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39章 开科取士又闹妖?!
寇季既然已经有了决定,范仲淹就不好再多言。
一晃便到了春闱的日子。
寇季会同礼部侍郎范仲淹,权知开封府陈尧咨,一同到了贡院。
贡院内外,守着无数的衙役和兵丁。
他们负责贡院内的安全和纪律。
贡院大门紧闭着,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寇季和范仲淹在贡院门口等了两刻钟,陈尧咨才赶到贡院门口。
陈尧咨是一个年过五旬的大汉,须发虽白,但健壮的身形让人很难将他当成一个年过五旬的老人。
寇季见过他的兄长陈尧佐,陈尧佐瘦瘦弱弱的,一阵微风似乎能够吹到,但陈尧咨估计需要狂风才能撼动他的身形。
通过陈尧咨的身形,以及臂长,寇季可以判断出,陈尧咨精通箭术,绝对不是吹的。
寇季盯着眼前的陈尧咨,略微感叹道:“到底是习武之人,就是不一样……”
陈尧咨在寇季面前没有托大,中规中矩的施了一礼,“下官陈尧咨,见过寇枢密……”
寇季淡然笑道:“不必多礼,久闻陈知府精通箭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识一二。”
陈尧咨略微一愣,咧嘴笑了,只是笑容在脸上没挂多久,就收敛了回去,他十分谦逊的道:“算不上精通,只是略知一二而已。
寇枢密想要见识的话,恐怕有点难。”
“哦?!”
寇季一脸意外的道:“为何?”
陈尧咨没有隐瞒,坦言道:“家母生前就不喜欢下官习武,年幼的时候就曾让下官放弃习武,一心读书,故去的时候,更是留下遗言,让下官多读书,少舞刀弄枪。家母的遗言,下官必须遵从。”
陈母绝对是个聪慧人,她不仅懂得教子,还懂得看形势。
陈母显然是看清楚了大宋朝堂上文官远比武官吃的香,所以才让陈尧咨放弃习武,精研学问。
要知道,陈尧咨绝对是少有的习武天才,从小也有马上封疆的志向。
陈母能在他有明确志向的时候,将他引入到读书的路子上,并且还让他读出了成绩,足可见陈母教子绝对有一手。
陈尧咨年幼的时候,正是汴京城内的武勋们势头最胜的时候。
当时但凡是家有薄产,并且有适龄子弟的,都让家中子弟文武兼修。
但陈母却让陈尧咨放弃了习武,果断的投入到了读书当中。
从这一点就不难看出,陈母看懂了形势。
许多人或许觉得,赵匡胤和赵光义兄弟二人在位的时候,重文抑武的风声已经传出来了,很多人都能判断出来,陈母能判断出来,也十分稀松平常。
可仔细对比一下,你就会发现陈母有多聪明。
跟陈家兄弟年龄相仿的,是寇准、王曾、张知白等人。
寇准、王曾、张知白等人幼年的时候,几乎都是文武兼修。
但陈母却果断的让陈尧咨放弃了习武,一门心思的读书。
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说明,陈母的眼光,远在很多人之上。
只是,陈母再三叮嘱了不让陈尧咨习武,那陈尧咨这健壮的身躯,缘何而来?
寇季狐疑的看向了陈尧咨。
陈尧咨似乎看出了寇季的心思,干咳了一声,没有说话。
寇季见此,心头一笑。
他发觉,陈尧咨并不是一个喜欢听人劝的人。
“先生,时辰到了,我们进去吧……”
寇季对范仲淹点点头,然后对陈尧咨道:“有机会可以到枢密院来坐坐。”
陈尧咨不明白寇季的心思,但寇季主动开口邀请他,他自然不好拒绝,所以点头答应了此事。
寇季不再多言,带着范仲淹和陈尧咨到了贡院门口。
出具了印信,走了一番‘验明正身’的过程以后,贡院门口的兵丁打开了贡院大门。
三个人带着衙役进入到了贡院内,将贡院内的一切,都挨个查验了一番。
其中检查的最细致的是为考生准备的吃食、水、座号。
一切检查妥当以后,三个人在检查文书上盖上了印信,然后让兵丁重新封锁了贡院。
三个人在贡院旁边的一座小院子里歇下。
一直到了半夜三更。
四顶轿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贡院门口。
兵丁们一脸警惕的盯着轿子,等轿子里的人出来,且在火把下露出了真容以后,兵丁们单膝跪倒在了地上。
不等兵丁们开口。
赵祯率先开口道:“朕此次驾临贡院,不得声张。”
说完这话,赵祯抬了抬手。
兵丁们听到赵祯这话,不敢在开口,只能郑重的一礼,齐齐起身。
吕夷简、王曾、张知白,在兵丁们向赵祯施礼的时候也下了轿子。
兵丁们瞧着赵祯和内廷三宰都到了,心里别提有多惊恐了,他们隐隐觉得,此次恩科,怕是要出大事。
他们久居汴京城,知道汴京城内最近盛传的风言风语。
一开始,他们也觉得寇季将那些有才的士子留在府上,怕是有内定进士的打算。
可现在看到了赵祯、内廷三宰齐齐出现在贡院,他们意识到了,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现在是什么时辰?
三更天。
赵祯在贡院内巡视一圈,恐怕要到四更天了。
四更天的时候,参加此次科考的士子们,已经开始往贡院的位置走了,赵祯若是不想泄露自己行踪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待在贡院。
赵祯若是待在贡院里,那些密谋罢考的士子们在贡院一闹……
嘶……
不敢想不敢想。
兵丁们心里替那些闹事的士子们默哀之余,一个个规规矩矩的站在自己所站的位置上,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赵祯吩咐陈琳打听了一下,得知寇季三人在偏院里待着,就往偏院走去。
只是他还没到偏院,已经得到了消息的寇季、范仲淹、陈尧咨就主动迎了出来。
“臣等参见官家……”
赵祯笑道:“不必多礼……带朕到贡院里转转。”
寇季答应了一声,吩咐范仲淹和陈尧咨拿上了印信,三个人到了贡院门口,出示一下印信,守院的兵丁立马打开了贡院的大门。
赵祯等到贡院大门打开以后,吩咐道:“几位爱卿陪朕走走,其他人在门外候着。”
陈琳等人答应了一声。
赵祯带着寇季、吕夷简等人进入到了贡院,等他们消失在了门口以后,陈琳甩了甩拂尘,从袖口取出了一卷圣旨,淡淡的道:“官家旨意,封门!”
兵丁们不敢犹豫,果断关上了贡院的大门。
吕夷简等人正陪着赵祯在贡院内视察,猛然听见了关门声,一个个瞪起了眼珠。
赵祯笑眯眯的道:“诸位爱卿不必惊慌,朕让人封了贡院的门,就是想看看,贡院的大门被封以后,是不是真的水泄不通。”
“我信你有鬼!”
吕夷简心里暗骂。
赵祯让人封了门,摆明了是想将他们圈在贡院里。
其目的就是为了防止走露消息。
毕竟,赵祯,还有他们三个人,都不在考官之列。
他们要是频频在外面露头,被人发现了,很有可能会让那些闹事的士子们察觉出此次科举有变。
赵祯大概是知道了那些士子暗中在密谋,所以准备好好教训一番他们。
“坏透了……”
吕夷简瞥了一眼赵祯,又看了看赵祯身旁的寇季,心里在哀嚎。
他觉得赵祯在贡院内的所有作为,必然是跟寇季商量过以后做出的决定。
赵祯和寇季二人如今联手坑人,用的法子一个比一个损,可不是坏透了吗?
吕夷简趁着赵祯和范仲淹说话的时候,猛然拉住了寇季的袖子。
寇季正在前行,猛然被人拽住了袖子,差点没一个踉跄跌倒。
他稳住的身形以后,怒目看向了吕夷简。
吕夷简脸上的神情跟寇季差不多,“你小子不是答应过老夫,再也不闹妖了吗?”
寇季低声喊道:“我闹什么了?”
吕夷简咬牙道:“你敢说贡院内这一出,跟你没关系?”
寇季恼怒道:“我在府上闷了一个半月,没进宫,更没见过官家。官家现在封了贡院,明显是他自己的决定,跟我有什么关系?”
吕夷简略微一愣。
张知白在一旁道:“老夫可以作保,寇季这一个半月确实没见官家。”
吕夷简看向了张知白,质疑道:“你怎么知道?”
张知白坦然道:“老夫依约收了寇天赐入门,寇天赐近些日子,一直到老夫府上学习发蒙的文章,他告诉老夫,寇季最近在府上潜心研究学问,一直不曾出门。”
吕夷简闻言,像是吃了苍蝇一样,含糊的对寇季说了一句,“老夫冤枉你了……”
寇季冷哼了一声,“我可是纯良之人,你不要总是将一些坏事,算在我头上。”
吕夷简嘴角抽搐了一下,却没有开口。
他理亏在先,不好辩驳。
几个人陪着赵祯在贡院里转了一圈,一直转到了考号。
赵祯找了一个考号,坐了进去,略微体验了一下,感慨道:“朕有时候也想像万千读书人一样,坐在这考场上,跟同龄人一教高下。”
“官家身份尊贵,乃是天……”
陈尧咨下意识的开口,话说了一半,见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他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没人拍马屁的吗?!
陈尧咨有些茫然。
赵祯缓缓起身,笑道:“朕知道朕身份不同,注定不能跟万千读书人一样。该看的也看完了,吕爱卿、王爱卿、张爱卿,你们三人就陪朕在贡院里的正厅待着。
寇爱卿,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吕夷简、寇季等人纷纷施礼。
赵祯带着吕夷简、王曾、张知白三人到了贡院的正厅。
寇季则带着范仲淹和陈尧咨赶往了贡院门口。
路上,陈尧咨有些疑惑的问道:“寇枢密,刚才……”
寇季知道他想问什么,所以就提醒了陈尧咨一句,“以后你在汴京城里待久了,你就会知道,官家并不喜欢听官员们阿谀奉承。”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
赵祯并没有刻意的表露过不悦的神色,所以朝堂上依旧有一些人,喜欢在赵祯面前说一些奉承之语。
赵祯对待官员们的态度很简单,你奉承归奉承,只要你能做实事,朕就容得下你。
你若是只会阿谀奉承,不做实事,那朕就容不下你。
近两年,两府的官员没什么变动,可六部的官员,以及御史台的官员,却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少老面孔,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汴京城。
不少新面孔,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汴京城。
朝堂上的官员,在不知不觉之间,几乎已经换了一茬。
朝堂上出了一些身居重要位置的老臣以外,其他的职位上,几乎都是一些新面孔。
赵祯在依照自己的心思,悄无声息的变化着朝堂上的官员。
此事寇季、吕夷简等人都有所察觉。
但却无人阻止。
一朝天子一朝臣,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赵恒遗留下来的大臣,有一大半因为此前的诸多变故被斩,剩下的也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使命,赵祯已经不需要他们其中一部分人,自然会选择更换了他们。
赵祯如今正在壮大大宋,他需要一些有进取心的官员,帮他一起壮大大宋。
寇季、吕夷简等人跟赵祯拥有同样的目的,自然不会阻止此事。
陈尧咨听到了寇季的提醒,对寇季深深一礼,道:“多谢寇枢密……”
赵祯将自己的一些心思藏的很深,陈尧咨刚回京没多久,不了解也属于正常。
三人说话间已经到了贡院门口。
四更天一到,陈琳吩咐着守门的兵丁打开了贡院大门。
寇季三人出现在了贡院门口。
天色虽然黑压压的,但贡院门口却已经聚满了人。
科举考试,对读书人们而言,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试,没几个人敢耽误,所以他们只会早到,不会晚到。
须知,开科的时间一道,贡院会落锁,贡院落锁以后,任何人不得进出。
即便是寇季这个主考要在考试期间打开贡院门户,也要做好承担扰乱科考的罪责。
天底下只有一个人可以在贡院落锁以后,自由进出。
那个人就是赵祯。
但他真要是这么做了,也要承担昏君的骂名。
由此可见,只要士子们耽误了时间,就只能等下一科。
朝廷若是不加开恩科的话,下一科得等三年。
若是皇帝心血来潮,十数年不取士,那可能等的时间更长。
史书上的赵祯,亲政以后,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近十年没有开科取士,差点没把天底下的读书人给逼疯。
民间有句话,叫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
帝王若是不要你呢?
你是不是得疯?
寇季觉得,史书上赵祯的骚操作,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借鉴一下。
反正有他在,赵祯就算是一辈子不举行科举,他也能帮赵祯挖掘出可用的人才。
这个想法只在寇季脑海里存留了一瞬,就被他甩出了脑海。
这种事情想想可以,但不能付诸于行动。
真要这么干了,那就是开历史的倒车。
寇季三人往贡院门口一站,贡院门口的士子们齐齐一震。
有人趁着天黑,喊了一句,“此次科举不公,我们要罢考……”
“此次科举不公,我们要罢考!”
“……”
有人开头,有人自然跟着。
一瞬间,贡院门口便被声音的浪潮所淹没。
范仲淹和陈尧咨齐齐皱起了眉头,看向了寇季,准备看寇季如何应对。
寇季站在旁边,冷眼旁观,任由着那些士子们呐喊。
呐喊声传进了贡院里,坐在贡院正厅内的赵祯,侧头对吕夷简三人道:“朕主持的春闱,士子们都觉得不公,以往的春闱,那得有多公正?”
吕夷简三人脸色皆是一黑。
因为他们三人此前都主持过科举春闱。
赵祯的话听着像是在夸奖,实则是讽刺。
在糊名制没有出现以前,科举舞弊的情况十分严重。
借着关系考中进士的人多不胜数。
糊名制推出以后,投卷成风。
一些士子们在投卷的时候,跟主考、副考商量好了标记,只要他们在文中写出他们商量好的东西,必然会被取中。
又或者干脆用偏僻的书法,进行书写,让人能一目了然的判断出这是谁的卷子。
科举中舞弊的事情,在大宋层出不穷,赵祯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直言那些有舞弊行为的科举是公正的,自己监督的科举不公,可不就是讽刺吗?
吕夷简黑着脸道:“此事一定是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在其中捣鬼,时候一定要严查一番。”
“查?!”
赵祯笑道:“查他们做什么?他们既然不愿意为朕所用,朕不用了就是了。”
吕夷简闻言,心头一震。
赵祯说出了这话,门外那些闹事的士子们这辈子前程恐怕都完了。
赵祯不用他们,天下间谁还敢用他们?
就像是柳永,仅仅因为赵恒一句评价,赵恒在朝的时候,就没有一个考官敢录取他。
赵祯一句话,决定了他们一辈子。
吕夷简觉得外面闹事的那群人也是蠢得可以。
完全可不清楚形势。
赵祯和寇季两个黑心肠的人,将满朝文武都治的服服帖帖的。
一群初出茅庐的小崽子,找他们麻烦,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吕夷简心中在埋怨那些士子,但终究还是替他们说了一句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本不该妄言。只是那些闹事的士子中,有一些人本心不坏,只是受了奸人的挑唆,才会闹事。
官家可否看在他们年幼无知的份上,给他们一个机会?”
“他们年幼?他们无知?”
赵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了指自己道:“他们绝大多数人,比朕的年龄还要大一些。难道他们不懂得明白是非吗?
都说读书明智,他们读书读到狗肚子了吗?
他们那么愚蠢,朕要是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出仕,他们还不知道会干出多少害人害己的事情。
他们中了进士,朕要授给他们的是各地的知县。
直面百姓的牧民之官。
百姓们过的是好是坏,全在他们一念之间。
他们那么蠢,朕怎么放心将百姓交给他们?”
王曾在一旁道:“终究是寇季误导他们在先,错也不全在他们。”
赵祯冷哼一声道:“寇季就算误导了他们又如何?他们只管一心参加科举就是了,真要有才,又没有取中,到时候闹,朕只会夸他们有胆色,绝对不会骂他们愚蠢。
他们现在闹,不是不相信寇季,是不相信朕,不相信朝廷。
一点点小小的举动,就动摇了他们对朕和朝廷的信任。
朕怎么敢用他们?”
赵祯这话,并不是在维护寇季,而是一些大实话。
“哎……”
张知白叹了一口气道:“他们中间一些人有可能是第一次离开籍地,不知道外面人心险恶,所以很容易受人蛊惑。
只要稍加教导,他们还是能为朝廷所用的。”
赵祯听到了张知白的话,脸色略微好看了一点,“朕知道他们中间一些人是第一次离开籍地,性子有些单纯,容易被人利用。
看在你们三个为他们求情的份上,朕给他们一个机会。
李迪前些天上书给朕,说河西的百姓正在汉化的关键时候,需要有人过去推行教化。
他们中间若是有人愿意去河西推行教化,五年以后,朕允许他们重新参加科考,十年以后,朕补他们一个进士出身。
想要让人另眼相看,就得给大宋做出一些功绩来。
只要做出了功绩,他就算直接上书找朕讨官做,朕也会毫不犹豫的給他。”
吕夷简三人对视了一眼,齐齐向赵祯一礼。
“官家圣明……”
赵祯已经做出了让步,他们也不好穷追不舍。
人总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敷出代价。
若是犯了错的人,什么代价也不用承担,那这世界早就乱了套了。
贡院外的士子们,丝毫不知道,赵祯已经定了刑,分别是永不录用,以及五年劳教,十年劳教。
贡院外的士子越闹越凶。
寇季站在哪儿稳如泰山,陈尧咨却有些站不住了,他苦着脸对寇季道:“再让他们喊下去,今科恐怕就没有士子参加科考了。”
寇季淡然道:“能考中的一个也不会走。”
第0740章 别开生面的科举
陈尧咨听到此话有些发愣,范仲淹却在一旁苦笑着没有说话。
能考中的为何一个也不会走?
因为能考中的基本上都被纳入到了寇府。
范仲淹可是打着陪那些士子们吟诗作赋的名义考校过他们学问的。
他知道那些士子们都是一等一的俊杰。
那些士子们考科举,那都不是冲着进士去的,而是冲着状元去的。
进士对他们而言,是囊中之物。
状元才是他们的目标和追求。
汴京城里的其他士子,怀疑寇季内廷进士名额,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为寇府上那些士子一旦参加科举,只要不出意外,几乎全中。
寇季犯不着在里面做手脚。
但他们提前被纳入到了寇府,寇季又是此次主考,他们全部被取中,汴京城内其他士子,十分有理由怀疑他们从中舞弊。
寇季没干舞弊的事情,但他的举动让人觉得他在舞弊。
虽然寇季给范仲淹的理由很充足,但范仲淹还是觉得,寇季没必要这么做。
照顾那些士子的办法多得是,不一定要将他们全部纳入到府中,引人话柄。
范仲淹心中正在腹诽,陈尧咨略微有些回神,他大概明白了寇季话里的意思,脸上也浮起了一丝苦笑。
寇季府上的那些士子们,又不是什么岌岌无名之辈,其中一些人的名声十分响亮,陈尧咨也听到过一些。
他大致的推断了一下,就推断出了跟范仲淹一样的结论。
寇季站在二人身前,丝毫不知道二人已经曲解了他话里的意思。
寇季直言,该考的人一个也不会走,那是因为他对那些真正有才的士子们有信心。
只要是对自己的才华有信心的,觉得自己能够取中的,几乎都不会被那些流言蜚语所影响。
面对千夫所指,寇季冷眼旁观,有人却看不下去了。
人群中。
柳永咬着牙,分开了人群,挤到了前列,他看到了寇季以后,面色沉重的对寇季一礼,“先生……”
“排队去!”
寇季嘴角抽抽着喝了一句。
柳永吓了一跳。
寇季见柳永站在原地不动,就咬着牙道:“要我派人叉你去排队吗?”
柳永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屈服在了寇季的威严下,规规矩矩的走到一旁排队。
寇季见柳永去排队了,心里松了一口气。
许多人看到这一幕,都有点懵,他们不明白,为何柳永还没开口,寇季就喝退了他?
范仲淹若有所思,陈尧咨直接问出了口。
“寇枢密,刚才那位士子……”
寇季瞥了陈尧咨一眼,满不在乎的道:“大概是因为眼前的一切过于喧闹,所以有些失态吧。”
陈尧咨有些不太相信寇季的话,范仲淹却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想通了刚才那一幕其中的缘由。
柳永大概是看不惯士子们声讨寇季,所以想站出来帮寇季一把。
只是寇季不愿意让他瞎掺和,所以果断喝退了他。
“吉时已到……”
就在范仲淹想清楚了此事的时候,礼部有官员宣了一声。
寇季领着范仲淹和陈尧咨往外走了几步,站在了贡院门口最显眼的位置。
寇季环视着所有考生,朗声道:“诸生依次入场,敢扰乱考场者,轻则去除考籍,重则当场杖杀!”
“院前侍卫何在?”
“卑职在!”
寇季喝了一声,一帮子兵丁出现在了寇季身前,躬身施礼。
寇季哼了一声,吩咐道:“盯着点,有人要是扰乱考场的话,就别客气。”
“喏……”
兵丁们答应了一声,摆出了一副要大动干戈的家事。
那些闹事的士子们见此,略微有些发怵。
寇季不再搭理那些闹事的士子们,冷哼了一声,迈步进了贡院。
一帮子怕兵丁的士子,能闹出什么花?
寇季觉得门口士子们闹事,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
他要回到贡院里去履行他的职责。
范仲淹瞧着那些闹事的士子,叹了一口气,没有多说什么,跟着寇季进了贡院。
反倒是陈尧咨站在原地,对那些闹事的士子们道:“尔等闹归闹,莫要误前程。”
陈尧咨也算是一片好心,想提醒一下那些闹事的士子,前程最重要。
只是那些士子们根本不领情。
他们见寇季和范仲淹走了,陈尧咨看着十分好欺负的样子,就继续闹了起来。
“此次科考不公,寇季把持科考,内定了进士的名额,我们不服,我们要罢考,我们要请官家主持公道!”
有人领头喊了一声,其他人也跟着喊了起来。
陈尧咨见此不再多言。
他已经冒着被赵祯惩罚的危险,出声提醒了,可那些士子们非要作死,他也没办法。
“愿意参加科考的士子们上前……”
陈尧咨站在贡院门口验明籍册的地方,宣了一声。
那些从头到尾都静悄悄的没说话的士子们,一个个缓缓上前。
他们依照衙役们的要求,拿出了籍册、籍地衙门出具的文书,交给门口的陈尧咨验看。
他们心里也犯嘀咕。
他们心里也有疑惑。
但他们却没有选择跟其他人一起去闹事,而是选择了规规矩矩的去参加科考。
他们中间一些人,得,此次科举就算真的有猫腻,那也得等张榜了以后,再做决定。
现在闹事,说好听点,叫维护科举公正,说难听的,就是别有用心。
没张榜之前,一切都存在着变数。
万一寇季背后动动手脚,将那些盘据在寇府的士子们罢落,录取了其他士子。
一旦张榜,贡院外闹事的士子们如何自处?
寇季若是不借机收拾他们,那就不叫寇季。
总而言之,朝堂上的一些事情,在没有尘埃落定以前,谁也不知道它会往哪方面发展。
所以闹事也得找准机会。
而不是瞎胡闹。
愿意参加科考的士子们在贡院门口验看了籍册等物,被引进了贡院,贡院前院有专门搜身的人。
士子们在被搜身的时候,略微感觉到有一点奇怪。
他们中间有不少人属于二进宫,经历过春闱盘查,只是以往春闱盘查,虽然严,但并不苛刻。
可此次春闱盘查,居然苛刻的令人发指。
更关键的是,一些士子们藏在考箱里的银钱,衙役们翻到了居然视而不见。
有道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贪婪的衙役们突然不贪财了,里面必然大有文章。
士子们怀着满心的疑惑,经过了盘查,进入到了贡院内的圣贤庙宇。
寇季站在庙宇门口,等士子们聚齐以后,寇季和范仲淹、陈尧咨,引领着士子们进入到了庙宇,祭拜了一下圣贤们。
祭拜过后。
寇季领着士子们进入到了考号。
一进考号。
所有人愣住了。
只见考号庭院正前方,坐着一位年轻人,背后跟着三个老者,身边还有一个面白无须的老仆撑着一块衙牌,上面写着‘肃静’二字。
“那是……吕公……”
“王公……”
“张公……”
士子中,有认识三位老者的,瞬间叫破了三位老者的身份。
能让这三位甘心站在背后当陪衬的,大宋朝貌似就那么一个人。
“官家?!”
士子们猜测到了赵祯的身份,一个个激动的浑身在颤抖。
他们总算明白了寇季为何在面对贡院外那帮闹事的士子的时候一脸的平静。
他们也明白了为何从始至终,寇季都没有站出来帮所有人解惑。
官家亲临春闱科考考场,亲自坐镇,若是还会出现不公的话,那大宋朝就没有公平的科考了。
他们心中激动之余,也在替贡院外的那些士子们默哀。
闹吧!
尽情的闹吧!
闹的越欢,死的越快!
“咳咳……”
寇季在士子们激动的失去理智之前,咳嗽了一声,道:“官家旨意,肃静,尔等一会儿随着本官一起向官家施礼,不得喧哗。”
士子们闻言,规规矩矩的施礼道:“喏……”
寇季整理了一下衣冠,引领着士子们到了赵祯面前,作揖一礼。
士子们跟着一起作揖。
无人开口。
因为陈琳撑着的那个代表着‘肃静’衙牌,便是旨意。
赵祯在寇季一行躬身以后,缓缓起身,对士子们道:“朕今日亲临考场,主要是为了提前一睹诸位的风采。一些繁文缛节,能免则免。
开科以后,朕和吕夷简、王曾、张知白三位爱卿会一起出题。
此次春闱的所有题目,皆是朕和三位爱卿当场而出。
所以不存在泄题漏题的情况。”
说到此处,赵祯略微抬了抬手,寇季引领着士子们缓缓直起身。
赵祯缓缓坐下,道:“诸位也入座吧。”
士子们纷纷谢礼,然后在考场内的衙役们引领下,分别进入到了自己的考号。
士子们进入到了自己的考号以后,一个个规规矩矩的坐在桌前,静等着赵祯的吩咐。
赵祯在士子们坐定以后,询问寇季,“寇爱卿,朕刚才观察了一下,此次参加春闱的士子,人数似乎不多。”
不等寇季开口,站在赵祯背后的吕夷简就缓缓开口。
“臣刚才在他们施礼的时候,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大致有近四百多的士子……”
赵祯听到了吕夷简的话,略微感叹了一声,道:“近三千人在礼部领了考号,最终进入到考场的,却只有四百多人。
有两千多人都信不过朝廷,信不过朕啊。”
王曾缓缓躬身道:“官家,此事是别有用心之人从中蛊惑所致,非官家之过。”
赵祯瞥了瞥嘴,道:“那这些别有用心的人,还真是可恨。”
不等吕夷简三人再次开口,赵祯就继续道:“准备笔墨,当场出题吧。虽然此次春闱,是大宋有史以来最不公正的一次,但我们也不能敷衍了事。”
吕夷简三人听到了赵祯的话,一脸苦笑。
赵祯显然是对进入考场的士子人数,不太满意。
寇季吩咐人去准备了笔墨。
赵祯、吕夷简、王曾、张知白四人一起出题。
策论、诗词的题目,由赵祯主笔。
其他的由吕夷简三人主笔。
赵祯的工程量最小,所以最早完成了出题。
吕夷简、王曾、张知白三人的工程量最大,所以两个时辰以后才完成了出题。
由于他们出题耽误了一些时间,所以赵祯临时决定,减免了一些十分常规的题目。
其中一些经文填空题,被赵祯给勾除了。
赵祯圣心独裁,吕夷简等人完全插不上嘴。
此次春闱,寇季是主考。
可并没有在中间起多少作用。
赵祯把控了一切,比寇季更像是一个主考。
题目出完了以后,很快的下发了下去。
士子们拿到了题目以后,也没有含糊,开始当场做题。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只是科考进行到了一半,就出了问题。
贡院外居然响起了锣鼓声和鞭炮声。
大致是因为贡院落了锁,寇季等人没办法出去,所以外面的士子放宽了心闹了起来。
他们敲着锣、打着鼓、鸣着炮,影响着整个考场。
赵祯在锣鼓声响起的那一刻,拍桌而起,脸色阴沉的能滴出血。
“放肆!”
吕夷简三人脸色大变。
贡院外的士子们声讨一下寇季不要紧,可他们敲锣打鼓的影响贡院内士子们的科考,就有些过分了。
赵祯在爆竹声炸的最响的时候,于语气冰冷的对陈琳传令,“去捧日军,给朕调两营兵马过来。”
吕夷简三人听到这话,吓了一跳。
赵祯在这个时候调兵马做什么?
自然是下杀手。
很显然,贡院外士子的举动,触怒了赵祯,触碰到了赵祯内心的底线。
吕夷简拦在了赵祯身前,惊叫道:“官家,万万不可!”
赵祯恼怒的道:“贡院是什么地方,科考的地方,选才的地方。为了让士子们安安心心考试,朕提前一个月就告诫了汴京城内所有人,但凡是有喜事或者丧事,都要避开这几日。
朕还吩咐了巡检司,让他们盯着贡院附近的解道,让通行的车马绕道而行。
为的就是让士子们安安心心考试。
朕到了贡院以后,为了避免打扰士子们,尚且要规规矩矩的坐着。
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置朕的政令于不顾。
他们在破坏朝廷论才大典。”
王曾劝诫道:“官家制怒,此事是那些士子们做的不对。可为此大开杀戒,并不妥当。”
赵祯怒道:“那你让朕怎么做,看着他们破坏朝廷论才大典吗?纵容他们破坏朝廷论才大典吗?”
张知白在一旁硬着头皮道:“看着也无妨……”
赵祯一瞬间就瞪起了眼。
寇季在一旁赶忙道:“张公言之有理,看着也无法,咱们就在贡院里静静的看着,看他们能闹到什么地步。到时候贡院们开,官家出现在他们面前,臣倒是想知道,他们会如何自处。”
寇季说这话,纯粹是为了帮张知白。
赵祯如今正在气头上。
若是因为张知白说错了话,顺手将张知白给罢了,那就有些不美了。
寇季还等着张知白帮他教导寇天赐呢。
张知白若是被罢了,有可能会被派遣到地方。
寇季可不希望寇天赐失去这么好的先生。
赵祯听完了寇季的劝诫,没有再大声咆哮,但脸色依旧阴沉。
寇季见此,低声道:“应试的士子们都看着呢。”
赵祯闻言,略微一愣。
环顾了一下四周,见那些士子们纷纷从考号中探出了脑袋,向此处观看,赵祯心里的气就消了大半。
那些士子们,以后很有可能都是他的臣子。
他不想第一次见面,就给他们留下一个暴烈的印象。
赵祯收起了心中的怒气,盯着吕夷简三人道:“眼下贡院外吵的厉害,贡院内的士子们无法安心应试,你们给朕想一个妥善的法子。”
吕夷简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好法子。
寇季略微思量了一下,道:“贡院外闹的厉害,士子们无法安心笔试,那我们就面试如何?士子们只有四百人,我们分开面试的话,三天时间,足够了。”
“面试?”
吕夷简三人一脸愕然。
赵祯倒是十分有兴趣的问道:“如何面试?”
寇季道:“当面考校,官家、我、吕公、王公、张公、陈知府,一人考一项,范侍郎从旁协助。命令各属官从旁记录,记录下的言语,可以整理成册,当成试卷。
此举不仅免除了士子们受吵闹之苦,也避免了我们阅卷的过程。
更重要的是,我们当面考校,就不会出现有贤才被遗漏的可能。
也避免了其他阅卷官从中作梗的可能。
我们可以在考校的时候,就给出评判,等到考校完了,六项评判汇聚在一起,谁去谁留,一目了然。”
赵祯听完了寇季的话,有些心动。
吕夷简皱眉道:“面试,会不会有些草率?会不会引人非议?”
寇季沉声道:“非常之时,兴非常之法。若是不用面试的话,士子们在贡院外吵闹声的打扰下,根本不可能发挥出自己真正的实力。
更重要的是,官家、我、吕公、王公、张公,五人共同主持一场科考。
若是闹出了复考的事情,我们五个人也会没了脸面。”
吕夷简三人还在犹豫。
赵祯却拍板道:“就这么定了!诸位爱卿还是议一议,谁负责那一项吧。”
赵祯拍了板,吕夷简三人又拿不出其他的法子,就只能依照寇季的提议进行面试。
几个人凑在一起议论起了谁负责那一项。
议论到了最后,赵祯略微有些懵,因为寇季几个人将春闱应考的内容分空了,轮到他的时候,貌似什么也没有了。
眼看着最后考校诗词的资格要落在陈尧咨头上了,赵祯赶忙开口道:“朕负责哪一项?”
吕夷简、寇季等人闻言一愣,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的道:“考相貌……”
赵祯闻言,略微有些发愣。
相貌考核,其实一直存在于科举当中,只不过相貌考核,从来没有宣之于众。
但不要因此就觉得相貌在科举考核中的比重不大。
事实上相貌考核,在科举中占据着很大的比重,远比其他的都大。
有人或许觉得这个说法有点夸张,但这是事实。
史书上记载,有才高八斗,冠压群芳,夺得了会元之位的士子,在殿试科考的时候,因为长得丑,跟状元之位失之交臂。
还有一些人,因为长相问题,甚至连进士都中不了。
由此可见,长相绝对是科举考核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秦腔《铡美案》中提到,包拯中进士的时候,由于额头上的月牙不符合审美标准,所以皇后刘娥赐了三尺红菱,让他遮挡了额头。
戏剧虽然不能当真,但是其中的一些东西,还是能反应古代的一些常态。
古代科举论才的时候,是真的重视相貌。
非要给士子们的长相打分的话,赵祯自然是最适合的人选。
然而,赵祯却不干。
他果断的将看面相的科考项目扔给了寇季,强硬的抢了寇季的科考项目。
赵祯大概是觉得,处理他以外,也只有寇季有资格给那些士子们的长相打分。
一切商量妥当以后。
赵祯命人将这别开生面的考核方法告诉了士子们。
士子们得知此事以后,心中哭笑不得,但却无人反对。
一是因为不敢。
二是因为贡院外的吵闹声,确实影响他们作文。
面试远远没有笔试那么吃力。
更重要的是,一些笔试上没办法写的东西,也可以当面向考官们传达。
一些胸中有抱负的人,觉得面试对他们而言,是一个机会。
因为他们可以当着赵祯的面,诉说他们的抱负。
面试开始以后,十分的轻松。
除了赵祯一直端着以外,其他人都没什么架子,对待士子们,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后辈一样,十分的和蔼可亲。
士子们面对着笑吟吟的考官,心中的压力也减少了一半。
三天时间,六轮考核。
赵祯六人将四百多士子,挨个摸了一便。
三天时辰一过。
吕夷简、寇季等人,以及一众士子,跟着赵祯走到了贡院门口。
贡院外的吵闹声三日未绝。
赵祯给了他们无数的机会悬崖勒马,只是他们并不知道珍惜。
如今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吱呀呀……”
贡院的门户一点点被打开。
第0742章 分歧,明悟
士子们看完了榜单,上榜的士子们正呼朋唤友,准备去一些玩乐的地方庆祝一番。
他们三五成群的凑在了一起,一出贡院所在的街道,就看到了一群莺莺燕燕坐着马车将街道口围的水泄不通。
士子们堵在街道里,马车进不去,马车堵在街道口,士子们也出不去,双方一下子僵持在了街道口。
欧阳修、文彦博、韩琦、包拯、苏洵等几个榜上有名的士子,一起约好去庆祝,走到了街道口,就看到了一大群人堵着街道口。
好事的苏洵从人群里挤了过去,仔细打听了一番后,回到了欧阳修等人身边。
苏洵撇撇嘴,十分无趣的道:“烟花柳巷的姑娘们得知了柳永中了,一起过来为柳永道贺。”
韩琦略微好奇的问道:“有多少?”
苏洵瞥了韩琦一眼,十分认真的道:“你绝对不想知道……”
欧阳修在一旁缓缓的道:“那人数应该不少……”
文彦博有些泛酸的道:“同为士子,柳永可比我们得人心啊。”
欧阳修略微有些羡慕的道:“柳永这个花坛盟主,可不是浪得虚名。”
韩琦瞥了几人几眼,略微叹息了一声,“那我们还去怡花楼吗?”
苏洵叫嚷着道:“去,为什么不去。”
一直没有说话的包拯瞥了苏洵一眼,不咸不淡的道:“烟花柳巷的女子,如今都聚在贡院门口,你还去怡花楼干什么?喝茶吗?”
苏洵被包拯怼的有些说不出话,只能埋怨的瞪了包拯一眼。
欧阳修略微思量了一下,道:“去樊楼吧。早就听说樊楼的酒菜是汴京城一绝,此前一直没有机会去尝尝,如今有机会,自然要去一趟。”
文彦博迟疑道:“樊楼的酒菜可不便宜……”
此话一出。
欧阳修等人一起看向了他。
文彦博愣愣的盯着他们道:“你们看我做什么?”
欧阳修毫不客气的道:“你请客!”
不等文彦博开口拒绝,韩琦等人异口同声的道:“你请客!”
文彦博高叫道:“凭什么……”
“你爹是转运使……”
“你装穷骗了我们好些年……”
“你这些年可没少跟着我们骗吃骗喝……”
“……”
欧阳修等人一人一句,愣是将文彦博说的没话说。
文彦博委屈的拿出了荷包,抖了抖,里面似乎空无一文。
欧阳修等人冷眼旁观。
倒是包拯厚道,包拯见文彦博抖着荷包,略微迟疑了一下,“要不……我还是不去了……”
欧阳修听到包拯这话,果断道:“我们是同榜,是同年,又一同出自于寇府,算得上是自家兄弟。我们庆祝,你怎能缺席。”
欧阳修说到此处,毫不客气的冲上前,抢过了文彦博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了一张大面额的交子,冲包拯扬了扬,然后十分鄙夷的道:“文宽夫这厮,最喜欢装穷。他骗了我们好些年,现在正是我们吃他的喝他的,找他讨债的时候。”
文彦博见包拯过于厚道,不懂他们之间的玩笑话,就不再装穷。
文彦博对包拯笑道:“刚才只是一番戏言,包贤弟不必放在心上。我文彦博虽然穷,但是请你们在樊楼吃十天半个月还是没问题的。”
包拯闻言,略微愣了一下,见欧阳修、韩琦等人就看着自己,只能点点头道:“那就……一起去……”
“我不去!”
欧阳修、包拯、文彦博等人商量好了,正准备赶往樊楼,苏洵却叫了起来。
欧阳修听到了苏洵的话,质问道:“你想怎样?”
苏洵叫嚷道:“我要去怡花楼……”
“呵……”
欧阳修等人对待苏洵,可没有对待包拯那么和善。
欧阳修毫不客气的上去,揪住的苏洵一只耳朵,韩琦凑上去揪住了另一只。
二人拽着苏洵,往樊楼走去。
苏洵张牙舞爪的大喊大叫着,二人却无动于衷。
文彦博小跑着追上了他们,询问道:“富贤弟呢?”
欧阳修瞥了他一眼,“想找富贤弟帮你付钱?想得美。”
文彦博讪讪一笑。
韩琦在一旁道:“富贤弟的妹婿田况官升太常丞,富兄前去道贺,所以不能跟我们一同去庆祝。”
文彦博闻言,羡慕的道:“富贤弟的妹婿年龄不大吧?这就升任了太常丞,以后前途无量啊。”
欧阳修和韩琦对视了一眼,摇摇头,没有说话。
别人的家事,他们很少评价。
几个人准备绕道离开贡院门口,只是刚走了几步,就撞上了刚看完榜单的柳永。
柳永虽然没有长住寇府,但是经常在寇府上出入,几个人也算是相熟。
欧阳修和韩琦放开了苏洵,一起向柳永施礼。
“柳兄有礼……”
“诸位同年有礼……”
柳永十分客气的还礼。
就在他们互相施礼的时候,苏洵在一旁喊道:“柳永,有一群姑娘在街道口等你。”
柳永认识苏洵,知道苏洵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
所以苏洵直呼他的名讳,他并没有计较。
听到了有姑娘在街道口等着他,柳永也猜到了是什么人。
若是以前,柳永自然不可能放着那些姑娘不管,一定会昂首挺胸的出现在她们面前,吟诗一两首,抒发一下此刻的情绪。
现在的柳永,在文昌学馆磨练了数年,已经变得沉稳了不少,已经没有了那种爱出风头的心思。
他略微思量了一番后,吩咐身后跟随的丫鬟,取了笔墨,写了一首词,吩咐丫鬟送去给那些姑娘。
丫鬟是虫娘的贴身丫鬟,虫娘跟了柳永以后,丫鬟也跟了柳永。
平日里柳永出门的时候,虫娘就吩咐丫鬟跟着。
倒不是虫娘不放心柳永,而是虫娘担心柳永一个人在外,身边没有人用。
丫鬟拿了词,赶去了街道口。
柳永则对欧阳修等人道:“几位贤弟打算去何处?可否带上柳某?”
欧阳修有些意外的道:“你真舍得了那些姑娘?”
文彦博、韩等人一起盯着柳永,等待柳永的答案。
刚才柳永写词的时候,并没有避开他们,所以他们看到了柳永写的那首词的内容。
柳永词里表达的意思是,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柳永,以后也不会经常去烟花柳巷之地,他希望姑娘们忘了他,也希望姑娘们珍重。
面对欧阳修的疑问,柳永洒脱的道:“家有白莲一朵,胜过牡丹万千……”
欧阳修等人闻言,略微一愣。
柳永继续笑着道:“先生一首《爱莲词》让柳某看清楚了许多事。也让柳某懂得了许多道理。此生,唯有虫娘才是柳某的挚爱。”
欧阳修等人听到这话,心头皆是一惊。
虫娘的出身可不怎么好,柳永如今已经算是半个官身了,他能挡着其他人面,洒脱的承认虫娘是他的挚爱,那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因为这话传出去以后,他要面对很多来自于世俗的压力。
以后柳永入了朝,遇道了政敌,人家可能会用虫娘的出身来抨击他。
柳永可以将一个风尘出身的女子当成挚爱,欧阳修等人却不能,所以他们才会震惊。
“虫娘子能遇到柳兄,那是三生有幸……”
柳永的勇气,值得被敬佩,所以欧阳修回神以后,十分真诚的道。
柳永摇头一笑,“柳某能遇到先生,才是三生有幸,若非先生指点,柳某恐怕要蹉跎岁月一辈子。”
欧阳修等人闻言,一.asxs.头。
“先生是世间少有的人杰……”
“我们准备去樊楼庆贺,柳兄可愿同行?”
“固所愿也……”
“……”
柳永、欧阳修一行,高高兴兴的去了樊楼。
贡院街道口的姑娘们,却哭成了一团。
为首的几个姑娘,她们对柳永是真的有情,至于是什么情,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她们在拿到了柳永的‘绝情信’以后,一个个低声的哭了起来,其他的姑娘见她们哭了,也跟着哭了一起。
然后贡院外的街道口,瞬间化作了哭声的海洋。
寇季乘车到了街道口的时候,看着一个个姑娘凑在一起痛苦,一脸懵逼。
派人打听了一番后,才知道姑娘们为何哭。
对于柳永的做法,寇季倒是赞成的。
既然要出仕为官,就不应该跟风尘中的女子有太多牵连。
一个花坛盟主出仕,纵然做出多少政绩,别人也会带着有色眼镜看你。
柳永若不能趁着现在跟自己的过去做一个了断,入了仕以后,恐怕就再也摆脱不了花坛盟主的称号。
现在借机跟过去做一个了断,可以说是刚刚好。
只不过柳永做事的方法太粗暴了,直接就给出了一封‘绝情信’,害的姑娘们在贡院街道口失声痛哭。
寇季也不好用强硬的手段将她们赶走,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姑娘们哭哭啼啼的堵在街道口,堵了大半日。
他倒是也能跟柳永等人一样走小道离开。
可是同行的范仲淹和陈尧咨不答应。
范仲淹和陈尧咨都觉得,他们此次主持的春闱,一切都是堂堂正正的,不能在最后收尾的时候,留下遗憾。
然后,三个人就陪着姑娘们耗着,一直耗到了晌午。
姑娘们哭够了,缓缓的散去。
寇季三人在有机会离开贡院所在的街道。
只是这件事,并没有因此结束。
寇季被烟花柳巷之地的女子们堵在贡院门口的消息,如同一阵风一样的传了出去。
正经的传言倒是没什么,九成九的还原了贡院门口的一切。
但是延伸出的一些不正经的传言,跟真正发生在贡院门口的事情有天差地别的变化。
有传言称,寇季强抢了烟花柳巷的女子为妾,引起了烟花柳巷女子的不满,烟花柳巷的女子一起将寇季堵在了贡院门口。
还有传言称,寇季在某个烟花柳巷的女子闺房里过了夜,人家有了身孕,寇季不负责,所以烟花柳巷的女子一起堵着寇季,为自己的姐妹讨公道。
总之,众说纷纭,各种花边谣言此起彼伏。
就是没有一个站得住脚的。
一些谣言,汴京城的百姓们也不信,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拿出去忽悠别人。
总之,谣言越传越邪乎。
寇府别院。
后院。
卧房内。
向嫣一边指示着丫鬟帮寇季整理朝服,一边笑道:“妾身听说,相公强抢了烟花柳巷的女子为妾,妾身没在府上看到,不知道相公藏哪儿了?”
寇季一边佩戴牙牌,一边翻了个白眼道:“我要纳妾,需要抢吗?我只要放风声出去,寇府内一下子能被塞满。
各个都是黄花大闺女。
我需要去抢风尘女子?”
向嫣笑嘻嘻的道:“黄花大闺女什么都不懂,风尘女子什么都懂。”
寇季翻了个白眼,“别人都不信的谣言,你居然信……”
向嫣笑道:“妾身也不信,妾身只是觉得有趣。所以拿出来说一说。说来也怪,贡院门口那一幕是柳永折腾出来,为什么最后谣言传到了相公头上?”
寇季撇撇嘴道:“人红是非多……”
向嫣略微一愣,失笑道:“那倒也是……”
说话间,寇季已经整理好了朝服,拿上了朝笏出了门。
门外的天色只有三分亮。
马车前行,需要有灯笼照明。
赶往汴京城的马车很多。
除了寇季是去上朝的以外,剩下的都是参加此次殿试的士子们。
如今殿试还没有举行,春闱取中的士子,仍旧是士子,唯有殿试举行过了,管家赐下了进士身份,他们才能称之为进士。
寇季赶到汴京城外城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发亮。
守门的将士知道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所有提早打开了门户。
寇季的马车到了以后,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汴京城。
寇季到了东华门的时候,满朝文武已经齐聚在了东华门前。
时辰一到。
守城的将士就打开了东华门,满朝文武鱼贯而入。
今日上朝,跟往日的常朝不同。
今日上朝,百官们在参拜了赵祯以后,分配一下政务,就会离开朝堂。
朝堂上最后只剩下了内廷、枢密院、六部尚书几位重臣。
赵祯吩咐人重新布置了一下垂拱殿,然后又设立了座位,跟内廷三宰、枢密院二使、六部尚书,一同监考。
吉时到了以后。
陈琳领着宦官们去宣士子们入殿。
以韩琦为首的士子们,着官服,在一声声宣名声中,进入到了皇宫内。
没错,韩琦便是今科会元。
欧阳修、文彦博皆比韩琦年长,但是却没有夺得会元之位。
并不是他们的才学不如韩琦。
而是他们的策论比韩琦少了一丝锋芒。
赵祯正值锋芒毕露的时候,自然更喜欢有锋芒的士子。
所以在春闱考场,赵祯亲自作主,点了韩琦为会元。
韩琦一众士子入了垂拱殿,依照礼仪向赵祯施礼。
施礼过后。
赵祯也没讲什么,直接宣了一声开考。
该说的,赵祯早就在面试的时候说过了。
士子们也不是第一次见赵祯了,所以并没有那么紧张,也没有出错。
所以殿试的一切,一如往常。
士子们坐定以后,赵祯命人将准备好的试题发放给了士子们。
士子们拿到了试题,就开始作答。
赵祯等人如同泥塑雕像一样,坐在哪儿监考。
陈琳领着一帮子的宦官,给那些士子们送上了吃食和清水。
吃食是一些简单的糕点。
士子们饿了可以以此充饥。
三个时辰以后,士子们留下了试卷,退出了垂拱殿,有宦官引领着他们离开了垂拱殿。
士子们走完了以后,陈琳收起了所有试卷,放在了赵祯面前。
赵祯将试卷分成了数份,交给几位重臣一起审阅。
寇季等人拿着朱笔,觉得那篇文章写得好,就在上面画个圈,觉得那个文章不好,就再上面打个叉。
最后以圈圈的数量来判定士子们的名次。
当然了,赵祯拥有随意调换任何一个士子名次的权力。
阅卷阅到了一半,寇季皱起了眉头。
寇季拿起了自己手里的卷子,质问起了陈尧咨的兄长陈尧佐。
“陈礼部,你在阅卷的时候,是不是有失公允?”
陈尧佐正在闷头阅卷,猛然听到了寇季的话,赶忙抬头看了过来。
其他人也在闷头阅卷子,听到了寇季的话也同时抬起了头。
陈尧佐放下了手里的卷子,对寇季略微拱了拱手,“寇枢密这话是什么意思?”
寇季扬起了手里的卷子,沉声道:“韩琦、欧阳修等人的提出牧民之策,以富民为主。你全部给打了叉,难道不是有失公允?”
陈尧佐略微皱起了眉头,沉声道:“牧民之策,当然是以德行为主。若是一味的追求利益,最终只会多出一群嗜血的豺狼,而不是一群修德修行的百姓。”
新任户部尚书章得象听到了陈尧佐的话,赞同的点点头。
吕夷简三人抚摸着胡须盯着寇季,似乎打算看寇季如何应对。
寇季盯着陈尧佐道:“民以食为天,唯有吃饱了,才会有力气去修德行。若是吃不饱,都饿死了,要德行有何用?”
陈尧佐看着寇季道:“下官的意思,并不是说不让百姓吃饱。下官的意思是,牧民之策,应该以德为主,以富为辅。
德才是最关键的。
百姓们若是一味的只追求富贵,放弃了修德,久而久之,他们就会被金钱所吞噬。
为了钱财,他们可以出卖好友、出卖兄弟、出卖家人、出卖妻女,甚至出卖良心。
到时候,所有人眼里就只有钱,没有道德、没有仁义、没有忠孝。
没有道德、没有仁义、没有忠孝,那人还是人吗?
唯有修德行,百姓们才会有道德、有仁义、有忠孝。
如此才配称得上是人。
所以牧民之策,当以德为主。
韩琦、欧阳修、文彦博几人的文章中,通篇皆言富民之策,却无半点教化百姓尊重德行的策略。
他们提出的富民之法,倒是新奇。
下官仔细的推断了一下,却有可取之处。
但他们没有给出教化百姓德行的策略,下官只能给他们一个叉。”
吕夷简、王曾、张知白等人,听完了陈尧佐的话,一个个抚摸着胡须,频频点头,显然,他们十分赞同陈尧佐的说法。
他们认为,陈尧佐对欧阳修等人的评判十分的中肯。
古人知道道德、知仁义、知忠孝,所以古人重道德、重仁义、重忠孝。
但凡是有道德、有仁义、有忠孝的人,都会被所有人高看一眼,即便是他一贫如洗。
在科举制度没有推出以前,古人就是通过举孝廉选官的。
也正是因为古人重道德、重仁义、重忠孝,所以中华才有了礼仪之邦的美誉。
寇季通过陈尧佐的话,发现了一个问题,一个自身的不足之处。
他一味的想着让大宋变强大,一味的想着让大宋变富庶,却没有想过让大宋百姓在礼仪道德方面,也跟着一起进步。
他觉得,一个富庶、强大的大宋,就应该四海无敌、万邦来朝。
但此刻听了陈尧佐的话,他才明白了一点。
真正的富庶、强大,并不仅仅是钱财和力量方面,还有精神方面。
唯有钱财、力量、精神三方面一起变强,大宋才算得上是一个健全的强大的大宋。
只注重一项,或者注重其中两项的话,即便大宋变强了,也是一个畸形强大的大宋。
一个畸形的大宋,是很难长久的存活下去的。
有可能因强而亡、也有可能被资本吞噬、更有可能穷穷苦苦的守着自己的仁义道德被人打死。
寇季既然有心打造一个强大的大宋,自然希望将它打造成一个真正强大的大宋,而不是一个畸形强大的大宋。
所以,钱财和力量提升的同时,精神方面也必须跟上。
寇季盯着陈尧佐道:“朝廷可以在富民的同时推行教化。”
陈尧佐点点头道:“以德为主,以富民为辅,大宋自然会变强。”
说到此处,陈尧佐看向了寇季道:“但他们的卷子里,并没有提到这一点,所以下官只能给他们打叉。”
寇季不再替欧阳修等人张目,反而缓缓点了点头。
然后,垂拱殿内所有人一脸愕然的盯着寇季。
第0745章 朝堂骂战(今晚一更……)
听到新科状元被授予直龙图阁的时候,满朝文武皆是一愣。
吕夷简当即出班道:“官家,依照惯例,新科进士们应该被授予大理寺评事,为何今岁改判了直龙图阁?”
以往,新科进士不仅会被授予大理寺评事、还有将作监丞等职务。
只是将作监等衙门,已经被裁撤。
所以新科进士们能够被授予的,只有大理寺评事,以及地方判官、知县等职位。
吕夷简的话音落地,赵祯还没有开口,王曾倒是率先开口了,他疑惑的对赵祯施礼道:“官家可是要修书?”
吕夷简听到了这话也反映了过来。
赵祯猛然间将新科进士们塞进了龙图阁,除了修书,他们想不到其他的了。
赵祯在吕夷简和王曾,以及满朝文武注视下,缓缓点头,“不错,朕是要修书。”
王曾赶忙开口,“可是唐史?”
赵祯脸上带着笑意,给了一个十分含糊的答案,“大概吧……”
王曾闻言,嘴角抽搐了一下。
什么叫大概吧?
除了唐史,你还能修订啥?
你一开口,所以人都猜出了答案,你还要卖关子?
新科进士们一个个神色古怪的看向了寇季。
明明是一件说出来,所有人都能猜得出来的事情,你还卖关子?
我们可是你的门生,在朝堂上我们算是一家人。
如此明显的事情,你要瞒着我们,真的好吗?
寇季通过新科进士的眼神,看出了新科进士们的心思,他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吕夷简等人则没有心思去关注那些新科进士们的反应。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修订史册上。
修订史册绝对是一桩大功绩。
修订的好,还会名流青史。
后世人读史的时候,必然会频频提到他们的名字,他们自然不想错过此事。
朝廷修订史册,除了会派遣一帮子新科进士帮忙以外,还会派遣两位重臣,一主一辅,主持此事。
他们盯着此事,自然是为了一主一辅的位置。
新科进士们参与修订史册,会有大功劳。
身为主辅官,功劳自然更大。
礼部尚书陈尧佐出班,毫不犹豫的开口道:“官家,不知谁担任此次修史的主官?”
陈尧佐开口,满朝文武都竖起了耳朵。
赵祯淡然笑道:“自然是寇季寇爱卿。”
此话一出,群情激扬。
“寇季一介武臣,怎么能担任修史的主官?”
户部左侍郎范讽几乎毫不犹豫的开口。
其他的文臣,也一脸赞同的点点头。
武臣们听到这话,自然不乐意了。
朱能出班,不乐意的道:“寇枢密此前也是文官,官家加其为参知政事,命其主持科举。他如今虽然在武臣之列,可做的都是文臣的事。
他怎么就不能担任修史的主官了?”
范讽冷哼了一声,毫不客气的道:“修订史册,需要学识渊博的人,而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
种世衡听到了范讽的话,眉头皱成了一团。
他觉得范讽这话说的有些过分。
种世衡出班道:“范侍郎还真是大言不惭。寇枢密不学无术,只是坊间之人传出的戏言而已,又岂能拿到朝堂上说?
寇枢密此前也承认过自己不学无术,但那只是自谦而已。”
说到此处,种世衡声音沉重的道:“家叔曾经说过,真正聪明的人,绝对不会宣扬自己聪明。唯有那些蠢人,才会因为一些小聪明而沾沾自喜。
我以为,寇枢密就是真正聪明的人。
寇枢密不习经书,就有人觉得寇枢密不学无术。
寇枢密也以不学无术自居。
但寇枢密真的不学无术?
寇枢密乃是我大宋最年轻的枢密使。
他能出任枢密使,是他用一桩桩的功劳换来的。
而不是平白无故的来的。”
种世衡说到此处,冷哼了一声,毫不客气的道:“真要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在尔等一群饱读诗书的人面前,摘走了枢密使之位。
尔等应该感觉到羞愧,感觉到无地自容,而不是大言不惭的四处宣扬。
如今寇枢密居于枢密使的位置上,军中上下人人信服,朝堂百官无人觉得不妥。
那就说明,朝野上下都觉得寇枢密的才能、智慧、学识,都足以胜任枢密使一职。
如此,谁敢说寇枢密不学无术?
在说这话之前,尔等可有好好想想寇枢密出仕以后的所作所为。”
种世衡的话,如同惊雷,在垂拱殿上炸响。
百官们一脸惊恐的盯着他。
惊的是他敢说,恐的也是他敢说。
种世衡的话,无疑是在在那些认为寇季不学无术的文官们脸上,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种世衡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打他的脸,几乎是将他往死里得罪。
范讽听完了种世衡一席话,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有同样认为寇季不学无术的文官,当即出班道:“不习经书,便是不学无术!”
种世衡听到这话,冷笑一声,他刚准备开口,就见吕夷简回头,对那个开口的文官喝斥道:“够了!”
种世衡不咸不淡的道:“尔等倒是饱读诗书,可像寇枢密一般,为朝廷做出巨大的功绩?朝廷需要的是能安邦定国的国士,而不是一群只会啃书的腐儒。
尔等学圣贤书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如今尔等只记得诗书,却不记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那读的什么书?”
种世衡此话一出,垂拱殿内一片哗然。
吕夷简、王曾、张知白三人的眉头几乎皱成了一个川字。
种世衡的话,不仅仅针对了范讽,也针对了其他文臣。
吕夷简拧着眉头沉声道:“种世衡,别忘了,你也是读书人。”
种世衡面对吕夷简,没有丝毫畏惧,他毫不客气的道:“我想成为一个有用的读书人。”
吕夷简闻言,眉头皱的更紧。
“种世衡,你是说我等是无用之人?”
范讽恼怒的开口。
不等种世衡开口,吕夷简先凶狠的瞪了范讽一眼。
他已经喝斥过范讽等人了,范讽等人还肆无忌惮的开口,一点儿也不给他面子。
范讽跟李迪私交甚好,李迪离京的时候,推举范讽出任户部左侍郎。
范讽在户部左侍郎的位置上一待就是数年。
他任职期间,中规中矩的,没有什么大功绩,也没有什么大错处。
吕夷简三人看在李迪的面子上,让他一直停留在朝堂上。
吕夷简原以为,范讽会庸庸碌碌的待在户部左侍郎的位置上,一直到辞仕的那日。
却没想到,范讽今日会突然开口,还找上了寇季的麻烦。
吕夷简可是答应过寇季,不让文臣们再找寇季麻烦的。
如今范讽的行径,打破了吕夷简对寇季的许诺,吕夷简心里自然不痛快。
吕夷简很想站在范讽耳边,大声的冲范讽怒吼。
“你脑子是不是有缺陷?去找那个煞星的麻烦?你动动嘴,那个煞星不会有半点损伤,但是那个煞星动动嘴,满朝文武都得跟着遭殃。
郊祭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
可惜,吕夷简单没办法将这些话说出口。
因为如今在垂拱殿上,他身为文臣之首,多少要讲一些礼仪,不能肆意而为。
吕夷简瞪范讽,种世衡看到了,却没有在意。
种世衡不咸不淡的道:“这垂拱殿上,谁是有用之人,谁是无用之人,翻开了吏部的卷宗,自然一目了然,你不用急着承认,我也没指名道姓的说你是无用之人。”
范讽听到了种世衡的话,怒不可遏,他老脸通红的冲着种世衡咆哮,“种世衡,你欺人太甚。”
种世衡上下瞥了范讽一眼,冷笑道:“就你也配?”
言外之意,范讽连被他欺负的资格也没有。
范讽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失去了理智,喊出了一句令所有人动容的话。
“种世衡,你个寇门走狗!!”
此话一出,垂拱殿上所有人脸色巨变。
吕夷简瞪大了眼,惊恐的看着范讽。
种世衡目光变得十分冰冷,看着范讽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寇季脸上的笑意渐渐的敛去,眯起了眼看向了范讽。
其余文武官员,脸上的神色跟他们三人差不多。
反应最大的是赵祯。
赵祯原本还饶有兴致的看着范讽和种世衡二人斗嘴,可当范讽口不择言的说出这句话以后,赵祯心头的火焰噌了一下冒了出来。
“嘭!”
赵祯拍着龙案,猛然而起。
伴随着拍桌声响起的,还有一些乒乒乓乓的声音。
赵祯拍龙案过于用力,震的龙案发抖,一些龙案上摆放的东西被震落到了地上。
“放肆!”
赵祯怒声咆哮,震的文武百官们双耳嗡嗡作响。
一些官员听到了赵祯愤怒的声音,腿肚子下意识的哆嗦了起来。
赵祯一声怒吼,惊醒了失智的范讽。
范讽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一句十分愚蠢的话,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赵祯盯着范讽,咬牙切齿的道:“朕自从登基以来,见过的蠢货多不胜数,但比起你,都差的甚远。”
“陈琳?!”
“奴婢在!”
“摘去官帽,拔去官服,罢去一切官爵,贬为庶民,三代以内不得出仕!”
范讽听到这话,吓的瘫坐在了地上。
满朝文武,无一人为范讽求情。
范讽说的话太蠢了,蠢的让人没办法开口为他求情。
三衙殿帅是寇门走狗?
那寇季算什么?
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
赵祯又算什么?
懦弱无能的昏君,傀儡皇帝?
更重要的是,寇季现在真有实力当一个权臣。
若是因为范讽的话,引起了赵祯和寇季君臣二人互相猜忌的话,那大宋很有可能会陷入到一场大的动荡中。
所以赵祯重处范讽,无人替他求情。
赵祯就算将其满门抄斩,也没有人会替他求情。
陈琳听到了赵祯的吩咐,带着宦官上前,摘下了范讽官帽、拔下了范讽的官服,将其拖出了垂拱殿。
赵祯在范讽被拖出了垂拱殿以后,盯着满朝文武冷冷的道:“朕当诸位是国之栋梁,所以遇事都跟诸位一起商量。
可诸位呢?
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自今日起,朕用人做事,不会再跟诸位商量了。
尔等只管给朕听着就是。”
“官家!”
吕夷简急声呼喊。
赵祯却没有搭理他,反而甩起了袖子,离开了垂拱殿。
吕夷简在赵祯离开以后,哀呼道:“范讽,你该死啊。”
若不是范讽胡说八道。
赵祯也不会趁机夺了百官们参议官员任命的权力。
参议官员任命,可是百官们一个重要的职权之一。
如今赵祯夺取了官员们这一项权力,官员们对朝廷大事的影响力会降低大半。
满朝文武的脸色都不好看。
一直没有说话的寇季,淡淡的扫视了一下群臣,道:“范讽确实该死。”
吕夷简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没有说话。
王曾闭上眼,叹息了一声。
范讽如今被赵祯贬为了庶民,寇季一句‘范讽确实该死’传出去,有人就会替寇季要了范讽的命。
民间的百姓,为了维护寇季,一定会声讨范讽。
范讽若是顶不住百姓们的声讨,很有可能会自缢而亡。
处置范讽的官员、小吏,为了巴结寇季,很有可能也会暗中出手。
总而言之,范讽必死无疑。
一场寻常的朝会,最终以范讽被贬为庶民告终。
满朝文武脸上的神色都不好看,一个个悄悄的离开了皇宫。
寇季在出了皇宫以后,拦下了种世衡的马车。
二人在皇城根脚,找了个落脚的酒馆,坐了进去。
坐定以后,寇季盯着种世衡道:“说起来,你也是读书人,种家更是诗书传家,令叔在士林里的名声,也是如日中天。
你今日帮我张目,难道就不怕读书人群起而攻之,毁了种家诗书传家的名声,毁了令叔的名声?”
种世衡听完了寇季的话,没有言语,他一直等到酒馆里的小厮送上了酒菜以后,端着酒杯,才缓缓的开了口。
“狗屁名声……别人吹捧的而已,您真当我种家在意?”
种世衡闷了一口酒,不屑的撇撇嘴。
寇季愕然一愣。
“种家不在乎名声?”
种世衡淡淡的道:“种家诗书传家的名声,因我叔叔而起。
我叔叔自幼聪慧,学文习武,远比一般人快。
一开始,别人只当我叔叔是个神童,所以就传唱他神童的名声。
我叔叔长成以后,有人赞叹我叔叔学识堪比大儒,是状元之才。
有人不服,上门求教。
求教的人多了,我叔叔也就烦了,亲自找到那些读书人先生的家里去,跟他们求教学问。
那些先生们都败给了我叔叔,所以我叔叔成了大儒。”
寇季听到此处,幽幽的道:“他们输给了你叔叔,又不愿意承认自己学问低,所以就捧高了你叔叔,借此维护自己的名声。”
种世衡点头道:“不错……其实我叔叔从不在意大儒的名声……”
说到此处,种世衡略微叹了一口气道:“在我叔叔眼里,所谓的大儒身份,还不如他炼丹用的黄精重要。”
寇季微微挑起了眉头。
种世衡苦笑道:“我叔叔以方外之人自居,以方外之人的法子行事。
又怎么可能在乎那些功名利禄。”
真正的方外高人,大多都是无欲无求的。
他们一生都在追求心中的大道。
对其他的东西,一点儿也不在乎。
他们,远不是朝廷此前裁撤的那些道官可比的。
虚无缥缈的东西,寇季从不放在心上。
但种世衡的话,寇季缺认可。
种世衡盯着寇季道:“我叔叔都不在意名声,我们在意也没有多大作用。
我虽然是读书人,却很少舞文弄墨,反而经常施展拳脚。
所以诗书传家的名声,我也不在意。
以前守着这个名声,是为了自保。
因为以前武人若不是以儒将的名声出仕,就会被文臣压的抬不起头。
如今我们武人已经拜托了文臣的压制,又何须再看文臣的脸色行事?
又何须再顺着文臣们的心思,做一个不是自己的自己?
此次我出面帮您张目,一方面是范讽那厮说话太难听,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
“哦?”
“我也有脾气!一帮子文官此前在三衙门口堵了我大半个月,害得我在下属面前丢尽了颜面。
如今有机会落一落他们的颜面,我自然不会错过。
我们又不是牲口,总不能一直挨打不还手吧?”
寇季听到此话,哭笑不得的道:“你倒是洒脱。”
种世衡撇撇嘴道:“他们打不过我,也骂不过我,也没办法为难我,我为什么要怕他们?
该是他们怕我才对。”
寇季苦笑着摇摇头。
如今枢密院的权力得到了加强,三衙马上要并入到枢密院。
枢密院已经有足够的力量跟内廷抗衡了。
种世衡马上要入枢密院当三把手。
还真不需要畏惧内廷三宰相。
内廷三宰想在政事上给他使绊子也不太可能。
因为如今的枢密院只掌禁军,禁军的兵事,内廷不能插手。
种世衡又能打,又能骂的,文官们确实该头疼。
寇季略微沉吟了一下,道:“文官中确实有一些跟该骂。
但是吕公三人轻易不要招惹,容易掀起朝堂上的文武之争。
吕公三人,如今也算是心向官家,我们也是。
所以没必要针锋相对。”
寇季叮嘱种世衡,就是怕种世衡跟吕夷简三个人产生冲突。
以他们的身份地位,产生了冲突,就不是小冲突。
背后的属官、门人、故旧、亲信,都会参与到其中。
一大帮子文武官员斗起来,斗出火气以后,很容易引起朝野上下得文武大战。
文武大战,对大宋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他们无论那一方受损,对大宋而言都是巨大的损失。
若是两败俱伤的话,大宋也会因此患上沉重的内伤。
如今的大宋正是奋发图强,努力往前冲的时候,可不敢内耗。
种世衡听到了寇季的话,道:“我知道分寸……”
顿了顿,种世衡道:“您、朱能、我,三人如今是一体的。
朱能虽然聪明,但是嘴笨,说不过那些文臣。
你身为枢密使,一院之长,不可能事事都赤膊上阵。
如此,会让人看轻我枢密院。
所以只能我出头去跟文臣们打嘴仗。”
寇季闻言,深深的看了种世衡一眼。
果然,能进入到决策层的人,没一个是蠢货。
朱能此前在寇季面前称,种世衡不懂得装笨,天天被人弹劾。
觉得种世衡看不穿朝廷的局势。
寇季在朱能的误导下,也以为种世衡看不穿局势。
可通过种世衡今日的话,寇季可以判断出,种世衡比朱能看到的还要多。
他站在人前被人弹劾,目的是为了吸引火力。
也是为了帮助枢密院树立威信。
若是朱能和种世衡二人都在朝堂上装聋作哑。
大小事务都是寇季自己在赤膊上阵,那久而久之,谁还会畏惧寇季,谁还会畏惧枢密院。
种世衡如今向寇季坦白,是想告诉寇季,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出去跟人打嘴仗,也是为了我们三个人,真要出了事情,你们两个得保护我。
寇季明白了种世衡的心思,说道:“你只管放心的去应对那些文臣就是。
真要到了紧要关头,我和朱能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说到此处,寇季一脸疑惑的道:“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
种世衡略微一愣,似乎猜到了寇季想问什么,苦笑了一声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何在兴庆府,我会那么蠢?”
寇季缓缓点头。
种世衡苦笑道:“我那不是蠢,是真的舍不得。
你自己辛辛苦苦大半辈子积攒的家业,要全部交出去给别人,你舍得吗?”
寇季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类似的事情真要落到了他头上,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拼命。
二人在酒馆里沉默着坐了一会儿,互相拱了拱手,各自回府。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就没必要在一起继续闲聊。
寇季回到府上没多久,赵祯的旨意送到了寇府。
修书的事情,最终还是落在了寇季的头上。
为了方便寇季修书,赵祯除了给予了寇季一个僻静的地方在,还提供了大量的钱财支持。
赵祯派人将钱送到了瑞圣园,寇季派遣范仲淹去查收。
寇季在担任了修书的主官以后,点了范仲淹从旁协助。
赵祯大笔一挥,范仲淹就成了修书的辅官之一。
第0746章 重启贾昌朝(今晚一更,明天恢复更新,抱歉!)
范仲淹奉命到瑞圣园内去收纳朝廷赐给他们修书的钱财,寇季则在府上招待自己的学生们。
新科进士们在授官以后,有近两个月的假期。
他们需要回乡去祭祖、立碑,顺便在乡间显摆一下自己新科进士的身份。
大宋官员在授官以后,祖先会得到追赠,所以大部分贫寒学子取中以后,都会回到乡间,将朝廷追赠其先祖的身份铭刻在墓碑上,彰显荣耀。家中的家眷也有相应的虚衔授予,类似的虚衔一般是没有待遇的,除非到一定的品级。
新科进士们家眷授予的,大多都是没有什么待遇的,所以朝廷十分大方。
反正是个虚名而已,只是在圣旨上添一句话,给一个荣耀而已,又不需要朝廷四时供养,朝廷自然大方。
新科进士们除了回乡祭祖显摆外,还有一部分要回乡去成亲。
他们取中进士以后,不少人被榜下捉婿,自然需要尽快挑一个吉日成婚。
所以,朝廷给他们批的假期很长,足足有两个月时间。
新科进士们都是寇季的学生,入朝以后又要在寇季手下做事。
他们返乡,自然要到寇府别院里跟寇季饮宴一二。
他们有一些私话需要跟寇季私底下说,寇季也需要私底下跟他们接触一下,显示一下亲近。
寇季每日招待七八个新科进士,足足耗费了十余日,才将所有的新科进士们招待完。
寇季最后招待的是苏洵和包拯。
苏洵是所有新科进士中,最年幼的。
他性子如今还没有稳定,寇季对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叮嘱他,回乡跟程家姑娘成亲以后,尽快回汴京城,他有特别的事情要安排苏洵做。
包拯此一去,很长一段时间也不会到汴京城。
包拯在垂拱殿上没有找到机会向赵祯当殿表明自己的心思,事后只能通过向吏部向赵祯传达了他的意图。
赵祯意思性的挽留了一下,包拯执意求去,赵祯也就没有强留,答应了包拯辞官回去守孝。
包拯现在还不是历史上的那个名臣,他在赵祯眼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进士而已。
赵祯还不需要对他另眼相看。
包拯回乡以后,恐怕要等到双亲故去,为双亲守孝三年以后,才会出仕。
中间要耗费的时间很长,所以寇季有心好好的叮嘱包拯一番。
小竹园内。
寇季斜坐在座椅上,包拯恭恭敬敬的坐在他面前。
二人面前有一个矮几,几上有红泥小火炉在烹茶。
包拯静静的等着,等红泥小火炉上的水煮沸了,小心翼翼的为寇季烹了一杯茶,放在了寇季面前。
寇季端起了茶杯浅尝了一口,盯着包拯道:“此次修书,可不仅仅是修订史书那么简单。里面蕴含的功劳,远比你想象的要大。
错过了此次修书,就等于放弃了一大功劳。
你的同年们,一旦修书完成,必然有大功劳傍身,以后在仕途上,肯定要比你走的顺利。
你还是质疑要回去?”
包拯恭恭敬敬的对寇季一礼,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态度代表了一切。
寇季见此,略微叹了一口气道:“你既然执意求去,我也不拦你。我是你的恩师,又导你向善的职责,却不能阻止你行孝。
今科进士当中,我看重的不多,你便是其中之一。
你回乡行孝归回乡行孝,但也不能因此耽误了前程。
我交代你一件事情,你回乡以后,闲暇之余,可以好好的做一做。”
包拯听闻此言,一脸郑重的对寇季道:“多谢恩师厚爱!”
包拯并不是一个无心仕途的人。
他只是将孝道看的比仕途中,所以要先行孝,在入仕。
他此前当着所有新科进士的面,扫了寇季的面子,寇季不但没怪罪他,反而还替他的仕途操心,他自然要郑重的感谢。
寇季在包拯说完话后,从身后取出了一个书箱放到了包拯面前。
寇季指着书箱道:“里面有一些大食文写成的书,你回乡以后,好好学习一下大食文,等你什么时候能够顺利的将这些书读懂的时候,来信给我,到时候我另有交代。”
包拯听到书箱里是大食文记载的书籍,略微有些愕然。
寇季继续道:“我找人打听了一下,在你们肥东,有一位姓吴的老翁,早年在福州等地跟沿海来的大食商人有一些接触,粗通一些大食文。
你回乡以后,可以找他请教一下大食文。
但你要记住,他只是粗通,并不是精通。
所以他教你的东西,你学完以后,还要好好的研究一二,争取早日学会大食文。”
包拯缓缓点头,略微有些狐疑的道:“恩师,您让学生学习大食文,所为何事?据学生所知,大食距离我大宋十分遥远,我们很有可能一辈子也见不了几个大食人……”
言外之意,学习大食文,似乎没太大用处。
寇季瞥了包拯一眼,道:“不该问的别问,让你学你就学,学了以后自然有用处。若是没有用处,我又岂会让你学它?”
包拯苦笑了一声,不敢再多言。
寇季既然说有用,那么肯定有用。
具体是为了做什么,包拯猜测不到。
寇季交代了一番包拯以后,就派人送包拯离开了寇府别院,顺便在包拯离京的时候,送包拯一程。
包拯离京以后,新科进士中,除了几个籍贯在开封府的,剩下的基本上都已经离开了汴京城。
修书的中坚力量,需要两个月时间才能返回。
在这两个月中,寇季自然没办法修书。
但他也没闲着,他又闷在府里开始学习大食文,顺便还拉着范仲淹一起学习。
大食文跟汉文有很大的差异,寇季学习起来也十分吃力。
此前一个多月时间,寇季也只不过学习了一点点的大食文。
如今闲暇了,他自然要继续学习。
在学习之余,他还召见了一个人。
一个在太学内无所事事的人。
太学祭酒贾昌朝。
贾昌朝在得知寇季要召见他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快速的奔到了寇府。
贾昌朝在太学内的地位倒是高,但一直处于闲暇状态。
但凡是有才的学子,无一例外,都想办法跑到了文昌学馆内去读书,太学内就剩下了一堆歪瓜裂枣。
贾昌朝瞧着那些歪瓜裂枣的,心里就来气,所以懒得搭理他们,只是将他们扔给了太学内的那些博士们教导。
他自己则无所事事的在太学内虚耗光阴。
偶尔研究一些韵脚一类的东西。
只是他研究的东西过于另类,所以在太学内曲高和寡。
没有博士能跟他说到一起,所以他只能一个人瞎琢磨。
他已经快在太学内闷出病了,听到了寇季召见,自然颠颠的往寇府跑。
寇季如今红的发紫,先主持了恩科,如今又要主持新史书的修订,两件差事,都是捞功劳、捞政绩的好差事。
寇季突然找上他,必然是有差事要吩咐他做。
他已经快在太学内待不下去了了,自然希望寇季能赶紧给他一份差事,让他混点功劳,调离太学。
然而,他丝毫不知道,他之所以被发配到了太学去做冷板凳,是寇季的主意。
若是知道此事的话,一定会拒绝登上寇府大门。
赵祯当初可是有重用他的心思的,是寇季劝诫赵祯放弃了他,让他去坐冷板凳的。
寇季相当于是毁掉了他一个锦绣前程。
他若知道此事,怎么可能不怨恨寇季。
贾昌朝笑呵呵的进了寇府大门,还带了一份十分丰厚的重礼。
贾昌朝在汴京城任职时间不短,知道寇季从不索贿、也从不收受贿赂。
但有一样东西入了寇府,很少会被送回来。
这样东西就是食铁兽。
汴京城内盛传,寇氏父子,都喜欢食铁兽。
雍国公寇季,为了养食铁兽,在寇府别院,单独开辟出两个园子,占地面积十分庞大。
小公爷寇天赐,那就更喜欢食铁兽了,他到别人府上去做客,但凡是碰见了人家府上有食铁兽的,总要强拽一个回府。
一些想巴结寇季的人,得知了此事以后,尝试着往寇府别院送了几只食铁兽,从不收礼的寇府居然收了。
只是寇府只收小的,不收大的。
虽然寇季收了食铁兽,并没有帮那些送礼的人办任何事。
但寇季收礼的消息却传了出去。
一时间,汴京城食铁兽的价格,上浮了足足三倍。
食铁兽幼崽的价格,一路飙升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步。
但即便如此,贾昌朝还是弄到了一只食铁兽幼崽。
贾昌朝抱着食铁兽幼崽进了寇府,就被寇天赐撞见了,寇天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跑到了贾昌朝面前,抢过了食铁兽。
他像是抓狗崽子一样,将食铁兽抓在手里,眨巴着眼睛,用稚嫩的语气对贾昌朝道:“你可以施礼了……”
贾昌朝略微愣了一下,哭笑不得的对寇天赐躬身一礼。
寇天赐人不大、官也不大,但是牌面足够大。
赵祯的干儿子,赵氏宗族玉碟上录了名字的。
不是皇族,却远比一般皇族有牌面。
别说是贾昌朝了,寇天赐就算站在六部尚书面前,让他们施礼。
六部尚书也得规规矩矩的作个揖。
当然了,内廷和枢密院的就另算。
枢密院的几个大佬见了他,或许会给他亲爹和干爹三分薄面,不搭理他。
内廷的三位大佬见了他,一定会逮住他打屁股。
寇天赐见到了贾昌朝给自己施礼,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
“你在做什么?!”
就在寇天赐点头的时候,一道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他先是浑身一僵,回头悄悄的瞥了一眼,瞧见了寇季一张脸,吓了一跳。
他如同耗子见到了猫一般,抓着食铁兽,就往别处跑。
小小的食铁兽幼崽,在他手里就如同布偶一般,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造孽啊!”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嘀咕了一句。
贾昌朝缓缓上前,对寇季一礼,“下官太学祭酒贾昌朝,见过寇龙图……”
寇季身份很多,但适合被贾昌朝称呼的却不多。
贾昌朝是个文官,巴巴的跑到寇府,一口一个寇枢密的喊的话,传出去,文官中间有人会看他不顺眼。
称呼寇季爵位和参知政事也不合适。
龙图二字,刚刚好。
谁也挑不出错。
一个太学祭酒,拜见大宋龙图阁大学士,于情于理都十分合适。
寇季在贾昌朝施礼过后,略微摆了摆手,“不必多礼……下次到府上,再碰到那小子,不用搭理他……”
俗话说,跟着什么人学什么样儿。
最近寇天赐进宫有些频繁,跟赵祯待的久了,学会了摆架子。
一找到机会,就拿自己身份压人。
他又不懂,赵祯在人前摆架子,那是为了显威风。
他只是觉得好玩,才有样学样。
妥妥的欠揍。
贾昌朝听到了寇季的话,笑道:“那怎么行,小寇侍读可是官家的干儿子,下官怎敢怠慢。”
寇季摇了摇头,引领着贾昌朝到了小竹园。
二人坐定以后。
寇季吩咐仆人上了茶点。
茶点上桌以后,寇季开门见山的道:“此次找你过来,是有一件差事要交给你做……”
说到此处,寇季似乎意识到了不妥,又改口道:“是有一件差事,适合你做。”
贾昌朝听到这话,浑身一震,他几乎毫不犹豫的道:“只要是政事,寇龙图只管吩咐。”
贾昌朝在说这话的时候,耍了个心眼。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确,只帮寇季做政事,不帮寇季做私事。
此话虽然会得罪寇季,但贾昌朝还是这么说了。
他需要寇季给他政绩,让他调离太学。
但他没必要真的对寇季卑躬屈膝。
寇季是武臣之首,他是文臣,文武有别,他还想在文官队列里混的话,就不能对寇季卑躬屈膝。
他对寇天赐施礼,看的是官家的面子,而非寇季。
寇天赐背后若只有寇季,没有官家,你看贾昌朝会不会搭理他。
寇季听出了贾昌朝的话外音,却没有计较此事,贾昌朝在面对他的时候,并没有失去理智,这说明贾昌朝有一颗冷静的脑袋。
遇事能冷静思考的人,可以担当大任,也能抗住重压。
贾昌朝之后要做的事情,可是福泽无数代人的事情,需要一颗冷静的脑袋。
寇季盯着贾昌朝道:“我找你,自然是为了政事。”
贾昌朝端正的坐在寇季面前,等待寇季的下文。
寇季也没有含糊,开口问道:“我听说你在研究音韵?”
贾昌朝略微一愣,迟疑道:“寇龙图要交代给下官的差事,跟音韵有关?”
寇季缓缓点头道:“你研究音韵那么久,有没有考虑修订一册书,将我大宋所有的文字罗列到其中,并且以音韵标注?”
贾昌朝微微睁大眼。
他曾经萌生过这种想法,但是考虑到工程太庞大,他一个人做不完,也没有人帮他,所以他放弃了。
没想到寇季居然将他放弃的想法给提了出来。
贾昌朝沉声道:“下官确实想过,但需要的时间太过漫长,下官怕自己一个人做不完,所以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
寇季挑起了眉头,质问道:“为何要放弃?就因为一个人做不完?就因为需要的时间太长?”
不等贾昌朝开口回答,寇季就正色道:“一个人做不完,你可以上书朝廷,让朝廷出人。一个人需要数十年,找朝廷要上数百个音韵先生,是不是就能大大的缩短编著的时间?
你应该清楚,一本标有所有正音的大宋文字书籍,对大宋会有多大的影响。
一旦推出,蒙童们学习文字的时候,会减少很大一部分时间。
大宋推行教化,也会容易很多。
更重要的是,各地参杂着乡音的官话,也会被统一。
官话一旦被统一,一些官员因为乡音的关系,闹出的笑话,以及一些差错,也会迎刃而解。
此事对朝廷、对百姓都大有好处,为什么不做?”
贾昌朝见寇季如此重视音韵,有几分遇到了知音的感觉,他对寇季说了一些实话,他道:“下官在取中进士以后,就曾向朝廷上书,让朝廷主持编撰音韵书册。
只是当时下官人微言轻,奏疏没送到内廷,就被打了回来。
当时下官在大理寺担任评事。
大理寺卿将下官的奏疏甩到了下官脸上,骂下官无知者无畏。
从那以后,下官就再也没有提起此事。”
寇季听到这话,没忍住骂道:“一帮子猪脑袋,他们才是真正的无知者。”
贾昌朝赞同的猛点头。
他的举动不符合他的年龄,但却符合他的心思。
寇季骂完了人,问道:“那厮还有没有在朝堂上,如果在,告诉我姓名,我去找他好好聊聊。”
贾昌朝听到这话,心里略微有些感动。
寇季如此维护帮他做事的人,他没理由不感动。
但感动归感动,他并没有激动的痛哭涕零的拜入到寇季门下。
贾昌朝对寇季一礼道:“多谢寇龙图厚爱,那人已死,下官也不好去找一个死者,翻旧账。”
寇季听到这话,哼了一声。
“以后你再有什么利国利民的想法,尽管往朝堂上奏,谁若是敢将奏折甩到你脸上,我就找官家将他甩出朝堂。”
贾昌朝听到这话,感慨的道:“自从官家登基以后,几次梳理朝堂,如今的朝堂上,再无这等人。下官的奏疏,没有人再拦过。
官家每次都会用朱笔亲自批示下官的奏疏。
官家真是一位好皇帝。”
贾昌朝这话里,隐藏了一个很深的心思。
赵祯勤政,是好皇帝。
那么懒政的赵恒,自然算不上是好皇帝。
贾昌朝感叹过后,又笑着道:“只是下官心有余悸,所以没有再向官家奏请编著音韵书籍的事情。”
多少年了,还有余悸?
看来当初那位大理寺卿可不仅仅是将奏疏甩到了贾昌朝脸上那么简单。
八成还说了许多羞辱人的话。
所以贾昌朝才会收敛自己的棱角,不做出头的事情。
寇季没有去深究此事,当年那位大理寺卿已死,贾昌朝也没想着再翻旧账,寇季自然不能帮他去翻旧账。
寇季对贾昌朝道:“你没有向官家奏请此事,如今此事被我提出来了,将来真要是著成了音韵书籍,首功可能要被我拔了。”
贾昌朝听到寇季这话,十分坦然的一笑,道:“纵然下官向官家率先奏请了此事,官家答应了编著音韵书籍,也不可能让下官主笔,很有可能会从内廷或者六部,挑一位重臣主笔。
下官最多是从旁协助罢了。
到时候真要著出了音韵书籍,首功也落不到下官头上。”
说到此处,贾昌朝真诚的盯着寇季道:“这首功落在了别人头上,下官或许会生出一些不满。但落到了寇龙图头上,下官不会有丝毫不满。”
寇季一脸意外的看着贾昌朝,脸上带有询问的神色。
贾昌朝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的道:“因为您懂音韵的重要,也懂音韵能带给大宋的好处。”
寇季听到此处,哈哈一笑,“你倒是大方……”
贾昌朝跟着笑道:“下官也不是贪功的那种人。”
寇季笑道:“你放宽心,真要著出了音韵书籍,你的功劳,一丝也少不了。”
贾昌朝略微一愣,有些不可思议的道:“寇龙图真要著音韵书籍?”
寇季笑着道:“音韵书籍对大宋的好处十分大,我为何不著呢?”
贾昌朝沉声道:“可寇龙图刚刚才接下了修订史册的差事……”
寇季失笑道:“有冲突吗?我只是主持修订史册,又不是一个人去修订史册。我只需要盯着新科进士们好好做事就行了,又不用自己去查阅那些典籍,一字一句的去修订史册。
而去,以我大宋如今的人力、物力、财力,修订史册的时候,再同时推动音韵书籍的编著,也没什么不妥啊?
左右不过是要钱、要人而已。
你是怕官家给不起钱?
还是怕官家没有人给咱们用?”
如今的大宋,赵祯是想用谁就用谁,谁敢说一个不字?
著书需要人,赵祯可以随时调派。
钱财就更不用担心。
抛去一字交子铺那个国之重器不说,抛去存钱丰厚的国库不说,光是赵祯自己的小金库,就足够编著各种书籍。
第0747章 音韵书籍的重要性
贾昌朝知道赵祯如今在朝堂上是一言九鼎,也知道寇季在朝堂上的话语权有多重。
所以他在听到了寇季的话以后,郑重对寇季道:“寇龙图真的要修订音韵书籍?”
寇季盯着贾昌朝道:“我若是不想修订音韵书籍,找你做什么?”
寇季一席话,打碎了贾昌朝所有的疑虑和担忧。
贾昌朝起身,对寇季深深一礼,“但凭寇龙图差遣。”
寇季哈哈一笑,道:“好,官家将瑞圣园中的一部分园林借给了我等著书,修订史册的人,分别占了鹿菀和兰菀,还剩下牡丹菀空着。
你稍后带着人在牡丹菀内著书即可。
一应的人手和钱财,随后我会派人送过去。”
贾昌朝拱手应允道:“喏……”
寇季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贾昌朝也是如此。
商定好了此事以后,贾昌朝离开了寇府,回太学内整理自己的一系列音韵书籍。
寇季则乘车进了宫,去找赵祯要人。
翻译大食文的书籍,一群新科进士,加上几个精通大食文的官员足以。
但是著音韵书籍,则需要精通音韵的人。
大宋官员,几乎对音韵都有所了解,精通音韵的人也多,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参与到著书当中。
寇季还是希望能从赵祯手里调派一些专业性的学术型人才,而不是那种力图追求功名利禄的人。
完整、统一的音韵书籍,在贾昌朝等一系列精研音韵的人眼里,还只是一个雏形,可是在寇季眼里,却是一个成品。
所以著做音韵书籍,对贾昌朝等人而言,需要时间、需要精力去潜心研究,中间还存在着许多障碍。
但是在寇季眼里,毫无障碍可言。
寇季作为一个后世人,他最初接收到的教育,就是从音韵开始的。
他脑海里有完整的音韵。
他可以时不时的将自己知道的一些音韵知识分享给贾昌朝等人。
贾昌朝等人一定能很快编著出一套完整的音韵书籍。
有寇季帮忙,贾昌朝等人编著音韵书籍,完全就是在捡功劳。
除了贾昌朝以外,功劳要分润给谁,自然是寇季说了算。
寇季入宫的时候,赵祯正在御花园里纳凉。
王曾在一旁向赵祯汇报着春税征收的准备工作。
寇季到了以后,王曾停下了汇报。
寇季将赵祯一礼,“臣寇季见过官家……”
赵祯笑着道:“四哥不必多礼。”
寇季又对王曾拱了拱手。
王曾拱手还礼。
一套礼仪走完以后。
赵祯盯着寇季笑问道:“四哥入宫,可是因为修订史册的事情遇到了什么麻烦?”
寇季笑道:“钱粮、人手,官家都给的十分充足,修订史册的事情,暂时没有任何麻烦。臣此番进宫,是另有要事跟官家商量。”
赵祯一听这话,来了兴致,“什么事情,值得四哥亲自入宫一趟?王爱卿也在,你说出来,朕和王爱卿仔细参详一二。”
王曾赶忙躬身道:“臣不敢,一切由官家做主就是。”
寇季有些意外的瞥了王曾一眼,心中暗暗感叹,赵祯如今是真厉害了,已经将内廷的宰相逼到了说恭维话的地步。
寇季心中感叹了几句,对赵祯笑道:“臣最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所以想将它编著出书,想请官家借调一些人手。”
此话一出,赵祯和王曾皆看向了寇季。
赵祯狐疑道:“什么有趣的东西?”
寇季笑道:“音韵!”
赵祯和王曾对视了一眼,二人脸上皆生出了一丝疑虑。
音韵,他二人都不陌生,也系统的学习过一二,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
寇季突然提到音韵,是打算用音韵做什么?
二人心中有疑虑,但是并没有开口发问,只是狐疑的盯着寇季,静等寇季的下文。
寇季在二人的注视下,笑道:“我大宋虽然有官话,但是各地仍旧说的是乡音。乡音和官话中间存在着许多矛盾。
所以总是会出现许多冲突。
为此,没少发生麻烦事。
臣此前也碰到过类似的事情,所以臣就在想,有没有可能以音韵标注文字,编著成书,将其输送入蒙学中。
久而久之,各地百姓除了说乡音以外,必然会学会官话。
届时,官场上许多因为乡音和官话产生的冲突,将不复存在。
为此,臣请教了太学祭酒贾昌朝。
贾昌朝对音韵颇有研究,所以在臣提出此建议以后,他告诉臣。
朝廷编著音韵书籍,不仅能正官音,也能大兴教化。
贾昌朝称,蒙童们在初学文的时候,因为各地蒙师乡音之故,总会学错许多字的读音。
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习惯,很难改正。
一旦有了音韵书籍面世,此类的错误就能避免。
此外,蒙童们初学文的时候,总是会出现会读不会写、会写不会读的场面,从而导致了教化难行。
若是又音韵书籍,就能避免此类的麻烦。
更重要的是,音韵书籍一旦面世,朝廷推行教化也会容易许多。
蒙童们只要学会了音韵,在没有先生教导的情况下,也能凭借着音韵书籍,学会更多的文字,看懂更多的书籍。
朝廷若是在各地设立蒙学,只教授简单的文字和音韵,相信我大宋的识字的人,会快速的多起来。”
寇季一番话说完,赵祯和王曾二人脸色彻底变了。
若是编撰出的音韵书籍,真的有寇季说的这般好,那对大宋而言,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用功在社稷、利在千秋形容也不为过。
历朝历代一直在推行教化,可读书人识字的人,一直只有一小撮。
教化难以推行,主要就是读书的成本高、要求高。
乡间那些私塾的先生,在教导幼童的时候,不仅会收取贫寒百姓难以承受的束脩,有时候还看幼童的资质,太笨的人家不教。
再加上学习期间笔墨纸砚的支出,许多贫寒百姓家,根本就承担不起。
但,一旦寇季所说的音韵书籍问世,幼童们在跟着先生学习的同时,也能自学一部分。
这将会大大的减少幼童们学习所需要的支出。
此外,朝廷若是能出钱将蒙学推行到大宋全境,那幼童们蒙学的成本还会再降。
到时候学习的人自然就多了,识字的人也就多了。
大兴教化,就不再是一句空话。
寇季说的很少,但以赵祯和王曾二人的眼界、身份、地位,他们能想到的更多。
王曾盯着寇季郑重的问道:“你如何确保朝廷将蒙学设立到全大宋?”
寇季坦言道:“一字交子铺从成立到现在,一直没有帮朝廷出过什么大力。朝廷推行蒙学,就是它出力的时候。
我大宋教化难行,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钱财的问题。
只要付出足够的钱财,我们可以让大宋每一个人读上书。
蒙学不取分文,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祯和王曾听到寇季这话,脸色彻底变了。
赵祯缓缓起身,盯着寇季沉声道:“四哥,天下的幼童,足有千万。千万幼童蒙学,所要耗费的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一字交子铺固然有钱,但那些钱都是别人存进来的,并非是朝廷的钱财。
朝廷纵然用了,回头也得从国库支出钱财,弥补到其中。
不然,蒙学还没有推行出去,一字交子铺就先完了。
朕并非吝啬,朕也想让大宋所有人都读书识字。
可我大宋现在没有足够的钱财。”
寇季盯着赵祯道:“没有就去抢!我们大宋多的是兵马,四邻也多的是钱财。用四邻的钱财,供养我大宋的幼童读书足以。
我大宋读书识字的人越多,兴教化的成本就越来越低。
总有一日,我大宋不用四处去劫掠,也能让我大宋的幼童们读得起书。”
“抢?!”
赵祯略微愣了一下。
王曾在一旁皱眉道:“打仗会死很多人……”
寇季平静的盯着王曾道:“我身为枢密使,自然知道打仗会死很多人。但我大宋现在要大兴教化,又没有足够的钱财,除了抢,还有什么办法?
用我大宋数十万将士的性命,换取十代、百代人读书识字的资格,难道不划算吗?
劫掠只是暂时的,但兴教化,却是百年大计。
而且真去劫掠,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以我大宋现在的兵锋,天下鲜有人是我们的对手。”
见赵祯和王曾二人沉默不语,寇季就继续说道:“我们抢来的钱财,不仅能供养我大宋的幼童读书。那些参与到战争中的将士,也会因此获取大量的钱财。
富贵人家的子弟,不愿意去当兵卒。
所以当兵卒的,大多都是贫寒人家的子弟。
贫寒人家也能因此富起来。
河西、兴庆府等地,就是最好的例子。
军中那些贫寒人家的子弟,在中原腹地活不下去,就只能去当兵卒,讨一口饭吃。
他们在河西、兴庆府等地,分得了百亩、千亩的良田,举家都脱离了贫寒。”
赵祯听到此处,不再犹豫,“那就去抢,只要不是祸害我大宋百姓,祸害谁,朕都不在意。”
王曾急忙劝解道:“官家,此事还得三思而后行,且不可莽撞的下决断。派遣兵马出去打仗倒是容易,可是兵马外出打仗,需要的粮饷和辎重,却是一大笔开支。”
赵祯看向了寇季,他相信寇季提出了此事,一定会给出一个令所有人都满意的解决办法。
寇季淡然道:“派遣出去的兵马是出去当强盗的,是为他们自己抢钱、抢粮的,要辎重和粮饷做什么,他们打赢了吃肉,打输了就吃糠咽菜。朝廷所需要付出的不过是一些军备而已。
眼下火器已经逐渐的进入到军中。
军中换下的那些刀枪剑戟,随后会毫无用处。
与其堆在库房里等发霉,不如发给将士们拿出去用。”
寇季不仅要四邻的钱财,还要借着四邻将大宋的兵马变成吃肉喝血的虎狼之辈。
王曾的眉头皱成了一团,思量了许久以后,道:“能不能用别人?”
寇季略微一愣。
王曾叹了一口气道:“让别人拿命去抢钱,总比我们自己人拿命去抢钱要来的实在。”
寇季还以为王曾不会赞同此事,却没想到王曾居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寇季异样的盯着王曾。
王曾撇撇嘴道:“你别这么看着老夫,老夫又不是腐儒。老夫眼里只有大宋的百姓,因为老夫吃穿用度,皆是大宋百姓所出。
别人又没有供养老夫,老夫管他们死活。”
寇季听到这话,咧嘴笑了,赵祯也是如此。
大宋通过三场大战,奠定了如今四海霸主的局面。
赵祯心里清楚,强国之路,离不开战争。
以前那种只想着议和,不想着打仗的朝风,是不可能让大宋变强的。
唯有用拳头,才能打出一个真真正正的强国。
王曾对战争的态度,正是赵祯想要的。
寇季听到了王曾的话,笑着道:“最开始的时候,自然得用别人。但随着战争不断的变化,我们的人不可避免的也要参与到其中。
我只是将以后的事情提前说出来而已。”
王曾听到这话,瞪起了眼,喝道:“以后的事情,你现在拿出来说有什么用?现在是别人出去帮我大宋拼命,他们就算拼出了狗脑子,老夫也不在意。”
赵祯、寇季闻言,哈哈大笑。
王曾对寇季哼哼道:“书你著,推行教化的事情,必须交给老夫。总不能所有的功劳都被你小子一个人占了。”
寇季笑着瞥了赵祯一眼。
赵祯会意,笑道:“那么推行教化的事情,就交给王爱卿了。”
王曾对赵祯一礼,道:“臣遵旨。”
顿了顿,王曾问道:“什么时候开始?”
赵祯思量了一下,看向了寇季道:“音韵书籍,需要多久才能编著出来?”
寇季笑道:“十月左右……”
王曾一脸愕然,“不过半载,你这么有自信。”
寇季笑道:“王相等着看就是了。”
赵祯点头道:“既然十月左右就能成书,那王爱卿现在就开始准备推行蒙学的事宜吧。等到成书的时候,各地蒙学也就可以跟着建立起来了。
一应花费,暂时有国库所出。
国库若是不够,可以奏请朕,朕会调派内库和一字交子铺的钱财做支持。”
王曾缓缓点头。
寇季在一旁笑道:“官家,臣要的人……”
赵祯正色道:“朕回头就会将太学和国子监的音韵博士们派遣过去。若是还不够用,朕就昭告天下,请所有精通音韵的人入京。”
寇季道:“那臣就静等官家佳音了。”
一应事务谈妥以后,寇季就离开了皇宫。
此后一段日子,寇季都在为编著音韵书籍和翻译大食书籍的事情忙碌。
对外战争的事情,走的是枢密院,所以满朝文武并不知晓。
王曾也没有出去乱说。
所以安南军进入交趾的事情,也没有几个人知道。
权知开封府陈尧咨被调离汴京城的时候,倒是引起了一些动荡,但动荡不大,满朝文武关注了几日,也就不再关注此事。
跟陈尧咨一起离开汴京城的,还有从巴格达来的那一批人。
赵祯已经答应了准许他们的军队通过大宋赶往交趾,他们的心思早已飞到了交趾,自然没心思再在汴京城待下去。
寇季苦学了一日的大食文,刚刚走出书房伸长了一个懒腰,寇忠就晃晃悠悠的出现在了寇季面前。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问道:“忠伯,你有事?”
寇忠缓缓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寇季会意,引领着寇忠进了书房,坐定以后,寇忠沉声道:“少爷,西边那边来信了。那些蛮子的消息打听清楚了。
那些蛮子一共有五万人。
其中两千多人没有舌头。
还有两万多装备齐全的兵马,剩下的大多都是奴隶。”
寇季听到这话,若有所思。
寇忠口中的蛮子,就是巴格达过来的那些大食人。
寇季早就猜到了大食人的数量不少,没想到足足有五万人。
其中居然有两千马木留客。
通过他们的数量,寇季大概可以判断出,那个叫格格巫的少年人带来的,应该是哈里发手下的一部分精锐。
毕竟,哈里发已经沦为了傀儡,手里能调动的兵马不多,能调动的马木留客就更少。
他能派遣两千马木留客跟随着少年人一起到大宋,就说明他对少年人此行的期许很大。
不过,寇季并不在意此时。
他已经决定了将少年人还有他手下的人丢到交趾。
他们能不能从交趾那个泥潭里挣脱出来,那就得看他的心思。
毕竟,交趾随后可不止有他们和交趾李朝的兵马,还有大宋的安南军,以及趁机打秋风的曹利用。
寇季思量了一会儿,对寇忠道:“蛮子有五万人,只调遣了三千入交趾,剩下的四万七千人屯驻在西域边陲,他们不动还好,动起来是个麻烦。
你派人告诉张元一声,让他密切的盯着那些蛮子。
一旦那些蛮子有异动,立刻告知给我。”
寇忠缓缓点了点头。
寇季又道:“你再派人去找一趟曹利用,让他通过海商,跟交趾李朝的人接触一下。随后交趾的人一旦和那些蛮子开战,需要精良兵甲的话,我大宋可以提供一些,但他们必须给我们足够的好处。”
寇忠再次点头。
寇季不再多言,寇忠退出了书房。
寇季在寇忠走了以后,略微沉吟了一下,“回头应该给陈尧咨去一封信,让他告诉安南军,让他们动用他们的关系,从山林里再引一些人出来。
他们三方大战,曹利用和陈尧咨在一旁盯着,战争肯定会一直打下去。
我大宋的军备,不愁卖。
必要的时候可以涨涨价,将他们搜刮个干干净净。”
心黑的寇季,在交趾的战事还没有彻底打响以前,就已经开始算计安南军、交趾李朝、大食人的钱袋子了。
有陈尧咨和曹利用率领着兵马在一边盯着,他们注定要被寇季压榨,根本不可能反抗。
交趾的战事,悄无声息的打响,在大宋没有一点儿波澜。
如今大宋百姓们的目光,都停留在朝廷修书上面。
时间进入到了四月份的时候。
赵祯下旨,召集天下懂音韵的大儒们入京,直言要编著一本福泽百代的书籍。
大宋各地的大儒们,经不住诱惑,一个个纷纷赶到了汴京城。
他们在贾昌朝口中了解到了音韵书籍成形以后的作用以后,毫不犹豫的投入到了音韵书籍的编著当中。
诚如寇季所言,编著音韵书籍,绝对是一个福泽百代的事情。
一帮子大儒们根本经不起这种名留百代的诱惑。
一个个不遗余力的帮着朝廷编撰音韵书籍。
有呼朋唤友的,有贡献出自己藏的一些音韵书籍的。
每个人都想尽办法为编撰音韵书籍出一份力,只为在音韵书籍成书的时候,在上面留下一个名字。
编撰音韵书籍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寇季出多少力。
他只是偶尔过去,将自己知道的一些音韵知识,传播给贾昌朝等人。
然后帮他们解决一些遇到的麻烦。
贾昌朝等人,在寇季的帮助下,那是进步神速。
瑞圣园内的牡丹园,俨然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研究场所。
那些返回了汴京城的新科进士,看到了瑞圣园内的盛况以后,一个个直发愣。
“别看了,他们有他们的差事,你们有你们的差事。”
寇季站在瑞圣园门口招呼了一声,正盯着牡丹园方向发愣的新科进士们在缓缓回神。
寇季领着他们进了兰园。
里面早有几个懂大食文的官员在等候。
寇季领着新科进士进入到了兰园殿堂内以后,让人封上了门。
新科进士们一脸懵。
寇季盯着他们郑重的道:“此前我一直没有向你们透露我们具体要做什么。如今诸位已经返京,那我也应该将实情告诉诸位。
在告诉你们实情之前,有一件事我必须叮嘱你们。
那就是你们无论在这里做什么,对外都必须宣称,你们是在修订史册。”
第0748章 宫墙内的惊变
新科进士们听到寇季的话,一片哗然。
韩琦挺身而出,一脸凝重的问道:“恩师,难道我们此次修书,修的不是史册?”
寇季没有卖关子,点头道:“不错……此次我们修书,修的不是史册。”
新科进士们闻言,一个个炸开了锅。
寇季皱着眉头喊了一声,“肃静!”
新科进士们吓了一跳,赶忙闭上嘴。
寇季沉声道:“我们此次修订的虽然不是史书,但其重要性一点儿也不亚于史书。尔等所获得的功劳,一分也不会少。
尔等若是不满,可以退出此次修书。
但我必须提醒你们,进这个门的时候,你们是进士,出这个门的时候,你们就只是庶民。
现在,谁要退出?”
寇季这一番话出口,新科进士们神情一凛,一个个站在原地,没有一个敢动的。
寇季此前和颜悦色的跟他们讲话,他们下意识的觉得寇季跟他们十分亲近,他们可以在寇季面前放肆一二。
但当寇季流露出了威严以后,他们才清楚,寇季对他们而言,是一个上位者,一个绝对的上位者。
寇季要碾死他们,跟碾死蚂蚁没区别,他们需要在寇季面前恭谨一些。
寇季环视着所有新科进士,继续道:“既然没有人退出,那以后就休要闹事。现在你们还没有资格修书,你们现在要做的是学习。
学习什么?
学习大食文。
因为你们要修的书,跟大食文有关。”
新科进士们心中有无数的疑问,眼珠子在滴溜溜乱转。
但是他们所有人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也没有人出声。
寇季对新科进士们的态度很满意,他向新科进士们介绍了一下教授大食文的几位官员。
等新科进士见过了几位懂大食文的官员以后。
寇季又从新科进士中挑选出了几人,管理所有的进士,然后将一应事宜交给了范仲淹,便离开了园子,离开园子的时候,寇季还特别交代了守园子的侍卫,让他们守好了园子,不许任何人出入。
交代完了一切以后,寇季彻底离开了瑞圣园。
新科进士们要学习大食文,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寇季不需要时时刻刻的陪着他们。
寇季刚出了瑞圣园,就被人给拦下了,不等寇季发问。
陈琳急匆匆的道:“寇枢密,快随咱家进宫……”
寇季眼见陈琳神情紧张,就知道宫里有大事发生,他也没有多问,率先登上了马车。
陈琳在寇季登上了马车以后,立马跟着上了马车,并快速的催促着赶车的宦官,赶着马车一路往皇宫里跑。
车厢里。
寇季盯着神色紧张的陈琳道:“宫里发生了要事?”
陈琳一脸悲苦的道:“天大的事情……”
寇季皱眉道:“何事?”
陈琳咬牙道:“韩美人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寇季心头一跳。
“没了?!”
陈琳重重的点头。
寇季沉声道:“怎么没了的?”
陈琳低声道:“御医诊断,说是误服了红花……”
寇季眉头一瞬间皱成了一团。
红花可是堕胎的药。
宫里但凡是怀孕了的嫔妃,身边都有御医跟着,怎么可能误服红花。
寇季看向了陈琳,陈琳似乎猜出了寇季心中的疑问,哀声道:“伺候着韩美人的御医,被人支开了。”
寇季脸色微冷,质问道:“照你的说法,此事是人为的?”
陈琳哀怨的点点头。
寇季冷声问道:“可查出什么端倪?”
陈琳低声道:“支开御医的是陈美人。陈美人在事发后称,此事她毫不知情,她只是觉得身子不舒服,请御医过去为她针治了一二。”
寇季冷哼道:“韩美人是在她支开了御医以后才出的事情,此事她怎么解释?”
不等陈琳开口,寇季就继续道:“官家就应该将其下狱,并且将其家眷尽数捉拿,好好的盘问一番。”
“捉拿不了……”
陈琳痛苦的道。
寇季皱眉道:“为何?难道现在大宋朝,还有人敢违背官家的命令吗?”
陈琳瞥向寇季,神色复杂的道:“御医诊断,陈美人也有了身孕。”
“陈美人也有了身孕?!”
寇季一时间眉头皱的更紧。
陈美人有了身孕,那还真不好碰。
毕竟她肚子里怀有龙种,有这一层保护伞在,就算是她犯了什么大错,也不好问罪。
赵祯大概也是陷入到了两难的境地,所以才会请他入宫。
如今能处置陈美人的,就只剩下了赵祯。
赵祯应该是顾忌陈美人肚子里的孩子,所以下不了狠手。
应该是想请他进宫帮忙拿一个主意。
寇季一边思量着此事,一边跟着陈琳坐着马车入了宫。
一入宫。
直奔韩美人所在的寝宫。
刚到了寝宫门口,就听到了一阵哀嚎声。
寇季和陈琳脸色齐齐一变。
二人急忙入了寝宫,就看到了赵祯脸色苍白的站在寝宫宫殿门口,宫娥宦官们跪服了一地,在失声痛哭。
一众嫔妃们站在一旁暗自垂泪。
吕夷简、王曾、张知白三人脸色铁青的站在赵祯身旁。
寇季急忙上前,赵祯看到了寇季,迈着踉跄的步子走了过来,盯着寇季,颤声道:“四哥……又是一尸两命……又是一个男婴……”
韩美人怀孕已经八个月了,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成型。
能判断出是一个男婴,一点儿也不意外。
赵祯明显被打击的不轻,整个人站在寇季面前都在哆嗦。
他没有暴怒行凶,大概是在忍着。
寇季一把抓住了赵祯的胳膊,沉声道:“此事交给我,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你现在先下去休息。”
寇季说完这话,不等赵祯开口,就招呼站在不远处垂泪的曹皇后。
“皇后娘娘,您先带官家下去歇息。此地的事情,交给臣处理。”
曹皇后抹去了眼角的泪水,略微点了点头,上前搀扶着赵祯,离开了此地。
寇季在赵祯离去以后,又请诸宫的嫔妃们一起离开。
随后,他走到了吕夷简三人面前。
吕夷简三人见到了寇季,吕夷简率先开口道:“此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此前已故的张贵妃一尸两命,就存在着疑点,现在韩美人又是一尸两命,那就说明此事背后必然有人在作祟。
你既然担下了此事,那么就一定要将此事查一个清楚。
事关皇族血脉,事关江山社稷的大统,远比任何事情要重要。”
王曾阴沉着脸,在一旁点头道:“官家一时半会儿恐怕缓不过来,我们三人先守着朝堂,确定国事不会受到影响。
你仔细的调查此事,需要什么,只管跟我三人开口。
朝野上下,所有的力量任你调遣。
务必将此事查一个清清楚楚。”
张知白虽然没有言语,但是他的态度跟吕夷简和王曾等同。
在皇嗣的身上做手脚,是满朝文武不能容忍的。
宫里先后发现了两起一尸两命的案子,其中必然有人在作祟,必须查验清楚,必须将背后存在的人一一挖出。
一经查证,就应该一体斩绝,不留下半点后患。
皇嗣传承,可是关乎到国朝命运的大事情,存不得半点祸端。
吕夷简等人,也绝不允许类似的祸端再次发生。
寇季对吕夷简三人拱了拱手,道:“我明白其中的轻重,朝堂上的事情暂时就交给三位了。”
吕夷简三人对寇季也拱了拱手。
三人阴沉着脸离开了寝宫。
寇季在三人走后,对还留在寝宫宫殿门口的陈琳吩咐道:“你带人先将韩美人的尸骸收敛了。顺便将陈美人宫里的宫娥和宦官全部换了,换成你的人。
换下来以后,一并给我带到此处。”
陈琳郑重的点点头,立马带着人依照寇季的吩咐去做事。
寇季在陈琳走后,目光在那些宦官和宫娥身上不断的徘徊。
韩美人遇害,她宫里的宦官和宫娥必然有人参与到其中。
不然,数十人盯着韩美人,韩美人如何会误服红花?
又有那个歹人,有那么大的本事,在众目睽睽之下,能让韩美人服下红花?
韩美人宫里的宦官、宫娥,平日里可都是负责韩美人的吃穿用度的。
韩美人真要有个好歹,他们的性命也牵扯在其中。
他们必然时时刻刻盯着韩美人的吃穿用度,小心的伺候着韩美人。
在这种情况下,旁人又怎么可能谋害得了韩美人。
所以,能谋害得了韩美人的,必然是她宫里的人。
也唯有她宫里的人,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她服下红花。
赵祯在韩美人出了事以后,并没有一口气将韩美人宫里的人全部处死,大概就是吸取了上一次张贵妃亡故时候的教训,留下了人,好好查证此事。
陈琳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他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
陈琳走到寇季身边,不等寇季发问,就快速的说道:“咱家带人去陈美人宫里换人,陈美人只是将她宫里一些不相干的宫娥和宦官交给了咱家,她身边的一些亲信,她不愿意交出来。
她肚子里怀有龙种,咱家也不敢用强。”
寇季微微皱了皱眉头,冷哼了一声,“你带人先封锁了此处,我去陈美人宫里看看。”
陈琳犹豫了一下,咬牙道:“她怀有龙种,若是她以龙种想要挟的话,你比咱家更难办。”
陈琳好歹是宫里的人,还是赵祯身边的贴身宦官。
他在宫里的话语权,远比寇季要大。
他在宫里的影响力,也远比寇季要大。
寇季一个外臣,纵然手握天下兵马,在宫里的话语权也没有他大。
他都办不了的事情,寇季办起来,自然更加困难。
寇季听出了陈琳的话外音,但是并没有多言,只是吩咐了一声,“你调派一些人手跟着我,剩下的不用多问。”
陈琳见寇季执意要去,只能点了点头,从身后挑选了一个年龄不大的宦官,带着一队侍卫,跟在了寇季身后。
寇季领着人,直奔陈美人的寝宫。
到了陈美人寝宫门口以后,就被人给拦下了。
拦住寇季的,是一个小宫娥。
宫娥面对寇季,丝毫不惧,她瞪着杏眼,盯着寇季道:“寇枢密,这里乃是后宫,外臣不得擅闯。”
“啪!”
回答她的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寇季甩起了胳膊,狠狠的给了她一个巴掌,一下把她打的跌坐在了地上,嘴角渗出了鲜血。
然后在她惊恐的眼神中,领着宦官和侍卫们进入到了陈美人的寝宫。
寇季一进陈美人的寝宫,就看到了陈美人躺在软榻上,正让人伺候着她吃瓜果。
寇季带人直直的闯入到了寝宫中,陈美人吓了一跳。
她猛然起身,盯着寇季道:“寇枢密,这里可是后宫,你一个外臣,带人擅闯后宫,可是大罪。”
寇季瞥了她一眼,没有多言,对身后的宦官和侍卫们吩咐道:“全部带走!”
陈美人怒了,“你敢!”
寇季看向了陈美人,冷声道:“你要阻止我带人离开也可以。我会派人去将你们陈氏一门的人头砍了,给你送过来。”
陈美人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道惊恐,她冲着寇季怒吼道:“寇季,陈氏一门,乃是皇亲国戚,没有官家的旨意,你擅动陈氏一门,就是目无朝廷,目无官家。”
寇季微微眯起了眼,道:“官家已经将此事交给了我处理,所以我杀谁,都不算目无朝廷,目无官家。反倒是你,明明害了韩美人,却心安理得的在此坐享瓜果,难道你心中一点愧疚也没有?
还是你觉得,你肚子里怀有龙种,就可以有恃无恐?”
陈美人听到此话,咬牙道:“韩氏亡故,跟我半点关系也没有,我为何要愧疚?寇季既然你知道我肚子里有龙种,那就不应该冒犯我的寝宫。
你冲撞了我,我可以不计较,可你要是惊扰了我肚子里的龙种,那就是滔天大罪。”
寇季冷声道:“我不会动你,也不会惊扰你肚子里的龙种。我只是要带走你宫里的人。你如果不让我带走你宫里的人,那么我就只能派人去拿了陈氏一门的人头。”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陈美人肚子里有龙种,寇季自然没办法动。
但是陈氏一门的人,肚子里可没有龙种。
寇季动不了陈美人,但是却能动陈美人的家人、族人。
陈美人听到了寇季的话,面色十分的狰狞,她挣扎了许久,盯着寇季道:“你真要是动我陈氏一门的人,那我就不能保证,我肚子里的龙种会不会因你而亡。”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盯着陈美人道:“这算是要挟吗?”
陈美人咬牙切齿的道:“我怎敢要挟你!”
寇季缓缓点头,对身后的宦官吩咐道:“去一趟枢密院,告诉朱能,让他去找一趟李昭亮,让李昭亮出具一份文书给地方衙门,让地方兵马,斩了陈美人幼弟的脑袋,快马加鞭送入到汴京城。”
“寇季?!”
陈美人惊恐的大叫。
寇季回过头,平静的盯着陈美人。
陈美人用肚子里的龙种要挟寇季。
寇季用实际行动告诉了陈美人,她的要挟,对他一点儿作用也没有。
寇季料定了她不敢拿肚子里的龙种开玩笑。
韩美人一尸两命,跟她有所牵连,她现在就凭借着肚子里的龙种活着。
她肚子里的龙种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赵祯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弄死她。
她比任何人都在意肚子里的龙种,所以她绝对不敢拿龙种做赌注。
陈美人听到了寇季的话,浑身哆嗦着,像是受到了什么极大的屈辱一般。
“寇季,你动我陈氏的人,你会后悔的!”
“再去一个人,告诉朱能,我还要陈美人二弟的脑袋!”
“你!”
“……”
陈美人咬牙切齿的盯着寇季,却没有在开口。
寇季见此,微微眯起了眼。
陈美人年龄可不大,入宫时间也不长,跟家中之人的感情,恐怕还没有淡薄到可以无视的地步。
如今他先后派人去取了陈美人两个弟弟的脑袋。
陈美人却依然不肯服软,让他将寝宫里的宦官和宫娥带走。
陈美人的反应,太反常了。
她宫里的宦官和宫娥,恐怕有问题。
想到了此处。
寇季对身边的宦官吩咐道:“去召御医过来,顺便让陈琳派遣几个老嬷嬷。”
宦官得了寇季的吩咐,快速的离开了寝宫。
没过多久以后,宦官就带着人到了陈美人的寝宫。
寇季在宦官带着人到了以后,果断下令。
“你们照顾好陈美人,其他人,给我抓人,一个也别放过。如果遇到有人反抗,先打断双腿!”
寇季话音落地,他背后的宦官们有所迟疑。
但是那些侍卫们却不含糊。
一个个准备出去抓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缓缓响起。
“谁敢?!”
声音是从寝宫外传来的,寇季等人循声望去,就看到了李太妃在人的搀扶下,缓缓的进入到了寝宫内,同行的还有杨太妃和杜太妃。
李太妃入了寝宫以后,阴沉着脸,喝斥道:“寇季,你当真是大胆,居然敢带人在寝宫内行凶?谁给你的胆子?”
寇季躬身对三位太妃一礼,盯着李太妃道:“太妃娘娘,韩美人一尸两命,皇嗣遇害,官家命臣彻查此事。此事跟陈美人脱离不了关系。
臣自然要请陈美人宫里的人过去问话。”
李太妃冷哼了一声,道:“你就是这么请人的?韩氏一尸两命,失了皇嗣,哀家心里也难受。官家将此事交给了你查证,你只管查就是了。
但陈氏肚子里怀有龙种,不得有半分损伤。
你带人冒然在陈氏寝宫里行凶,若是惊扰了龙种,你吃罪的起吗?”
寇季直言道:“臣也不想行凶,但陈美人不肯交出她宫里的人,臣也只能动粗。”
“哼!”
李太妃冷哼道:“宫里是你能动粗的地方?”
寇季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李太妃的意思,是让臣违背官家的旨意,不再追查此事?”
“放肆!”
李太妃怒吼一声,喝道:“旁人说你寇季跋扈,哀家还不信。如今看来,你寇季是真的跋扈。官家就算再宠信你,你也是赵氏之臣。
即是赵氏之臣,在哀家这个官家生母面前,你也得小心应对。
如今你顶撞哀家,眼里可还有官家?
可还当自己是赵氏之臣?
可还有为人臣的本分?”
寇季闻言,不卑不亢的道:“臣只是就事论事!”
李太妃恼怒道:“你的就事论事,就是顶撞哀家?”
寇季直言道:“臣没有顶撞太妃的意思,臣只是觉得,陈美人既然跟此事有巨大的牵连,就必须彻查。此事关系到皇嗣传承,容不得半点差错。
若是不查清楚此事,往后再出现一尸两命的事情。
官家只怕会痛苦的肝肠寸断。
太妃既然是官家的生母,自然不愿意看到官家肝肠寸断。”
李太妃听到此话,脸色稍微变了一下,她咬牙道:“官家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肉,他若是痛苦,哀家也不会好受。
你虽然跋扈,但你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此事官家既然交给了你查,那你查就是了。
但你不应该在寝宫内行凶。”
李太妃对寇季的态度虽然不满,但是终究是心忧赵祯。
她刚才在赶来此处的时候,特地去赵祯的寝宫瞧了一眼,赵祯窝在宫里,谁也不见,她看着也难受。
她也不希望赵祯的余生,一直在痛苦中度过。
李太妃橫了寇季一眼,看向了陈美人,道:“陈氏,寇季在你宫里强行拿人,那也是奉了官家的命。你只管将你宫里的人交给他。
你宫里的人若是没问题,他敢伤他们分毫,哀家一定不会跟他善罢甘休。”
陈美人听到这话,一脸犹豫。
李太妃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难道韩氏的死,真的跟你有关?”
陈美人听到这话,赶忙辩解道:“太妃娘娘,臣妾纵然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打官家子嗣的主意。韩姐姐遇难,真的跟臣妾没有半点关系。
臣妾宫里的人,都是臣妾的亲信。
臣妾是担心换了其他的人,臣妾肚子里的龙种不安全。
前有张姐姐遇难,如今韩姐姐也遭了害,臣妾是真的害怕。”
第0749章 幕后黑手
李太妃闻言,脸色缓和了三分,宫中前后发生了两起一尸两命的事情,眼下陈美人有孕在身,不得不防。
陈美人担忧自己的安全,担忧肚子里龙种的安全,倒是在情理之中。
她身边的宦官和宫娥都是伺候了她许久的人,许多人已经成了她的心腹,她强留下心腹在身边照看着自己的安危,倒是说得过去。
李太妃沉吟了许久,看向了寇季。
她大概是希望寇季能给她一个满意的解决办法。
只是寇季盯着她没有开口。
她眉头略微一皱。
杨太妃在一旁突然开口道:“妹妹,不如就将陈氏接入到你的宫里,由你宫里的人照看。陈氏宫里的人就暂且交给寇枢密,让寇枢密拿回去交差。”
李太妃略微愣了一下,觉得杨太妃说的有理。
陈美人担心她宫里的人换了以后,自己不安全,那可以暂时住在她宫里。
在她眼皮子底下,有她盯着,陈美人的安危倒是不用担忧。
寇季明显是不拿人不甘休,她虽然能用身份镇得住寇季,但寇季背后站着赵祯和满朝文武。
寇季现在的态度,就是赵祯和满朝文武的态度。
她终究不是太后,还镇不住赵祯和满朝文武。
李太妃沉吟了一会儿后,道:“那就让陈氏暂时住在哀家宫里。有哀家盯着,哀家倒是要看看,谁敢在哀家眼皮底下做手脚。”
陈美人听到了李太妃的话,眼中略微有些慌乱,她急忙道:“娘娘,臣妾还是想住在自己的宫里……”
李太妃的眉头一瞬间橫了起来,瞪着陈美人道:“怎么?哀家的话你也不听?”
李太妃有发怒的征兆,陈美人不敢触怒李太妃,只能屈服的垂下头。
李太妃见此,哼了一声,吩咐身边的两个嬷嬷带着陈美人离开。
临走的时候,李太妃盯着寇季冷声道:“你查案归查案,别伤了人性命,若是伤了人性命,哀家饶不了你。”
寇季不卑不亢的道:“若是奴婢们自己取死,臣可拦不住。”
“哼!”
李太妃重重的哼了一声,让人扶着她离开了陈美人的寝宫。
寇季等李太妃带着人离开了以后,对身后的侍卫和宦官们吩咐道:“抓人!”
侍卫和宦官们一拥而上,将陈美人宫里的宫娥和宦官尽数抓获。
寇季让侍卫和宦官们带着陈美人宫里的宫娥和宦官到了韩美人宫里。
陈琳就守在韩美人宫里,见寇季将陈美人宫里的人尽数抓了回来,赶忙迎上前,追问道:“可有收获?”
寇季一边吩咐侍卫和宦官们将陈美人宫里的人送进韩美人寝宫,一边对陈琳道:“审都没审,怎么可能会有收获?”
陈琳意识到自己问了一句蠢话,但他脸上毫无尴尬的神色,他盯着寇季继续问道:“人依照你的吩咐抓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动大刑吗?”
寇季瞥了陈琳一眼,道:“官家将此事交给了我,又不是你,你问这么多作甚?”
陈琳听到这话,并没有生起,只是在一旁咬着牙道:“咱家想尽快查出那个在背地里捣鬼的人,然后好好的惩治他一番。
敢对官家的子嗣动手脚,咱家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寇季理解陈琳的心思,但是没有附和他的话,而是问道:“官家此前不是已经召武德司的人入宫了吗?武德司的人在宫里,就没有收到一点风声?”
陈琳脸色有些难看的道:“武德司的人才入宫不久,各宫娘娘早有了自己的心腹,武德司的人很难混到她们身边。
所以武德司的人探听到的消息十分有限。”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对陈琳道:“武德司的人既然一点儿风声也没有收到,那么这桩案子,就只能靠我们自己。
你让人封了韩美人的寝宫,让那些宦官和宫娥先在里面饿着。
我去见一见妻妹,她此前是官家的嫔妃,跟其他的嫔妃也有往来,她应该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陈琳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点头答应了寇季的吩咐,并且派遣了一个宦官带着寇季去见向家小妹。
向家小妹在此前郊祭的时候,因为在路上误了时辰,被从嫔妃降位到了宫中女官,如今在宫里的洗衣坊做管事。
寇季到了宫里的洗衣坊的时候,就看到了向家小妹穿着一身简单的素衣,正坐在水井边上洗衣。
寇季略微皱了一下眉头,迈步走了上去,轻声呼唤。
“小妹……”
向家小妹听到了熟悉的呼唤声,身躯略微一僵,回过头,看到了寇季愣愣的道:“姐夫……”
寇季看着向家小妹,心里感慨万千。
昔日初见向家小妹的时候,向家小妹可是一个妥妥的小魔女。
入宫不过数载,一个小魔女,就被磨成了一个平常的不能在平常、温顺的不能再温顺了的女子了。
寇季不满的道:“你不是宫里的女官吗?洗衣服的事情,你指示其他的宫娥去做就是了,为何要自己动手。”
向家小妹擦拭了一下手,缓缓站起身,轻笑道:“姐夫不必动怒,洗衣的差事是小妹自愿接下的,不是别人强迫的。”
寇季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向家小妹轻声解释道:“被发配到洗衣房里的人,大多都是可怜人。她们一个个在洗衣房待久了,多少都有一些病症在身。
小妹不忍心驱使她们一群身患重病的人,所以就主动接下了她们的差事。”
洗衣房,绝对是宫里最恶的去处。
夏日还好。
冬日的时候要用凉水洗衣,在没有一定的保暖措施的情况下,各种病症随之而来。
但凡是在洗衣房里待的时间长的人,几乎身上都会患上病。
寇季以前只是听说过,并没有见过。
如今到了洗衣房,听到了向家小妹的话,再结合那些虚掩的房门里频频传出的咳嗽声,他总算明白了洗衣房到底有多恶。
寇季皱着眉道:“过几日,我找陈琳给你换个去处。”
向家小妹听到寇季这话,缓缓摇头,她冲着寇季笑道:“此处挺好的,苦是苦了一些,但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
大家依偎在一起,相依为命,反而多了一丝温情。”
寇季皱着眉头准备开口劝谏,去听向家小妹继续道:“后宫可不是姐夫能轻易涉足的地方,姐夫如今能来看小妹,想必是有事要问小妹……”
说到此处,向家小妹对寇季微微一笑,道:“刚刚听人说,韩美人遇害,一尸两命。姐夫来找小妹,是不是想从小妹口中探听一些消息。”
寇季沉声道:“此处并不是说话的地方。”
向家小妹闻言略微一愣,“那姐夫随小妹到房里……”
向家小妹带着寇季到了洗衣房的一间厢房内,请寇季坐下以后,为寇季沏了一壶劣茶,脸上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宫里的好茶,都紧着官家和各宫的娘娘们在用,小妹这里也没有什么好茶可以招待姐夫的。”
寇季摆手道:“无妨……”
向家小妹细心的为寇季斟上了茶,寇季略微品了几口,开门见山的问道:“韩美人遇害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向家小妹略微摇头道:“小妹如今只不过是宫里一个小小的女官,韩美人遇害的事情,小妹并不知情。不过韩美人跟谁有怨,小妹倒是知道一二。
各宫娘娘们,谁跟谁关系好,谁跟谁关系不好,小妹也略知一二。”
寇季沉吟道:“你的意思是,韩美人在宫里有仇家?”
向家小妹叹了一口气道:“在这宫里当嫔妃的,谁没有仇家。有时候多喝一口水,都可能跟人结仇。在这宫里,就要小心翼翼的做事,如履薄冰的行走,才能活得长久。”
说到此处,向家小妹一脸感激的看着寇季,道:“小妹初入皇宫的时候,倒是因为说错话,得罪了不少人。但宫里的人都知道你是我姐夫,所以没几个人为难我。
陈公公、皇后娘娘,看在你的面子上,多番照顾我。
若非姐夫,小妹恐怕活不到这个时候。”
寇季沉声道:“都是一家人,何须如此客气。你是我妻妹,我照顾你是应该的。当初岳祖父尚在,向家的人送你入宫,我也阻止不了。
如今向家已经失去了权势,你的命运也不会再被他们左右。
你且在宫里稍住一些日子,照顾好自己。
过些日子,我想办法让官家放你出宫。”
向家小妹闻言,笑道:“姐夫的心意,小妹记下了。只是小妹曾经是官家的人,纵然出宫,也没有人敢娶我。
小妹一辈子待在宫里,也挺好的。”
寇季皱起了眉头,喝斥道:“胡说八道,你年纪尚幼,官家又没动过你,也从未拿你当嫔妃看过。你出了宫以后再嫁有何不可?”
向家小妹失笑道:“官家跟你亲近,看在你的面子上,可以不计较此时,可满朝文武呢?世人呢?我虽然是完璧之身,但终究是做过官家的女人。
官家的女人,又岂能嫁于旁人,满朝文武不会答应,世人也不会答应。
官家如今英明神武,维护官家的人多不胜数。
小妹离了宫,若是再嫁,必然受千夫所指。
夫家不会为小妹出头,娘家肯定会想方设法的避开小妹,唯有姐姐和姐夫会照顾小妹一二。
但小妹已经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了,又怎么能给你们添一辈子麻烦。”
向家小妹这话是笑着说的,但寇季从中听出了浓浓的哀伤。
寇季听到了向家小妹的话,略微有些心疼,但脸上却笑呵呵的道:“胡说……你姐夫我如今好歹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能护不住你一个小女子。
你若害怕出了宫以后被千夫所指,那我就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让你嫁人生子,富足安康的过一辈子。”
向家小妹略微一愣,低声道:“普天之下……”
不等向家小妹把话说完,寇季就瞪起眼道:“胡说,天下大着呢。朝廷管不到的地方,多到你数不过来。”
向家小妹沉吟了一下,“姐夫真的可以找到朝廷耳目看不到的地方?”
寇季郑重的点头。
向家小妹咬牙道:“姐夫可否将洗衣房的姐妹一起救出去?”
寇季略微皱起了眉头。
从宫里捞人,本来就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寇季捞向家小妹出去,还要受人指责,再捞别人,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向家小妹见寇季皱起了眉头,似乎看出了寇季的心思,她赶忙道:“她们不会让姐夫白白搭救她们的,她们多是宫里的老人,宫里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她们都知道。
小妹在宫里待的时间不长,能提供给姐夫的线索有限。
但是她们能提供给姐夫的东西,超乎姐夫的想象。
小妹知道的一些宫里的消息,也是通过她们口中打听到的。”
寇季听到这话,略微沉吟了一会儿。
向家小妹赶忙解释道:“小妹并不是贪得无厌,也不是为难姐夫。实在是她们太过可怜,即便如此,她们仍旧明里暗里照顾着小妹。
她们对小妹的恩情,小妹不能忘。
如今有逃生的机会,小妹也不能弃她们于不顾。”
寇季沉声道:“她们真能给我有用的消息?”
向家小妹赶忙道:“别人我不敢保证,但是有一个人绝对有你想要的消息。”
“谁?”
“梅姑……”
寇季沉吟了一会儿,沉声道:“那你叫她们过来,她们提供的消息若是足够让我保住她们的命,我自然会设法搭救她们一二。”
向家小妹郑重的点头。
她出了房门,去招呼那些洗衣房的人。
寇季则吩咐随他而来的宦官去守住洗衣房的大门。
寇季回到房里没多久以后,向家小妹就带着一群老弱病残到了房内。
向家小妹说她们是一群可怜人,她们还真是一群可怜人。
一个个脸上没有多少血色,瘦骨嶙峋的像是个骨头架子。
她们身上多有病症,有人一直捂着嘴在咳嗽,也有人走起路来都不太方便。
向家小妹所说的梅姑,是一个五旬上下的老妇人,眼眶里空荡荡的,没有眼珠。
宫里采女是十分严苛的。
但凡是送进宫里的女子,无一不是四肢健全的。
梅姑双眼中没了眼珠子必然是被人挖去了。
一众老宫娥们到了房内以后,跌跌撞撞的向寇季施礼。
寇季叹了口气,道:“都这样了,就不用给我施礼了,我也不是那种计较礼数的人。”
宫娥们听到寇季这话,一个个颤颤巍巍的站到了一边。
向家小妹扶着梅姑到了寇季面前。
梅姑盯着一张没有眼珠子的苍老的脸,对着寇季,声音略微沙哑的道:“听向姑娘说,寇枢密肯搭救我们这些奴婢?”
寇季淡然道:“谈不上什么搭救不搭救的,我需要知道一些事情,而你们恰巧知道。你们给我的消息若是令我满意,我自然会想办法让你们离开皇宫。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交易而已。”
寇季将所有的事情形容成一场交易。
梅姑听了不仅没有动怒,反而一脸感激的点点头。
梅姑对寇季道:“寇枢密想知道什么消息,奴婢知道,宫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风声早就传到了洗衣房。奴婢们知道的不多,但多少能帮上寇枢密。”
说到此处,梅姑回头看向了其他的宫娥们,“将你们知道的,都告诉寇枢密。”
梅姑在宫娥们中间似乎挺有威信的,她说完这话,宫娥们齐齐点头。
寇季见此,反而愣住了,“你们这么信得过我?”
寇季只是提出了交易,并没有兑现交易。
梅姑等人在宫里可都是经历了许多尔虞我诈的人,她如此轻信自己,让寇季觉得有些意外。
梅姑回过头,面向着寇季,低声笑道:“奴婢虽然在宫里,但是寇枢密的名声和事迹奴婢们还是听说过一些的。
寇枢密虽然谈不上是一诺千金,但是您承诺的事情,几乎都办到了。
更重要的是,以您的身份,还不至于欺骗我们一群奴婢。
所以我们相信您。”
寇季吧嗒了一下嘴,不知道该说啥。
被人信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可寇季不知道怎么了,就是高兴不起来。
梅姑见寇季没有再发问,就对那些宫娥们吩咐了一声。
那些宫娥们纷纷凑到了寇季面前,将她们在宫中经历过的一些隐秘,告诉了寇季。
她们说的漫不经心,寇季听着却十分糟心。
寇季知道大宋的宫廷很乱,只是没料到会乱到不堪入目的地步。
宫廷内,各宫嫔妃之间的斗争,几乎到了人人参与的地步。
但凡是宫里的人,没有一个人能躲得过各宫嫔妃之间的斗争。
为争宠争斗、为固宠争斗、为生皇子争斗‘为一些小小的赏赐争风吃醋。
寇季原以为向家小妹说的多喝一口水都会被人记恨有些夸张,但是听完了宫娥们的描述以后,寇季才知道,向家小妹说的一点儿也不夸张,现实远比向家小妹所说的更加夸张。
两宫的嫔妃,仅仅是因为面见官家的时候,其中一人多带了一朵珠花,就结成了死仇,背后把对方往死里坑,往死里整。
类似的例子比比皆是。
寇季听着那是糟心不已。
宫娥们描述的事情很多,其中对寇季有用的信息也有一些,寇季都暗暗记在了心里。
等宫娥们描述完了以后,寇季已经将对自己有用的信息记在了心里。
寇季看向了梅姑。
宫娥们提供的信息当中,虽然有寇季需要的,但是并不多,还不足以让寇季查出幕后的人,顶多抓出几个小角色。
向家小妹说过,梅姑手里一定有自己想要的消息。
寇季期待梅姑能给她提供一个有用的消息。
梅姑虽然没有眼珠子,但是寇季看向她的时候,她似乎感受到了寇季的目光,对寇季微微一笑。
梅姑低声对向家小妹说了一句,向家小妹扶着梅姑重新到了寇季面前。
梅姑面对着寇季,低声道:“奴婢知道的消息不多,因为奴婢在很早之前,就被人挖去了双眼,发配到了洗衣房。
奴婢只知道宫里有那么一个人,藏的很深,做过的事情,没有留下一丁点的首尾,所以想抓也抓不到。
奴婢以前无意中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被人派人暗中挖去了双眼。
最初的时候,奴婢都不知道是谁派人挖去了奴婢的双眼,也不知道究竟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
直到张贵妃、韩美人相继一尸两命,奴婢恍惚中才想起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被人挖了双眼。”
梅姑说到此处,略微顿了一下。
寇季的眉头早已皱成了一团,他有预感,梅姑口中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他要追查的关键人物。
寇季沉声问道:“是谁?”
梅姑缓缓张开了嘴,还没有开口,门外突然想起了一声惊呼。
“走水了!”
“走水了!”
“……”
寇季脸色一变。
房内的人一脸的惊恐,有种要跑的冲动。
唯有梅姑一脸淡定的道:“来的还真快……”
寇季立马看向了梅姑,追问道:“你知道是谁?”
梅姑淡然道:“你到了洗衣房,提醒了对方,对方想起了奴婢。”
寇季几乎毫不犹豫的道:“走!”
向家小妹扶着梅姑,梅姑却一把抓住了寇季的手,屈指在寇季手里画起了笔画。
寇季一边带着她们往外走,一边感受着梅姑在他手里话的笔画。
等梅姑画完了以后,寇季一脸惊容。
梅姑似乎感受到了寇季的惊容,低声道:“奴婢不死,对方恐怕不会心安。奴婢告诉您的,只是奴婢的猜测,您若是没有实证,万万不可揭穿此事,不然会发生什么事情,奴婢也不敢说。”
“你跟着我,我会保你周全。”
寇季盯着梅姑郑重的道。
梅姑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低声道:“奴婢要是不死,她们就得死。寇枢密保护好她们就行。寇枢密若是真的有心,等奴婢死后,将奴婢的尸骨送回老家。
埋在老家山后的那棵老树下。”
第0750章 寇枢密真是太大胆了!!!
“奴婢是一个没脸见祖宗的人,死后也没脸入坟。老家山后的那棵老树,是奴婢祖祖辈辈看着它长大的。奴婢看着它,就像是看到了祖宗。”
梅姑像是在交代后事,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
寇季只是听了个大概,并没有认真听。
他不认为他护不住一个老妇人。
寇季带着梅姑和向家小妹出了房间,就看到了洗衣房四处着了火,浓烟滚滚,寇季仔细嗅了一下,在里面嗅到了火油的味道。
他心头一跳,暗中叫了一声大胆。
诚如梅姑所言,对方出手真的狠辣。
对方有将洗衣房付之一炬的打算,不过对方点火的位置,并没有冲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大概是不想伤人性命。
准确的说,是不想伤了他的性命。
对方在害怕,害怕伤了他的性命,不好收场。
毕竟,他若是死在了皇宫里,别的地方不敢说。
镇西、镇北、永宁、永兴、静塞等兵马,一定会向朝廷讨要一个说法。
寇准,以及朝中的一些宿老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当然了,这还只是明面上的。
背地里的力量,别人不清楚,但是寇季却清楚。
曹利用、张元两个家伙,一直有重返大宋的打算,只是被他镇着,所以二人在域外称王称霸,却从不觊觎大宋半分。
他若是没了曹利用和张元两个家伙,应该不会消停。
他们手下那些保州出来的将士,一定会帮寇季讨一个公道,他们一定会顺水推舟,领着兵马进入到大宋。
暗中的力量对方虽然看不到,但明面上的力量,足以让对方感觉到头疼,所以对方投鼠忌器,并没有对他们下杀手。
寇季随意的扫了一眼洗衣房,便没有在洗衣房内停留,他带着梅姑和向家小妹,以及一众宫娥,往洗衣房外跑去。
跑到了洗衣房门口,就看到了被他派去守门的两个宦官,被人打晕在地。
寇季皱了皱眉头,没有搭理他们,带着梅姑和向家小妹快速的逃离了洗衣房。
因为他感觉到,危险并没有走远。
一路穿过了两个宫殿群,眼看着无数的宦官、宫娥推着水龙车赶去洗衣房救火,寇季都无动于衷。
一直跑到出了洗衣房所在的位置以后,寇季才松了一口气。
他回身对梅姑笑道:“应该安全了……”
梅姑脸上带着笑意,却没有说话。
寇季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他快速的跑到梅姑身边,就看到了梅姑的后心中了一支暗箭,鲜血已经染红了梅姑的后背。
向家小妹见此,彻底傻了,瞪着眼睛愣愣的站在一边。
寇季瞳孔一点点放大,惊声道:“刚才过去救火的那些宦官和宫娥里有刺客?”
梅姑笑着点点头。
寇季沉声问道:“为何……”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梅姑就摇摇头,低声道:“没用的……那么多人乱糟糟的聚在一起,对方混在其中,纵然奴婢当场叫破,对方也能借着人群逃离……”
寇季牙齿咬的咯嘣作响。
梅姑中箭,他有责任。
对方在洗衣房放火,目的是为了引蛇出洞。
对方不敢伤他,他守在洗衣房,对方不好对梅姑动手。
所以对方借着在洗衣房放火,将他们全部引出来,然后在路上动手。
救火的人那么多,对方在人群中悄然向梅姑射出暗箭,寇季不可能反应过来。
“去找御医……”
寇季准备带着梅姑去找御医诊治。
可是梅姑却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奴婢死了以后,还请寇枢密依照约定,送这群苦命的姐妹入宫。若是寇枢密能给她们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奴婢纵然到了九泉之下,也会记得您的大恩大德。”
寇季咬牙道:“你会不会死,你说了不算,去找御医!”
寇季带着梅姑往御医所在的地方奔去。
梅姑没有再拒绝。
只是没走多久,梅姑就瘫在了向家小妹怀里,再也没了动静。
寇季看到梅姑死去以后,差点没一怒之下,调兵入宫,好好的跟宫里那些肮脏人清算一场。
他堂堂一个枢密使,居然没保住一个老妇人,这让他如何甘心。
寇季强忍着怒火,背起了梅姑的遗骸,往赵祯的寝宫奔去。
梅姑已经遇害,洗衣房的其他宫娥们跟他说了不少秘密,恐怕也有危险。
寇季到了赵祯寝宫的时候,赵祯寝宫大门紧闭着,曹皇后忧心忡忡的站在门外。
见到了寇季背上背着一个老妇人出现在了赵祯寝宫,曹皇后也是愣了,随即赶忙迎上前。
寇季却没有搭理她,直接绕开了她,走到了赵祯寝宫门口,在赵祯寝宫门口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一脚踹开了赵祯寝宫的大门。
赵祯寝宫门口的宫娥、宦官们,一个个吓的站在原地,像是中了定身咒一般。
曹皇后吓点惊掉了下巴。
寇季背着梅姑的遗骸,就那么堂而皇之的进了赵祯寝宫。
没一个人拦。
向家小妹等人没敢跟着进去。
寇季进了赵祯的寝宫,关上了寝宫的大门,在赵祯咆哮声中,背着梅姑到了赵祯床前。
“谁这么大胆,敢闯朕的寝宫,不要命了?”
赵祯虽然悲伤,但并没有失去理智。
他知道敢闯他寝宫的人不多,几乎都是他最亲近的人。
所以他并没有下令御前卫直接将人拉出去砍了。
寇季到了赵祯床前以后,就看到赵祯如同当初张贵妃去世的时候一样,瘫坐在床前,披头散发的坐着。
赵祯如此哀伤,并不是心疼韩美人。
他是心疼韩美人肚子里的孩子。
寇季走到了赵祯床前,放下了梅姑的遗骸,对着赵祯沉声道:“官家,臣需要您下旨放良几个宫娥……”
赵祯有些呆滞的侧过头,看到了寇季以后,失声痛哭。
“四哥……朕儿子没了……朕儿子没了……”
张贵妃一尸两命,对赵祯的打击很大,韩美人一尸两命,对赵祯打击更大。
哪怕是一国之君,面对两次丧子之痛,心里也几近崩溃。
寇季蹲下身,盯着赵祯,沉声喝道:“官家,振作点!”
赵祯已经在失声痛哭,根本听不进去寇季的话。
寇季抓住了赵祯的臂膀,沉声道:“官家,现在不是你悲伤的时候,你现在必须振作起来,帮臣查清楚此事。
现在你只是没了两个儿子,此事若是不查清楚,你很有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儿子。”
赵祯依旧在哭。
寇季恼了,抓住赵祯的肩膀用力了许多,他冲着赵祯吼道:“赵祯!你是大宋的官家,四海霸主,你如此颓废,如何带领着大宋继续强生下去,如何让大宋的江山千百代的传承下去?
你没了儿子,但你有大宋。
大宋的未出阁的采女,都等着你下一次采选。
只要你愿意,就算是年年采女入宫,也不是难事。
纳它三千采女入宫,你生几百个儿子都行。
你不是生不出儿子,是有人在背后作祟。
此事若是不处理,你纵然生下了儿子,也会被人害死。
现在,你给我振作一点,我们一起解决背后作祟的人。”
寇季的话并没有惊醒赵祯,但是寇季手上的力道,却抓疼了赵祯,让赵祯从痛苦中缓缓回神。
赵祯咬牙忍着泪,盯着寇季道:“四哥……你能不能先放开朕……”
寇季在赵祯提醒下,意识到了自己抓着赵祯过于用力,赶忙放开了赵祯。
“臣失礼了……”
赵祯一边平复着心情,一边喃喃道:“是朕被痛苦冲昏了头脑,怪不得四哥。”
说到此处,赵祯似乎想起了寇季刚才的话,眼中的混沌略微驱散了一些,渐渐的透出了一些锋芒。
“四哥刚才说,朕两次痛失爱子,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四哥可查出是谁?”
慢慢冷静下来的赵祯十分可怕。
远比赵恒当时发疯时候可怕。
赵恒当初因为子嗣的问题,在摘星楼上亲自动手,打杀了一帮宗室。
赵祯因为子嗣的问题,能杀到天下人胆寒。
赵恒杀人,还要问一问满朝文武的意思。
赵祯却不需要。
他一声令下,六十万精兵强将便能齐聚汴京城下,纵然是屠了汴京城,也不在话下。
眼下朝廷的六十万禁军,可不是什么滥竽充数之辈。
有经历过河西战事的,有经历过两次对辽战事的,还有经历过覆灭西夏的战事的。
一个个都是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战斗力十分惊人。
他们从四面发力的话,足以将整个大宋梳理一遍。
寇季见赵祯起了杀心,就沉声道:“眼下臣只是查了一些端倪,具体的还要细查下去。臣刚刚去了洗衣房,找了几个知道宫内不为人知的消息的宫娥,了解宫内的详情。
刚刚查出了一些眉目,洗衣房就失火了。
宫娥梅姑在逃亡的路上,中了贼人的暗箭,不等医治,就气绝身亡。”
赵祯看向了寇季,眼中寒光凛凛,“是宫里的人在作祟?朕两次痛失爱子,都跟背后的那个人有关?”
能在宫里暗中放火,又能在宫里放暗箭伤人的,只有宫里的人。
外面的刺客是进不了皇宫的。
刺客们不等临近皇城,就会被架在皇城头上的火炮和火枪轰成渣渣。
所以寇季说完了话,赵祯就知道了是宫里的人。
事实上张贵妃去世的时候,赵祯和寇季就已经猜到了是宫里人所为。
但当时赵祯一怒之下将张贵妃宫里的人全部杖毙,导致了线索中断,查不下去。
如今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赵祯特意留下了韩美人宫里的人,并且派陈琳暗中派人盯着,所以韩美人宫里的人没有死。
仔细查探的话,应该能查出一些端倪。
寇季听到了赵祯的话,缓缓点头道:“不错……官家两次痛失爱子,八成都跟背后那个人有关。”
赵祯咬牙切齿的道:“他是谁?朕要灭其九族,然后用对付夏氏父子的法子,折磨而他到死。”
寇季缓缓摇头,道:“臣只是查到了一些边外人,暂时还不知道幕后的黑手是谁。”
寇季虽然从梅姑口中得知了一些线索,但没有实证的东西,他没办法拿出来说。
毕竟,梅姑提到的那个人,身份有些特殊。
赵祯盯着寇季沉声道:“你一定查到了什么对不对,你要是没查到的话,对方不可能急着杀人灭口。你告诉朕,是谁。
只要是宫里的人,不论是谁,朕都敢杀。”
寇季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赵祯紧紧的盯着寇季道:“你知道,但你不说,对方身份不一般?你没有实证,所以不敢说?”
赵祯猛然扑到寇季面前,大声喊道:“你告诉朕,你怕什么?只要你说一个名字,朕就敢杀,事到如今,朕宁可杀错,也绝不放过,那怕他是冤枉的。
为了朕的儿子,为了赵氏血脉传承,纵然将这宫里的人诛杀一个干净,朕也不会后悔。”
寇季重重的喊了一声,“官家,你失言了!”
赵祯浑身一震,有些难以置信的盯着寇季,他已经通过寇季的话,猜出了一些端倪。
他说要诛杀了宫里所有人,但寇季却提醒他,宫里有些人,他动不了。
他颤声道:“是……”
寇季不等赵祯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
“一切都只是一个老宫娥的一面子词,如今这个老宫娥还死了。没有证据的事情,绝对不能乱说,不然闹的人心惶惶的,对谁也没有好处。”
赵祯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脸色缓缓的变苍白,他颤声道:“为什么?”
寇季沉声道:“臣也想知道为什么……”
“朕……朕……”
赵祯嘴皮子哆嗦着,说了许多次‘朕’,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许久以后。
赵祯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咬着牙,低声道:“不……不可能……”
寇季郑重的道:“可不可能,需要臣查清楚以后才能知道。现在,臣需要官家一道放良的旨意,将那些告诉臣消息的宫娥放良出宫。
她们多是一些无辜的可怜人,不应该跟着受罪,更不应该因此丧命。”
赵祯如同烂泥一样瘫坐在地上,“左右不过是一群……”
寇季不等赵祯话说完,就怒吼道:“官家,我大宋从立国至今,历任官家,都从不擅伤人性命。难道你要开先例吗?
你我君臣,是要做千古明君和千古良臣的。
又岂能为了几个区区宫娥的性命,担上污名。”
赵祯看向了寇季怒道:“她们不过是奴婢,朕杀了就杀了,满朝文武也不会说什么。朕这些年杖毙的奴婢还少吗?”
寇季愤怒的道:“她们是奴婢不假,但她们也是人。你此前杖毙的那些奴婢,是因为犯了错,该死。但是洗衣房的奴婢是无辜的。
她们是为了你,为了你赵祯,为了你赵氏皇嗣传承,才冒着生命危险说出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实情。
她们不欠你什么,反倒是你欠着她们一桩恩情。
我答应过她们,只要她们说出实情,我就帮她们讨要一道放良文书。
眼下,我还没有兑现承诺,就已经有人被暗害了。
尸骸,就摆在你的面前。
你现在盯着她,你告诉她,一个奴婢死了就死了。
你说不说得出口?”
寇季说完这话,扑到了赵祯面前,拽着赵祯的衣袖,拉着赵祯去看梅姑的遗骸。
赵祯盯着梅姑那空荡荡的眼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并非暴君,也非嗜杀之人,反而有那么一丝丝的仁慈一直藏在心底。
他之所以说出刚才那番糊涂话,是因为他从寇季口中知道的一些内情,他接受不了。
他的情绪已经处在了爆发的边缘。
梅姑那空洞的眼眶,惊醒了他。
让他意识到,人之所有有眼珠,就是为了明辨是非,明辨忠奸。
梅姑无疑是一个忠仆。
背后藏着的那个黑手,无疑是大恶。
他不能让忠仆屈死,也不能让恶人的奸计得逞。
只是即便他心里已经想通了此事,仍旧什么也不想做。
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的待着,一个人消化所有的悲伤,让时间拂去他心头所有的伤痕。
恍惚间,他说出了一句让人难以置信的话。
“宝玺就在垂拱殿……你要写什么旨意,随你书写……”
寇季愣愣的站在了原地,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寇季难以置信的盯着赵祯道:“赵祯,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祯失魂落魄的道:“朕知道……”
“呸!”
寇季彻彻底底的恼了,一口唾沫就吐在了赵祯面前,赵祯瞪起眼,呆呆的看向了他。
“赵祯,你知不知道宝玺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大宋的江山社稷,你就这么轻易的要交出去?你有那个资格吗?
大宋江山社稷,那是太祖皇帝打下来的,不是你赵祯打下来的,你要轻而易举的将它交出去,有没有去太庙问过太祖皇帝?
大宋江山社稷,传到你手里,是你皇祖父、你父皇两代人传下来的,你现在要将宝玺交出去,你有没有问过他们?
大宋江山社稷,能有今日之强盛,是历代先贤们不遗余力的治理出来的,是数万万将士们浴血沙场杀出来的。
在兴庆府,你亲眼看着那些将士们是如何作战的。
他们舍生忘死的在城内外厮杀,头断血流,保的是谁的江山?
你赵祯的!
你现在要将大宋江山社稷交出去,你有没有问过历代先贤,有没有问过那些葬身在沙场上的英魂?
有没有问过正在拼命帮你将大宋江山社稷打造成铁通的满朝文武?”
寇季说到此处,更恼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怒吼道:“我,寇季,十六岁入汴京城,就因为你想坐江山,你想坐稳江山,我见你无助,答应了帮你坐稳江山。
我奔波十数年,帮你捞钱,帮你捞粮,帮你捞人,帮你造军械,帮你抢地盘。
东征辽国、西战河西、北征西夏,那一次不是冒着生命危险。
为了你的江山,我命都豁出去几次了,你现在要将大宋宝玺轻易让出去?”
寇季扬起了手,很想给赵祯一个巴掌,但最终还是没有扇下去,只是从赵祯腰间,抽出了他的腰带,捆到了梅姑遗骸上,背上了梅姑的遗骸,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赵祯的寝宫。
临出门的时候,还在赵祯注视下啐了一口,然后打开了门户,出现在了寝宫外。
一出寝宫,就看到了寝宫外所有人都愣愣的盯着他。
寇季和赵祯在寝宫里的对话,外面的人并没有听到多少,只是听到了最后的一些怒吼声。
而且还是断断续续的。
宫外所有人,通过那断断续续的话,大致的猜测,是赵祯似乎因为痛失了两个爱子的事情,心灰意冷,要将皇位传给宗室之人。
寇季恼了,将赵祯的列祖列宗,以及满朝文武等人搬出来,将赵祯痛骂了一顿。
宫外的人听到的不是很清楚,所以她们只能通过脑补还原寝宫内发生的一切。
虽然她们脑补出的事情,跟寝宫们发生的大相径庭。
但也足以让她们感觉到惊恐不已。
“好家伙……寇氏祖上是不是遗传了刚皇帝的血脉……寇准面对皇帝蛮横了不行,寇季直接破口大骂……只不过寇季骂的在理,大宋皇位岂是谁都有资格坐的?
宗室遗留下的那三瓜两枣的,有资格坐皇位?
满朝文武,朝野上下,宫廷内外,谁会答应?
官家如今可是被誉为直追秦皇汉武的一代圣君,他还活着,谁有资格从他手里拿走皇位?
再说了,官家若是换了人,那我们这些嫔妃和奴婢们,还不都得遭殃?
官家大致是因为痛失爱子,脑子不灵性,所以在说胡话。
确实该骂。
只是……
寇枢密真是太大胆了!”
曹皇后,以及一众伺候在寝宫外的宫娥和宦官们,心里大致都是这般想。
特别是曹皇后,她觉得寇季的格外的对。
赵祯身为大宋第一人,没人敢骂他。
大宋朝唯一能怼赵祯一两句的,就只有寇季。
如今赵祯隐隐有些失去理智,寇季破口大骂,将其骂醒,确实是应该的。
寇季若是不骂醒赵祯,赵祯彻底失去理智以后,天知道赵祯会闹出什么大事情。
到时候恐怕有人想骂醒赵祯,都没有机会了。
第0751章 闯宫
比如盛唐的李隆基,登基之初,励精图治,打造出了赫赫有名的开元盛世,被人赞为明君,但是在打造出了盛世以后,沉迷在盛世中,渐渐的失去了理智,又亲手葬送了自己打造出的盛世。
赵祯若是失去了理智,恐怕下场跟李隆基差不多。
只不过李隆基那是自甘堕落。
赵祯是受到了外力的打击。
李隆基自甘堕落的时候,无人能将其骂醒。
赵祯逐渐失智的时候,寇季是唯一能骂醒他的人。
所以,即便是曹皇后已经听到了寇季在赵祯寝宫里咆哮,也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并没有在寇季出现以后,就站出去指责寇季咆哮君王,罪不可恕。
寇季冷着脸,背着梅姑的遗骸出了寝宫,对站在寝宫门口发愣的向家小妹等人沉声道:“跟我走……官家已经答应了将你们放良……”
向家小妹愣愣的点点头,带着洗衣房的宫娥们跟在了寇季身后,准备离开皇宫。
一旁的曹皇后,见此略微叹息了一声,移步上前拦在了寇季面前。
“寇枢密,本宫乃是六宫之主,统领六宫,你要带六宫的人离开,可有旨意?”
曹皇后也不想在这个时候阻拦寇季带人离开皇宫。
但是她身为六宫之主,职责在身,寇季没有旨意,要带着宫娥离开皇宫,她自然要出来阻拦一二。
寇季阴沉着脸,张了张嘴,差点将赵祯的原话说了出来,但最终还是顾忌赵祯的脸面,没有说出口,只是扯了扯梅姑身上捆绑的玉带,对曹皇后瓮声瓮气的道:“官家现在没心情写旨意,所以给了一条随身的玉带傍身。”
曹皇后仰首瞥了一眼玉带,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多言,让开了道路,任由寇季离开。
那条玉带是寇季抢的,还是官家赐的,曹皇后心知肚明。
真要是赵祯赐下的,那玉带上面的两条玉勾不会绷断,摆明了是寇季抢的。
但曹皇后并没有揭穿此事,反而选择相信了寇季的话。
人,在必要的时候要学会装糊涂,曹皇后明白什么时候该装糊涂。
寇季背着梅姑,带着向家小妹一路匆匆出了宫,到了东华门前,亮了亮赵祯的玉带,东华门前的侍卫们也没有阻拦,任由寇季带着人离开了皇宫。
寇季一出皇宫,守在金水桥边上驾车的寇府马夫就看到了他。
寇府马夫见到寇季背着一个老宫娥,身后带着一群宫娥,呼啦啦的出现在了金水桥边上,心里也是一惊。
马夫快速的凑上前,一边从寇季背上接人,一边快速的问道:“少爷,可是宫里出事了?”
马夫的手刚搭在了梅姑身上,就僵住了。
他察觉出了梅姑已经是个死人了。
但他仅仅僵了一下,并没有多犹豫,就快速的从寇季手里接过梅姑。
马夫可不怕死人。他跟着寇季经历了两次战事,见过的死人多了,面对尸山血海他都不会眨眼,更何况是一个死人。
如今的寇府上,除了女眷以外,几乎就没有一个善类。
寇府上那些家丁、仆人、侍卫们,平日里一个个看着喜气洋洋的,真要动起手,一个个都是杀才。
马夫之所以迟疑,是疑惑寇季为何从宫里背出了一个死人。
但寇季没解释,他也不敢多问。
马夫将梅姑的遗骸放上了马车以后,寇季吩咐马夫去车行又雇了几辆马车,载着一帮子宫娥们快速的离开了汴京城。
就在寇季驱车离开汴京城的时候,汴京城内的文武大臣们,一个个正坐着马车往皇宫里赶。
宫里失火,浓烟滚滚的,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到。
文武大臣说什么也要入宫一趟,去看一看赵祯的安危。
寇季驱车离开了汴京城,回到府上以后,立马招来了府上的前后院管事。
他吩咐前院的管事收敛梅姑的遗骸,同时又吩咐管事去查查梅姑的原籍,准备依照梅姑的遗嘱,将梅姑送回原籍安葬。
他吩咐后院的管事,将那些宫娥们暂时安置在府上。
对寇季而言,寇府远比皇宫安全。
寇府上有一个个经历过厮杀场的悍卒守卫,寇府外的瑞安庄上,有数千卸甲归田的将士在。
只要寇季一声令下,他们都能集合起来,从五丈河边上的器械作坊拿到他们想要的武器,成为一支战斗力强横的兵马。
所以,宫娥们到了寇府上,寇季就不用为她们的安危操心。
寇季吩咐后院管事安置了那些宫娥以后,带着向家小妹进入到了后院。
向嫣正捧着肚子在后院散步,见到了寇季领着一个熟悉的面孔进入到了后院以后,僵直在了原地,浑身激动的在打哆嗦。
“小……小妹……”
向嫣泪水一瞬间浮上了眼眶。
向家小妹见到了姐姐,也是两眼含泪。
向家小妹流着泪跑到了向嫣面前,姐妹二人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寇季略微叹了一口气,并没有打扰她们姐妹二人叙旧,折道去了书房。
他知道,向家小妹刚刚脱离苦海,姐妹两个人一定有许多话要说,他现在凑过去,并不是时候。
寇季到了书房门口以后,站在书房门口,遥望着皇宫的方向,又叹了一声。
“哎……”
他这一声,是为赵祯而叹。
世人皆以为,赵祯是天下第一人,必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玩不尽的乐子。
可没几个人知道,赵祯所要承担的痛苦,远远超过了世人的想象。
从他登基到如今,经历过了丧父之痛、兄弟相残、叔侄相残、母子别离、丧子之痛,以及丧子之痛背后的真相。
桩桩件件,放在民间,那都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也是常人不愿意看到的人间惨剧。
他却挨个经历了一个遍,心中有多苦,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世人皆以为当皇帝好……可皇帝需要承担的痛苦,又有几个人能承担的了?”
“我很庆幸,当初没有脑袋一热……”
“……”
纵然是秦皇汉武这一类的千古一帝,也是承受了旁人难以承受的痛苦,才成为千古一帝的。
有些痛苦,寇季是承受不了,所以他很庆幸,他没有在跟刘娥斗争的最困难的时候,脑袋一热走上一条造反的路。
真要走上了造反的路,并且造反成功了,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杀一些他不愿意杀的人。
寇季叹着气进了书房,吩咐仆人关了门,同时告诉仆人,吩咐前院管事,封了寇府大门,近几日闭门谢客。
寇季闭门谢客了。
皇宫里却闹翻了天。
皇宫内的洗衣房失火,有人在失火的时候被暗杀,一条条消息,在满朝文武入了宫以后,就传进了他们耳中。
以吕夷简、王曾、张知白、朱能、种世衡五人为首的文武大臣,气势汹汹的冲到了赵祯的寝宫前。
曹皇后在他们出现以后,挡在了他们身前,沉声道:“官家吩咐了,他谁也不见。”
王曾阴沉着脸道:“寇枢密奉命调查韩美人遇害一案,才查到了洗衣房,洗衣房就失火了,还有人遇刺。此事幕后必然有黑手,幕后黑手明显没有将臣等放在眼里。
臣等现在要奏请官家,请官家出面,彻查此事。
一定要将背后之人揪出来,处以极刑。”
种世衡在一旁沉声道:“能在宫里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可不是一般人……”
吕夷简咬牙道:“不管他是谁,都必须死,他的做法已经动摇了我大宋的国本,大宋朝野上下,都容忍不了他。”
张知白对曹皇后道:“皇后娘娘,您还是让开吧。臣等要去面见官家。”
曹皇后沉声道:“可是官家说了,不见任何人。”
王曾愤恨的道:“事到如今,又岂能由着官家性子胡来。”
吕夷简和张知白在一旁赞同的点头。
曹皇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此处可是后宫,没有官家旨意,擅闯可是要获罪的。”
王曾正色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臣等吃的是朝廷的俸禄,遇事又岂能退缩。官家真要降罪,只管降就是了。
为了我大宋的国本,臣舍去这一身官服,义不容辞。”
说到此处。
王曾绕过了曹皇后,直奔赵祯的寝宫。
吕夷简、张知白亦是如此。
文武大臣们呼啦啦的从曹皇后身边穿行而过。
曹皇后几次张嘴,却说不出话。
王曾一行人到了赵祯寝宫前,却没有像是寇季那般,强硬的闯进去,而是站在寝宫外大声呐喊。
“官家,臣王曾求见!”
“臣吕夷简……”
“臣张知白……”
“臣朱能……”
“臣种世衡……”
“……”
满朝文武,齐齐躬身请见。
赵祯寝宫内却没有半点动静。
吕夷简、王曾、张知白对视了一眼。
吕夷简小声的道:“我们只是求见的话,官家恐怕不会出来。”
张知白皱眉道:“那该如何是好?”
王曾沉吟了一下,道:“我来……”
王曾在文武大臣们注视下,上前一步,盯着赵祯的寝宫大门,朗声道:“官家,有贼人对皇嗣动手,危及大宋江山社稷,官家此刻躲在寝宫内避而不见,臣等也拿不了主意。
此事罪在臣,臣身为参知政事,没有辅佐好官家,是臣的过错。
我大宋若是因此而亡,臣奏请以身殉国。”
吕夷简、张知白闻言,齐齐躬身奏请以身殉国。
一时间,满朝文武齐齐奏请,要陪着大宋一起死。
然而,满朝文武躬身站了半个时辰,寝宫内的赵祯仍旧无动于衷。
王曾咬了咬牙,准备冒着生命危险去踹门。
大宋有奸臣、谗臣,也有忠臣、良臣。
有人为了一己之私,祸国殃民。
也有人为国为民,奋不顾身。
大宋文臣们唯有的风骨就是,不会惯着皇帝。
你自伤自怜,那是你的事情,现在你必须出来处理正事。
曹皇后在王曾快要冲到寝宫门口的时候,出现在寝宫门前,拦下了王曾。
曹皇后盯着王曾沉声喝道:“王爱卿,你要做什么,闯宫惊驾吗?”
寇季闯宫,那是一个人闯的。
可王曾背后却跟着满朝文武。
若是任由王曾在满朝文武眼前闯进了赵祯寝宫,那赵祯此前建立的威严,一定会折损大半。
曹皇后始终相信,赵祯会振作起来,所以她绝对不会容忍王曾等人毁了赵祯好不容易树立起的威严。
王曾盯着曹皇后道:“大宋皇嗣频频被贼人暗害,已经动摇到了大宋的国本。为了大宋,纵然是担上一个闯宫惊驾的罪名,臣也义不容辞。
还请皇后不要阻拦臣。
臣不想在惊龙驾之前,先惊了凤驾。”
言外之意,别拦我,拦我连你这一关一起闯。
曹皇后深吸了一口气,对王曾道:“官家只是悲伤过度,需要一些时间安静。王爱卿应该给官家一些时间,让官家熬过心中的难关。
七日,七日如何?
七日之后官家若是仍旧不肯出宫,王爱卿到时候闯宫,本宫一定不会阻拦。”
王曾毫不动摇。
曹皇后眉头一皱,“三日!最少三日!”
王曾郑重的道:“一日也等不了。韩美人遇害,一尸两命,官家将此事交给了寇季查探。如今寇季离了宫,那就说明事情已经发展到了非官家出面不可的地步。”
顿了顿,王曾盯着曹皇后正色道:“皇后娘娘应该明白,从寇季出仕到如今,还没有什么差事能够难得住他的。也没有什么事情他接下了,还会撂挑子。
如今他撂了挑子,在撂挑子前,还见了官家。
那就说明此事非官家出面不可。”
曹皇后咬了咬牙,低声说了一句软话。
“官家也是可怜人……你就不能给官家一些时间吗?”
王曾毫不犹豫的道:“他所处的位置,容不下可怜。”
曹皇后心中哀叹了一声,盯着王曾道:“本宫去请太妃娘娘过来,叫官家出来。太妃娘娘出面,总比诸位闯宫要好一些。”
曹皇后说到此处,仰起头,盯着满朝文武沉声道:“诸位爱卿也不愿意跟官家闹僵吧?”
曹皇后的话,还是有几分威慑力的。
满朝文武听到了这话,有些迟疑。
许久以后,有人开口劝诫王曾。
让王曾不要那么偏激。
王曾在满朝文武劝解下,离开了寝宫门口。
曹皇后长出了一口气,吩咐身边的女官盯着,她匆匆赶到了李太妃宫里去请李太妃。
曹皇后去的快,回来的也快。
回来的时候,搀扶着李太妃。
李太妃一听到满朝文武堵了赵祯的宫门,逼着赵祯出面相间,那还坐的住,立马带着人往赵祯寝宫赶来。
李太妃赶到了赵祯的寝宫,看到了满朝文武气势汹汹的堵在赵祯宫门口,眉头一瞬间皱了起来。
身为人母,她甚至赵祯两次痛失爱子的痛苦,所以即便她有心去赵祯宫里安慰赵祯,在得知了赵祯不想见任何人的时候,也没有强闯赵祯的寝宫。
如今一帮子文武大臣堵在赵祯寝宫门口,她看着自然不舒服。
李太妃到了以后,皱着眉头,气势十足的喝道:“你们做什么?逼宫吗?”
文武大臣们一听这话,心里暗叫不妙。
曹皇后说是帮他们去搬救兵了,可如今看来,是去帮赵祯搬救兵了。
看李太妃的架势,恐怕不仅不会帮他们请出赵祯,还有可能帮着赵祯将他们驱走。
王曾沉着脸,眉头皱成了一团,他对李太妃一礼,不卑不亢的道:“臣等绝无逼宫的意思。”
李太妃冷哼了一声,指了指满朝文武,质问王曾,“你们一群人,堵在官家寝宫门口,不是逼宫是什么?”
王曾沉声道:“臣等只是为了请官家出面,处理政务。”
李太妃不满的道:“官家刚刚痛失爱子,如今需要时间修养。一应政务,尔等能处理的先处理,处理不了的,等官家修养好了,再做定夺。”
王曾听完了李太妃的话,意识到了跟李太妃说软话没用,只能来硬的。
他咬着牙,盯着李太妃道:“太妃娘娘是打算代替官家理政吗?”
不等李太妃开口,王曾声音拔高了几分,重声道:“官家登基之初,为了避免后宫扰乱政务,可是定下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
太妃娘娘是打算破了官家定下的规矩?”
李太妃愣在了原地,愕然的盯着王曾,她被王曾的话给惊到了,她没想到王曾会如此跟她说话。
气急之下,她差点就喊出了哀家是官家的亲娘之类的话。
但一想到刘娥监国期间,自己的儿子像是一个傀儡,就意识到了后宫干政危害有多大,所以她没有拿自己的身份说事。
而是盯着王曾愤怒的喝斥道:“放肆!你如此顶撞哀家,眼中还有没有哀家?哀家原以为,寇季是朝中最嚣张跋扈的那个,没想到,你比寇季开嚣张跋扈。
似你这般目无哀家的人,就该被罢官去职,流放千里。”
王曾丝毫没有畏惧李太妃,他沉声道:“能罢去臣官职的,唯有官家。太妃娘娘若是觉得臣冒犯了您,尽管请官家出来,罢了臣的官职。”
“你!”
李太妃气的浑身哆嗦。
她若是闯了赵祯的寝宫,将赵祯请出来,那岂不是如了王曾的意。
“来人呐!给哀家掌嘴!”
李太妃恼怒之余,狠声下令。
满朝文武闻言,脸色齐齐一变。
曹皇后也跟着吓了一跳,不等李太妃身边的女官有所动作,她赶忙开口劝解道:“母妃,王爱卿可是朝中重臣。”
言外之意,到了王曾这个品级。
皇家也得照顾几分他的面子。
士可杀,不可辱。
李太妃听到了曹皇后的劝诫,意识到自己一时气急,说了糊涂话。
她咬牙道:“难道哀家就不能惩治这个目无哀家的人吗?”
曹皇后心头苦笑了一声。
还真惩治不了。
非要惩治的话,也只能通过赵祯。
后宫如今不得干政,所以后宫所有的旨意都出不了宫,更落不到朝臣头上。
当然了,也有例外。
那就是太后和皇后。
她们的懿旨倒是可以出宫。
虽然影响不到满朝文武的官爵,但是却可以从其他方面削一削官员的面子。
李太妃只是个太妃,并不是太后。
她的旨意出不了宫,也没办法削官员的面子。
李太妃奈何不了豁出去的王曾,气的浑身发抖。
曹皇后夹在中间,也不知道如何处置。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
赵祯寝宫的门户,吱呀呀的开了。
赵祯终究还是看不下去王曾拂李太妃的面子,给李太妃难堪,所以出了宫门。
赵祯神色看着有些萎靡,衣装倒是整齐,只是腰间的玉带明显跟身上的衣服不相配。
他身上穿戴的是常服,按理说腰间的玉带应该也是常服上佩戴的玉带,可他身上却系着一条衮服上的玉带。
除了曹皇后,没人在意此事。
满朝文武见赵祯出了寝宫,一个个齐齐躬身施礼。
李太妃见到了赵祯,立马让曹皇后搀扶着她往赵祯身旁走,明显要找赵祯告王曾的状。
赵祯出了宫门,脸色一下阴沉了下来,声音略微有些沙哑的喝道:“王曾,你放肆!”
王曾听到这话,几乎毫不犹豫的道:“臣王曾有罪!”
赵祯冷哼道:“太妃娘娘乃是朕的生母,岂容你顶撞。若不是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朕定当将你斩首示众,以正视听。
朕现在罢黜你身上除了参知政事外的一切官职,罚去你一切俸禄。
从明日起,每日递一个请罪的折子到太妃娘娘宫里。
太妃娘娘什么时候放过你,朕在恢复你的俸禄。”
王曾规规矩矩的对赵祯一礼。
“喏……”
赵祯处置完了王曾,迈着虚浮的步子,走到了李太妃面前,施礼道:“皇儿不孝,让您受委屈了。朝廷如今正值用人之际,皇儿留着王曾一条老命还有用处。皇儿没能斩了王曾,为您讨回面子,是皇儿的过错,还请娘娘责罚。”
李太妃含着泪摇摇头,握住了赵祯的手,一边摸索着赵祯,一边低声嘀咕,“让娘好好看看……”
第0752章 闭门羹
在李太妃眼里,赵祯大于一切。
赵祯离她近了,她瞧清楚了赵祯脸上那憔悴的神情,心都碎了,又岂会在意其他。
李太妃摸索了赵祯许久,瞧见了赵祯略微有些红肿的眼眶,心里难受的哀声道:“儿啊,你受委屈了……”
赵祯任由李太妃摸索着,低声道:“是皇儿没能教导好手下的臣子,让您受委屈了才是。”
李太妃晃着头,含着泪道:“娘不委屈……娘是怕你受委屈,才出面拦着的。娘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娘习惯了。”
李太妃说的是心里话。
她虽然贵为官家的生母,可是官家出生以后,她就被幽禁到了深宫中。
在她被幽禁的岁月里,受了多少委屈,她心里清楚,她也早已习惯了。
她两次出面,喝斥寇季,喝斥王曾,都只不过是为了赵祯而已。
她害怕赵祯在忍受丧子之痛之余,还要面对满朝文武的刁难,内心受到煎熬。
所以才屡屡出面。
目的是为了帮赵祯排忧解难。
虽然在这过程中,她被顶撞了两次,她了动了肝火,可她没有拿此事去给赵祯添麻烦。
寇季在韩美人宫里顶撞了她,她若是真的有心计较,早就闹到了赵祯宫里,让赵祯罢了寇季。
王曾顶撞她,让她生出了肝火,她若是有心计较的话,也不会在看到了赵祯神色萎靡憔悴的时候,抛之于脑后。
赵祯听到了李太妃的话,心头也是一痛,他哼了一声,咬牙道:“王曾,你该死……”
王曾二话不说,躬身道:“臣有罪……”
赵祯又哼了一声,却没有吩咐人将王曾拖出去砍了,他牵着李太妃,目视着满朝文武,冷声道:“朕要加李太妃为太后,尔等商量一下尊号,明天奏报给朕。”
吕夷简闻言,出班道:“官家……”
赵祯不等吕夷简把话说完,就声音冰冷的道:“朕不是在跟尔等商量。朕交给尔等的事情,尔等能办就办,办不了就给朕滚出朝堂,朕换个人来。”
李太妃见赵祯对满朝文武如此霸道,略微有些担忧的道:“儿啊,娘要不要那个太后之位,都一样。”
赵祯摇了摇头,沉声道:“娘娘不必担忧,此事朕说了算。”
吕夷简等人听到了赵祯如此霸道的话,张了张嘴,没有人再敢开口。
赵祯尊李太妃为太后,放在其他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妥,李太妃终究是赵祯生母,如今宫中又没有太后,不存在两宫并立的事情,所以尊李太妃为太后,很正常。
但眼下宫里有大案发生,案子还没有查清楚,皇宫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赵祯在这个时候尊李太妃为太后,有些不合时宜。
但赵祯一力决断了此事,吕夷简等人也不好说什么。
赵祯见满朝文武没有再反对此时,就哼了一声道:“宫里的事情,朕已经交给了四哥处置。尔等就不需要操心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耽误了国事,朕要尔等好看。”
满朝文武听到了赵祯这话,一脸惊愕。
惊愕的不是赵祯语气中的霸道。
惊愕的是赵祯当着满朝文武面,称呼寇季为四哥。
朝野上下所有人都知道赵祯将寇季当成了兄长,一直唤寇季一声四哥。
但那是私底下的事情,正式场合上,赵祯从没有称呼过寇季一声四哥,因为并不妥当。
可眼下,赵祯居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呼寇季一声四哥。
满朝文武岂能不惊。
不等满朝文武说出劝诫的话,赵祯就甩了甩袖子,扶着李太妃往外走去。
满朝文武一个个一脸懵逼的站在原地。
许久以后,满朝文武看向了正差遣着宫娥和官宦收拾赵祯寝宫的曹皇后,打算从曹皇后口中问出点什么。
曹皇后也不知道赵祯为何会突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呼喊寇季一声四哥,所以没搭理满朝文武。
“现在……该怎么办?”
朱能挠着头在一旁发问。
满朝文武有些茫然。
张知白叹息道:“我们一起到此,就是为了请官家出宫,查清宫里的命案。如今官家已经出宫,并且将命案交给了寇季处置,我们自然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就看寇季能查出一个什么结果。
需要我们出面的时候,我们肯定不能退缩。”
能在宫里杀人放火的,自身身份,以及背后的身份,恐怕不一般。
寇季未必能够搬得倒人家,必要的时候还需要满朝文武出面力挺。
吕夷简听到了张知白的话以后,毫不客气的道:“事关国本,我们自然不能退缩。”
朱能、种世衡二人代表着武臣,答应了此事。
满朝文武,在此事上站在了统一战线上。
商量过了此事以后,满朝文武离开了后宫。
赵祯扶着李太妃回宫以后,陪着李太妃说了许久的话,安慰了一番李太妃,让李太妃不用担心他,一直等夜幕降临,李太妃睡下以后,赵祯才离开了李太妃的寝宫。
出了李太妃寝宫,赵祯锁着眉,四处搜寻了一下,询问身边的宦官道:“陈琳呢?”
宦官刚忙道:“回官家,陈大伴带着人,正锁着韩美人的寝宫呢。”
赵祯略微愣了一下,唏嘘道:“朕竟然忘了此事……”
唏嘘过后,赵祯对宦官吩咐道:“你下去准备车马,朕要出宫。”
宦官闻言,略微愣了一下,抬头瞧了一眼天上的明月,劝解道:“官家,已经到了深夜,各宫门已经落锁,现在出去,恐怕不便。”
赵祯微微凝了凝眉头,沉声道:“照朕的吩咐做就是了。”
宦官听到了赵祯执意要出宫,没有再敢出声劝诫。
当即下去让人备了车架,又召集了御前卫,以及器械监的高手。
一切准备妥当以后,赵祯坐上了车架,一路凭借着刷脸,离开了皇宫。
皇宫内的侍卫们,也只认赵祯这张脸,其他人入夜以后,想出入皇宫,比登天还难。
赵祯出了宫以后,又通过了内城城门以及外城城门,出了汴京城。
一些投亲赶路,赶到汴京城外已经如夜了的人,露宿在汴京城外的城墙脚下。
见到了汴京城的大门半夜居然开了,一个个被惊醒。
“汴京城内最大的那个出来了?”
“你放屁!”
“我怎么放屁了,在我们县,城门关了以后,只有县令半夜才能让人打开城门。县令就是我们县最大的。能让汴京城破禁,半夜打开城门的,可不是汴京城内最大的吗?”
“汴京城最大的是官家,你觉得官家会出城去见别人?他老人家那都是坐在垂拱殿上,等着别人去拜见的。”
“那倒也是……”
“……”
城墙脚下的人,嘀咕了一番后,又重新挨着城墙睡下。
他们没那个资格在城门破例开了以后进去,真要强闯,必然会被拿到开封府去。
赵祯自然不会去关注城墙脚下的人,他吩咐宦官驾车到了寇府别院门口,惊醒了守在墙上的寇府侍卫。
寇府侍卫借着月光仔细瞧了一下,发现是宫里的马车,立马进去禀报。
赵祯驱车到了寇府别院门口以后,吩咐同行的宦官去敲门。
“咚咚咚……”
寇府门户缓缓开启,门子出现在了府外。
敲门的宦官沉声道:“官家驾临,速速告知寇枢密,让寇枢密前来迎驾。”
门子闻言,略微有些慌乱,道:“小人马上去通禀……”
门子敞开着门户,匆匆赶去了后院禀报给寇季。
寇季早就被侍卫给喊醒了。
寇季今夜住在书房,他特地腾出了时间,给向嫣和向家小妹叙旧。
门子进入到了书房的时候,寇季早已通过侍卫的嘴,知道了宫里来了人。
宫里有资格在夜间出宫的人不多,所以寇季大致已经猜到了是谁。
门子进了书房以后,还没有开口,寇季就问道:“官家到了?”
门子一愣,愕然的看向寇季,脸上一脸询问的神色。
寇季淡淡的道:“宫里半夜能出门的人不多,能到寇府上来的,只有官家和陈琳。陈琳经常到府上来,他若是到了,你也不会流露出慌张的神色。
你一脸慌张的,必然是官家到了。”
门子一脸敬佩的道:“少爷真是料事如神。”
寇季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寇季自顾自的道:“官家既然出宫了,那就说明他已经从悲伤中走出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说到此处,寇季看向门子道:“你去告诉官家,就说我说我睡了。”
门子一脸惊愕,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
脸上写满了‘你确定’?
寇季上下瞥了门子一眼,“有问题?”
门子吞了一口口水,颤声道:“那可是……官家……”
寇季不满的道:“官家又如何?官家也不能打扰别人睡觉啊。”
门子又吞了一口口水。
心中在大叫。
少爷啊!大宋朝再也找不出比你更牛的人了。
敢让官家吃闭门羹,你厉害!
你是不怕死吗?
寇季瞥了门子一眼,“去还是不去?”
“去!”
这事要是真做了,以后能吹嘘一辈子。
不,至少七八代人都能拿出去吹嘘。
官家真要因此怪罪少爷,那就护着少爷去元山国。
门子答应了以后,小声的问道:“小人是照少爷的原话说,还是?”
“原话!”
“喏!”
门子答应了一声,出了书房,深吸了一口气,挺起了胸膛,气势汹汹的冲到了府门口。
一看到府门口那个宦官,气势一瞬间就弱了下来。
他终究还是拿不出勇气,去跟官家,以及官家的人说硬气话。
门子弓着腰,出现在府门前,对宦官苦笑着道:“我家少爷说了,他睡了……”
宦官一瞬间瞪起了眼,刚要喝斥,就听见赵祯的马车里传出了一阵叹息声。
“四哥既然不愿意见朕,那朕明日再来。”
不等宦官反应过来,赵祯在马车里宣了一声。
“回宫!”
赵祯驱车离开了寇府别院。
寇府别院并没有因此陷入到平静当中,而是彻底沸腾了起来。
寇府别院的仆人、丫鬟、家丁、侍卫们,一个个都被惊醒了,暗中议论着赵祯被拒之门外的消息。
熟睡中的向嫣和向家小妹也被惊醒了。
府上也就只有寇天赐,没心没肺的睡得香甜。
向嫣被惊醒以后,让向家小妹在房里待着,她穿戴整齐,匆匆赶到了寇季书房。
一进书房门,就看到了寇季躺在临时安置的榻上,准备歇息。
“相公,你还有心思睡……”
寇季见到了向嫣,赶忙起身,扶着向嫣坐在了榻上,道:“我为何没心思睡,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向嫣握着寇季的手,道:“听说官家刚才到了?”
寇季缓缓点头。
向嫣握着寇季的手一紧,沉声道:“你将官家拒之门外了?”
寇季再次点头。
向嫣惊声道:“那可是官家!”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那又如何?”
向嫣急忙道:“你将官家拒之门外,官家若是因此厌恶了你,你以后再朝堂上还如何立足?”
寇季打了个哈哈道:“你以为我愿意啊?他非要将宝玺让给我,我不要,他就穷追不舍,我只能躲着他了。”
向嫣斜着眼盯着寇季,咬着红唇道:“你觉得妾身是白痴吗?”
宝玺那是什么?
那是传国宝玺,唯有继承大统者,才有资格掌控。
让出宝玺,等于是让出了江山社稷。
官家把传承宝玺让给你?
是他疯了,还是你疯了?
寇季在向嫣质问下,干巴巴一笑道:“好吧,实话告诉你,官家请我去查宫里的案子,只是宫里的案子有点扎手,我不想插手,但是官家明显不肯放过我。
所以我只能避而不见。”
“宫里的案子?”
向嫣略微愣了一下,沉声道:“相公说的案子,可是韩美人一尸两命的案子?”
寇季缓缓点头。
向嫣追问道:“相公可是查出了什么端倪?”
寇季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不算是查出了端倪,只是牵扯到了一些不好动的人。所以我不想插手。”
“不好动的人?”
向嫣略微有些狐疑的看着寇季,思量了一会儿后,道:“皇宫内相公不好查的人可不多,除了官家,也就是三位太……”
向嫣愕然瞪起眼,惊声道:“事情跟三位太妃有关?”
寇季缓缓点头道:“其中之一……”
向嫣倒吸着冷气道:“那也了不得……难怪相公不愿意插手此事。”
寇季叹息道:“我大宋重仁孝,查到太妃头上,不仅官家难做,我也难做。”
向嫣点头道:“官家若是下不了狠心,你很有可能会成为夹在官家和满朝文武中间的人。只是,官家今夜深夜来访,明显不肯放过你。
他能来一次,就能来第二次。
你避也不是办法。
相公能不能想个办法,将此事推给别人去做?”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此事我若是不查,交给了别人,一定会将事情弄的一团糟。”
事情牵扯到太妃,有资格查的人就不多。
唯有内廷三宰和寇季。
六部尚书,那都不够资格。
权开封府知府亦是如此。
交给内廷三宰?
他们未必能查出真相,就算查出了真相,也不好办。
瞒着宫廷丑闻的话,就没办法搬到恶首。
召集满朝文武,请诛恶首的话,又会闹的满城风雨。
宫廷丑闻一旦传遍天下,皇室脸上也没光。
更重要的是,赵祯的态度。
赵祯如今是够霸道,可仅仅是对外人而已,真要是让他拿他心里的那些人开刀的话,他不一定下得了狠手。
就算赵祯下得了狠手,民间百姓也不会答应。
因为仁孝二字,将赵祯捆绑的死死的。
满朝文武也会因此分成两派,跟赵祯作斗争。
宫廷丑闻会在此期间被扒的干干净净。
赵宋皇室,会因此被描绘成藏污纳垢之所。
赵祯会恨死满朝文武。
往后就是君臣斗、内斗,永无休止。
唯有寇季清查此事,才能将此事封锁在宫廷内部,不让其传扬出去。
一些需要决断的事情,他可以跟赵祯商量过后,直接做决断。
因为他和赵祯手握着天下兵马大权。
他们二人可以不经过满朝文武,随时调动兵马,达到他们想要的任何目的,封锁他们想封锁的一切消息。
更重要的时候,必要的时候寇季可以去当那个恶人,但是内廷三宰不一定愿意。
向嫣听完了寇季的话,咬牙道:“听相公的意思,此事只有相公查才妥善,最终也会落在相公的头上?”
寇季缓缓点头。
向嫣担忧道:“可是事情牵扯到了太妃……你真要查出此事,在谁哪儿也讨不到好。妾身可是知道,刘太后薨了的那一日,官家亲自动手,生劈了王钦若。
由此可见,官家心中还是十分在意孝道的。
你查清楚此事以后,官家恐怕会对你产生隔阂。
满朝文武若是想弹劾你,也会借此为把柄。”
寇季闻言,笑道:“你多虑了。无论是官家,还是满朝文武,最在意的都是皇嗣传承。所以,纵然我查清楚此时,也不会引火烧身。”
“真的?”
“事关宫廷丑闻,事后官家一定会下令封口。虽说皇宫里是个筛子,可是官家近些年下了封口令的事情,至今也没有四处传扬。
由此可见,官家的封口令还是管用的。”
“……”
向嫣看了看寇季,迟疑了一下道:“相公其实是想查此事,对不对?”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官家叫我一声四哥,我总不能看着官家绝嗣。而且……”
寇季脸色微微有些发冷,咬牙道:“背后之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让我一个堂堂枢密使,失信于一个可怜的老妇人,此事我绝对不能容忍。
我寇季若是不能帮她讨回公道,以后有何颜面去安邦定国、保黎民百姓。”
向嫣闻言,哀叹了一声,“相公有大志向要伸,妾身自然不敢阻拦。只是相公既然有心要查此事,为何又要将官家拒之门外。”
“看他不爽……”
“嗯?!”
向嫣瞪起眼,愕然的盯着寇季,“相公,你又当妾身是白痴了?”
寇季十分认真诚恳的道:“我是真看他不爽,所以才让他吃闭门羹的。”
“那可是官家!”
向嫣惊叫。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官家又如何?我老寇家的人,就是不怕官家。我祖父敢拽着太宗皇帝的衣袖,向太宗皇帝谏言,也敢胁迫着先帝去战场上打仗,我让官家吃一两次闭门羹,有何不可?
他要是看不惯我了,只管罢了我。
我也好挣脱这樊笼,出去当大王。
天下,远比世人想象的要大。
大宋也并非天下唯一的富庶之地。
在大宋之外,辽阔富庶的地方多不胜数。
离了大宋,脱开了樊笼,天下之地,还不是任我索取。”
说到此处,寇季对向嫣笑嘻嘻的道:“到时候我当大王,你当压寨夫人。”
向嫣听到了寇季这话,哭笑不得的道:“相公你净胡说。番邦的那些使臣,妾身可是见过的。他们一个个在入汴京城的时候,穿戴的都是他们各邦国最华丽的衣衫。
只是他们的衣衫,比起妾身平日里赏赐给丫鬟们的还不如。
他们所居的地方,能好到哪儿去?”
顿了顿,向嫣又道:“再说了,大王的夫人不是王妃吗?为何是压寨夫人?相公打算辞官去当山匪吗?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而且大宋各地的镇军将军,大多数都是你提拔上来的。
你要当了山匪,他们就该哭了。
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任你胡作非为。”
寇季失声笑道:“你看到的那些番邦使节,只是大宋四邻而已。在大宋四邻外,还有数值不尽的邦国,多到超乎你的想象。”
“妾身不知道大宋四邻外有多少邦国,妾身只知道,再多的邦国,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我大宋的。”
“肤浅……”
“妾身可不是肤浅,民间有句话,叫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别的地方纵然再好,也不如自家的地方住着舒服。”
“额……这倒是实话。”
第0753章 宫中隐秘
翌日,清晨。
寇季起床以后,赵祯再次出现在了寇府别院外,寇季依旧没见,只是找了个借口敷衍了过去。
赵祯也没有仗着身份强闯,一如昨夜,悄然而来,悄然而去。
寇季在赵祯走后,悄然出了府,一路直奔文昌学馆而去。
许久没有到过文昌学馆,再次到了文昌学馆,寇季有些恍惚。
文昌学馆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变了个模样。
以前的文昌学馆,是土坯房,土坯围墙,隔着围墙,就能看到里面奔跑的幼童们。
可如今的文昌学馆墙高院深,一丈高的砖石围墙,阻挡了所有人的视线,让人难窥其中分毫。
蹲守在门口的老翁们,依然蹲守在文昌学馆门口。
虽然文昌学馆高大的围墙,已经将幼童们保护了起来,但老翁们却没有因此离去。
守着幼童们,似乎是他们余生唯一的使命,所以幼童们即便是已经没有了被拍花子的拐去的危险,他们依然守着幼童们。
他们大概是觉得,再高的围墙,也没有他们亲眼盯着放心。
寇季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他们准备起身向寇季施礼。
寇季摇了摇头,阻止了他们起身。
走过了他们身旁,寇季就看到了文昌学馆的门。
门口守着几个中年人,有缺胳膊的,也有没腿的。
几个人站在哪儿,隐隐的行成了一个矢锋阵。
见到了寇季,齐齐施礼。
寇季并没有阻拦。
他们以前是瑞安镇上征召的兵卒,跟随着寇季一同去过河西。
寇季算是他们从戎生涯中最直属的上司。
他们向寇季施礼,寇季自然不会拒绝。
他们大多在河西战场上负了伤,从军伍中退了出来,寇季将他们安排到了文昌学馆守门。
他们守文昌学馆门户期间,从没有出过错。
任何企图混进文昌学馆的人,皆被他们挡在了文昌学馆之外。
他们时时刻刻的维持着矢锋阵的阵型,就是为了方便出击。
寇季在他们施礼过后,轻声吩咐道:“我要去见我祖父……”
守门的中年人们闻言,略微一愣,为首的中年人迟疑道:“少爷是想上山见老太爷?”
寇季缓缓点头。
为首的中年人哭笑不得的道:“那少爷您走错地方了……”
寇季狐疑的看向了为首的中年人。
为首的中年人赶忙解释道:“此前有人通过蒙学的大道上山,在大道上纵马狂奔,差点伤到了蒙学的娃娃。是咱们一个兄弟舍命相救,娃娃们才没事。
但咱们那位兄弟折了。
老太爷知道此事以后大怒,吩咐人封了蒙学的大道,在山腰下开辟了一处小道,所有人想上山,都只能步行从小道上去。”
寇季微微皱了皱眉头,“那个在蒙学内纵马狂奔的人如何处置的?”
为首的中年人拱手道:“老太爷当场抽了他一个皮开肉绽,吩咐兄弟们将人扭送到了开封府,报了一个杀人罪。同时去信给官家,罢了他父辈的官爵。”
寇季眉头略微展了展,吩咐道:“回头在门口设几个拴马桩,以后进门不骑马,骑马不进门。有人违背,就乱棍打出去。”
几个中年人齐齐施礼。
“喏……”
寇季抬眼往蒙学学院内往了一眼,耳听着那朗朗读书声,低声说了一句,“守好娃娃们……”
几个中年人再次施礼。
寇季没有再多言,背负双手离开了蒙学学院门口。
一路绕到了蒙学学院背后,看到了一个临时开辟出的山间小道。
寇季沿着小道上了山,到了文昌学馆山门口。
文昌学馆山门口有人守门。
见到了寇季以后,并没有阻拦,任由寇季通过了山门。
寇季通过了山门,就感受到一股朝气扑面而来。
山门后,学子无数。
有蹴鞠的、有游戏的、有大儒带着学子们坐在花丛中吟诗作赋、也有学子在大道上漫无目的的狂奔、还有追逐打闹的。
学子们脸上笑容灿烂,似乎一点儿忧愁也没有。
寇季瞧着略微有些失神。
一声惊呼响起。
寇季略微回神,循声望去,就看到了两个习练棍棒的学子,伤到了人,受伤者惊呼了起来。
曹玮手握着一根藤条,气势汹汹的冲上去,一人甩了一下,然后就是大声的喝骂。
能考入文昌学馆的学子,无一不是英才。
自从今岁一甲二甲进士九成出自文昌学馆的风声传出去以后,前来文昌学馆求学的英才就变得更多了。
文昌学馆的竞争变得激烈了不少,英才的档次了提升了好几茬。
只不过,文昌学馆内目前的考核,多以文试为主,所以进入文昌学馆的学子,大多都是文采风流的才子。
他们在文采方面没得说,但是在武艺方面,大多数都是睁眼瞎。
有些人实在没有习武天赋,落到了曹玮手里以后,自然少不了一顿毒打一顿骂。
武科在文昌学馆内虽然不是必修。
但寇准等一众文昌学馆的掌权者,在看到了已经结业的韩琦等一众学子外出历练、外出吃苦以后的长进以后,觉得文昌学馆内的学子,有必要习武去吃苦,学会吃苦。
所以在考核学子的时候,将武科列入到了考核项。
学子们可以不选武科,但其他人选了武科,在考核的时候,注定比那些没选武科的人多一项的成绩。
多一项的成绩,排名自然就会高不少。
虽然没有什么奖励,但文昌学馆内的学子都是英才,没有人愿意屈居于人下,所以很多人都兼修了武科,提高自己的排名。
但其中一些人,明显不适合学武。
学武对他们而言,比登天还难。
“或许文昌学馆内可以考虑纳入武科学子……”
寇季瞧了许久曹玮训斥学子以后,有了这个想法,低声嘟囔了一句。
他嘟囔过后,没有再学馆内的校场停留,他迈开了步子到了文昌学馆内的教习屋舍区,找到了寇准的屋舍。
寇准屋舍前,栽种着一片花丛。
寇忠正弯着腰在花丛里松土,不见寇准的踪影。
寇季上前,问道:“忠伯,我祖父呢?”
寇忠听到了寇季的声音,略微仰头,施礼道:“少爷到了……老太爷在屋里核查今岁考入文昌学馆学子的姓名,老仆带您过去。”
寇季摇头笑道:“不用……我自己去……”
寇忠缓缓点头,没有再开口。
寇忠在寇府待久了,知道寇准、寇季祖孙二人都是那种很有主见的人。
他们一旦拿定了主意,别人很难扭转。
更重要的是,以他们祖孙二人的身份,也没人敢替他们拿主意。
寇忠继续低下头伺候花丛里的花,寇季绕过了花丛,出现在了寇准的屋舍前。
寇季站在屋舍前一礼,“祖父,孙儿求见……”
寇季话音刚落,屋舍内响起了寇准的声音。
“进来吧……”
寇季迈步进了屋舍,就看到了寇准放下了一册花名册,揉了揉眉心,向他看了过来。
寇季上前,拱手施礼。
寇准随意的摆了摆手,指了指身旁的座椅。
寇季走上前,坐在了座椅上,随手帮寇准倒了一杯茶。
寇准端起了茶碗品了一口,看向了寇季,道:“有事询问老夫?”
寇季淡然笑道:“没事就不能来看看您吗?”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哼哼了两声。
寇季干巴巴一笑。
寇准没好气的道:“你小子如今贵为枢密使,每日里有许多政务要处理,哪有闲暇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你能特地跑来看老夫,一定是有事要问。”
寇季听到这话,哭笑不得的道:“是孙儿疏忽,以后一定经常来陪您老。”
寇准撇撇嘴道:“算了吧……国事比家事重要……”
寇季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寇准就继续道:“说说吧,想知道什么。”
寇季也没有寒暄,开门见山的道:“宫里的一些事情。”
寇准愣了一下,缓缓坐直了身子,幽幽的道:“宫里的韩美人遇害,一尸两命,此事老夫知道一些。你要问的,应该跟此事有关吧?”
寇季缓缓点头。
寇准感叹道:“能在宫里杀人放火的,没几个人。”
寇准看向了寇季道:“你能来找老夫,说明你已经查到了某个人头上,说说吧。”
寇季直言道:“我并没有查到某个人头上,只是一个被刺杀的老宫娥告诉我,有一个人不简单。”
寇准叹了一口气,唏嘘的道:“杨氏……”
寇季眉头略微一挑,沉声道:“祖父知道?”
寇准撇撇嘴道:“能在后宫活下去的女人,都不简单。能在宫里活滋润的,就不仅仅是不简单了。从太祖立国至今,能在宫里活滋润的女人,大多数都是借着家中的权势。
刘娥出身低,杨氏出身也不高,却能在先帝朝的时候,位居后宫一二席,压的一帮子武勋家的女子抬不起头,可见一般。
刘娥如何强势,你亲眼见过。
杨氏又岂是简单的角色。”
寇季皱眉道:“可杨氏一直居于后宫,并没有在朝堂上掀起什么风浪,在朝野内外的风评也不错。”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哼了一声,“那是现在,不是以前。自从刘娥将官家交给了杨氏抚养以后,杨氏就有所收敛,不再出现在人前,即便是出现在人前,也是一副慈祥的模样。
所以后入朝的人,误以为她是一个慈祥的人。”
寇季沉吟道:“听祖父的意思,杨氏以前很不简单?”
寇准撇撇嘴道:“岂止是不简单,简直是女中豪杰。”
寇季略微一愣。
寇准一向看不惯后宫的女人,刘娥在他口中,就是一个祸国的妖妇,杨太妃能得他称赞一声女中豪杰,那就说明杨太妃是真的不简单。
寇季追问道:“祖父能仔细说说吗?”
寇准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道:“杨氏,貌美、聪慧,比刘娥更早入宫。她早年的时候,凭借着自己的美貌和聪慧,获得了先帝的恩宠。
先帝时常让她伴驾左右。
也因此,她怀上了龙种。
只是她没想到,她备受恩宠,早已得罪了后宫里的其他嫔妃。
所以,在她怀了龙种不能伴驾以后,有人对她出手了。
她的龙种就那么没了。
她想报复,可是双拳难敌四手。
于是她就想到了还在宫外的刘娥。
她深知先帝对刘娥旧情难舍,但又不便将刘娥一个寡妇召进宫,所以就帮先帝出了一个主意。
让先帝顺顺利利的召了刘娥进宫。
刘娥进宫以后,她和刘娥携手,将那些对她出手的人一一扫平。”
寇准说到此处,盯着寇季道:“先帝数个子嗣,就亡故在了那场斗争中。杨氏做事,远比刘娥要缜密,所以先帝子嗣频频亡故,先帝派人频频调查,也没能查到她们头上。
最终,她们一个成了皇后,一个成了淑妃,而其他人成了皑皑白骨。
老夫之所以觉得她是女中豪杰,那是因为她十分懂得处理自己、先帝、刘娥之间的关系。
她深知先帝和刘娥情比金坚。
所以,从没有想过要取代刘娥。
刘娥在后宫中升一级,她就升一级,从没有越过刘娥,但也从没有被刘娥落下。
你小子在朝中为官,应该明白能做到这一步,需要怎样的智慧和手段。”
寇季沉声道:“还真是厉害……”
刘娥能否升迁,全凭赵恒的心思。
赵恒的心思,别人不能掌控,只能揣摩。
杨氏明显是揣摩透了赵恒的心思,所以才能做到刘娥升一级,她升一级。
刘娥是仗着赵恒的宠爱升迁的。
杨氏却不能仗着赵恒的宠爱升迁,她必然是通过其他手段固宠升迁。
为了固宠升迁,在用手段的时候,要掌握的分寸,不是一般人能把握的。
多一分,超过了刘娥,那就会成为刘娥的对手。
少一分,被刘娥抛下了,刘娥可能会舍弃她这个盟友。
杨氏能游刃有余的把控固宠升迁的分寸,并且从没有出差错,确实不是一般厉害。
杨氏早年被人陷害,没了皇嗣。
她为了报复,联手刘娥暗害其他皇嗣,难怪赵恒许多子嗣都夭折了。
后宫中的一把手和二把手一起出手,赵恒的子嗣不夭折才奇怪呢。
寇季看向寇准道:“官家出生以后,刘娥将官家交给杨氏抚养,就是因为刘娥知道杨氏的手段,所以将官家放在了杨氏眼皮子底下。
如此一来,官家若是出了意外,杨氏难逃责罚。
所以官家才能安安稳稳的活下来?”
寇准缓缓点头,讥讽的道:“不然你以为刘娥为何要让官家认杨氏为小娘娘?你不会真的以为后宫里有什么姐妹情深吧?
刘娥是多霸道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刘娥会愿意跟别人共享儿子?”
寇季盯着寇准道:“刘娥既然知道杨氏不是善类,为何在掌权以后不除掉她?”
寇准冷哼道:“别人畏惧刘娥,不敢宣扬官家的身世,杨氏会畏惧?李氏在诞下了官家以后,先帝和刘娥要送李氏出宫,断了李氏跟宫里的一切痕迹。
是杨氏从中周旋,让李氏留在了宫里。
李氏只要活着在宫里,刘娥就没办法对杨氏下手。
因为杨氏一旦遭了意外,李氏就会成为一个随时都会爆开的药发傀儡。”
顿了顿,寇准又补充了一句,“不只是官家的身世,还有杨氏自己和刘娥干的那些丑事。暗害皇嗣的事情一旦暴露出来,刘娥还有何颜面身居皇后之位?
先帝就算再宠爱她,也会送她去死。”
寇季感叹道:“如此说来,杨氏是真厉害。”
寇准哼声道:“老夫刚刚说过,在宫里活得滋润的女人,就没一个是简单的角色。”
寇季沉吟道:“如今刘娥已死,所以杨氏没了顾忌,便开始在宫里兴风作浪?”
寇季缓缓皱起了眉头,道:“可杨氏跟官家并没有仇怨,为何要对官家的子嗣下手?难道她喜欢通过暗害皇嗣,寻找快感?”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杨氏又不是失心疯,怎么可能通过暗害皇嗣寻找快感。杨氏此前虽然不堪,但是官家出生以后,她就收敛了锋芒,尽心尽力的抚养官家,一直将官家当成亲子对待,怎么可能害官家的子嗣?”
寇季愣住了。
寇季原以为,从寇准嘴里挖出了杨氏的过往,知道了杨氏的手段以后,宫里两桩案子的幕后黑手,就锁定在杨氏身上了,却没料到,寇准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寇季愕然道:“杨氏不会谋害官家的子嗣?”
寇准郑重的道:“杨氏对官家,那是真心疼爱。”
寇季皱眉道:“可这并不能排除杨氏谋害皇嗣的嫌疑啊?毕竟她此前就有谋害皇嗣的嫌疑。而去宫内发生的两桩案子,一个个做的都十分干净。
能在宫里,将案子做的如此干净的,只有官家、皇后、三位太妃。
官家不可能自己害自己的子嗣。
皇后一直在人前,一直被人盯着,只要她做出了谋害皇嗣的事情,一定会被人发掘,并且揭穿出来。
毕竟,后宫里的女人都盯着她的位置,一个个巴不得她出错呢。
那么多眼睛盯着,她想谋害皇嗣,十分困难。
杜太妃一直与世无争,深居简出的,像是一个苦行僧。
她没有机会谋害皇嗣,也没有理由谋害皇嗣。
李太妃说话虽然强硬了一些,可是她是一个没有多少心计的人。
不然也不会被幽禁在深宫里十多年。
她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别人一猜就能猜出她的想法,她很难做出谋害皇嗣的事情,而不被人发掘。
算来算去,就剩下了杨太妃。
她没有动机,但是却有那份心计和实力。”
寇准微微皱起了眉头,瞪着寇季道:“你有证据?”
寇季缓缓摇头,“我没有证据,所以我也没敢揭穿此时。但我去洗衣房询问一些老宫娥的时候,一个宫娥告诉我,杨太妃此人不简单。
那个宫娥刚跟我说完这个,洗衣房就失火了。
我带着她逃亡的途中,她就被人用暗箭射杀。
像极了杀人灭口。”
寇准沉声道:“你也说了,像极了杀人灭口。只是像而已,万一是有人栽赃陷害呢?”
寇季皱眉道:“可若是她故意混淆视听呢?”
寇准盯着寇季,郑重的道:“你已经认定了她跟宫里的两桩命案有关?”
寇季坦言道:“如果她真像是祖父说的那般,是一个有心计的人,也曾很先帝朝的几个皇嗣遇害案有关,那么她一定跟宫里发生的两桩命案脱离不了关系。”
寇准眉头一瞬间皱成了一个川字,他盯着寇季沉声道:“你知不知道,官家对杨太妃的感情,比刘娥还深。刘娥虽为官家的大娘娘,可她抚养官家的时间,还不到杨太妃一成。
真正算起来,官家是由杨太妃养大的。”
寇季沉吟了一下,低声道:“我已经将此事暗示给了官家。”
说到此处,寇季苦笑道:“官家得知此事以后,差点崩溃。”
“糊涂!”
寇准恼怒的吼了一声,指着寇季的鼻子骂道:“捕风捉影的事情,一点儿证据也没有,你就敢往出说,还说给官家听。
你是嫌官家的皇位坐的太稳,还是嫌我大宋太安定?
若是有人告诉了你,老夫伤了寇天赐,你心中做何感想?”
寇季苦着脸道:“必然心神俱焚……”
寇准破口大骂道:“你还知道?!官家尚无子嗣,若是因此心神俱焚,出了什么意外,无人继承大统,你就是我大宋的罪人。
万死难赎其罪的罪人。”
“官家无碍……”
寇季小声辩解了一句。
寇准瞪起了眼珠子,“你得庆幸官家无碍,官家若是因为你的疏忽,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夫先掐死你,再自缢谢罪。”
寇季苦笑着垂下头。
寇准觉得他怎么做太冒失,但是他自己却不这么认为。
有些事,该面对的时候必须面对。
早知道,要比晚知道的好。
此类的事情不尽早解决,后面再出现了问题,对赵祯的伤害更大。
对方一脸暗害了两位怀有身孕的嫔妃,那就说明对方不会轻易把守,不尽早解决此事,搞不好后面还会有皇嗣和嫔妃被暗害。
第0754章 扑朔迷离
寇准言称,杨太妃疼爱赵祯,不会做出伤害赵祯子嗣的事情,寇季觉得未必。
杨太妃虽然没有伤害赵祯子嗣的动机,但是她却有那个实力和心计。
更重要的是,张贵妃和韩美人遇害,从头到尾都做的无迹可寻,很符合寇准描述的杨太妃做事的特点和风格。
也不排除是有人在模仿杨太妃的手段做事。
但杨太妃手里的力量,可不是谁都能调动的。
杨太妃用手里的力量防着刘娥,刘娥尚且拿她无可奈何,谁又能越过她,调动她手里的力量?
要知道,史书上刘娥死后,杨太妃还活着。
而史书上刘娥最巅峰的时期,可是镇压着满朝文武的。
如此权势,都没能奈何的了杨太妃,那就说明杨太妃手里的力量,被她经营的水泼不进。
杨太妃凭借着自己手里的力量,紧握着刘娥的一些把柄,钳制着刘娥,所以刘娥才拿她无可奈何。
一个没有力量的人,握着一个手握大权的人的把柄,那是不可能存在的。
因为人家能随手碾死你,然后拿回自己的把柄。
反过来想,以杨太妃的心计和实力,她若是不点头,后宫之中,又有谁能暗害皇子和嫔妃?
所以此事杨太妃纵然不是此事的主谋,必然也是从犯之一。
寇季心里想着自己的事情,嘴上却对寇准道:“祖父,孙儿知错了,下一次一定不敢妄言了。”
“你还想有下次?”
“没有……没有下次……”
“哼!”
寇准冷哼了一声,瞪着寇季道:“你还是怀疑杨太妃?”
寇季坦诚的点头。
寇准冷声道:“我大宋奉孝,杨太妃对官家有养育之恩,养恩大于生恩。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你调查杨太妃,传扬出去,不仅你要担骂名,官家也要跟着担骂名。”
寇季沉声道:“事关大宋大统之位的传承,区区骂名,我不在乎。”
说到此处,寇季看向了寇准,郑重道:“我要是因为区区骂名而退缩,我也没资格当您的孙儿。”
寇准听到这话,脸色缓和了几分。
他本就不是那种遇到困难就退缩的人。
寇季这话很符合他的胃口,他盯着寇季,叮嘱道:“区区骂名不是关键,关键是你查清了此事以后,发现跟杨太妃无关,那官家哪里,你就不好做了。
这也是为何老夫得知了你将此事告诉官家以后,动怒的原因。
官家虽然宠信你,但你终究不是官家的亲兄弟。
杨太妃对官家而言,犹如亲母。
你诬陷杨太妃,害的他们母子差点出现了隔阂,官家心里必然会生出疙瘩。”
说到此处,寇准感慨道:“这人呐,心里不能有疙瘩,一旦有了疙瘩,看一个人就变了样。疑邻窃斧的故事,你应该听说过。
官家心里一旦对你有了疙瘩,看你做什么都不对。
到时候你的官,可就难做了。
你如今跟官家共掌天下兵权,看着荣耀。
到时候,很有可能就是杀身之源。”
寇准一番推心置腹之语,寇季听着十分受用,也十分感动。
他有八成的把握可以确认,杨太妃跟此事必有关系,所以查清楚此事以后,赵祯不会对他心生疙瘩,他没必要担心。
真正让寇季觉得受用的,是寇准话里的为官之道。
寇准借此告诫寇季,做事要将自己放在最安全的地方,然后再图其他。
寇准不希望他拿性命去冒险。
虽然寇准说出的话,寇准自己也做不到,但是他希望寇季做到。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话,不适合用在此处。
寇准喜欢拿性命去冒险,那是因为他心中有自己的坚持。
寇准劝诫寇季不要拿性命去冒险,那是因为他心中对晚辈有一丝爱护。
“祖父教诲,孙儿铭记。”
寇季虽然不见得会听寇准的,但是寇准的一片心意,他必须领受。
“老夫已经离开了中枢,以后中枢的事情,你就不要拿来烦老夫了。过来陪老夫看看今岁考中我文昌学馆的学子的文章,看看里面有几个英才。”
寇准生硬的转移着话题。
寇季失笑道:“祖父您是知道的,我不通经书……”
寇准撇撇嘴道:“老夫今岁又没考经书。种世橫那厮不是说了吗?经书若是对朝廷无用,学它作甚?老夫今岁考的是杂学。”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祖父您这么干,就不怕士林中的读书人说你不是?就不怕文昌学馆内的大儒们反对?”
“呸……”
寇准不屑的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道:“以老夫的地位,大宋朝有几个读书人敢说老夫不是的?老夫的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你的门生故旧如今也逐渐的进入到了朝中。
读书人敢说老夫不是,除非他们仕途不想要了。
再说了老夫年七旬,干一些糊涂事,也在情理之中。
难道他们还想跟一个七旬的老人讲道理不成?
老夫就算吐他们一脸,他们也只能擦干了唾沫冲老夫傻笑。
至于学馆里的那些老匹夫,他们吃老夫的喝老夫的,还借着老夫的地方扬名,凭什么反对老夫?”
寇季失笑道:“您老好歹是有身份的人,多少得讲点道理吧。”
寇准瞪起眼,“要老夫跟他们讲道理?他们也配?一个个还敢说你不学无术,老夫看他们就是欠收拾。”
寇季总算明白了寇准为何会在今岁文昌学馆的考核中考杂学,而不是经书了。
敢情是为了维护他。
此前寇季不学无术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的,寇季自己没怎么计较,但是寇准却记住了。
并且还小小的反击了一把。
寇准的爱护之心,寇季感受到了,他什么也没说,陪着寇准一起查阅起了那些学子们的文章。
寇季陪着寇准查阅一些学子们的文章,到了饭点,一起用了一些饭食,又查阅起了学子们的文章。
查阅了一半,就查阅不下去了。
因为寇忠领着一个人,出现在了寇准的屋舍内。
寇准和寇季纷纷起身施礼。
“臣寇准……”
“臣寇季……”
“参见官家……”
“……”
赵祯笑呵呵的对寇准道:“寇公不必多礼,朕找四哥有要事要商,去寇府别院,没找到四哥,听闻四哥到了寇公的住所,朕就赶了过来。
叨扰之处,还望寇公不要见怪。”
寇准不卑不亢的道:“不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官家要去哪儿就去哪儿,谁也不能阻拦,更不会叨扰任何人。”
赵祯笑着道:“寇公的教诲,朕记住了。”
寇准再次一礼,回身对寇季道:“既然官家是找你的,那老夫就回避一二。”
说完这话,寇准离开了屋舍,叫上了寇忠,去巡视文昌学馆。
屋舍内只剩下了赵祯和寇季两人。
赵祯脸上的笑意缓缓敛去,盯着寇季幽怨的道:“朕以为四哥还会躲着朕。”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臣身为人臣,又岂敢躲着官家。”
赵祯叹了一口气,“四哥还在怨朕?”
寇季拱了拱手,“臣不敢……”
赵祯长叹道:“四哥跟朕生疏了,还说不是在怨朕。”
寇季淡淡的道:“官家是君,寇季是臣,君臣……”
“四哥!”
赵祯低喊了一声,咬牙道:“朕锥心之际,说出胡言乱语,伤了四哥,是朕不对。可你也应该体谅体谅朕,杨太妃那是朕的养母,朕从小在她宫中长大。
她对朕有养育之恩,朕也一直将她当成亲母对待。
你告诉朕,朕两位皇儿遇害,跟杨太妃有关,朕的心,瞬间碎成了无数块,又怎能不胡言乱语。
换做是四哥,四哥能坦然面对吗?”
赵祯说到此处,已然泪目。
他含着泪道:“世人皆以为当皇帝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可世人根本不知道当皇帝要遭受到的磨难,远超世人的想象。
父皇撒手人寰,留下了偌大的江山,给朕一个尚不明事的孩子。
朕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背负起了整个大宋。
朕的大娘娘,朕最亲近的人,在父皇去了以后,要架空朕,让朕当个傀儡皇帝。
朕的八皇叔,觉得朕一个顽童,不配坐在九五宝座上,要杀进皇宫,抢了朕的帝位。
朕眼看着八皇叔身死,眼看着大皇叔疯魔,眼看着大娘娘被烈火焚身致死。
朕如今还要眼看着朕的皇儿惨死,眼看着害死朕皇儿的真凶直指到朕的养母身上。
朕的心得有多痛。
朕不能哭、不能喊、不能心痛、更不能躲起来不见人。
因为大宋需要朕,满朝文武在朕躲起来以后,也会逼朕出来。
朕是个人,不是供庙里的泥塑。
但是没几个人把朕当成人。
他们都想让朕成为供庙里的泥塑。
也没几个人在意朕的心思。
他们只想让朕按照他们的心思做事。
把朕当人的,在意朕心思的,只有你和朕的生母。
但朕有一些话,不能跟生母说,只能跟你说。
你若离朕而去,朕就真了成了孤家寡人,就真的成了供庙里的泥塑。”
赵祯说到此处,已经泣不成声。
寇季隐隐也有些泪目。
做皇帝做到赵祯这个份上,除了用可怜形容外,已经找不到其他形容词了。
赵祯真心实意的将寇季当成兄长对待,寇季又岂会真的铁石心肠的丢下他。
“我没有离官家而去的意思,我只是对官家轻易交出宝玺感觉到愤怒。”
寇季咬着牙沉声道:“我们所作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宝玺。宫内发生的一切,也是因为那个宝玺而起。越是如此,我们就越应该守住宝玺,将那些魑魅魍魉,一网打尽,尽数掐死。
唯有如此,我们才对得起我们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我们不能倒,更不能哭。
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应该坚定的走下去。”
赵祯红着眼,重重的点头道:“朕向四哥承诺,以后不会再拿宝玺说事。”
寇季点点头,道:“宫里发生的两桩命案,我已经有了一些眉目,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回宫,回宫以后就着手调查此事。
不过,我一个人在宫里调查此事,困难重重,所以我需要武德司的人配合我。”
赵祯郑重的道:“朕会吩咐武德司的人,听从四哥的调遣。”
寇季迟疑了一下,盯着赵祯道:“如果……如果真查到了杨太妃的头上,官家打算如何处置?”
此事寇季必须问清楚。
赵祯痛苦的闭上双眼,低声道:“贬为庶民,流放千里。”
寇季眉头一挑,“饶她一命?”
赵祯吸着冷气,心痛的道:“她对朕有养育之恩。朕若杀了她,天下人如何看待朕?”
寇季叹了一口气,没有在再多言。
众口铄金,再大的权势,也难敌天下悠悠众口。
一些愚孝的故事,对古人的影响很大。
即便官方的律法对愚孝和孝顺给出了辨别的条文,但百姓们中间绝大多数人依然信奉着愚孝,并且代代相传,从未断绝。
为母舍子,那是值得被称赞和传扬的佳话。
为子舍母,那会被百姓们所不齿。
杨太妃若是真的害了皇嗣,那是她的罪过。
可若赵祯因此斩了杨太妃,那就是赵祯的罪过。
百姓们会因此将赵祯描绘成一个不孝的人。
大宋奉孝,赵祯身为大宋官家,若是不孝,他在民间的威望将会大大减弱。
赵祯若是想维持现状,什么也不做的话,那他将杨太妃斩了也就斩了。
民间的百姓再怎么议论,对他的影响也不大。
可赵祯随后要革新文制,其中最需要的,就是取得百姓的信赖。
若是在还没有取得百姓们信赖的时候,就先背上一个不孝的名声,那百姓们谁信你?
“入宫吧……”
寇季淡淡的说了一句。
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若是杨太妃谋害皇嗣,是情有可原的话,他可以放杨太妃一马。
若杨太妃是其中主谋的话,他不介意斩了杨太妃。
杀人不过头点地,欺负人也不是这么欺负的。
不能见赵祯仁慈,就将赵祯往死里欺负,让赵祯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
至于斩了杨太妃以后的后果,寇季一点儿也不在意。
赵祯又不可能杀了他,无非就是在朝野上下的舆论中罢了他而已。
但他现在还在乎罢官?
真要罢了官,他很快也能得到起复。
赵祯不可能因为他斩杀了一个谋害皇嗣的主谋记恨他。
满朝文武也不可能因为他斩杀了一个断绝社稷大统的人记恨他。
即便是有一些不愿意看到寇季起复的人,从中阻挠,也起不了什么太大作用。
寇准经营多年的门生故旧,以及他经营了多年的关系,不是白经营的。
他真要斩了杨太妃,唯一要承担的恶果就是,不能再由武转文,出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了。
毕竟,朝野内外,没有一个人愿意看到一个斩了皇帝养母的人,坐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位置上。
满朝文武不记恨他是一回事,愿不愿意看他坐在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位置上,又是另一回事。
寇季和赵祯出了屋舍,一同下了文昌学馆。
寇准站在半山腰上,瞧着赵祯和寇季并肩下了文昌学馆,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赵恒……你不如你儿子……”
寇忠在一旁仰着头,望着万里晴空,假装自己在数星星,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寇准回头瞥了一眼仰着头的寇忠,不屑的道:“他还能爬出来找我不成……哼……”
寇忠翻了个白眼,不想说话。
寇准越活越回去了,有时候英明的不像话,又时候又蛮横的像是个闹脾气的孩子。
老小孩、老顽童,大概说的就是现在的寇准。
寇准的嘀咕,赵祯和寇季自然听不到。
二人下了山,乘车入了汴京城。
一路过了金水桥,入了宫。
赵祯将寇季放在了后宫宫门口,对寇季道:“种世衡不知道怎么想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奏请将三衙和枢密院合为一处。
吕夷简三人为此事头疼不已,已经频频派人请朕过去做定夺了。
朕现在要去盯着此事,后宫的案子就交给四哥了。
四哥只管放心的查,有不长眼的阻拦,打杀了就是。”
寇季就当没听见赵祯最后一句话。
宫里的人,但凡有点眼力的,没几个人在他面前找不自在。
敢在他面前找不自在的,都是他没办法打杀的人。
所以赵祯最后一句话,纯粹是废话。
李太妃要是跳出来阻拦,我还能将李太妃砍了不成?
真要砍了李太妃,你还不得疯?
寇季腹诽之余,对赵祯道:“种世衡挑这个时候上书,应该是觉得如今官家正是易怒易冲动时候,满朝文武不敢在这个时候触官家眉头,所以枢密院和三衙合二为一的事情,就不会受到太多阻拦。”
赵祯沉声道:“他就不怕朕一怒一冲动,罢了他?”
寇季坦言道:“他相信官家的睿智。”
赵祯略微一愣,沉吟道:“他投诚了?”
寇季缓缓点头。
赵祯撇撇嘴道:“难怪他敢在这个时候触朕的眉头……”
寇季感叹道:“他也是为了官家的江山社稷。”
赵祯道:“他还真是聪明,知道向你投诚,就是向朕投诚。只是朕不太喜欢聪明人。”
赵祯和寇季一起携手推行了兵制革新,也一起携手做了许多事情。
但是满朝文武,没人认为寇季和赵祯在政务上是一体的,所以没人知道,向寇季投诚就是向赵祯投诚。
赵祯原以为,不会有人看出此事。
却没料到种世衡看穿了此事,并且果断的向寇季投诚了。
投诚就意味着,无条件支持寇季所提出的任何政务。
也就相当于无条件支持赵祯推行任何政务方面的革新。
寇季听到了赵祯的话,撇嘴道:“能出现在朝堂上的,就没几个蠢人。偶尔有一两个犯蠢的,大多是被人算计了。又或者是怀有什么其他目的。
比如此前范讽在朝堂上挑拨我们君臣的关系,就是为了试探我们。
他想看看我们君臣之间是否存在着裂痕。
如果存在裂痕,他就会联合其他人,一起搬到我,断官家一臂,借此打压武臣,重新恢复文臣执掌朝纲的局面。”
赵祯缓缓点头,“此事朕知道,他在背后弄了一个什么逸党,明面上是一群研究诗词歌赋的人,实际上就是一群居心叵测的人凑在一起谋划朝廷。
有人为了巴结你,去取他的脑袋,就是被他的党羽给拦下了。
朕已经派人盯着他们了,他们若是敢有异动,朕一定会收拾他们。”
寇季缓缓点头。
赵祯感叹道:“种世衡太聪明了……”
寇季叹气道:“朝堂上若全是蠢笨之人,你就没那么轻松了。再说了,他能看清此事,也不是他的智慧,而是他背后之人的智慧。”
赵祯略微愣了一下。
寇季沉声道:“种世衡此前找我投诚,我原以为是简单的投诚。可是我派人去查探了一番后才知道,他在找我投诚之前,去见过他的叔父。”
赵祯幽幽的道:“大儒种放吗?”
寇季缓缓点头。
赵祯叹息道:“如此大贤,为何要一心寻道呢?”
寇季淡然道:“人各有志……”
说到此处,寇季和赵祯不再多言。
赵祯驱车赶往了资事堂,寇季则一个人赶往了韩美人的寝宫。
寇季到了韩美人的寝宫以后,就看到陈琳带着人死守在韩美人的寝宫前。
见到了寇季以后,急忙迎了上来,问道:“官家如何?”
寇季低声笑道:“官家无碍……”
陈琳长出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陈琳虽然在韩美人寝宫门口守着。
可他却时时刻刻关注着赵祯的动向。
赵祯将自己关进了寝宫以后,陈琳就十分忧心。
赵祯被满朝文武逼出来以后,陈琳就更加忧心。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赵祯。
他知道赵祯有多可怜,也知道赵祯心中有多痛苦。
陈琳知道赵祯无碍以后,一颗心也放下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盯着寇季问道:“官家今早派人传话,说是让咱家将他身边的小林子给换掉,你可知道小林子犯了何事,惹怒了官家?”
第0755章 与世无争杜太妃
“小林子?”
寇季狐疑的盯着陈琳,“小林子是谁?”
陈琳略微愣了一下,急忙道:“听咱家吩咐跟在官家身边的小宦官……”
寇季斜眼看着陈琳,撇撇嘴道:“你派他盯着官家,官家发现了,自然要换了他。”
陈琳闻言,一张老脸黑的像是锅底。
“咱家怎么可能派人盯着官家……”
陈琳瞪着寇季,咬牙切齿的道。
寇季哼了一声道:“你近水楼台,都不敢派人盯着官家,我身在宫外,就敢派人盯着官家了?官家有什么举动,我又不知道,官家为何要换一个小宦官,我怎么知道?”
陈琳一愣,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一脸尴尬。
寇季淡淡的道:“那个小宦官真要是惹怒了官家,恐怕早就被埋进了御花园,成了花肥。他现在还活着,说明他并没有惹怒官家。他应该是说错了话,官家不愿意让他再跟着,所以才让你换了他。”
陈琳闻言,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意外的道:“你亲戚?”
陈琳瞥了寇季一眼道:“咱家从小无父无母,哪来的亲戚。”
寇季狐疑的看着他。
陈琳叹了口气道:“他是咱家的干儿子……咱家有心提携他,所以让他在官家身边伺候着。如今看来,他没那个眼力,还需要调教。”
寇季撇撇嘴道:“你可别在宫里结党,不然我肯定会弹劾你。”
陈琳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寇季瞧了瞧被守的严严实实的韩美人的寝宫,问道:“没出什么岔子吧?”
陈琳正色道:“咱家盯着呢,谁敢在咱家眼皮子动手脚。”
寇季唏嘘道:“你倒是自信,可人家一旦动了手,你一个奴婢也拦不住。”
陈琳脸色微微一变,左右瞧了一眼,见没人在意,凑近了寇季,压低了声音道:“此事跟那三位有关?”
陈琳也是聪明人,寇季稍稍提醒了一下,陈琳立马就察觉出了其中的问题所在。
寇季沉声道:“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你的,但是对方在宫里隐藏的力量不小,我要查她,恐怕有些吃力。官家虽然将武德司的人暂时交给了我调遣,但武德司的人入宫时间不长,只要一有动作,立马会被对方发现。
所以还需要你手下的人帮忙。”
“嘶……”
陈琳一连吸了两口冷气,道:“她……她又动手了?”
寇季微微眯起了眼,“你已经猜到了是谁?”
陈琳看向了寇季,低声道:“太宗在朝的时候,咱家就已经净身了。宫里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咱家知道的清清楚楚。”
寇季沉吟道:“你似乎很意外?”
陈琳缓缓点头,沉声道:“她没有理由暗害官家的皇嗣……官家可是她一手养大的……”
寇季眯起了眼道:“所以你此前从没有怀疑过她?”
陈琳点头道:“她比任何人都疼爱官家……咱家自然不会怀疑她。”
说到此处,陈琳看向了寇季道:“你查到了证据,证明是她做的?”
寇季缓缓摇头,“没有查到证据,但宫里有心计有实力做这件事的,只有她。”
陈琳咬咬牙道:“若是有人陷害她呢?”
寇季幽幽的道:“她的实力不弱,皇宫内四处应该都有她的眼线。谁能在她眼皮子底下陷害她?”
陈琳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
“可她没理由暗害官家的皇嗣!”
陈琳斩钉截铁的道。
寇季点点头道:“所以我猜测,她很有可能只是一个从犯,背后还有一个主犯。主犯手里应该握着一些她的把柄,所以她不得不听从主犯的命令。”
陈琳脸色变得有些阴沉,咬牙切齿的道:“若真是如此,咱家少不了跟她做一场。”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提醒道:“她可是官家的养母,你敢跟她作对?”
陈琳冷声道:“这宫里,咱家只认官家。”
寇季沉声道:“她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官家恐怕不会放过你的。”
陈琳瞪了寇季一眼,道:“只要官家一切都好,咱家就算舍了这条老命,也不在乎。”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你倒是忠诚……”
陈琳深深的看了寇季一眼,低声道:“咱家要是不向着官家,这世上就没几个人向着官家了。”
陈琳说完这话,不等寇季再开口,就继续道:“你既然回来了,那此处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咱家去会一会她,看看此事背后是不是有她。”
寇季略微一愣。
陈琳却没有再多做解释,匆匆离开了韩美人寝宫。
走了几步,突然回身,走到了寇季面前,沉声道:“此事背后若是真有主谋的话,一定是一个知道宫里诸多事情的老人。
她做事素来干净,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手脚,所以能掌握她把柄的人,一定是一个十分了解她的人。
如今宫里还活着的,了解她的人,并不多。
咱家回头列一个名单给你,你照着查,应该能查出一些什么。”
寇季缓缓点头。
陈琳没有再说话,迈开了步子离开了韩美人的寝宫。
寇季在陈琳走后,迈步到了韩美人的寝宫门前。
守在寝宫门口的侍卫、宦官们,见到了寇季以后齐齐施礼。
寇季找了一个领头的,询问道:“里面的情形如何?”
领头的宦官躬身道:“回寇枢密的话,里面人心惶惶的,有些乱,但没出什么大差错,也没有出人命。一日三餐都有供应,许进不许出。”
寇季缓缓点头,“没有出什么大差错……倒是沉得住气……”
寇季吩咐领头的宦官道:“你吩咐下去,从今日开始,只给他们提供一顿饭。”
领头的宦官略微一愣。
寇季问道:“有问题?”
领头的宦官赶忙道:“不敢……”
寇季缓缓点头道:“找个地方,让我先睡会儿。”
领头的宦官没有再多言,他在韩美人寝宫旁边找了一间厢房,安排寇季进去住下。
寇季进去以后,倒头就睡。
一觉睡醒以后,已经到了傍晚。
醒了以后,就看到一个小宦官守在自己的房门口。
寇季出了门,上下打量了一眼小宦官,问道:“陈琳派你来的?”
小宦官点点头道:“回寇枢密的话,陈大伴派遣奴婢送一封信给您。”
寇季摊开了手,小宦官立马从怀里取了一封信送到了寇季手上。
寇季拿到了信,对小宦官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小宦官躬身一礼,离开了房门口。
寇季拿着信回了房,拆开了信,借着烛光瞧了一眼,就愣住了。
只见陈琳给出的信,为首的就是四个字。
太妃杜氏。
杜太妃早已被寇季排除在外,陈琳给出的信,却将杜太妃列到了首位,寇季觉得十分意外。
寇季拿着信,嘟囔道:“陈琳将杜太妃列在首位的依据是什么?”
寇季一边嘟囔,一边继续审阅陈琳送过来的信。
审阅完了信以后,寇季算是明白了陈琳为何将杜太妃列在了首位。
寇季收起了信,苦笑了一声,“这老货八成是疯了。”
陈琳不仅仅将杜太妃列在了其中,里面还有其他几位留在宫里养老的先帝的嫔妃,以及一些宫里的老嬷嬷。
此外,赵祯的生母李太妃也在其中。
陈琳完全是依照着对杨太妃的了解顺序列的名单。
并且将所有的人全部罗列在了其中,不论是好坏。
为首的杜太妃,应该算是后宫里最了解杨太妃的人之一。
为什么寇季会觉得是之一呢?
因为依照陈琳列名单的规则,陈琳应该跟杜太妃并列在榜首。
甚至,陈琳还有可能会取代杜太妃,位列榜首。
对于宫中的一些内情,陈琳绝对比杜太妃了解的要多。
陈琳这老货现在明显是本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心思在乱来。
他提供的名单只能借鉴,却不能相信。
寇季收起了信,出了房门,站在韩美人寝宫门口略微听了一下动静以后,又重新返回房里睡下。
……
翌日。
清晨。
寇季刚刚起床,就听到了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寇季开了门,就看到了昨日送信的那个小宦官出现在了房门口。
不等寇季开口,小宦官就率先开口道:“寇枢密,陈大伴让奴婢过来告诉您一声,昨夜尚衣房死了一个女官,死相极其凄惨,凶手到现在还没有抓住,宫里恐怕不安全,让您小心点。”
寇季缓缓点头。
小宦官不再多言,匆匆离开了寇季房门前。
陈琳派遣小宦官过来传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寇季听懂了。
那个尚衣房的女官,必然是杨太妃的人。
弄死她的应该是陈琳。
陈琳是借此告诉寇季,他已经动手了。
“老货平日里看着慈眉善目的,下起黑手来,还真是不含糊。”
寇季小声嘀咕了一声,吩咐人准备了一些洗漱的水,简单的洗漱过了以后,吃了一些饭食,凑在了韩美人寝宫外听了一会儿,就离开了韩美人的寝宫,往杜太妃居住的寝宫走去。
一路凭借着刷脸,安安稳稳的走到了杜太妃的寝宫外,经过了通禀以后,杜太妃宫里的女官,引领着寇季进了杜太妃的寝宫。
杜太妃寝宫里没有多少人,只有那么三五个宫娥伺候着。
宫里很静,到处都栽种着花草。
院子里还飘散着淡淡的檀香味。
越临近杜太妃所在的地方,檀香味就越浓。
但并不刺鼻。
显然杜太妃在焚香的时候,牢牢的把控着香料。
女官引领着寇季到了杜太妃房门口,通禀了一声。
杜太妃就请他进了房内。
房内的摆设很简单。
一张床榻、一张书架、一座观音像、三个蒲团。
床榻上只有一床被褥,十分朴素。
书架上摆满了佛经。
三个蒲团因为久坐的缘故,已经被压成了薄薄的一层。
房间内唯一贵重的,就是那一座观音像。
那是一座纯金的观音像,在烛光照耀下,璀璨夺目。
袅袅青烟从观音像前飘荡而过,平添了几分神秘感。
杜太妃一身素衣,跪坐在其中一个蒲团上,面向着观音像。
杜太妃看着像是一个隐士,多过像是一个太妃。
寇季入了门,躬身一礼,“臣寇季,参见杜太妃……”
杜太妃听到了寇季的声音,缓缓起身,回过身,略微点头笑道:“寇枢密不必多礼。”
寇季起身。
杜太妃吩咐女官道:“香儿,去准备一些茶点招待寇枢密。”
女官答应了一声,躬身退出了房门。
女官一走,杜太妃脸上的笑容一敛,长叹了一口气,盯着寇季问道:“寇枢密,哀家母女可有得罪你的地方?”
寇季略微一愣,“太妃娘娘何出此言?”
杜太妃叹息道:“哀家想尽了办法,才将絮儿拽出了泥潭。让她远离了朝野纷争,无忧无灾的活着。可是你最终还是让她卷入到了泥潭。
絮儿若是出了家,或许这辈子也没办法成婚,嫁不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
但她至少可以躲开被赐婚的命运,不用嫁给她不喜欢的人。
此前絮儿已经有了出家的念头,皇宫内外,朝野上下,都知道絮儿是即将出世的人,所以没人提及絮儿的婚事。
可自从絮儿去了你府上,流露出了本性,被人察觉以后。
已经有人开始提及起了絮儿的婚事。
若是絮儿因此被赐婚给了一个她不喜欢的人,你说说,你是不是害了絮儿。”
寇季听完了杜太妃一席话,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久以后,寇季盯着杜太妃,沉声道:“太妃娘娘难道不觉得,让絮儿出家,是对她最大的不公吗?”
杜太妃瞪着寇季道:“寇枢密觉得,让絮儿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就是对她最大的公平吗?”
寇季正色道:“我大宋如今不需要跟任何番邦和亲,朝中也没有官家需要拉拢的权贵。所以絮儿公主可以随意挑选她想要嫁的人。不需要担心官家会随意将她赐给别人。
官家十分疼爱絮儿公主,他绝对不会看到絮儿公主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
“朝中已经没有了官家需要拉拢的权贵?”
杜太妃盯着寇季略含讥讽的道:“这其中包括你寇氏吗?”
寇季一脸愕然。
皇亲国戚已除。
武勋们几乎都被压趴下了。
寇府,如今算得上是大宋的顶级豪门之一。
官家自然不需要拉拢寇氏。
但官家跟他这个寇氏当家人最亲近。
依照惯例,皇家会将自己最亲近的人,变成儿女亲家。
此前赵祯三次提起寇天赐的婚事就是明证。
寇季盯着杜太妃道:“太妃娘娘的意思是,有人提议将絮儿许配给天赐儿?”
杜太妃没有隐瞒,缓缓点头,道:“不只是天赐儿,还有你。”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道:“这不是胡闹吗?”
“胡闹?”
杜太妃冷哼了一声道:“此事若是传扬到朝堂上,满朝文武会将此事当成胡闹吗?一些记恨你的人,巴不得你变成外戚。
须知,我大宋太祖定下了祖制,外戚不得干政。”
寇季皱眉道:“我已经有了妻室,絮儿公主嫁给我,难道要做小?哪有公主做小的,这还不是胡闹?”
杜太妃冷声道:“公主是不能做小,可向嫣能。”
寇季眉头一瞬间皱成了一个川字,冷声道:“向公尸骨未寒,就有人打他孙女的主意,就不怕那些辞仕的老臣们心寒吗?”
杜太妃摇摇头,道:“心寒又如何?谁会为了一个死人张目?”
寇季生硬的道:“我已经有了妻室,断不可能再娶。官家也绝不会看到如此荒唐的事情发生。至于天赐儿和絮儿的婚事,此前官家也曾提起,但是我婉拒了此事。”
杜太妃听完了寇季这话,有些不乐意,“寇枢密是觉得,哀家的闺女配不上你儿子?”
寇季郑重的道:“不敢,臣只是觉得,天赐儿是官家的干儿子,絮儿是官家的亲妹子,两个人差着辈分,不能乱了辈分。”
杜太妃听到这话脸色缓和了几分,“算你识相……”
寇季沉声道:“此事臣会跟官家说项,不论是谁提出的此事,只要官家不点头,一切都是空谈。”
杜太妃缓缓点头,低声道:“再加上哀家从中周旋的话,絮儿的婚事倒是不用太担忧。”
说到此处,杜太妃盯着寇季道:“说到底,你也是为絮儿好,哀家就不跟你计较此事。但你跑到哀家宫里来,拖哀家下水,哀家就不能轻易放过你。”
寇季眉头略微一挑,沉吟道:“太妃娘娘知道宫里发生的事情?”
杜太妃瞥了寇季一眼,没好气的道:“哀家虽然潜心向佛,但并不代表哀家双耳不闻窗外事。宫里发生了那么大的动静,哀家想不知道都难。”
寇季道:“听太妃娘娘的意思,是了解其中一些详情。”
杜太妃瞪了寇季一眼,“你来找哀家,不就是为了此事吗?”
寇季缓缓点头道:“不错……”
杜太妃叹了一口气,“你去了一趟洗衣房,洗衣房失火,梅姑被杀,你居然还不知道警醒,还跑到哀家宫里来祸害哀家。
哀家若是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你,恐怕你走以后,哀家就会有杀身之祸。”
寇季迟疑道:“皇宫重地,谁敢伤着太妃娘娘,那不是找死吗?”
杜太妃翻了个白眼,“是谁,你心里比哀家更清楚。先帝在朝的时候,哀家不争不抢,官家登基以后,哀家与世无争。
哀家什么也不想管,什么也不会说。
今日放你入宫,主要是看在你照顾絮儿的份上。
你速速离去,以后不要再蹬哀家的门。”
寇季沉声道:“太妃娘娘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歹人在宫里行凶吗?”
杜太妃淡然道:“哀家不看着又能如何?哀家纵然告诉你一些实情,也只是陈年旧事而已,你也查不出什么。到头来,你无碍,哀家却有性命之忧。”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即是如此,臣就不叨扰了……”
杜太妃摆摆手,“速去……”
寇季躬身一礼,退出了杜太妃的寝宫。
杜太妃在寇季走后,长叹了一声,道:“冤孽啊……”
寇季出了杜太妃寝宫,回望了杜太妃寝宫一眼,折身赶往了下一处。
但凡是陈琳给出的名单上提到的名字,寇季都打算一一拜访一遍。
杜太妃不愿意开口,总有人愿意开口。
纵然所有人不愿意开口,寇季也不是全无收获。
寇季依照陈琳给的名单,在宫里晃荡了一圈,最后到了李太妃寝宫内。
寇季到李太妃寝宫的时候,李太妃正在宫中小酣,寇季没有打扰,在宫外待了许久。
李太妃醒了以后,吩咐女官将寇季引领进了宫。
相比起来,李太妃的寝宫,比杜太妃的华丽了许多。
寇季进了李太妃寝宫的宫门,就看到了李太妃正端坐在寝宫内的软榻上。
寇季走到李太妃面前,躬身施礼道:“臣寇季,参见太后娘娘……”
赵祯此前已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李太妃奉为了太后。
满朝文武已经奉命议论了尊号。
李太妃如今已然是满朝文武认可的太后了,如今就差明发天下的旨意了。
寇季此前虽然不在宫里,但是宫里的消息他却知道。
所以见了李太妃,寇季自然得尊称一声太后娘娘。
李太妃在寇季施礼以后,淡淡的道:“你找哀家,所为何事?”
寇季躬身道:“臣找太后,只是为了询问一些过去的往事。”
“往事?”
李太妃愣了一下,瞪起了眼,道:“你是专程跑来揭哀家痛楚的?”
寇季缓缓摇头,“臣不敢……臣奉命调查宫里发生的命案,查出此事牵扯到一些宫里的往事。只是臣入朝尚浅,并不知道宫里的一些往事,所以特来请教太后娘娘。”
李太妃听到这话,迟疑了一下,道:“韩氏遇害的事情,跟宫里的往事有关?”
寇季答道:“或许还有已故的张贵妃……”
李太妃眉头一挑,沉声道:“你是说,张氏也有可能是被人谋害的?”
寇季缓缓点头。
第0756章 一条绳上的蚂蚱
“张贵妃遇害的时候,臣不在汴京城,官家一气之下将伺候张贵妃的宫人一起杖毙,线索也因此断绝。事后官家也派人查证过此事,查到了张贵妃是被人暗害的,但并没有查到幕后之人,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韩美人遇害,跟张贵妃一样,也是一尸两命。
官家和臣都觉得,此事是一人所为。”
寇季躬身禀报了一番。
李太妃听得直皱眉头,她咬牙道:“哀家当年进宫的时候,后宫的嫔妃争斗不休,闹出了不少人命。哀家原以为,官家坐朝以后,后宫里的争斗会少许多,没想到还是这般。”
寇季略微一愣,沉吟道:“太后的意思是……背后之人有可能是官家的嫔妃之一……”
李太妃瞪着眼道:“除了她们,还能有谁?也只有她们,才敢冒大不韪,伤害官家的皇嗣。”
寇季微微皱了皱眉。
李太妃盯着寇季质问道:“你可查出什么眉目?”
寇季迟疑了一下,有心将实情透露给李太妃,但是仔细考虑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摇了摇头。
李太妃瞪了寇季一眼,觉得寇季有点无能。
从韩美人遇害到如今,已经过去了数日了,寇季居然还没查出一点眉目。
李太妃瞪着寇季道:“你想知道什么,尽管开口,哀家知道的,都告诉你。”
寇季点点头,开始问起了李太妃当年在宫里的一些旧事。
李太妃知道的,会毫不犹豫的告诉寇季,不知道的便直言不知道。
经过了一番询问以后,寇季发现,李太妃以前在宫里,就是一个傻白甜。
她知道的消息少的可怜。
她知道一些后宫争斗的事情,也知道一些嫔妃为了争宠暗害皇嗣的事情,但她并不知道刘娥和杨太妃联手暗害皇嗣的事情。
李太妃当初在刘娥身边,大概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因为长的有些姿色,加上没有什么心计,所以被刘娥和赵恒瞧中,成了一个代孕的工具。
寇季从李太妃口中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他在问完了李太妃话以后,陪着李太妃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然后躬身离开了李太妃的寝宫。
出了李太妃寝宫,寇季叹了一口气。
“原以为,依照陈琳给出的名单走一圈,就能查出一点东西。到头来一点有用的消息也没有……”
“如今想要破局,就只能往杨太妃宫中走一遭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在别人口中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那寇季就只能去会一会当事人。
只要是个人,在做事的时候总会留下一些痕迹。
他不相信杨太妃可以将事情做的天衣无缝,一点儿痕迹也不留。
寇季整理了一下衣装,迈步直奔杨太妃的寝宫而去。
到了杨太妃寝宫门前,请人通禀了一声以后,就被杨太妃身边的女官领进了宫。
寇季入了杨太妃的寝宫,略微打量了一下,发现杨太妃的寝宫的布置比杜太妃寝宫里的更讲究,比李太妃寝宫里的更华丽。
伺候的宫娥和宦官多达百人。
平日里的生活质量,恐怕比赵祯要好。
要知道,伺候赵祯吃穿用度的宦官,也不过三十人而已。
寇季在女官引领下,进入到杨太妃所在的宫殿以后,发现杨太妃在插花。
三五支花,经过了杨太妃的修剪,插进了花瓶里,一件赏心悦目的艺术品就这么诞生了。
碰着花篮、剪刀等物的宫女,垂着头,躬身站在边上。
杨太妃插好了花以后,仔细打量了一下,觉得没有什么疏漏以后,就轻声笑道:“前几日,哀家瞧着官家寝宫里养的盆栽枯了,宫里没一点颜色,将这瓶花给官家送去。”
“喏……”
伺候在她身边的宫娥小声的答应了一声,碰着花瓶出了宫殿。
其他的宫娥赶忙上前,收拾起了杨太妃插花以后留下的残枝。
杨太妃在宫娥们收拾残枝的时候,迈步到了寇季面前,轻声笑道:“怠慢了寇枢密,还望寇枢密不要见怪……”
“岂敢……”
寇季躬身一礼,“臣寇季参见太妃娘娘……”
杨太妃笑道:“不必多礼,赐座。”
“多谢太妃娘娘。”
杨太妃引领着寇季到了宫殿内的另一处,杨太妃率先坐定,宫娥搬了个座椅送到了寇季身边,寇季跟着坐下。
“奉茶……”
“喏……”
杨太妃吩咐了一声宫娥以后,笑着对寇季道:“寇枢密如今可是官家身边的红人,掌控着枢密院,每日有无数的国事要处理,没有多少闲暇。
如今能出现在哀家宫里,想必是有事要找哀家。”
寇季略微拱了拱手,开门见山的道:“臣今日特来拜会太妃娘娘,是为了宫里发生的命案。”
杨太妃笑着没有说话,一直等宫娥送来了茶水,浅尝过了以后,才笑着对寇季道:“可是韩氏遇害的案子?”
寇季补充了一句,“还有张贵妃……”
杨太妃听到这话,一脸意外的道:“寇枢密的意思是,张氏和韩氏遇害,可能是一人所为?”
寇季坦言道:“张贵妃和韩美人,都在宫里遇害,又都是一尸两命,所以臣有理由怀疑两桩案子是一人所为。”
杨太妃沉吟道:“那为何遇害的是张贵妃和韩美人,难道她们在宫里有什么仇家。”
寇季盯着杨太妃道:“臣怀疑,贼人的目的是为了暗害皇嗣。”
杨太妃皱眉道:“贼人的目的若是皇嗣,那为何小张氏怀有身孕的时候,贼人没有动手。难道贼人还有法子辨别出嫔妃们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吗?”
寇季缓缓摇头道:“那臣就不得而知了。”
杨太妃冷哼了一声,道:“这贼人还是大胆,居然敢谋害皇嗣,他难道不知道谋害皇嗣是杀头的大罪吗?”
不等寇季回应这话,杨太妃就看向了寇季道:“你找哀家,想问什么?”
寇季盯着杨太妃道:“臣听闻,先帝在位的时候,后宫多争斗,数位皇子都折损在了后宫争斗之中。所以臣想跟太妃娘娘了解一下当年的事情。”
杨太妃沉声道:“你是怀疑当年暗害先帝皇嗣的人,如今在暗害官家皇嗣?”
寇季缓缓摇头,道:“他山之石可攻玉,臣是想从当年破获的几桩谋害皇嗣的案子中,找一找共通之处,看看有没有什么破局的办法。”
杨太妃听到这话,叹息道:“哀家对当年的几桩案子了解的不多,未必能帮的到你。”
寇季盯着杨太妃道:“可臣听闻,当年的几桩案子,跟太妃娘娘都有牵连。”
杨太妃闻言,微微眯起眼,冷声质问道:“谁告诉你的?”
寇季打了个哈哈道:“臣也是道听途说,太妃娘娘不必当真。”
杨太妃冷哼了一声道:“道听途说的话,你也敢拿到哀家面前说。难道你不知道,诬蔑一位太妃,也是杀头的大罪吗?”
寇季淡然笑道:“事关皇嗣传承,臣有什么冒犯之处,想必太妃娘娘也不会怪罪。”
杨太妃不咸不淡的道:“哀家只是一个无用的老妇人,又怎么敢怪罪手握兵权的寇枢密呢。”
寇季汗颜道:“太妃娘娘这话,臣可当不起。”
杨太妃冷哼了一声,道:“当年后宫争斗频繁,身处这后宫之中,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哀家当年为了自保,确实用了一些手段。
但哀家绝对不会去触碰杀头的罪过。
旁人跟你说了什么,哀家不管。
但你若是以此毁坏哀家名声的话,哀家一定饶不了你。”
寇季拱手道:“臣自然不敢毁坏太妃娘娘的名声……”
杨太妃哼了一声道:“当年的旧事既然对你破案有用,哀家就如实告诉你。你听完了以后,立马离开哀家的寝宫,哀家不想看到你。”
“喏……”
寇季拱手答应了一声,然后开始发问。
经过了一番攀谈,寇季发现,杨太妃是真有胆。
她毫无忌讳,什么都敢说。
从她入宫到如今,宫里发生的那些肮脏事,她几乎全部告诉了寇季。
其中就包括了刘娥当初为了争权干出的一些龌龊事。
唯有提到她自己的时候,她才会三缄其口。
寇季听完了杨太妃的话以后,才明白,赵恒在位的时候,后宫里到底有多乱。
远比他想象的乱,也比他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要乱。
寇季听完了杨太妃的话以后,躬身离开了杨太妃的寝宫。
在寇季离开杨太妃寝宫的时候,杨太妃淡淡的提醒了寇季一句,“刘姐姐跟官家的关系可不浅,你可别将哀家告诉你的话说出去。
官家若是因此怪罪下来,哀家可不想跟你一起受罚。”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躬身退出了杨太妃的寝宫。
寇季走后。
杨太妃眯着眼,坐到了座椅上,刚刚坐定,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为什么?”
杨太妃头也没回,淡淡的道:“什么为什么?”
那声音再次响起。
“为何你要将太后做过的事情告诉寇季?”
杨太妃不咸不淡的道:“你以为,哀家不说,寇季就不知道吗?寇季入宫以后,你不是一直派人盯着吗?寇季去了那些地方,你不会不清楚。
当年哀家和刘姐姐做过的一些事情,虽然没有留下什么手脚。
但仍旧有人知道是哀家和刘姐姐做的。
哀家不说,别人也会告诉寇季,哀家还不如大方的告诉寇季。”
“你的意思是说,杜氏那个贱人,将当年的事情全部告诉给了寇季?”
“杜妹妹还没那么蠢。她若是个长舌妇,也活不到今日。”
“那会是谁?”
“你不是正在跟他交手吗?”
“陈琳那条老狗?!”
“陈琳比哀家和刘姐姐入宫还早,他知道的秘密,比宫内外任何人都多。”
“一条老狗而已,迟早宰了他,看他还如何咬人。”
杨太妃听到这话,终于回过了身,盯着背后的身影道:“你别乱来,当年哀家和刘姐姐联手,都没能弄死他。”
杨太妃背后的人冷哼了一声道:“他就算是再难对付,挡了我的路,也得死。”
杨太妃咬牙道:“寇季刚才说的那番话,你也听到了。他明显怀疑到了哀家头上,你再轻举妄动,他一定会查到你我。”
那人咬牙道:“我不动,难道任由陈琳那只疯狗乱咬吗?”
说到此处,那人盯着杨太妃道:“你放心,我做事有分寸,绝对不会留下把柄被陈琳抓住。我还不想让你死,你死了,可就没人帮我了。”
杨太妃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陈氏宫里的人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中间可是有人见过你。如今他们都被关在韩氏宫里。
寇季虽然没有审他们,但已经开始用手段向他们施压了。
一旦寇季开始审问他们,一定会从他们口中问出你。”
那人淡淡的道:“陈氏宫里的那几个蠢货你不必担心。我已经留了人在韩氏宫里,只要那几个蠢货敢开口,一定会被灭口。”
杨太妃恼怒的道:“你又让哀家的人去送死。”
那人不咸不淡的道:“你的人那么多,死几个也不碍事。”
杨太妃低吼道:“为了一个陈氏,哀家已经放弃了六个人了。六个人皆是哀家花心血培养出的心腹。你为何一定要找陈氏,其他人不行吗?”
那人冷哼了一声,“我倒是想找向氏那个丫头。可向氏那个丫头,有陈琳和曹氏那个贱人派人照看着,我也不好下手。
如今那个丫头已经出宫了,我就是想找她也没有机会了。”
杨太妃愤恨的道:“你就是在取死!”
那人冷笑道:“我死了,你也不会好过。”
那人盯着杨太妃质问道:“刚才你告诉寇季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杨太妃别过了头,狠声道:“字面意思!”
那人冷哼道:“你最好别跟我耍花样。你我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要是被人发现了,一定会将你的一切抖出来。”
杨太妃不甘的道:“官家是哀家一手养大的,纵然你将哀家做过的事情全部抖出去,官家也不会伤害哀家。”
那人讥讽的笑道:“你确定?”
杨太妃闻言,咬咬牙,不再开口。
若只是一些以往的旧事,抖出去了就抖出去了。
赵祯不会因为一些旧事,要了她的命。
可眼前这个人在宫里做的事情,却足以激怒赵祯,让赵祯要了他们两个人的命。
“哀家若是知道你如此胆大妄为的话,当初就不会答应帮你留在宫里。”
杨太妃愤恨的道。
那人哈哈笑道:“杨氏,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吗?我最初找到你,若是将我要做的事情告诉你,你自然不会帮我留在宫里。
因为我很清楚,我手里的那点东西,还不足以让你帮我干一些杀头的事情。
所以我当初只求你让我留在宫里,其他的一句话也没有多少。
如今你我已经拴在了一条绳上,我也不怕将真相告诉你了。”
杨太妃恨的银牙咬的咯嘣作响。
那人却笑的更大声。
等到那人笑声落地的时候,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杨太妃坐在原地,浑身颤抖着,一句话也不说。
杨太妃宫里发生的一切,宫外的寇季并不知情。
寇季在出了杨太妃寝宫以后,一直在揣摩杨太妃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刘娥已经作古,刘娥的一些旧事,自然已经成了禁忌。
纵然杨太妃不说,寇季也一定会守口如瓶。
以杨太妃那么聪明的人,不会突然说出一句废话。
那么她的话,必然有深意。
只是有什么深意,他揣测了许久,也没有揣测出来。
杨太妃为何会告诉他一句有深意的话,其目的是什么,寇季也揣测不出来。
寇季一路揣测着杨太妃的话,以及杨太妃说话的用意,一路晃晃悠悠的到了韩美人的寝宫门口。
一到韩美人的寝宫门口。
寇季就听到了韩美人寝宫里传出了一阵阵求饶声。
“这么快就求饶了吗?我还以为他们能多撑两天……”
寇季略微感叹了一声,吩咐守在门口的侍卫道:“打开门,让我进去。”
侍卫奉命打开了门,寇季迈步进了韩美人寝宫。
一进韩美人寝宫,一帮子宦官和宫娥就围了上来。
“寇枢密,您就绕过奴婢吧……”
“……”
一帮子宦官和宫娥围在寇季身边讨饶。
寇季淡淡的瞥了他们一眼,吩咐侍卫将他们拉开,然后盯着他们道:“太后娘娘吩咐了,不让我对你们用刑。我觉得太后娘娘说的有理。
此处是宫廷禁菀,我若是将你们打的皮开肉绽,惨叫连连,也不美。
所以我就想着饿你们几天,饿到你们愿意开口为止。
若是你们一直不开口,那么很有可能会被饿死。
我很欣慰,你们都是聪明人,没有选择将自己饿死,愿意站出来跟我讲一些实话。”
“奴婢愿讲!”
“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宦官、宫娥,一个个神情激动的喊着。
寇季满意的点点头,道:“很好……为了确保诸位的安危,稍后我会一一单独召见诸位。诸位只管将自己知道的,如实告诉我就行。
我不会将诸位说的话传扬出去,更不会向人透露,你们告诉我的消息。”
寇季回身,趴在身后侍卫耳边吩咐了一句。
侍卫点点头,退到了寇季身后。
寇季迈步入了韩美人寝宫,开始一一点名,召见韩美人宫里的宦官和宫娥。
圈禁在韩美人宫里的宦官和宫娥数量不少。
为了确保他们说过的话不会出现遗漏,寇季特地找了个文书,将他审问的过程记录下来,以便审问过后祥细查看。
寇季入了韩美人寝宫,一切准备妥当以后,开始召见韩美人寝宫里圈禁的宦官和宫娥。
宦官和宫娥们入了韩美人寝宫,不需要寇季询问太多,他们就将他们知道的一字不露的全告诉给了寇季。
寇季虽然没有对他们用刑,但是寇季给他们施加的心里压力,却远比用刑更大。
韩美人一尸两命,依照赵祯的脾气,九成九要将他们全部杖毙。
但是赵祯没有杖毙他们,反而将他们圈禁起来。
没说杀,也没说放。
他们自然人心惶惶,整日里惶恐不安。
寇季一直没搭理他们,突然在他们的吃食上动了一下手脚,他们自然更加惶恐。
如今寇季再次出现,他们自然而然的觉得,寇季的出现,是来下最后通牒的。
他们要是什么都说了,应该能捡回一条命。
若是什么都不说,很有可能会死。
他们其中大部分人,并不知道韩美人一尸两命的实情,自然不愿意为此冤死。
有求生的机会摆在面前,他们自然什么都愿意说。
在这一部分人的影响下,另外一小部分知道一些实情的人,心中恐怕更加惶恐。
死亡的压迫一步步逼近,足以攻破他们心中的防线。
寇季召见进行了一半,寇季还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宫外传出了一声惊呼。
寇季长出了一口气,缓缓的靠在了座椅上。
没过多久,七八个侍卫押解着两个人进入到了宫内。
为首的侍卫向寇季拱手道:“寇枢密果然料事如神,真贼人趁机行刺,卑职等人已经将其抓获。”
寇季缓缓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侍卫们擒拿的两个宦官身上,幽幽的道:“贼人既然敢动韩美人,必然在韩美人宫里安插了人。
我将你们圈禁在一处,就是给你们机会,让你们动手。
可你们迟迟没有动手。
应该是怕死,所以心存侥幸。
总觉得不到最后一刻,你们就犯不着走最后一步。
如今我将你们逼到了最后一步,你们终于动手了。”
顿了顿,寇季盯着两个宦官继续道:“你们打不打算招供?”
两个宦官垂着头,咬着牙,一言不发。
寇季瞥了他们一眼,没有再追问,他对侍卫们吩咐道:“将他们给陈琳陈公公送去。”
侍卫们郑重的点点头,押解着两个宦官离开了寝宫。
寇季在侍卫们押解着宦官离开以后,立马对身边的宦官吩咐道:“去,将他们二人行刺的人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