说,他们在等我汉室收复高丽。此前我大宋攻打高丽的时候,他们准备出一份力的。只是还没等到他们跟我们联系,我们就攻破了高丽。”
寇季咬咬牙道:“罢了罢了,他们说的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我们就暂且信了他们的话。你回头回去以后,告诉天赐,只要他们将自己当成韩地的百姓,遵从韩地的律法,我们就既往不咎,接纳他们。
当他们是我们的百姓。
他们若是有异心,那就向狄青求援,让狄青率兵清理了他们。”
梁适点头道:“寇公也是这么说的。寇公说,韩地如今缺人,所以他们只要是我汉家苗裔,我们就应该接纳他们。
他们的出身,我们不问。
三代以后,无论他们以前是什么身份,都会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韩地人。
至于他们有没有异心,根本不用操心。
寇公说,只要你还在大宋,就没人能在韩地掀起风浪,任何在韩地掀起风浪的人,都会被你派遣兵马杀的干干净净。
所以王爷放心的将他们中间的青壮,全部招募为卒,分派到了各地守卫。”
寇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祖父说的有理……只要韩地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会奏请官家,调遣狄青率领大军长驱直入。”
梁适认真的点点头。
寇季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事,笑着问梁适,“韩地的耕种、货物的流通,还有新的学馆建立如何?”
梁适听到这些,脸上流露出了笑容,“那些从海上而来的人,虽然底细不明,但一个个都是凶人,将韩地那些罪籍治的服服帖帖的。
那些罪籍种地可勤快了。
除了韩地原有的良田外,还开垦了近百万亩良田。
今岁咱们去的晚,所以只种了一季豆子。
王爷花钱从交趾购了两千多万担粮食,正在供养百姓。
到了明年,只要不出现天灾,咱们必定丰收。
咱们过去的时候带了不少管事,在各地衙门立起来的时候,管事们也带着人去各地立了粮行、布行等铺面。
踏海而来的那些人,也开了一些铺面。
虽然还很萧条,但已经开始有货物在各地流通了。
岁中的时候,朝廷在鸭绿江边开设了边市。
许多商人蜂拥而至,带了许多货物。
王府的管事从韩地各地收购了一些货物,在边市上发卖。
双方互通有无,仅仅一个半季,就为王府带来了三十万贯的税收。
往后等我们韩地各地的城池彻底繁荣起来了,收获的税收肯定会更多。”
寇季听着梁适的讲述,脸上流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虽然梁适说的这些东西,他早就通过了寇天赐的信件知晓了。
可如今梁适重新讲述,他还得做出开心状。
“学馆呢?”
寇季笑着问道。
梁适笑容灿烂的道:“开城,就是现在的韩城,有高丽遗留下的太学。寇公带着人到了韩城以后,就已经在太学开科授学了。
官家派去的人,将高丽遗留下的太学拆除了一部分。
然后用材料在高丽太学的基础上,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学宫。
占地足足达到了万亩,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寇公顺势开了许多科。
就是学生少了点。
不过在海上遗民进入到了韩地以后,补充了一部分。
目前先生有六百四十二人,学生只有三百多。
寇公说,以后学生肯定会超过万数。”
寇季愣了一下,“万亩?半个韩城都被容纳进去了吧?”
梁适笑着道:“没有……就四分之一。”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那也不小……万亩,已经不能用学馆形容了,应该叫学宫。我祖父让官家帮他建立一个学宫,就不怕官家骂人吗?”
营造一座占地万亩的学宫,跟营造一片占地万亩的宫群没区别。
如此庞大的工程,需要消耗的钱财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笔钱可是赵祯自己掏。
梁适笑着道:“劳力不要钱,木料也几乎不要钱。刨去了这两样,花费就没那么大。不然寇公也不看张口建立一个万亩的学宫。
当然了,寇公让朝廷营造的只是其中一些核心的地方。
大部分地方都空置着。
寇公说,等随后学生多了,再建。”
寇季思量了一下,道:“我祖父可不会做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一口气占了万亩地,恐怕有其他深意吗?”
梁适点点头道:“老王爷一猜就准。寇公这么做,也是迫于无奈。韩城以前是高丽的都城,占地面积可不小。里面的人被划到了罪籍以后,就分派到了其他地方当了耕农。
韩城就是一座空城。
目前只有我们带过去的一万三千人,还有海上而来的一万将士家眷居住。耕种韩城周遭的罪籍,几乎都住在韩城外的一些村庄。
韩城显得很萧条。
所以寇公才出此下策。”
寇季缓缓点着头道:“各地蒙学呢?”
梁适笑着道:“各地蒙学已经立起来了,韩地的贵族们被清理了一个干净。所以空出了许多大宅。除了分配给百姓的以外,还剩下许多。
只要稍微休整一下,就能成为蒙学学社。
不仅百姓的孩童在蒙学读书,那些罪籍的孩童也在蒙学读书。”
寇季沉吟着道:“你们应该只是建立起了县蒙学,村镇上应该没有蒙学。你们怎么解决那些罪籍孩童往返问题的?”
梁适低声笑道:“王爷派人明确的告诉了那些罪籍,孩子们读书是他们唯一脱籍的希望。让他们将六岁以上的孩童送出来,住在了城池内的学社中。
他们为了脱籍无有不应。
甚至还塞了不少女童。
寇公怜悯他们,知道他们一些人家中只有女童,就顺势将女童也纳入到了蒙学中。”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为了让他们服服帖帖的种地,你们居然拿人家孩童做质子。”
梁适果断道:“咱们是圣人门徒,可干不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咱们是向他们讲明了利害关系。
他们若是不愿意,咱们绝对不强迫。”
寇季摇了摇头,笑问道:“那些孩童入了城池读书以后,那些罪籍是不是变得乖巧了许多?”
梁适重重的点头,“王爷仁慈,准那些孩童一个月回家七日。那些孩童回家以后,将他们在学堂里的一切告诉了罪籍。
罪籍们知道我们是真心在教育那些孩童读书,而不是拿那些孩童们做一些恶事。
所以就顺从了许多。”
寇季苦笑着道:“这比拿人当质子还狠……”
梁适低声笑着,没有言语。
寇季苦笑过后,对梁适道:“回去以后告诉天赐,脱籍的条件可以放低一点。韩地不比大宋,不求他们考中进士,只要能考中随后两府建立的府学就行。
至于我祖父立的学宫,暂时只取汉家苗裔。
那些跟我汉家汉子产下的孩童,或者入赘我汉家的,也算在其中。
父母双方皆为罪籍的,只能止步于府学。”
梁适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他学的是圣人文章,讲的是有教无类。
不过寇季发话将那些孩童挡在了门外,他也没办法阻止。
想到了寇季对大宋以外的人的凶残手段,他也能理解寇季的做法。
寇季吩咐完了教育,又吩咐起了其他,“农闲的时候,可以让罪籍和将士们修建官道。官道是必须要有的。
十七万将士,有些多了。
应该从十七万将士冲抽取一部分有残缺的,充入到各级衙门,充作小吏和衙役。
每一县可以留下五百骑。
每一州可以留下三千骑。
每一府可以留下一万步卒。
其于的人当中,可以抽出五万人,编为一军,一五千人为一营,分驻在韩地各个要塞。
再抽三万人组建水军,依旧是五千人一营,分别驻扎在韩地六角。
韩城可留下一万二。
其中两千人和公主的三千甲士,组成韩城守卫。
另外一万,可以屯驻在韩城边上,充当镇军。”
梁适细细的盘算了一下道:“如此一来,军卒就剩下了十五万。其余两万人,充入了各地当了衙役以后,应该还能剩下足足一万七千多人。
他们如何安置?”
寇季胸有成竹的道:“一部分人可以充当驿站的驿丞、驿卒。另一部分人可以充当个地方的里长、乡长等。”
梁适盘算了一下,道:“还剩下一万四千人。”
寇季笑着道:“剩下的人分散分配到地方,十户一户长。一个户长,领两户百姓,统八户罪籍。”
梁适眼前一亮,拍手道:“妙啊!”
寇季笑了笑,没说话。
韩地也就大宋一府之地而已。
管理起来远比大宋容易。
寇季一个治理大宋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治理一个小小的韩地,轻而易举。
寇准就更是如此。
其实这个法子,不是寇季想出来的。
而是寇准。
寇季如今被大宋所有的事务缠身,根本就没时间去处理韩地的问题。
寇准在仔细了解的韩地的百姓情况以后,就提出了如此法子。
他知道那些从海上而来的将士们的底细,知道那些人现在效忠的是寇季,而非寇天赐。
所以这种将将士们打乱分配的事情,必须要寇季来说,那些将士们才会听。
寇季如今借着梁适,将话带回去,刚刚好。
梁适在赞叹了寇季以后,忍不住道:“老王爷,您几乎将大部分兵马分配到了韩地内部。边陲上只有三万水军。
鸭绿江边上一支强军也没有,您不怕吗?”
寇季哈哈大笑,“怕什么?怕我自己派遣兵马过去攻打自己的封地?”
梁适听到此话,居然没有不好意思,反而一脸认真的道:“您得为以后做准备。您不可能一直待在汴京城。”
寇季闻言,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认真的打量了梁适一眼,“你准备彻底在韩地生根?”
梁适反问道:“臣已经是寇氏的家臣了,您觉得臣还有反悔的余地?”
寇季正色道:“你若是在韩地呆腻了,愿意到汴京城出仕,我可以帮你。”
梁适笑着摇头道:“既然已经在韩地出仕,再到汴京城出仕就毫无意义。不会得到任何信任。”
寇季听到此话,就知道梁适是真的打算死心塌地的留在韩地。
对此,寇季心里十分感慨。
他很想问一问寇准,到底给这家伙灌了什么**汤,居然让他对寇氏如此忠心。
寇季盯着梁适道:“你既然决定在韩地落地生根,那我也不怕告诉你一些实话。我韩地如今的百姓太少了。
若是兵马太多,那就没有人去领着那些罪籍种地了。
所以我们必须等到人口提上去了以后,才能供养更多的兵马。”
梁适迟疑了一下,沉声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寇季笑道:“这个道理我懂。不过只要我人在大宋,韩地就不会出现任何问题。更何况,韩地一旦出现了问题,其他几处恐怕会唇亡齿寒。”
梁适沉吟了一下,道:“但愿如此……”
寇季一脸和煦的笑容道:“此次牵来朝贡,你都带了些什么?”
第0955章 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梁适一愣,急忙道:“依照规矩,有钱、布、人参、皮草,以及一些海边出产的珠类。”
寇季询问道:“价值几何?”
“七万贯左右……”
“……”
依照大宋如今的规矩,藩属中,国主一下的藩王,朝贡的岁贡价值超过了十万贯。
韩地之所以给的少,是因为赵祯将其中一部分划给了自己的闺女当例钱。
“七万贯,不多不少刚刚好。”
寇季笑眯眯的道:“不过细细算起来,应该还是官家吃亏。我祖父修筑的那一座学宫,虽然只是修建核心的部分,花费恐怕也在百万贯以上。”
梁适哭笑不得的道:“寇公的学宫就营造一次,但是朝贡咱们得岁岁献上来,不一样的。”
寇季瞥了梁适一眼,没好气的道:“岁岁上贡,不吃亏。岁贡就是稳定边市的根基。只要岁贡在,边市就在。每一年,光是边市,就能给韩地带来大批的商税。远远超过了岁贡不知道多少倍。
回头你回去以后,让天赐学着渤海府,在海边开设一些码头。
一是为渔民们提供便利。
二是为水军们提供便利。
三是吸纳过往的商客。
大海是一片宝地,只要我们学会利用,会赚的更多。
所以不要把目光放在七万贯上面。”
边市真的是一个了不起的东西。
就拿很久之前大宋和辽国开通的边市讲。
大宋每一岁向辽国进献二十多万贯的岁币,向辽国表示臣服,同时也借此打开了辽国门户,跟辽国建立起了通商。
大宋每一岁向辽国进献二十多万贯,但是通过边市能赚回来十数倍。
辽国看似拿了二十多万贯岁贡,占了大便宜。
但却不知道民间更多的资产流向了大宋。
所以以岁贡敲开门户,开设边市,到底是谁吃亏,谁占便宜,很难说。
史书上,李元昊在建立了西夏以后,大概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果断的关闭了西夏和大宋的边市。
但西夏大多数土地都十分贫瘠,更有大片土地是沙漠。
所以产出永远跟不上需求。
最后不得不重新开放边市。
大宋给西夏的岁币,只不过是西夏民间的钱流入到了大宋,然后大宋抽取了几乎七八成佣金,再把剩下的交给了大宋而已。
只是名头上不好听。
若不是西夏和辽国经常发动战争,通过战争从大宋掠夺的话。
他们估计能被大宋借着边市给抽死。
毕竟,西夏和辽国的商人,根本不是大宋商人的对手。大宋商人往往可以用极低的价格,从西夏和辽国拿到价值很高的东西。
比如一个陶锅换人家一只羊。
如今韩地跟大宋交易也是如此。
只不过双方都收取税收。
双方都是精明的人在做交易。
中间不存在价格上的欺骗,也不存在好东西贱卖的事情。
所以交易比较公平。
韩地人口少,需求低、物产却丰富。
大宋人口多、需求多、物产也丰富。
双方交易,韩地会稍微占一点便宜。
梁适听完了寇季的话,赶忙躬身道:“老王爷教训的是……”
寇季对梁适摆了摆手,“下去休息吧。回头我会派人将国书递交给官家,到了除夕夜,你带着人直接入宫觐见就是。
你可以在汴京城走走,看看韩地缺什么,可以购买一些带回去。”
梁适郑重的点头。
梁适下去以后,寇季就吩咐人将寇天赐书写的国书送进了皇宫。
然后自己向书房走去。
一进书房门,就看到刘亨坐在哪儿。
“有事?”
寇季询问。
刘亨郑重的点头,“伯叙差点被人架空了……”
寇季眉头一拧,“你这两天不见人影,是不是泡在驿馆,跟东阳过来的人了解伯叙的近况?”
刘亨面色凝重的点头。
寇季坐到了刘亨身边,询问道:“仔细说说,伯叙怎么被架空了?”
刘亨咬牙道:“那些大儒们欺伯叙年幼,想揽了西阳所有权力。”
寇季皱眉道:“既然是大儒,就应该去教书,不应该插手政务。”
刘亨瞪着眼道:“我手下的人宰了半数,算是将他们这个心思压下去了。不过我害怕他们卷土重来。”
寇季问道:“还有其他问题没有?”
刘亨点头道:“我手下的那些人,都是棒槌,只知道打打杀杀,不懂得文治,不懂得经营。那些大儒们又只顾着争权。
所以伯叙在西阳迟迟打不开局面。”
寇季思量了一会儿,道:“你回去一趟吧。”
刘亨摇头道:“兵马在伯叙手里握着,他们翻不起大浪。只要那些人有异动,伯叙就会下杀手。我需要一些信得过的人,去帮伯叙打开局面,顺便帮着伯叙经营西阳。”
寇季沉声道:“你真的不去看看?”
刘亨再次摇头,“只要手里有兵,足以震慑住所有人。迁移到西阳的宋人不多,所以西阳大部分都是倭人。
倭人崇尚力量,只要我力量一直是最强的,他们就会自觉的跪到我膝下。
种世衡是个聪明人,只要你我还活着,他不敢打伯叙的主意。
所以我只需要派遣一些信得过的人帮伯叙打开局面足以。”
这就是底蕴的差距。
虽然刘亨这些年积攒了一些底蕴,可是跟其他几家,根本就没办法比。
加上刘氏的人被赵祯杀了一茬子,底蕴就更少。
同样是武将,朱能、高处恭、李昭亮几个人那边就不缺人用。
寇季思量了一下,“竹院的管事,还有以前寇府的管家,虽然算不上什么大才,但是做幕僚绰绰有余。
伯叙要统治西阳,就不能假借他人之手。
所以他需要的是幕僚,而非王相。
我府上的两个人过去做伯叙的幕僚,必然能帮伯叙打开局面。
我寇氏在韩地用的政令,也可以誊抄一份,让他们带过去,给伯叙参考。
我再抽调一批生意上的管事过去,帮伯叙将西阳的生意做起来。”
刘亨闻言,郑重的点头。
寇府的管家,那可不是什么小角色。
无论是以前的寇忠,还是现在的寇福、寇闵,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他们坐镇人前,或许底气不足。
但是他们居于幕后,出谋划策,绝对要比一般朝堂上的官员厉害。
帮着刘伯叙治理西阳,绰绰有余。
最重要的是,忠心可靠。
寇季见刘亨点头答应了,继续道:“你再给伯叙去信一封,告诉伯叙,那些不听话的大儒们就别用了。
让他们去教书,让刘府的部曲去盯着。
有异动就砍了。
其他的读书人可以挑选着用。
首要的是忠诚,其次是能力。
门下的汉人要占绝大多数。
倭人不能超过三成。
要鼓励跟伯叙过去的汉人跟当地的倭女多生孩子。
用温水煮青蛙的法子压榨那些倭国男子。”
刘亨迟疑道:“伯叙手下的汉人兵马不过一万,倭兵却有五万。压榨的太狠的话,会不会使他们反叛?”
寇季面色冷峻的道:“只给他们发刀,不给他们着甲,将他们打乱分配到地方上,让他们去帮你压榨其他的倭人。
相信他们会比我们做的更好。
伯叙手里的兵马,配马、配刀、配甲。
其首要的任务就是守卫伯叙。
其次是从各地的倭人当中,挑选那些无主的倭女生孩子。
只要他们能让倭女怀上他们的孩子,那些倭女就能成为他们的妻子。
供养在城内,由王府出钱。
并且将倭女和孩子放在城内。
将其他人分布在城外。
让他们劳作,缴纳重税,供养那些倭女和孩子。”
刘亨猛然起身,瞪大眼,“那他们还不全反了?”
寇季冷冷的笑道:“我会头从韩地调遣一万铁甲去西阳帮你。他们要是安心劳作,还能活命,不安心劳作,就全宰了。”
刘亨听到寇季要调遣一万铁甲过去帮忙,顿时放心了不少。
梁适不知道韩地那些兵马的底细,刘亨却清清楚楚。
别看他们到了韩地以后像是普通的地方兵似的,弱的可怜。
那是他们褪下了自己常用的战甲和军备,换上了普通军备而已。
等他们穿上了铁甲,拿起了钢刀,背上了火枪,那一个个都是悍卒。
他们从入伍起,到现在,就没经历过多少操练。
因为他们一直奔波在战场上。
倭人什么鸟样,刘亨可是清清楚楚的。
别说是一万巡马卫了,就是三千巡马卫,就足以从西阳东边打到西阳西。
刘亨站在原地,思考了许久,盯着寇季问道:“就不能吸纳倭人吗?”
寇季耸了一下肩膀,淡然笑道:“当然可以,一个倭女若是能诞下两个女婴,就能带着女婴一起住进城里。”
刘亨倒吸了一口冷气,沉声道:“你这是要绝户啊。”
寇季反问道:“不好吗?西阳遍低汉人的话,你管束起来会非常容易。”
刘亨直直的盯着寇季道:“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我感觉你心中对倭人充满了恶意。倭人明明已经很谦卑了,就像是奴隶一样谦卑,为何你对倭人有这么大的敌意?
那种软骨头,值得你生出敌意?
现在的你,只需要开口说一句,我不想看到这个世上还有倭人活着,那这个世上就不会再有倭人。”
寇季盯着刘亨愣愣的问道:“我有那么大杀性?”
刘亨翻了个白眼道:“世上已经没有沙州回纥了,你说你杀性大不大?”
寇季一脸真称的道:“我其实对倭人没有半点恶意。我只是觉得,倭人骨头太软了。这种习惯若是一直延续下去,不便于伯叙统治西阳。
你不希望你的子孙以后率领的兵马,见人就跪吧?”
刘亨迟疑了一下,坦言道:“我封地上的兵马真要是见人就跪,那我大概会气的从棺材里爬出来。”
寇季摊开手道:“所以,趁着我们现在还活着,应该趁早解决这个问题。免得我们死了,我们的子孙没能力解决。
我之所以对倭人用这种办法,也是为了伯叙着想。
毕竟,作为伯叙的伯父,一想到伯叙以后率领着软骨头的兵马,我就充满了担忧。”
刘亨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在通过寇季的话权衡了利弊以后,果断咬牙道:“那就这么办……等你的兵马到了西阳以后,立刻就办。”
说完这话,刘亨看着寇季道:“只是西阳的汉人不多,让他们跟倭女结合生子的话,会耗费很长时间。”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往返于大宋和倭国押送银矿的那些将士,你可以让他们参与进去。
还可以弄几个大船,从我大宋载一些想去倭国游玩的男子过去。
倭女可以不远千里赶到我大宋来求种,我大宋的百姓也可以过去送种子嘛。
他们去了西阳,还会为西阳带去货物、带去钱财。
西阳没办法像是韩地一样开设边市,但是可以通过海上进行贸易啊。”
刘亨咬咬牙,捶胸顿足的道:“还是有点慢……”
寇季没好气的道:“镇北军和镇南军如今都是满编,人数都在五万。我回头和官家、杨文广商量一下。让他们每三年往返一次西阳,做一次远航演练,总行了吧。
先让镇北军去,镇北军回来了再让镇南军去。
到时候让伯叙递交一个国书,定一个十年期限。
十年,最少去三次,最多去四次。
四次以后,也就差不多了。”
刘亨大喜,“这样最好了。如果镇北军和镇南军中的厮杀汉,在西阳留了种,说不定退伍以后,还会跑到西阳落脚。”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那是必然的。咱们炎黄子孙,对子孙后辈看的很重。此前在河西推行此法,就留下了不少厮杀汉。”
刘亨冲着寇季嘿嘿笑道:“反正他们中间一些厮杀汉,一直留在军中,也没时间去成亲生子。
咱们也算是帮他们解决了后顾之忧。”
寇季瞥了刘亨一眼,道:“此事只能做,不能说。说出去了以后,对你刘家名声不利。”
刘亨毫不在意的道:“我刘家已经扎根在了西阳,山高皇帝远的,要名声做什么。”
寇季对刘亨叮嘱道:“回头你给伯叙的信中一定要叮嘱伯叙,下手狠点,最好能让倭人男丁,十年内死光。”
刘亨郑重的道:“此事就不需要伯叙插手了,他还是个孩子,我会叮嘱手下的部曲,他们有手段让那些倭人男丁不知不觉死光的。”
寇季点点头。
刘亨手底下的部曲大部分都是皇城司出来的,绝户的手段不知道用了多少次。
让那些倭人男丁悄无声息的死光,应该不难办到。
“哎……年龄大了,心软了……出这种主意,心里居然会生出罪恶感。我得去庙里拜拜,希望佛祖能洗刷我身上的罪孽。”
寇季一脸真称。
刘亨一脸鄙夷的道:“你差点就将佛家给灭了,你告诉我你信佛?”
寇季镇定的道:“刚刚决定信佛。”
刘亨果断道:“我现在更加坚信,你对倭人怀有恶意。虽然我不知道你对倭人的恶意源自于何处,但我迟早会知道的。”
寇季怜悯的看了刘亨一眼,他很想告诉刘亨,他若是不说出实情,刘亨这辈子也不会知道。
倭人入侵中原,杀的人恐怕超过了千万。
寇季是个仁慈的人,他也不愿意多造孽。
还回去一半总不过分吧?
只不过西阳的倭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加起来,恐怕也凑不齐一半。
要不要教唆一下种世衡,效法一下西阳的做法?
可以吩咐韩地水军过去帮忙?
刘亨从寇季手里要到了人,要到了帮伯叙打开局面、经略西阳的办法,立马火急火燎的去办了。
也不等过完年,就开始做起了准备。
寇季则在竹院里见了种世衡、朱能、曹玘、高处恭、李昭亮、曹利用等人派遣来汴京城朝贡的人。
几乎都是他们的子侄辈。
见到了寇季,几乎都有所求。
种世衡希望寇季能提供给他造船术和火器。
朱能希望寇季能提供给他火器和铁矿。
曹玘要造船术和火器。
李昭亮要铁矿和火器。
高处恭那边有点意外。
高处恭没了。
在高处恭的孙子赶到汴京城来觐见的时候,与世长辞。
高处恭的孙子,高卫昭的儿子,高成义见到了寇季以后一把鼻涕一把泪。
由于高处恭的爵位,早早的就落在了高卫昭的身上。
所以高处恭去世,高卫昭可没办法大张旗鼓的派人到汴京城报丧,只能让儿子高成义觐见的时候悄悄的跟寇季、赵祯等几个知情人通通气。
寇季看着在自己眼前悲痛欲绝的高成义,叹了一口气道:“你祖父才离开我大宋一年而已,怎么会……”
高成义哽咽道:“我祖父常年奔波在沙场,浑身上下早已伤痕累累。在汴京城这等温和的地方,自然还能撑着。
可是到了寒冷的北地,立马就病倒了。
我祖父在床榻上卧了大半年,最后还是去了。
临走的时候托付我爹一定要将他的信交给你。
他有一些心里话要跟你说。”
高成义说话间,从袖口取出了一封信,摆在了寇季面前。
寇季看着信上那熟悉的字迹,有些唏嘘。
眼前不自觉的浮现出了那个走哪儿都带着一股欠揍气息的老头子。
老家伙在大宋的时候,那真是事事都想掺和,事事都站不对地方,差点把自己给折腾死。
好不容易保住一条老命,得了个王爵,还没等到享受享受,就没了。
还真是造化弄人。
寇季拿起了高处恭的信,翻开仔细的看了起来。
信有六张,高处恭用了两张,描述高家对大宋的功绩,又用了两张,描述他对大宋的功绩。
最后两张,一张讲述了一下北地十分恶略的气候。
一张向寇季求援。
求寇季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一帮高家,让高家可以在奇寒无比的北地活下去。
高处恭求的东西很简单。
寇氏帐篷的做法、钢铁、火器、棉花。
寇季看完了高处恭临终的哀求,放下了信纸,对正在哭泣的高成义道:“高家居于北地,除了一两个扎根的城池外,帐篷是必需品。
你祖父要帐篷的做法,我可以答应。
北地奇寒,棉花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御寒的东西。
但是比起皮袄,或许差了点。
你们应该有足够的皮袄才对。
不过你祖父临终的时候提到了棉花,我也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答应了。
每年四月,朝廷会派人将棉花送到边市上,价格可以比市价低一成,总数五万斤,售卖给你们高家。
至于铁料和火器,我没办法答应。
铁料是官营,我私自出售铁料的话,那就是通敌。
虽然高家不是敌人。
可高家如今已经外封。
私自将铁料出售给高家,跟通敌没什么区别。
所以你们高家想要铁料,只能通过递交国书,奏请官家同意。
官家若是点头,我这里自然没问题。
至于火器,你们就别想了。
光是你们手里的铁甲、钢刀,就已经超出了北方其他地方的人太多太多了。
你们凭借着它们,足以在北方驰骋。
给你们火器,我怕你们会反噬大宋。”
高成义红着眼,盯着寇季振振有词的道:“我高家对官家忠心耿耿?”
寇季冷声道:“真要是忠心耿耿,你高家的王爵又怎么会落在你爹头上,而不是你祖父头上?”
高成义被怼的说不出话。
寇季冷哼了一声,“你高家对大宋确实有功,我这个人也不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但是火器,乃是大宋克敌制胜的关键,不可能外售。
我也不瞒你,不仅你高家,其他几家也提出了要火器。
开出的价码一个比一个高。
但是我一个也没有答应。
我和其他几家的关系你应该清楚。
我既然没答应给他们火器,自然也不可能给高家火器。”
高成义垂下了脑袋。
寇季盯着高成义道:“我要是你,就不会在这里继续自爱自怜。我会立马回到驿馆去,准备奏请购买铁料的奏疏。
早一点准备,就早一分把握。”
高成义闻言,赶忙起身,含着泪对寇季一礼,“多谢世叔提点……”
第0956章 野心勃勃的王爷们
高成义走了,含着泪走的,背影充满了萧瑟和孤独。
寇季看着高成义的背影,没有半点怜悯之情。
高处恭故去,很突兀,却也在情理之中。
高处恭太老了,又在沙场上奔波了半辈子,身上明伤暗伤无数,在汴京城的时候,没太大问题。
可是去了北地以后,奇寒无比的气候,他难以适应。
身上明伤暗伤一起复发。
没能熬过去,就只能一死。
临死之前还想借着跟寇季相熟一场的份上,从寇季手里为子孙后辈捞一点好处。
只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寇季能答应了,即便是高家随便派遣一个人过来,寇季也能答应。
寇季不会答应的,别说是高处恭死了,就算是高家上下所有人死绝了,寇季也不会答应。
情分是情分,原则是原则。
寇季分的很清楚。
自从寇季拒绝了几家购买火器的要求以后,除了朱能家的人和曹利用家的人以外,其他人几家的人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过竹院。
朱能和曹利用是知道寇季底细的,他们深知,在火器的问题上,寇季拥有绝对的发言权。
虽然寇季拒绝了他们购买火器的生意,但是只要跟寇季搞好关系,迟早有一日,他们会拿到火器。
而且,他们清楚,寇季手里不仅只有火器,还有无数的好东西。
跟寇季交好,结成盟友,寇季一定不会亏待他们。
曹利用、张元二人到现在还活着,就说明寇季不是一个绝情的人,他没有赶尽杀绝,也没有卸磨杀驴,反而给了曹利用和张元二人一个前所未有的以后。
由此可见。
寇季是一个重情义的人。
只是能被他当成朋友的人不多。
其他几家不知道寇季的底细,在寇季拒绝了他们购买火器的要求以后,他们就另辟蹊径,打算从赵祯身上开一道口子。
“种世衡的人向官家献上了十八个绝美的女子,一尊一人多高的金佛,向官家求制作炮仗的匠人……”
刘亨在外面帮着刘伯叙招兵买马的时候,听到了一些风声,就匆匆赶到了寇季书房,跟寇季分享他得到的消息。
寇季一边享受着王安石烹煮的茶水,一边笑着问道:“你感受到了危险?”
刘亨毫不犹豫的点头,脸上有丝丝的担忧之色,“他在东阳,东阳三面环海,只有一面临陆,而那块地方就是我的封地西阳。
他跟官家求制作炮仗的匠人,分明是存心不良。
他要是有什么想法,伯叙可就危险了。”
寇季品着茶水感叹道:“种世衡的手段还是太糙……他如果弄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或者是假借徐福之名,弄一些延寿的东西,说不定他的想法能成。”
刘亨盯着寇季沉声道:“他根本就不是在求制作炮仗的匠人,他是想要火药的秘方。他要火药秘方,就说明他有开疆拓土之心。
他现在能对付只有伯叙。”
寇季瞥了刘亨一眼,幽幽的道:“前两日我们不是还说,只要我们活着,种世衡就不敢对伯叙下手吗?怎么你又紧张上了?”
刘亨咬牙道:“伯叙不是种世衡的对手。”
寇季叹了一口气,“你不如回西阳去看看。”
刘亨果断摇头,“我要留下帮你。”
寇季认真的道:“我现在不出汴京城,基本上没有人能伤到我。你留下其实帮不到我多少。
你一直担心伯叙处在水深火热当中,你不去看看,心里始终宁静不下来。”
刘亨固执的摇头,“我不会离开汴京城,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将制作炮仗的匠人给种世衡。
种世衡一旦拿到了火药,必然会造出火器。”
寇季摆了摆手,让王安石先出去。
王安石走后,寇季盯着刘亨,沉声道:“官家不会伤害我。”
刘亨为何舍弃了儿子,留在汴京城?
就是为了保护寇季。
以寇季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手里的力量,能伤害到寇季的,只有赵祯一人。
刘亨留着,就是为了防止赵祯对寇季发难。
寇季有史书为鉴,甚至赵祯是一个仁慈的人,不会伤害他。
可刘亨不这么认为。
他觉得只要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眼中就没有什么情谊。
他觉得赵祯如今让寇季活着,是因为寇季还有用处。
他觉得,寇季一旦无用,赵祯就毫不犹豫的会下杀手。
因为大宋朝几乎人人皆知,如今对皇位最有威胁的,就是寇季。
即便是寇季表现的十分人畜无害。
即便寇季对皇位没有半分谈恋。
刘亨摇着头,一脸凝重的道:“四哥,你也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你应该明白,古往今来,没有一个帝王是有情义的。
越是英明的明君,就越是无情。
官家毫无疑问是一个明君。
所以你不能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跟他的情谊上。
你若是一味的相信跟他的情谊,等他真的要对你下杀手的时候,你会死的很惨。”
寇季迟疑了一下,对刘亨道:“他是个可怜人,他其实十分渴望亲情、友情……”
刘亨沉声道:“帝王是孤独的……天生就是……你不该怜悯他……你怜悯他就是自寻死路……所有怜悯老虎的人,最终都丧命于虎口……”
寇季没办法跟刘亨讲一下历史上的赵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也没办法告诉刘亨,即便是赵祯翻脸,也奈何不了他。
“我们还是讨论一下火药的问题吧。朝廷炮坊里的那些火药,根本没有多少杀伤力,在战场上还不如一柄钢刀好使。
所以你根本不需要担心种世衡拿到了火药以后,会威胁到伯叙。
火器,不是那么好造的。
如今用到战场上的火药,需要经历足足三十多道工序。
少一道,都造不出合格的火药。
三十多道工序,没有懂行的人指导的话,种世衡研究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入门。
至于火器用的铁料,也足够他们研究很久很久了。
不是没有人想过仿造,也不是没有人研究过。
火器入了交趾以后,曹利用就派人研究过。
他们拿着我造好的火枪和火炮,也没研究出什么门道。
如今面前弄出了一个火弩流星箭而已。
火枪和火炮,他连门也入不了。
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伯叙受威胁。”
刘亨沉声道:“我总是不放心……”
寇季摇头笑着道:“在官家没流露出要削藩的意思前,在官家没有准许藩王之间可以自相残杀之前,种世衡不可能对伯叙动手。
他一旦动手,面对的就不仅仅是伯叙,还有整个大宋。
在兵事上,官家的威严是不容挑衅的。”
刘亨低着头,没有说话。
寇季继续道:“你是关心则乱。在我看来,伯叙现在很安全。种世衡求火药,无非是为了以后积攒力量。
他是害怕以后我韩地和你西阳火器横行,他们种家没有自保之力,所以才求取火药,想要迎头赶上。
是他在担心我们会侵犯他的封地。
毕竟,火器对他们而言,是求而不得的东西。
对我而言,却唾手可得。”
刘亨听到此处,脸色缓和了不少。
寇季瞥着刘亨道:“别想那么多,实在是不放心,就去看看。相比起种世衡,朱能、李昭亮、高卫昭、曹利用更值得我们关注。
他们求取火药,是真的为了攻城略地。
高家的战马如今在北地横行,据说已经收拢了足足一万多帐的北地野人。
朱家的将士在西域撕杀,据说已经攻克了龟兹。
短短半年,朱家的疆土已经扩充了一倍多。
曹利用在东南攻克了十六城。
曹家的使者已经奏请官家在赐给曹利用的印玺上,刻下西罗国主的名号。
李家去西域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已经和朱能、元山、黑汗国的格格巫,达成了协议。
四方已经结成盟国,准备一起去西边攻城略地。
有格格巫这个地头蛇帮忙和带路,他们已经知道了西边的许多邦国的存在,也知道从哪儿进军会更有利。
如今格格巫的人在绘制精细的西方地图。
李昭亮等人在厉兵秣马。
相信他们的力量积攒到一定程度以后,就会义无反顾的冲进西方。”
刘亨迟疑着道:“他们就不惦记我大宋?”
寇季笑着道:“为什么要惦记?格格巫需要重振神的荣耀,他必须西进。在他口中,西边是一片比我大宋还庞大的疆土,上面拥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
李昭亮几个人只要不傻,都知道怎么选。
与其回过头来跟强横的大宋作对,还不如去西方欺负欺负那些弱小的邦国。”
刘亨盯着寇季道:“你打算将火药给他们,准备帮他们一把?”
寇季摇头笑道:“我会将兵甲、弓弩出售给他们,等过些年,还可以出售火弩流星箭给他们。
其他的,暂时不行。”
刘亨思量着道:“看来你已经将他们安排好了。”
寇季呵呵笑道:“我大宋如今的疆土已经大到自顾不暇,没有余力侵占那么多疆土。他们去征战,我们给他们提供武器,换取他们手里的金银财宝,合情合理。
我还想着让我大宋的商人跟在他们身后,帮他们消化那些他们不方便处理的战利品。
西方的矿场也可以合作开采。”
刘亨抿着嘴没有再开口。
寇季描述的太大了,他没办法关心,也关心不到。
钱他已经不在乎了,因为近些年跟着寇季,他已经赚到了足够的钱财。
功劳什么的他也不在乎,因为他在大宋的功劳已经达到了顶端。
西阳在海上,开疆拓土太困难。
以后等寇季解决了大宋的所有问题以后,回到了韩地,他跟着寇季一起混就好了。
反正寇季不会让他吃亏。
他没有寇季那种脑子,帮寇季跑腿就行了。
寇季在跟刘亨聊完了没多久以后,陈琳就匆匆赶到了竹院,请寇季入宫。
寇季入了宫,就看到了赵祯正盯着朱能等人的奏疏仔细研究。
见到了寇季出现,不等寇季施礼,赵祯就笑着道:“四哥,真是奇了,他们居然都想朕求取制作炮仗的匠人。
开出的价码都不小。”
寇季坦言笑道:“他们是为了火药。”
赵祯哈哈笑道:“准确的说是要你造出的那种火药。别人朕不知道,但是高家在离开的时候,可是从民间挖走了两个以前在朝廷炮坊做过工的老匠人。
他们恐怕已经有了能做炮仗的火药。”
寇季点点头道:“其他几家也差不多。”
寇季出现以前,大宋没有保密法。
并且将炮坊开设的遍地都是。
一些书籍上还大大方方的将火药的配方公开。
所以想弄到相对原始的火药的配方,找到会做原始火药的匠人,十分容易。
朱能等人有的是钱,招揽一些这种匠人十分容易。
所以他们必然已经制作出了原始的火药。
赵祯敲着桌上的国书,笑呵呵的道:“他们既然有火药,还跟朕求取制作火药的匠人,他们不会天真的以为,朕会将那些器械作坊的匠人给他们吧?”
原始的火药如今在赵祯和寇季眼里,已经不算是火药。
他们都觉得那是做玩具的东西。
只有器械作坊里的火药,才是制作武器用的火药。
两者区别不是一星半点。
寇季笑着道:“他们只不过是借此试探官家。官家若是答应了,他们就可以以此为借口,从下面的人手里弄到火药和制作火药的匠人。
毕竟,有官家背书,他们只需要付出一些钱财,就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算下面的人口风紧,不给。
他们也能借此试探出,在官家眼里,火药在可交易之列。
随后每一岁,他们会不断的加大注码。
直到官家愿意拿出真正的火药跟他们交易。”
赵祯点头笑道:“朕是如此认为的。所以朕不会让他们如意。”
说到此处,赵祯顿了一下道:“说出来也不怕四哥消化。若是在朕登基之初,有人拿出这么多钱财购买真正的火药,朕真的会答应。
可现在,朕住在一座铜、银堆砌的山上。
他们那点钱财,真的打动不了朕。”
寇季闻言一愣,问道:“官家打算将倭银从登州的秘库运到汴京城?”
赵祯笑着点头,“有人在民间大肆收购铜钱,朕刚好可以借此将府库里和封桩库里的一部分铜锭铸造成铜钱,发放出去。
腾出来的钱库,刚好可以用来存银。
不瞒四哥,府库里的一些铜,已经开始变色了。
朕怕再不放出去,就发霉了。”
寇季满脸笑容的道:“其实银也容易发霉。不如官家就顺势铸造一些银钱,存入到一字交子铺,然后让一字交子铺的人将一字交子铺库房里的那些铜钱放出去。”
赵祯思量了一下,道:“一下子放这么多,会不会伤害到百姓?”
寇季摇头道:“一字交子铺如今已经铺设到了我大宋各县,除了辽地一些尚未归化的地方外,其他的地方已经都铺设完毕。
官家只需要依照当地的税收,放下去相应的银钱。
民间很快就会将其消化。”
赵祯点点头道:“百姓们会不会不认可?”
寇季笑着道:“一字交子铺已经存在多年,百姓们已经熟悉了一字交子铺的存在,也知道一字交子铺背后站着皇家。
所以一字交子铺无论是发行铜钱,还是银钱,百姓们都会认可。
官家只需要让一字交子铺根据民间银、铜的兑率发行就行。
官家还可以发行金钱。”
赵祯沉吟着道:“百姓们可用不起金钱。”
寇季摇头笑道:“官家太小看自己治下的百姓了。如今我大宋已经没有赤贫的百姓了。贫寒的百姓如今也逐渐的在向兴庆府、青塘、交趾、辽地迁移。
他们迁移过去以后,立马就会变成拥有上百亩土地的上户。
上户用得起金钱。”
赵祯感叹道:“可是迁移百姓需要花费很久很久的时间。有那些豪门大户拦着,朕怕是不能将所有百姓全部都迁走。
所以该贫穷的百姓,还是在贫穷。
我大宋明明有数不尽的土地需要开垦。
中原腹地却依然有人因为吃不饱而发愁。”
寇季笑着道:“所以近期只发行银钱,不发行金钱,银钱百姓们用得起。”
赵祯疑问道:“四哥似乎对发行银钱和金钱很执着?”
寇季坦言道:“臣是觉得,我大宋,铜是钱,而金、银也可以当钱用,那为何不铸造金钱和银钱,缓解钱荒呢。
若是我大宋有金钱、银钱,那就算有人大批量囤积铜钱,我们依然能够保证百姓们有钱用。
完全不会因为有人囤积铜钱造成钱荒。
更重要的是,金、银皆是财货,但它们不能吃,也不能喝。总是藏着,对朝廷没有益处。
既然如此,还不如拿出来解决朝廷的钱荒。
若是我大宋早早的就发行了银钱和金钱,此番也不会被民间的几个大户为难。”
赵祯听完寇季一席话,深以为然。
“四哥言之有理……既然金银铜同是财货,那铜能铸钱,金银也铸钱。用金银铸钱的话,确实能减少百姓们对铜的需求。
只是朕觉得,一字交子铺的交子挺好用的,朝廷铸造铜钱和银钱就可以了。
没必要铸造金钱,因为金钱的价值已经跟小面额的交子等同了。”
寇季摇头道:“交子只是交子,不是钱。朝廷永远得遵守有多少钱财,发行多少交子的规则。
多发和滥发会有祸端。
在朝廷还没有彻底掌握其中平衡的时候,不能多发和滥发。
以前的蜀中交子铺的教训,官家应该记得。
蜀中交子铺只是一个小小的交子铺。
一字交子铺却庞大到很多人难以想象。
一旦一字交子铺的交子失信,民间的百姓踊跃挤兑,到时候一字交子铺会崩溃。
朝廷若是拥有足够的钱财应付还好。
若是没有,那麻烦就大了。
蜀中交子铺崩溃,有我出手。
一字交子铺崩溃,可没人拖得住。”
赵祯思量着点点头。
“一字交子铺太大了,存钱太多了,确实不该出现波澜。一旦有波澜,就是大麻烦。”
寇季陪着赵祯聊完了货币、聊完了一字交子铺以后,就离开了皇宫。
一直到除夕,寇季都没有再进宫。
除夕夜宴的时候。
皇宫里灯火通明。
满朝文武,各藩属使节齐聚一堂。
场面十分热闹。
藩属使节在献礼的时候,再次提出了求取制作火药的匠人的问题。
虽然他们已经递交了国书,但是没有得到赵祯的回应。
于是乎他们在献礼的时候再次提出此事。
为了博取同情,有人放声大哭,直言大宋腹地之外的蛮夷之地,简直不是人住的,他们过的十分凄惨。
还有人走后宫路线的,求着曹皇后帮忙说话。
也有人不断的加大注码。
总之各出奇招。
但赵祯没有被他们的表象蛊惑。
赵祯就静静的看着他们在哪里表演。
一直等到他们表演累了,赵祯才口气强硬的回绝了他们。
除此之外,顺便将一个员外郎丢出了延福宫,留下了永不录用四个字。
原因无他,那个家伙居然在种世衡的人将价码加到了一个相对丰厚的数字的时候,居然出班帮种世衡的人说话。
他自认为是在效仿寇季故智,借着倒卖武器能帮着朝廷敛财巨万。
他也能凭此平步青云。
但他却不知道,在寇季和赵祯眼里,他的行径蠢的让人发笑。
赵祯当场就让人将那个家伙丢了出去。
满朝文武无一人为其求情。
他们都知道那个家伙清楚大宋的保密法,也清楚大宋对火器的重视。
他就是为了升官,特地跳出来博人眼球的。
保密法也好,火器的重要性也罢,在他眼里,都没有升官重要。
在很多财迷眼里,只要有钱赚,卖国的无所谓。
在有些官迷眼里,只要能升官,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抛弃。
一场盛大的除夕夜宴,最终被一个官迷弄的不欢而散。
赵祯拂袖而去,宴会就彻底结束了。
各藩属使臣回到了驿馆里以后,再也没提过有关火器的任何要求。
但是他们背后之人的野心,却并没有因此止步。
第0957章 在寇季面前十分臭屁的小孩
大年初一。
满朝文武陪着赵祯祭拜了祖宗以后,就各自回府歇下。
寇季也是如此。
只是他睡下还没多久,就被人叫醒了。
叫醒他的是赵润。
寇季睁开眼,就看到赵润在他的软榻边上转圈圈。
“你不在宫里待着,跑到我府上来做什么?”
赵润见寇季醒了,摊开了一只手,放在了寇季眼前。
寇季翻了个白眼,懒洋洋的重新闭上眼,不咸不淡的道:“找你师娘要去……”
赵润苦着脸趴在寇季软榻边上,道:“我师娘如今忙着准备明日待客用的东西,哪有时间搭理我。”
寇季闭着眼淡淡的道:“别找我,反正我没有……”
赵润是来找寇季要压岁钱的,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捞钱的机会。
放在后世,寇季随便给两个钱就将赵润打发了,可是在古代却不行。
古代的压岁钱跟后世的压岁钱不同。
古代的压岁钱最早叫做压胜钱,后世发掘的最早的压胜钱,是汉代的。
压胜钱发展到了宋代,就变成了压岁钱。
压岁钱不是说随便给一个铜钱就完了。
民间流通的铜钱,上面铸造的都是皇帝的年号。
而压岁钱上面铸造的都是长命百岁之类的祝福词。
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民间自己铸造。
一直到朝廷将铸币权彻底收回国有了以后。
民间私自铸造的那些写着长命百岁的钱就不见了,变成了一个个红封包裹的铜钱。
大宋朝如今在逐渐的收回铸币权,但民间仍有铸币的。
寇府今年过年的时候人太少,所以就没有铸造压岁钱。
所以赵润问寇季要,寇季说没有,并不是装穷和吝啬,而是真没有。
赵润趴在寇季身边,低声道:“先生,我知道你没有,可是师娘有。师娘前些日子进宫,从我母后哪儿换取了足足价值五万贯钱的压岁钱。”
寇季愣了一下,问道:“都是金钱吧?”
赵润重重的点头。
若是换取铜钱的话,那也花费不了五万贯。
寇季睁开眼,瞥了赵润一眼道:“难怪你急不可耐的跑到我这里来了。原来是知道你师娘手里有金钱。”
赵润伸出两个手指,认真的道:“我不多要,就两枚如何?”
寇季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你见过发压岁钱还有讨价还价的吗?”
赵润也不害臊,一脸认真的道:“可是一个都不给,是不是有点太不近人情了?我好歹也是您第一个学生。”
寇季打了个哈欠道:“该是你的,肯定会给你的。你师娘换取了那么多金钱,肯定是给你们准备的。毕竟如今寇府的大部分人都迁移到了韩地,还在府上待着的也就你们几个小家伙。
按理说你们明日登门拜访,会给你们。
你今日跑过来要,简直是无礼。”
赵润嘿嘿笑道:“我是怕明日上门拜访先生的人太多,我赶不上。”
寇季瞪了赵润一眼,“知道宫里规矩大,你明天上门可能得到下午。我回头给你师娘说一下,让她给你留点。”
“多谢先生……”
赵润喜滋滋的道。
寇季恨铁不成钢的道:“两枚金钱而已,值得你亲自跑一趟?真没出席……”
赵润笑容灿烂的道:“学生除了来讨压岁钱以外,还有一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先生。”
寇季瞥了赵润一眼,“交子铺要开张了?”
赵润一脸佩服的道:“先生果然料事如神。十五以后就开张,如今正在准备。听说他们从一字交子铺兑了不少铜钱,又从别处拉来了不少铜钱,想要效仿先生当年的故智,准备将几百万贯钱堆在马车上,运进汴京城,借此打响名声。”
寇季幽幽的道:“他们得谢谢你父皇,若不是你父皇清理了汴京城大部分的皇亲国戚。他们敢大张旗鼓的拉着钱进汴京城,会被人吞的连骨头渣子也不剩。”
赵润自然知道赵祯做过的丰功伟绩,但他对此事不感兴趣,他追着寇季问道:“先生,我们该怎么做?”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回头去一趟一字交子铺,将你的钱和我的钱取出来,等到交子铺开张的时候,一并存进去。”
赵润愕然的瞪大眼,“咱们是要拿他们的钱,怎么能给他们送钱呢?”
寇季没好气的道:“那你现在去求你爹,让他在新开的交子铺把钱运到了交子铺内的时候,让五城兵马司的人直接去抄了新开的交子铺好了。”
赵润大叫道:“那怎么行?那跟强盗有什么区别?传出去以后对我父皇名声不利。”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既然不能生抢,那就只能智取。智取也是讲究策略的,要先允后取。
咱们不把钱存进去,不把他们养肥了,让他们多开几家,那岂不是亏了?
你父皇动动手脚,那就是千万贯入手。
你我一个同中书,一个皇长子,一起动手,也不能差对不对?
难道他们手里拿点小钱,你就满足了?”
赵润眼睛一点点瞪大,失声叫道:“先生是说……咱们一次能敛财千万贯?!”
寇季见赵润失态,嘿嘿笑着道:“对交子铺而言,钱财就是个数字。一旦钱财沦为了数字,那就不是什么小打小闹。
动则千万贯很寻常。
昔日蜀中商人建立蜀中交子铺。
只不过是几个大户而已,就敛财几百万贯。
如今可是豪门在背后开设交子铺,而且还是八家。
说不定这八家还是推出来的,背后说不定还有许多人。
所以咱们的目光得放长远一些。”
“当……”
就在赵润的心胸全部变成方孔形,激动的快要跳起来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了一声瓷器摔碎的声音。
寇季和赵润齐齐向门口看去,就看到了王安石愣愣的站在哪儿。
明显,被寇季口中的千万贯给吓傻了。
对此,寇季十分理解。
就像是一个混迹在平均家产只有十几万当中的人,突然出现在了一群大佬群中,张口闭口捞几个亿回来。
捞钱就跟取水一样容易。
那种冲击力确实是很多人难以接受的。
“别发楞了,过来坐着……”
寇季招呼了一声。
王安石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忙向寇季施礼。
寇季喊上了王安石,给他和赵润交代了一下随后存钱的事宜,然后顺手就将他们打发了。
此后一直到十五。
寇季一直都在府上待着。
十五当日。
果然如同赵润所言,交子铺开张,名字叫做八方。
也不知道是八家的斜意,还是取八方迎财的意思。
八方交子铺开设当日。
幕后的东家们效仿寇季当年的故智,将一车车的铜钱,大鸣大放的拉进了汴京城。
一瞬间,全城轰动。
赵润和王安石依照寇季的吩咐,将寇季手里的一百三十万贯钱,尽数存了进去。
拿到了交子。
寇季看过了八方交子铺发行的交子以后,就再也没有关注过此事。
八方交子铺的交子,是照着一字交子铺的仿制的。
除了用墨比一字交子铺的差以外,其他的跟一字交子铺的别无二致。
寇季看完以后,只是简单的给了一个评价。
“找死!”
八方交子铺发行的交子,面额很大。
上面盖有印信,但是却没有密语。
一字交子铺当初为了给战场上的将士们发放俸禄,为了给战死的将士们的遗孀发放抚恤,所以取了密语。
八方交子铺就照本宣科,也取了密语。
一字交子铺的交子模板十分精细,仿造起来非常困难,更重要的是用墨与众不同,其用墨调配,目前只有寇季和四个哑奴知道。
别人根本仿制不出一字交子铺用的墨。
所以一字交子铺也不怕别人造假。
可八方交子铺的交子,寇季只是瞅了一眼,就知道是如何印刷出来的,用的什么墨。
虽然学着一字交子铺,用了多层叠加印刷。
可在寇季眼里,根本就不够看。
寇季觉得,要收割八方交子铺不是太容易,所以就没有再搭理八方交子铺,准备任由其发展。
等到养肥了以后再收割也不迟。
寇季之前还想用一点高明的手段,只是看到八方交子铺这么蠢,他就决定用简单的办法收割八方交子铺。
寇季在等八方交子铺养肥。
赵润却急的天天在寇季府上转圈圈。
时间一晃,到了二月。
两个好消息传到了寇季耳中。
“先生,除了江南,剩下的地方的商税收税权,已经差不多都拿回来了。”
竹院的书房,范仲淹笑着对寇季道。
经过了小半年的忙碌,范仲淹清瘦了不少,眼中带着不少血丝。
寇季看着范仲淹,道:“江南的商税收税权,你就交给包拯,相信包拯会为你处理妥当。”
范仲淹笑着点头道:“已经知会过包拯了。包拯说年末的时候就能拿回来。”
寇季点点头道:“税票推行的如何?”
范仲淹坦言道:“虽然有些磕磕碰碰,但比起民间那些豪门大户而言,相对会公正一些,没有其余的苛捐杂税,所以百姓们还是比较认可的。
推行的也十分顺利。”
寇季笑问道:“这么说税务司由暗转明已经不远了?”
范仲淹郑重的点头。
寇季笑着道:“那商律也该推行了。”
范仲淹一愣,追问道:“先生和官家已经商定了商律了吗?”
寇季笑着点点头。
范仲淹再问,“什么时候拿出来?”
寇季神神秘秘的道:“还差一个契机。”
范仲淹疑问,“什么契机?”
寇季哈哈笑道:“一个官家一怒之下改商律的契机。”
范仲淹沉吟着道:“大概得多久?”
“快了……”
“……”
范仲淹点点头,没有再细问,他对寇季道:“前些日子苏洵给学生来信,说是他近些日子就回京,先生可知道?”
寇季点头笑道:“苏洵再任上立了不小的功劳,将渤海府打造成了一个富庶之地,官家作主将其调任回京。”
范仲淹迟疑道:“苏洵此前跟学生说过,他想在渤海府多任一任,稳固一下渤海府富庶的根基。
先生应该知道此事,为何突然将他调回?”
寇季笑道:“此事是官家亲自做的主,看得出来,官家十分欣赏苏洵,觉得他是一个干吏。
前去接替苏洵的是一个干吏,别的不会,就喜欢用萧规曹随的手段。”
范仲淹皱眉道:“那就是不作为啊……”
寇季摇头笑道:“现在渤海府就需要一个不怎么作为的官员。若是派遣一个能干的去,还不将苏洵辛辛苦苦建立的渤海府改的面目全非?”
范仲淹哭笑不得的道:“没想到不作为也有好处。”
寇季笑着道:“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用处,具体就看用在什么地方。”
范仲淹苦笑了一声,赞同的点了一下头。
范仲淹陪着寇季又聊了一些有关税务司的事情以后,就离开了竹院。
半个月后。
苏洵应召入京,带着一大家子人,风尘仆仆的。
到了汴京城以后,去吏部交了旨,去户部领取了朝廷配发给他的宅子,将家人安顿好以后,赶到了竹院里拜会。
“学生苏洵,见过先生……”
书房里。
苏洵躬身拜见。
寇季上下打量着苏洵,感慨道:“瘦了,也黑了。”
苏洵直起腰,笑容灿烂的道:“学生守在海边,每日风吹日晒的,自然是又瘦又黑。”
寇季再次开口道:“也成熟了……”
短短几年,苏洵已经从昔日那个跳脱的小家伙,变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了。
寇季看着他,有些唏嘘。
苏洵笑着道:“先生面前,学生永远是个少年。”
寇季摆了摆手,让苏洵坐在了他身旁,又吩咐人上了茶水。
寇季询问了苏洵许多在渤海府的任职的见闻。
苏洵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聊完了渤海府,寇季就笑着问道:“听说你家中出了个神童,四岁就能作诗了?”
苏洵哭笑不得的道:“只是在贱内的教导下,识了一些字,七拼八凑的喊了一首五言。不堪入目,毫无美感,根本算不得什么诗。”
寇季笑眯眯的:“回头带过来我瞧瞧。”
苏洵先是一愣,随后眼珠子一转,有些激动,又有些兴奋的道:“先生要收小儿为徒?”
寇季又好气又好笑的道:“你是不是疯了?你是我学生,我再收你儿子当学生,那岂不是乱了套了?”
苏洵笑容灿烂的道:“学生是门生,小儿是弟子,不一样。”
寇季哭笑不得的骂道:“为了让你家那个黄口孺子拜到我门下,你这种恬不知耻的话也能说得出来?”
苏洵嘿嘿笑着没有说话。
寇季难得开门收徒,他儿子能拜在寇季门下,那是福分。
有寇季辐照,他儿子以后一定有个好前程。
身为人父,哪有不希望儿子有好前程的。
至于辈分问题,苏洵才不在乎。
苏洵有时候会很倔,但不代表他蠢。
寇季指了指苏洵,笑骂道:“你不要脸,我却要皮。我寇府的门槛很高,想入我寇府拜师的人,多不胜数。
你儿子能不能进寇府,得看过以后再说。
就算我许你儿子入门,也不会跟他师徒相称。”
苏洵笑着道:“能入门就是天大的福分,哪敢挑三拣四的。”
寇季笑着摇了摇头。
“私事聊完了,说一说公事,此次官家召你入京,是准备让你到户部去出任员外郎。此前户部员外郎在延福宫内口出狂言,被官家给罢了,如今刚好有空缺,由你补上。”
苏洵瞥了寇季一眼,低声道:“先生……我好歹也是一府之尊……就算入汴京城降三级,那也不应该是员外郎才对……”
寇季翻了个白眼,“不要以为你立了一点小功劳,就觉得了不起了。你能出任渤海府知府,那也是我破格提拔的。
如今入了京,成了京官,自然得按照规矩来。”
苏洵笑着道:“学生也只有在您面前,才会有什么说什么。您就给学生仔细说说,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门道。”
苏洵外任知府,是破格提拔的。
可知府就是知府,加上他是因为有大功于朝廷,是因功升迁的,所以回朝以后应该不只是一个员外郎。
寇季瞥了苏洵一眼道:“你且在户部坐着,只看,只听,不说。过些日子你就明白了。”
苏洵眼前一亮,“也就是说,学生去户部就是坐衙?过些日子就会去别处?”
寇季翻了个白眼,“知道的那么清楚,对你没好处。”
苏洵赶忙点头,“学生明白。”
寇季和苏洵师徒二人聊完了正事,吃了一顿饭,苏洵就离开了。
次日。
苏洵就入宫面见了赵祯,然后拿到了政事堂的文书,成为了户部一个员外郎。
在户部坐了半天班,认识了一些同僚,谢绝了同僚们的接风洗尘宴以后,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匆匆赶到了竹院。
竹院里。
赵润正站在寇季面前,声音急促的跟寇季说这话。
“先生,八方交子铺已经开设了四家了。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寇季听到了赵润的话,沉吟着道:“四家了吗?可以动手了。”
赵润激动的差点没跳起来。
“怎么做?”
寇季顺手递给了赵润一张交子,“去将咱们存在八方交子铺的钱取出来九成。顺便看一看八方交子铺有什么动向。”
赵润小鸡啄米般的点点头,拿着交子就匆匆往竹院外赶去。
路过苏氏父子三人身边的时候,脚步也没停。
苏洵还想着带着儿子们施礼呢。
但看赵润没有见礼的意思,也就没搭理赵润。
苏洵带着儿子到了寇季面前,施礼过后,笑着道:“寿王殿下还真是别具一格……”
寇季笑着道:“他只是心思单纯,没有太多想法,也不是对你有意见,所以你不用多想。”
苏洵点头笑道:“学生入仕也有一些年了,看得出此事。”
寇季点点头,笑了笑,看向了苏洵身边的两个小娃娃。
大的七岁,瘦瘦弱弱的,脸色蜡黄,见到了寇季以后,规规矩矩的施礼。
小的四岁,面色红润,胖嘟嘟的,见到了寇季以后,也不施礼,仰着脑袋,好奇的盯着寇季。
若不是苏洵按着他的脑袋给寇季手里,他恐怕不会冲寇季低头。
寇季看着那个胖嘟嘟的小家伙抬起头,撇着嘴看着自己的时候,哈哈大笑。
“小小年纪,就不肯低头,大了还了的。”
苏洵赶忙道:“贱内疏于管教,让先生见笑了。”
寇季摆手道:“无妨,小孩子嘛。不懂事是应该的,懂事的话,那就出大问题了。”
苏洵重重的点头。
胖嘟嘟的小家伙一脸臭屁的道:“你就是我爹的先生?”
苏洵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瞪眼道:“没规矩……”
寇季淡然笑道:“无妨……”
说完这话,他看向了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那个七岁的小娃娃。
“说好的一个,你居然将两个都带来了,你是占便宜没够啊?当你先生我这里是孤独园吗?”
寇季盯着七岁的小娃娃跟苏洵讲话。
七岁的小娃娃迟疑了一下,愣愣的站在那儿,任由寇季看。
其实他想低头的。
因为他年长,比他那个臭屁的弟弟懂的多,知道眼前这个人很了不起,所以不敢直视。
但是他想到了母亲的叮嘱,还是规规矩矩的抬着头任由寇季观看。
苏洵听到了寇季的话,急忙道:“先生,学生的两个儿子都不差。”
寇季打量着七岁的小娃娃,沉声询问苏洵,“他似乎身患重病?”
听到此话,苏洵脸色一暗,“他是学生的长子苏景先,四岁的时候患上了要命的病,多亏了法医馆的博士出手相救,他才能活到现在。
只是他重病虽然已经过去了,但仍旧留下后病,要时常以药草续命。”
寇季听到苏洵此话,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依照史料记载,苏洵的长子苏景先,三四岁的时候因病夭折,具体什么病不详。
因为寇季的出现,创立了法医馆,又改变了苏洵的命运,使他接触到了法医馆的人,救了苏景先一命。
法医馆的博士,不是衙门里的仵作和随军大夫。
那可是在法医馆创立以后,从杏林叛逃到了法医馆内的正经的杏林高手。
杏林高手虽然对法医馆的人喊打喊杀的。
但也有不少痴迷医术,离经叛道的。
他们以前找不到组织,有了法医馆以后,他们算是有组织了,所以在了解了法医馆的医术以后,毅然决然的进入到了法医馆。
成为了杏林中的败类,法医馆里的高手。
他们属于学贯中西的那种。
精通中医,也学会了西医。
所以被称之为博士。
第0958章 观人命运(今晚一更……)
苏景先没有像是命运中早早死去,但身子骨却很弱。
寇季在看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身患顽疾。
反倒是他身边那个十分臭屁的小胖子,胖嘟嘟、肥呼呼的十分强壮。
“回头我找宫里的大医官给瞧瞧,小小年纪身子骨就这么弱,长大了恐成祸端。”
寇季怜惜了的看了苏景先一眼,自顾自的嘀咕了一声。
苏洵一脸感激的拱手道:“多谢先生怜悯……”
以苏洵如今的品阶,倒是能请御医为家人诊治,但仅仅是普通御医。
像是那些有高明手段的大医官,他可请不到。
大医官出一趟宫,就能帮赵祯赚取一个人情,又或者一门忠勇,岂能轻许?
寇季出面,自然百无禁忌。
寇季看不惯苏洵卑躬屈膝的模样,他不耐烦的摆着手,“说是一个,结果你送来了两个。旁人在我面前可不敢胆大妄为,下不为例。”
苏洵笑容灿烂的猛点着脑袋。
他两二子送到竹院,就是为了供寇季挑选。
只是没想到寇季居然不挑不拣,一并收了,他自然喜不自胜。
寇季瞥了苏洵一眼,低声骂了一句,“没出席……回头差人将两个小家伙吃的用的送过来。
大的要养病,不能奔波。
小的过于年幼,不亦奔波。”
苏洵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猛点头。
寇季没好气的道:“还不回去准备,难道要让我派人上门取去?”
“不敢!不敢!”
苏洵一边摆着手,一边往竹院外退去。
虽然被寇季像是赶瘟神一样的赶出了竹院,但是苏洵脸上没有丝毫不满,反而一脸庆幸。
站在竹院外。
苏洵心中的喜悦难以自持,想要放声大笑。
突然想到了刚才忘了跟寇季介绍自己的二子,顿时收住了心中的笑意。
想到入竹院去提醒一声。
可想到了长子也在,顿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迈着愉悦的步子往家里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想,是不是跟程氏再生一个,将其送到寇季门下?
寇季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苏洵当成了羊倌,知道的话大概会将苏洵给掐死。
寇季坐在竹院的躺椅上,盯着眼前两个小家伙看了许久,最终目光落在了四岁大的小家伙身上。
苏景先见此,很有颜色的给寇季介绍道:“翁翁,舍弟苏轼……”
寇季听到了苏景先的称呼,猛然一愣。
不知不觉间,他居然已经到了给人当翁翁的年龄了。
翁翁,是公公、老翁、祖父的意思。
苏轼在《与胡郎仁修》就曾提到翁翁,书曰:得翁翁二月书及三月内许州相识书,皆言一宅安康。
可见翁翁在大宋,是一个对长辈十分普遍的称呼。
寇季有些唏嘘的道:“恍然间,我居然到了给人当翁翁的年纪了……”
苏景先不知道寇季为何会有如此感慨,所以小心翼翼的看着寇季没敢说话。
人小鬼大的苏轼,毫无顾忌的开口。
“你不想给我们兄弟当翁翁?”
寇季闻言,笑骂道:“你知道个屁,去把李白的《蜀道难》给我抄十遍。”
苏轼有些傻眼,不明白寇季为何让他抄写《蜀道难》。
苏景先迟疑再三,低声道:“翁翁,舍弟年幼,随识字,但还没有通诗文……”
寇季哈哈一笑,“爱护幼弟是好事,奖励你的也抄十遍。”
苏景先闻言,也傻眼了。
寇季看着两个一脸懵逼的小家伙,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他大笑着起身离开了院子,留下了苏氏两兄弟大眼瞪小眼。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虽然时间长了些,可报仇的感觉真爽……遥想当年,一片《水调歌头》差点要了老夫半条命……如今总算是报复回来了……我大概是深受此害的所有人当中,唯一一个报复回来的吧?
哈哈哈……”
寇季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心情愉悦的顺着廊道入了后院。
苏家兄弟一蒙蔽就是三日。
苏家兄弟到了竹院里以后就住下了,当天傍晚苏洵就让人将两兄弟所需的一切送到了竹院。
为了方便照顾两兄弟,苏洵还送了一个奶娘和一个丫鬟入了竹院。
苏家兄弟足足用了三日,抄写好了寇季要的十遍《蜀道难》。
苏景先还好,早早的就完成了。
苏轼年幼,写字像是狗爬的,歪歪扭扭,写起来还十分费劲,所以耗费了三日。
眼看着苏轼憋着小嘴,小脸通红的捧着抄写的《蜀道难》送到了自己面前。
寇季就忍不住想笑。
寇季大马金刀的坐在书房内的座椅上,随手从苏轼手里拿过了苏轼抄写的《蜀道难》,翻看了一遍,绕有深意的瞥了苏景先一眼。
苏景先脸色一白。
苏轼毫不畏惧。
寇季幽幽的道:“照顾幼弟是好事,但是用错了地方……”
苏轼抄写的几篇《蜀道难》当中,有几篇是苏景先写的。
虽然苏景先已经极力的在模仿苏轼狗爬的字了,可仿的就是仿的。
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寇季。
苏景先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寇季自顾自的继续道:“你苏家家学也算是严谨,无论是你爹,还是你娘,都是饱学之士。你爹和你娘应该教导过你仁、义、礼、智、信。
你年纪虽小,悟不到里面的深意,但是其中一些浅显的东西,你应该能稍微知道那么一些。
所以,不守信的东西你应该不会做。
除非你觉得此事不公。
你是觉得我罚苏轼抄写十遍《蜀道难》,过于苛刻,才出手帮忙的对不对?”
苏景先迟疑了一下,依旧没有言语。
寇季笑着道:“但你有一点没考虑进去,那就是我并没有限制时间。也就是说,他三天写完也罢,十天写完也罢,只要是他自己写完的,就算过关。”
苏景先惭愧的垂下头,低声道:“翁翁,我知错了……”
寇季满意的点头,“知道错了就是好孩子,不过犯了错,就得受罚。杜牧的《阿房宫赋》抄写十遍。”
苏景先仰起头,愕然的盯着寇季。
寇季眉头一挑,笑眯眯的问道:“觉得我的惩罚重了?”
苏景先一脸犹豫。
寇季笑着道:“有什么话就痛痛快快的说,在我这里,没有什么忌讳。”
苏景先闻言,咬着牙,像是下了什么大决心似的,对寇季道:“家母说了,读书写字,当观其形,会其意。囫囵吞枣,没有半点用处。”
寇季哈哈大笑,“是个有胆子的小家伙。但是我并没有教授你们读书写字。我只是在惩罚你们。
你身子骨弱,苏轼又年幼无知。
我打你们,你们未必守得住,骂你们,你们也未必听得懂。
所以只能让你们抄书,以示惩戒。”
苏景先见寇季是一个愿意跟人讲道理的人,也就放开了一些,盯着寇季道:“翁翁,我和舍弟初次见您的时候,犯了什么错?”
寇季伸手在苏轼拿嘟着嘴的小脸上捏了一下,笑着道:“不尊长辈,够吗?”
苏景先对寇季一礼,没敢再多言。
寇季在苏轼快要哭了的神情中,放开了苏轼的小脸,看向了苏景先笑道:“我其实犯不着跟一个无知小儿计较。但你们的父亲既然将你们送到了我门下,那我就得教一教你们规矩。
大道理,我现在告诉你,你也未必听得懂。
但是你只需要记住一点,那就是在大宋,规矩很重要。”
说话就,寇季招了招手,身边的丫鬟捧着一个盘子到了寇季面前。
盘子里有一块通体雪白,四四方方的润玉,还有一块翠玉雕琢的乌龟。
寇季拿起了四四方方,通体上什么也没有雕刻润玉送到了苏轼手里,拍着苏轼的小脑袋笑道:“你这个小家伙,入我门下,就要做到克己复礼,最重要的是交友要交良友,对女子要爱护。
以后别学汴京城里的那些无耻老贼,开什么无遮大会,将姬妾送人。
不然,我这个当翁翁的就让你入宫去陪陈琳。”
苏轼如今还是一个四岁的无知小儿,哪里懂得这些。
见寇季给他一块润玉,想都没想就拿到了手里。
苏景先站在一旁,狐疑的看着寇季和自己的弟弟,不明白寇季为何要让他弟弟爱护女人。
更不明白寇季为何会吓唬他弟弟。
寇季感受到了苏景先的目光,笑眯眯的看向了他,“世人皆赞我有相认之能,却不知道我也懂相面。
你弟弟满脸桃花,以后恐怕要欠下不少风流债。
为了我门下不露出什么丑闻,我只能先警告他一番。
他现在还不懂,所以你得帮他记着,等大了再告诉他。
你也得盯着他,十八岁以前,不许他胡来。
不然我真的会送他入宫去陪陈琳。
相信你爹还不敢为了此事跟我翻脸。”
苏景先神情僵硬的点点头。
某两个正在书房一角读书的人,听到了寇季一席话,心里拔凉拔凉的。
寇季伸手从丫鬟拖着的盘子里取过了玉龟,递给了苏景先,在苏景先恭恭敬敬的拿过了玉龟以后,寇季一脸慈爱的道:“我对你没什么约束,只希望你可以活的长长久久。”
苏景先赶忙低下头,道:“多谢翁翁……”
寇季感慨道:“昨日大医官已经给你看过了,说是在娘胎了伤了根本,四岁的时候又得了急症。虽然被治愈,但是却落下了病根。
你得服药一年,才能治愈病根。
服药四载,才能补回元气。
但你即便是补回了元气,也会比别人羸弱,难以长寿。
所以你要照料好自己。
我也会想办法再帮你觅得神医,看看能不能根治你。”
苏景先能感受到寇季是真的在为自己的身子骨操心,所以再次恭恭敬敬的向寇季施礼。
寇季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叮嘱道:“你们记住,你们虽然入了我门中,我也会教你们,但你们并不是我的学生。”
父子同科、父子同师,在民间其实不算什么,有可能还会被传为家话。
往往,父读书离开了学堂以后,子入学堂,面对教育过他父亲的先生,也会以先生相称。
但是寇季身份不同,所以要注重一下辈分。
除此之外,寇季还有别的用意。
那就是不让苏氏打上太多自己的烙印。
他一家收一个学生没什么,可是一次性在一家收两三个。
那这一家以后就只能跟着他搬去韩地,不可能再留在汴京城。
纵然死皮赖脸的留下,朝廷也不会重用。
虽然没有人规定寇季得收几个弟子,收的弟子得是什么成分。
但为了苏氏的人着想,有些东西寇季还是得守一下的。
别看现在满朝文武对寇季尊敬有加,寇季的那些门生们对寇季也十分遵从。
但寇季一旦离开了汴京城,去了韩地。
身份立马就转变了。
他们对待寇季的态度也会跟着转变。
若是有人想要消除寇季在大宋的痕迹,那么寇季一些亲近的人就很容易被人针对。
如果寇季让苏景先和苏轼称呼他为先生的话,那他们父子三人一旦出现在了朝堂上,立马就会成为别人的靶子。
别人家里,寇季只收一个。
你家,寇季一共收了三个。
你是不是寇季最忠实的门徒?
只要被定性为寇季最忠实的门徒,寇季离了朝,他们还能好?
比如薛居正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薛居正离开了中枢以后,门生故旧立马被人针对。
从而导致了薛居正死后,儿孙被人欺辱,都没人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朝堂,就是一个厮杀场。
里面的情谊少的可怜。
寇季在正式的收了苏景先和苏轼入门以后,就打发他们出去玩了,他自己坐在书房的座椅上,随手拿了一本书观看了起来。
期间,王安石为他添了四次茶水,赵润到了以后,跟王安石和曾巩低声嘀咕了一会儿,也殷勤的为寇季添起了茶水。
眼看着刚放下还没有放稳的茶水要被端走,寇季忍不住放下了手里的书,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三个小家伙,半个时辰,轮番给我换了十次茶水,一口也没让我喝,几个意思?”
赵润听到寇季开口了,赶忙放下了手里的茶碗,兴冲冲的对寇季道:“先生,听说您能观人面相?能帮我瞧瞧嘛?”
王安石和曾巩悄无声息的凑了过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寇季。
寇季又好气又好笑的短起了茶杯,抿了一口茶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王安石认真的道:“据学生所知,您目前看重的人,每一个都超凡脱俗。”
寇季瞥了王安石一眼,道:“那是相人之术,又不是看面相。”
曾巩疑惑的插话道:“有区别?”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相人看的是潜质,观面看的是过去和以后。其中有很大的差别。再说了,我看重的人,如今一个个位居高位,未必就不是我举荐和提携所致。”
王安石三个人又不是什么无知之辈。
他们自然知道,有潜质是一回事,有没有人提携又是另外一回事。
就像是杨文广、就像是王凯,在没有遇到寇季之前,一个在景灵宫守门,一个在皇宫里守门。
遇到了寇季以后,经过了寇季提携,才屡屡上阵撕杀,最终闯出了偌大名头。
大宋人口足足有数千万,人才自然如同过江之鲤。
能不能越过龙门,不仅仅要看自身的潜质,还要看有没有风雨助其一臂。
所以寇季的话,他们三个坚信不疑。
但是寇季今日在收苏轼入门的时候说的那番话,却让他们难以忘怀。
苏轼,一个四岁大的小豆丁而已。
什么坏事也干不了。
但寇季却一语断定寇季以后会风流成性。
所以他们觉得寇季有可能会看面相。
“先生,那苏轼的事情怎么解释?他还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
赵润攀在寇季的书桌前,目光炯炯的发问。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附庸风雅,风流成性,不是所有读书人的做派吗?只要朝廷不遏制此风,现在的文坛和十年后的文坛有什么区别?”
王安石和曾巩三人愣愣的张着嘴,说不出话。
寇季不屑的哼了一声,拿起了书卷。
王安石和曾巩一脸心虚往后退了退。
赵润有些狐疑的在王安石和曾巩身上打量了一下,不明白王安石和曾巩为何会如此心虚。
他来的晚,不知道寇季刚才跟苏轼说过,苏轼若是十八岁之前敢乱来,就将苏轼给切了。
王安石和曾巩恰恰在十四岁左右的时候就开始乱来了,怎么可能不心虚。
寇季万一将这个规矩贯彻落实到每一个学生身上,那他们两个岂不是要凉。
赵润在王安石和曾巩脸上找了许久,没找到自己想要的,就缠着寇季道:“先生,您就给学生看一下面相,就算您不会,您乱看的,学生也认。”
寇季叹了一口气,瞥了赵润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你以后贵不可言……”
赵润瞳孔一点一点放大,惊的说不出话。
王安石和曾巩对视了一眼,一脸苦笑。
赵润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赶忙看向了王安石和曾巩,急吼吼的追问道:“你们听到了什么?”
王安石坦言道:“先生说,你以后贵不可言。”
赵润见王安石一脸镇定,急忙问道:“你不吃惊?”
王安石淡然一笑,没有言语。
曾巩见不得王安石欺负傻孩子,低声对赵润说了一句,“你现在也贵不可言。所以,有区别吗?”
赵润傻眼了。
仔细思量了一下以后,瞪着眼珠子看向寇季。
“先生!!”
寇季笑呵呵的道:“别发火,你和你的那些兄弟姐妹,都是从天上借的命,所以根本看不透。”
赵润一脸不相信的道:“寇天赐也是我兄弟!”
寇季点点头道:“他是官家的义子,也是你兄弟,这话没错。所以他的命也是借的。”
赵润看向了王安石和曾巩。
寇季笑着道:“他们的命不是借的。”
赵润赶忙问道:“他们的命数呢?”
寇季沉吟了一下,笑着道:“一个适合做学问,一个适合去传扬学问。”
“大儒?!”
赵润狐疑的问。
寇季笑着点点头。
曾巩脸上难得的浮现出了笑意。
王安石脸上却没有什么神色。
赵润不相信寇季的话。
曾巩觉得寇季的话很符合他心里的想法,他确实适合做学问,因为他喜欢学问。
王安石胸有大志,心在庙堂之上。
所以寇季给出的答案不是他心中想要的。
寇季看出了他们三人的心思,却没有去解释。
眼看着赵润还要在此事上纠缠下去,寇季率先开口,“八方交子铺的钱可取出来了?”
提到钱财,赵润立马忘了相面的事情,脸上浮起一丝欢喜,“全取出来了,下面我们该怎么办?”
寇季笑着道:“他们有什么反应?”
赵润笑嘻嘻的道:“他们听到我们要一次性提走一百多万贯,很吃惊。也盘问了许久,确认了交子的真伪以后,立马就把钱给我了。”
寇季笑着点点头,“如此说来,他们交子铺里有足够的存钱。”
赵润猛点头。
寇季笑着道:“我给你们一个地名,你们三个去一趟,哪里有不少人,将六十万贯钱交给他们。看着他们分批存进八方交子铺各个分铺。然后打乱他们存钱的铺子和交子,再让他们取出来。
确保八方交子铺每天有十万贯存入。
确保八方交子铺每个铺子每天有上百个客商入内。
另外五十万贯,以你寿王的名义存进去。
五天以后你们再过来找我。”
王安石和曾巩听完了寇季的话以后,低头沉思着寇季此举的深意。
赵润则有些焦急的道:“不行啊先生,此事若是传出去了,我母后那一关恐怕过不了,她一定会出面收缴了我所有钱财。”
寇季笑着道:“你不必担心,我会让你师母去宫里跟你母后解释一二。”
赵润松了一口气,点着头道:“如此最好……”
王安石三人结束了一天的课业以后,就依照寇季的吩咐,拿着钱出了汴京城,到了瑞安镇上的熊园。
熊园以前是寇府别院,如今被熊猫霸占,所以改名为熊园。
第0959章 问题的根本在哪里?
熊园里住着一群寇氏老仆。
有大有小,最小的也超过了而立之年。
他们以前是寇氏各项生意的管事和掌柜。
寇氏将家中的产业交给了皇室以后,他们就闲了下来。
有人脱离了寇氏,借着以前的一些关系,做起了生意。
也有人还乡,守着家里人过起了安稳日子。
还有人跟着寇天赐去了韩地。
剩下的人,固执的留在了寇氏,原以为寇季流干最后一滴血。
在这件事上,寇季并没有强迫任何人。
只是古人口口相传的忠勇,融进了他们的骨血里,他们固执的认为,为寇季流干最后一滴血,才算得上是忠勇,才算得上是对得起寇季。
寇季将其中一些年轻的交给了皇室,剩下的就养在了熊园。
寇季很少动用他们,偶尔会找他们中间一两个人出去帮忙跑腿。
大部分时间都让他们待在熊园里过舒服的日子,顺便照顾一下熊猫。
赵润、王安石、曾巩押解着六十多万贯钱入了熊园。
熊园里晒太阳的、除草的、种花的、喝茶的,一个个浑浊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了起来。
他们感受到了饕餮盛宴在向他们缓缓逼近。
平日里他们看着像是一个老农,在看到了六十多万贯钱以后,他们就像是一个战士。
他们确实是寇府的战士,寇府商场上的战士。
每一个都为寇府出生入死过,每一个都为寇府赚取过巨额的钱财。
赵润、王安石、曾巩三人入了熊园的大门,门里的人齐齐望向了他们三人。
明明是一群老仆打扮的人,但当他们的目光落到了三人身上的时候,三个人觉得十分刺眼。
当他们看到了三人身后的钱财的时候,目光更加刺眼。
一个弯着腰如同老农的老翁,绕过了赵润三人,走到了拉钱的牛车边上,耸动着鼻子闻了闻,一脸嫌弃的道:“味道很差,比府上的铸的钱差远了……有六十三万四千贯左右……”
赵润和王安石三人像是看怪物一样的看着老翁。
只是瞧一瞧,闻一闻,就能辨别出钱的质量和数量,有点厉害啊。
老翁刚刚说完话,一个捧着茶壶的中年汉子笑呵呵的走了过来,往牛车上的铜钱上面瞧了几眼。
“南钱北钱混在一起,有水气也有土气,味道自然差了点。别说是跟府上的比了,就是跟宫里铸的钱也没办法比。不过胜在铜足,勉强能用,不算是黑心钱。
应该有六十三万四千五百贯……”
赵润三人更惊。
赵润忍不住开腔道:“你们怎么分辨的?”
中年汉子笑而不语。
老翁瞥了赵润一眼,摇头晃脑的道:“南方湿气大,钱放久了容易长绿毛,北方干燥,钱放久了泛黑,若是遇水也会长绿毛,但绿毛的颜色还是有差别的……”
赵润小嘴一裂,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宝贝似的,凑到了老翁身边,“钱居然还分南北,还有这么多门道?
那你是怎么看出钱的数量的?
教教我。”
老翁瞥了赵润一眼,翘起了嘴角没搭理。
赵润眼珠子一转,笑嘻嘻的道:“三贯……”
老翁眉头一挑。
赵润见此,立马加注,“十贯……”
老翁缓缓开口,“民间有句话,叫做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想学老夫的绝技,十贯钱怕是不行。”
老翁说话的时候,院子里的人齐齐看着他和赵润,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赵润听到了老翁的话,咬咬牙道:“二十贯,不能再多了。”
老翁也没说话,摊开手放在了赵润面前。
赵润二话不说,从怀里取了两张十贯的交子,递到了老翁手里。
老翁拿到了交子辨认了一下,随意的塞到了怀里,不咸不淡的对赵润道:“无他……唯手熟尔……”
赵润愕然的瞪起眼。
瞬间。
熊园里的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赵润瞬间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不等他开口,就见站在老翁身边的中年汉子哈哈笑着道:“老钱,你一个倒腾玉石的,什么时候学会看钱了?
论看钱,还是人家老陈厉害。”
老翁不满的瞥了中年汉子一眼,“你一个二道贩子,有什么资格指责老夫不是。”
熊园里的笑声顺便变得更响亮。
赵润想发火,小脸都红了。
中年汉子看到了赵润有发火的征兆,笑着对赵润道:“你别生老钱的气,老钱说的也没错。看钱的眼里,确实是一点点练出来的,没捷径。”
赵润黑着脸,瞪着中年汉子问道:“你也懂?”
中年汉子笑着指了指院子里的老家伙们,“在这里的人,手里过过的前,没有千万,也有百万。
看钱辨数的眼里都有。
想赚钱,就得先学会吃亏。
亏吃够了以后,就会赚钱了。
你今日只被老钱骗了二十贯而已。
老钱当年入门的时候,差点连婆娘都被人骗走了。”
赵润听到了那个骗他钱的老翁当年很惨,心头的火气瞬间没了。
赵润目光灼灼的盯着中年汉子,“你们似乎不在乎我的身份?”
中年汉子脸上的笑意变都不变,他笑呵呵的道:“你要是开口说出身份,我们自然会用另一种态度对你。你要是不开口,我们就当你是寇府门下的一个晚辈。
老爷说了,对寇府的晚辈,我们不需要太客气。”
赵润点点头,“看来你们是知道我身份……”
中年汉子笑而不语。
赵润却没有亮明自己皇子的身份。
大智慧他现在还没有,但是小聪明他还是有的。
在寇府的人面前,当寇府的晚辈,远比当皇子要强。
前者是自己人,后者是外人。
身份再尊贵也是外人。
赵润盯着中年汉子道:“你是何人?”
中年汉子低声笑着道:“熊园管事张成……”
赵润一愣,惊愕的盯着张成,有些失态的道:“张成张百万?!据说你一天过手的钱财就有百万之多。曾经还创出三天敛财千万的奇迹?”
张成淡然笑道:“过手的钱是过手的钱,生意人更看重的是到手的钱。至于三天敛财千万,那是授命于官家,扑卖几位王爷的家产。
中间不仅没赚钱,还搭进去了上千贯的酒水钱。”
赵润盯着张成道:“听说朝廷要征你入朝为官,却被你拒绝了?”
张成笑着点点头。
赵润质问道:“为何?”
张成坦然笑道:“朝廷的俸禄,可没有口寇相一声哥哥重。”
赵润沉吟着点点头,“确实……”
张成指了指赵润身后的钱财,笑着问道:“寇相准备怎么处置这些钱财?”
赵润听张成提起了正事,赶忙将寇季的话复述了一遍。
张成听完了赵润的复述以后,对身后那些眼睛早已变得亮晶晶的老家伙们大声喊了一声。
“寇相说了,八方交子铺的钱财他看上了,让我们去给搬回来。”
此话一出。
熊园里响起了各种各样渗人的笑声。
就像是一群准备出去狩猎的饿鬼一般。
寇季嘱咐赵润和王安石三人看着此事。
可三人发现,根本不用他们看。
那些个笑声渗人的老家伙们,一个个上前,随手在钱堆上扒拉一下,说一句‘归我了’,就继续回到了院子里怪笑。
等六十多万贯钱分完了以后。
便有小厮出来,帮他们把钱分好、装好。
然后背着钱,跟着老家伙们晃晃悠悠的出了熊园。
赵润和王安石三人等院子里剩下了三个人的时候,立马怪吼了一声,跟了上去。
他们三人跟着老家伙们到了汴京城,就看到了一连串他们看不懂的操作。
寇季让他们将钱存进八方交子铺,他们入了汴京城以后,并没有去存钱,反而做起了生意。
他们三人懵懵懂懂的混了五日,回到了寇季所在的竹院。
竹院里。
苏景先一边喝着苦苦的汤药,一边引导着东张西望的狄咏识字。
苏轼提着笔在流口水,寇卉跃跃欲试的,似乎准备抢夺什么。
寇季坐在书桌前,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拿着蒲扇,蒲扇随手一扇,摆在桌上的红烧肉味就飘荡的满屋子都是。
寇卉大吼一声,扑向了红烧肉。
苏轼也离开了书桌,跌跌撞撞的跑向了红烧肉。
等到两个小土匪冲到了书桌前的时候,寇季手里的蒲扇就盖在了红烧肉上。
寇卉不甘的跺脚道:“爹,你明知道我不喜欢读书!”
寇季淡然笑着道:“我也没逼你读书啊。我只是说,谁今日能写两篇大字,这红烧肉就让谁独享。
是你贪嘴,想吃肉,所以加入进来的。
既然进来了,就得守规矩。
我可不会因为你是我闺女,就坏了规矩。”
寇卉恼怒的跺着脚,指着苏轼怒吼,“你看他!”
苏轼的小手不知道何时绕过了蒲扇,抓起了一块红烧肉,就往嘴里塞,小脸和小手上满是油水。
苏轼一边咀嚼着红烧肉,一边舒服的眯起眼。
似乎在藐视寇季定下的规矩。
规矩?
我一个黄口孺子,你跟我讲规矩,你是不是没睡醒?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小家伙,居然不守规矩,那就多给你加四篇大字,顺便罚你四天不许吃肉。”
寇卉听到寇季惩罚苏轼惩罚的如此狠,瞬间怒意全消。
苏轼则瞒不在乎。
反正短短五天时间,他背上了二十篇大字,十五遍长赋抄写的债务了,再多一些他也无所谓。
债多不压身。
寇季取开了蒲扇,拍了一下苏轼准备继续行窃的小手,对寇卉笑道:“你还吃吗?”
寇卉气哼哼的道:“被人用手抓过了,我不吃……你让厨房再给我做一碗……”
寇季用蒲扇指了指不远处的书桌,笑眯眯的道:“鉴于你强抢的恶行,三篇大字才能换一碗红烧肉。”
“以利诱之,非君子之道。”
王曾黑着脸,大喊着入了寇季的书房。
寇卉见到了王曾大吼了一声扑到了王曾身上,一边假装哭泣,一边指责着寇季的恶行。
苏轼也准备去哭一下,但他看到了寇季站起身了,注意力也转意了,便猛然伸出手,在碗里抓了两块红烧肉,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往王曾身边跑去。
王曾一边怜惜的安慰着寇卉,一边顺手抱起了跑向他的苏轼,瞪着眼对寇季道:“你又不差那点吃肉的钱,至于把孩子逼到这个份上吗?”
说话间,王曾疼惜的用胡须扎了扎苏轼,道:“看看这个小家伙,被你逼的都开始当强盗了。”
寇季对王曾拱了拱手以后,淡然笑着道:“只是想让孩子们多写两篇字。”
王曾吹胡子瞪眼的道:“以利诱之,能教出什么好孩子?到时候唯利是图,跟商贾有什么区别?难道你堂堂一个王爵,要让孩子去操持贱业?
孩子不学,打、骂、鼓励,都行,唯独不能诱之以利。
若是满脑子都是利益,容易失去人性。
吕不韦将秦异人当成了奇货。
难道你打算让你的弟子和闺女有一日也将你当成奇货。”
寇季笑道:“我只是为了看一看孩子们的性子。”
王曾一愣,疑问道:“看出了什么?”
寇季看向了正在教授狄咏文字的苏景先,“景先克己复礼,他其实很想吃红烧肉,但是我没有算上他,所以他即便很想吃,也不吭声,更没有强抢的意思。
反而一心教导狄咏。
所以他不可能将我当成奇货。
苏轼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有好东西他不会想着换,也没有想着买卖,他喜欢通过自己的手段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虽然拙劣了一些,但还年幼。
以后调教一下就好。
他也不会将我当成奇货。
至于我闺女,有人若是想拿我当奇货找她的话,她大概会用最暴力的手段将对方摧毁。”
王曾勉强认可了寇季的说辞,不过还是瞪了寇季一眼,哼哼道:“人心最经不起试探,以后还是少试探为妙。
试探的多了,容易作假,也容易让人失望。”
寇季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
王曾放下了苏轼,宠溺的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然后对寇季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寇季点头道:“去廊道……”
说完这话,王曾率先赶往了廊道。
寇季叮嘱了一下寇卉和苏景先照顾好两个弟弟,然后离开了书房。
寇季一走,苏轼迅速的跑过去霸占了那一碗红烧肉。
寇卉风风火火的去厨房找厨娘给她重做。
苏景先盯着自己的弟弟苦笑了一声,又耐心的教育起了狄咏。
寇季跟着王曾到了廊道,请王曾到廊道的美人靠上坐下。
寇季笑着问道:“王公此前可是放下了话,说我要是用韩琦的话,就跟我老死不相往来。如今怎么又登门了啊?”
王曾撇着嘴,哼声道:“若不是为了朝政,老夫才懒得到你府上来。”
寇季笑道:“自从我坐上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位置以后,王公在我面前,就一直自称‘我’,如今怎么又用起了‘老夫’?”
王曾吹胡子瞪眼道:“老夫跟你祖父是同辈,在你面前自称一声老夫有何错?此处又不是朝堂?”
寇季晃着手里的蒲扇道:“老人家不要有那么大火气,火气大了伤身。”
王曾鄙夷的看了寇季一眼,“如今才入春,你就用蒲扇,火气明显比老夫大。”
寇季看了一眼手里的蒲扇,失笑道:“刚才用来驱味,忘了放下了。”
王曾懒得再跟寇季弯弯绕,他开门见山的道:“你知不知道八方交子铺抢走开封府内所有一交子铺的大储户?”
寇季点头道:“略有耳闻……”
王曾沉声道:“他们已经有坐大的意思了,该治治了。”
寇季摇头笑道:“一只臭虫而已……”
王曾立马瞪起眼,喝道:“臭虫?!你知不知道不到半个月,那个臭虫已经吸纳了千万贯钱财。
他们最近还开始放贷。
若是任其发展下去,总有一日会和一字交子铺分庭抗争。
一字交子铺可是国之重器。
若是民间有人掌控一个等同的国之重器,那就是个灾难。”
“居然开始放贷了?你听谁说的?”
寇季有些意外。
此前他可没有听说八方交子铺还有放贷的业务。
王曾阴沉着脸道:“今早刚刚开始……”
寇季赞叹道:“商人的嗅觉就是敏锐,知道借着交子铺放贷。”
寇季可是清楚的知道,交子铺最赚钱的生意绝对不是存储,而是放贷。
大宋放贷的利率远远比后世高。
后世都是依照百分比算利息的。
大宋可是依照十分比算利息的。
其中的区别不言而喻。
也正是因为如此,历朝历代都十分痛恨放印子钱的,因为百姓一旦沾染上了印子钱,几乎就没有活路可走。
卖田卖牛,卖儿卖女,十分寻常。
王曾咬牙道:“一旦让他们铺设到了整个大宋,到时候他们就会在整个大宋放贷。到时候大宋所有钱财都会源源不断的流入到他们手里。
而天下会有数之不清的人成为他们的负债者。
他们会掐着所有人的喉咙,也会掐着朝廷的喉咙。”
寇季沉吟着道:“此事确实不宜被民间掌握,一字交子铺很久以前就有人提出向民间放贷,但是被我一口回绝了。
我就是不想让一字交子铺成为所有人的债主。
然后朝廷的人上门去逼债,闹得天下惨剧连连。”
比起民间那些讨债的青皮,朝廷的衙役和小吏们讨债会更狠。
青皮们伤人命的时候还会有所顾及,衙役和小吏们可没有。
一旦开了口子,谁知道百姓会被祸害成什么样子。
到时候抬门扭锁,宛若土匪,恐怕也是十分寻常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如此,寇季情愿放弃让朝廷大赚特赚的机会,也不愿意放开借贷。
王曾见寇季知道八方交子铺放贷的厉害,立马道:“既然你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那你还不管管?”
寇季瞥向王曾,不咸不淡的道:“此事要管,那也是官家去管……”
王曾瞪眼道:“你身为同中书,朝野上下的事情你都该管。”
寇季反问道:“可是人家没有触犯我大宋律法,你总不能让我去冤枉好人吧?”
“可他们的举动危害到了大宋的江山社稷!”
“正是因为如此,才需要官家首肯才行。”
王曾冲着汴京城方向拱手道:“老夫已经去见过官家了,官家说让老夫挑一个人去处理此事。”
官家那是官家,自然不可能亲自去处理这种事情。
寇季幽幽的道:“所以你就看中了我?”
王曾毫不客气的点头。
寇季似笑非笑的道:“你打算以下御上吗?”
寇季这话说的让他哑口无言。
寇季官职比他高,他可没办法指示寇季。
王曾瞪着寇季许久,低声喊道:“难道你看不到其中的危害吗?!你想眼睁睁的看着大宋破败?”
寇季盯着王曾,一脸认真的道:“看到了又如何?商人逐利轻别离,你应该听说过。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让他们赚,杀头的罪责他们都敢犯。
今日我出手处理了一个八方交子铺,明天就会冒出来一个四方交子铺。
后天就会冒出来三方、两方,乃至更多的交子铺。
只要他们不触犯律法,他们一人开一家,也在规矩当中。
若是今天我们不守规矩,不尊律法,处理了他们。
那朝廷的规矩和律法还有什么公信力?
民心这个东西,别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难道你也不知道?”
王曾听完寇季一席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良久以后,盯着寇季质问道:“难道我们就要看着他们坐大,成为朝廷的祸患?”
寇季直言道:“要解决问题,就要找到问题的根源。在交子铺这件事情上,根源就在律法上。
若是朝廷有一套相应的律法约束,那么民间的商人们就不会将交子铺开的遍地都是。”
王曾咬牙道:“那就先收拾了八方交子铺,然后制定一条律法,不让民间开设交子铺。”
寇季疑问道:“你觉得一字交子铺一家独大是好事?”
王曾瞪着眼喝斥道:“至今老夫还没有发现一字交子铺做过什么祸国殃民的事情。”
第0960章 贪财入迷的赵润
“现在有我和官家盯着,武德司的人几乎将一字交子铺塞满了,才没有发生祸害百姓的事情。可以后呢?继任者若是借用着一字交子铺,肆意的放贷呢?
以一字交子铺如今的规模,若是放贷,一旦出现了问题,就是难以收拾的问题。
放贷的利益很容易使人疯狂。
人一旦疯狂,就容易多发。
蜀中交子铺的惨剧历历在目。
蜀中交子铺当初只不过是多发了百万贯而已。
一字交子铺要是多发,那就不是百万贯能挡得住了。”
寇季认真的向王曾阐述着交子铺放贷的危害。
王曾哆嗦了一下,盯着寇季厉声道:“你放出了一个祸害!”
寇季摇头道:“此事跟我无关,并不是我首创的。交子铺最早可是蜀中商人建立的。我只是看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将其拿回来交给了朝廷。
我若是不将它拿回来,它就会成为民间商人们敛财的利器。
一旦生出大的祸端,朝廷连反制的机会也没有。”
王曾神色一暗,迟疑着问道:“再扶持一个跟一字交子铺打擂,还是让它跟一字交子铺一起为祸?”
寇季道:“具体该如何做,我们得坐下来好好商量。总会有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但眼下最关键的是订立一套相应的律法。
任何事情,没有律法约束,就是不可控的。”
王曾郑重的道:“对对对,得制定相应的律法。”
寇季继续道:“交子铺如今已经融入到了大宋的方方面面,所以为交子铺制定律法的同时,其他的律法恐怕也得跟着更正。
其中需要更正的最多的就是商律。”
王曾猛然抬起头,瞪着眼,看着寇季,质问道:“你一直不肯出手,就是打商律的主意?”
寇季没有隐瞒,坦言道:“商律更改、添加,都需要一个契机。没有契机,冒然的更改律法,会引起巨大的反弹。”
王曾缓缓起身,盯着寇季道:“这个契机就是八方交子铺?!”
寇季点点头。
王曾脑子里快速的思量着,嘴上也没停着,“想要更改律法,又不想引起巨大的反弹。那就必须要让民间出现一个震惊整个大宋的大案,牵连的人越多越好。
如此,官家才能雷霆震怒,以最强硬的手段更改律法。
到时候其他人想反对,看在发生了那大的大案的份上,也只能三缄其口。”
寇季再次点头。
王曾站在原地神色难明,许久以后咬着牙对寇季道:“少杀人,少用韩琦那样的黑心人。”
寇季沉吟着道:“韩琦其实还不错,用着挺顺手的。”
王曾恶狠狠的道:“什么人都可以用钓鱼的法子做事。唯独朝中官员不能用。若是朝中官员人人以钓鱼的法子做事,百姓们哪还有活路可言?
引人犯罪,诱人作恶,多少人命都填不满朝中官员的欲海。”
寇季叹了一口气,没有言语。
王曾瞪了寇季一眼,拂袖儿去。
其实,在寇季心里,王曾的话一点儿错也没有。
作为执法者,引人犯罪、诱人作恶,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百姓们根本不熟知律法。
朝野上下的官员可以借此大做文章。
为了政绩、为了钱财。
朝野上下的官员可以曲解一到政令,然后将其当成一个流言放出去,引导百姓去作恶。
然后等百姓们作恶够了以后,他们再一波收割,到时候钱财、政绩,他们可以一次性捞足。
朝野上下的官员心中欲海难填。
百姓们心中的欲海也难填。
一本万利的买卖几乎都写在律法上。
所以朝野上下的官员想引导百姓犯罪很容易。
此风若是在大宋大行其道,那就完了。
毕竟,大宋是历史上最温柔的一个朝代。
其他朝代,都有十分铁血、十分霸道的时候。
唯有大宋,就像是个婉约的女子,温柔了一辈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宋身上一个个小病,最后都变成了顽疾,毁了整个大宋。
只是,诱人犯罪的事情历朝历代都有。
并且许多名臣能士,干的是相当纯熟。
其他朝代对此会有一定约束,下手相当残酷。
大宋过于怀柔。
一句‘刑不上大夫’将所有的文臣宠上天了。
他们干出了任何事,只要能解释过去,就不会有太大的罪责。
如此,韩琦用钓鱼的方式处事,才让王曾觉得胆寒。
可是王曾似乎忘了……
“现在的大宋,可非昔日的大宋……”
寇季自语了一句,摇着头离开了廊道。
回到了书房。
就看到了赵润三人站在书房门口,焦急的等着他。
赵润一见到寇季,就焦急的道:“先生,那些人并没有按照您的吩咐,将钱存到八方交子铺。”
寇季闻言,似乎并不觉得意外,他看向了王安石和曾巩,笑着问道:“你们两个怎么看?”
王安石迟疑了一下道:“先生的目的是为了天天有人去八方交子铺存钱取钱,并且保证一定的数量,同时拿到八方交子铺的交子。”
寇季点点头,笑道:“然后呢?”
王安石沉吟着道:“先生的人通过买卖的方式,从那些商人手里换取到了八方交子铺的交子,让那些商人将钱存进八方交子铺。然后再把手里的交子用出去,再换成铜钱。
如此往复,既保证了手里拿到了交子,也保证了有人去八方交子铺存钱和取钱。”
寇季笑着夸赞道:“聪明……”
夸奖完了王安石,寇季看向了曾巩,“你呢?”
曾巩认真的道:“先生的人从头到尾都没去过八方交子铺,所以即便是做了什么,也不会引起别人怀疑。
最难得的是,他们仅仅是从东西两市倒货,就赚到了足以让学生眼红的钱财。”
王安石赞同的点头。
短短五日。
寇季给了六十多万贯铜钱,就变成了七十万贯。
那些人一直在汴京城待着,根本没有出去。
他们就像是躺在汴京城里赚钱。
更重要的是,王安石看那些人赚钱很随意,就像是在郊游,根本没有用全力。
若是他们用上了全力的话,恐怕会赚的更多。
寇季点着头,笑问赵润,“赚了多少?”
赵润心里正在埋怨王安石和曾巩看到了这么多居然不跟他分享,猛然听到了寇季的话,赶忙道:“七十一万一千三百二十一贯……”
不等寇季开口,赵润就絮絮叨叨的道:“学生发现,西城的麦子,运送到东城,一担就能赚一个铜钱,买的多还能压价。还有还有那些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货商买东西,城里城外完全是两个价,中间差距很大……”
赵润说的这些,在汴京城的商业圈,根本就不是个秘密。
只不过,有些纯属是鸡肋,根本没人愿意赚。
就拿西城和东城的麦子价钱来讲。
虽然中间差着一点微薄的价钱,确实有得赚。
但大粮商根本看不上,因为费心费力的去赚那点钱,还不如他们送出去的搭头。
小粮商也看不上。
雇一个人从城东去城西拉粮,赚到的恐怕还没人工费多。
那些穷苦的汉子也看不上着生意。
一个人运一辆独轮车,跑一趟,最多就赚三个铜板。
同样的时间,去码头上扛包,能赚回五个铜板。
运气好碰见了赶时间的豪商,还能赚点赏赐。
真的想要借着这个生意赚钱,就得从城西的大粮商手里一次性拿许多货,将价钱压到最低,然后运送到城东,发卖给那些小粮商。
中间赚的自然不是一个铜板的差价。
但如此行事,必须有一个前提。
那就是人脉。
没有人脉关系,大粮商是不会将价钱降到最低的,小粮商也不一定会囤积除了自家地里产的以外的粮食。
赵润只看到了熊园里的人在中间疯狂的赚差价。
却没有看到人家真正赚钱的手段是背后的人脉。
就像是赵润说的,汴京城城外和城内的东西完全是两个价。
谁都知道从汴京城四面八方来汴京城买东西的那些百姓手里的货物价钱最低,谁都知道从城外直接拦下那些百姓,低价买走他们手里的东西,肯定有得赚。
但能插进去做这一门生意的人却不多。
你得有人脉,有背景,才能插进人家已经分好的利益圈,去分一杯羹。
什么都没有,像是愣头青一样的闯进去,只会碰的头破血流。
寇季并没有想着让赵润以后成为一个大豪商,所以没有细细的给他讲解其中的门道。
他在听完了赵润的话以后,只是笑骂了一句,“一个个享福享习惯了,手都软了。给了他们六十多万贯本钱,才赚这么点。”
赵润、王安石、曾巩三人惊愕的瞪大眼。
五天,赚了近六万贯,你还嫌少?!
寇季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但却没有说什么。
别人他不用说,光是张成多年养出的那一双金眼,只要在汴京城了转一圈,就能捞最少三万贯。
他只需要去散落在汴京城各处的当铺浪一圈,就能淘到宝贝。
拿到已经沦为皇家产业的万象楼,就能赚取大笔钱财。
大宋的人远比后世人淳朴。
所以即便是有人作假,也不会那么猖獗。
各家当铺里都有价值高昂的好东西。
能不能清楚的辨别出好东西的价值,看的是眼力、学识、经验、智慧。
比如三年前寇府发给孩子们的压岁钱。
若是流落到了民间,见识过的就会知道那是寇府流出来的。
没见识过的,只会当那是富贵人家用的压岁钱,推断不出背后的主人是谁。
识货的人,可以将其挂上寇府的名号卖一个高价,不识货的就只能当其是一般富贵人家的东西。
寇季在赵润三人惊愕的眼神中,回到了书房,取了一个箱子,交给了他们三人。
吩咐了一声。
“去,交给他们,他们知道怎么做。”
赵润三人拿过了箱子,也没有多问,更没打开看,拿着就离开了竹院。
赵润三人一走就是七日。
七日以后。
民间传出了一则流言。
说是一个蜀中的商人,在八方交子铺存钱的时候,发现了八方交子铺有借贷业务。
当即就想到了当年蜀中交子铺闹出的惨剧。
蜀中交子铺因为超发交子,榨干了蜀中许多百姓钱财,导致许多百姓血汗钱蒸发的事情,瞬间传便了汴京城,传便了开封府。
八方交子铺挤兑如潮。
即便是一字交子铺也受到了影响。
百姓们纷纷涌到了八方交子铺和一字交子铺兑换交子。
一字交子铺存钱丰厚,自然不担心。
八方交子铺并没有超发,所以也不担心。
八方交子铺有人经历过蜀中交子铺的惨剧,所以不敢重蹈覆辙。
八方交子铺的人成竹在胸,觉得只要应付过去挤兑潮,八方交子铺就能恢复如初。
只是,挤兑潮持续了五日后,八方交子铺的人脸色就变了。
八方交子铺快被搬空了,依然有成千上万手拿着八方交子铺交子的人在交子铺内等待兑换。
八方交子铺的人立马意识到,有人造假。
他们迅速的查看了他们收回来交子,耗费了三日,发现里面有一个很微小的破绽,那就是假票上的印玺位置,有一个针孔大小的缺口,他们快速查看了交子,发现里面参杂了足足六成的假交子。
对方似乎故意留下了破绽给他们,让他们分辨出真假。
收回来的交子有六成是假的,那么外面的交子,恐怕有一大半是真的。
他们很想将假的说成真的,可他们不敢,因为后果他们承担不起。
他们只能捏着鼻子,变卖家产,应对挤兑潮。
因为六成,他们砸锅卖铁倒是承担得起。
逃,他们不敢逃。
因为嫡长皇子赵润存入的那一笔五十万贯的巨款,从头到尾都没有兑。
交子铺发生了如此大的动荡,存入了如此一大笔巨款的赵润不可能不关注。
他关注着,就代表着他身后很多人关注着。
在那么多大人物关注下,逃,肯定逃不了。
他们只能一边硬着头皮往下兑换,一边托人找关系从中说和。
死磕是不可能死磕的。
商人没那个血性。
有那个血性的不叫商人。
他们就算再蠢,也意识到背后有人收拾他们,寿王赵润迟迟不过来取存钱,就说明此时跟寿王赵润有关。
毕竟,寿王赵润放着自己家的一字交子铺不用,反倒是用起了八方交子铺,其中肯定有猫腻。
起出他们还以为寿王是在藏私房钱。
如今看寿王不急着兑换交子,那就明白了有人借着寿王收拾他们。
能借着寿王赵润找他们麻烦的人,朝野上下只有那么两个。
也只有那两位,能布这么大的局。
也只有那两位手里有可以破解他们交子模板和用墨的能工巧匠。
也只有那两位,不急着让寿王兑换交子。
因为他们不敢不兑。
即便是没钱了,也要拿人头还清。
竹院。
寇季在教授学生们算术。
门子匆匆赶到了书房门前,低声禀报,“老爷,陈执中求见……”
“不见……”
寇季正在指点苏景先做加减乘除,所以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句。
门子赶忙道:“带着厚礼……”
寇季抬起头,瞪了门子一眼,“你家老爷我是爱财的人吗?”
门子低声笑着,没有言语。
寇季又瞪了门子一眼,“让他到前厅候着……”
门子痛快的答应了一声,快速的去见陈执中。
寇季幽幽叹息了一声,自语道:“穷怕了,看见钱就像往怀里揣……”
“我也是……”
赵润一脸认真的附和着。
王安石和曾巩直翻白眼。
他们可是亲眼见证了寇季是如何翻云覆雨的。
如今,八方交子铺的钱财,已经尽数搬到了一字交子铺,兑换成了交子,放在寇季书房的小箱子里。
在他们眼里,那可是一笔超级巨款,足够寇季锦衣玉食过好几辈子。
就这,寇季还说自己穷。
那他们两个算什么?
泥土吗?
“你穷什么穷,刚刚分到了那么多钱,还好意思喊穷?”
寇季拿着书在赵润肩头瞧了一下。
赵润一脸幽怨的道:“钱还没到手……”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那你是打算让先生帮你存着,还是你母后帮你存着。”
赵润垂头丧气的道:“还是您吧……钱在您手里,学生还能拿回来,到了我母后手里,恐怕就无缘再见了。”
寇季冷哼了一声,“以后每个月找我支三百贯拿去花……”
赵润有点不服气的指着王安石和曾巩道:“为什么他们两个可以全部拿到自己手里,我就不行?”
王安石和曾巩相视一笑,没有言语。
寇季淡淡的道:“他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知道吗?”
赵润挺着胸膛道:“我当然知道……”
不等赵润把话说完,就听寇季不咸不淡的道:“昨日给了你们每人十贯,他们两个,一个购买了书本,一个打了一壶好酒,孝敬了爹,买了一根簪子,孝敬了娘,又留下了一部分日常零用。
你呢?
漫无目的的在汴京城里晃荡了半天,仅仅因为人家说你是个俊俏的小郎君,你就赏了人家五贯?”
赵润瞪着眼没说话。
寇季笑着道:“不服气?是不是觉得别人经常给人赏钱,你随便给人赏钱也无所谓?”
赵润咬着牙道:“都是花钱,他们花就对了,我花就不对?我以前又不是没赏过,为何这一次你独独提起?”
寇季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道:“你花钱,我不在意。哪怕你拿着钱肆意挥霍,只要你花的是自己的钱,我根本不会多说一句。
但你被人骗了,那就不行。
你肆意挥霍,狂撒金银,只要你心里有数,那就是洒脱。
可被人骗,那就不对。
你若是明知道是骗局,却故意上钩,心里有所盘算,那我不会说什么。
可你看不破骗局,被人骗了还沾沾自喜,那就是愚蠢。”
“骗?骗子?!”
赵润难以想象,昨日那个肤白貌美的小娘子,居然是个骗子?
寇季淡淡的道:“你在汴京城里,一直出手阔绰,早就被人盯上了。跟着你的人想除掉他们,我没答应,只是让跟着你的人盯着他们,看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最后发现,他们摸准了你的习性,准备骗钱。
更重要的是,他们不仅准备骗钱,还准备把那个夸你的女子,送进你房里。”
赵润蹭一下就站起身,一脸难以置信。
“怎么会?”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你是皇长子,只要跟你春风一度,背后的好处多不胜数。”
赵润恼怒的道:“可这跟钱有什么关系?他们最终的目的是让那个女人爬上我的床,而不是骗光我的钱!”
寇季愣了。
王安石和曾巩也愣了。
知道了这种事以后,第一时间难道不该问是谁在算计自己吗?
毕竟凡夫俗子也不敢算计一位皇子。
寇季眼看着赵润满脸怒容,失声笑道:“你还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财迷。”
赵润瞪着眼没说话。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先生还不至于贪你那两个钱。一会儿就给你。”
赵润先是一喜,随后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耷拉下了脑袋。
“还是您帮学生存着吧……”
寇季哭笑不得。
“王安石,你带着他们温习一下,我出去一趟……”
寇季吩咐了王安石一句,背负双手往门外走去。
赵润突然站起身,冲着寇季大喊,“我就算娶妻,也只会娶寇卉,我不会让外面那些野女人入宫的。”
寇季脚下一顿,放声大笑。
寇季笑着出了书房大门,耳听着书房内响起了寇卉一声呐喊,笑的更大声。
“赵润!你找死!”
寇卉的呐喊声和赵润求饶声一直在寇季耳边回荡着,一直到了前厅,才慢慢消散。
前厅里。
年近五旬的陈执中脸上写满了心事。
见到了寇季出现,赶忙起身迎上前。
“寇相有礼……”
寇季拱手还礼。
“先生有礼……”
陈执中干笑着道:“不敢不敢……”
寇季笑着请陈执中坐下,道:“昔日我在宫中陪官家读书,先生的教导至今还在耳边回荡。”
第0961章 铁律!!!
陈执中的爹是陈恕是太宗年间的参知政事,素有贤名,《宋史》中赞其为‘能吏之首’。
陈执中蒙父荫,补了一个秘书正字,后屡屡升迁。
寇季入宫陪赵祯读书的时候,陈执中刚好是赵祯诸多先生中之一。
给赵祯讲的是六经中的《礼》。
寇季也曾听过课,所以私底下可以叫他一声先生。
陈执中心中在苦笑,寇季一开口就将他抬的这么高,明显是不打算让他开口。
因为他是求人的人,寇季是被求者,该是他抬起寇季才对。
“寇相说笑了,下官才疏学浅,哪里教导得了寇相。”
寇季一脸惊讶的道:“先生昔日教导,依旧在我耳边回荡,先生何必如此?”
陈执中抹开了面子,苦笑着道:“礼下与人必有所求……”
寇季坐直了身子,大大咧咧的道:“先生有事只管吩咐,我能帮的,肯定帮。”
陈执中缓缓起身,苦着脸对寇季一礼,“还请寇相手下留情。”
寇季跟着站起身,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先生快快请坐。”
请陈执中重新坐下以后,寇季一脸疑惑的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陈执中盯着寇季道:“寇相真的不知?”
寇季缓缓摇头。
陈执中咬牙道:“寇相真的让下官把话说明白吗?”
寇季笑着道:“我这人愚笨,不喜欢猜。”
陈执中心里叹了一口气,哀声道:“八方交子铺背后,可是寇相所为?”
寇季吩咐仆人端上了茶水,一边品茶一边笑问道:“先生为何如此认为?”
陈执中开门见山的道:“能以假乱真者,又能在汴京城调动庞大的能人,唯有官家和寇相。
官家还不至于跟几个小小的商贾计较。
那么此事必然是寇相所为。”
陈执中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寇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即点头道:“八方交子铺背后的八家东家,曾经在民间耍手段给了官家一个难堪。
如今又开设交子铺,阻挡官家推行国策,官家有心教训一二,却不好下手,唯有让我出手。”
陈执中有些发楞的道:“给官家难堪?”
寇季笑眯眯的道:“你帮人家过来说情,居然不知道这背后的内情?”
陈执中脸色有点难看。
寇季微微眯起眼,问道:“你拿了人家多少好处,居然甘愿冒着得罪官家的危险求情?”
陈执中脸色一变。
陈执中虽然没什么大名气,也没什么大能耐。
但有一个规矩他一直守着,那就是不欺君。
他和王德用一样,为官奉行的是一个忠字。
如今事情牵扯到了赵祯,他脸色自然不好看。
寇季上下打量了陈执中一眼,感叹道:“看来你真不知道背后的实情。难怪你最初收钱的时候那么痛快。念在你不知情的份上,我也不为难你。写一个折子,递到政事堂,我看过以后会交给官家处置。
官家留不留你,看官家的意思。
你收的钱财记得充入国库。”
陈执中脸色难看的对寇季一礼,沉声道:“此事还请寇相手下留情……”
寇季眉头一挑,盯着陈执中道:“看来你拿人好处不少啊?不然怎么敢知道了实情以后还敢求情。你可知道,前些日子王公到我府上,直言八方交子铺是乱大宋的祸端,恨不得当场带兵去平了八方交子铺。
如此情形,你还敢求情?”
言外之意。
对八方交子铺不满的不只有赵祯,还有政事堂。
被赵祯和政事堂一起盯上了,必死无疑。
陈执中身躯有些颤抖的道:“还请……寇相手下留情……”
寇季仔仔细细打量了陈执中一眼,询问道:“其中别有内情?”
陈执中在朝中风评还算不错,对赵祯一直忠心耿耿。
也正是因为如此,寇季在知道了陈执中收黑钱以后,并没有想着下杀手。
可看如今陈执中的反应,寇季觉得有点不对劲。
陈执中咬着牙,没有言语。
寇季沉吟了一会,似乎想到了什么,盯着陈执中叹息道:“不会又是你兄长吧?”
陈执中的兄长叫做陈执淳。
一个又愚蠢又贪婪的人。
陈执中的爹陈恕是一个守财奴,在他活着的时候,对儿子们的零花钱卡的很严。
以至于陈执淳过的很拮据,出仕以后,在三五好友的教导下,变坏了,放开了。
陈恕不给他钱,他就挪用了公款。
别的官员都是贪钱,他是大大方方的挪用公款。
然后就被告了。
陈恕告诉皇帝,他儿子是疏于管教才会如此。
皇帝觉得也是如此,就没有重处陈执淳,将他外派为官。
陈执淳见挪用了公款也没什么大的惩罚,就有些放浪形骸。
也正是因为这个儿子,陈恕功在社稷,死后却连一个好的谥号也没有混到。
陈恕死后,皇帝依照惯例升了陈执淳的官。
陈执淳依旧贪财。
最终被贬出了汴京城。
如今陈执中在寇季面前,一副怀有委屈、怀有心事的模样,寇季猜测,此次八家豪门大户背后,怕是也有他兄长陈执淳参与。
不然以陈执中的秉性,绝对不可能跟赵祯对着干。
陈执中面对寇季的询问,一句话也没有说。
寇季见此,不咸不淡的道:“你也算是看着我一步一步坐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置的。你应该明白我的性子。
我若是出手,都是十死无生。
一旦查出有朝中官员受贿,我一定会将他们送上断头台。”
陈执中脸色彻底变了。
寇季明着告诉他,说出实情还有活路,不说的话都得死。
陈执中知道寇季这不是威胁,而是真的敢这么干。
陈执中看向了寇季,一脸难以启齿的道:“此事却有家兄参与……”
寇季听到此话,心里幽幽长叹了一声。
以前他觉得宋仁宗赵祯只给了陈执中一个字的谥号是因为陈执中没什么大功劳。
如今结合着他爹陈恕的遭遇和他兄长胡作非为,寇季才发现,或许是因为他兄长的关系,才让他们父子得不到一个好的谥号。
陈执中不论。
以陈恕对大宋的贡献,何至于连一个谥号也捞不到,只得了一个吏部尚书的追赠。
要知道陈恕执掌大宋财政十数年,让大宋的税收翻了近一番。
如此功劳,得了一个‘文’、‘庄’、‘忠’字起头的谥号,妥妥的。
何至于之捞了一个吏部尚书?
陈执淳还真是坑爹坑弟弟,并且还屡教不改。
当然了,陈恕也有错。
他要是不那么抠门的话,陈执淳也不至于在接触到了大量钱财以后就管不住自己。
寇季长叹了一声,“哎……令兄牵扯的到底有多深?”
陈执中苦着脸道:“收了不少……”
寇季盯着陈执中道:“你为了给你兄长担责,也跟着收了?”
陈执中痛苦的闭上眼,坦白道:“下官好歹教导过官家,此事事发以后,官家也会留下官一条命。
可此事若是放在我兄长一个人身上,他恐怕难逃一死。”
寇季认真的道:“何必呢?”
为了一个蠢货,葬送了两代人的功名,十分不明智。
若是放在别人家里,恐怕早就被大义灭亲了。
大宋的官宦世家,为了保权势、保富贵,杀自己人的时候一点都不留情。
陈家可以说是官宦世家中的另类。
陈执中咬着牙道:“血肉至亲,不敢轻舍。”
寇季幽幽的道:“看在他也没几年活头了,我可以给他留条命,不过他的官位就别想要了。你的官职怕是也要挪一挪。
你们拿的钱,全部充入国库。
你一年之内别想再拿俸禄。”
陈执中难以置信的看着寇季。
他没料到寇季寇阎王也有仁慈的一天。
寇季没有在意陈执中的目光,他自顾自的继续道:“你回去以后告诉那八家,他们的所有家财,朝廷要了。算是他们跟朝廷作对的代价。
几个主事的,必须死。
而且得被百姓活活殴打致死。
如果他们能做到,家中妇孺可以活命。
做不到,那就只能等满门抄斩。”
陈执中听到了‘满门抄斩’四个字,浑身一颤。
寇季郑重的叮嘱陈执中,“回去以后看好你兄长,再有下次,我绝不留情。”
陈执中赶忙起身,恭恭敬敬的对寇季一礼。
“多谢寇相活命之恩。”
寇阎王能饶恕了他和他兄长,还饶恕了那八家的妇孺,算是前所未有的仁慈了,他不敢再奢求其他。
寇季脸上勾起了一丝笑意,“我帮你,你帮我,朝堂嘛,就是一个人来人往的地方。回头官家要做什么,你可得记着支持。
别跟官家对着干。”
陈执中听到此话,心里充满了苦涩。
以后,他就沦为赵祯和寇季的应声虫和急先锋了。
赵祯和寇季明显要做大事。
他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受。
“下官明白……”
寇季送走了陈执中以后,就心满意足的往书房里走去。
之所以留了陈执中的兄长一命,就是看中了陈执中,打算让陈执中当应声虫、急先锋。
六部之中,现在就剩下了宋绶和韩阳跟他唱反调了。
拿下了宋绶和韩阳以后,朝堂就只剩下他和赵祯的声音了。
到时候,他们两个说什么,就是什么。
至于御史台的陈尧佐,寇季一点也不担心。
因为他最近才知道,狗日的陈尧佐居然早早的就倒在了赵祯手下。
此前和吕夷简合谋,完全是去帮赵祯探听消息的。
至于他口中宣扬的跟寇季又仇,要找寇季麻烦,完全是在吹牛皮。
他弟弟陈尧咨习武多年,怀揣着大将军梦几十年,临老了能完成梦想,他心里别提多激动了。
至于什么陈家子弟去行伍混,毁了仕途之类的话,都是狗屁。
他家已经出了一个宰相了,他如今也踩在宰相门槛上。
兄弟三人若是都当了宰相。
那陈家的乐子就大了。
赵祯将皇亲国戚杀了足足九成,杀起陈家人来,肯定也不会手软。
一门三杰听着很威风。
可赵祯屠刀落下来的时候,再大的威风也得化作劫灰。
在赵祯一口气杀了九成皇亲国戚以后,没人敢赌赵祯能容下一个一门三宰相的官宦世家。
……
陈执中离开了竹院以后第三日。
八方交子铺的八家豪门大户的主事,散干净了自己家里的所有家财,并亲自派人将寿王赵润存的五十万贯送到了竹院。
然后对外宣布,八方交子铺没钱了。
八方交子铺的储户,瞬间就怒了。
他们顾不得律法约束,红着眼冲进了八方交子铺,将八方交子铺里的所有人给生撕了。
等到五城兵马司的人和开封府的人赶到的时候,八方交子铺只剩下了一堆劫灰。
“嘭!”
垂拱殿内。
赵祯愤怒的踹翻了龙案,龙案在御阶上滚了一圈,摔断了一条腿。
满朝文武浑身都跟着颤抖了一下,纷纷出班喊道:“官家息怒!”
“给朕滚回去!谁允许你们开口了?!”
满朝文武一个个如同鹌鹑一般退回了班列,垂着脑袋,不敢再发出一句声音。
赵祯怒不可止的在垂拱殿里咆哮,“杀人!分尸!放火?!这是我大宋的都城,还是土匪窝?!”
“五城兵马使?!”
“臣……臣在!”
“朕很想知道,那么大一片院子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烧干净的?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臣有罪!”
“革职!抄家!”
“臣谢官家不杀之恩!”
“权开封府知府?!”
“臣在!”
“州桥街的水龙车是干什么吃的?临着汴河,也灭不了火?若是有一日,朕这皇宫被点了,是不是也得眼睁睁的看着它化成劫灰?!”
“臣罪该万死!”
“革职!抄家!”
“……”
怒火中烧的赵祯,一连革了五位重臣,才消了一丝火气,阴沉着脸往座椅上一座,冷声质问道:“现在,你们告诉朕,这汴京城朕还能不能住?”
满朝文武垂着头,一言不发。
赵祯怒吼道:“在朕脚下行凶,还有没有点王法?有没有将朕放在眼里?”
王曾顶着赵祯的怒火缓缓出班,沉声道:“官家,此事是那八方交子铺的人引起了众怒,才有此一劫。
当时冲进八方交子铺的百姓数不胜数……”
赵祯瞪着眼,盯着王曾质问道:“你想说什么?法不责众吗?”
王曾赶忙道:“为首的几个人还是要惩处的……”
赵祯冷声问道:“怎么惩处?”
“发配!”
王曾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赵祯脸上再次浮现起了怒容。
“朕的天下,不是有冤无处申,也不是求告无门的地方。他们有冤,完全可以上衙门告状,由衙门从中调解。
为何要动手杀人?
又为何不顾汴京城所有人的死活,放火?”
赵祯怒声质问。
王曾咬着牙道:“官家,事出有因,法不责众……”
赵祯缓缓起身,盯着王曾道:“照着你的说法,有一日你们合伙将朕的皇宫点了,朕也只能憋着?”
王曾脸色一变,“臣从没有如此想过……”
赵祯愤怒的想拍桌,但是抬起手才想起龙案被自己踹下去了。
他盯着王曾咬牙切齿的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是你们经常在朕面前提起的。现在,你们要违背国法了?
正话反话都让你们说了,那朕说什么?”
王曾一脸惶恐。
赵祯不依不饶的继续道:“犯错就应该依律论处,不能因为从者多寡而罔顾国法。”
“刑部何在?”
“臣在!”
“捉拿一干人等,罪首皆诛!余者流放瀚海府。”
“……”
“官家?!”
王曾高声喊道。
赵祯冷冷的道:“除罪首外,纵火者亦诛!”
王曾脸色变得惨白,不敢再说一句话。
他怕他一张口,赵祯继续牵连。
王曾猛然看向了寇季,寇季却站在哪儿闭目养神。
王曾也顾不得朝仪,盯着寇季道:“寇相不准备说点什么吗?”
寇季缓缓睁开眼,抱着朝笏冲着赵祯拱手道:“官家,臣以为,当张贴出告示,告诉汴京城臣民,当以此为戒,遇事当先状告衙门,由衙门处置,而不是聚众泄私愤。”
赵祯听完了寇季的话,想都没想,冷冷的摆手道:“准奏!”
王曾盯着寇季质问道:“寇相就不觉得株连太广吗?须知,那些百姓也是受害者,归根结底是八方交子铺的人胡乱施为,没了百姓们的血汗钱,百姓们才失去理智,冲进去行凶。”
寇季抱着朝笏没有言语。
王曾凑到了寇季身前,吹起了胡子瞪起了眼。
寇季见此,淡淡的道:“他们若只是行凶,我可以理解。可他们纵火,那我就不能理解。
州桥街乃是汴京城少有的繁华之所。
周边车马无数,店铺林立。
若不是火势内及时控制住了,少的就是州桥街一条街,而不是一个八方交子铺。
到时候死伤无数,谁去抵命?
一句法不责众说得过去?
若是不重处,以后人人效仿,那汴京城还有宁日?”
王曾还要开口,却听赵祯冷冷的道:“王曾殿前失仪,罚俸半年。”
赵祯刚才没有开口,现在开口算是在警告王曾。
王曾只能咬着牙退回了班列。
赵祯端端正正的坐在座椅上,目视着群臣,“此次八方交子铺惨剧,诸位有目共睹,缘何而起,诸位心知肚明。
交子铺乃是国之重器,民间私设,祸患无穷。
前有蜀中交子铺惨剧,后有八方交子铺惨剧。
足以说明一切。
所以,朕得给交子铺定一定规矩。”
满朝文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拱手道:“一切由官家做主……”
赵祯点着头继续道:“商人重利,罔顾人命。一旦祸起,便是滔天大祸,所以有关的商律也得改改。”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便不再沉默。
有人咬着牙出班道:“官家,商律事关重大,还得从长计议……”
“官家,您也说了,商人重利,罔顾人命。若是朝廷更改商律,一定会引起商人们不满,到时候恐怕会有无穷的祸患……”
“官家,如今命案刚落,不宜再掀起风波……”
“……”
朝中文武,有不少人出班,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赵祯静静的听着满朝文武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一句话也没说。
满朝文武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闭上了嘴巴。
赵祯盯着满朝文武,“说完了?”
面对赵祯的询问,没人敢应声。
赵祯语气冰冷的道:“朕是在跟你们商量?”
满朝文武听到此话,脸色十分难看。
赵祯重重的哼了一声,“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一个个家中都有人从商。你们急着站出来反驳朕重新修订商律,就是害怕朕影响了你们赚钱。
朕就想问问你们,一个个捞够了没?”
满朝文武齐齐垂下了头。
赵祯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话,就说明他已经将所有的证据握在手里。
现在谁出去,谁中枪。
赵祯指着满朝文武,破口大骂,“朕给你们脸面,你们却不要脸!朕给你们那个高的俸禄,你们还捞?
拿着朕的俸禄,贪着国库和百姓的钱财,还做着生意,一个个捞的脑满肠肥。
朕想着你们捞了这些年了,也该捞够了吧?
朕修订一下商律,让你们收一收手,算是全一场君臣之义。
可朕给你们脸了,你们却当朕好欺负。
真要让朕将证据拿出来,将刀架在你们脖子上你们才甘心?”
赵祯喘了两口气,愤怒的道:“国法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官员不得从商,你们当时儿戏?朕赚点钱,你们喊着让朕不与民争利。
你们自己赚的时候,怎么不见有人喊?
州桥街一条街,八成铺面都是你们的!
你们口口声声喊的不与民争利呢?”
赵祯说到此处,不再理会满朝文武,他大喊了一声,“杨文广!陈尧咨!”
“臣在!”
“臣在!”
杨文广和陈尧咨出班,躬身施礼。
赵祯冷冷的下令,“朕现在就立一条铁律,官员不得从商,从商者罢官去职,斩立决,举家发配。
后世子孙不得更改,不得违背。
下朝以后,朕会派遣京中所有快驿,将朕的律令传便天下。
三日后你二人传令下去,各地方禁军、地方兵,配合各地方武德司人手和地方监察,清查天下官员。
还有官员从商,就地诛杀。”
第0962章 赵祯的准备
赵祯冷冽的声音在垂拱殿了回荡了许久,才缓缓消散。
杨文广和陈尧咨郑重的应允了一声。
“喏……”
似乎是感受到了有尸山血海降临,所有杨文广和陈尧咨的声音又厚又沉,带着血气。
满朝文武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许多人心里在疯狂咆哮、咒骂,但是嘴上不敢发出一声。
他们心里都清楚。
赵祯,现在需要挑一个人立威,谁跳出去,谁就会成为赵祯的垫脚石。
以前还有人会蠢到跳出去给赵祯当垫脚石。
现在却没有。
虽然赵祯的开口定下的铁律已经触犯了他们大多数人的利益,但没有人愿意舍己为人,去当探路的探子。
满朝文武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就像是悼念死去的亡者。
针落可闻,十分诡异。
赵祯见满朝文武如此对待他,心里怒火中烧,脸上却渐渐恢复了平静,他盯着满朝文武道:“朕知道朕今日失态了,朕只是想借此告诉诸位,食君之俸,担君之忧。诸位应该帮朕治理好江山社稷,而不是借着朕赋予的权力,上下其手
朕能给你们权力,便能将权力拿回来。
还能顺手拿走你们的命。”
满朝文武垂首不语。
赵祯再次开口道:“朕希望你们不要让朕失望……”
赵祯说完此话,甩着衣袖,冷哼了一声,离开了垂拱殿。
赵祯一走,垂拱殿里的压力一去,瞬间炸了。
王曾率先开口,他盯着寇季吹胡子瞪眼的道:“八方交子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心里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明明知道那些人是无辜的,为何不帮他们求情?”
“杀人、分尸、放火,也算是无辜?朝廷又不是没有设立地方衙门,百姓们又不是没有告状的地方,出了事情,不先去衙门告状,反而动了私刑。
若天下人人如此,那朝廷还定制国法干什么?
干脆烧了国法、撕了律令,推行老庄之道,无为而治好了。”
寇季抱着朝笏没有开口,王曙语气冰冷的怼了王曾一番。
王曾怒不可止的冲着王曙咆哮,“他们中间一些人罪不至死……”
陈执中长叹了一声,凑了过来,对王曾拱手道:“王公,下官以为官家处置的十分妥当。要知道,当初蜀中交子铺发生了同样的事情,百姓们并没有冲入蜀中交子铺,杀人、分尸、放火。
他们全部都去了衙门,堵住了衙门,请朝廷主持公道。
此举虽然有些不妥,但是比起杀人、分尸、放火,要善良了不少。
蜀中百姓都知道遵守国法,天子脚下的百姓却不知道遵循国法。
如此行径,自然得重处。”
陈执中话音落地,陈尧咨大大咧咧的凑了过来,瓮声瓮气的道:“照我看,全都该砍了。天子脚下罔顾国法,全部都该死。”
王曾恼怒的瞪着陈尧咨,“你?!”
陈尧咨毫不客气的瞪了回去,“你什么你?今日你宽恕了他们,让他们占了便宜,明日他们就敢闯出更大的祸端。
到时候,官家的性命恐怕也会受到威胁。
比起官家的性命,汴京城一城人的性命算不得什么。”
王曾愤怒的指着陈尧咨,“你罔顾人命!”
陈执中缓缓摇头,对着王曾正色道:“王公此言差矣,太祖、太宗、先帝、官家,对汴京城的百姓一直十分宽容。
百姓们侵占皇田,甚至违背朝廷的律令在汴京城占地盖屋,皇家都从没有怪罪过。
皇家对百姓可以说十分宽容。
但百姓们却没有将其当成恩典,反而觉得皇家好欺。
侵占皇田、占地盖屋可以说是变本加厉。
西瓦子市一条可供四车通行的大道,如今被百姓们侵占的只剩下了两车通行的道路。
由此可见,百姓们放纵不得。
今日百十人聚众杀人放火,朝廷宽恕其中一大部分人。
明日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明火执仗的杀人放火。”
陈执中一席话说完,王曾几次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陈执中说的没错。
汴京城内违章建筑很多。
起出汴京城内出现违章建筑的时候,皇帝不忍心损坏百姓的利益,宽恕了百姓。
然后百姓们就毫不客气的开始了疯狂的违章建造。
如今汴京城内违章建造多的令人发指。
许多违章建筑都是火灾的祸源。
因为违章建筑起火,引起的大面积火灾,在汴京城每一岁都会发生。
更过分的是,一些违章建筑居然公然违制。
有汴京城第一楼之称的樊楼,曾经有一段日子,主楼的高度超过了皇宫里所有的宫殿。
若不是当时的权开封府知府亲自攀上了樊楼顶部,锯了樊楼顶部的兽头。恐怕违制的行为会一直持续下去。
陈执中借此阐释放纵百姓的后果,王曾真的无力反驳。
眼看着六部之中,有三部尚书站在寇季身边,替寇季说话。
王曾两眼有些发黑。
他意识到寇季大势已成,再也没人能阻止寇季做任何事。
王曾心里哀嚎了一声,以手扶额,失魂落魄的往垂拱殿外逃去。
除了王曾的几个门生外,没人关注王曾。
满朝文武更关心的是赵祯刚刚金口定下的铁律。
“寇相,官家突然定下如此律令,这可是要逼死人的啊?”
“对对对,会死很多人……”
“下官等人也知道家中仆从从商不对,可下官等人皆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朝廷发的那些俸禄,根本不足以养家,下官等人又不愿意从百姓们身上贪钱,所以只能借着商贾之道,赚取一些散碎的钱财,贴补家用……”
“……”
满朝文武将寇季团团围住,一个个七嘴八舌的说着话。
寇季淡淡看着他们,一句话也没说。
很久以前寇季就知道,但凡是能入垂拱殿的官员,没几个要脸的。
所以对于他们流露出的丑恶嘴脸,寇季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他们没人在意,官员从商对朝廷的伤害有多大。
也没人在意,唯一能帮他们一把的王曾,已经黯然离开。
他们在意的只有自己的利益,以及依附在他们门下的那些豪门大户、富商大贾的利益。
寇季在他们吵闹声小了一些的时候,淡淡的开口,“官家的话已经说出口了,你们总不能让官家把话吞回去吧?
你们也别怪官家下狠手。
问题的关键还在你们身上。
若不是你们贪得无厌,阻拦了皇家做生意,自己借着职权的便利大捞特捞,官家也不会生气到这个份上。
你们既然选择了吃独食,就应该有吃独食被抓的准备。”
文武们听到寇季此话,一个个脸色十分难看。
寇季的话不错,怪只怪他们自己,做人两面派。
面对官家是一个样子,私底下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以前大家互相遮挡着对方的丑态,不让官家瞧见。
如今有人掀开了大家的面具,让官家看到了他们的丑态,官家自然不会对他们手软。
文臣们还想开口,寇季却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官家说三日,那就是三日,不会多一日,也不会少一日。官家今日给枢密院和兵部下的是军令,军令如山,诸位应该清楚。”
文臣们冲着寇季拱了拱手,匆匆离开了垂拱殿。
文臣们一走,武臣们齐齐凑上前,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眼巴巴的看着寇季。
他们没文臣那么多花花肠子,所以很希望寇季这个从武臣中走出来的聪明人给他们指一条明路。
寇季瞥了他们一众人一眼,略微叹了一口气,“两日后我会给你们一条活路。”
“现在说不行吗?”
有人低声说了一句。
寇季翻了个白眼,“现在说?好让你们传的满大宋都是?赶紧滚蛋,不然回头不告诉你们。”
武臣们一个个对视了一眼,猛点着头,往垂拱殿外跑去。
陈执中、陈尧咨等人对着寇季拱了拱手,离开了垂拱殿。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询问寇季,为何会对武臣另眼相看。
他们心里都清楚,赵祯和寇季要借着兵马压制文臣、压制大宋的其他豪门大户,自然不可能将武臣们往绝路上逼。
等到垂拱殿内就剩下了寇季一个人的时候。
陈琳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寇季身边。
二人都没有言语。
陈琳只是躬身一礼,便往垂拱殿后面走去,寇季迈步跟上。
二人出了垂拱殿,一路走走停停,到了赵祯最喜欢待的一座偏殿内。
一进偏殿,就看到了赵祯正在里面提笔挥毫,脸上毫无刚才的怒气。
待到寇季入了殿,赵祯放下了笔,看着寇季平静的问道:“都走了?”
寇季点点头。
赵祯吩咐陈琳给寇季取了个座椅,坐定以后,赵祯问道:“四哥觉得他们会不会反击?”
寇季沉吟着道:“很快就会反击……”
赵祯点着头道:“朕也料到了他们会反击,所以才让四哥留下,陪着朕一起看看他们会用一些手段。”
寇季坦言道:“谣言是肯定会有的。”
赵祯赞同的点头道:“朕已经命人准备好了邸报,只要有谣言传出,立马就会有人将邸报贴出,并且还会有人走街串巷的宣读邸报。”
说到此处,赵祯一脸感慨的道:“朕很庆幸朕早早的推广了蒙学,如今最早的一批蒙童,已经到了结业的时候了。
他们会帮朕将邸报宣扬的人人皆知。
也会给那些穷苦的百姓讲述朕的邸报。
朕此次针对的是商贾,百姓们明白了其中的内情以后,应该不会跟朕作对。”
寇季点着头,问道:“官家准备了多少邸报?”
赵祯听到这话,勾起了嘴角,嘿嘿笑道:“还是四哥了解朕。朕的江山社稷被那些豪门大户们祸害了许久,如今有机会反击,朕自然会反击到底,绝对不会再给那些豪门大户曲解朕政令的机会。”
寇季狐疑的道:“到底多少?”
赵祯放声大笑,“一千万份!”
寇季瞬间就想骂人。
赵祯简直是疯了。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一个行业。
寇季觉得赵祯再这么疯几次,报业大概就产生了。
寇季深吸了一口气,哭笑不得的道:“官家还真是大方……臣记得当初国库里空荡荡的时候,官家连一碗羊肉汤都舍不得喝。
如今,为了推行政令,居然准备了一千万份邸报。
其中的花费,说出去会让人发疯的。”
赵祯正色道:“朕可以吃糠咽菜,但朕绝不允许朝野上下的官员和地方上的豪门大户再蒙骗百姓。”
寇季笑着摇头道:“那到不至于……别说一千万份了,就算是一万万份,官家也能轻而易举的印刷出来。
官家没必要苛待自己。”
赵祯认真的道:“朕不会对不起百姓,更不会挥霍民脂民膏。”
寇季点点头。
赵祯这话不是在装样子,而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因为历史上他就是这么干的,只有晚年求儿子的时候,干了一些荒唐事。
但影响不大。
一个‘仁’字还是稳稳的扣在了他的头上。
现在的赵祯,跟历史上有所不同。
他比历史上的更霸道、比历史上的更蛮横、也比历史上的更英武。
但是他那一颗仁心,却没有变。
寇季笑着道:“臣自然知道官家的心思,臣只是觉得,下次官家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跟臣说一说。
臣刚才仔细盘算了一下,官家你硬生生将一门赚钱的生意给弄成了赔钱的生意了。”
赵祯一愣,狐疑的道:“四哥的意思是……邸报是一种生意?”
寇季笑着点头,“邸报按理说只能发往各地地方衙门,不能发给百姓。所以官家印刷了一千万份邸报,发给百姓,却有一些不妥。
官家可以依托于一字交子铺,创立一个交报或者民报。
将朝廷一些惠民的政令书在上面,发卖出去。”
赵祯沉吟着道:“会有人买?就算有人买,也赚不了几个钱。”
寇季笑着摇头,“可以两面书,一面书朝廷政令,以及朝政上的变动,另一面书农政、商政的变化,以及一些地方上的知名商行。”
赵祯挑着眉,盯着寇季,道:“四哥的意思是,除了发卖书报赚钱以外,还能从那些知名的商行手里赚钱?”
赵祯如今并非是对商业一窍不通的人。
他本就是一个聪明人,读了那么多商业方面的书籍,对商业的了解已经非常深了。
所以只需要寇季稍微提醒一下,赵祯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寇季听到了赵祯的话,笑着点点头。
赵祯沉吟着道:“朝廷的政令和民间商贾混在一起,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
虽然如今赵祯和寇季在做商业方面的革新,可士农工商的借机并没有变。
商业是贱业,商人是贱籍。
贱业和朝廷的政令挂钩,会被人看不起,也会被人诟病。
寇季笑着道:“找一个商人去做此事就好了,朝廷不插手,就算有人有非意,也算不到朝廷头上。”
赵祯思量着点点头,看向了寇季笑道:“四哥说的在理,那张成朕就笑纳了。”
寇季脸上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赵祯笑眯眯的道:“四哥不要小气,朕手里没人,只能借你手里的人一用。四哥不觉得,若是咱们做书报的话,张成是最适合的人选吗?
他此前掌控着万象楼和万象典当行,遍布大宋。
如此庞大的产业,他处理起来游刃有余。
处理书报,自然轻轻松松。
更重要的是,朕收回四哥府上在各地的铺面都还留着。
借着那些铺面开设书报,张成也熟悉,也容易管束。
用他,时间最短,效果最好。”
寇季叹了一口气,哭笑不得的道:“官家是吃定臣了?”
赵祯笑容灿烂的道:“你是朕的兄长,朕也就只能在你身上讨一个便宜。找别人,别人会说朕是在欺负人。”
寇季摇着头道:“罢了罢了,张成不愿意去韩地,留在汴京城养熊,确实有点屈才了。官家能给他一份营生,也是他的造化。”
赵祯满意的点头笑道:“张成是个倔脾气,朕之前让他帮朕操持万象楼,他帮朕操持了两个月便请辞了。
如今让他重新出山,还需要四哥跟他好好说道说道,免得他半途而废。”
寇季沉吟了一下,直言道:“给张成的儿子补一个官身吧。”
张成的身份已经被钉在了商贾上,钉的死死的。
所以他没有机会出仕了。
但是他儿子可以。
张成已经决定了跟着寇氏一条道走到黑,赵祯如今要用他,多少得给一些恩典。
不然寇季没脸去找张成。
赵祯沉吟着点点头,“一个知县如何?”
寇季摇头道:“不妥……他儿子虽然是读书人,但并没有担任过什么官职,也不曾学政观政,冒然许一个知县十分不妥。
让他去天圣馆内担任一个殿官,再看看。
能担当大任,就给个大任。
不能担当大任,就在天圣馆里当一辈子殿官,混一世富贵。”
赵祯思量了一下,赞同的点了点头。
聊完了张成以后,赵祯忍不住感叹,“早知道此事可以牟利,朕就应该早早跟四哥商量,也不至于搭进去那么多钱……”
寇季笑着道:“该花的还是要花的。官家的举动也算是给书报打了一个前站,随后书报出世,就不会那么突兀。”
赵祯点着头道:“朕知道这个理,可朕还是觉得有点亏。”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刚才你还说花的值呢……”
赵祯坦言道:“朕知道朕这么做会有多大的影响,所以朕才会觉得花得值。但朕知道此事有收益以后,朕就觉得亏了。”
寇季认真的道:“官家不该为钱财的事情耿耿于怀。”
赵祯摇头苦笑道:“润儿在朕耳边唠叨的久了,朕也就习惯了……”
寇季刚要开口,却见一个小黄门匆匆入了殿。
陈琳快步迎了过去。
小黄门在给赵祯和寇季施礼以后,陈琳已经走到了他身边。
小黄门趴在了陈琳耳边低声轻语了一番。
陈琳挥了挥衣袖,让小黄门退出去,然后走到了寇季和赵祯二人身边,低声道:“官家,百官们离朝以后,立马有风声传出来,说是官家要夺商贾的活路。”
赵祯脸色一下子就冷了,“还说什么了?”
陈琳赶忙道:“还说那些靠着商贾吃饭的百姓,以后恐怕没活路了。”
赵祯脸色更冷,“百姓们是什么反应?”
陈琳道:“有些慌乱……”
赵祯摆了摆手,陈琳退到了一旁。
赵祯看着寇季道:“四哥,朕这些臣子,嘴上还真是没把门啊。朕今日宣告的铁律,只针对于官员,还没提及到商人。
他们放出如此谣言,分明是想让那些商贾和百姓给朕一个难堪。”
寇季淡然笑道:“官家早已准备周全,何须担心此事。”
赵祯咬牙道:“朕只是觉得朝堂上的那些文武,实在是不要脸。朕已经很努力的在克制自己的杀意了,他们还得寸进尺的撩拨朕。
朕要是下了杀手,他们挡得住吗?”
寇季笑着道:“官家要是看谁不顺眼,换就是了。天下英才随你取用,你还怕找不到一两个替代他们的人?”
赵祯冷哼了一声,“朕暂时不动他们,朕让他们再猖狂一会儿。等他们猖狂够了,朕老账新账一起算。”
寇季哈哈笑道:“青塘刚好没人,吕夷简估计头发都愁白了……”
赵祯闻言,也跟着笑了。
寇季继续道:“官家惩处他们可以,但有一件事臣必须提醒官家。皇室绝对不能沾染太多生意。
若是皇室把控了大宋大部分生意,那大宋的商业就会失去活力。”
赵祯深以为然的点头,“一个盐铁官营,就被他们弄成了强买强卖的强盗生意,朕自然不敢再包揽太多生意。
皇室以后只掌控一字交子铺和锻钢作坊,朝廷以后只掌铁、矿产。
余者,当归于民间。”
寇季赞同的点点头。
一字交子铺如今是国之重器,确实不能让民间的人掌握。
锻钢作坊也是如此。
铁矿和其他矿产,也确实该由朝廷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