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8章 逐渐脱胎换骨的大宋(今晚一更,明天补……)
赵润在寇季身上没有得到安慰,就只能耷拉着脑袋回了皇宫。
回宫后,就看到了自己的母后曹皇后正吩咐着宫娥和宦官将一箱箱的东西抬进了寝宫。
箱子封的很严实,外面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皮革。
赵润只是稍微打听了一下,便知道那是他舅舅曹佾特地派人送进宫的。
入了寝宫,看到了自己母后身边的贴身女官和侍奉大伴正打开了箱子在清点里面的金银宝货,赵润就觉得心一阵阵刺痛。
他意识到自己枉做小人了。
他的舅舅曹佾是用了他母后的体己钱和他的私房钱,但是留下的钱财却更多。
眼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在寝宫里游走,曹皇后吩咐亲信盯着宫娥和宦官们搬东西,匆匆走到了赵润身边。
“润儿?”
曹皇后呼唤了一声。
赵润脚下一顿,双目有些无神的看向了曹皇后。
曹皇后见此,瞳孔一缩,她并没有温声细语的询问,而是十分严厉的问道:“发生了何事?”
赵润没有撒谎,也没有隐瞒,反而低声将一切讲给了曹皇后。
曹皇后听完了赵润的讲述,凤眉竖立,甩手就给了赵润一个巴掌。
脆亮的把掌声在寝宫内传的极远。
正在做事的宦官和宫娥们吓了一跳,一个个惶恐的跪倒在了地上,以头触地,双手紧紧的捂着耳朵。
曹皇后虽然贤名远扬,但不代表曹皇后是个善类。
六宫如今之所以如此和谐,就是曹皇后下狠手整治的缘故。
赵润的脸上浮起了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他没哭,也没喊,就那么静静的站在曹皇后面前。
曹皇后盯着赵润,冷声问道:“知不知道自己为何挨打?”
赵润垂下了脑袋,低声道:“儿臣不该看轻舅舅……”
“错了!”
曹皇后粗暴的打断了赵润的话,声音冰冷的道:“我之所以打你,是因为你心胸狭小、鼠目寸光。
皇家富有四海,你身为皇家的嫡长子,居然为一些钱财斤斤计较。
如此心胸,如何成大事?
钱财而已,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只要拿你钱财的人,能帮你做事,你不仅不能埋怨他拿了你的钱,还得劝他多拿点。
对皇家而言,对你而言,最廉价的人,就是那些喜欢钱财的。
最珍贵的是那些不求名不求利的人。
一点点钱财你都不愿意舍,如何让天下人为你所用?又如何去耐心的征服那些不求名不求利的人?”
赵润将头压的更低。
曹皇后继续冷声道:“你舅舅绝对不是一个贪财的人,他掌控一字交子铺的时候,分文没取。又怎么可能看得上我那点体己钱,你那点私房钱?
我用钱财帮你舅舅置办他所要的东西,是想借此告诉他,无论曹家身处何地,无论我们母子身处何地,是何身份,我们都是一家人。
也只有你舅舅一家,才会为了你,百死无悔。
你舅舅此次飘洋过海入中原,你真以为他是采买来了?
他是给你我送钱来了。
他怕你我缺了钱财,笼络不住人心,被人骑在头上。
也怕你我缺了钱财,缺衣少食的被人小瞧。
更怕你我缺了钱财,失了身份。
你鼠目寸光只看到自己那点钱财,眼中可有半分情谊?
情谊在别人家,纵然难得,但也能得几分。
可在我皇家,倾尽国库也不一定得到半分。
你父皇和你先生君臣二人能相互扶持着走到今日,靠的就是情谊。
你先生若是在乎钱财的话,你父皇就算是倾尽国库,也换不来你先生半分忠心。”
说完这番话,曹皇后一直寝殿后面的偏殿,喝道:“滚去偏殿里饿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赵润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没说,闷头去了寝宫后的偏殿。
曹皇后在赵润走了以后,放眼四顾,冷冷的道:“本宫不怕你们将今日的话传出去,本宫就怕你们付不起那个代价。”
寝宫内的宦官和宫娥一个个哆嗦着,愣是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曹皇后冷哼了一声,“做事!”
宦官和宫娥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匆匆去做事。
曹皇后虽然没说他们乱嚼舌根子的话会付出什么代价,但是他们心里都清楚。
所以他们断然不敢出去说一句闲话。
再加上他们都是曹皇后的心腹,跟曹皇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绝对不敢做出损害曹皇后利益的事情。
当然了,曹皇后大庭广众之下教子,也不怕被人传出去。
反正她又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纵然传出去了,对她也没什么影响。
她只是放下了狠话,让自己寝宫里的人学会守规矩罢了。
曹皇后因为曹佾,将赵润关了禁闭。
曹佾却像是一个没事的人一样,入了寇季所在的竹院。
寇季正在院子里教授自己的学生算学,见到了曹佾晃晃悠悠的入了门,就布置了几道算学题,让自己的学生先做着,自己带着曹佾到了一边叙话。
请曹佾坐下以后,吩咐仆人上了茶水。
寇季笑着道:“你这个当舅舅的够狠的啊。刚入汴京城,就将自己的外甥搜刮了个干净。”
曹佾一愣,哈哈大笑道:“他找你抱怨了?”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不然呢?找皇后的话,皇后会大嘴巴子抽他。”
曹佾笑着道:“他又没做错什么,为何要打?”
寇季笑问道:“贪财入迷,以至于往了情义,难道不该打。”
曹佾果断摇头。
寇季有点意外的道:“你不怨他?”
曹佾反问道:“为什么要怨?皇家人要什么情义,要情义就别在皇家待。我知道他不是贪财,他只是喜欢赚钱的感觉而已,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赚的钱,被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一把搂空,心里不平也是应该的。”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啊,非要把人逼成一个个冰冷的木头。”
曹佾笑着道:“我没想着让我外甥成为木头。我只是觉得他就应该铁石心肠,应该无情无义。
若是在铁石心肠和无情无义之余,还能表现的贪得无厌一点,那就更好了。
皇家人就该如此。
我的就是我的,我给你你才能拿,我不给你,你拿了,那就不对。
就该伸手剁手,伸脚剁脚。
别说是亲娘舅了,就算是亲兄弟,该下狠手的时候也不能留请。”
寇季眉头下意识的皱成了一团,“你的想法有些偏驳……”
曹佾笑着问道:“自古以来,皇家不都是如此吗?你心怀仁义,别人却是虎狼之辈,最后身死道消的只能是你。
太祖皇帝死的不明不白,你又不是不知道。
太宗皇帝和赵普炮制出了一个金匮之盟,越描越黑。
魏王也死的不明不白。
武功郡王被逼迫着自杀而亡。
岐王睡了一觉,闭上眼睛就再也没起来,宗室录上只留下三个字‘寝疾薨’。
在此之前可从没听说过他患有什么病症。
大皇爷倒是讲情义,结果不仅丢了皇位,还**深宫。
说到底还是八皇爷坦荡一些。
虽然手段拙劣,但是反了就是反了,不做任何掩饰。”
说到此处,曹佾看向了皇宫的方向,幽幽的道:“我情愿他可以无情无义一些。至少这样他才能在那座深宫里活下去。
我曹家如今外封,能帮上他的不多。
所以他大多数时候得靠自己。”
寇季沉声道:“现在的皇家,跟以前不同。”
曹佾讥笑道:“你若是有三个儿子,一起争家产,拔刀相向,不死不休的那种,你帮谁?
你的宠妻宠妾都在背后呐喊助威,你该怎么做?
除非你一刀下去将他们全砍了,不然他们的争斗永远也不会停歇。
到最后谁给你讲情义,还不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寇季感叹道:“总会有办法解决此事的,皇家该有一些情义。”
曹佾撇了撇嘴,没有言语。
他觉得寇季纯粹是异想天开。
寇季没有继续跟曹佾谈论这个话题,他询问曹佾道:“你什么时候走?”
曹佾看向了寇季,沉声道:“还有两日。”
寇季点着头道:“下次再见,恐怕得到几年以后了。”
曹佾缓缓起身,郑重的向寇季抱拳道:“希望四哥以后能帮帮那个傻小子。”
寇季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道:“我不想参与皇家夺嫡的事情,我只能保证,我还留在汴京城的时候,他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若是离开了汴京城,大宋的一切可就由不得我做主了。”
曹佾爽朗的笑道:“有四哥这番话就足够了。四哥的情义曹某记下了。他日四哥有用得到的地方,曹某万死不辞。”
寇季点点头,没有再言语。
寇季知道曹佾没有说假话,以后真要有事,他找曹佾的话,曹佾绝对不会推辞。
曹佾的情义远远没有刘亨的纯粹。
曹佾的情义总带着一些交易的性质。
并不是他天生性子如此。
而是生在勋贵家里,若是不把所有的事情都当成交易,他不放心,别人也不放心。
寇季觉得所有的无情无义,都是聪明人催生的。
聪明人总是想占便宜,所以将所有的人都逼成了无情无义的人,最终留下的只剩下了单纯的交易。
曹佾走的很洒脱。
陪着寇季喝了一顿酒,在竹院住了一晚上后,就坐上了汴河码头上的大船,飘然而去。
下次会面,恐怕到几年以后了。
也许是几十年……
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再相见……
古人的离别远比后世要残酷。
往往一次离别,就是永诀。
曹佾离去以后,汴京城还是那个汴京城,满朝文武还是那一群人。
只是寇季门下的学生多了一个。
赵润的亲弟弟赵泽。
皇家起名字就是讲究,赵润是三点水开头,其他皇子也是三点水开头,赵润是单字,其他皇子也是单字。
唯一的区别是,在诸多皇子当中,唯有赵润一个人有爵位。
赵匡胤问鼎天下的时候,定下了一个规矩。
皇子不到年龄,不允许出宫,也就是不出阁。
不出阁就不能加爵位。
唯有出阁以后才会赐宅子赐田,加官加爵。
此规矩到了赵恒手上,被赵恒给破快了一个干干净净。
赵祯如今又重新捡了起来。
为了维护他父皇的颜面,他给嫡长皇子封了爵。
算是将他父皇破坏的规矩,缝补了一下,看着不再破破烂烂。
赵泽只是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娃娃,粉粉嫩嫩的,走路东倒西歪的,似乎随时都能跌倒。
两个嬷嬷、两个宫娥守在他四周,心惊肉跳的看着他在咯咯笑着四处乱窜。
赵泽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追着狄咏的手,一起去摸苏轼胖胖的肚子。
也就是狄咏和苏轼两个年龄跟他相近的人才能接近他。
其他人接近他,他会躲着。
寇季任由三个小家伙在院子里玩,自己坐在书房门口,一会儿看看书房里正在做作业的王安石、曾巩、赵润、苏景先,一会儿看看门外的玩耍的三个小家伙,十分惬意。
自从寇卉那个混世魔王跟着赵絮去华山拜仙以后,寇季教学的日子就过的无比的清闲。
欧阳修、苏洵、文彦博、包拯等人回京以后,寇季身上的担子就轻了不少。
不用每日里趴在案牍之间。
欧阳修等人会配合着各部主官,将各部的琐碎事情处理的妥妥当当,只留下一些大事,奏到了政事堂交给寇季裁决。
寇季顺手就扔给了赵祯。
他如今在帮赵祯带孩子,赵祯多忙碌一点也是应该的。
如今欧阳修等人在各部忙着做清查,朝廷的大方向都在清查上。
算是一次朝野上下彻底的清查。
寇季和赵祯只需要在他们清查的过程中,润物细无声的将自己早已修订好的律法按插进去即可。
清查天下的过程中,一些不合时宜的政令导致的错误,就得改,改正的过程就是一个修订律法的过程。
无论是寇季,还是赵祯,他们修订律法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大宋强盛。
他们二人不求名不求利,所以没必要将修订律法的事情大张旗鼓的宣扬出去,闹的沸沸扬扬的,平白无故的给自己找麻烦。
在寇季看来,无论是范仲淹等人主持的庆历新政,还是王安石主持的变法。
前期都喊的太凶。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要做大事一样,喊的朝野上下人尽皆知。
明明白白的告诉天下间所有人,朝廷要动谁的蛋糕。
人家要是不找你麻烦,那就怪了。
他们总以为自己将大义的话放出去,天下就有无数仁人义士响应他们。
殊不知仁人义士只是少数。
更多的是一群恨他们不死的对手。
他们最大的盟友百姓,几乎没有什么发言权,手里也没有权力。
他们似乎也不怎么在乎盟友的反应。
他们总是固执的以为,只要自己做的事情对盟友有益,盟友们只需要景从就好了,不需要发声。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的革新注定一败涂地。
寇季和赵祯就不同,该狂放的时候就狂放,该润物细无声的时候就润物细无声。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的手段永远也不会过事。
这种事情就应该大张旗鼓的做。
没有甜枣给,就要润物细无声。
像是革新皇亲国戚对大宋的影响,在打了胜仗以后,借着胜仗带来的威严,顺手将他们铲除。
并且昭告全天下人。
不仅顺利的革除了皇亲国戚对大宋的影响,也借着皇亲国戚的脑袋和财富,收拢了一拨民心。
革新商律,也是如此。
下重手处置了官员中间的从商者,顺手推出了优厚的商律,打了官员,拉拢了商人,让天下人皆拍手叫好,官员们有气也没地方出。
像是刑部如今正在悄悄推行的刑律革新,就有点润物细无声。
从包拯奏请更改登闻鼓的条令开始,包拯总是能从一些陈年旧案中发现一些律法上的缺陷,奏请赵祯和寇季。
赵祯和寇季就能顺势将已经修改好的律法推出去。
只要不闹出大动静,满朝文武基本上反对的不是很厉害。
朝野上下也很少有人闹事。
对那些涉足刑律的人而言,包拯一条小小的奏事,赵祯和寇季一条小小的律法修改,根本没办法引起他们的敌视。
虽说少了那么一丁点做手脚牟利的可能,但是为了那点苍蝇腿的钱,去跟赵祯、寇季死磕,划不来。
更何况一般这种事情,都是在朝堂上廷议的。
满朝文武都答应了,下面的人谁敢多言?
多言就是打满朝文武的脸。
他们能让你好过?
包拯今日奏一条、文彦博明天奏一条、欧阳修后天奏一条……
一条一条的过,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几乎没有任何定数。
只要不是一口咬到了别人的痛处,别人根本就不觉得疼。
像是蚂蚁吃大象,又像是温水煮青蛙。
过程虽然十分漫长。
但是效果却前所未有的好,更不会引起太大的反弹。
偶尔有一两个人高喊着祖制不能改的话,还没等形成轩然大波,就会被以寇季为首的寇党大浪拍死在沙滩上。
像是范仲淹、欧阳修、苏洵、包拯等人,都是战斗机中的战斗机。
他们一致对外的情况下,斗嘴根本不会输。
苏洵能梗着脖子跟人赌命,包拯能将唾沫星子喷人一脸。
范仲淹和欧阳修两个人能引经据典的骂的那些人掩面而逃。
在他们凶残的火力覆盖下,朝野上下一片和谐。
寇季之所以将他们全部培养起来,并且凑在一起,凑在朝堂上,为的就是这个。
如今朝野上下能感受到的是一股欣欣向荣的蓬勃朝气,而不是昔日的那种暮气和慵懒。
如今朝野上下能看到的是一个个为国奔走的热血官员。
而不是昔日那种混吃等死的官油子。
寇季喜欢这种气息,所以不会去轻易打断它。
赵祯也喜欢这种气息,所以一高兴又为大宋添了两位皇子。
眼看着官家子嗣逐渐旺盛,再无先帝在位时期子嗣难出的问题。
奏请赵祯早立太子的风声就暂时消散了不少。
只是有一些人仍旧不死心。
比如王曾。
王曾为大宋奔波多年,几乎都是在点灯熬油的操劳。
所以他老的很快。
短短大半年不注意,王曾须发就变成了一片雪白,穿上道袍的话像是个仙人。
史料上记载,王曾卒于宝元元年。
可依照公元历推算的话,宝元元年早过了,王曾不仅没死,还多活了两年。
只是他对大宋熬尽了心血,又一直没有休息,所以他不仅老的快,身子骨软的也快。
王曾的继子王绎推着寇公车,推着王曾入了竹园。
王曾躺在寇公车上小酣。
当寇公车在寇季面前停下的时候,王曾缓缓睁开眼,瞥了一眼寇季,没好气的道:“你小子可是很久没有到老夫府上去拜会了。”
寇季坦言道:“公务繁忙,又要传授学生,自然没有多少闲暇。”
说到此处,寇季瞥着王曾不咸不淡的道:“倒是你,耳不聋,眼不花,腿脚也灵便,为何要坐寇公车呢?”
王曾叹了一口气,“腿脚灵便归灵便,身上却没有气力了。站一会儿就头晕,所以还是坐着的好。”
寇季调笑道:“离死不远了?”
王曾淡然一笑,唏嘘的道:“恐怕是……”
寇季脸色一变。
往日里他跟王曾开玩笑,王曾都会暴跳如雷的跟他辩解好久。
如今一句也不辩解,倒是闹的寇季有些心慌。
寇季沉声道:“你才六十三而已,比陈家兄弟年轻不少,比我祖父、李公等人也年轻。他们都没有死,你怎么敢死?”
王曾笑着感慨道:“他们在快要死的时候,将一腔热血撒在了我大宋的大江南北,借着大地的厚德,才勉强活下去了。
老夫不同,老夫的一腔热血早就献给了朝堂。
如今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你看着老夫没病没痛的,其实身子里早就空了。
去岁在应州安民的时候,晕厥过去两次。
没敢让人跟你说,生怕你寇老虎一怒之下,迁怒于人,将应州那些人给活埋了。
如今坐在你面前,倒是能放心大胆跟你说了。”
……
……
……
(ps:汇报一下上个月战果,上个月更新了三十九万四千多字,还是很拼命的。所以大家有啥给点啥吧。反正各项数据都不是很好看……)
第0979章 大星陨落
王曾面对死亡如此坦荡、如此豁达,少有人及。
寇季心里有些不痛快,所以言语中带着一些恶气,“我又不是刽子手,不会以杀人为乐。你突然暴毙的话,我顶多给你上两柱香,哀嚎一嗓子,在你家蹭一顿吃喝,其他的我什么也不会做。”
王曾拍着寇公车的扶手哈哈大笑道:“那可不成,你得到老夫府上充任知客。”
寇季冷哼一声道:“我堂堂一个平章事,到你府上当知客?你当得起吗?”
王曾笑着道:“有什么当不起。老夫若是死了,你身份再高,也得趴着。”
寇季瞥了王曾一眼,咸鱼般往躺椅上一躺,懒得再搭理王曾。
王曾见此,吩咐王绎将寇公车往寇季身边推了推。
寇季迅速的用手里的大蒲扇盖上了脸,不想跟王曾说话。
王曾凑近了寇季,轻声道:“寇小子,老夫真的觉得时日无多了。老夫不似向敏中那老货,临死的时候还能多赖一段日子。也不似你祖父,半只脚踩进了阎王殿,还能退回来。
老夫要是闭上了眼,恐怕就再也睁不开了。”
寇季拿开了脸上的蒲扇,冷哼道:“有事说事,别老拿死不死说事,我不想听。”
王曾点点头,笑道:“老夫有一件事要托付于你。”
寇季哼了一声,目光往王曾背后的王绎身上瞥了一眼,冷冷的道:“照顾你儿子的事情好说,我能保他衣食无忧,但是高官厚爵就别想了。”
王曾摇头笑道:“绎儿只是中人之姿,得了高官厚爵只会招祸,老夫留下的遗则足够他受用终生。
所以泽儿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
寇季冷笑着道:“你觉得人家不喜欢高官厚爵,可人家未必是这么想的。”
王曾苦笑了一声,对王绎摆了摆手。
王绎放开了寇公车的扶手,对寇季一礼,“家父所言,便是我心中所想。”
寇季冷哼道:“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收回你的话。你爹亡故以后,你能不能升官,我不敢保证,但是我能保证你待在原地一辈子不动。”
王曾没有言语,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寇季。
王绎郑重的道:“我不会收回自己的话,我也不会后悔。”
寇季冷笑道:“希望你以后还能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番话。”
寇季说完这话,便不再搭理王绎,而是挥舞着蒲扇,嫌弃的驱赶着王曾父子,“行了,你们可以走了。造反的事情我不干。”
王绎脸色一僵,王曾老脸黑的像是锅底,他冲着寇季吹胡子瞪眼的喊道:“你小子在胡说什么?”
寇季大大咧咧的道:“我可没胡说,你找我交代后事,既不让我辐照你而已,也不让我辐照你亲族,难道是想在临时之前将我拉下马,上去坐几天平章事的位置?
你又不是不知道,官家不可能让一个快要死的人出任平章事的。
除过这两件事,还有什么事值得你亲自过来交代的?
只有造反!”
王曾瞪眼道:“胡说八道。”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就当我胡说,我认了,你请回吧。”
王曾刚要发火,可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寇季为何如此反常。
王曾试探的问道:“你不愿意让老夫将那件事说出来?所以才故意拿话挤兑老夫?”
寇季瞥了王曾一眼,摇着蒲扇没有说话。
王曾正色道:“你身为平章事,你应该明白储君对大宋的重要性。”
寇季毫不犹豫的摇头道:“不明白……”
王曾瞪眼道:“如今诸位皇子年幼,如果官家能早日立储,就能绝了其他皇子争夺皇位的念想。
如此一来,我大宋的皇位传承就可以避免流血牺牲。”
寇季不屑的道:“早日立储能避免流血牺牲?我怎么觉得立储越早,流血牺牲越多呢?赵润一旦坐上了太子之位,那他就是个靶子。
稍微有点差池,就会被所有人无限放大了看。
时日一长,他会被所有人攻击的千疮百孔。
到时候,诸多皇子生出异心,满朝文武纷纷站队,你杀我我杀你的,好不痛快。”
王曾沉声道:“嫡长子继承皇位,乃是人伦大道,满朝文武都会拥护寿王的。”
寇季冷笑道:“起出的时候,满朝文武当然会拥护寿王。可时日一长,满朝文武就会生出异心。
谁不想多吃多占?
谁不愿意借着从龙之功更进一步?
到时候有人愿意割让半壁江山给我的话,你觉得我也会无动于衷?”
王曾脸色一变,惊恐的盯着寇季。
寇季冷冷的道:“你别这么看着我,到时候有人想以小博大,就一定会拿出相似的条件,拉拢我的。”
王曾盯着寇季颤声道:“你不会成为乱臣贼子的。”
寇季有些恼了,瞪向了王曾喝道:“我不会,其他人也不会吗?”
王曾闻言,脸色变得更难看。
他知道,寇季说的没错,人心是贪婪的。
寇季或许不会做有害大宋江山社稷的事情,但其他人就未必了。
为了问鼎天下,为了从龙之功,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王曾沉默了许久,盯着寇季道:“有你辅佐,没有人能动摇寿王的地位。”
寇季冷笑道:“你们敢让我一直在汴京城坐下去?”
王曾再次陷入到了沉默中。
寇季见此,撇了撇嘴,用蒲扇盖上了脸,不愿意再言语。
王曾内心挣扎了许久后,艰难的开口道:“官家若是不立寿王为储,满朝文武的异心会更多。
当年太祖迟迟不肯立皇长子为储,所以满朝文武才会被太宗拉拢。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所以这太子之位即便是难坐,寿王也得坐下去。”
寇季躺在躺椅上,隔着蒲扇淡淡的道:“那你们就做好血流成海的准备吧。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官家叫我一声兄长,我就会护他一世周全。
他亡故的时候,我若是还活着,我i绝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有人在他灵柩前‘停尸不顾,束甲相攻’。
到时候我不介意让整个汴京城的人给他陪葬。”
王曾浑身打了个哆嗦,他深深的看了寇季一眼,回头对王绎道:“走……”
王绎赶忙推着王曾的寇公车离开了竹院。
寇季在王曾走了以后,取下了蒲扇,幽幽的长叹了一声,“一个个只考虑皇位的有序传承,却不考虑背后的残忍。
皇子们互相残杀,杀不到你们头上,你们就不知道什么叫怜悯?”
在寇季看来,皇帝自觉精力不济的时候,将皇位传下去,盯着自己的儿子稳稳的坐上皇位,如此更替,才能确保皇位的有序传承。
再不行,将皇位变成像是平章事一样的限期制。
每个皇子只能在皇位上待一任或者两任,一任五年或者十年。
如此一来,皇位的有序传承会变得更加稳固。
说不定此举还能保证大宋王朝多活一些日子。
以上两种手段,虽然都有缺陷,但远比王曾等人希望看到的立储要靠谱。
立储,就相当于是一个老狼王,挑选了一个继任者,然后让其他的狼一起向继任者进攻,最终角逐出新的狼王。
如此手段,它要是不流血、不牺牲,那就奇了怪了。
寇季总觉得嫡长子继承制有点不靠谱。
所以不愿意在此事上多费心。
更不想搭理此事。
王曾离开了寇府三个时辰后,到了傍晚。
寇季已经忘了王曾找他商议立储的事宜,他在府上举办了一个涮羊肉大赛。
师徒们凑在了一起,吃了一个满嘴流油,爽朗的笑声从傍晚一直持续到了深夜,也没有停过。
最终寇季的学生们一个个捧着一个圆滚滚的肚子出了竹院的膳房。
赵润是最先跑出膳房的,跑出了膳房以后,尖叫了一声。
膳房内的人听到了赵润的尖叫声,一窝蜂的冲出了膳房,然后就看到了他们毕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长长的彗尾映红了半边天。
汴京城不时有人发现了天上降下的火球,一个个都尖叫了起来。
一瞬间,汴京城乱成了一团。
“陨石?”
“大星?”
“……”
寇季在确定了是陨石落地以后,快速的高喊了一声,“所有人都到院子里!”
陨石的速度远比寇季想象的要快。
在寇季以为陨石还有许久才会落下的时候,陨石跟空气摩擦形成的巨大音啸已经在他耳边呼啸而起。
等寇季回过头的时候,陨石已经坠落到了地上。
陨石落地的那一处,冒起了冲天火光。
陨石周遭的建筑被陨石落地形成的起浪冲的飞了起来。
汴京城在颤动。
寇季被震的双耳嗡嗡作响。
许久以后,在向嫣的拉扯下才回过神。
向嫣冲着寇季高喊,“相公,大星落在了王公住的巷子了。”
寇季一瞬间觉得热血冲头。
他猛然间想起了史书上记载的一段话,‘宝元元年,冬,有大星坠于汴京城王曾的住所,他的侍从左右惊恐地告诉他此事。王曾说:“一个月后就知道后果了。”次月,王曾罹患疥症,同年十一月十四日亡故。’
他的出现让王曾的亡期延后了两年,似乎也让陨石延期了两年。
“你带着孩子们在府上呆着,那也别去。让府上的家丁护卫守住前后门,我去去就回。”
寇季将自己的学生们交给了向嫣,自己奔去了马圈,挑选了三匹快马,带着两个侍卫冲出了竹院。
一出竹院,就看到了汴京城的街道乱成了一团。
寇季对身边的侍卫喝斥道:“去一个人,鸣枪,让百姓们速速回府内的院子里待着。”
一个侍卫脱离了寇季身边,策马快速的冲到了前面,他一边鸣枪,一边让街道上的人速速回府去待着。
寇季冲出去了两条街,发现了五城兵马司的人。
五城兵马司的人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他们听到了有快马由远及近的冲了过来,当即大声喊道:“官家有令,今夜宵禁,所有人无令不得出门!”
说话间,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架起了弓弩。
帮寇季打前站的侍卫,冲到了五城兵马司的人面前,亮出了腰牌。
五城兵马司的人仔细一瞧,是寇季近卫的腰牌,脸色一变,立马喊道:“快!快把路给腾开!”
五城兵马司的人一边高喊着,一边腾开了路。
寇季策马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寇季过去了以后,齐齐抹了一把汗。
“还好还好……还好这位爷今天没发火,不然我们兄弟小命就不保了……”
“……”
寇季才不在乎五城兵马司的人的心思。
他策马过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设立的关卡以后,后面一路上都是畅通无阻。
一直到了王曾府邸所在的街道上的时候,就看到了街道正中有一个大坑。
大坑取代了之前的王府,也顺势抹平了王府周遭的其他建筑。
大坑内有火焰,也有烟尘在汹涌。
大坑四周,躺着不少人,他们或缺了胳膊,或缺了腿,躺在地上翻滚着呐喊。
还有一些身体健全的人,哀嚎着在呼唤自己亲近的人。
场面十分惨烈。
五城兵马司的人带人封锁了大坑,领头的匆匆赶到了寇季面前。
“卑职丁大春,参见寇相!”
寇季犹豫再三,也不知道该如何张口。
丁大春似乎猜到了寇季的心思,急忙道:“寇相,卑职刚才封锁此地的时候,碰见了王府的管事,他告诉卑职,王尚书今夜留宿在了西苑,不在此处。”
寇季听到这话,一颗心放下了,“将王府的管事带过来,我要亲自盘问。”
丁大春答应了一声,急忙派人去将王府的管事带到了寇季面前。
寇季盘问了一番,确认了王曾确实留在了西苑以后,彻底的放下了心。
王曾既然安全了,那寇季就不得不重视一下灾情。
寇季对丁大春吩咐道:“再调遣一些人手,严防死守此地,无令不得让任何人出入。派人召京中的大夫到此处会诊,拿着我的手令去城外的法医馆,调遣法医馆内所有人速速入京。
吩咐权开封府知府,速速安抚百姓,让百姓各归各家,不得在街道上游窜。
吩咐巡检司的人,速速调动水龙车,浇灭此地的火焰。”
“喏……”
随着寇季一声令下,五城兵马司的丁大春,快速的调动起了兵马。
有人去了五城兵马司大营调遣人手,有人去了巡检司,还有人奔往了开封府,也有人拿着寇季的令牌往城外赶去。
巡检司的人和开封府的人在寇季命令下达下去没多久以后,就出现在了寇季面前。
寇季将吩咐给丁大春的命令重复了一遍。
他们齐齐回应,说是已经派人去做了。
救援的工作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在大坑周遭的火焰被消灭干净以后。
赵祯带着满朝文武匆匆赶到了此处。
依照惯例。
但凡是汴京城发生了任何大事,满朝文武都必须前往皇宫里,听从赵祯调遣。
所以在陨石落地的时候,满朝文武已经匆匆的赶往了皇宫,只有寇季一个人赶到了此处。
寇季迎到了赵祯面前,躬身一礼,“臣寇季,参见官家……”
赵祯急忙问道:“如何?”
寇季沉声道:“目前大坑内仍旧布满了火焰、浓烟,臣不敢让五城兵马司的人擅入,所以死亡人数还没有确定。受伤的目前已经统计出来了,有一百三十六人。如今正在接受大夫们诊治。”
赵祯点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王曾如何?”
“臣王曾多谢官家挂念,臣无碍。”
王曾在赵祯和寇季奏对的时候,就到了此处,听到了赵祯询问他的安危,赶忙出来搭话。
赵祯见到了王曾,赶忙招呼着王曾到了自己身边,仔细瞧了瞧,确认王曾无碍以后,苦笑着道:“王爱卿乃是国之栋梁,若是有何损伤,朕会肝肠寸断的。”
王曾对赵祯一礼,“臣多谢官家厚爱。”
说完这话,王曾对赵祯沉声道:“官家,自古以来,关于大星陨落的谣言多不胜数。此次大星陨落在汴京城,民间恐怕会有事端发生。
臣以为,当借此册立太子,以稳民心。”
赵祯微微皱起了眉头。
寇季有点想骂人。
关于大星陨落的谣言中,有一则是‘大星陨,帝王崩,帝路开。’
王曾这个时候奏请册立太子,存粹是在恶心赵祯。
借着大星陨,奏请赵祯册立太子,仿佛就是在告诉赵祯,天象示警,说你快死了,你赶紧立太子,好接替你的位置。
有一部分官员想法跟王曾差不多。
他们不在乎赵祯心里痛不痛快,他们只在乎赵祯立不立太子。
所以在王曾奏请了此事以后,他们就站出来复议。
赵祯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几乎皱成了一团。
“钦天监监正何在?”
赵祯低声喝了一句。
钦天监监正赶忙走到了赵祯面前,低声道:“臣在……”
赵祯不冷不热的问道:“你觉得此次天象示警,所为那般?”
钦天监监正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赵祯明显对王曾等人奏请册立太子不满,若是顺着王曾等人的心思说的话,赵祯恐怕会收拾他。
可是依照赵祯的心思说的话,王曾一群人又会对付他。
他一时间陷入到了窘境。
赵祯见钦天监监正不言语,冷哼了一声。
钦天监监正颤抖了一下,快速的道:“回官家,古语有云:大星陨落,天地同悲,为至圣贤臣而鸣。此次大星陨落,怕是落在了朝中的贤臣身上了。”
钦天监监正不敢往圣贤上扯,怕得罪了寇季。
所以只能拿贤臣说事。
钦天监监正话音落地,赵祯刚要开口,就听王曾沉声道:“无论落到了那个贤臣身上,都没有册立太子要紧。
此事明天天亮以后就会传扬出去,到时候谣言四起。
朝廷若是什么也不做,一定会被有心人利用。”
王曾话音落地,满朝文武齐齐看向了赵祯。
赵祯就像是没听到王曾的话一般,冷哼一声,指着远处的大坑道:“朕倒是要看看,这妖星敢带走朕那个贤臣。
命令五城兵马司和开封府的人将此处的人全部清理干净,封锁此地。
妖星若是噬了朕的贤臣,朕就让它粉身碎骨。”
“官家!”
“回宫!”
“……”
王曾在高喊,赵祯却甩起了袖子离开了此地。
王曾还要喊,寇季的手却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别喊了,你再喊下去,惹怒了官家,谁都不会好过。”
寇季长叹了一声。
王曾瞪着眼道:“储君之位,关乎国本,岂能因为官家会动怒而轻言放弃。”
寇季再次长叹了一声,“储君之位,对你而言,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相信你白天告诉我的话了。”
王曾皱眉道:“什么意思?”
寇季没有言语。
王曾沉吟再三,忽然挑起了眉头道:“你是说,此次大星陨落,怕是要应在老夫身上?”
寇季没有隐瞒,点头道:“**不离十……”
王曾开口要发问。
寇季却抢先一步道:“朝中如今能称之为大贤的人不多。其中身子骨最差的就是你。”
王曾听完了寇季的话,沉默了片刻,然后朗声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如此良机,不赶紧劝解官家将太子定下,更待何时?”
寇季刚要开口,王曾已经吩咐继子推着寇公车紧追着赵祯而去。
看样子他非要借着大星陨落的事情,逼迫着赵祯将太子之位定下,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寇季叹了一口气。
策马回了府。
一回到府上,向嫣就匆匆迎了上来。
“相公,外面的情形如何?”
寇季叹气道:“王曾的宅子毁了,周遭的其他宅子也遭殃了。但是王曾自己并无大碍。”
向嫣伸手拍了拍胸膛,长出了一口气道:“没出事就好,没出事就好……”
寇季对向嫣道:“安排那几个小家伙在府上睡下。然后派府上的人去他们各自的府邸告知一声。
宫里那边就不用派了,让他们自己派人回去。
告诉他们各家的人,就说今晚不安稳,就让孩子们留宿在府上。”
第0980章 王曾的决然
向嫣痛快的答应了一声,立马派人去传话,同时吩咐丫鬟们去烧热水,让寇季洗漱一下。
寇府有一个很大的洗澡池子。
寇季平日里喜欢在池子里洗漱。
澡盆那个东西,他真的用不惯。
丫鬟们烧好水,将池子注满了以后,寇季就舒舒服服的躺了进去。
寇季躺进了澡池没多久,苏轼鬼头鬼脑的挤了进来。
随后苏景先、狄咏、赵润、赵泽都先后挤了进来。
王安石和曾巩在洗澡房外见苏轼等人没有被赶出来,也挤进了澡房。
几个小家伙多天降大星都十分好奇,所以根本没有半点睡意,一个个的凑到了寇季面前,抓着寇季询问大星的种种。
寇季不厌其烦的给几个小家伙讲了一番大星坠落,又答应了回头带他们去近距离观看大星,才摆脱了一帮小家伙们的纠缠。
寇季送走了小家伙们,洗漱干净,回到了自己的卧房以后,倒头就睡。
他十分困乏,所以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起床以后,有人匆匆入了寇府,将一个字条递给了寇季。
寇季看过了字条,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向嫣一边帮着寇季整理衣冠,一边疑问道:“相公缘何叹气?”
寇季感叹道:“王曾带着人堵了后宫的宫门,逼迫着官家册立太子。官家一怒之下,下令辍朝三日。”
向嫣迟疑着道:“册立太子可是一桩好事,为何官家不答应?”
寇季瞥了向嫣一眼,摇头道:“短时间内,确实是好事。可时间长了,就是催命符,要所有人的催命符。”
向嫣稍微思量了一下,就明白了寇季话里的深意。
向嫣帮寇季戴好了玉冠,问道:“相公不打算参与此事?”
寇季淡然道:“没那个心情。”
寇季整理好了衣冠,出了卧房大门,到了书房。
他的几个学生已经洗漱过了,也吃过了。
寇季给他们布置了一些晨读的文章,然后下去吃饭。
吃饭的时候,一封封拜帖送到了他的面前。
全是他的学生递的拜帖,寇季没有将他们拒之门外,他吩咐管家出去给那些送拜帖的仆人说了见面的时间,那些前来送拜帖的仆人纷纷离去。
寇季吃过了饭,到了书房,教导了一会儿学生,已经到了中午。
寇季给他们布置了一下下午的课业,并且吩咐王安石照看着他们,然后自己去了偏厅。
到了偏厅以后,发现学生中年龄最大的两位已经到了。
“学生范仲淹……”
“学生欧阳修……”
“见过先生……”
寇季入了偏厅,摆摆手道:“不必客气,速速落座,管家,上茶。”
管家答应了一声,下去奉茶。
寇季走到了偏厅正中坐下。
寇季瞅着自己两个在史书上大名鼎鼎的学生,笑着问道:“你们今日递上了拜帖,正式的求见我,是想找我求官?”
范仲淹和欧阳修对视了一眼,一脸苦笑。
范仲淹拱手道:“先生说笑了,天下间人人皆知,求官不该找先生,该找吏部尚书。”
欧阳修点着头道:“学生等人此次前来,其实是想请教先生朝政。”
寇季点头道:“即使如此,那就等他们到齐以后说吧。”
范仲淹和欧阳修皆点头应允。
三个人在偏厅里,一边品茶,一边闲聊着。
由于三个人年龄各异,其中范仲淹足足大了寇季十多岁,欧阳修比寇季小了四岁。
所以三个人坐在一起,范仲淹更像是个先生,寇季和欧阳修更像是学生。
欧阳修还特地将此事说了出来,引的范仲淹苦笑连连。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保证、文彦博、苏洵、唐介、张方平等吩咐入了竹院。
到了偏厅向寇季施礼以后,就坐到了一边,陪着寇季说起了话。
等到所有人到齐了以后,寇季轻咳了一声,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言归正传吧。”
范仲淹、欧阳修等人齐齐点了点头。
范仲淹率先开口,“先生,王尚书奏请官家册立太子,并将官家堵在了宫内,官家动怒,辍朝三日。
学生们想着借此跟王尚书一起奏请官家册立太子,先生以为如何?”
欧阳修等人在范仲淹说完话以后,齐齐点头。
寇季没有急着回答范仲淹的问题,而是淡然笑道:“册立太子的目的是什么?”
有点胖胖的富弼果断开口,“自然是为了皇位有序传承。”
寇季点点头,笑道:“那汉太子刘据,唐太子李承乾,早早的被立为了太子,可有序传承到皇位?”
文彦博沉吟着道:“先生的意思是,现在立太子,有害无益?”
寇季再次点头。
范仲淹沉吟道:“此事学生也想过。但官家子嗣众多,若是不早早立下太子,恐怕其他的皇子会生出异心。”
寇季坦言道:“官家春秋鼎盛,早里太子有害无益。而且诸位皇子如今还年幼,还生不出什么异心,等他们年长了以后,再奏请官家册立太子也不迟。”
包拯郑重的道:“就怕到时候一个个皆是人杰,官家不好选。”
寇季淡然笑道:“不是还有我吗?我会提醒官家该选谁的。”
范仲淹等人听到寇季这话,便不再商议册立太子的事情。
寇季既然愿意做定海神针,那他们没理由为册立太子的事情奔波。
反正只要寇季不倒,他们这些猢狲就不会散。
他们如今掌控着朝中许多重要职能。
他们师徒一起发力,在朝堂上就是大势,远比王曾执拗的去找赵祯麻烦要强。
“我们好不容易聚一次,就在府上吃个便饭再走。”
范仲淹等人今日前来拜会寇季,主要就是为了册立太子的事情。
如今寇季将此事压下去了,那他们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要谈了。
寇季将他们全部请到了膳堂,请府上的大厨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饭菜,然后陪着他们饮酒作乐、大吃大喝了一番。
到了傍晚,才将他们一一送走。
等他们走了以后,寇季自己钻进了厨房,捣鼓了许久,提着个饭盒出了府,坐上了马车往宫里敢去。
马车到了金水桥前,并没有停留,而是一路入了东华门。
寇季在担任武臣之首的时候,就有宫中行马的权力。
如今出任了文臣之首,自然也具备了宫中行马车的权力。
似王曾、陈尧佐、陈尧咨这三个老臣也有。
只是他们平日里一般不动用。
一是为了提醒赵祯,他们还年轻。
二是为了不脱离群众。
官场之上,做不到像是寇季一样一骑绝尘,就得稳稳的扎根在群众当中,不然很容易被针对。
毕竟,上面的位置远远没有下面的位置充裕。
上面的人不让位,低下的人就没办法上去。
一个萝卜一个坑,不清除一个萝卜,是没办法空出新坑的。
寇季坐着马车一路到了后宫宫门口,就看到了王曾带着十数个文臣,稳稳的跪在后宫宫门口。
寇季略微扫了他们一眼,发现他们中间有一些人,跟王曾一样,是心怀家国天下的,也有一些人是准备讨好赵润,博得拥护之功的。
寇季下了马车,拿着放在车辕上的食盒,走到了跪在最前面的王曾身边。
在其他官员注视下,缓缓的蹲在了王曾身边。
王曾跪了一天了,身躯有些颤抖。
见到了寇季,有气无力的问道:“你是来陪老夫的?”
寇季果断摇头,“我不会干这种蠢事。”
王曾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猛的瞪大了眼睛,喝道:“你觉得老夫在干蠢事?”
寇季毫不犹豫的点头。
王曾吹胡子瞪眼的喝道:“老夫在维护国本。”
寇季直言道:“你清楚维护国本的代价。”
王曾冷哼道:“为了大宋,老夫纵死无悔。”
寇季叹气道:“可寿王很冤枉。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却要因为你们的愚蠢而受苦。”
王曾朗声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寿王乃是皇室嫡长子,天生身负大任,自然也要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磨砺才行。”
寇季沉吟了一下,感慨道:“这话其实有些偏驳,有些人一样身怀大任,但并没有苦过心志、劳过筋骨、饿过体肤。”
寇季指了指自己,道:“我就是这样的人。”
王曾不屑的道:“这才过去多久,你就忘了自己在夏州遇刺的事情了?”
寇季摇着头道:“那个是完全可以避免的。纯粹是因为扫荡的将士出了疏漏,才让西夏人抓到了可乘之机。
所以有没有那次刺杀,对我坐上高位都没有任何影响。”
王曾咬牙道:“所以你在告诉老夫,圣人说的话是错的?”
寇季耸了耸肩膀,直言道:“只要是人,都有犯错的时候。我祖父也经常犯错,他自己也承认,你不信的话我写一封信递到韩地去,让他亲自给你说道说道。”
王曾脸色一黑,冷冷的道:“你既然不愿意陪着老夫一起,那你就回去吧。”
寇季点点头,将食盒推到了王曾面前,道:“你把东西吃了,我立马走。”
王曾瞪着眼道:“你见谁谏言的时候会边吃东西边谏言?”
寇季没有任何犹豫的指了指自己。
王曾破口大骂道:“你就是个不要脸的,你不算。”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我亲手做的。快尝尝,错过了,以后可就再也吃不到了。到了九泉之下,说不定会气的爆炸。”
王曾皱起了眉头要拒绝。
寇季低声道:“你不吃的话,我就让宫里的宦官给你背后那些家伙淋点水,晚上冷风一吹,能活下来的可不多。”
王曾差点被气的跳起来,他目光凶狠的盯着寇季。
寇季一脸的无所谓。
王曾咬牙切齿的道:“你狠!”
王曾知道寇季的性子,所以他不敢仗着身份跟寇季赌。
寇季那是真的敢说敢做。
后面那十几个官员,没有寇季的门生,也没有寇氏的故旧,寇季真要开了杀戒,肯定不会手软。
王曾蛮横的从寇季手里夺过了食盒,将里面的米饭、鸡鸭鱼肉、分给了背后的那些官员,自己只留下了一壶米酒、一碗红烧肉。
王曾抄起筷子,夹起了一块红烧肉,塞进了嘴里,缓缓的咀嚼了起来。
寇季见此,低声笑道:“我知道你大公无私,也知道你平日里好吃一些甜肉,所以就为你做了一道红烧肉。
为了确保它能稳稳的进你的肚子,我特地减少了它的分量。
因为你肯定会将多的东西分出去。
只有少的你才会自己留下。”
王曾正在品红烧肉的滋味,听到了寇季此话,脸上的神情一僵,“只有烧肉是你做的?”
寇季嘿嘿一笑,“不然呢?你以为谁都有资格吃我寇季做的东西?”
王曾气的冲寇季吹胡子瞪眼。
寇季很满意王曾的反应,甩着袖子大笑着离开了皇宫。
王曾一行人在宫里一跪就是三日。
寇季每日都会准时送东西进去给王曾吃。
在史书上记载的大星落下以后,寇季就觉得王曾可能时日无多了。
他不想为了满足王曾的心愿,帮着王曾去害自己的徒弟,所以就变着花样的给王曾做好吃的。
三日后。
赵祯打开了后宫的门户,在王曾等人的期盼下,冷冷的说了一句。
“寿王赵润,私德有亏,削王爵……”
王曾眼珠子一瞪,晕倒在了地上。
赵祯不仅没有因为他们的谏言册立赵润为太子,反而削了赵润的王爵。
如此凌厉的反击,王曾有些扛不住。
所以晕了过去。
赵祯见到了王曾昏过去以后,也慌了,赶忙让御医为王曾诊治,确定了王曾性命无忧以后,立马让人将王曾送回了府。
王曾再次睁眼,已经到了三天以后了。
王曾睁开眼,就看到了寇季坐在自己的床边。
寇季见王曾醒了,没有惊动任何人,他盯着王曾,幽幽的叹息了一声,“人都有逆反心理,官家更是如此。
你越是让他立太子,他就越不想立。
所以你逼的越紧,官家心里就越怒。
我敢肯定,你要是再逼下去,官家会将赵润削成庶民。”
王曾艰难的开口道:“那可是嫡长皇子!”
寇季淡然道:“是贵是贱,还不是在官家一念之间?”
王曾咬着牙道:“难道就没办法了吗?”
寇季沉声道:“以赵润的身份,他迟早要去太子的位置上走一遭。有我盯着,他不会做错事,所以太子之位迟早是他的。
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王曾沉声道:“老夫怕自己闭上了眼,官家身边再无正臣,太子之位旁落,皇族血争不断。”
寇季郑重的道:“我会帮你看着的。”
王曾义正言辞的道:“你没有为大宋赴死的决心,老夫不相信你。”
寇季恼了,“我是不愿意为大宋赴死,但是我也不会伤害大宋。”
王曾毫不客气的道:“没有为大宋赴死的决心,那就说明在你心里大宋远远没有你的性命重要。
那个皇位上坐的是谁,你根本不会在乎。
大宋是否会有序传承,你也不在乎。
你保的只有赵祯,而非大宋。”
寇季强忍着心头的怒意,对王曾道:“我不想跟你争辩这些,我只想告诉你,你如此一意孤行,所有人都不会快活。”
王曾冷冷的道:“我们要是快活了,那百姓就没办法快活。”
寇季冲着王曾抱了抱拳,离开了王曾的卧房。
王曾在寇季走后,神色复杂的低语了一句,“事到如今,只能走最后一步了吗?”
王曾话音刚落,王绎匆匆入了卧房。
“爹,您醒了?”
王绎一脸喜色的道:“孩儿这就找御医为您诊治,顺便让厨房的人将米粥端过来。”
王曾淡淡的道:“御医就不必了,米粥可以端过来,顺便给老夫准备笔墨纸砚,再把你娘叫过来,然后吩咐管家,封了府门,老夫近几日不见客。”
王绎不明白王曾的心思,只能点头答应了一声,照着王曾的吩咐去做。
没一会儿,王绎扛着小木桌,拿着文房四宝,王李氏端着米粥,入了王曾的卧房。
王李氏入了卧房以后,将米粥放在了王曾身边的矮几上,轻声询问,“要不要叫丫鬟进来伺候?”
王曾摇了摇头,吩咐王绎将小木桌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让王绎扶起了自己。
待到王绎磨好了墨汁以后,王曾颤颤巍巍的提起笔,开始写起了奏疏和书信。
王李氏稍微瞥了一眼,脸色大变。
“老爷?!您?!”
王曾UU小说一顿,低声吩咐道:“不可声张!”
王李氏果断摇头,“妾身绝对不允许你这么做。”
王曾深吸了一口气,凝重的道:“老夫宦海沉浮数十年,为的就是这一刻。”
王李氏眼中已经含泪,“你们就不能学一学别人,做一做奸臣吗?为何一个个都要做名臣,为何一个个都要名流青史?
家父当年也是这样,您也是这样。
家父临终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王旦出任宰相,告诉王旦,不能同敌国讲和,他还写信告诉先帝,‘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一旦同敌讲和,大宋必然多事。
但是王旦不以为然,先帝也没听家父临终之言。
最后订立了澶渊之盟。
盟约订下以后,我大宋被辽国欺辱了数十年,朝廷被奸臣把持了数十年。
家父一腔心血,付之东流。
如今您又是这般。
你们一腔热血,明明没人在意,你们为什么还要拿性命去赌?”
王李氏说到此处,已经泣不成声,“你们就没人在意在意自己的亲人吗?”
王曾痛苦的闭上眼,幽幽的长叹了一声,“为人臣者,匡扶社稷,纵死无悔。岳父当年没有后悔,我也不会后悔。”
说到此处,王曾睁开眼看向了王李氏,叹气道:“此事是我负了你。待到九泉之下,我会侍奉在你膝前,偿还我欠你的一切。”
王李氏哽咽着道:“妾身不要您偿还什么,妾身只想您活着,陪着妾身。”
王曾摇了摇头,沉声道:“此事不可宣扬,不然老夫就吊死在府上。”
王李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含着泪哽咽。
王曾咬着牙,对同样泪流满面的王绎道:“老夫的米粥,你喝了。”
王绎含着泪摇头。
王曾低声喝道:“你喝了,就还是老夫的儿子,你不喝,就不是老夫的儿子。”
王绎噗通一声跪到在了王曾面前,痛哭流涕道:“爹,您可以杀了孩儿,但不能逼孩儿弑父啊。”
王曾恼怒的道:“胡说八道,是老夫一心求死,与你何干?”
王曾指着床前的粥碗,怒声道:“你喝了,老夫还能多活两天,你不喝,老夫现在就死。”
王绎涕泪横流,浑身颤抖着伸出手,端起了王曾床前的粥碗。
“喝!”
“爹……”
“喝!”
“呜呜呜……”
王绎端着米粥,米粥里混着泪水,一口口的往下咽。
以前,王绎觉得,米粥是天底下少有的滋润的食物,他最喜欢米粥。
可如今,他觉得米粥比黄连还苦、比黄连还难以下咽。
每喝一口,就犹如铁水入喉,烧的他五脏六腑在翻滚。
王曾眼见着王绎一口一口的将碗里的米粥喝完,缓缓的往床上一趟,声音柔和了几分。
“以后每日去厨房拿三碗粥,照着今天这样,都喝了……”
“爹……”
王绎低声呼喊。
王曾缓缓的闭上了眼,眼角渗出了一丝泪水,低声呢喃道:“苦了你们了……”
王绎跪在地上,以头触地,无声的哽噎。
王李氏亦是如此。
父亲、丈夫皆是举世瞩目的人杰。
父亲是被誉为‘圣相’的李沆,丈夫是大宋少有的三元魁首,民间赞其为贤相。
按理说,有一个名扬天下的爹,有一个名扬天下的丈夫,她应该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才对。
可事实上,她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做人杰的女儿,做人杰的妻子,真的好累,累的她喘不过气。
累的她连痛苦也不敢哭的太大声,只能用双手捂着嘴,不断的哽噎、哽噎、再哽噎……
第0981章 人间不值得
王曾死了,不吃不喝三天,生生将自己饿死了。
当寇季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像是遭遇了晴天霹雳,不敢相信。
当他骑着马冲到了王府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雪白。
寇季蛮横的闯进了王府,揪着王绎衣领厉声质问,“为什么一个好好的人,突然就死了?”
王绎失声痛哭着,双眼肿的像是桃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反倒是王曾的老妻王李氏,平静的坐在一旁,也没有哭,也没有闹,大概是已经哭完了,眼泪已经流干了。
她声音沙哑的替王绎答了一句,“老爷是为了死谏!”
“死谏?!”
寇季难以置信。
转瞬化作了满腔的怒意,“为了死谏,就活生生把自己给弄死?!”
说完这话,寇季凶狠的揪住了王绎的衣领,恼怒的质问道:“为何不阻止?他犯蠢你也犯蠢!”
“寇季!够了!王曾尸骨未寒,你要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吗?!”
陈尧佐的声音在寇季背后响起。
寇季紧紧的握了几次拳头,松开了王绎的衣领。
回过头就看到了陈尧佐捧着一卷圣旨站在他身后。
陈尧佐见寇季将目光放在了自己手里的圣旨上,便叹了一口气道:“官家已经看过王曾临终的奏本了。
官家已经命礼部准备册封大典了。
命我过来宣读给王府的旨意。”
寇季咬了咬牙,冲着王曾棺椁放的地方,破口大骂了一句,“蠢货!”
陈尧佐叹气道:“人都死了,你又何必呢。”
寇季凶狠的看向了陈尧佐,质问道:“难道不是吗?”
陈尧佐只叹气,不说话。
寇季咬着牙,带着怒气离开了王府。
王曾的做法实在是太偏激了。
寇季忍受不了。
寇季气势汹汹的冲回了竹院,一路奔到了书房,一把拽起了正在写字的赵润,在赵润茫然的神情中,恼怒的质问,“你想不想当皇帝?”
赵润一脸愕然。
王安石、曾巩、苏景先、苏轼一脸惊恐。
赵泽和狄咏像是没事的人一样在哪儿互相摸着肚子玩。
赵润见寇季前所未有的愤怒,他吞了一口唾沫,低声道:“我……我也不知道……”
寇季再次质问,“那你想做什么?”
赵润疯狂的摇头。
寇季双手紧握,冲着赵润就是一通大骂,“我该说你胸无大志!还是该说那两个人自私!愚蠢?!
明明你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赌上性命也要推你上去!
是你没得选?还是他们强加给你的?!”
赵润惊恐的盯着寇季,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寇季见此,愤怒的将赵润丢出了书房的大门,指着跌坐在外面的赵润,怒声道:“滚回你的皇宫!想清楚你想要什么,再来此处!想不清楚,你永远也别来!”
“寇相爷,您的威风也太大了吧?皇子都敢摔!”
陈琳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寇季书房门前,阴恻恻的盯着寇季。
寇季怒目相向,“你也给我滚,不然我让人乱刀砍死你!”
陈琳张了张嘴,很想反驳一句,可见寇季前所未有的愤怒,他还是将话吞进了肚子。
他清楚,寇季敢说,绝对敢做。
陈琳没有再说一个字,带着赵润匆匆离开了竹院。
就连赵祯召见寇季入宫的口谕,陈琳也没有传达。
寇季蛮横的将所有学生都留在了自己府上,让人封了门,谁也不见。
王曾获封文臣最高谥号文正公的时候,寇季没去。
王曾入土的时候,寇季也没有去。
赵润获封为齐王的时候,寇季没有去。
赵润获封为皇太子的时候,寇季也没有去。
有人因此弹劾寇季跋扈的时候,寇季也没有理会。
有人登门求见,寇季依旧没有理会。
寇季在府上一闷,就是一个月。
……
竹院里。
寇季裹着一身裘皮,躺在躺椅上,面前摆着一个火盆,躺椅边上放着一个矮几,矮几上放着红泥小火炉,小火炉里火苗旺盛,不时还发出噗噗的声音,火苗上架着一个陶锅,锅里温着一壶酒。
寇季就躺在躺椅里酣睡。
王安石、曾巩、苏景先、苏轼,规规矩矩的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写着寇季布置下的数学题。
就连平日里喜欢调皮捣蛋的狄咏和赵泽,如今也规规矩矩的坐在书桌前,临摹着宋人最喜欢的飞白体。
赵泽的手掌有点肿,握笔的时候生疼,他眼中含着泪,咬着牙握着笔,弯弯曲曲的写着一个个像是狗爬的字。
今早的时候,赵泽不想写字,跟寇季耍小孩脾气,寇季逮住赵泽的手,啪啪就是两戒尺。
两个宫娥要拦,如今已经被刘亨挂到了书上。
刘亨和向嫣不时的从书房门口走过,想进门,却踌躇了好多次,还是没敢迈进门。
寇季在府上闷了一个月。
人瘦了一圈,胡须长了一节,脾气也大了几分。
以前很少惩罚人的寇季,如今也抡起了棒子。
府上不少丫鬟和仆人都被他打了板子。
“叔叔,还是您去劝劝吧……”
向嫣一脸哀伤的低声对刘亨道。
刘亨苦着脸道:“我害怕……”
向嫣急忙道:“他武艺没你高,打不过你。”
刘亨脸色更苦,“问题是他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还手。一身武艺就像是忘了一样,怎么也施展不出来。”
“还是朕去劝吧……”
二人只顾着关心寇季,没有注意院子,更没有发现赵祯已经到了书房门口。
向嫣和刘亨见到了赵祯,赶忙施礼。
“命妇参见官家……”
“草民参见官家……”
赵祯摆了摆手,一脸哀怨的道:“算了……”
向嫣和刘亨起身,赵祯对身后的曹皇后、赵润、陈琳低声吩咐了一句,“你们就在外面候着……”
曹皇后、赵润、陈琳赶忙答应了一声。
赵祯迈步进了书房。
王安石、曾巩、苏景先、苏轼四个人有点懵。
他们想施礼,可是看着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寇季,他们又不好乱动,一时间只能提着笔尴尬的站在那儿,一脸苦涩的看着赵祯。
赵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学习。
狄咏有些懵懂的打量着赵祯,赵泽见到了赵泽,眼中的泪水更多,他挪动了一下脚,向扑到赵祯怀里去控诉寇季的暴行。
闭着眼的寇季哼了一声。
赵泽身躯一僵,含着泪站在哪儿继续写字。
赵祯走到了寇季身边,拉过了一张座椅,坐在了寇季身旁。
“四哥……”
寇季翻了个身,假装没有听到赵祯的呼唤,假装自己还在睡。
赵祯见此,一脸苦涩。
赵祯对王安石等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王安石等人一脸迟疑,纷纷看向了躺在躺椅上的寇季。
王安石敏锐的发现,寇季手里的蒲扇在微微晃动,赶忙吩咐苏景先和苏轼拉着赵泽和狄咏,一起离开了书房。
赵祯冲着门外喊了一声,“皇后,带润儿进来。”
曹皇后领着赵润入了书房。
赵祯大马金刀的坐在寇季身边,盯着曹皇后和赵润道:“尊师重道,乃是为人弟子的根本,朕昔日惹恼了先生,先生也会打板子。
润儿惹恼了四哥,也该打板子。”
赵润咬着牙伸出手,曹皇后从袖口抽出了一根戒尺,狠狠的打在了赵润手上。
啪一声脆响,传便了书房。
曹皇后见寇季不为所动,就咬着牙挥起了戒尺。
赵润的手掌被打的啪啪作响。
“哎……够了……”
寇季知道自己装不下去了,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站起身。
“臣寇季,参见官家,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太子殿下……”
寇季躬身向三人施礼。
赵祯硬生生的拉着寇季坐下,道:“你我兄弟相称,私底下就不要讲这些君臣之礼。”
寇季拿着蒲扇没有说话。
赵祯叹了一口气道:“朕没有逼死王曾,朕更没想过王曾会死。”
寇季缓缓闭上眼,道:“我知道……没有人逼王曾,王曾是自己蠢死的。”
赵祯感叹道:“朕若是知道王曾如此刚烈,也不会跟他赌气。”
寇季幽幽的道:“我的长辈不多,王曾算一个……”
赵祯点着头道:“朕也是……”
寇季睁开眼看向了赵润,淡淡的问道:“我记得我说过,你想清楚了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再入此门。
如今你入了此门,想必是已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赵润咬着牙点点头。
寇季长叹一声,“为了你,两位国之柱石没了。你想要的东西,最好能让他们称心如意。”
赵润盯着寇季,声音沉重的道:“我要当太子!”
寇季也不忌讳赵祯就在自己身边,他笑眯眯的眯起眼,问道:“只是太子?”
赵润抿着嘴不说话。
寇季继续笑着道:“志向再大一点也没有关系,你父皇不会怪罪你,也不会有人将此事传出去。
只要你说出来,我可以辅佐你。
你父皇可以作证,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
我说过要辅佐你父皇打一个花花江山,我就辅佐你父皇打了一个花花江山。”
寇季的话明显有些大逆不道,但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反驳。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赵润身上。
赵润感受到了三道炽热的目光,浑身都难受。
他在三个人的注视下,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道:“我!要!当!太!子!”
赵祯淡然一笑,曹皇后也淡然一笑。
唯有寇季依旧眯着眼,道:“那你要是一辈子都是太子,你也愿意吗?”
赵祯和曹皇后一愣。
赵祯若有所思,曹皇后一脸疑惑。
赵润郑重的点点头。
寇季要了一下蒲扇,淡然笑道:“你已经是太子了,居然还嚷着要做太子。还真是胡说八道。”
赵润有点懵。
赵祯和曹皇后对视了一眼,苦笑了一声。
寇季对曹皇后拱了拱手,“烦劳皇后娘娘带太子到书房外等候,臣和官家有要事要谈。”
曹皇后点了点头,带着赵润离开了书房。
二人一走,寇季往躺椅上一瘫。
“他志向就不能再大一点吗?白白浪费了两位国之柱石的性命。王曾临死之前,可是给我写了一封信,让我关键时候帮他一把。”
赵祯摊开手,大大咧咧的往那一坐,撇着嘴道:“朕如今身子骨还硬朗着呢。他要是想当皇帝,朕干嘛?”
说到此处,赵祯瞥着寇季道:“你总不可能带着他兵谏吧?”
寇季摇头,直言道:“只要你想在那个位置上一直坐着,普天之下就没有人能动摇,谁动摇我杀谁。
所以兵谏之类的事情不可能发生。
我只会劝谏你在年老体衰的时候,禅让出皇位。
美其名曰:扶上马,送一程。
说辞我都想好了。
为了确保大宋长治久安,为了确保大宋江山传承千万年,为了确保龙椅上坐着的一直是以为英主,为了能让大宋一直保持进取心,为了让大宋皇位更替不再见刀兵……”
寇季说了好多‘为了’。
赵祯听的目瞪口呆。
寇季说完以后,盯着赵祯笑道:“怎么,心动了?”
赵祯没有隐瞒,点着头道:“朕年迈以后,脑子没糊涂的话,听到你这番话,一定会让位。
光是让大宋皇位更替不见刀兵这一条,就足以让朕心动。
更别提其他的。
昔年八皇爷造反,大皇爷火烧寝宫,历历在目。
朕至今都没办法忘记。
所以有办法让皇宫里不见血的话,朕不介意一试。”
寇季盯着赵祯笑道:“旁人手握着大权,死活都不肯放手。你怎么会如此豁达?”
赵祯摇头笑道:“眼见一个个忠臣良将,为了朕的江山,舍了权势,舍了性命,舍了名声。朕有什么舍不得的?
若不是有他们撑着朕的脊梁骨,朕早垮了。
就是怕对不起他们,所以在他们谏言的时候,朕轻易不敢动怒。
就是怕对不起他们,所以朕处理国事的时候兢兢业业。
就是怕对不起他们,所以朕努力的在做一个好皇帝。
朕若是不做皇帝,会比做皇帝还舒坦。
朕不用再担心多喝一碗羊肉羹,民间就得多挤出一份民脂民膏。
朕也不用没日没夜的为大宋江山社稷操劳。
身上没有重担,心中没有挂念,每日花田野下,好不自在。
更重要的是,朕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像是金丝雀般被锁在宫里。”
说到此处,赵祯看向了寇季感慨道:“你就是知道当皇帝太累、太艰辛、太煎熬,所以朕当时想传位给你的时候,你不仅没动心,还抽了朕一个巴掌,对不对?”
寇季毫不犹豫的点头,“世上最傻的事情,就是抢着做皇帝。看似得到了极大的权柄,但是失去的更多。”
赵祯感慨道:“可皇帝的权柄真的很大!”
寇季笑问道:“大宋之外你管得着吗?”
赵祯一脸愕然。
寇季继续笑道:“大宋很大,大宋之外更大。大宋之外多的是无主之地,随便占一块,当一个山大王,远比当皇帝自在。”
赵祯哭笑不得,“看来朕封你为韩王,算是封对了。”
寇季撇着嘴道:“王爵的爵位还行,就是封地一般般。我以后老了想出去抢一块地盘都不行。”
赵祯哈哈大笑。
“朕就像是想把你留在身边,朕就是想随时随地想见你就能去见你,所以在将你封在了韩地。”
寇季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你皇家的奴隶。”
赵祯笑着道:“但你是朕最亲近的兄长!”
寇季叹了一口气,“你是吃定我了?”
赵祯笑容灿烂的道:“这是朕发现的,当皇帝唯一的好处。”
寇季又叹了一口气。
赵祯大笑了许久,才缓缓收敛了笑容,然后颇有兴致的对寇季道:“四哥,再过一个月,就到年节了。
朕准备趁着年节,朝野上下所有衙门都休沐的时候,将剩下的律法一并放出去。
等到明年开春,所以律令就全部定下了。
木已成舟,有人想反对都不成。”
寇季沉吟着问道:“还剩下多少?”
赵祯笑道:“不足十分之一……”
寇季惊讶的道:“这么少?”
赵祯笑着道:“这得多亏你和你的那些门生。你的那些门生,各个都是干才,察觉出了朕的意图以后,疯狂的帮朕查找律法中的疏漏,疯狂的帮朕推行律法。
当然了,最关键的还是四哥你,你往府上一待,足不出户。
朝野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你怒火烧到了天灵盖。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你眉头,生怕你一怒之下杀出府,杀一个人头滚滚。”
寇季挑着眉,“我有那么可怕?”
赵祯认真的点头道:“有!”
寇季沉吟着道:“不应该啊!我一直觉得我对人都挺和善的。”
赵祯笑着道:“丁谓、八皇爷、李德明、李元昊、耶律隆绪、耶律宗真听到你的话,恐怕会哭出声。”
寇季干巴巴笑道:“既然我如此可怕,那朝堂上为何还有人弹劾我?”
赵祯感叹道:“弹劾你的是陈尧佐。那老倌将弹劾你的奏疏和乞骸骨的奏疏一并递上来,朕也无可奈何。”
寇季沉声道:“看来他是诚心求去。”
赵祯点着头道:“他想借着你的手,离开朝堂。”
寇季感慨道:“他一走,朝堂上的老臣,可就剩下宋痒、陈尧咨、王德用了。他们三人之下,最老的大概就是范仲淹了……”
赵祯点着头道:“宋痒几人也有求去的意思。”
寇季皱眉道:“商量好的?”
赵祯迟疑了一下,道:“看着不像……应该是范仲淹等人给了他们压力,然后王曾故去、陈尧佐乞骸骨,让他们也生出了退意。”
寇季幽幽的叹息了一声,“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换旧人。”
赵祯感慨道:“我们也有被换下去的那一日。”
寇季淡淡的道:“每个人都有那么一日。”
赵祯笑道:“你我被换下去的时间还很长。”
寇季点头笑道:“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将我们要做的都做完。”
赵祯跟着点了点头。
君臣二人对视了一眼,放声大笑。
赵祯哀着脸入的竹院,笑着脸离开了竹院。
赵润被留在了竹院。
所有人都以为赵祯出马,寇季必定会出现在朝堂上。
可自从赵祯离开了寇季的竹院,一直到年节,寇季也没有出现在朝堂上,甚至没出过竹园。
年节临近的时候。
赵祯将范仲淹等人召到了资事堂,将剩下了的要修改的律法交给了他们。
范仲淹等人看到新版律法的时候,就知道了赵祯革新律法已经接近了尾声,也知道赵祯放下了对他们的戒心,彻底将他们当成了自己人。
简在帝心,对他们而言就是最大的鼓励。
于是乎他们趁着年节放假前了几日,快速的将赵祯交给他们的新版律法推行了下去。
一切都是悄悄的做的,并没有大张旗鼓。
反倒是前来朝贡的藩王们有点大张旗鼓。
曹利用献上了十二头通体雪白的大象,每个大象身上都带着金光灿烂的盔甲,像是战象。
进城的时候引的万人围观。
流求的曹家派人送上的是三头巨鲸,一个个都硕大无比。
朱能派人送上来的是一座丈高的金佛。
元山派人送上来的是一座庞大的金雕,上面镶嵌满了宝石,阳光下璀璨夺目,闪的人睁不开眼。
李昭亮送的礼物就相对文雅了一些,一节天竺佛陀的指骨舍利、三份贝叶经。
高卫昭送的礼物有点简单,六匹汗血宝马,看着是单调了一些,但是价值不菲。
种世衡送的礼物比较俗,一百零八位经过仔细调教的倭国女子。
寇天赐和刘伯叙一起送了一艘大舰。
远超大宋所有大船的大舰。
大舰已经脱离了船的范畴,可见有多大。
大舰停靠在登州外,送到汴京城的只是一座用象牙搭建的模型。
所有礼物入京,都是大张旗鼓。
所有礼物入京,都引人注目,引万人争相围观。
“礼下与人必有所求……不过他们还真挑了一个好时候……王曾啊,你死了不是时候啊……”
寇季在得知了藩王们送了重礼以后,感叹了一句。
寇季之所以夸赞他们送礼送的是好时候,是因为赵祯今年整寿三十了,他们没赶上赵祯的诞辰,但是在年尾的时候,全部奉上了厚礼。
如此一来,只要要求不过分,赵祯应该都能应允。
第0982章 忧心忡忡的李迪
藩王的使节们入京不到一个半时辰,他们向大宋提出的诉求就传到了寇季耳中。
竹院里。
寇季拽着身上的裘皮,有些诧异的问道:“你是说,他们想从我大宋购买铁料?”
赵润站在寇季面前,郑重的点了点头。
自从赵润被册立为太子以后,赵润就变得沉稳了不少。
教导他不再是寇季一个人的职责,而是很多人的职责。
赵润已经从后宫里搬出来,住进了赵祯昔日居住的东宫,东宫里的文德楼,成为了赵润学习之所。
每日都会有国子监博士、各阁学士、大学士,到文德楼去给赵润授课。
国子监博士和学士们授课,没有寇季那么灵活,也没有寇季那么放任自流,相对比较呆板,所以教导出的学生难免会少一丝灵性,多一些沉稳气。
寇季见赵润点头,又笑着问道:“他们要城外作坊里的铁料?”
赵润点着头道:“他们的意思是,最好是作坊里锻造好的成料,他们愿意花大价钱购买,若是我父皇愿意派遣手艺高强的匠人去指导他们锻铁,他们愿意为赐付出巨大代价。”
寇季哈哈一笑,“他们倒是聪明了一回,我还以为他们会愚蠢的盯着火器不放……”
赵润笑着道:“我父皇也是这么说的。”
寇季淡笑着问道:“你父皇打算怎么做?”
赵润认真的道:“我父皇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吩咐我过来问一问你的意思。”
寇季笑着道:“那你回去告诉你父皇,他们既然要,那就卖给他们。价钱要贵,越贵越好。”
赵润迟疑着道:“先生不怕他们拿到了铁料以后,研究出我们的锻造技艺?”
寇季笑容灿烂的道:“锻造技艺若是能被人研究出来,那早就传便天下了。”
赵润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拱手辞别了寇季以后,回宫去传话。
寇季在赵润走后,摇头一笑,“虽然聪明了一回,但还是不够看。一个死了十几年的人,都比你们聪明。”
寇季口中那个死了十几年的人,就是八王赵元俨。
赵元俨当年为了拿到锻钢作坊的铁料,选择了从民间购买了大量的农具,融了重铸。
朱能等人的目光却从没有放在那些农具身上。
单凭这一点,他们就不如赵元俨。
朱能等人若是通过正常的邦交,向赵祯提出采购大量的农具,赵祯一定不会拒绝,甚至商量都不会跟寇季商量。
寇季知道了也不会阻拦。
至于他们将农具拿回去以后融了做其他东西,还是拿着那些农具耕田,大宋上下都不会有人在意。
朱能等人直接向大宋求购铁料,是个人都能猜出他们的目的。
他们此举就等于是在为他们自己求购铁料增加阻力。
寇季将刘亨叫到了自己的书房,把此事跟刘亨讲述了一番。
刘亨听完了寇季的分析以后,苦笑着道:“大家都是武行出身,遇事讲究一个简单粗暴。求购农具再拿回去重铸的话,中间会浪费不少工夫。
而且谁也不能保证重铸以后,会得到他们想要的铁料。
所以他们只能通过简单粗暴的办法,想朝廷索取铁料。
若是朝廷同意,大家自然皆大欢喜。
若是朝廷不同意,他们自然会退而求其次。”
寇季点着头道:“我也觉得他们是这么想的。但他们如此光明正大的将自己的心思摆在了明面上,很容易被人惦记上的。”
刘亨哭笑不得的道:“你和官家如今忙着改制,哪有心里搭理他们?你和官家不动他们,他们就无所畏惧。”
寇季认真的道:“西方还是有强国的。”
刘亨反问道:“你说的是在铁蹄践踏下瑟瑟发抖的天竺人,还是在强弩爆射下躲在城堡里不露头的大食人?”
寇季愕然的看向了刘亨。
刘亨干笑着道:“最近闲着无聊,就翻看了一下你的那些学生翻译的大食书籍。里面一些兵书看着挺好玩的。”
寇季好奇的问道:“你从中看出了什么?”
刘亨笑着评价道:“有勇无谋。”
寇季沉吟着道:“仔细说说……”
刘亨拿手稍微比划了一下,“双方不论人数多少,都摆明了车马对阵,人多的、装备精良的、有拼死之心的,几乎都能赢。
兵法、诡道,几乎看不见。
最重要的是,在他们的兵书中,提到的最强的军队,不是骑阵,就是步卒军阵。
几乎不见弓弩阵和重弩阵。
里面有一个战阵被吹嘘的很玄乎。
叫什么马其顿。”
寇季笑问道:“你怎么看马其顿方阵?”
刘亨笑着道:“比魏武卒差了不止一星半点。我只需要率领一万大宋禁军,就能轻易的击溃三倍的敌人。
兵马过于单一,你也是领过兵的人,你应该明白,单一的兵马在战场上根本没有多少生存力。
就拿马其顿而言,他们手里的长矛固然长,近战固然能将敌人挡在长矛之外。
可他们并没有强横的弓弩兵跟我们对阵。
所以碰到了他们,我只需要命令重弩阵射一轮,就能射穿他们的方阵。
他们除了挨打,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若是一万禁军,全是弓弩兵和重弩兵的话,他们到不了我身前。
你也知道,在战场上排成一个阵型,一步一步的向前前进,是一个很傻的行为。
我大宋当年用阵图作战的时候,就是这般。
我大宋还有数量庞大的弓弩助阵,还不是被人打的像是个傻子。
马其顿只会被打的更傻。
当然了,他们有火枪的话,另说。”
寇季失笑道:“人家是一千多年前的强军。”
刘亨笑着道:“放在一千多年前,他们遇到了秦军,也必输无疑。”
寇季笑而不语。
刘亨感慨道:“秦弩之强,贯绝六国。其势如大风,汹涌澎湃,势不可挡。论血勇,天下强兵,那个比得上秦军?”
寇季笑着道:“可人家的战绩不小……”
刘亨失笑道:“一群纯粹的兵马,打一群杂乱无章的半农兵,打不赢才是怪事。大食文中,将马其顿方阵吹嘘的神乎奇迹,可仔细看看他们的对手,你会发现,他们的战绩也就那样。”
寇季笑着道:“可马其顿是人家一千年前的军阵。现在说不定人家有所进步。”
刘亨摇头笑道:“一种兵马的军阵,变成了三种兵马的军阵,也叫变化?我大宋禁军中的兵马有多少种?
斥候、传令、跳荡、冲阵、刀盾、长枪、弓弩、游骑、轻甲、重甲、投掷、火头等等十多种。
我们的军阵多到数不胜数。
我们的将士能在军阵上完成多个变化,快速又稳定,能随着军阵的变化而变化。
他们根本做不到。
更别提我们那变化无常的诡道兵法。
他们只有进退两道,只讲正,不讲奇。
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寇季笑道:“照你的说法,朱能和李昭亮等人在西方战场上足以横扫。”
刘亨笑着道:“以朱能、李昭亮等人对兵法的熟悉,对上了这种敌人,还没打,就能先将他们折腾的人困马乏。
等到开打的时候,先天已经赢了一半。
能不能横扫,就看朱能和李昭亮二人手下的兵马数量了。
毕竟,十数倍的敌军正面压过来,在没有天堑阻挡的情况下,很难言胜。”
寇季点着头道:“看来他们在天竺似乎没有遇到强敌,不然他们不可能弄到贝叶经和佛骨舍利。”
刘亨脸上的笑容一敛,“四哥,我怀疑曹利用、李昭亮、朱能、元山等人已经在天竺碰过面了。
此次向官家献礼,他们明显提前商量过,不然不可能同时向官家献上厚礼。”
寇季一脸郑重的点头道:“我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们应该是暗中结成了同盟,准备携手从我大宋薅羊毛。
更重要的是,我们两家被他们挡在了同盟之外。”
刘亨沉声道:“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寇季摇头道:“不用,我们静观其变即可。”
刘亨迟疑着道:“我怕我们动手晚了,西方的宝藏就没我们的份了。”
寇季摇头笑道:“我们所拥有的,是他们拍马也赶不上的。回头我画一些东西给你,你暗中交给他们,让他们给我弄到手。
只要他们能满足我的要求,我可以奏请官家派人过去给他们建立锻钢作坊,也可以将火弩流星箭和百虎齐奔的制作图给他们。
他们既然选择抛弃了我们两家,那我就只能让他们永远跟在屁股后面吃灰。”
刘亨疑问道:“四哥早就计较?”
寇季指了指胸膛,哈哈笑道:“早就成竹在胸。”
说到此处,寇季对刘亨笑道:“回头去信给天赐和伯叙,让他们好好的看着治下的百姓生娃,好好的研究研究造船。
有新船出来了,立马将旧船发卖给曹家。
如此往复,最好的传永远握在我们手里。
而我们从头到尾都不需要花太多的钱财,甚至还有得赚。
他们拿命赚钱,我们拿脑子赚他们的钱。”
刘亨点着头沉吟道:“曹家能吃下我们两家那么多船?”
寇季瞥了刘亨一眼,淡然笑道:“曹家很明显已经跟曹利用搭上关系了,关系还是我让曹家去搭的。
曹家搭上了曹利用,就等于搭上了李昭亮、朱能、元山。
曹家一家肯定吃不下,但是他们几家加起来肯定能吃下。”
刘亨若有所思的道:“四哥的意思是,他们会通过曹家,从我们手里买走好船?”
寇季点头道:“那是必然的。他们在逐渐的摆脱我,所以以后绝对不会明面上跟我交易。
但我们手里的好东西,他们又不得不要,所以他们只能通过官家,或者曹家。”
刘亨感慨道:“还真是贱啊!”
寇季仰天大笑,“可不是吗……”
寇季和刘亨交谈过了以后,花费了足足四日,画了许多带着插画,带着文字描述的东西,派人印刷了足足一万份,赶在除夕夜宴之前,派遣刘亨去交给了几大藩王的使臣。
藩王的使臣,多是他们的亲眷。
所以刘亨拿出了寇季画的东西,提出拿火弩流星箭和百虎齐奔交换的时候,对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在达成了这笔暗中交易以后。
除夕夜宴徐徐拉开了帷幕。
在家待了足足两个月的寇季,终于出现在了宫里。
两个月时间,寇季瘦了不少,威势却也浓厚了不少。
当寇季背负着双手,跟着引路的宫娥入了大庆殿的时候,大庆殿内所有人都是一静。
上千人僵在自己的桌前,静静的看着寇季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御阶下的那个位置上缓缓坐下。
“寇相……”
有人起身施礼。
其他人也纷纷起身,向寇季拱手弯腰施礼。
即便是那些藩王使臣,以及各番属使节,也纷纷起身施礼。
寇季大马金刀的坐在自己的座椅上,平淡的摆了摆手,“都坐吧……”
“谢寇相……”
众人再次施礼,纷纷落座。
待到所有人到齐以后,陈琳从殿后走出,站在了御阶上,高声宣告。
“恭请官家……”
“恭请太后娘娘……”
“恭请皇后娘娘……”
“恭请太子殿下……”
陈琳一连宣了四声。
大庆殿内的所有人纷纷起身施礼,恭迎赵祯一家。
赵祯和曹皇后二人,一左一右搀扶着李太后,赵润乖巧的跟在身后,杜太妃以及各宫嫔妃跟在太子身后。
一大家子人呼啦啦的出现在了大庆殿上。
“臣等参见官家……”
“臣等参见……”
“……”
在大庆殿内所有臣子的参见声中,赵祯一家子坐在了他们该坐的位置上。
赵祯一甩衣袖,豪迈的宣了一声,“诸卿平身……”
大庆殿内的臣子们直起身。
赵祯再宣,“赐坐……”
“多谢官家……”
谢坐以后,大庆殿内所有人落座。
礼部侍郎唐介,手拿着一卷黄卷,语气高亢的诵读了起来。
大庆殿里一群人,听的是如痴如醉。
在唐介宣读完了新岁的华美贺词以后。
赵祯吩咐着陈琳又宣读了对满朝文武的封赏。
待到封赏的旨意宣读完了以后,各藩王、番属,使臣们,纷纷出来要为赵祯献礼。
赵祯收下了他们的礼物,并且当场答应了他们的诉求。
随后就是藩王、番属,使臣们向大宋皇帝陛下赵祯献上他们精心准备的节目。
寇季坐在座椅上,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
他看着那些别具异域风情的节目,心里是感慨万千。
曾几何时,在大宋的朝堂上,大宋面对那些各国使节,要献上节目取乐他们,甚至还要推出一些武艺高强的内等子,让使节们杀伐为乐。
最终还是他下场,为大宋讨回了那么一点颜面。
如今,大宋再也不用取乐任何人,更不用将大宋的百姓推出去让人家砍杀为乐。
反倒是各藩王、番属,使节们开始取悦起了大宋。
纵然在殿中教技,大宋的武人杀了使节团的人,使节们也会激动的拍着手大声好叫,甚至还要献上金银,称赞大宋的武人是一等一的勇士。
寇季眼看着一个御前金甲,将一个雄壮威武的天竺奴一刀枭首,引得满场欢呼,更得了元山部使节一锭金子的赏赐,满意的点了点头。
“大国就该是如此,大国永远是被取悦的,而不是取悦于人的。”
寇季幽幽的嘀咕了一声,端起了酒杯自斟自饮了起来。
一场盛大的除夕夜宴,在寇季酒醉以后落幕。
寇季载着一车赏赐,潇洒的离开了皇宫。
随后几日,太庙祭祖,走亲访友,一忙碌就是四五日。
四五日后。
寇季在彻底的闲暇了下来。
一辆老牛车在寇季闲暇下来的时候停在了竹院门口。
牛车上的老丈下了牛车,盯着竹院门口挂着的那一个寇字,看了许久。
守在竹院门口的门子看到了那位老丈,惊愕的瞪起了眼。
门子匆忙施礼以后,就要进门去禀报。
却被老丈拦下。
老丈在门口站了许久以后,迈步入了竹院。
当老丈出现在寇季面前的时候,寇季吓了一跳。
寇季一边扶着老丈坐下,一边惊愕的问道:“大过年的你不在河西待着,跑到汴京城你来做什么?
就你这身子骨,长途跋涉的颠簸之下,搞不好就得一命呜呼。”
李迪在寇季搀扶下坐在了座椅上,翻了个白眼道:“你巴不得老夫去死,好给你腾出位置,让你胡作非为?”
寇季吩咐了管家上茶,然后坐在李迪身边道:“你那个位置,我还看不上呢。”
李迪愣了一下,笑着点头道:“也对……你如今是官家之下第一人,掌管着大宋所有官员。老夫那个吃沙子的官,确实入不了你的眼。”
寇季沉声道:“你大过年的突然跑回京,也不知会一声,到底有何意图?”
李迪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他声音沉重的道:“一是为了吊唁王曾,二是为了找你和官家聊聊。”
寇季沉吟着道:“主要是为了找我和官家聊聊吧?”
李迪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寇季迟疑了一下,道:“有什么事情书信里不方便说?”
李迪没有回答寇季的问题,而是沉声询问寇季,“你知不知道李昭亮、元山、朱能三个人在西域做什么?”
寇季道:“他们在劫掠那些小邦小城的钱财,以壮自己。”
李迪沉重的道:“何止是劫掠钱财,他们是在开疆拓土。老夫从过往的客商口中打听到,他们和黑汗国已经结成了同盟,兵分两路,一路往黑汗国西边而去,直奔大食。
一路往黑汗国南边而去,直扑天竺。
他们杀到了天竺以后,撞见了东天竺国主,如今双方已经瓜分了大半个天竺。
元山更是舍弃了他在西域的疆土,将那些疆土扔给了李昭亮。
李昭亮吞下了元山部的疆土以后,如今和朱能的封地,以及黑汗国,已经连成了一片。
而元山将他的族人全部迁移到了天竺。
如今正在攻克剩下的半个天竺。
老夫猜测,应该是元山用元山部此前的疆土,跟李昭亮和朱能换取了他们在天竺的疆土,让李昭亮和朱能放弃了对天竺的疆土。
老夫相信,元山和东天竺国主再过一两年,会拿下天竺全境,他们应该会公分天竺,立国立朝。
而李昭亮和朱能如今的领地,已经达到了一个汗国该有的规模。
老夫相信不久之后,在西方就会屹立起四个熟知我大宋的国朝。”
说到此处,李迪的脸色已经变的十分难看。
寇季沉吟着道:“你是察觉出了危险?”
李迪点着头沉声道:“一旦他们四个立国,就是四个不输给西夏的国朝。他们若是结成了同盟,对我大宋而言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寇季问道:“所以你悄无声息的赶回汴京城,是想说服我和官家,暗中出兵去给他们一些震慑?”
李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出不出兵,老夫说了不算,现在大宋的兵事,也不是老夫一个文臣能够参与的。
但是向西北、西南增兵,势在必行。
老夫听闻,高卫昭所在的北边,也是战事连连。
想必高卫昭也在北边开疆拓土。
一旦他们结成了同盟,并且培养出了大军,从西、北、西南三地侵入我大宋,对我大宋而言就是一个灾难。
所以朝廷必须向西、北、西南三处增兵。
这三处仅有一支禁军驻守,远远不够。”
寇季冷哼了一声道:“他们可没那个实力跟我大宋叫板。”
李迪苦着脸道:“老夫也知道他们现在没实力跟我大宋叫板,可以后呢?养虎为患可要不得。当年西夏尚是我大宋藩镇的时候,满朝文武就觉得西夏不足为惧。
到最后,西夏彻底成了大患以后,满朝文武才意识到了自己养出了一头吃人的老虎。
若是我大宋放任他们几个人坐大,那他们就会成为新的老虎。
西夏一头老虎,就足以让我们头疼了。
一次性出现五只老虎,对我大宋可就是大害啊。”
第0983章 擎天之柱
李迪对大宋边陲的局势忧心忡忡,寇季却一点儿也不担心。
寇季十分肯定,在朱能等人没拿到火器之前,绝对不会生出侵犯大宋的心思。
因为他们见识过火器的厉害,也知道手握冷兵器的将士们在手握火器的将士们面前有多无力。
所以他们不可能派人来送死,更不可能派遣人过来触寇季的眉头。
寇季安慰李迪道:“短时间内他们不可能对我大宋生出异心,所以你不必担忧。如今我和官家在做什么,你大概也能看出一二。
你应该明白,短时间内我和官家不会动兵。
等到我和官家将我们该做的都做完了,自然会向北、西、西南三边增兵。”
李迪急忙道:“老夫也没有让你和官家现在增兵,老夫就是将老夫的担忧告诉你和官家,让你和官家防备着,免得养虎为患。”
寇季点头道:“有西夏为鉴,我和官家自然知道养虎为患的弊端。”
李迪点着头道:“你和官家记住此事就好,还有一件事老夫得告诉你和官家,如今朱能、高卫昭、李昭亮,乃至于元山,都在悄悄的窃取我大宋的百姓。
西南那边老夫不知道,但是老夫猜测,见识过我大宋百姓勤恳的东天竺国主,一定会惦记上我大宋百姓。”
寇季微微皱眉,“如何窃取?强夺吗?”
提到‘强夺’的时候,寇季的语气明显有些冰冷。
李迪摇着头道:“强夺倒是没有,但是以利诱之的比比皆是。从去年年中,到现在,已经有两百多河西的百姓在他们利诱下,逃离了河西。
老夫派人去打探了一下,发现他们将我大宋百姓利诱过去以后当种马用。
一个大宋男子,给婚配足足十六个异族女子。
大宋男子去了他们治下以后,什么也不用做。
只需要跟那些异族女子敦伦即可。
那些异族女子不仅要跟他们敦伦,还要种地养家。
只要那些异族女子和我大宋男子诞下一个孩子,就能获得足足二十亩良田。”
寇季听完了李迪这套说辞,有些脸黑。
朱能等人用的这种法子,别人不知道,但寇季知道。
这明显是原交趾的那一套规矩。
如今他们为了扩大他们手底下宋人的数量,居然将原交趾那一套拿出来用。
不仅如此,还用上了寇季在大宋赏赐田产,激励百姓的法子。
寇季咬着牙道:“他们就不怕将那些大宋的男丁养成懒汉吗?”
李迪苦笑着道:“怪就怪在我大宋百姓勤恳,朱能等人不让他们干活,他们就借着自己在河西学到的一点微薄的生意本事,做起了生意。
他们不会变成懒汉,只会变成一个个生意人。”
寇季顺着李迪的话推演了一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子嗣会越来越多,他们会越来越富庶。他们不仅有钱,还有地。
最终他们会占据所有的城池,也会占据大批的沃土。
朱能等人只要在城池里设立学社,就能培育出无数的官员、将校。
当他们培育出的官员和将校掌控了所有权柄以后,宋人就会人上人。
他们就能借着宋人之手,将他们手底下的疆土牢牢的握住。
如果他们再狠一些,一边扩大宋人族群的同时,一边通过战争去消灭那些异族人,也许百年以后,他们所占据的土地上就只剩下了宋人。”
李迪重重的点头。
寇季幽幽的道:“现在他们手里的宋人远远不够,他们需要更多的宋人……”
李迪脸色沉重的道:“对,他们想要让宋人在西方占据主导地位,两百个人根本不够,两百万,甚至两千万,才能勉强满足他们的胃口。”
寇季沉吟着道:“他们如此厚待宋人,他们就不怕异族人反弹吗?”
李迪沉声道:“据老夫所知,他们手里的精锐全部是宋人。配备着精良的盔甲,配备着强横的武器。
他们征调的异族仆从军,身上只有一身皮甲,一柄刀,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战马都没有。
他们每过一地,就将当地的男子全部充入到仆从军中,驱赶着仆从军去作战,只留下女子和不满六岁的孩子。”
寇季皱眉道:“一旦仆从军数量过大,反抗起来就是惊涛骇浪,他们拿什么扛?”
李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寇季略微思量了一下,大概猜倒了他们应对仆从军反扑的法子。
曹利用、元山,离开大宋的时间最长。
曹利用在雷州、交趾的时候,没少收拢大宋的逃民、罪囚,以及那些漂泊在海上的大宋百姓,又或者移居到海外孤岛上的村落。
他最初在雷州收编的那一批罪囚的后代,如今恐怕已经长成了小伙子了。
所以他手里的宋人数量十分庞大。
应该能凑出一支六七万人的宋人兵马。
元山善于经营,他在接纳了朱能的旧部和寇季送过去的人以后,手下的宋人数量就达到了十万。
经过了十数年的繁衍,应该能凑出一支十万人的宋人兵马。
反倒是李昭亮、朱能二人的跟脚薄弱一些,二人带出去的人不多,两个人凑在一起,应该能凑出一支一万人的宋人大军。
他们四个人结盟的话,就能凑出一支十七八万的宋人兵马。
十七八万兵甲精良的宋人兵马,在四位名将的指导下,对付一群数倍于他们的乌合之众,还是轻而易举的。
只要他们能有效的控制着仆从军的数量,不让仆从军的数量超过危险线,他们就能一直压着仆从军为他们征战。
更重要的是,在控制仆从军数量之余,他们每到一地,只要先将那些贵族们杀干净,只留下那些平民和奴隶,并且对平民和奴隶比那些贵族们好一点。
那些仆从军即便是被他们骗着去送死,也有很大的机率不反抗。
西方如今大部分国邦都是该死的奴隶制社会。
那些贵族和奴隶主对待奴隶,远比大宋百姓对待罪囚还残忍了百倍。
也就是说,朱能等人将那些奴隶当成大宋的罪囚对待。
那些奴隶们很有可能会将朱能等人当英雄对待。
“天杀的奴隶制社会,还真有可能便宜了朱能一群人……”
寇季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李迪愕然的看着寇季,“什么奴隶制社会……”
寇季长叹了一声道:“西方如今大部分国邦,奉行的还是我华夏先秦时期,甚至比先秦时期还残暴的奴隶制。
在西方贵族的调教下,奴隶的忠诚度很高。
抽他们两鞭子,给他们一个炊饼,那就是仁慈的奴隶主。”
李迪一脸惊愕,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一样。
“我……我大宋的罪籍如今都不挨鞭子……”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对啊,过的比我大宋的罪籍还不如,偏偏忠诚度却比我大宋罪籍要高。”
李迪惊愕的道:“难怪朱能等人要从我大宋诱骗百姓过去。那种奴性入髓的人,不调教三五代,根本站不起来。
我大宋百姓只要读书识字,立马就能直挺挺的站着。”
寇季缓缓点头。
李迪脸色一沉道:“可如此一来,我大宋的百姓岂不是更危险。我大宋的百姓,我大宋自己都不够用,岂能让他们拐走。”
寇季沉声道:“此事不好阻拦,毕竟我大宋不可能铸造一道圈起我大宋所有领地的长城。
所以只要有人被诱惑,一定能想办法逃出去。”
李迪沉声道:“那就警告一下他们,不然我大宋很有可能会因此遭受重创。”
寇季感慨道:“他们如今山高皇帝远的,震慑根本不起什么作用。除非我能率领着数十万大军杀到他们眼前,亲自吓唬一下他们。”
李迪咬牙道:“那老夫就亲自去找他们说道说道。”
寇季摆手道:“不用……你去了他们会将你高高奉起来,但是该挖人的时候他们还是会挖。
堵不如疏。”
李迪看向寇季,质问道:“你想怎么做?将我宋人送去给他们当种马?帮着他们坐大?”
寇季摇头道:“帮着他们坐大那倒是不至于。但是帮他们壮大一下宋人的族群还是可行的。”
李迪皱眉道:“那还不是帮着他们坐大?”
寇季撇着嘴道:“我快死的时候亲自领兵过去打断他们脊梁骨总行了吧?”
李迪抿了抿嘴,没有开口。
寇季直言道:“他们所占据的地方,金银无数,他们又舍得金银,我们不可能永远堵住他们。
我们堵的越久,打开门户的时候危害就越大。
所以我们应该帮他们壮大宋人族群,然后教授他们圣贤文章。”
李迪插话道:“不教授兵法谋略?”
寇季笑道:“不错!不教授兵法谋略。”
李迪盯着寇季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寇季笑着道:“让他们出钱,请我大宋的读书人过去帮他们教书育人。扩大我大宋对他们疆土上的生意往来。
每年往返在大宋和他们疆土上的生意人,最好能有十万之数。
生意人不会眷恋西方,所以去了还能回来。
唯一能留下的就是他们和那些异族女子诞下的宋人。
如此一来,朱能等人得花费二十年时间,培育那些新诞下的宋人。
等那些新诞生的宋人彻底帮着他们搭建起一个朝廷框架的时候,又得二十年。
两个二十年过后,朱能等人恐怕早已成为一捧黄土了。
他们的子嗣就算有雄心,目光也会放在更西方,而不是我大宋。
如果他们有异心,我还活着的话,我率兵去敲打他们。
如果我已经死了,那大宋的继任者也会派兵去敲打他们。
因为我和官家会给继任者留下一个丰厚到难以想象的家底。”
李迪抿了抿嘴想说话,但是没说。
寇季看出了李迪的心思,幽幽的对李迪说道:“我们谁也不能保证大宋的江山可以千秋万代的传下去。
但我们可以通过扶持朱能等人,让我宋人一直高高在上。
以后纵然有惊天大战,那也是我宋人打宋人,而不是异族人打我宋人。”
李迪张着嘴盯着寇季,难以置信的道:“老夫很难理解你的话。但有一句话老夫是赞成的,那就是宋人打宋人,总好过异族人打我宋人。
此事太大了,你看着办吧。
反正老夫看不到那一天,老夫如今六十有九了,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年。
肯定看不到你说的那些。
老夫只要确认,老夫死后数十年,大宋可以平安无事就行。
老夫没那么大本事,也不敢有那么大奢望。”
寇季苦笑着道:“我都不一定看得到。”
李迪对寇季郑重的道:“老夫不管这些了,老夫只有一件事要叮嘱你。那就是以后无论谁接替老夫在河西的职位,都必须将河西治沙的事情坚持到底。
狂沙已经夺走了我大宋太多良田了。
若是放任不管,终有一日会吞噬大半个河西,乃至更多。
所以我们必须治他,最好将河西,乃至燕山府等地所有的狂沙,全部变成良田。”
说到此处,李迪有些伤感的道:“多一亩良田,我大宋就会少一个人饿死。少一亩良田,我大宋就会多一个人饿死。
那狂沙治理起来,十数年才能见一点点的成效。
可是它吞噬起良田,只需要一瞬。”
寇季对李迪拱手道:“小子明白……”
李迪摇头晃脑的道:“老夫为西域的事情忧心忡忡了大半年,不远千里的跑到汴京城,就想解决这个心头之患。
可跟你聊过以后,老夫才发现老夫多虑了。”
寇季正色道:“你的功绩,后人会铭记于心。”
李迪苦笑着摇头道:“老夫不要他们铭记老夫,老夫只希望他们少败点家。这个家,断断续续传承下去不容易。每一寸下面,堆砌的都是皑皑白骨。”
寇季听到李迪这话,也伤感了起来。
李迪不知道大宋以后的历史,但寇季知道。
这个家,差点就被败了。
为了让它能传承下去,地下将会埋葬更多的白骨,更多的血泪。
没有尽头。
“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让你妻子给老夫准备一些好吃的好喝的伺候上。然后再给老夫准备十几车汴京城里的好东西,老夫回去的时候要带上。”
李迪在扫清了心中的哀伤以后,说话十分大气。
寇季没有吝啬,笑着道:“十几车哪够啊。以后我每年派人给你送十几车。”
李迪指着寇季的鼻子笑骂道:“狗大户!”
寇季笑着回应道:“别的大户你也不敢吃啊。”
李迪赞同的点头道:“别的大户嘴里的都是民脂民膏,老夫吃了塞牙。就你小子这个大户干净,从不向百姓伸手,老夫吃着不塞牙。”
寇季哈哈笑了,立马吩咐管事的去找向嫣,让向嫣将汴京城里的好东西都给李迪备一些。
李迪也没有客气,留在了竹院里大吃大喝了三天。
直到赵祯找上了门,才停下。
李迪在赵祯邀请下入了宫,寇季也跟着入了宫。
李迪将自己的担忧向赵祯说了一遍。
寇季也将自己的解决办法向赵祯说了一遍。
李迪和寇季十分默契的没有将一些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
赵祯听完了他们二人的讲述,觉得寇季提出的解决办法不错,就采纳了。
聊完了正事以后,赵祯又请李迪在宫里大吃大喝了三天。
三天时间,赵祯和寇季什么也没有做,就是陪着李迪大吃大喝。
三天过后。
李迪带着从宫里搜刮来的东西和寇府上搜刮来的东西,谢绝了赵祯和寇季的挽留,毅然决然的踏上了回归河西的大道。
寇季和赵祯将李迪送出了开封府地界,才和李迪分道扬镳。
往着李迪坐在牛车上,弯着腰,苍老的背影,赵祯忍不住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四边的老臣,都是我大宋擎天之柱。
有他们帮朕坐镇边陲,朕要还是治理不好大宋,那就是朕的罪过。”
寇季幽幽的道:“待他们亡故以后,我为他们做传,你为他们谱序,让后人永远记住他们的功劳。”
赵祯郑重的点头道:“朕还要为他们立碑……”
说到此处,赵祯突然说不下去了。
寇季也没有心情说话。
许久以后,赵祯咬着牙道:“一直都是他们在帮朕做事,朕能为他们做的,却少之又少……”
赵祯和寇季怀着满腹感慨。
策马回了汴京城。
……
正月**朝会。
经过了正月十五一夜的狂欢以后,汴京城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一丝喜气。
站在垂拱殿上的满朝文武脸上也带着一丝喜气。
赵祯高坐在大殿正中,面对着满朝文武,淡淡的道:“陈爱卿,你乞骸骨的奏疏,朕准了……”
此话一出,殿内文武脸上的笑容一僵。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见陈尧佐哈哈大笑着出了班列,对赵祯恭恭敬敬的一礼,“自从去岁十一月起到如今,老臣前后上了十六到奏疏。
官家终于肯放老臣一马,让老臣回府去含饴弄孙,共享天伦了。
老臣多谢官家厚爱。”
陈尧佐说完此话,已经跪伏在地,静等着宦官摘取他的官帽。
陈琳下了御阶,缓缓走到了陈尧佐身前,躬身一礼,双手捧下了陈尧佐的官帽。
陈尧佐起身,冲赵祯三拜九叩以后,高喊一声,“臣陈尧佐叩谢官家……”
陈尧佐高喊过后,大笑着礼去。
赵祯缓缓起身,目送着陈尧佐离开了垂拱殿。
满朝文武齐齐向陈尧佐的背影拱手施礼。
待到满朝文武重新站定以后,同知枢密院事王德用突然站到了班列外,奏请道:“老臣王德用,奏请调往辽地,接替狄青,愿永镇辽东。”
赵祯略微一愣,显然是没聊到王德用会突然出来奏请此事。
赵祯盯着王德用,郑重的问道:“爱卿这是何意?”
王德用笑着道:“李迪镇河西、王随镇燕山、蔡齐镇交趾、张知白镇辽地。一个个皆博得了巨大的名声。
老臣不才,愿意跟他们争一争名声。
老臣可不想看着文臣专美于前。
更不想让民间的百姓以为,只有文臣才有风骨。”
赵祯一脸凝重的盯着王德用,没有言语。
王德用当即就往地上一跪,抱拳道:“请官家成全!”
赵祯叹息一声,道:“看来你是心意已决?”
王德用再次道:“请官家成全!”
赵祯哀叹道:“罢了,你就去辽东吧。替朕好好看看辽地,若有不臣,可先斩后奏。”
王德用抬起头,抱拳道:“老臣王德用遵旨!”
说完这话,王德用起身,对着满朝文武哈哈笑道:“怎么?陈尧佐离朝,你们都拱手相送,老夫离朝,你们就瞪大眼睛看着,是觉得老夫不如陈尧佐吗?”
寇季带头向王德用躬身施礼,其他文武官员纷纷效仿。
王德用也大笑着离开了垂拱殿。
赵祯起身目送。
待到王德用走了以后,大殿上的文武再无半点喜色。
朝中仅剩的两位老臣当中,陈尧咨面色如常。
宋痒就十分尴尬。
明明没人看向他,但是他总觉得满朝文武的目光都在他身上,他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若是处在寇季的位置上,倒是可以做到稳如泰山。
可他处在尚书的位置上,就十分尴尬了。
赵祯没有在意宋痒的反应,他淡淡的开口道:“杨爱卿……”
杨文广出班道:“臣在……”
赵祯道:“王爱卿既然决定去辽地接替狄青,那枢密院就去文书调遣狄青回来,朕随后会将旨意一并送出。”
杨文广恭敬的道:“喏……”
赵祯待到了杨文广退回了班列以后,继续道:“朕准备擢升欧阳修欧阳爱卿出任御史中丞,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满朝文武齐齐躬身道:“臣等并无异议……”
赵祯点点头道:“如此,就由范爱卿出任御史中丞。”
欧阳修出班,“臣欧阳修多谢官家……”
赵祯待欧阳修退回了班列,缓缓开口,“朕准备将大宋钱庄,并入到户部,由户部管辖。
诸位爱卿商议一下吧。”
户部尚书韩阳差点没欢喜的跳起来。
大宋钱庄啊,立马存着大宋海量的钱财。
户部得了大宋钱庄,那就能稳稳的压在其他五部头上。
第0984章 三三制三权分立
满朝文武有人羡慕的看向了韩阳,有人无动于衷。
新任御史中丞欧阳修出班,奏道:“官家,不知道将大宋钱庄并入户部是怎样一个章程,是单列一部,还是归入户部辖下的四部当中?”
欧阳修此话一出,韩阳像是得到了提醒,赶忙出班,“对对对,不知官家将大宋钱庄并入户部以后,如何安置?”
赵祯没有回答欧阳修和韩阳的问题,而是看向了寇季,淡然笑着道:“四哥说说吧……”
寇季点点头,出班道:“大宋钱庄乃是国之重器,几乎存储着大宋近五成的钱财,沟通大宋南北,负责钱币流通和发行。
已经逐渐的成为了大宋一大命脉。
所以大宋钱庄并入到户部,并入到户部辖下的四部,四部容不下,单例一部,又多了些许纷争。
所以,我和官家仔细商定以后,决定将户部辖下的四部改为三司。
分别是钱司、税司、仓司。
大宋钱庄将会入住户部三司中的钱司。”
寇季此话一出,满朝文武一脸愕然。他们不明白寇季话里的深意。
更不明白寇季和赵祯为何会将户部辖下的四部,改为三司。
户部原有的四部户部、仓部、度支部、金部,似乎只有仓部得以保留,其他三部的职能似乎要被拆分,如何分权,如何重新搭建户部的权力构成,满朝文武都不清楚。
寇季知道他说出此事以后,百官们心里会有疑惑,所以他淡然道:“具体的政事堂随后会下发公文给诸位。”
满朝文武听到此话,也不敢妄言,纷纷躬身施礼,“喏……”
寇季对着赵祯拱了拱手,退回了班列。
赵祯缓缓开口道:“韩阳韩爱卿,劳苦功高,功勋卓著,朕准备调任韩爱卿担任刑部尚书一职,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满朝文武一脸愕然,韩阳脸上的神情僵住了。
不等韩阳开口为自己叫屈,就听寇季大声的喊了一声,“官家圣明……”
有寇季带头,寇季的门生故旧和一帮子武臣,快速的附和了起来。
一时间,朝堂上有近七成的官员赞颂赵祯圣明。
韩阳的脸色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朝堂上有七成的官员都赞成了,他根本没办法为自己辩解两句。
“那就调任韩爱卿为刑部尚书……户部侍郎范仲淹,充任户部尚书一职……”
赵祯在满朝文武恭贺声中,快速的将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
满朝文武齐齐应允。
下朝以后。
韩阳阴沉着脸率先离开了垂拱殿。
范仲淹和欧阳修在一众朝臣们的恭贺声中,到了寇季身边。
寇季目光在范仲淹和欧阳修身上盘桓了一二,最终落在了范仲淹身上,“你身上的担子前所未有的大,你要努力肩负起你的责任。
回头政事堂的公文下发到你手里以后,你要快速的根据政事堂的公文,对户部做出调整。
尽快将新的户部搭建起来,同时让地方上的所有户曹,以及跟户部有关联的衙门,都熟悉户部的新章程。”
范仲淹恭恭敬敬的对寇季一礼,“下官一定不会辜负官家和先生厚望……”
寇季满意的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欧阳修,然后离开了垂拱殿。
次日。
政事堂的公文就下发到了户部,范仲淹拿到了政事堂对户部改制的公文以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范仲淹拿着公文匆匆就赶到了竹院去请教。
到了竹院以后,就看到了寇季正在和狄咏、赵泽、苏轼三人搭建一个木制的建筑。
范仲淹没心思去管理那些木制的建筑,而是拿着公文凑到了寇季身边,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先生,户部的权力是不是太大了?户部辖下三司中的钱司,不仅掌控着大宋钱庄、大宋国库,还掌控着一切大宋的度支,其中包括了官员的俸禄、各地学社的花费、修桥补路的钱粮、军饷的发放等等。
税司掌控着天下的商税、丁口税、以及天下百行百业的监察。
仓部掌控着天下所有常平仓,官营作坊,以及天下所有的矿产。
户部如今不仅拥有原有的户部的职能,还从工部和御史台抢了一部分职能。
如此职能已经超过了一个部级衙门。
先生和官家如此改制,不怕工部和御史台的人闹起来吗?”
寇季随手将一个木块放在了苏轼三个小家伙玩的积木上面,回过头笑着询问范仲淹,“你觉得朝中的权力该如何分配,才会稳定?”
范仲淹一愣,微微皱起了眉头,道:“现如今的权力分配,难道不够稳定吗?”
寇季笑着摇了摇头,道:“当然不稳定,朝中最高的两个衙门,分别是政事堂和枢密院。枢密院暂且不论。政事堂下,有六部,六部中每一部又有四小部。
地方衙门也基本上是如此搭建的。
官家下达一个政令,就会形成两两相争,又或者两两都同意的场面。
两两相争,争斗到最后,很有可能没有一个结果,反而耽误了正事。
两两都同意,一旦出了问题,双方就会推卸起责任。
如此一来,无论是好的政令,还是坏的政令,从头到尾都得不到贯彻落实。
因为政令很有可能传达不到地方,就被互相推诿掉。
问责的时候也是互相推诿。
最终的结果就是不了了之,或者各打五十大板。”
范仲淹沉声道:“还有官家从中调停……”
寇季笑着道:“官家从中调停,仅限于朝堂,出了朝堂以后,官家真的调停的到?你也是出任过许多次地方官的,你应该明白,官家的权力会止步到什么位置。”
范仲淹皱着眉头,陷入到了沉默。
在没有大宋书报之前,赵祯的权力几乎就止步于开封府内。
赵祯颁布一条政令,想要如实的落实到地方,没个三五年根本不行。
有了大宋书报以后,大宋书报向百姓们宣扬了朝廷的一部分政令,大宋邸报和公文又明确的向地方官员们传达了朝廷的全部政令。
在百姓们的监督下,地方官府不得不促使着自己,尽快的落实赵祯的政令。
虽然地方上阳奉阴违的不少,但是至少大宋书报出现以后,对地方上官员推行赵祯的政令有一个促进作用。
但即便如此,互相扯皮、互相推诿的事情也屡屡发生。
地方上的巡查、监察,为此没少给朝廷上书。
但人家双方都有理,朝廷也就只能各打五十大板。
板子是打下去了,可是关键的政令,到了地方上,还是会出现推诿的情况。
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朝廷养士数十年,没有养出多少与国有用的士,反倒是养了一批好吃懒做的士。
地方上官员对吟诗作赋、琴棋书画、美色美食的兴趣,远比治理地方要大。
所以朝廷的政令一直都很难贯彻落实。
赵祯的政令能送到各个地方官员的案头,但是实施起来,几乎都十分缓慢,要么干脆不会实施。
真正能严格遵守赵祯各项政令的,只有开封府。
寇季见范仲淹皱着眉头迟迟没有松开,就笑着道:“官家,乃至朝廷下发的政令,到了地方上以后,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甚至问责的时候都找不到人。那就说明朝廷的权力分配方式并不稳定。
所以必须推行一套相对稳定的权力分配方式,重新搭建朝廷的权力分配方式。
做到稳定、有效、简洁。”
范仲淹盯着寇季道:“先生和官家已经有了新的权力分配方式?”
寇季笑问道:“你觉得什么样子的权力分配方式会稳定?”
范仲淹迟疑了一下,缓缓摇头。
他心里其实有些想法,但是他觉得他心里的想法恐怕跟寇季心中的答案大相径庭,所以他并没有说出来。
寇季拍了拍在身边玩耍的苏轼,让他站在了自己搭建好的积木上。
范仲淹这才注意到了苏轼搭建的积木。
一个三角体。
上面少了一个角,苏轼就站在少了一角的地方,笑嘻嘻的看着身旁正在搭建积木的狄咏和赵泽。
范仲淹盯着那个三角体陷入到了沉思。
寇季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回去以后你也可以找找东西试试……”
范仲淹是个聪明人,他看着那个三角体,就明白了寇季的心思。
范仲淹盯着寇季,沉声问道:“先生的意思是,角形最稳妥?”
寇季笑着道:“准确的说是三角。缺一角就站不稳。若是朝中衙门和地方上的衙门都是三角的话,那么互相推诿的局面就会大大减少。
而朝中繁杂的权力分割方式简单化以后,责任便会落在每一个人身上。
谁出了问题,一目了然。”
范仲淹惊愕的盯着寇季,“先生给户部如此大的权柄,是想……”
范仲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寇季点着头道:“所以我说你责任很重,要小心应对的。”
范仲淹快速的思量了一番后,郑重的道:“可如此一来,会出现势弱的一方。”
寇季愣了一下,道:“你说的是枢密院?”
范仲淹郑重的点头,道:“文臣善谋、善斗,当朝堂上的文臣数量多过武臣的时候,武臣会被压的喘不过气。
昔日百兵羸弱的场面,恐怕会再次出现。”
寇季笑眯眯的道:“枢密院以后的权力构架可不单单只有武臣。更重要的是,文臣们要是不怕他们撂挑子耍横的话,可以随便欺压。”
范仲淹一惊。
寇季笑着道:“他们可能在朝堂上会羸弱一些,但是他们撂挑子以后,你们谁也拦不住。”
范仲淹沉声道:“所以不能压榨,更不能欺辱,只能秉公处置。”
寇季笑着点点头。
范仲淹抱拳道:“学生明白了……”
寇季摆了摆手,让范仲淹离去。
范仲淹离去以后,寇季就丢下了狄咏、赵泽、苏轼三个人自己玩,他独自一人回到了书房。
朝堂的权力构架,是寇季思考的时间最长的一个问题。
寇季起出想着用明朝的内阁制度。
内阁制度算是封建王朝中,相对完善的一个制度。
远比大宋如今用的制度强。
但内阁制度也存在着弊端。
所以寇季最终还是放弃了。
随后寇季又想到过君主立宪制。
但考虑到皇家不可能交出大权,他也不愿意和赵祯刀兵相见,所以也放弃了。
至于赵祯死后,借着赵祯儿子推行君主立宪制,寇季根本没有想过。
因为寇季没有把握能够活得过赵祯。
赵祯比他年龄小,身子骨还比他硬朗,他又不是历史中的人物,可以预知自己的寿数,所以他没办法在这上面赌。
所以寇季放弃了君主立宪制。
然后又想到了三权分立。
但是西方人提出的行政、立法、司法的三权分立,并不适用于如今的大宋。
更重要的是,西方人实了三权分立多年,并没有真正的实现三权分立,三权之间相互渗透十分严重。
所以寇季考虑了许久,最终结合着大宋的实情,制定出了一套以政、财、军三权为主的三三制三权分立。
权力的最顶端,自然是皇帝。
其次便是管理着政事的政事堂、管理着财权的户部、管理着军权的枢密院。
三大权力衙门下面,有分了三小权力衙门。
比如户部辖下的钱司、仓司、税司。
三小权力衙门下面,又再次三分。
以此类推,构成一个如同金字塔形的权力机构。
这便是寇季结合如今大宋的实情,特地为大宋定制出的三三制三权分立衙门。
权力和权力之间,相互制衡、相互依存。
无论任何一家独大,都没办法将另外两方赶尽杀绝。
有两方牵制,就算是一家独大,也大不了多少。
寇季觉得,封建王朝的朝堂上,内斗一直是朝堂上的主旋律之一,几乎没办法避免。
许多封建王朝,最后都败亡在了内斗上面。
寇季觉得,既然无法避免,那就干脆明确的立一个稳定的内斗局面,给他们立好山头,让他们互相争斗的同时,又互相离不开对方,减少他们内斗所产生的危害。
寇季足足花费了两年,研究了一番史书,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封建王朝的文武制衡一道,从宋朝开始就已经不适用。
因为从宋朝开始,武人就已经处在了一个相对劣势的位置。
所以没有新的力量加入到角逐当中,文人一家独大,只是时间问题。
宋、明、清几乎都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文人一家独大会出问题。
所以寇季最后选择给里面添加了一股力量,形成了新的、符合大宋实际情况的制衡之道。
在三三制三权分立的制度推行到整个大宋以后,寇季不敢保证大宋会一直强盛下去。
但寇季可以保证大宋能安稳很多年,也能保证大宋不会像是历史上那般,被人欺负的时候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至于其他一系列将权力还给百姓的制度,寇季想都没想过。
大宋的土壤不适合。
寇季若是强行推行,首先跟寇季作对的就是百姓。
因为百姓们脑子里没有主人翁的意识,他们不认为自己天生就是这片土地的主宰。
他们只会认为,皇帝才是这片土地的主宰。
并且努力的混到皇帝身边去,一边帮着皇帝治理这片土地,一边借着皇帝的权力为自己谋福。
也正是因为如此,将权力还给百姓那一套制度,在大宋根本行不通。
所以三三制三权分立制度,是最适合大宋的。
大宋钱庄并入到户部,户部辖下的四部改为三司,只是一个开始。
范仲淹老成持重,又素有手段,在经过了寇季提点以后,他就回到了户部,雷厉风行的推行起了户部的新政。
汴京城里的户部衙门,仅仅用了半个月就完成了整改。
随后便是各府、各州、各县。
地方上的衙门对户曹的整改并不方案,甚至还有些喜欢。
因为户曹在整改以后,地方上的税务司彻底变成了地方衙门中的一个附属衙门,并且地方上的衙门对大宋钱庄外的其他小的钱庄有了一定的监督权。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监督权,监督地方上的小钱庄在发放贷款时候的利息,但也足以让地方上的官员为此疯狂。
地方上的官员积极的配合着户部的改制。
户部仅仅用了四个月就完成了对地方上户曹的改制。
剩下的比较繁杂的官营作坊、矿产等等,需要慢慢来。
在户部彻底完成了改制以后,赵祯又下令将兵部充入了枢密院,同时对枢密院的权力进行了新的划分。
枢密院辖下多了兵司、禁军司、监管司。
兵司辖下又分别分为了兵籍部、度支部、大宋地方兵部。
禁军司辖下分别划分了步军部、马军部、水军部。
监管司辖下分别划分了功勋部、监察部、募兵部。
相比起户部改制,枢密院改制就快速了许多。
地方兵马和禁军的数量没有变化,也没有调动。
只是调整了其中一些官员的位置、增添了一部分官员。
枢密院素来奉行的是军令如山的做法。
所以一道道军令传出枢密院,天下各地方的兵马、以及各级衙门兵曹的人只需要服从即可。
所以枢密院的改制只花费了两个月时间。
大体的框架搭建好了以后,剩下的旁支末节就交给了下属的官员去办理。
只要大体框架搭建稳固,就已经算是完成了改制。
由于枢密院改制,增添了不少官员。
所以军中上下几乎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
反倒是朝堂上有人觉得兵部融入枢密院不妥,以韩阳、宋痒为首的一部分官员觉得,兵部融入到了枢密院以后,他们彻底失去了对兵权的影响,此举危害十分大。
所以屡屡上书劝解赵祯。
但作用不大。
在寇季和他的门生,以及武臣们齐齐闭嘴以后,韩阳、宋痒两个人的影响力十分有限,几乎没有在朝堂上掀起任何大浪。
如今的朝堂上,九成的力量被寇季和赵祯二人把控。
韩阳、宋痒两个人叫的再大声,也没有作用。
宋痒意识到了自己成为了朝堂上的少数派以后,果断闭上了嘴,窝在府上装病。
韩阳倒是叫嚣的厉害,甚至还有跟寇季叫一下板的意思。
他不敢为难寇季,所以将包拯折腾了一个美。
“包拯有多少日没到府上来了?”
赵絮已经彻底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了,她站在寇季面前质问。
寇季经过赵絮提醒,才想起了包拯似乎已经有两个月没到府上拜访了,他笑着问赵絮,“怎么?想包拯了?”
赵絮呵笑了一声,“你觉得可能吗?”
寇季摇头笑道:“死鸭子嘴硬。”
赵絮瞪着寇季道:“你觉得我会想他?”
寇季淡然笑道:“我都快把他忘了,你却还记得他,难道不是想他了?”
赵絮恶狠狠的瞪着寇季没有说话。
寇季笑眯眯的道:“要不你们两个凑活在一起过吧?都老大不小了……”
赵絮恼怒的喊了一声,“妄想!”
喊完了话以后,赵絮就气哼哼的离开了。
寇季望着赵絮离开的背影,淡然一笑。
待到寇季走远了以后,寇季嘟囔了一句,“按理说包拯每个月上门一次,几乎成了一个规矩,如今两个月都没上门了,确实有点不正常。”
“管家?”
“老爷有何吩咐……”
“去包府上看看,看看那个小子是不是在花天酒地。”
“老爷说笑了,包侍郎吃块肉都舍不得,怎么可能舍得花天酒地呢。”
“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小人该死,小人这就去。”
“……”
管家匆匆的离开了竹院,一个时辰后返回了竹院,到了寇季书房,向寇季禀报。
“老爷,包侍郎府上堆满了公文,如今正在府上没日没夜的处理公文呢。”
寇季微微皱眉,“按理说他已经是一部侍郎了,不应该这么忙才对。你没问问,都是什么公文?”
管家弯着腰道:“回老爷,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陈年旧案的卷宗。”
“十几二十年前?”
“对,小人打听了一下,刑部尚书韩阳觉得包侍郎喜欢处理陈年旧案,就将十几二十年前的陈年旧案的卷宗交给了包侍郎,让他核查。”
第0985章 寇季教徒
“韩阳这分名是故意刁难啊。”
寇季一脸感慨的道。
管家点着头道:“小人觉得也是……”
寇季淡然笑着道:“官家正愁没借口收拾韩阳和宋痒,没想到韩阳主动送上门了。我写一份奏疏,你回头差人送进宫去。”
管家点了点头,立马准备上前帮寇季磨墨。
寇季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狄青到哪儿了?王德用已经到辽东小半年了,怎么还不见狄青回京复命?”
管家赶忙道:“王大将军去辽东的时候,狄大将军率领着兵马在辽地巡视。月前二人才碰面……”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狄青大概是想找仗打……”
对于一个为战斗而生的将军而言,没有仗打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如今的狄青,刚刚进入到壮年,身后率领着天下无敌的虎贲,可是举目望去,没有敌人。
心里必然十分悲哀。
就像是一个人,所有的技艺都磨练纯属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技艺没有了市场。
那种苦,一般人很难理解。
狄青率领着兵马在辽地巡视,大概是渴望能碰到一场叛乱吧。
可惜跟他搭档的是张知白,一个清正廉洁的官儿。
一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在辽地四处巡视的官。
在张知白的监察下,辽地的罪囚都受到了最公正的待遇,他们有的吃有的穿,不可能叛乱。
若是有人叛乱,他们非但不会景从,反而会扛起手里的农具,去杀一个人博军功,借此脱籍。
如此情形下,狄青想碰到一场叛乱,很难很难。
寇季理解狄青的心情,但并不代表他会放任狄青在外面浪费时间。
寇季对管家吩咐道:“派个人去催一催。他可是禁军司主官,禁军司还有许多政务需要他操持。”
管家点头答应了一声。
寇季在管家研磨好了墨汁以后,提笔写了一份奏疏,让管家派人去送进宫。
寇季奏疏送出去以后,就背负着双手出了书房门口。
一道门口,就看到了某一个小胖子,一步三晃的挺着大肚子进了书房所在的院子,嘴里吟唱着诗词,脸上洋溢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小胖子不愧是光芒掩盖了足足上千年的诗仙。
寇季明明没有教导他作诗,他却无师自通,学会了做事。
并且还喜欢炫耀,没事的时候就口吐莲花。
在竹院里,没人吹捧他。
因为竹院里的学生,不是跟他一样的怪物,就是不在乎诗词之道的大贵族。
倒是外面的人十分喜欢吹捧小家伙。
他们不仅觉得小家伙长的可爱,还觉得小家伙是一个神童,腹中有锦绣的神童。
太祖、太宗朝的时候,他们都不喜欢神童,所以民间没人吹捧神童,朝堂上也没有神童出头之地。
所以太祖、太宗两朝的时候,朝堂上几乎都是老臣。
唯一的例外就是寇季的祖父寇准。
寇准十九岁中的进士,被人诟病,觉得他年龄太轻,需要压一届。
若不是寇准当着太宗皇帝的面奏对得体,估计还真会被罢落榜单,再压一届。
由此可见,神童在太祖、太宗两朝不怎么受欢迎。
到了真宗朝的时候,神童就慢慢变得吃香了。
特别是著名的神童晏殊得到了真宗皇帝赏识以后,大宋就掀起了一场神童风。
朝野上下都喜欢神童,也喜欢提拔神童、赞赏神童。
也正是因为如此,神童在大宋很吃香。
像是小家伙这种才华从身体里往出涌的神童,就更加受欢迎。
小家伙去一趟青楼,能混一脸的胭脂和一大堆的荷包回来。
荷包里揣满了金银叶子。
可见青楼里的姑娘们有多宠爱小家伙。
寇季觉得,小家伙再年长一些,就能顶替昔日的风月班头柳永,成为大宋新的风月班头。
“我以为你只是喜欢姑娘们的脂粉味,想不到你还迷恋上了酒?你才五岁半,就学人玩起了风流是吧?”
寇季阴恻恻的声音在苏轼耳边响起。
苏轼刚吟了半首诗,心里咯噔了一下,立马闭上了嘴,浑身僵硬的站在了原地,微醺之意散了一半。
当寇季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快吓哭了。
“憋住!不许哭!”
寇季喝了一声。
苏轼赶忙咬着嘴唇,憋住了哭腔。
寇季没好气的道:“你只有五岁半,又是逛青楼,又是喝酒的,跟谁学的?”
苏轼刚要张嘴,就听寇季冷哼道:“你爹是个妻管严,你先生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们二人都没有诗书风流过,所以你的坏毛病是跟谁学的?”
苏轼小脸崩的紧紧的,怯怯的问道:“什么是妻管严?”
寇季脸色一黑,通过苏轼的话,他明白了,他一番说教算是白说了。
“妻管严就是趴耳朵……”
“哦……怕妻子啊。”
“……”
趴耳朵是一句川地的方言,苏轼是川地眉山人,身边最亲近的也是川地眉山人,虽然没有居住在眉山,但是通过身边的人,也能知道这话的意思。
苏轼低头思量了一下,一脸认真的对寇季道:“我爹在我娘面前还是很威严的……”
寇季呵了一声,恶狠狠的瞪了苏轼一眼,“一会儿再收拾你。”
苏轼吓的缩了缩脖子。
寇季盯着苏轼背后的月亮门,冷哼了一声道:“出来吧,难道要我这个当先生的请你们?”
王安石、曾巩、苏景先、赵润四个人,还带着一个少年出现在了寇季面前。
寇季冷哼了一声,“你们中间有人到了年龄,架不住同窗邀请,去烟花柳巷之地嬉耍一番,我能理解。
但苏轼只是一个懵懂的童子,你们带着他去烟花柳巷之地,合适吗?”
王安石、曾巩、苏景先、赵润,以及他们带来的那个少年,一起垂下来头。
他们为何带苏轼?
因为带着苏轼去浪不用花钱。
寇季扫了他们一眼,咬牙道:“上一次轻饶了你们,你们居然不长记性?当我这个当先生的好欺负,还是觉得我震慑不住人?”
王安石、曾巩等人没敢说话。
寇季冷冷的问道:“谁的主意?”
王安石咬了咬牙,抬起头道:“是学生……”
“我们都有份……”
其他人也抬起了头主动认错。
寇季没有搭理其他人,而是盯着王安石道:“带着太子去烟花柳巷之地,你没那个胆子。”
王安石心中叹了一口气,没有言语。
寇季目光落在了曾巩身上,冷哼道:“你也没有……”
寇季看向了苏景先,“你更不行。”
最后落在了赵润身上,“是你想去,他们不得不陪你去。”
赵润沉着脸,沉声道:“是学生想去的,前些日子听人说起汴京城每年到了此事,会举办一个牡丹诗会。
学生想去,所以邀请他们陪着学生一起去。
牡丹诗会只是一个雅会,并没有那些蝇营狗苟的东西,请先生明鉴。”
寇季冷笑道:“你是觉得先生我从不去烟花柳巷之地,就不知道雅会是什么东西?”
赵润赶忙道:“不敢……”
那个被赵润等人带来的少年,见所有人都被寇季吓的说不出话,便迎着头皮开口道:“寇相,诗会上有许多大才,学生等人跟大才交谈,能增长一些见闻。”
寇季冷冷的扫了少年一眼,讥讽的道:“大才?整日里流连在石榴裙下的人是大才?那天圣馆里的,朝堂之上的,算什么?愚夫吗?”
少年人张了张嘴,低声道:“市井之中,也有大才可寻。”
寇季目光如炬的盯着少年人,“你很有胆子。”
少年人拱手弯下腰,没有言语。
“管家?”
“小人在。”
“去宫里知会一声,让官家和皇后见一见太子殿下选的大才。”
“……”
王安石、曾巩、赵润、少年人齐齐抬起头,惊恐的看向了寇季。
寇季冷笑道:“怕了?既然清楚自己胡来的后果,那就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王安石等人瞪着眼不敢说话。
寇季继续道:“你们得庆幸你们参加的是一场雅会,若是其他会,会死一地人。”
王安石和曾巩咬紧了牙关。
赵润垂下头,颤声道:“学生知错了……”
寇季冷冷的道:“你们大概觉得,人不风流枉少年。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当我寇季的学生,就给我离那些带着脂粉味的女人远点。
不然我不介意将你们全部逐出门户。
不论你们是什么身份。”
说到此处,寇季一指跟随王安石等人回来的少年人,冷冷的道:“你,今生就别出仕了。要么去天圣馆厮混,要么去乡下教书,官场上没有你的位置。”
少年人瞪大了眼,惊恐的看着寇季。
曾巩急忙开口,“先生,错事是学生做下的,跟司马贤弟无关……恳请先生惩罚学生,千万不要牵连于人。”
寇季冷声问道:“朝廷用什么人,是你曾巩说了算,还是我和官家说了算?嗯?”
曾巩咬着牙道:“明明是学生等人的过错,先生何故迁怒于人,毁人仕途?”
寇季冷笑道:“你还是考虑考虑你能不能出仕再说吧。我觉得你们应该清楚清除,赵润现在不是寿王,而是太子。
太子是什么身份,你们应该清楚。”
曾巩神色一黯。
赵润猛然站到了人前,沉声道:“一切都是学生一个人的过错,先生要惩罚,就惩罚学生一个人好了。”
寇季讥笑道:“你是君,谁敢惩罚你?所以你犯了错,你身边的人得带你受罚。你应该学会习惯此事,因为你以后每犯一次错,你身边就有人得跟着遭殃。”
赵润难以置信的看着寇季。
寇季冷笑着道:“是不是觉得你即便当了太子,我也打你手心。所以我说的话不对?”
赵润没有言语,但却依旧盯着寇季。
寇季质问道:“宫里那些教你学问的官员可打过你?”
赵润一愣。
寇季继续道:“当年我陪着你父皇读书的时候,你父皇犯错,我挨打。天下间能打太子的只有皇帝,而我打你的权力,是你父皇赋予的,其他人可没有。”
赵润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低下头,沉声道:“恳请先生放他们一马。”
寇季冷哼一声,“念你们还算知道点规矩,那我就稍作惩戒。不过那些被你们推崇为大才的人,若是拿不出什么真才实学,官家要是怪罪起来,我可管不了。”
王安石、曾巩、赵润等人的脸色先是一松,随后变得十分难看。
寇季缓缓开口,“王安石翻译十本大食文书籍,曾巩注解十本大食文书籍,赵润……我就不罚你了,回宫以后自会有人管教你。
苏景先,你身子骨弱,我也不重罚你,打你十板子以示惩戒。
至于苏轼……三个月不许吃肉,抄写圣贤典章十篇。”
说到此处,寇季一指站在一旁双腿打颤,脸色苍白的少年人,“你离开吧……以后别登我寇府的门户。”
少年人身躯一颤,恭恭敬敬的对寇季一礼,匆匆逃离了竹院。
等少年人走后,寇季对赵润吩咐道:“你回宫吧……宫里应该有一场好戏等着你去看。”
赵润躬身一礼,答应了一声。
寇季领着王安石、曾巩、苏景先、苏轼往书房走去。
走了一半的路,王安石神色复杂的低声道:“先生……官家会如何处置那些人?”
“官家?”
寇季冷笑了一声道:“先过了皇后那关再说吧。”
曾巩忍不住道:“先生不会真的夺了司马贤弟的仕途吧?”
寇季脚下一顿,没有回答曾巩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雅会是他告诉你的,然后是你们告诉赵润的,对不对?”
曾巩没有隐瞒,点头承认了此事。
王安石在一旁道:“先生,雅会没您想的那么不堪,先生等人以前参加过不少,您不是也没责罚吗?”
寇季冷笑着问道:“所以你们就可以带着苏景先、赵润、苏轼去了?”
王安石坦诚道:“此事是学生错了。”
寇季冷哼了一声道:“你和曾巩已经到了年龄,你们二人去任何地方,我都不会说什么。可苏景先和苏轼还年幼。
赵润的身份更是去不了那种地方。
你们带着他们去,就是在找打。
甚至可以说是找死。”
王安石迟疑道:“雅会的话,太子殿下应该能去吧?昔日真宗皇帝还在潜邸的时候,经常流连于雅会之间。”
寇季不屑的道:“今时今日,但凡是有才的,不是在朝为官,就是在各大书院教书,又或者隐藏在山林。
我大宋前后三次征官,但凡是街面上能瞧得见的大才、小才,都被朝廷一扫而空。
如今在汴京城里充雅士的,不过是一些腐儒和色鬼罢了。
如何能跟真宗皇帝当年流连的雅会相比?
你们跟他们厮混,不仅长不了半点学问,还会学坏。
赵润是能去那些地方,但若是他在那些所谓的雅会上结实了一些不干不净的女子,并且将她们带回宫,又或者金屋藏娇,你觉得官家和皇后发现了会如何?”
王安石和曾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真要是发生了寇季所说的那种情况,官家和皇后会先弄死他们两个一直在赵润身边的人,然后再去计较其他。
曾巩迟疑了一下,道:“先生,此事学生知道错了。但您不会因此断绝司马贤弟的仕途吧?雅会虽然是司马贤弟告诉我们的,但是他并没有邀请我们去,而是我们主动要去的。
司马贤弟也算是一位英才,先生若是断了他的仕途,那将会是朝堂上的损失。”
寇季盯着曾巩道:“看来司马光给你留下的印象不错,不然你也不可能三番五次为他说话。”
曾巩有些意外的道:“先生知道司马贤弟?”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文昌四秀中最年轻的一位,汴京城人人皆知,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曾巩赶忙道:“即使如此,那先生就应该知道司马贤弟有才。”
寇季认真的道:“我承认他有点才华,但你跟他相交那么久,难道没发现他是一个没坚持的人吗?”
曾巩愕然的看向了寇季。
王安石在一旁道:“学生只是知道他表里不一,但是并不知道他没坚持。”
寇季赞同的点头道:“表里不一也算是一个中肯的评价。官场上最怕的就是这种没坚持的人。
他在你得势的时候,会跟在你身后帮你,让你顶住所有压力。
可当你失势,他得势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你之前所承担的压力,很有可能就会将你所作的一些全部推翻。
如此一来,你所作的一切就会付之东流。”
王安石和曾巩有些惊愕的对视了一眼。
王安石忍不住道:“可官场上这一类的官员很多……”
寇季点头道:“不错,官场上这一类的官员很多,但他们对朝廷都形成不了大威胁,但是司马光可以。
因为他的才学、胆识、以及结交人的手段,能让他爬上高位。
一个没坚持的人,在低位上做事,不会有多大危害。
但是爬上了高位以后,会危害整个江山社稷。”
王安石和曾巩一脸意外。
他们没想道寇季对司马光认识的如此深,也没想到寇季对司马光的评价如此高。
“先生调查过司马光?”
“不算调查,只是略有耳闻。”
“原来如此……”
“……”
寇季将他们领进了书房,就让他们依照各自的惩罚去做事。
一晃便是一日。
次日。
赵润脸色苍白的进了寇季的书房。
寇季不在。
王安石、曾巩、苏景先三人快速的凑到了赵润身边。
王安石迫不及待的问道:“你父皇不会真的派人将那些人抓起来了吧?”
赵润摇了摇头。
王安石和曾巩松了一口气。
但赵润下一句话又让他们提起了气,“我父皇没有,但是我母后让人将他们抓到了宫里,并且考校了他们一番。”
王安石和曾巩一脸紧张的看向了赵润,他们很想知道那些人的下场。
赵润咬着牙,沉声道:“三个草包和两个色胚,被我母后当场杖毙,就当着我的面前杖毙的,另外三个还算有点才华的,全部被我母后送到了边陲去牧民。”
王安石和曾巩惊愕的瞪起眼,心中生起了许多懊悔。
曾巩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以后我们还是少去那些不干不净的地方吧。免得别人遭殃。”
赵润脸色难看的道:“此事怪我,以后你们该去就去,我不会去了。只要我不去,就没人遭殃。”
王安石笑着骂道:“胡说什么呢。我们是师兄弟,是一起的。不然我们也不会明知道有风险,还要带着你、苏景先,以及小苏轼一起去。”
曾巩郑重的点头道:“虽然我们以后是君臣,但现在我们是师兄弟。先生是个重情义的人,我们自然不能弱了先生的名头。
我们现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说去就都去,说不去就都不去。”
苏景先在一边低声补充了一句,“一起进退……”
苏轼撇着嘴道:“一起不吃肉……”
“哈哈哈……”
苏轼充满了怨气的话,逗笑了他们所有人。
赵润笑过以后,脸色好看了不少。
他发现寇天赐和刘伯叙离开以后,他又有朋友了。
一群小家伙们在谈兄弟情谊的时候。
寇季就在门外看着,见到他们还算有几分情真意切的意思,寇季脸上流露出了笑容,掉头离开了书房门口。
到了偏厅。
管家匆匆跑到了他的面前,躬身道:“老爷,官家今日巡视刑部,见包侍郎在操劳,韩阳带着其他人在嬉笑说闹,大发雷霆,勒令韩阳停职一旬,回府去思过。
御史台那边已经准备一起弹劾韩阳了……”
寇季点头笑道:“如此说来,韩阳这个刑部尚书怕是要交出来了?”
管家笑着点了点头道:“您给官家去了奏疏,韩阳这个刑部尚书基本上就坐到头了。官家去巡视刑部,只不过是为了找个由头而已。”
寇季感慨着道:“韩阳一去,朝中就剩下宋痒一个老臣了。宋痒历来喜欢趋利避害,应该会乖乖的闭上嘴当一个泥菩萨。
如此一来,剩下的几个衙门的改制,也该开始了。”
第0986章 总理大臣(今晚一更,明天补……)
诚如寇季猜测的那般,韩阳被停职以后,弹劾韩阳的奏疏就如同雪片一般飘进宫,御史台的人为韩阳略列了八条大罪,其中一条就是苛待下属。
赵祯顺势就罢黜了韩阳刑部尚书的职位。
宋痒在韩阳被罢黜以后,向赵祯告了病假。
赵祯顺势给宋痒挂了一个太子太师的虚衔,解除了他的实职。
自此,朝堂上老臣尽去,余下的文武当中,年龄最大的便是范仲淹。
当青壮年彻底占据了大宋官员的主导地位以后,大宋朝野上下锐气逼人。
如果说昔日的大宋朝堂像是一柄戒尺的话,那么现在大宋朝堂就更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
利剑出鞘,自然得有所斩获。
在寇季和赵祯引导下,利剑第一击就斩在了大宋朝堂上。
礼部、刑部、工部、吏部四部,御史台、大理寺、鸿胪寺等多个衙门,进行了一场革新。
各部各台各寺通归于政事堂统管,政事堂辖下设立的御史司、政务司、刑法司。
三司辖下有设立了九小部。
大宋的政事衙门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和细分。
政事堂更名为政事院。
朝廷又增设了资事院。
同枢密院并称为三院。
三院各设立正二品主官一名,从二品辅官两名。
三院辖下的九司,各设正三品主官一名,从三品辅官两名。
九司辖下二十七部,各设立正四品主官一名,从四品辅官两名。
除此之外,各院、司、部衙门,皆有属官若干。
品阶有高有地,属官最高不得高于从四品,最低从九品。
此外,朝廷特设总理大臣一名,从一品,位列三院之上,辅助官家总理朝纲。
总理大臣一职,是百官们一起奏请特设的。
在设立之初,赵祯就已经跟新任总理大臣寇季和三院主院使商议过了,总理大臣在大宋政坛上就像是总摄国政一般,属于昙花一现。
当寇季卸任以后,总理大臣一职就会被取缔,从此以后不再设立。
寇季算是第一任总理大臣,也是最后一任总理大臣,更是最后一位在朝的一品大员。
寇季卸任以后,朝中掌权的大臣就不会再出现一品。
正一品、从一品,皆会成为老臣离朝以后的赐官。
只是个荣誉,不会有任何实际性的权力。
朝廷四时的俸禄不会断,供养他们到死。
但他们的奏疏没办法再出现在朝堂上,也没办法影响朝中的政局。
他们离朝以后,唯一能上的一道奏疏,就是临死时候的死谏。
寇季和赵祯坐在资事堂,眼看着陈琳带着宫里的宫娥和宦官摘下了资事堂门口的资事堂的招牌,挂上了议事堂的招牌。
寇季一脸无奈,“官家,臣觉得,臣可以出任政事院大院事。没必要非要给臣弄一个总理大臣的职位,徒增麻烦。
后世的子孙万一抓住这一点,再起用总理大臣的话,那太祖和太宗努力削弱的相权,恐怕就白削弱了。”
赵祯笑着道:“四哥啊,你想出任参政大院事,你有没有考虑过百官会不会同意?”
寇季撇了撇嘴,没有言语。
赵祯哈哈大笑了起来。
赵祯为何会发笑,寇季心里清楚。
百官们之所以奏请赵祯特设一个从一品的总理大臣,就是为了将寇季高高的捧起来,免得寇季坐在三院中的任何一院,影响其他两院。
毕竟,以寇季如今的权势和威严,独坐一院,遥控其他二院,还是轻而易举的。
百官们显然是看到了三院鼎立的好处,不想让寇季破坏三院鼎立的局面,所以才奏请赵祯特设了一个职位,将寇季给高高的供起来。
寇季知道百官们的心情,也理解百官们的做法,所以他对此只能抱以苦笑,“一群小兔崽子,生怕我混在他们中间欺负他们……”
赵祯笑着道:“蛟龙混在虎狼堆里,那不就是欺负人吗?人家就是觉得你这条蛟龙,混在他们虎狼堆里,会影响朝廷如今好不容易营造出的局面,所以才将你给推出来了。”
对于赵祯称他为蛟龙,寇季没有反驳。
他虽然已经将王位传给了寇天赐,可在赵祯和满朝文武眼里,他依然是韩王。
寇季感慨道:“他们非要将臣供起来,臣也认了,可你非留着臣在宫里陪你批阅奏疏,是不是有点不应该?”
赵祯笑着道:“皇宫外有枢密院办差的衙门,有政事院办差的衙门,资事院办差的衙门正在营造,就是没有你的总理衙门。
宫外既然容不下你,那你就只能陪着朕在宫里呆着了。
以后这议事堂就是你我二人批阅奏疏的地方,朕居中,你居左,三院大院事和院事到了以后居右。
他们来的时候,你我就陪着他们议政,他们要不来,议事堂就咱们说了算。”
寇季苦笑着道:“臣身为外臣,久居深宫多有不变。”
赵祯哈哈一笑,“别人久居深宫,朕还会担心。可四哥你久居深宫,朕一点儿也不担心。”
寇季苦笑着摇摇头。
赵祯凑近了寇季,有些好奇的问道:“难道四哥上了年纪以后,多了一些色心?”
寇季刚要开口,就听赵祯冲着陈琳嚷嚷道:“陈琳,陈琳,去,将议事堂伺候的人全换成漂亮的宫娥。四哥若是看上那个,就让四哥回府的时候带上。”
陈琳笑嘻嘻的答应了一声,“奴婢遵旨……”
寇季哭笑不得的看向了赵祯。
赵祯冲着寇季挤眉弄眼的道:“四哥要是觉得宫里的那些女子不灵性,朕可以以朕的名义采选一些秀女入宫,任由四哥挑选。”
寇季赶忙摆手,“不可不可,官家不能胡来。”
赵祯大气的挥着衣袖道:“四哥无需担心,朕如今正值壮年,采选一些秀女入宫,还没有人说三道四。”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官家若选,那就全留下,反正臣是一个也不会要。”
赵祯闻言,感叹道:“四哥,再过两三年,你就快四十了。你就不想给天赐再添一个弟弟?你不觉得天赐一个人太孤单了吗?
朕听说刘亨那厮跟仙女馆的三个花魁都勾搭上了,其中两个还怀了他的孩子。
朕不认为刘亨跟那些风尘女子之间有什么情义,朕觉得他就是为了给他儿子多添两个弟弟,免得他儿子孤单。
刘亨那个憨货都知道开枝散叶,四哥难道就不想吗?”
寇季笑着道:“臣有天赐一子足以,官家有心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润儿。润儿的年纪也到了,官家就不打算帮他选一下秀女?”
赵祯听到此话,笑眯眯的道:“不急不急……”
寇季见此,脸上带着笑意,心里却在骂娘。
狗日的明显是贼心不死,还惦记着寇卉呢。
寇季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生怕赵祯又扯到了寇卉身上去,就陪着赵祯东拉西扯的聊了一些闲话。
陈琳带着人快速的布置着议事堂。
议事堂一切布置妥当以后,朝堂上最高衙门的三院大院事,每个人捧着一叠厚厚的奏疏入了议事堂。
“臣欧阳修……”
“臣范仲淹……”
“臣杨文广……”
“参见官家,见过总理大臣……”
赵祯和寇季摆了摆手,三人起身。
赵祯没有言语,寇季笑呵呵的盯着欧阳修道:“欧阳修,政事院如今才刚刚开始改制,下面反抗的力度很大,你可还习惯?”
欧阳修拱手道:“回上官,政事院的担子虽然重,但是有包拯、唐介、庞籍等人帮衬,下官还算习惯。”
寇季点点头道:“如此就好,遇到了一些强硬的人或者迂腐的人,就不要客气,该下手的时候就不必留情。”
欧阳修再次拱手,“下官明白。”
寇季又看向了杨文广,一脸感慨的道:“你一个马上将军,如今整日里埋在案牍之间,怕是不好受吧?”
杨文广一脸苦涩,诚实的道:“下官一个武臣,处理那些繁杂的公文,确实有些不习惯。”
寇季直言道:“没事的时候可以多学一下如何处理繁杂的公文,现在学习还不晚。如今我大宋四周都没有强敌,即便是突然冒出来一个,也轮不到你亲自带兵上阵,所以你以后很有可能要在案牍上耗费很长的日子。
不学的话,容易被下属糊弄,也容易影响国事。
你爹当年便是这般。
他坐镇边陲,战功显著,但是政务上却十分欠缺,以至于被下属糊弄,多次被太宗斥责。
你可不能步了你爹后尘。
人都说将门虎子,虎不光是在战场上,也得在朝堂上。”
杨文广对寇季深深一礼,“下官明白……”
寇季点点头,又看向了范仲淹,“你掌管着大宋所有钱粮,责任重大。遇事需要谨慎,再谨慎,稍有差池,朝廷就有可能搭上无数钱粮。”
范仲淹郑重的道:“下官明白……”
寇季提点了三人以后,背靠在了座椅上不再言语。
赵祯缓缓坐直了身躯,笑着道:“四哥所言,便是朕所言,还望三位爱卿谨记。”
杨文广、范仲淹、欧阳修三人齐齐施礼。
“喏……”
赵祯指了指议事堂右边的座椅。
三人拱手一礼,抱着奏疏走过去坐下。
坐定以后,赵祯问道:“近些日子朝中有何大事需要朕和四哥处理?”
欧阳修放下了手里的奏疏,拱手道:“回官家,除了开封府、陕西府、川府、江宁府等九府以外,剩下的各府对于改制的事情阳奉阴违。
臣的意思是,稍加惩处,再调换他们的位置,给他们一个警告,以观后效,官家以为如何?”
赵祯思量了一下,沉声道:“改制,没有不流血的。朕也没心思跟那些迂腐之辈勾心斗角。
就依照你的意思,先给他们一个警告,若是他们还敢阳奉阴违,那该降职的降职,该杀的杀。
不必留手,也不用在乎他们背后有谁。
若是有人拿什么靠山之类的东西为难你,你就告知给朕,朕连他的靠山一起处理。”
欧阳修缓缓点头道:“喏……”
寇季开口问道:“边陲各府如何?”
欧阳修苦着脸道:“边陲各府如今充斥着大量的罪籍,许多地方衙门并不健全,推行新政倒是容易,但是想要见成效的话,恐怕得等那些罪籍全部变成我大宋子民以后才可以。”
寇季沉吟着道:“以后可以想办法将边陲的罪籍慢慢往大宋腹地引,但凡是脱籍的边陲之民,可以迁移一部分进入大宋腹地。
同时可以将大宋腹地一些贫寒的百姓想办法迁移出去,弥补边地百姓的缺失。
同时在教化方面,要多投入一些。”
欧阳修点着头道:“此事下官也有考虑。不过如今我大宋蒙学第四批的蒙童已经结业,他们比地方士子有很大的差距,所以进不了国子监、太学、文昌学馆,也进不了应天书院等各大书院。
目前的处境十分尴尬。
无心继续学业的人,已经进入到了百行百业,成为了百行百业中的中流砥柱。
有心继续学业的人,如今有些茫然。
他们继续学的话,不知道学什么,不继续进学的话,又心有不甘。
除了一些大户人家的子弟,家中有继续进学的学堂以外,贫寒人家的学子,如今没有地方就学。
所以学生的意思是,是否可以依照此前官家和总理大臣定下的计划,开展县学和府学。”
赵祯感叹道:“县学和府学开设的条件已经成熟,学院选址、校舍,都容易解决,关键是先生难寻。
县学、府学设立以后,不仅会教授学生固有的六经,还会教授其他学科。
县学得有八科,府学恐怕得分为两院,每一院得有八科。
所以需要的先生数量十分庞大。
朝廷现在没办法解决。”
欧阳修听到此话,有点懵。
略微沉吟了一下后,欧阳修有些惊讶的问道:“官家是打算将大食的一些学问传授下去?”
赵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有一部分是大食学问,但大部分都是四哥和其他博学的博士们著作的书籍。
比如四哥和太学、国子监、文昌学馆的先生共同梳理出的算学,其中有一部分源自于我华夏固有的算学,也有一部分源自于大食算学,还有一部分是四哥根据自己先师教导,总结出的算学。
相比之前繁杂的算学,新的算学更有条理性,层层递进,层层延伸。
太学和国子监的算学博士们都说过,新的算学一旦推出,将会涌现出一大批不输给他们的算学高手。
但是目前精通新算学的,只有四哥。
太学和国子监那些算学博士,只能算是粗通。
朕总不可能让一位总理大臣亲自下去到各县讲学吧?”
欧阳修听到赵祯此话,沉声道:“官家,一家的学问推广起来很难,唯有变成大家的学问,才能广泛的传授下去。
所以官家不该因为一家学问,搁置了县学和府学的设立。
臣以为,当先设立县学和府学,将现有的能推广的学科,纳入到其中。
随后再将算学等新的学科慢慢的添加进去。”
赵祯幽幽的道:“朕也知道这个道理,朕就怕县学和府学设立以后,再添新的学科,县学和府学里的那些先生不会答应。
他们要是借此闹事的话,那威力可比豪门大户要厉害多。
朕到时候也不好处理。”
欧阳修听到此话,皱起了眉头,沉吟了再三以后,欧阳修咬牙道:“那就在府学之上再设立国学。国学直接由朝廷统管,国学内设立新的学科,并且设立科考。但凡是不能通过科考的,一律不许入国学。
不入国学,终身不能出仕。
地方上的府学、县学的人想让他们的学生出仕,就必须设立新的学科。
不然考不进国学。”
赵祯和寇季对视了一眼,赵祯对欧阳修道:“如此一来,学生们所要学习的时间,恐怕就会变得很长。”
欧阳修沉声道:“五岁发蒙入蒙学,十一岁入县学,十四岁入府学,十七入国学,刚刚好。”
赵祯和寇季又对视了一眼,二人眼中皆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欧阳修见此,心头一跳。
他有种中计了的感觉。
他觉得赵祯和寇季恐怕早有设立国学的心思,只是没说,他们在等一个冤大头上门,说出此事,然后好将得罪人的骂名揽过去。
自己貌似就是那个冤大头。
赵祯笑着问寇季,“四哥觉得如何?”
寇季笑着道:“臣觉得欧阳修言之有理。”
赵祯点着头道:“那就照欧阳爱卿说的办,此事就交给欧阳爱卿了。”
欧阳修脸色有点苦。
耳听着二人如同演戏一般的对话,他可以确定自己中计了。
寇季看出了欧阳修的心思,笑着道:“放宽心,骂名不需要你背。只不过教化是千年大计,必须持之以恒的去推行。
我在汴京城待的时间不会太长,官家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将目光放在教化上,所以需要有个人时时刻刻盯着此事。
等到推行新学科的时候,我会以我的名义推行。
别人要骂也是骂我,骂不到你身上。
你只需要帮我和官家多盯着点此事即可。
此外,多去国子监转转,看看能不能说服贾昌朝出任教化部主部。
他是一个很有成为大学问家潜力的人,天圣字典的编撰,他功不可没。
他对教化也十分重视,所以由他出任教化部主部,应该会有所成就。”
欧阳修听到此处,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十分坦荡的苦笑道:“下官是真的担心会被天下的读书人给骂死。”
寇季失笑道:“你以为一个简单的国学就能逼得那些人服软?在新的学门没有彻底打开局面之前,各书院的山长,估计都是由精通六经的大儒充任。
他们要是犯了脾气,可以拿命拼。
所以仅仅靠着国学,挡不住他们。”
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范仲淹沉声开口道:“官家和总理大臣打算在科举上考新学?”
欧阳修一脸惊容。
将新学纳入科举体系,其影响可比改制大多了。
统御了科举数百年的六经,突然要跟刚刚出来的新学一同上考场,那些苦读六经的大儒和读书人能容忍?
寇季瞥了范仲淹和欧阳修一眼,淡然笑道:“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我就问你们一个问题。一个不精通算学的人,如何在资事院为官?”
范仲淹和欧阳修陷入到了沉默。
范仲淹身为资事院的大院事,他十分清楚如今资事院的账目有多繁杂,掌控的钱财有多少。
一个不精通算学、不精通账目、不精通资事院政务的人,根本没办法在资事院做官。
算学,只是在资事院为官的一个最简单的要求。
若是连这个都不能满足,那入了资事院,就是一个灾难。
一个小小的错误的决定,或者是一个小小的账目上的疏漏,很有可能就会让朝廷损失大量的钱财。
欧阳修虽然没有在资事院任职,但是他和范仲淹关系不错,经常会从范仲淹口中听到资事院的一些政务。
他大致知道资事院如今掌管的钱财有多庞大,也知道资事院如今的账目有多繁杂。
不精通算学和账目的人,入了资事院,只能干一些跑腿打杂的活。
当官、当主官,那就是害人。
寇季见二人不言语,继续问道:“一个不通刑律的人,如何在刑法司做官?”
欧阳修和范仲淹二人闻言,依旧没有说话。
寇季坦言道:“你们也是担任过地方官的,你们应该明白,账目、刑律等等,必须要由精通的人去主持。
不精通的人去了,就会被蒙蔽。
朝廷每年因为不精通各项政务,被下属蒙骗的官员比比皆是。
我们以后选官,不能再依照六经去选官。
一些要求极强的官职,就必须由精通的人去坐。
所以往科举中添加新的东西,势在必行。
我们不仅得往科举里面添加新的东西,还得做到将选出来的官员安排到他们合适的位置上去。
如此,朝廷才能做到政令通达,少出现疏漏。”
第0987章 再次裁军?
欧阳修、范仲淹、杨文广三人听完寇季一席话,齐齐抱拳向寇季施礼,“谨受教……”
寇季一番话,不光适用于欧阳修主政的政事院,也适用于范仲淹主政的资事院、杨文广主政的枢密院。
将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去。
此话说了上千年,可真正能做到的却寥寥无几。
大宋的文人足够自傲,也足够自负。
总以为自己读过几本书就无所不能,所以他们费尽心机将大宋所有的权力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却将一个拥有着雄厚资本的大宋,治理了一个乱七八糟。
如今正是溯本清源的大好时机,并且刻不容缓。
错过了如此良机,恐怕会悔恨终生。
寇季一席话说完,国学、府学、县学,以及随后依照着三级学府逐渐要推出的科考新制,就算是定下了。
欧阳修将一切都记在了心里以后,冲寇季拱手道:“还有一件事要告知给总理大臣,此次政事院、资事院改制以后,罢黜了许多闲散的官职,多出了许多闲散的官员。
总计七百八十六人。
此七百八十六人,皆有官身,为官期间又没有大的纰漏,不知该如何安置?”
寇季幽幽的道:“朝廷先后向边地派遣了数千官员,可边地的官员依旧处在紧缺当中,他们若是愿意去边地为官,可以酌情升迁一两级。
具体的依照他们的意愿分配。
他们若是不愿,就先留在汴京城,待到太学和国子监重新整改以后,充入其中担任先生或者博士。
若还是不从,就发往地方充任府学山长。
再不从,罢之。”
欧阳修拱了拱手,不再言语。
寇季一番话,算是定下了那些人的命运。
寇季在欧阳修拱手过后,继续道:“随后地方上改制,也会清理出一大批官员,到时候将他们就近安置,看看那个衙门缺人,便先补足那个衙门。
余者遣往边地为官。
不从者发往边地担任府学山长或者县学山长。”
遣,是派遣。
发,是发配。
寇季的意思很简单,听话的有好待遇,不听话的就强行发配。
若是强行发配还不从,那就不需要寇季再多言。
欧阳修自然会依律将他治罪。
解决完了欧阳修的问题,自然轮到了范仲淹。
范仲淹冲寇季拱手道:“目前资事堂精通算学的人奇缺,资事堂有一大部分官员根本就不精通算学,更别提精通账目。
老旧的账目他们勉为其难能懂,可是大宋钱庄报上来的新的账目,他们几乎是两眼一抹黑。
像是大宋钱庄辖下的天赐号、荣升号、德隆号等几家已经颇有规模的钱庄,账目就更加复杂。
他们不仅有存进取出的账目,还有许多借贷的账目。
账目十分繁杂、繁琐。
资事堂内,几乎有八成的官员看不懂他们的账目。
所以朝廷必须得想办法充实一下资事堂。
不然资事堂运转起来会十分缓慢。
想要彻底掌控天下钱财,恐怕得数十年苦功。”
当朝廷放开了民间开设钱庄的约束以后,民间的钱庄自然是百花齐放。
由于民间钱庄有抵押借贷业务,账目自然十分复杂。
资事堂内那些从户部升迁上去的官员,看流水账还行,看其他账目就跟看天书没区别。
鸡兔同笼的问题能被他们奉为算学中毕竟高深的问题,指望他们看清楚繁杂的复式记账法,无异于痴人说梦。
目前为止朝野上下能看得懂复式记账法的,只有在大宋钱庄里的大掌柜,以及从寇府走出去的管事。
像是大宋钱庄辖下的天赐号、荣升号、德隆号,背后都有寇氏管事的影子。
天赐号就是寇氏的产业。
荣升号和德隆号的东家以前是在寇氏门下做事的,寇氏最初削减产业的时候,他们就顺势退出了寇氏,借着在寇氏做生意时积攒的人脉,摸爬滚打的闯出了一番家业。
寇氏再次削减产业的时候,他们就从寇氏拉走了不少亲近的人。
朝廷放开了民间钱庄的经营许可以后,他们果断的加入到了其中。
如今也算是混出了人样。
但无论是赵祯,还是寇季,都不会去关注三个大宋钱庄辖下的小钱庄。
他们更关心的是资事院的运作。
赵祯在听完了范仲淹一番讲述以后,略微沉吟了一下,“征召一些大宋钱庄的管事入朝为官如何?
他们也算是朕的人,虽然出身低了一些,但是只要不担当主官,一直居于副职,应该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吧?
培养新人少说也得四五年时间,等新人成长起来又得四五年。
所以朕不可能将资事院内那些什么也做不了的官员一口气清理完。
只能捏着鼻子先用他们一些年。
等到新人培养起来以后,再将他们调往别处。”
寇季沉吟了一会儿,摇头道:“一口气从大宋钱庄抽调太多人的话,对大宋钱庄有害无益。
不如从大宋钱庄抽调一些上了年纪的掌柜入朝,上了年纪的掌柜入朝,在朝的官员就算看不起他们,却也不好羞辱他们,他们也能面前在朝中扎根。再将资事院内一些年轻的官员放到大宋钱庄去学习。
双管齐下的话,无需**年,朝廷也能得到适用的官员。”
赵祯思量了一下寇季的话,点着头道:“还是四哥想的周到,那就照着四哥说的办。”
范仲淹拱手,“喏……”
范仲淹奏完了事情以后,杨文广拱手道:“臣奏请削减地方兵马数量……”
赵祯和寇季齐齐一愣。
寇季疑问道:“眼下朝廷正值改制的关键时刻,各地方还需要兵马弹压,削减地方兵马数量,可不是一个很好的建议。”
赵祯和寇季改制,是将刀架在了所有人脖子上,逼迫所有人听他们的。
如今改制的事情还没有彻底贯彻落实下去,就将刀取走一些的话,会失去很大的威慑力。
一些心怀叵测,或者利益受到侵犯的人,一定会借机闹事。
改制如今已经走过了最激烈的阶段,往后就是循序渐进的将所有制度落实,将所有制度彻底的融入到大宋方方面面。
不需要再大规模的动刀子杀人。
若是因为削减了地方兵马,导致一些心怀叵测的人闹事,逼得朝廷动刀子的话,反倒是不美。
杨文广一脸郑重的对寇季和赵祯拱手道:“如今我大宋有近三十六个府,每府有地方兵马三万,各府加起来有地方兵马百万余。
禁军数量也达到了九十余万。
两百多万兵马每年的耗费,多达五千多万贯。
比官家登基之初的时候还要多出一千万贯。
禁军乃是国之重器,不用多说。
每一支都担当着重任。
但是地方兵马数量庞大,用处却不多。
臣仔细核查过兵司以往调动地方兵马的调令,发现地方兵马的调动规模,一直处在三成左右。
所以臣以为,剩下了七成当裁撤。
如此一来,每年能为朝廷省下足足一千三百万贯的钱粮。”
赵祯思量着杨文广的话没有言语。
寇季对杨文广道:“你所讲的弊端,我和官家自然看得到。但如今无论是边地的维护,还是弹压地方豪强,都离不开地方兵马。
你说地方兵马的调动一直处在三成左右,但事实上剩下的七成,一直担任着震慑所有人的重责。
他们无需调动,只需要稳稳的坐镇在地方,就足以让一些地方上的宵小之辈不敢轻举妄动。
自太祖立国以后,民间揭竿而起者众多,占山为王者更是数不胜数。
自从朝廷加强了地方兵马的数量,并且让他们分驻各地以后。
民间揭竿而起者,几乎绝迹。
占山为王者也被清理了一个干净。
百姓们不用再担心强人打家劫舍。
旅客、商人、乃至于设在荒郊野外的驿站,也不用担心再蒙难。
由此可见,地方兵马坐镇地方的好处。”
杨文广正色道:“地方兵马坐镇地方的好处,下官自然知道。可地方七成兵马久久不动,长此以往,恐怕又会沦落成昔日的厢军。
所以与其留着他们在营中耗费光阴,不如放他们还乡去娶妻生子,照顾农桑。”
寇季沉吟着道:“那震慑地方的重责,交给谁?”
杨文广毫不犹豫的道:“禁军!朝廷在革新兵制的时候,曾经定下服役制,年满五旬,或者服役时间超过十年的,皆可放其归乡。
此前朝中尚有战事,新兵也没有养成,所以迟迟没有实施。
如今新兵已经初见峥嵘,也逐渐补入到了各禁军当中。
大宋四方也没有战事,正是他们回乡的好时候。”
杨文广说到此处,对寇季和赵祯拱手道:“不瞒官家和总理大臣,近些年,各禁军中均有奏报入京,直言军中一些年长的老卒,以及一些思乡的老卒,频频奏请脱籍。
北地那些家眷在身边的将士还好,东、南、西三方的禁军,可以说是思乡心切。
如今有愈演愈烈之势。”
赵祯和寇季齐齐一愣。
许久以后,寇季苦笑了一声,“此事算是朝廷的错,是朝廷在革新军制的时候给他们许了诺。如今人家要求朝廷兑现诺言,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不给人希望,人家就不会盯着此事。
给了人家希望,却不兑现,人家自然生怨。”
依照大宋以前的兵制,入了军籍,终身都是军籍,死都要死在军营当中。
寇季和赵祯为了避免出现满营白发兵的悲剧,所以规定了服役年限,给了将士们一个希望。
如今四海靖平,人家让朝廷兑现他们的希望,也在情理之中。
除了天生的杀才以外,没几个人喜欢当一辈子兵。
卸甲归田、荣归故里,是每一个将士们心中最向往的事情。
如今人家用性命帮大宋拼出了一个偌大的疆土,得了功勋,也得了无数赏赐,自然该回乡歇息了。
甚至一些得了官、得了爵的将士,也有归隐乡间之念。
有些人打仗,图的是马上封侯。
有些人打仗,是为了发财。
有些人打仗,是迫不得已。
还有一些高尚的人,去战场上搏命,纯粹是为了家国天下。
家兴、国安、天下平的时候,人家自然要抽身而去。
如此忠勇、义士,在外邦十分罕见。
但是在华夏却数不胜数。
若不是朝廷新律规定,但凡是身具官爵的,不得擅离职守,负责杀无赦。
恐怕人家早就挂印而去了。
寇季也算是在领过兵的人,知道将士们都是什么德行。
所以他也知道此事不可阻挡。
将士们可以为了安邦定国上阵杀敌,也可以为了卸甲归田跟朝廷闹一场。
都是对大宋有功的人,没必要将他们强留在营中,徒增事端。
寇季盯着杨文广道:“你是想告诉我和官家,那些禁军中的悍卒归乡以后,可以隐于民中,帮朝廷稳固地方,坐镇地方。”
杨文广郑重的点头道:“大宋军制最后一条:凡我军中子弟,无论身处何地,无论年纪多寡,凡有战,召必回。
此军制也是我大宋唯一一条一直不曾撤回的军令,还是由您亲笔书写,也是您卸任枢密使的时候亲自下的令。
所以下官以为,将士们回归地方以后,只要朝廷需要,一纸令下,纷纷景从。
待到数十年后,一纸令下,数百万虎贲披甲上阵,何人敢和我大宋为敌?”
杨文广的话,说到最后的时候慷慨激扬。
听的在场的几个人热血沸腾。
数十年以后,当所有的外敌都觉得大宋温文儒雅,很好欺负的时候。
大宋朝廷一声令下,民间男丁纷纷放下农具、生意,披甲上阵,顷刻间便是数百万大军出现。
那场面,足以吓死一切觊觎大宋的敌人。
那时候,能战胜大宋的,只有大宋。
寇季深吸了一口气,压了压心头的热血,笑着道:“当初之所以定下服役的年限,其一是为了避免满营白发兵的惨剧发生,其二就是为了藏兵于民。
藏兵于民的好处就是我大宋不用养太多兵马,却能保证我大宋遇到强敌的时候,永远也不缺兵马用。
当然了,我也有一些私心。
我想让温文儒雅的大宋,多一丝彪悍的气息。
我想让大宋之外所有人都知道,我宋人,不仅能吟诗作赋,亦能马踏连营。”
赵祯等人听到寇季此话,跟着笑了。
杨文广边笑边道:“马踏连营恐怕有些难了。狄青、王凯、杜伊、杨义等人每次上书朝廷,都会提到,他们夜夜惊醒,拔剑四顾,却看不到一个敌人,总是觉得怅然若失,害怕长此以往,荒废了一身武艺。
我在回复他们公文的时候,就告诉他们,没敌人打,那就狠狠的操练手下的将士。
万一碰到个马贼或者悍匪,也能一展身手。”
杨文广此话落地,众人笑的更大声了。
笑声中流露着前所未有的畅快。
寇季笑着笑着就想起了辛弃疾,那个下马挥毫千篇,上马马踏连营的人。
那一首《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充满了心酸。
寇季还想起了陆游,陆游的那一首《示儿》让人肝肠寸断。
那一词一诗,恐怕再也没机会面世了。
他若是能活得长久一些,一定会在两个小家伙前来拜见他的时候,幽幽的告诉他们一句。
我大宋,无敌。
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放军中的将士归乡,既然已经刻不容缓。那就依照此前定下的军制施行吧。不过尽可能的询问一下将士们,看看他们有没有移居边陲的心思。
若是有,大力支持。
若是没有,那就妥善安置好他们回乡以后的生活。
莫要让他们生事,也不许有人欺辱他们。
至于钱财上的照顾,就算了。
他们一个个能活到服役结束的年纪,钱财恐怕都从战场上捞足了。
一些有官有爵的,可以就近安置在地方上的军务衙门。
弥补一下地方军务衙门战斗力缺失的弊端。
地方兵马消减的问题,不能着急,更不能大张旗鼓的去做,容易生变。
虽说朝廷养一群闲人,会徒增耗费,但朝廷耗费得起。
如今的朝廷不缺那三瓜两枣。
所以消减改为调任。
抽调地方上一成的兵马,调往边陲充任守卒,亦或者农垦兵。
愿意去的,保留军籍,给予优待。
不愿意去的,以不从军令,开革出去,并且焚毁其从军期间的一切卷宗。
大宋军制最后一条,他们不用遵守。
地方上的兵马最好用五年时间裁撤,裁撤到五成即可。
虽说还有两成闲人。
但做事不能做绝,必须留有余地。”
寇季思量再三,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赵祯补充道:“不愿意去边陲述职,只想待在中原腹地享福的,朕也用不着他们。他们被开革以后,以后就不用再录用了。
朕对不愿意为朕赴死的人没多少信心。
录用他们,朕后背发凉。”
欧阳修、范仲淹和杨文广对视了一眼。
欧阳修和范仲淹神色有些凝重。
范仲淹迟疑着道:“官家,会不会牵连其家人。”
赵祯摇头,“他们只是不愿意为朕赴死,又不是不愿意为朕所用,也不是不忠,朕怎么可能牵连其家人?
此事止步于他们本人,不做牵连,更不立明文。
当成一个隐性的规矩即可。”
欧阳修和范仲淹齐齐松了一口气。
他们还真怕赵祯脑袋一热,牵连到那些不愿意去边陲服役的地方兵家人身上。
那样的话,打击面太广了。
不利于朝廷发展。
欧阳修、范仲淹、杨文广三人将棘手的政务抛出来商量过以后,又跟赵祯、寇季上奏了一些地方上的琐碎。
几个人就地方上奏上来的奏疏,商量了一下处理的办法。
一直到了午后。
欧阳修、范仲淹、杨文广三人抱着寇季和赵祯批阅过的奏疏,往议事堂外走去。
临出门的时候,寇季突然叫住了杨文广。
“狄青到了何处?几个月了,还不见他回京述职,他是不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
寇季有些不满的询问杨文广。
王德用接受辽地军务的奏疏都已经送到赵祯和寇季案头三个多月了,还是不见狄青回京述职。
其他人碍于寇季的面子,不好提此事。
但寇季不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寇季可以护得了狄青一时,但护不了狄青一世。
若非寇季挡在前面,就狄青此举,少不了被弹劾,少不了被降职。
杨文广听出了寇季的不满,苦笑着道:“狄青路经大名府,被贼偷盗了马,烧了马圈,丢失了几匹御马,如今正在追索,所以耽误了时间。”
“御马?”
赵祯一脸疑惑的道:“朕可从没有赐御马给狄青,更没有命他为朕搜寻名马,何来御马一说。”
杨文广拱手道:“回官家,狄青在率领着兵马巡视边陲的时候,在韦室外撞见了一些盘踞在大宋疆土外的部族。
那些部族首领感念我大宋的强大,所以特地献上了一些马匹,让狄青代替他们献给官家。
即是官家的马匹,自然是御马。
只是那些部族并没有立国结邦,甚至连文字也不曾拥有。
所以没有邦交文书。
所以此事没办法直接上奏朝廷。
只能等狄青带着那些部族的使者到了汴京城,由官家给他们一个名份。”
赵祯听完此话,好笑的道:“别人当皇帝,那都是万邦来朝。朕倒好,身边只有一群草头王来朝。”
寇季笑着道:“那是因为,我大宋四邻,不需要有万邦。有也会被我们剿灭。所以剩下的只有一些四处流窜的草头王。”
赵祯笑容灿烂的点点头。
寇季对杨文广道:“既然情有可原,那就再给狄青一个月时间。一个月以后必须给我到枢密院述职。
禁军将士们归乡在即,他一个禁军司主司不在,如何让将士们安稳归乡?”
杨文广拱手道:“下官回去以后,立马派人传信给狄青。”
赵祯笑着道:“几匹草头王献上的马匹而已,不要看的那么重。在朕眼里,大将军可比几匹马值钱多了,朕不会因为几匹马怪罪他。
所以你告诉他,让他别紧张那几匹马。”
“喏……”
第0988章 难得有情人
赵祯不是刘彻,他不可能为了几匹马,为难自己手底下的将军和将士。
所以当他清楚了事情的始末以后,几乎问都没有问那些草头王贡献上来的马有什么特别之处。
反而一心为自己的将军着想。
杨文广在应答了赵祯以后,再次躬身一礼,推出了议事堂。
杨文广一走,议事堂内就剩下了赵祯和寇季两个人。
赵祯起身,略微伸了一些懒腰,笑着对寇季道:“四哥有没有发现,新制推行以后,你我二人批阅的奏疏几乎少了六七成。
以往你们二人批阅奏疏,一批阅就是一整天。
如今短短三个时辰就处理完了。”
寇季笑着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官家作为大宋第一人,没必要将所有的事情都放在案头,亲自处理。
小事就交给下面的人处理,官家只需要处理大事即可。
有功者赏,有过者罚。
官家只需要做到拿捏准政事院、资事院、枢密院的九个主副官即可。
掌控好生杀大权,紧握住官员的升迁和罢落。
大宋自然会稳稳的握在官家手里。”
赵祯赞同的点点头。
历史上的赵祯仁慈、无定性、无恒心。
如今的赵祯,大度、仁慈、霸道。
对于寇季所说的将小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他没有一点儿异议。
他丝毫不认为此举是在掠夺他的皇权。
他反而觉得此举是在帮他分担压力。
对于下面的人会不会借此架空他,赵祯也不担心。
三三制的三权分立,本质上就有相互制约的意思。
朝堂上最高的三大权力衙门,就是相互制约的。
政事院和资事院还有沆瀣一气的可能。
但枢密院绝对不会和政事院和资事院沆瀣一气。
他们是天生的对头,从他们泾渭分明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了天然的对头。
没有和解的可能,即便暂时性和解,很快也会爆发斗争。
所以不论三大权力衙门中任何一个衙门坐大,赵祯都可以扶持另一个衙门,又或者另两个衙门对付他。
所以无论是他的皇位,还是他手里的皇权,都是稳固的,前所未有的稳固。
所以他一点儿也不担心分享皇权会成为傀儡皇帝。
寇季以前总是觉得仁慈和霸道很从一个人身上体现出来。
但仁慈和霸道却在赵祯身上完美的体现了出来。
从小长于妇人之手养出的仁慈和寇季调教出的霸道,完美的融合。
催生出了一个新的赵祯。
赵祯吩咐陈琳将自己和寇季的躺椅搬出来,撤走了办公的大案以后,又吩咐陈琳去御膳房传膳。
御膳房的御厨依照着寇季和赵祯喜好的菜色忙碌的时候,赵祯正躺在寇季身边低声说话。
“四哥,你说说絮儿都过而立六七年了,都成一个老姑娘了,再不给他找婆家,是不是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寇季听到了赵祯此话,略微愣了一下,疑惑道:“官家往日里都不管此事的,怎么突然间提起?”
赵祯长叹了一声,“前几日朕去太后宫中尽孝的时候,碰见了杜太妃。太妃已经满头白发。
朕看到了太妃苍老的模样,就想起了絮儿。
想起了絮儿已经过了而立许久了,还没有成婚,朕心里就不痛快。
朕富有四海,却不能许絮儿一个美满的婚姻。
朕这个皇兄做的有些不称职。”
寇季沉吟着道:“絮儿也许已经有心上人了,只是没有点破……”
赵祯立马坐起身,追问道:“何人,因何不能点破?难道对方已有妻室?朕下旨赐死,全了絮儿的心思。”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
皇权就是这般,说让你死,你就得死,一点儿道理也不讲。
寇季没好气的道:“臣说的是也许……并不是肯定……”
赵祯闻言,翻了个白眼,重新躺下,道:“那就是说,絮儿没有心上人。絮儿既然选不定,那朕就帮他选。
朕回头让陈琳将朝野上下所有的青年才俊编撰成册,送去给絮儿挑选。”
寇季心中叹了一口气,在考虑要不要将包拯和赵絮的情事告诉赵祯。
然而。
赵祯下一句话一出,寇季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四哥,你觉得由刑法司司使包拯去送选婿的册子如何?”
赵祯盯着寇季笑问。
寇季翻了个白眼。
赵祯显然是已经知道了包拯对赵絮有情,而赵絮也不反感,所以才会说出此话。
寇季没好气的道:“你既然知道,何故嬉耍臣?”
赵祯撇着嘴道:“朕许久以前就知道此事,就是包拯整日里给絮儿写信的时候,朕便知道了此事。
朕愿意为包拯入京以后,就会冒死找你,或者找朕求娶絮儿。
可等来等去,也等不到包拯求娶絮儿。
朕觉得包拯就不像是个男人。
一点儿魄力也没有。”
寇季幽幽的道:“在我大宋,娶公主可不是什么美差。”
赵祯拍着躺椅的扶手坐起身,喝道:“谁说的?朕是大宋一国之君,娶公主是不是美差,是朕说了算,还是朝堂上的那些闲言碎语说了算?”
寇季认真的道:“我大宋有明文,外戚不得干政。”
赵祯不屑的道:“后宫都干政过,外戚干政的还少?在太祖、太宗、先帝头上都不是铁律,到了朕头上就成铁律了?
当朕好欺负?”
寇季直言道:“官家清除了朝中的皇亲国戚,又定下了三代而折的规矩以后,有关皇亲国戚的政令,就被文武百官自然而然的当成了铁律对待。
官家若是不想出尔反尔,不想让皇亲国戚死灰复燃的话,还真不好坏这个规矩。”
赵祯冷哼道:“朕不让包拯入宗谱玉碟,不让他们的子嗣入宗谱玉碟,他们还算皇亲国戚吗?”
寇季愣了一下,思量着道:“可以倒是可以,但是容易被人指摘。”
赵祯皱眉道:“那四哥觉得怎样才不会被人指摘?”
寇季叹了一口气没说话。
赵祯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有点难看的道:“让絮儿除籍?”
赵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道:“不可能!朕的妹子下驾已经算是恩典了,还要先除籍,再下驾?
什么时候皇室的公主如此卑贱了?”
赵祯指着议事堂外,恼怒的道:“朕的妹子,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之一,为了几句闲言碎语,就要卑贱至厮?
那朕当什么皇帝?”
寇季平静的道:“终究还是要依照絮儿的想法来,官家总不能强迫絮儿吧?”
赵祯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压下了心里的怒火。
那就是赵祯和赵絮兄妹情深,换做是别的公主,赵祯绝对不会在意其心思。
更不可能让皇室的威严蒙羞。
“陈琳?!”
“奴婢在呢!”
“速速拟定选婿册,送往刑法司,朕要看看包拯有没有这个担当。他若是没有担当,就别想娶朕的妹子。
朕的妹子当嫁给人杰,而非没有担当的鼠辈。”
“奴婢遵旨。”
“……”
寇季叹息着道:“包拯还算不错……”
赵祯冷哼道:“他要是有担当,朕不介意蛮横的护他一回。后世子孙要效仿,先干出一番比朕大的功业再说。
朕会立下祖制,告诫后世子孙,先辈定下的规矩,可以改。
但必须立下不输给先辈的功业才行。”
寇季迟疑了一下,要说话。
赵祯立马补充了一句,“祖制是祖制,律法是律法,朕心里很清楚。朕随后也会将其区分开来。
朕回头会重新拟定祖制,尽可能将祖制的范围止步于皇室宗亲。
百官和百姓应该受制于律法,而非祖制。
朕看的很清楚,律法得不断的补充,不断的更正,才能让我大宋继续强盛下去。
所以朕绝对不会让祖制影响律法。
更不会给后世迂腐之臣借着祖制阻挡律法修订的机会。”
赵祯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寇季还能说什么,只能拱了拱手,赞叹道:“官家英明……”
赵祯闻言,心头火气去了一半,他盯着寇季道:“四哥就不觉得朕的决定有什么疏漏?万一其中有什么对大宋不利的呢?”
寇季笑着道:“强爷胜祖方面总得有个标准,不然后世子孙稍微立一点微不足道的功劳,就说自己强爷胜祖的,太丢人了。”
赵祯沉吟了一下,赞同的点头道:“有道理,此事朕会深思……”
寇季的话赵祯深有感触。
比如他爹啥功劳也没有立,就被奸臣蛊惑着去东封西祀,结果将东封西祀给搞臭了。
搞得他想去泰山封禅,都不好意思向百官们开口。
后世子孙若是杀一两个小毛贼,就自诩强爷胜祖的话,那赵祯能气的从陵里面爬出来。
赵祯和寇季商量定了此事以后,就没有再此事上多纠缠。
赵祯派人催促了一下,御膳房准备的御膳送到了议事堂。
赵祯和寇季二人一起吃了一顿饭,闲聊了一会儿,赵祯才放寇季出宫。
寇季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的到了竹院以后,就看到了包拯孤零零一个人站在竹院前。
包拯一手握着一本册子,一手拿着一个锦盒。
寇季下了马车,呼唤了一声,“包拯?”
“先生!”
“学生见过先生。”
包拯赶到了寇季面前,躬身施礼。
寇季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包拯,他目光落在了包拯手里拿的册子上面,看到了上面的御用纹路,感叹道:“陈琳办事的速度还真快……”
包拯认真的看着寇季。
寇季眯了眯眼,感叹道:“你和赵絮的事情,我从没有告诉过官家。因为官家比我知道的更早。
应当是赵絮身边的女官漏了风声。”
包拯听到此话,慌忙弯下腰道:“学生并没有对先生不敬的意思。学生知道此事瞒不过官家,学生只是想请先生帮学生一把。”
寇季叹了口气道:“你想让我帮你再拖一些日子,等你下定决心?你应该明白,官家当着我的面下的旨,我没有阻止,后面就不好阻止了。
虽说官家此举有些唐突了。
但无论是你,还是赵絮,年龄都不小了。
耽误不起。
我也不希望你们两个人一直耽误下去,所以我没有阻止此事。”
包拯听到此话,微微咬了咬牙,沉声道:“即使如此,请先生将锦盒交给絮儿。锦盒里的东西便是包拯的心意。
絮儿若是答应,明日学生登门请先生和师娘为学生做主。
絮儿若是不答应,学生三日后再来。”
寇季眉头一挑,“决定了?”
包拯郑重的点头。
寇季认真的道:“你要想清楚,一旦下了决定,你的仕途很有可能就没了。”
包拯沉声道:“学生放不下,所以即便是没了仕途,学生也得认。”
寇季问道:“不是无怨无悔?”
包拯苦笑道:“学生说无怨无悔,先生信吗?”
寇季摇头。
包拯叹了一口气道:“学生并不是贪恋权位,学生只是想为百姓做点事。”
寇季点点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但你不应该用常人的想法来考虑问题。不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并不代表不能为百姓做事。
兴一门学问,立一份文脉,不仅能为百姓出力,也能为后世的子子孙孙出力。
其功劳可比你在朝堂上翻云覆雨要大的多。
种一株庄稼、造一种农具,可以惠泽百代。
世人都觉得站在朝堂上才能成大业、做大事,这个想法有些偏驳了。”
包拯听完了寇季一席话,醍醐灌顶。
包拯对寇季深深一礼,“学生明白了……”
寇季笑着点点头道:“可还有怨有悔?”
包拯仰头笑道:“能同挚爱白首,学生无怨无悔。”
寇季哈哈大笑。
“东西给我,滚回去等消息。”
包拯将锦盒交给了寇季,躬身一礼,迈步离开了。
寇季往着包拯离去的背影,笑着道:“单凭这一点就看得出,你比文彦博那个官迷强多了。”
说完这话,寇季又感慨道:“能入朝为官的,可称贤臣,却没办法称大德。大德者,可为百姓身居高堂,亦可为百姓卑微入泥土。
拿得起权柄,放不下的,纵然光耀千古,也算不上大德。
拿得起权柄,放得下的,纵然在史书上只有寥寥数语,也值得千古称颂,更有资格称之为一声大德。”
就像是后世那些不求名利,在背后一直默默为国防付出的元勋,名声显赫者,寥寥数人。
大部分一直默默无闻,直到作古以后才被人提及。
很快又会淡出人们的视野,甚至被人遗忘。
l留下的只有福泽万万人的功绩。
如此,才算得上是大德。
寇季没办法成为这样的大德,因为他没办法做到无私奉献。
他所作的一切,必有所求,亦追求回报,追求名利。
他的诸多学生当中,能做到无私奉献的,恐怕也就包拯一人尔。
所以他觉得他有必要促成包拯的婚事,让包拯得一心爱之人,白首同心。
寇季也算是赵絮的先生,他知道赵絮想要什么,也知道赵絮缺什么。
所以寇季想做一次小人,他想打开包拯的锦盒看看,看看包拯准备的东西赵絮是否满意。
寇季拿着锦盒入了府,并没有去找赵絮,而是到了一旁的偏厅,打开了锦盒。
锦盒上没有火漆封口,包拯似乎不怕人看。
寇季身为包拯的先生,包拯的长辈,帮包拯把把关也在情理之中。
寇季只看了一眼,脸上流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锦盒内是一套金镶玉的首饰,盒内有铭文,乃是大家所作。
价值不菲。
“真爱啊……”
寇季由衷的赞叹了一声。
若非真爱,包拯如何能放弃原则,花费了如此巨大的代价,购置了这一套价值不菲的首饰。
终究,还是包拯让步了。
此物虽俗,但却是包拯给赵絮的一个承诺。
包拯就是借此告诉赵絮,‘我虽节俭,但我愿意倾其所有养你。’
寇季合上了锦盒,抿着嘴道:“包拯让步了,就看赵絮值不值得包拯让步了。”
寇季拿上了锦盒,到了后院,找到了赵絮。
赵絮见寇季手里拎着一个锦盒,一脸狐疑。
寇季将锦盒递给了赵絮,“包拯让我转交给你的。”
赵絮听闻是包拯所赠,锦盒看着不像是便宜货,心里五味杂陈。
赵絮收下了锦盒,抱着锦盒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
寇季平静的盯着赵絮看了许久许久。
许久以后。
赵絮缓缓的抱起了锦盒,笑容灿烂的对寇季道:“先生,它应该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后一件珍贵的礼物,对不对?”
寇季一愣,心里莫名的有些难受。
赵絮的话是什么意思,寇季听懂了。
包拯选择让步了一次,打开了赵絮的心扉。
赵絮选择了让步后半辈子。
寇季迟疑了一下,道:“你可以不收……”
赵絮轻声笑道:“为什么不收?我挺喜欢的。我虽生在皇家,但并不是那种过不惯苦日子的人。
锦衣玉食的日子我过得了。
粗茶淡饭我也吃得惯。”
寇季突然觉得有些心塞,刚才他还想帮包拯试探一下赵絮的。
可赵絮这一番话让他明白了。
他貌似枉作小人了。
寇季低声道:“你长大了……”
赵絮笑嘻嘻的道:“你才知道……如今出去,别人都开始叫我老姑娘了。”
寇季笑着道:“以后别叫先生,叫兄长……”
赵絮重重的点头,脸上笑容灿烂,眼角却冒起了泪花。
世人皆到她尊贵,却不知道她过的其实很苦。
苦日子她不怕,她怕心苦。
“回去候着,我进宫去见官家。”
寇季冲着赵絮摆了摆手。
赵絮却固执的摇摇头。
“兄长,让我进宫吧。”
寇季一愣,沉声道:“官家会发火!”
赵絮笑着摇摇头,“我不怕……”
寇季长叹一声,摇头笑道:“罢了,随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天塌下来兄长帮你扛着。”
赵絮重重的点头,眼中的泪花更多了。
寇季摆了摆手。
赵絮抱着锦盒出了竹院。
寇季望着赵絮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的道:“赵恒,你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爹。
善良的孩子都落到你家了。
你凭什么不好好待他们。
东封西祀?
修仙问道?”
寇季深吸了一口气,喝了一声,“彼其娘之!”
“老爷?”
寇季一声大喝,自然惊动了府上的人。
最先赶到寇季身边的就是管家。
管家见寇季心情似乎不悦,就小声的呼唤了一句。
寇季瞪向了管家,喝道:“去包府叫包拯滚过来。”
“喏……”
管家答应了一声,赶忙往竹院外跑去。
他没有让府上其他人去传话。
他感觉到寇季心中有怒,所以不想去触怒寇季,所以他不打任何折扣的执行了寇季的命令。
寇季虽说对府上的仆人们都很好,但不代表他可以容忍仆人们跟他叫板。
寇季回到了书房,等了一个时辰。
包拯在管家引领下匆匆入了书房。
“先生……”
寇季恶狠狠的瞪了包拯一眼,咬着牙道:“你若负她,我宰了你!”
包拯明白被寇季的凶狠吓了一跳,身躯微微一僵。
明白了寇季话里的意思以后,一脸郑重的对寇季道:“学生之心,日月可鉴。”
寇季甩着袖子道:“滚回去准备东西,明日我带你入宫。”
包拯拱了拱手,退出了书房。
寇季在包拯走后,对管家道:“去告诉夫人一声,让夫人明日去包府,多带一些人手。”
“小人明白。”
“……”
向嫣从天赐钱庄回府以后,听到了管家的传话,就赶到了寇季的书房,了解的事情的始末以后,立马招呼府上的人去准备。
寇季则静静的坐在书房里等消息。
入夜的时候。
一则消息从宫里传了出来。
大长公主赵絮,顶撞官家,被削了尊位,除了宗谱玉碟,幽禁于宫中。
此消息传出以后,有人疑惑,有人茫然,有人忧愁,有人眼含热泪,也有人漠不关心。
寇季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傻丫头啊傻丫头……”
在各种复杂的心情中,汴京城的人度过了难熬的一夜。
次日天还没亮,包拯就盯着一双熊猫眼出现在了竹院之外。
第0989章 红妆!红妆!
“先生……”
寇季出了竹院以后,包拯神色复杂的出现在了寇季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寇季盯着包拯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我觉得没必要说出来。你包拯可以为他舍弃仕途,她也能为你舍弃高贵的身份。
你让她一步,她让你半生。
如此奇女子,你若是不善待。
那你就该死。”
“学生……明白……”
“明白就好,上车,入宫。官家怕是在宫里等了你一夜了。你若是不能给官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官家收拾你,我可不管。”
“学生知道该怎么做……”
“……”
师徒二人坐着马车匆匆到了东华门。
东华门口等着上早朝的文武大臣们三三两两的在离去。
凑近了一瞧,见陈琳站在金水桥上,正吩咐着宦官给那些文武大臣们传话。
寇季不用问就知道,赵祯今日没心情上朝,所以常朝取消了。
随着寇季的马车不断临近金水桥,寇季清楚的听见那些宦官正在小声的告诉那些文武大臣。
“官家有旨,辍朝一日……”
“……”
寇季的马车到了金水桥前,陈琳在马车外告知了一声后,掀开了马车车帘,瞧见了坐在寇季身旁的包拯以后,放下了帘子。
“官家久候多时了……”
陈琳低声说了一句,引领着寇季的马车过了金水桥,入了宫。
一路到了垂拱殿前,停下了马车。
寇季掀开了马车帘子一瞧,略微一愣,“垂拱殿?”
陈琳在马车一侧点头道:“官家亲自选的地方。”
寇季一脸感慨的回头对包拯道:“你有罪受了。垂拱殿可是官家第一次动手砍人的地方。”
包拯苦笑了一声,没有言语。
寇季带着包拯下了马车,准备进入到垂拱殿。
陈琳却拦在了寇季面前,低声道:“官家请您留下,让包拯一个人进去。”
寇季叹了一口气,给了包拯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包拯冲着寇季点点头,硬着头皮走进了垂拱殿。
眼看着包拯瘦弱的身躯走进了那个大大的门户。
寇季觉得包拯此时此刻有点羊入虎口的意思。
待到包拯的身影消失在了寇季眼中以后,寇季侧头询问陈琳,“大长公主昨日可曾受苦?”
陈琳摇头,“大长公主可是官家唯一的妹妹,官家怎么舍得让她受苦。”
寇季点了点头,心里念着,没有受苦就好。
寇季不打算再开口,陈琳却幽幽的道:“就是哭了许久,哭的官家肝肠寸断,哭的咱家心如刀绞。”
寇季感叹道:“她求官家帮她除籍,官家不允,所以哭了起来?”
陈琳点着头道:“刚入宫的时候,拿着锦盒,锦盒里有一套金包玉的首饰,咱家看过,是宫里出去的一位大匠所作,价值不菲。
大长公主说那是包拯给她的信物。
官家欣喜若狂。
觉得包拯开窍了。
可大长公主随后请官家除了她的皇籍,说是不愿意让官家失去一个英才,也不愿意看夫婿默默无闻。
所以甘愿除去皇籍,为包拯争一个仕途……”
寇季苦笑道:“傻丫头……”
陈琳点着头道:“是傻了点。她若是说为官家挽留一位英才的话,官家心里还好受点。可她说帮包拯争一个仕途,官家焉能不怒?
满朝文武的仕途是谁给的?
赵家给的。
官家给的。
赵家的东西,还需要用赵家人自降身份去争?”
寇季感叹道:“但官家终究还是允了。”
陈琳幽幽的道:“官家就这么一个妹子,年龄又大了,好不容易觅得如意郎君,官家如何拒绝?
大长公主一落泪,官家心就软了,强咬着牙关没有答应。
等到大长公主眼静都哭红了以后。
官家就只能开口应允了。”
寇季点点头道:“官家对絮儿有多心软,对包拯就有多心硬。”
陈琳不咸不淡的道:“这是自然。公主下嫁,本就是恩赐。再降身份,那就过了。官家若是不收拾包拯,心里那口气出不去。”
寇季也算是了解赵祯,知道陈琳的评价很中肯。
寇季没办法进垂拱殿去看赵祯是如何收拾包拯的,就在垂拱殿外跟陈琳闲聊了起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
包拯踉踉跄跄的出了垂拱殿,身上的衣服有些乱,鼻青脸肿的。
走到了寇季面前以后,一脸苦笑。
寇季笑问道:“挨揍了?”
包拯摇了摇头。
寇季一愣,狐疑的盯着包拯脸上的淤青和红肿。
包拯低声道:“技不如人……”
寇季又愣了,然后哈哈大笑。
包拯虽然没有明言,但是寇季已经知道了包拯在垂拱殿里的遭遇。
很明显,赵祯知道无故打人不对。
也知道在包拯身上泄私愤不对。
所以他就选择了跟包拯决斗,一对一单挑。
他给了包拯机会打他。
但包拯显然不是他的对手。
最后的结果就是赵祯痛殴了包拯一顿。
包拯看着寇季哈哈大笑,脸色更苦了。
寇季畅快的大笑了一番后,对包拯道:“我要是你,横竖也会给官家添一道伤口。”
包拯十分坦诚的道:“先生在大庆殿智斗大辽勇士的佳话,至今仍在盛传。学生比不了先生,学生只会攥紧拳头往前冲,挨打是必然的。”
寇季拍着包拯的肩头道:“这一顿打挨的值。”
包拯郑重的道:“是比武,不是挨打。”
包拯还是很维护赵祯的,所以着重强调是比武,而非挨打。
毕竟,赵祯和他比武,伤了他,只能说他技不如人。
赵祯若是殴打他,那就是一个大事件。
文臣们一定会齐齐上书赵祯,请教什么叫做‘尊重’。
寇季笑着道:“你说比武,那就是比武。你和官家比武过后,官家说什么了?”
包拯迟疑了一下,道:“官家说,纺织作坊的份子以后归大长公主所有……”
寇季点点头,问道:“然后呢?”
包拯苦着脸道:“他让学生别惦记,更别想着那着那些钱出去接济人……若是学生动大长公主的体己钱接济人的话,接济一个,他发配一个。”
寇季满脸笑容,“应该的,应该的……”
眼见包拯吞吞吐吐,似乎有话要说,但又说不出口。
寇季一脸好奇的问道:“还有呢?”
包拯迟疑着,没有言语。
陈琳在一旁淡淡的道:“还能有什么,当然是派遣两个懂事的宫娥,试一试包拯能不能人道。”
说到此处,陈琳似笑非笑的道:“官家昨夜就说了,一定得试婚,官家说包拯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成婚,也不去烟花柳巷之地,难道是不能人道。
所以得找宫娥试一试。
万一真的不能人道,却又哄骗公主,那就是死罪。”
寇季放声大笑,笑的直不起腰。
若不是寇季知道史书上包拯有儿子,寇季估计也会生出同样的疑惑。
包拯脸色涨得通红,低声对寇季道:“先生,您能不能给官家说说,就别试婚了。学生以性命担保,学生绝对没有任何隐疾。”
寇季一脸认真的道:“懂……懂……你想把初夜留给絮儿……”
包拯一瞬间羞的无地自容。
寇季笑着对陈琳道:“撩拨一下即可,再派遣御医验一验,莫要假戏真做。包拯并不是贪欢好色之人。”
陈琳皱眉道:“官家吩咐的事情,咱家岂敢更改。”
寇季瞥了陈琳一眼道:“那我去找官家?”
陈琳翻了个白眼,“罢了,咱家一会儿就禀明官家,然后再请御医去一趟包府。”
寇季提醒道:“顺便去钦天监,让监正看一下吉时。”
陈琳点了点头。
寇季领着包拯出了宫。
吩咐人将包拯送回了府。
包拯回府以后,就被向嫣带着人给包围了。
寇季回府以后,依照着包拯的生辰八字,写了庚帖,请杨文广送进了宫,没过多久就被退回来了。
寇季又请范仲淹再送了一次,又被退回来了。
然后又请应天书院的大儒戚舜宾将庚帖送进了宫。
应天书院算是大宋重臣的培育基地。
大宋历史上的许多名人都出自于应天书院。
其中就包括如今主政资事院的范仲淹。
若不是寇准半路截胡,开办了文昌学馆,恐怕文昌学馆给的一大半英才也会进入到应天书院。
如此人物,分量自然够重。
赵祯最终收下了庚帖,待到钦天监合了八字以后,将赵絮的庚帖交给了寇季。
寇季拿到了庚帖以后,写了婚书送进了宫。
然后赵祯迟迟没有动静。
汴京城坊间流传起了大长公主赵絮为爱舍弃皇族身份的故事。
汴京城人人赞叹,读书人更是作词作诗咏之。
寇季知道此事以后,摇头一笑。
传言明显是赵祯放出去的。
赵祯的目的寇季大概也能猜到。
赵絮没了公主的身份,那赵祯就不得不想办法给赵絮再添一道身份。
重情重义的奇女子身份。
有这道身份在,赵祯以后偶尔照顾一下赵絮,民间也不会有太多微词。
当然了,更关键的是。
包拯若是对赵絮不好,不等赵祯发难,百姓们恐怕会生吞活剥了包拯。
如此重情重义的奇女子嫁给了包拯,包拯不好好对待,百姓们怎么可能不唾骂他?
竹院里。
寇季坐在躺椅上,笑眯眯的盯着坐在一旁的包拯道:“听听民间的传言,有没有头皮发麻的感觉?”
包拯脸上带着笑意,坦然道:“我不会负她,又有何惧?”
寇季点头笑道:“如此甚好。”
包拯迟疑道:“何时能成婚?”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急了?”
包拯赶忙摇头,“那倒不是,主要是絮儿被禁足在宫里,以她的性子,呆不惯。”
寇季打趣道:“急了就是急了,何必找那么多借口。回去好好等着,等到民间有人催促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时候,就是官家将婚书送过来的时候。”
包拯点点头,取出了一个小箱子送到了寇季面前。
寇季打开看了一眼,立马有田契、屋契,以及一些散碎的金银和交子。
寇季忍不住道:“倾其所有?”
包拯笑着点点头。
寇季撇着嘴道:“你可真穷……”
田契是包拯父母留下的家产,屋契是朝廷赐予的,在包拯没有罢官之前,都归他。
只有那些散碎的金银和交子,才是包拯自己的东西。
寇季算了算,不多,还不到包拯一个月的俸禄。
包拯一脸坦然的道:“我就只有这些……”
寇季盯着包拯道:“以后蒙学的贫寒学子可以适当的资助一些,但不能过多。那些吃不起饭的,就别怜悯。
你也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在如今的大宋,有手有脚的都吃得起饭。
吃不起饭的就是赌鬼。
穷人早就被迁移到边陲去了。”
包拯点头笑道:“学生自然知道。学生还没有慷慨到怜悯那些不该怜悯的人。说起来学生要钱也没用。等絮儿入了府,吃穿用度自有她供,她的钱我又动不了。”
寇季笑骂道:“你还真是不害臊?”
包拯笑着道:“没什么害臊的,多救一个人,多一个读书人,学生就心安一分,脸皮什么的哪里比得上人命和人的前程。”
寇季不屑的道:“刚入京那会儿,还在我府上自爱自怜,说什么不能给人家幸福,现在倒是絮儿絮儿的叫亲热。”
包拯脸色有点尴尬。
寇季瞪了包拯一眼,“你的聘礼虽然薄了一些,但心意官家能感受到。滚回去准备吧。”
包拯点点头,离开了寇府。
寇季拿着包拯的家当入了宫。
赵祯对包拯寒酸的聘礼十分无语,但他也清楚这是包拯能拿出的所有。
议事堂内。
赵祯随手把玩着包拯送的聘礼,又好气又好笑的道:“朕就没见过比他还穷的官儿。”
寇季笑着道:“臣见过,张知白比包拯还穷。”
赵祯翻了个白眼,“张知白接济贫寒的读书人,接济的也是乡亲。虽说无财无功可得,却能得名。
他呢?
什么地方的贫寒读书人都接济,还不留名。
如此臣子,朕倒是喜欢,甚至每日赐他几道宫里的菜,朕都不会觉得麻烦。
可是做妹婿,朕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寇季笑眯眯的道:“那这聘礼,臣拿回去,免得他穷死。”
赵祯果断拒绝道:“就让他穷死好了,反正絮儿有朕给的体己钱,恶不到。”
寇季好笑的道:“官家还能看上这点微不足道的钱财?”
赵祯哼哼着道:“他的宅子可值不少钱。”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那可是官邸,他又不能发卖。”
“陈琳,将东西拿去给杜太妃过目。杜太妃要是留下了,那就让那个姓包的穷死吧。”
赵祯将包拯的聘礼交给了陈琳,然后对寇季道:“四哥,太妃的主,朕可不能做,那可是太妃的亲闺女。
所以太妃要是收下了聘礼,那朕也不能拿回来。”
寇季摇头笑道:“官家此举就有些恶趣味了。”
赵祯笑眯眯的道:“官邸的房契没了,朕倒是想看看他回头怎么跟朕交代。”
寇季苦笑着摇摇头。
寇季看得出,赵祯对包拯是又爱又恨,爱是因为如此臣子,该爱,恨是因为如此妹婿,该恨。
他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收拾包拯的机会,所以只能恶趣味的给包拯添一点麻烦。
陈琳拿着包拯的聘礼离开以后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又拿着聘礼回到了议事堂。
赵祯见盒子似乎没有动过,疑问道:“太妃没收?”
陈琳苦笑着道:“不仅没收,还给添满了。”
“打开!”
“喏……”
陈琳打开了盒子,盒子里面被塞的满满的。
有一叠交子,数额都不小。
还有一些价值连城的小东西,比如一颗圆溜溜的走盘珠。
赵祯盯着那盒子,就觉得妹子嫁亏了,亏到姥姥家了。
杜太妃终究是长辈,不仅没收聘礼,还添了十倍的回去,赵祯就不好再动。
寇季看出了赵祯的窘迫,笑着道:“早知道娶公主能发家,臣刚入汴京城那会儿,就应该娶个公主。
然后就能躺在府里混吃等死。”
赵祯瞥了寇季一眼,没好气的道:“你是存心在气朕。”
赵祯吩咐陈琳将盒子交给了寇季,丢下了一句话,离开了议事堂。
“既然杜太妃已经添了嫁妆,那朕就不会再添分毫……”
赵祯话说的格外大气。
但是当晚就有宦官架着大车,拉了三十车东西,送到了寇府。
赵絮被削了公主尊位,赵祯没办法依照皇家礼节将她嫁出去。
所以就让赵絮认了寇季做义兄,将嫁妆送到了寇季府上,由寇季这个义兄给添上去。
诚如寇季所言。
包拯和赵絮事情在民间传扬了十多日以后,就有一位老翁,奔到了皇城前的登闻鼓处,敲响了登闻鼓。
八十多岁的人瑞敲登闻鼓,可没人敢拦,更没人敢伤其分毫。
人家敲了登闻鼓以后,就往登闻鼓前面一站,一动不动。
最后还是陈琳架着车,亲自将人请进了宫。
老翁入宫以后,强烈的要求赵祯成全有情人,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于是乎有一段脍炙人口的故事从宫里传出来。
大致就是八十多岁的人瑞说服了赵祯,让赵祯成全了包拯和赵絮。
赵祯被人瑞感动,答应将赵絮嫁给了包拯。
汴京城的百姓得知此事以后,一片叫好声。
有道是鸾凤非梧桐不落,如今有奇鸾凤落入草窝,是百姓们最喜闻乐见的。
皇家送了百姓数十年炭薪,也没有拉近皇家跟百姓的距离。
反倒是一次嫁女,让皇家和百姓的拉近了距离。
赵祯答应人瑞的次日,便派遣官员将婚书送到了寇府。
寇季拿到了婚书以后,毫不犹豫的将此事传了出去。
汴京城百姓们得知此事以后,叫好声更大。
有感性的女大款,放出豪言,声称公主为嫁的英才,舍了公主尊位,没了公主礼仪,她愿为公主添十里红妆。
有人起头,自然有人响应。
于是乎,大宋朝最盛大,最热闹的一场婚礼出现了。
钦天监选定了日子,过了大礼以后。
热热闹闹的婚礼展开了。
天麻麻亮的时候。
一盏盏火红火红的灯笼在汴京城燃起,红色笼罩了整个汴京城。
站在高处下望,就是一片灯笼海。
当第一声炮仗声响起的时候。
炮仗声就没停止过。
包拯在成千上万人的呼喊声中,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吉服出了门。
街道两旁围满了百姓。
包拯在汴京城游荡了一圈,直到天光放亮以后,才到了宫门口。
包拯入宫以后,天光彻底大亮。
汴京城的街道上曲曲折折的街道上,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红纱。
方出豪言的那位女大款,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说是铺设十里红妆,就铺设了十里红妆。
只是站在高处仔细看的话,那红妆遍布汴京城,远远超出了十里太多太多。
皇城头上。
赵祯和寇季并肩而立,赵祯盯着那布满了汴京城的红纱,嘴角抽搐着道:“是不是太夸张了?”
说到此处,赵祯回过头对寇季道:“朕说了十里,多一里朕都不买账。”
寇季摇头一笑,“臣确实依照官家的吩咐,准备了十里。”
赵祯眉头一挑,疑问道:“你的意思是,剩下的是百姓准备的?”
寇季笑着点点头。
赵祯难以置信的道:“百姓们为何会自愿拿出那么多红妆?总不可能是包拯和絮儿比朕还得人心吧?”
寇季失笑道:“官家说笑了。臣派人仔细去查过,其中有一些是包拯在刑部查旧案的时候,结下的情义,有一部分是大户,还有一些是商家。
在新律没有出现以前,商家最不受人待见,所以冤案也多。
包拯清查旧案,为他们翻案。
所以他们得知包拯要成婚的时候,特地前来报恩。
还有一些是存粹过来凑热闹的。”
赵祯深吸了一口气,道:“报恩的人没多少吧?”
寇季点头。
赵祯又道:“那凑热闹的人也太多了吧?朕想知道缘由。”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自从臣和官家开始更改律法、更改官制起,汴京城一直处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
如今汴京城改制已经落下帷幕,地方上正在推行。
汴京城压抑的气氛消散了不少。
百姓们需要凑一凑热闹,发泄一下心中的情感。
絮儿大婚,恰巧就出现在这个时候,官家此前又放了那么多传言。
百姓们被传言感动,释放出了心中的情感,才有了今日的场面。”
第0990章 无赖先师?
“压抑?”
赵祯疑惑,“朕怎么不觉得?”
寇季沉默了一下,摇头笑道:“那是因为官家一直处在压抑当中,从没有释放过。所以百姓们面对的拿点压抑,在你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赵祯点点头,好奇的看向了寇季,“朕也能像是百姓一样放肆一下吗?”
寇季缓缓摇头。
“官家放肆的结果就是浮尸百万,山河动荡……”
“那就算了……就让朕一直处在压抑中吧。”
赵祯目光再次落在了满城的红色海洋中,幽幽的感叹道:“朕削了絮儿的尊位,怕絮儿嫁的不够体面,如今见满城百姓皆为絮儿祝福,朕也就放心了……”
“官家,该回宫了,包驸马还等着给您这位皇兄叩首呢。”
陈琳出现在了赵祯身旁,小声的说了一句。
寇季对赵祯笑道:“臣也该动身去包府,等新人敬茶了。”
赵祯点点头,跟寇季一起下了皇城城墙。
寇季出了宫,赵祯赶往了延福宫。
延福宫内一片祥和,宫娥和宦官们皆穿着大红色的衣衫,喜气洋洋的站在宫殿两旁。
赵絮的长嫂,以及赵氏当家主母曹皇后,端坐在延福宫正中,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正在给宦官和宫娥们发喜钱。
赵祯到了以后,坐在了曹皇后身旁。
包拯用一根红绸牵着赵絮入了延福宫。
依照礼数,女子出嫁,理当有长兄或者幼弟背出绣楼,只是赵絮长兄的身份有点高,朝野上下还没人能伏在他的背上。
所以曹皇后从宗室内请了一位同辈的幼弟,背着赵絮出了寝宫。
二人依照礼数去见过了李太后、杜太妃以后,才赶到延福宫拜见赵祯和曹皇后。
虽说赵絮没办法依照公主的仪制出嫁,但是该走的礼仪一点儿也不能少。
所以二人到了延福宫,走了一套大礼仪,才挎马坐轿离开了皇宫。
赵祯一路送着赵絮离开了皇宫,有站在皇城头上,眼看着赵絮的花轿渐行渐远,一直消失在了视线中。
汴京城内很热闹。
百姓们似乎很喜欢一对新人,所以街道两旁恭贺的、讨喜的,多不胜数。
红纱如道,铺设在街道两策,将街道染成了红色。
一对新人在百姓簇拥下踏上了御街。
寇府管事拦在御街正中。
待到包拯临近以后,寇府管事将一封红皮帖子递给了包拯的傧相苏洵。
苏洵捧着红皮帖子,高声唱赞。
“今有赵氏长女絮嫁,义兄寇氏季,添玉璧一对、玉如意一对、玉马一对……”
苏洵洋洋洒洒足足念了半个时辰。
寇季身为赵絮义兄,拦街为赵絮添嫁妆,合乎情理。
寇季身家丰厚,所以出手阔绰,为赵絮添了足足价值上百万贯的嫁妆。
金玉器物,数不胜数,足足有六百多人抬着嫁妆。
包拯代替赵絮谢礼以后,寇府管事带着送嫁的队伍,汇入到了包拯迎亲的队伍。
一行人再次前行,行至御街中段,又有寇府管事拦在街中,添百万贯嫁妆。
行至御街后端,有寇府管家拦在街中,添三百万贯嫁妆。
自此,迎亲的队伍一瞬间突破了两千多人,围观的群众更是数不胜数。
赵祯为赵絮暗中添了三百万贯嫁妆,寇季在赵祯嫁妆的基础上,又给添了两百万贯。
赵絮真心称寇季一声义兄,寇季自然得诚心待之。
成千上万人簇拥着迎亲的队伍到了包府所在的街道,一瞬间将包府塞了个满满当当。
包府的仆人和寇府的仆人一边向百姓派发喜钱,一边迎接迎亲的队伍。
又有包拯的同窗故友出面招待宾客。
新人入了府,依照礼数叩拜了寇季夫妇,寇季夫妇作为长辈受了新人的礼,并且赐下了一些家财。
随后便是热热闹闹的吃大席。
流水的席面,敞开了让汴京城的人吃了足足七日。
待到流水席撤去以后,百姓们依然热议着包拯和赵絮的婚事。
在百姓们眼里,包拯和赵絮的婚礼是盛大的,虽然不及皇帝大婚那么隆重,但场面绝对不输给皇帝大婚的场面。
单凭那足足绕了汴京城好几圈的红纱,就足够让汴京城的百姓铭记于心。
汴京城的女子更是将包拯和赵絮的这一场婚礼,当成了一个典范。
“我出嫁的时候,场面一定要比絮儿姐姐大,汴京城上下左右都得铺上红纱才行。”
寇卉十分认真的在向寇季讲述自己以后成婚时候的排场。
说话间,还用双手比划了一下。
向嫣赞同的点着头道:“妾身成亲的时候都没想过用红纱围城,如今看到了絮儿成婚的场面,妾身才知道什么叫做大排场。
咱们就卉儿一个闺女,等卉儿成婚的时候,一定得大操大办,场面不能小。
妾身觉得,不仅得用红纱围城,还得布十里桃花。”
寇季放下了手里的书卷,瞥了一眼妻女,没好气的道:“你们以为汴京城是家产啊?你们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你信不信你将红纱刚挂上去,五城兵马司的人就能给你扯了?
开封府的人会堵在门上哭闹。
监察司的人会将奏本塞满政事院。”
向嫣毫不客气的道:“汴京城虽然不是咱们家的,可却是赵家的,妾身去找赵家当家主母做主,她一定会应允此事。”
寇季翻了个白眼,“行了吧。炫富又不是什么好事,不仅遭人恨,还容易留下话柄。再说了,卉儿连个心上人都没有,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寇卉闻言,赌气的道:“我现在就去找一个……”
寇季淡然一笑,“你随便找,只要你能找出一个敢娶你的,我就敢答应。”
寇卉哼了一声,气咻咻的离开了寇季的书房。
向嫣则听出了寇季的画外音,她盯着寇季疑问道:“官家还是不死心?”
寇季拿起了手里的书卷,一边看书,一边淡淡的道:“官家若是死心了,求娶卉儿的人能从府门口排到汴京城外面去。”
向嫣沉吟着道:“妾身还以为是卉儿过于骄横,以至于没人敢娶。没想到是官家在上面压着。”
寇季撇着嘴道:“我寇季的闺女骄横点又如何?”
向嫣展颜一笑,“那倒也是,依你的身份,闺女就算是个混世魔王,也有人娶。”
寇季翻着书卷没有言语。
向嫣迟疑着道:“卉儿如今也不小了,该谈婚论嫁了。”
寇季目光从书卷上挪开,瞥了向嫣一眼道:“过两年再说……”
向嫣还要开口,见寇季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就知道寇季心意已决,也就不再继续提此事。
寇季淡淡的道:“今日是絮儿归宁的日子,一会儿从宫里出来,恐怕会到府上来,你让府上的人准备准备,不要失了礼数。”
向嫣应允了一声,下去操办。
寇季继续窝在书房里看书。
自从朝廷推行了三权分立以后,议事堂的政务就减少了许多。
赵祯一个人就能处理得过来。
寇季也不用那么操劳。
更主要的是,寇季不喜欢在宫里办差。
所以就十分干脆的将政务全甩给了赵祯。
自己当起了一个位高权重的闲散人。
每日里在府上看看书、看看大宋书报,顺便教授一下学生,翻译一下大食书籍。
包拯带着赵絮从宫里出来以后,就到了寇季府上。
一入书房,见寇季在翻译大食书籍,就急忙凑了上来。
“先生……”
“嗯?!”
“兄长……”
“嗯!”
“兄长真的打算将所有的大食书籍翻译完?”
包拯顺手帮寇季沏了一壶茶,坐到了寇季身边,低声问道。
寇季放下了手里的大食书籍,看向了包拯道:“你们如今一个个身居要职,我总不可能让你们抛下政务,帮我翻译大食书籍吧?
所以我只能自己来。”
包拯沉声道:“那些大食书籍的数量可不小。我们数百人翻译了三四年,也不过翻译了千分之一罢了。
您一个人翻译,翻译到何时去?
听闻黑汗国的汗王格格巫正在大食帮您搜寻剩余的书籍,据说那些书籍的数量,不比您手里的那些少,您一个人翻译的过来?”
寇季笑着道:“别人上千年的智慧,我们自然需要花费时间,花费精力来消化。若是因为怕耗费时间而放弃,那岂不是在看着明珠蒙尘?”
包拯思量着道:“先生为何不大肆征集动得大食文的人,一起翻阅书籍。”
寇季认真的道:“不同行业的人,对待不同行业的书籍,态度就不同。一些商贾方面的书籍,在你们这些人眼里,不值一提。
一些刑律方面的书籍,在你眼里如同珍宝,在商贾眼里却不值一提。
所以不同的人对待大食文的态度不同。
若是让不精通商贾之道的人去翻译商贾之道的书籍,很难将其完整的翻译过来。
你翻译过大食的书籍,你也清楚,往往一个字的意思出了差错,整句话的意思都会出现偏差。
此前我们翻译大食医术的时候,就因为我们不懂医术,所以翻译出的书籍有许多偏差。
法医馆的人为了补全那些偏差,治死了足足百人。
所以我想在百行百业都挑选一些人学习大食文,然后让他们去翻译跟他们相关的书籍。”
包拯沉吟道:“以先生的地位,挑选一些人学习大食文还不容易?”
寇季直言道:“选出的人不仅要学习大食文,更重要的是要对天地有一个完整的认识,要有一定的学问。”
包拯一愣,仔细思量了一下寇季的话以后,开口道:“先生是怕选出的那些人涉世未深,对天地没有一个完整的认识,被大食书籍中的一些教派书籍所影响?”
寇季点头。
“黑汗王格格巫此前进入到我大宋,准备在我大宋传教,但是被我挡在了门外。若是我大宋人在翻译大食书籍的过程中,被其教义所影响,在我大宋大肆宣扬,那我就成了一个笑话了。”
包拯并没有询问寇季为何将格格巫传承的宗教挡在了大宋之外,他盯着寇季道:“大食人只是将那些教派的书籍夹杂在其他书籍中,并没有将那些教派传扬的内容写在其他书籍中。
所以先生只要派人分门别类,就能解决此事。”
寇季感叹道:“不只是教派,还有一些大食书籍中的学问,太过匪夷所思,一般人很难接受。”
包拯感慨道:“那就只能从小培养了。”
寇季点点头,伸手从书桌上拿了一本书,递给了包拯。
包拯略微扫了一眼后,“刑律方面的书?”
寇季点头道:“你成婚以后,官家准你休沐三个月,三个月时间,刚好著书。三个月后,以你的名义将此事传扬出去。”
包拯脸色一变,“剽窃他人所作,非君子所为。”
寇季翻了个白眼,“书里面的东西并不是一个人所作,乃是法医馆的人,结合了自己解剖尸体多年的经验,以及大食学问中的一些解剖知识,便转成了一册书。
他们不愿意署名,只希望此书能够传扬出去,能让许多人免遭牢狱之灾。
我仔细看过,里面的东西很齐全,各种凶杀案的尸骸特征应有尽有。
但是东西过于呆板,不好传扬,更不便于学习。
所以我想让你将此前在刑部查阅的那些旧案补入其中,填满其骨肉。
让其传扬出去。”
包拯听到此话,脸色好看了不少,他郑重的道:“为民谋福的事情,学生义不容辞。但是让学生剽窃他人所作,当成自己的东西,学生坚决不会做。”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你要是愿意,可以将法医馆里的那些人列入其中。”
包拯拿着书,抱拳道:“义不容辞。”
寇季点点头,不再说此事。
他盯着包拯笑道:“婚后的生活可美满?”
包拯脸颊一红。
寇季笑呵呵的指了指包拯。
包拯也跟着笑了一声。
二人坐在一起闲聊了许久,到了傍晚的时候吃了点便饭,寇季派人将包拯夫妇送回了包府。
此后。
一切如同往常。
只是朝中重臣在忙碌之余,似乎迷上了著书。
钦天监监正参悟古人孤本,悟出了一套天文理论,著了一本天文学方面的书籍。
资事院大院事范仲淹,监管朝廷钱财之余,著作了一本《钱论》。
欧阳修、文彦博、苏洵等人,相继都有著作问世。
著作影响最大的还是包拯。
刑法司司使包拯,迷上了刑律和解剖,经常钻在法医馆里跟法医馆的博士们交流,最终经过三个月,和法医馆的博士们共同铸出了一部书。
请寇季题名,寇季大笔一挥,写下了《洗冤录》三个字。
赵祯审阅过以后,立马命令朝廷的印刷作坊,将其刊印了数万本,发放到了各地的刑律衙门,供给各地刑律衙门的官吏们学习。
并且限期学习,两年以后会有法医馆的博士们上门考校。
一时间各地刑律衙门哀嚎一片。
有人忧愁,有人自然欢喜。
包拯和法医馆的博士们著书有功,赵祯酌情赏赐了他们官职和钱财。
并且大笔一挥,将法医馆定名为天圣法医馆,晋为国学。
法医馆内部被分割成了医术馆和洗冤馆。
并且准其开馆授徒。
天圣法医馆也成了应天书院和文昌学馆以后,第三个被晋升为国学的学馆。
随后,朝廷对太学和国子监做了切割。
太学和国子监被清除出了朝堂。
太学被定名为太一学宫,定为国学。
国子监被定名为国子书院,定为国学。
太一学宫、国子书院、应天书院、文昌学馆、天圣法医馆,五大学府,被定为国学,受朝廷资助,山长由朝廷任命,但不得干涉朝政。
五大学府当中的先生们,不立官,不赏职,皆是平民之身。
五大国学确立以后,跟应天书院齐名的崇阳书院、白鹿洞书院、岳麓书院,相继被晋升为国学。
山长由朝廷派人出任。
朝廷派人出任几大国学的山长,算是取缔了几大书院中一些家传的陋习。
正式的将其纳入到了朝廷的教育体系。
对此几大书院的人奋起反抗,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但是无一例外,均被掌管着大宋教育的教化部主官贾昌朝给镇压。
一些人迫于朝廷的威势,向朝廷低头。
一些强硬的人抛下了学馆,准备去别处创里新的学馆。
但当朝廷方出了要立三十六座国学,且不入国学,不得参加科举的风声传出去以后。
几乎九成九的学馆先生都服软了。
他们就像是一块块砖石,任由朝廷来回搬动。
就在全天下人都在为朝廷教化事业一日三惊的时候。
苏洵匆匆跑到了竹院,怨念深深的盯着寇季。
“你不帮着大院事理事,怎么有闲暇到我府上来了?”
寇季提笔在一本书籍雪白的封皮上写下了苏景先著四个字,笑着询问苏洵。
苏洵苦着脸道:“先生,咱们能收敛一下吗?”
寇季瞥着苏洵,疑问道:“我已经好几个月没上朝了,你还让我收敛,我还能收敛到哪儿去?”
苏洵没好气的道:“学生说的不是这个。”
寇季疑问道:“那是那个?”
苏洵沉声道:“十三本了!从您找上学生,到如今,学生署名和没署名的书,已经著了十三本了!”
寇季笑着道:“帮你扬名立万,不好吗?”
苏洵苦着脸道:“我又不是神仙,短短几个月,怎么可能写出那么多书?最关键的是,学生和包拯共同署名的那本《桃花源》传到了蜀中以后,被我爹瞧见。
我爹还来信问我,什么时候变成了大儒了,居然能写出如此深奥的东西。”
寇季不以为然的道:“你处理政务之余,闷头苦读,自然会有所收获。深奥一点也属于平常。”
苏洵咬着牙道:“若是学生自己,学生也就认了。有事弟子服其劳,谁让学生是您的学生呢。
但景先才九岁,就著出了三本书了,算上您刚刚写名字的这本,已经四本了,是不是太夸张了?
还有小儿苏轼,不到六岁,就著出了一本书,简直骇人听闻。
您折腾学生,学生认了,您能不能放过小儿。”
寇季瞥了苏洵一眼,义正言辞的道:“你刚也说了,有事弟子服其劳,你是我学生,难道景先和苏轼就不是我学生了?
我寇季的学生,自然与众不同。
三岁识字,四岁吟诗,五岁出口成篇,六岁著一本书也很寻常嘛。”
苏洵张嘴要反驳,就听寇季又道:“再说了,苏轼神童之名,又不是我出去炫耀的,是他自己出去炫耀的,你还时不时拉着自己儿子出去跟别人的儿子比较。
以至于苏轼六岁之龄,就已经闻名汴京城。
他的名声,是你铸就的。
我只不过是借着他名声让他出一本书而已。”
苏洵被寇季说的哑口无言。
寇季瞥着苏洵继续道:“你也不用想太多,大家都在著书,你儿子著一两本,没人会在意。”
说话间,寇季又拿出了一本书,随手在上面挥毫,写下了‘寇准’二字,然后在苏洵惊愕的眼神中,一脸淡然的道:“你看看,我祖父都著了三十六本了。”
苏洵强压下心头的惊愕,盯着寇季沉声道:“没人会信的。”
寇季笑着道:“别人信不信我不在乎。只要买书的人发现里面的学问是真的,并却学了里面的学问,那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我旨在传播学问,而非扬名立万。”
苏洵咬牙道:“此事若是被载入史册,会被人笑话的。”
寇季失笑道:“学了我传授的学问,还笑话我?你觉得可能吗?就算后世子孙对我传播的学问存在疑虑,只要他们学了我的学问,就是我的门徒。
他们不仅不能笑话我、辱骂我,还得用冷猪头将我供起来,称呼我一声先师。”
苏洵道:“如此行径,非君子所为。”
寇季哈哈大笑,“朝堂上哪里有什么君子?若是有人以为朝堂上有君子,那他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蠢蛋。”
大笑过后,寇季又拿出两本书,塞给了苏洵,脸上充满了欣慰的神色。
第0991章 论五、六、九本书如何统治数个王朝
“几日不见,你又著了两本书,不错不错。有你这样的学生,为师心中甚慰。”
寇季捏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一副高门大德的模样。
苏洵气的浑身都在发抖,“先生?!”
寇季见苏洵恼了,摆着手打哈哈道:“两本书而已,没什么要紧的。你若怕名声受损,可以让手底下的官员去做啊。
你好待也是朝中重臣,手下从官无数,每人发他们一本,让他们去署名不就好了?
我这个当先生的欺负学生,你们这些当学生的可以去欺负下官嘛。
你看看人家杨文广,我一本兵书也没给他。
结果人家拉着枢密院的老臣,硬生生的著出了三本兵书。
还整理了曹玮行军时候的言论,著了一本《曹公论战》。
不仅如此,人家枢密院的人还准备奏请官家,将邙山讲武堂定为国学。
狄青回了汴京城以后,连我都没见,就走了。
去干嘛了?
就是去整顿邙山讲武堂了。
相信不久以后,朝廷就会多出一个专门教授将校的国学。”
苏洵咬牙道:“一次性设立这么多国学,一个个底蕴都不足,这不是胡闹吗?”
寇季哈哈笑道:“这你可怨不得我,你得去问欧阳修和贾昌朝。自从他二人奏请将太学和国子监从朝廷割裂,变成一个单纯的书院,并且得到了官家支持以后。
他们二人就大刀阔斧的在我大宋朝推行新的教化之道。
眼下还只是国学和蒙学。
等到国学设立的差不多的时候,府学和县学恐怕就要冒出来了。
到时候你再看,那场面绝对让人叹为观止。”
苏洵沉声道:“底蕴不足,冒然设立如此多的学府,有害无益。”
寇季笑着道:“开始的几年是会困难一些,但只要熬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无论是他们,还是我们,都在做一件亘古未有的事情。
遇到一些磕磕碰碰,在所难免。
一帆风顺反倒是让人害怕。
此事若败,朝廷不过损失一些钱财。
此事若成,那朝廷就能真正做到人人有书读,人人识字的大好局面。”
苏洵眉头紧皱着,陷入到了沉默。
寇季见此,继续道:“如今有国学、府学、县学的事情帮我们吸引朝野上下所有人的眼球,我们刚好可以趁机著书立说。
等到风声过去了,我们的书也就散布到整个大宋了。
大宋推行基础蒙学多年,如今蒙童数量多达千万。
只要我们的书散布出去,稍做引导,就能传承下去,不是一家一户的学说能够阻挡的。
更不是那些有门户之见的腐儒能够影响的。
再加上书是朝中重臣,或者掌控着朝中要职的官员所著,但凡是有心仕途的读书人,必然会研究一番。
只要你们这些人在高位上稳稳的坐上几十年,那我们的学说,就能成为一时显学。
蒙学、县学、府学、国学,也能立下根基。”
苏洵一直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寇季郑重的提醒道:“大宋想要强盛,光重视儒学可不行。我大宋兵锋之胜,非儒学之功,乃是工学、兵学、农学,甚至还有经济学等多个学说的功劳。
儒学告诉我们如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但儒学并没有办法让我们战胜敌人。
战场上,你跟敌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你得跟敌人动拳头。
谁拳头大,谁才有资格讲道理。
治理地方,你也没办法光凭讲道理就能治理地方。
你得先带着百姓致富,等百姓吃饱了肚子,有了钱财学学问,懂了学问,能听懂道理的时候,你才能跟百姓讲道理。
如今儒学一家独大,其他学说基本上不见踪影。
这如何能成?
久而久之,朝野上下有能耐的人,只有一张嘴皮子,只有一副七窍玲珑心,除了耍耍嘴皮子,动一动心眼,还能做什么?
碰到一个不讲理的对手,屁用都不顶。
你也是在辽地当过官的,你应该明白,辽地的罪籍没人给你讲道理。”
苏洵听到了此处,终于开口了,他沉声道:“学生不愿意冒名著书,学生只能将书发给下属,让他们去著。”
寇季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也不强迫你……只要你能帮忙将学问传播出去,你就算是为大宋尽心了。”
苏洵拱了拱手,离开了寇季的书房。
没过多久以后,包拯、欧阳修、范仲淹等人都相继来访。
除了包拯和范仲淹在寇季劝说下,选择了大无畏的为大宋牺牲了名声外,剩下的人都不愿意再多著书。
寇季也没有强迫他们,只是让他们将著书的差事交给了下官。
他们也都纷纷应允了。
随后,著书的事情就由朝廷重臣,变成了身居要职的官员。
总之,在寇季催动下,著书成为了一个时尚。
只要是个人,只要想写书,就能写。
唯一的区别就是。
寇季主导下著的书,会被刊印成册,会刊登一部分在大宋书报上,还会被录入到天圣馆藏。
其他人私自著的书,就没有这个待遇。
寇季之所以如此急切的著书,也是为了借东风宣扬新学问。
唐时,有玄奘法师赴天竺,取得经书,一时间名声打造。
为此还特地筑造了一座大雁塔,供玄奘法师翻译经书。
如今格格巫答应寇季的书籍,已经从巴格达运送到了黑汗国。
书籍的数量足有百万册。
运送书籍的人足足有三万余人。
队伍行进的时候浩浩荡荡绵延了十数里。
如此庞大的藏书,不可能像是上一次一样悄无声息的运送到汴京城。
格格巫没有帮寇季遮遮掩掩的意思。
寇季也觉得没有必要再遮掩这些书籍的存在。
开眼看世界。
寇季必须让大宋所有人都明白,在这片土地上不只有大宋一个辉煌的文明。
在遥远的西方也有一个辉煌的文明存在。
唯有让大宋所有人认清世界,后世子孙才不会闭关锁国,做井底之蛙。
唯有让大宋所有人认清世界,才能激起大宋所有人的雄心。
寇季希望,以后大宋的贵族在土地和钱财不够用的时候,可以凭借着自己的指挥去压榨压榨西方人,而不是一味的压榨大宋的百姓。
寇季也希望,后世子孙可以跟随元山、曹利用、朱能、李昭亮等人的脚步,去征服世界,而不是被世界征服。
时间一晃,到了年底。
寇季假借别人之手,一共推出去了近千本书。
其中九成多是包拯等人近些年翻译的,还有一成多是寇季自己所作的私活。
反正真真假假的参杂在一起,一起涌入到大宋,也没人能分辨出那个是寇季写的。
反正每一本书上面挂着的名字都很厉害。
民间的读书人即便是不喜欢,也会卖两本回去硬着头皮看一看。
不为别的,就为以后进入到了仕途以后,能跟自己的上司的上司搭上话。
比如看过范仲淹著作的《钱论》,以后步入仕途碰见了范仲淹以后,就能厚着脸皮在范仲淹面前自称一声学生。
钻营之道,早就被读书人们研究的透透的。
不需要有人去提醒,他们就会主动往里面钻。
寇季就是知道读书人的秉性,所以才会让范仲淹等一众重臣挂名。
范仲淹等一众重臣里。
除了范仲淹年迈一些外,其他人都很年轻,以后在朝的时间会很长。
在他们主政期间,入仕的官员必须得巴结他们。
近千本书籍,撒到了大宋以后,立马引起了热议。
其中大部分学说不被人认可。
唯有寇季著作的算学和工学,十分受读书人和匠人们推崇。
主要是算学这东西,做不得假,足以碾压当世算学体系的新算学出现,精通算学的人,除了膜拜、学习以外,没有其他路可走。
工学也是如此。
东西好不好,能不能用,能不能造,造一个试试就知道了。
只要造出来的东西实用、好用,谁也没办法反驳。
值得一提的是,有人为了帮寇季推行工学,居然在汴京城设立了一座专门教授工学的学馆。
寇季总算是体会了一下,什么叫做楚王好细腰,六宫多瘦娥。
在名为铁塔寺工学馆开馆的时候,寇季硬着头皮去参加了开馆仪式。
工学馆他是十分赞赏了,但是对于工学馆前面挂着的铁塔寺三个字,寇季不是很喜欢。
若不是工学馆的设立,附和寇季的心思,恐怕活不过第二天。
就在寇季参加完了铁塔寺工学馆开馆的第二日。
一则消息传遍了汴京城。
在遥远的西方,有一个传承了千年的国度,他们发展了千年,拥有百万藏书。
朝廷耗费了足足数千斤黄金,从遥远的西方购回了百万藏书。
如今藏书已经抵达河西。
此消息一出,汴京城沸腾。
在宋人固有的思维里,大宋就是世界上传承最久远、文明最发达的国度。
如今有一个等级相当的国度出现,他们自然想好好的观看一下,然后好好的批判一下。
他们想借此告诉当今官家,那数千斤黄金花的有点不值。
“先生,您提前将消息放出去,描述的那么夸张,会不会出事?”
寇季的书房里,王安石皱着眉头询问。
寇季笑问道:“能出什么事情?”
王安石沉声道:“数千斤黄金,那些书值吗?”
寇季毫不犹豫的道:“值!在我看来,数千斤黄金,算是廉价买回了那些书籍。若不是西方的王朝出现了变故。
我们要拿回那些书籍,数千斤黄金可挡不住。
很有可能还会搭上无数人的性命。”
王安石迟疑道:“朝廷有那么多黄金吗?”
寇季淡然笑道:“只是一个噱头,我拿回那些书,可没花一文钱。”
王安石先是一愣,随后快速的道:“先生拿数千斤黄金作饵,只是为了引起大宋所有读书人的注意力?”
寇季笑着点头。
王安石直言道:“可如今读书人虽然关注此事,但并没有什么举动。反倒是一些好事者,派遣了府上的人,策马赶去了河西去观看那些书。”
寇季笑着道:“你也学过其中一些学问,你应该知道那些学问的威力。那些读书人没有举动,是因为他们没看到那些学问,等他们看到了那些学问以后,一定会有所动作。”
王安石沉声道:“那些学问一旦传扬出去,一定会引起儒学的敌视。事实上先生此前传出去的那些学问,已经引起了儒学的敌视。
如今各大国学的山长、大儒们已经下了明令,谁敢在国学内研读那些书籍,就将其除名。
所以先生想传扬那些学问,恐怕不会那么容易。”
寇季摇头笑着道:“我从没有想着一蹴而就。学问我弄回来了,该传的我也传的差不多了。
能不能学以致用,能不能借此强国,就看他们得了。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准许他们将那些学问纳入到儒学当中、融入到儒学当中。
若是此举还不能让他们退让的话,那我就带着那些学问去韩地。
我相信在韩地,无人能阻止我传播那些学问。”
王安石思量再三,直言道:“学生觉得,他们应该能接受其中一部分,但不会全盘接受。就算要他们接受其中一部分,也必须出一个人跟他们去对垒,让他们承认大食学问中的可取之处,将其纳入到儒学当中。
先生的身份明显不适合。
先生若是亲自赤膊上阵,输了颜面无存,赢了也不怎么光彩。
别人会拿先生的身份说事,说自己被强权逼迫。”
寇季笑着点头道:“所以我准备让你出主持此事。”
王安石一脸惊恐的瞪大眼,挑衅儒学,在儒学当中立新宗派,那是圣人和大贤才能干的事情。
王安石虽然自负,但他还没自负到能比肩圣人和大贤的地步。
他今年也不过二十岁而已。
寇季对王安石笑道:“不用怕,如今在朝为官的都是你的师兄,往后借科举出仕的,都是你晚辈。
所以你去传播新学,不会影响你的仕途。”
王安石又不傻,不可能被寇季一句话给糊弄着跟天下儒生去作对。
“学生还年轻,担不起如此重任。”
寇季意味深长的对王安石道:“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你要铭记此话……身为我的学生,是你的荣幸,也是你的不幸。
身为我的学生,你入仕以后,.asxs.会很高,也会得到许多师兄提携。
但相对的你也要建立一番大功业,才能配得上这个身份。
你诸位师兄临朝改制,如今已经初见成效。
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只要改制以后,大宋能繁荣昌盛起来,他们就注定会被铭记于史册上,名垂千古。
他们是我门生,而你是我的入室弟子。
你要建立比他们更大的功业,才能不坠我的名头。
如今无论是政事上,还是军务上,都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了。
还能建功立业的地方,就只剩下了教化一道。
如今朝廷广开学府,一府之地,不仅有一座国学,一座府学,还有数十个县学,无数蒙学。
朝廷不惜血本的在推广教化。
所以注定了我大宋以后会步入到人人识字的局面。
如此局面,正是推广学问、建立学说的好时机,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你跟其他人不同,你有我支持,有诸多师兄帮衬,只要你愿意,你建立的学说就能出现在国学、府学、县学当中。
别人是拦不住的。”
王安石终究还没有成长到跟天地、祖宗、礼法叫板的地步。
所以寇季一席话说完,王安石的脑子很乱。
寇季见王安石脸上充满了挣扎的神色,就继续道:“一旦大食的书籍从河西运送回来,一定会有无数的读书人扑上去,从中找出不足之处,加以诋毁。
但也会有一部分读书人陷入到其中,从中寻找到自己的道路。
百行百业,自然不需要你多管。
可一些天地至理,一些圣贤之言,一些类似于经书的东西,都需要有人去引导。
没有人引导,那些深陷其中的读书人就会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碰,最后碰的头破血流。
直到有引导者出现,他们就会前赴后继的扑到引导者身边,供引导者驱使,宣扬他们学到的学问。
只不过等他们一步一步的崛起,时间太长。
我不会一辈子待在汴京城,更不可能等一辈子。
所以我让你出去,以引导者的身份,引领他们。
成为他们的魁首,开宗立派。
你有无数的优势可以借用,所以你去引导他们,远比他们自己摸索,更容易崛起。
一切的路,对你而言都是平坦的。
你只需要拿出勇气,去面对那些儒生。”
寇季一席话,不参杂任何水分。
他说的句句真实,句句在理。
有领导者的学说,永远比没有领导者的学说崛起的更快。
王安石背靠寇季,寇季坐下是整个大宋朝堂。
王安石等于是代表着官方在推行学说。
做起事情自然顺风顺水。
至少官面上没有人会为难他,甚至还能帮他打压对手。
王安石额头上青筋暴起,脑子里显然更乱,他盯着寇季声音有些低沉沙哑的道:“学生不认为西方的学问,就胜过我大宋学问。”
寇季摇头笑道:“我没说西方学问胜过我大宋学问,我也没说让西方学问取代我大宋学问。
我只是觉得,西方学问中,有一些可取之处,也有一些跟我们大宋学问共通的地方。
你要做的是吸收其中的可取之处,以及共同的地方,将其和圣人典籍结合在一起,又或者是充作圣人典籍的延伸。
甚至可以将其当成是学习了圣人典籍以后领悟出的新东西。
它终究会变成儒学的一部分,而不是取代儒学,又或者跟儒学分庭抗争。
我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学生跟整个儒学为敌。
你要做的,只是将其中的精华,变成我们的东西。
至于它来自何处,何人所作,亦或者带着什么样的标识,你无需关注。
你就算说那些东西是你学习圣人典籍领悟的,也不会有人出来说三道四。
你若是能将其中的j精华融入到儒学当中。
我有的是办法让人忘了那些东西是西方来的。”
寇季说将西方学问中的精华融入到儒学当中,而不是跟儒学对立,王安石表情缓和了一些。
作为一个宋人,作为一个从小学习儒家文化的读书人,作为一个将儒家文化当成祖宗对待的人,他不愿意让任何学说取代儒学。
寇季也没有这个意思。
他在做贼,在偷人家东西中的精华,填补自己的不足。
而不是借着人家的东西,推翻自己的东西。
所以他不可能让西方学问和儒学对立。
他需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健全的,囊括了百行百业、百家学说的儒学体系,而不是一个只有圣人文章的儒家学说,更不是一个取代儒家学说的新学说。
儒家学说从诞生,到传承至大宋,也吸纳了许多东西,也改变了许多东西。
它是具有包容性的,但也拥强烈的排外性。
正是因为有强烈的排外性,使得儒家学说一直是一个学说,而不是一个完整的儒学体系。
寇季现在要做的就是迫使它放弃排外性,开始吸纳其他的学说、学问,完整儒学体系。
在这个时代,寇季没办法摧毁儒学,建立新学体系。
所以他只能迫使着儒学自己吸收。
儒家学说诞生的前千年,学习的不是五经,就是六经。后几百年,扩充为四书五经。
来来回回就几本书,却治理着一个传承了数千年的文明。
即便是有一些其他书籍出现,也只是这几本书的延伸。
几本书?
能供应一个王朝的需求?
能供应一个文明发展的需求?
如此不科学的行为,居然被一代又一代的王朝沿用。
不出问题,那才奇怪。
寇季现在需要的就是打破它,打破几本书对学问的约束,将其推到几千本、几万本,乃至更多更多。
构建一个不断延伸、不断扩充、不断发展的体系。
第0992章 遥远的西方局势
“学生可以一试,但成与不成,学生不敢妄言……”
王安石最终还是被寇季说服了,只是垂着头吞吞吐吐的样子,让寇季看着不自在。
“可有什么难处?”
寇季询问。
王安石仰头直言道:“学生一个人,做不了这么大的事情。”
寇季轻笑了一声,“那就算上曾巩好了。你和曾巩皆沿袭过新学,领悟过一些天地真意,再深究旧学,恐怕会生出怠慢之心。
曾巩擅书,又擅长为书籍做注。
有他在背后帮你找出西方学问和儒学的共通之处,更便于你行事。”
王安石听到寇季愿意让曾巩出面帮他,心里多了一丝底气,“司马君实虽然为人不堪,但也有几分才能,放在合适的地方,能派上大用场……苏轼腹有锦绣,虽然年幼,但只要稍作调教,以后一定会成为学生一大助力。”
寇季拍着座椅的扶手失声笑道:“你目光倒是毒辣,我门下除了你和曾巩外,就数苏轼最出挑。
以后必然会有一番作为。
你能看重他,我很欣慰,说明你选人的眼光不错。
但是我不会答应。
我留着他还有用。”
“司马君实呢?”
寇季拒绝了王安石,王安石倒是没有失望,他知道苏轼年幼,寇季必然回护一二。
只是寇季只提苏轼,却不提司马光,他有些意外。
在王安石眼里,司马光人品上虽然有缺陷,但是才能和手段还是有的。
用好了也是一柄杀人利器。
寇季见王安石似乎很想用司马光,就直直的盯着王安石,认真的道:“你和曾巩都清楚,我不喜欢此人。
按理说,我一个总理大臣,跟一个平民小子计较,有**份。
但此人缺陷极大,又刻意的交好你和曾巩,图谋必然不小。
我不反对年轻人有野心,但有野心没坚持的人,我不喜欢。
你若是要用此人,他应该会全心全意帮你,甚至还会获得你的信任。
但一旦他取代了你成为了新学领袖,很有可能会推翻新学,让你所有的辛劳都付之东流。”
王安石狐疑的看着寇季,他觉得寇季明显有些多虑了。
但是他却不知道,寇季并没有多虑,因为史书上司马光就是这么干的。
“先生,学生敢用此人,就有驾驭此人的手段。”
寇季见王安石信誓旦旦的保证,便点了点头道:“你有信心驾驭他,那便随你。我唯一能提醒你的就是,此人可用,但千万别将自己的高位让给他。”
王安石不明白寇季为何再三提醒自己司马光会背叛,但寇季素有识人之能,寇季既然断言司马光会是一个反复之人,那他确实得多注意一些。
“学生明白……”
寇季点着头道:“你既然答应了此事,那么有些事情我可以直白的告诉你。十五日后,大食的书籍会运送到汴京城,到时候一定会引起万人瞩目。
书籍运回了汴京城以后,会暂时存放在天圣馆内。
我准备了一些精通大食文的读书人,你带着他们去分拣大食书籍。
切忌,有关教派的书籍,一律焚毁。
以人身上的血肉为引的妖术书籍,也一并焚毁。
一页纸都不能留下。”
“妖术?”
王安石有些惊愕。
寇季点着头,郑重的道:“我大宋民间有一些妖人,蛊惑民间豪族以小儿心腹炼丹为药,以图长生。
西方的妖人也炮制出了类似的妖术。
为了避免有人将其宣扬出去,为祸人间,必须全部焚毁。”
王安石神色凝重的点头道:“如此妖术,确实该焚毁。”
王安石在研习了西方的天地至理,以及寇季传授的天地至理以后,也变成了一个无神论者。
他坚信世上没有神佛,自然也不会相信什么长生法。
以人身躯为引的妖术,在他眼里自然是异端,他心里容不下。
“宁可多焚一本,也绝不能流露出去一页……”
“学生知道轻重。”
得到了王安石的承诺以后,寇季点着头道:“等你将所有的书籍全部分拣以后,我会派遣一批匠人过去,将那些书籍铭刻翻印。
翻印完了以后,翻印的书籍会留在天圣馆。
原籍我会送到韩地去。”
王安石一愣,皱着眉头道:“先生为何不将原籍留下?”
寇季笑问道:“若是官家,亦或者官家的继任者下令焚毁它们,你们能拦得住?我将它们送到韩地,并且定下规矩,只要我的子孙还掌控着韩地,就不会让它们有任何危险。
我以后会在韩地设立一个庞大的藏。
不仅会收录大食书籍,还会收录大宋书籍。
我会尽量将天底下所有的学问都收录在其中。
为我宋人留下一支文脉。”
王安石眉头皱的更紧,“先生是要效仿圣人藏书?先生不看好如今的大宋?”
寇季摇头笑道:“如今的大宋是我一手缔造的,我怎么可能不看好它?它如今是春秋鼎盛,可是传承数百年以后呢?
有道是狡兔三窟,我们不能将文脉留在一个地方。
更不能让其断了传承。”
王安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寇季不再多言,打发王安石先去寻找曾巩和司马光。
一晃便到了十五日后。
一群大食的教徒和黑汗人,以及一些同行的镇西军,押送着巴格达智慧馆里剩下的三分之二的藏书,浩浩荡荡的抵达了汴京城。
人还没有进汴京城地界,就被汴京城和开封府的百姓、读书人,给围了一个严严实实。
大食的教徒和黑汗人长途跋涉,顶风冒雪的,所以卖相不怎么好看。
百姓和读书人看着他们那寒酸的劲,心里好奇之余,更多的是一丝鄙夷。
他们不加掩饰的对着那些大食教徒和黑汗人指指点点。
若非同行的镇西军将士约束,他们说不定会冲上去掰开人家的嘴,好好研究一番。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大食教徒和黑汗人都不受待见。
他们队伍中的一些女修,还有黑汗国的一些胡姬,还是很招读书人喜欢的。
读书人们很想一探女修面纱下的真容,也很想跟那身段苗条的胡姬纠缠一番。
女修们虽然蒙着面纱,可是一双纯净的目光很勾人,许多读书人瞧了都挪不开步子。
读书人和百姓们簇拥着送书的队伍一路赶到汴京城的时候。
读书人们已经商量好了购买大食女子和胡姬的价钱。
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修,远比那些身段撩人的胡姬更值钱。
身价足足是那些胡姬的两倍。
运送书籍的队伍,到了汴京城城门口,被太一学宫和国子书院的一众博士和大儒给拦下。
大儒和博士们仗着身份要验看那些大食书籍。
镇西军的将士却以职责在身的缘故,拒绝了大儒和博士们的要求。
大儒和博士们梗着脖子上前,指着镇西军将士们的鼻子,让镇西军砍了他们。
镇西军不敢。
大儒和博士们就得寸进尺。
要强取大食书籍。
更有甚者,召集着读书人,要当场焚了大食书籍。
最终还是王安石去天圣馆,请了一个年岁颇高的大儒,将一群人骂走。
但是那些大儒和博士离开了押送书籍的车队以后,堵在了汴京城城门口。
誓死不让大食书籍入汴京城。
王安石不得不带着镇西军和大食人、黑汗人,将书籍运送到了天圣馆。
天圣馆如今是一个存粹的学问研究基地。
里面的大儒和博士们,对至理的追求,远超过学说争斗。
他们根本不在乎大食书籍的出处。
他们只在乎大食有没有跟华夏先贤一般的圣贤,有没有留下如同《论语》一般的圣典。
其中有没有可取之处,能不能拿出来完善自己的学问。
事实证明,真正的大学问家,做学问的时候都是纯粹的。
他们之在乎学问,不在乎门户,更不在乎新的学问诞生以后会有什么影响。
但真正的纯粹的大学问家只是少数。
大部分做学问的人,还是会被世俗所牵绊,把世俗看的比学问重。
一些人为了发扬自己的学说,不仅容不下其他学说,还会用尽手段将其他学说给掐死。
大食的书籍入了天圣馆以后,有一众年龄大、资历高、名声大的大儒们护着,各大国学,以及民间的读书人也不好造次。
天圣馆里的那些大儒,一个个都是祖师爷级的人物,再加上他们先后编撰出了《天圣字典》、《天圣词典》、《天圣韵脚新说》等等足以名扬千古的圣典。
他们的名声早就达到了一个新高度。
各大国学、以及民间的读书人去找他们麻烦,就是自取其辱。
有他们守着,没人敢去找麻烦。
所以汴京城的读书人只能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讨论此事。
渐渐的,大食书籍成了读书人必议的话题。
许多读书人都想一观其真容,研究西方学问之余,对其加以批判。
但是天圣馆并没有开放那些大食书籍的意思,所以他们只能过一过嘴瘾,顺便惦记一下那些女修和胡姬。
王安石在汴京城的读书人惦记着大食书籍的时候,带着两个大食人,拿着一些大食的书籍,匆匆到了寇季居注的竹院。
寇季的目光瞬间就被王安石呈上来的大食书籍吸引住了,他根本没有看跪在脚下的那两个大食人。
寇季快速的从王安石手里取过了大食书籍,仔细翻看了一下后,一脸惊愕的道:“羊皮卷?还有人皮卷?”
王安石一脸凝重的点头道:“学生总算明白先生为何要将原籍藏起来了。以人皮作书,实在是太残忍了,天下读书人绝对不会容忍。
此事传扬出去以后,大食的学问一定会被天下读书人当成妖书。”
寇季就像是没有听到王安石的话一般,他仔细的摸索了羊皮卷和人皮卷以后,有些难以置信的盯着跪在角下的两个大食人道:“你们的汗王打下巴格达了?”
此前,格格巫送来的大食书籍可是印刷版,几乎都是线装书。
印刷技术还是寇季提供的。
如今格格巫送来的却是羊皮卷和人皮卷。
格格巫在掌控了印刷技术的情况下,不可能用羊皮卷和人皮卷誊抄巴格达智慧馆里的那些书。
所以羊皮卷和人皮卷明显是原稿,或者是原籍。
原稿和原籍可不是誊抄版能衡量的。
格格巫能将原稿和原籍弄过来,那说明他很有可能掌控了巴格达。
依照寇季对格格巫手里的力量估算,他没那个能力入住巴格达才对。
所以寇季才充满了难以置信。
两个大食人中,有一个跟寇季相熟,他就是格格巫的老仆哈图克。
老哈图克太老了,牙齿已经剩下四五颗了,脸上的老人斑清晰可见。
可他还是在为格格巫奔波。
听到了寇季发问,他虔诚的对寇季一礼,道:“尊贵的神使,伟大的大宋国相,我王已经和塞尔柱帝国国相尼扎姆·穆勒克结盟,塞尔柱帝国国相尼扎姆·穆勒克在得到了印刷术以后,慷慨的将巴格达智慧馆里的所有书籍交给了我王,自己留下了印刷版,存放进了他设立的尼采米亚大学。
我王知道尊贵的神使对这些书籍的重视,所以就让您的仆人哈图克原封不动的给您送了过来。”
寇季听完了老哈图克的话以后,愣了许久,仔细的搜索了一下脑海里那位数不多的西方历史知识。
最终找到了尼扎姆·穆勒克的名字。
两相验证下,知道老哈图克所言不虚。
现如今塞尔柱帝国国相确实是尼扎姆·穆勒克,只是他创里尼采米亚大学,似乎早了近二十年。
甚至塞尔柱帝国入驻巴格达的时间,也早了二十多年。
但一想到他的出现改变了格格巫的命运,也间接的影响了西方的命运。
巴格达政局出现变化,他也能理解。
只是格格巫和塞尔柱帝国结盟,是不是有点与虎谋皮的意思?
双方可是对手。
在阿拔斯王朝分裂以后,巴格达四周可以说是群雄并立。
居住在巴格达内的阿拨斯王朝的最高决策者哈里发也成了一个徒有虚名的决策者。
塞尔柱帝国算是比较强势的一个。
其最高决策者苏丹马立克沙也算是一位人杰。
如此人物入了巴格达,格格巫根本不可能拿回巴格达的掌控权。
除非……
寇季看向了老哈图克,“马立可沙入驻巴格达,是黑汗王格格巫提议的对不对?”
哈图克愕然的看向了寇季。
寇季冷笑一声,“格格巫想借着马立可沙手下的强兵扫清如今阿拨斯王朝的乱局,然后再推翻马立可沙,复立阿拨斯王朝,对不对?
他一定想着在马立可沙的兵马和阿拨斯王朝的其他几个帝国,以及那些小国互相消耗的时候,暗中坐大。
等到马立可沙的人和其他几个帝国,以及小国的力量消耗的差不多的时候,他再站出来一举横扫对不对?”
哈图克垂下了头,抿着嘴,一句话也没说。
寇季冷哼一声,“借刀杀人的法子用的倒是不错。他自己没办法蛮横的清理那些阿拨斯王朝的叛徒,所以就借着马立可沙的手行事。
可据我所知,马立可沙可不是什么软柿子。
他也不怕崩了牙口?”
哈图克将脑袋埋在了双腿之间,一言不发。
寇季盯着哈图克,哼了一声道:“还要瞒着我?你觉得你不说,我就查不到?”
哈图克迟疑再三,低声道:“不敢欺瞒神使,马立可沙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苏丹。单凭我王一个人,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但是贵国的三位王爵,以及伟大的西天竺之主,已经答应了帮助我王。”
“西天竺之主?如此说来元山已经在天竺扎稳了脚跟了?并且跟东天竺之主共分了天竺?”
寇季自言自语了一声,低头思量了起来。
片刻以后,他抬起头,盯着哈图克道:“他们手里那些心腹兵马,恐怕不是塞尔柱帝国的对手,仆从军也不堪重用。
李昭亮也罢,朱能也罢,绝对不可能将希望寄托在仆从军身上。
东西天竺之主也不会。
所以他们应该从奴隶中挑选了一批人,组建了新军。
只是新军想出战斗力,恐怕需要一段时间。”
王安石在一旁道:“他们的心腹应该相当于禁军,新编的兵马相当于厢军,仆从军应该就是民夫和乡兵?”
寇季瞥了王安石一眼,“如此比喻并不恰当。仆从军在他们眼里,应该是先锋冲阵的,新军应该是打恶仗的,心腹精锐是决胜用的。”
王安石皱眉道:“西夏和辽国的仆从军学生见过,并没有什么好装备,也没有多少战力。想来他们在西方用的仆从军也是如此。
所以仆从军去冲阵的话,跟送死没区别。”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他们组建仆从军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仆从军去送死,去消耗敌人。他们全都是冷兵器作战,所以这个战术还是很有效的。
在我们大宋,他们不敢用。
到了域外,他们自然横行无忌。”
王安石还要张口,就听寇季淡淡的道:“行了,这不是你该关注的。你整理好你的书籍即可。那些个前去分拣的人,记得叮嘱他们闭上嘴,不要乱说。
谁敢乱说,我就将他们塞到朱能那里去。
相信朱能很愿意花大价钱购买这些精通大食文的宋人。”
王安石赶忙闭上了嘴,同时将脑海里关于兵事的一些想法甩出了脑子。
寇季目光重新落在了老哈图克身上,淡淡的道:“你不用害怕我,他们在西方做什么,我不在意。
我只是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更不喜欢被人蒙骗。
格格巫既然将你派遣了过来,又大方的将羊皮卷和人皮卷交给了我,想必是有所求。
说说吧。”
老哈图克赶忙抬头,刚要开口,就听寇季又补充了一句,“火器就别想了。火器是我大宋雄踞的资本。我大宋不可能轻易交出去。
他们若是愿意将西方最肥沃、最富庶的地方交给我大宋,我倒是可以考虑。”
老哈图克仰着头,盯着寇季,一脸干笑的道:“尊贵的神使,您说笑了。无论是我王,还是几位尊贵的大宋王爵殿下,他们都知道火器是您的命根子,不会轻易给人。
我王和大宋几位王爵殿下,也不敢再觊觎火器。”
寇季笑眯眯的道:“如此识趣?可除了火器的话,我不认为我还能给你们提供其他的帮助。”
老哈图克谦卑的笑道:“神使说笑了,大宋的强大、大宋的富庶,远超过老仆见过的任何国邦。
我王还有许多许多事情要仰仗神使的。”
寇季摇头笑道:“行了,别奉承我了,直接说想要什么吧。”
老哈图克笑着道:“我王和几位大宋王爵殿下说了,神使若是愿意亲临巴格达的话,他们愿意奉您为哈里发。”
寇季淡淡的笑道:“我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如果我有兴趣的话,根本不需要拿他们当垫脚石。
说你的需求,不说的话,那我就只能送客了。”
老哈图克脸上的神情没变,他似乎早就知道寇季会如此回答,他对寇季道:“神使既然不愿意,那老仆回去以后,自会如实禀明我王。
我王和大宋几位王爵殿下希望大宋可以派遣商队,最好是数量庞大的商队赶往他们的封地和领土。”
寇季听到此话,先是一愣,随后一脸狐疑的道:“据我所知,他们封地和领土中的商人,似乎比我们宋人更喜欢远行做生意。
就像是当初的你。”
老哈图克笑着道:“我王手底下自然有仆从。但是几位大宋王爵殿下手里却没有合适的仆从。
那些俘虏和奴隶,他们信不过。
他们手底下的心腹又不能拆开了用。
所以他们希望大宋的商人可以到他们的领地上去,跟他们直接做生意。”
寇季思量了一下,笑眯眯的道:“看来他们在西方缴获到了不少好东西。多到自己手下的商人都运送不动了。
此事我可以答应,你回去以后告诉他们,我大宋随后会组建商队去找他们。
但他们必须保证我大宋商队的安全。
若是我大宋商队有所损伤,我不介意亲自领兵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