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4章 赵絮的两张面孔
寇季在宫里待了没多久,就带着赵祯大方的赏赐下的东西,离开了皇宫。
皇子皇女诞生,那是值得普天同庆的事情。
寇季出了皇宫以后就发现,汴京城的百姓早已得到了消息。
他们一个个在街道上徘徊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在寇季快要离开汴京城的时候,他知道了百姓们在等待什么。
赵祯大笔一挥,写了一封大赦天下的诏书,派人快马加鞭,送往了各地府衙,同时吩咐宫人,给汴京城的人派发喜钱、派发酒肉。
大宋朝的豪门办事,就是如此大方。
一遇道喜事,就喜欢拉着一个街道的人吃喝,摆着流水席,谁过来说一声吉利话,都能讨一顿酒喝。
哪怕是平日里藏在墙角的花子,碰到了类似的事情,也能跟着混一点酒肉。
皇家作为大宋第一豪门,自然更加阔气。
碰到的喜事,立马请全城人吃喝,顺便还要大赦一番天下。
牢房里的犯人,早在夏至的时候,就被押送到了西北、河西等地充了苦役,如今各地府衙牢房里关押着的,都是近期抓获的凶犯,所以没多少人。
赵祯大赦天下,对各地治安的影响并不大。
毕竟各地刚刚增添了三班衙役,人手都十分充足,那些凶犯们若是被放了出去,不安分,能快速的被抓回来。
所以赵祯大赦天下,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意义的恩赐。
其本意,可能只是想告诉天下人,朕有闺女了。
汴京城的百姓们才不管赵祯此举存着什么心思,他们只知道,今日能占皇家便宜。
只要是能占皇家便宜的事情,汴京城的百姓们都不会错过。
哪怕是家里不缺吃喝,甚至家财丰厚,他们都会争着抢着去皇家发赏赐的地方,讨一份赏赐。
寇季早已得了赵祯的赏赐,所以他没有心思去跟百姓们一起去抢皇家发下来的酒肉,他吩咐着车夫驾着马车,晃晃悠悠的回到了府上的别院。
到了别院门口,就听到了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
进了府门,就看到了一个三岁左右的憨娃子,手里拖着一个黑白相间的小家伙在府上乱窜,一帮子的丫鬟、仆人们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一个个一脸惊慌的叫喊着。
憨娃子拖着小小的黑白相间的小家伙到了正厅门口,一把抄起了黑白相间的小家伙,狠狠的抱在怀里,勒的怀里的小家伙只吐舌头,他自己却站在正厅门口憨憨的笑着。
寇季迈步进了府门,一个圆滚滚的大家伙就出现在了他身边,抱着他的双腿不松手,一个劲的在哪儿哀鸣。
寇季叹了一口气,分开了仆人丫鬟,迈步上前,从憨娃子手里夺过了黑白相间的小家伙,还给了抱着他大腿的大家伙,然后冲着憨娃子屁股,就是一巴掌。
大家伙从寇季手里拿回了小家伙,叼着小家伙,扭动着圆滚滚的身躯,快速的离开了别院的正厅。
寇季怀里的憨娃子屁股上挨了一巴掌,也不哭不闹,只是一个劲的冲他傻笑。
“爹……”
寇季在憨娃子呼喊了他一声以后,叹了一口气,抱着憨娃子进了后院。
憨娃子便是寇天赐。
他在寇季怀里,很不老实,左顾右盼的,似乎想溜出去找好玩的事情玩。
欺负食铁兽,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去岁的时候,寇府上的那只母的食铁兽发了情,寇季就带着它去了一趟朱府。
朱府里养着一群食铁兽。
寇季带着它去了一趟朱府以后,母的食铁兽就成功的怀上了,今岁下了崽,就成了寇天赐的玩物。
寇天赐能跑了以后,总是溜过去祸祸。
食铁兽被寇府的人养熟了,除了总是喜欢抱人大腿外,不伤害府上的人。
不然,寇天赐少不了要遭一番罪。
食铁兽如今在汴京城里,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物了。
但凡是有权有势的,家里都养着一两只。
朱府是最夸张的,足足养了一群。
朱能还特地在汴京城外弄了一个千亩大的园子,将其专门养在其中。
食铁兽能成为汴京城权贵们的宠物,跟寇季却没有什么关系。
汴京城的权贵们之所以养这东西,主要是为了巴结赵祯。
因为赵祯在寇府内晃荡的久了,见到了寇府里的两个食铁兽挺好玩的,然后自己也养了两只。
然后汴京城的权贵们全部开始养了。
寇季原以为,食铁兽落在了汴京城的权贵们手里,会被糟蹋死。
却没料到。
汴京城的权贵们,一个比一个精通宠物饲养。
在权贵们的精心伺候下,食铁兽的繁殖速度出奇的快。
快的让寇季觉得,他在后世看到了食铁兽都是假的。
寇季抱着寇天赐到了后院,就看到了向嫣捧着肚子晃晃悠悠的在院子里溜腿。
看到了寇季和寇天赐以后,低声笑道:“赐儿又出去胡闹了?”
寇季将寇天赐放下,对向嫣道:“你就不能看紧点?”
向嫣低声笑道:“男孩子就该皮一点,要是不哭不闹的,那才可怕。”
寇季翻了个白眼,对向嫣这种育儿逻辑十分的不满。
寇季让人盯住了乱跑的寇天赐以后,扶着向嫣坐下,疑问道:“人家晏殊四岁的时候就能作诗了,为啥我家赐儿三岁了,还什么都不懂。”
向嫣略微一愣,笑道:“晏殊聪明又如何,还不是被你给斩了……”
寇季撇撇嘴道:“我们说的是两件事……”
向嫣笑道:“在妾身眼里,就是一件事。汴京城里聪明人太多了,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更多。妾身倒是希望,赐儿能憨厚一些。
赐儿若是憨厚一些,有你和官家护着,没人会去找他麻烦。”
寇季瞥了向嫣一眼,淡淡的道:“官家以后恐怕不会再亲近他了。”
向嫣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低声道:“宫里那位,生了?”
寇季愕然道:“风声已经传遍了汴京城了,你会不知道?”
向嫣哭笑不得的道:“妾身有没有时时刻刻盯着此事,也没派人去可以打听,怎么会知道。”
寇季撇撇嘴道:“生了……一位公主……”
向嫣略微一愣,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这下宫里可就精彩了……”
寇季狐疑的看向向嫣,
向嫣笑道:“妾身跟皇后交好,知道宫里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宫里那位,在怀孕期间,可没少仗着肚子里有货,欺负她人。
即便是在皇后面前,也十分跋扈。
吃喝用度,逾制颇多。
宫里有许多人看她不顺眼。
如今她只诞下了一位皇女,却没有诞下皇子。
恐怕那些看她不顺眼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寇季闻言,略微皱了皱眉头道:“此事我们管不到,也不能管。你也休提此事,更不要对外人说此事。”
向嫣略微一愣,狐疑道:“你不打算找官家说说此事?”
寇季瞥了向嫣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你都能知道的事情,你以为官家就不知道?”
向嫣一脸愕然。
寇季继续道:“你吩咐府上的人准备一下,明日有人要上门来拜师。”
向嫣一愣,眼前一亮,有些激动的道:“相公要开门收学生?谁家的公子?曹家、吕家、王家、李家、张家,还是其他几家?
不应该啊。
他们不是一直都说相公你不学无术吗?
怎么可能将府上的子弟交给你教导?”
寇季听到这话,脸色有些发黑,“是赵家的女公子……”
“赵家?”
向嫣有点懵,旋即一脸愕然的看着寇季道:“刚诞下的那位皇女?”
寇季黑着脸道:“官家的妹妹絮公主……”
向嫣缓缓点头,“絮公主的话,那倒是还行,妾身还以为官家要让刚诞下的那位皇女拜入到相公门下。真要是她拜入到相公门下的话,那相公就不应该收。
她那个娘,不是省油的灯。
相公跟她们母女扯上关系,一定会惹上许多麻烦。”
寇季撇撇嘴,没有多言。
一夜无话。
翌日一大早。
寇季和向嫣还在熟睡,寇天赐提着一只大鹅闯进了卧房,闹腾了一番,将二人吵醒。
寇季逮住寇天赐,打了一顿屁股,让仆人和丫鬟带着他去其他地方闹腾。
寇季洗漱了一番,吃过的东西以后,吩咐人打开了寇府别院所有的门户,静等着赵絮那个黄毛丫头到来。
寇季在别院里等了没多久。
一辆十分普通的马车,停靠在了寇府别院门口。
赶马车的是陈琳,马车里面坐着的,自然是赵絮。
陈琳领着赵絮进了寇府别院,一路长驱直入,到了寇季所在的书房。
陈琳没有进门,只是让赵絮一个人进了书房。
寇季看到赵絮的时候,有些恍惚。
昔日初见赵絮的时候,赵絮还是个黄毛丫头。
许久不见,赵絮一晃,已经成了一个大姑娘。
初见时候,那个口无遮拦,咋咋呼呼的小丫头,如今变得十分的恬静淡雅,脸上带着幕篱,看不清面容。
寇季在打量了赵絮一番后,缓缓起身,拱手道:“臣寇季,见过卫国大长公主……”
先帝在位的时候,并没有赐下封号。
赵祯登基以后,封其为卫国大长公主。
寇季在向赵絮施礼过后,赵絮打了一个稽首,向寇季还礼,“居士有礼……”
寇季见此,一愣再愣。
他觉得他被赵祯给坑了。
赵祯一个劲的说赵絮在宫里精研佛法,可是佛家的人,怎么可能会打稽首。
这分明是道家之礼。
赵絮分明学的是道好不好。
寇季略微细思了一下,觉得赵祯应该不会骗他。
那么赵絮很有可能是学过一些佛法,也学过一些道法,但最终还是入了道。
赵絮在向寇季还礼以后,站在哪儿轻轻的道:“清虚奉皇兄之命,特来寇枢密处求学……”
清虚?
好家伙,道号都有了。
寇季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嗯了一声。
寇季重新坐回了座椅。
赵絮轻声吩咐了一下陈琳,陈琳奉着拜师的礼物,入了书房。
赵絮取下了幕篱,露出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她脸上稚气未脱,但却充满了平静祥和。
寇季瞧着略微愣了一下。
他心中暗自嘀咕。
若是寇天赐稍微年长一些,赵絮倒是一个佳儿媳。
赵絮自然不知道寇季的想法,只是在陈琳奉上了礼物以后,躬身拜师。
按理说,拜师如拜父,那是要三跪九叩的。
但君臣有别,赵絮倒是敢跪,但是寇季却不敢受。
“学生清虚……”
赵絮弓着腰,轻轻的开口。
寇季深知赵祯让赵絮来他这里学习的目的,所以听到了此话,干咳了一声道:“我可不记得,我要收一个名叫清虚的女子当学生。”
赵絮略微一愣,脸上闪过了一些犹豫,贝齿轻咬着红唇,低声道:“赵……絮……见过先生……”
寇季满意的点点头。
赵絮奉上了一杯香茶,寇季端过了香茶,训诫道:“入我门下,只需要谨遵一条规矩,那就是尊敬师长。若有违背,吊起来打。”
“额……”
赵絮一脸愕然。
陈琳干脆叫出了声。
寇季翻了个白眼,瞥向了陈琳,“你有意见?”
陈琳沉声道:“公主乃是千金之躯……”
寇季质问道:“千金之躯就可以不尊敬师长了?官家昔日求学的时候,被先生训斥,那也得规规矩矩领受。”
就是受罚的时候不用自己挨打。
有人代替他挨打。
比如太子侍读寇某人。
陈琳张了张嘴,却没有再开口。
赵絮拜寇季为师,是赵祯下的御令。
而非寇季上杆子要收赵絮为徒。
寇季训斥过了陈琳以后,看向了赵絮。
赵絮迟疑了许久,对寇季一礼,道:“学生谨记……”
寇季见此,满意的点点头。
他觉得赵絮虽然已经入道,但是入道不深,并没有到达那种水波不兴的地步。
面对他提出的吊起来打的惩罚以后,有所迟疑,那就说明她心里还有在意的东西。
陈琳在寇季点头过后,奉上了厚礼。
寇季收下了厚礼,此事便算成了。
寇季先吩咐赵絮站在一边,然后询问陈琳道:“官家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吩咐?”
陈琳略微一礼道:“官家口谕,着卫国大长公主先住在寇府,什么时候寇枢密教授好了卫国大长公主,什么时候卫国大长公主再回宫。”
寇季闻言一脸愕然。
赵絮平静的面孔上也浮起了一丝慌张。
寇季皱眉道:“此事不妥吧?”
赵絮若还是个小姑娘,住在寇府上倒是没什么。
可赵絮已经是大姑娘了,住在寇府上容易惹人闲话。
陈琳躬身道:“官家定下的事情,奴婢可不敢违背。寇枢密若是觉得不妥,只管向官家上书申辩此事即可。”
寇季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赵祯将赵絮这个麻烦甩给了他以后,估计没时间搭理她。
他上书申辩估计也没什么作用。
寇季瞥了赵絮一眼,叹气道:“那就留下吧。”
赵絮听到了寇季这话,眼中居然多了一丝怒容。
寇季没有搭理赵絮,看着站在一边一动不动的陈琳,道:“你还不回宫复命?”
陈琳直起腰,淡淡的道:“官家命咱家晚上回宫复命,所以奴婢不急着回去。”
说到此处,陈琳吧嗒了一下嘴,道:“许久没有尝过寇府的酒菜了,咱家想尝尝。”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厨房在什么地方,你知道,自己去找。”
陈琳缓缓点头,离开了书房。
陈琳走后,寇季看向了站在哪儿的赵絮,问道:“平日里都看一些什么书?”
赵絮目光直直的盯着寇季,咬牙道:“久闻先生不学无术,不知道先生能教给学生什么?”
寇季闻言,一愣再愣。
合着你刚才那股子恬静淡雅的姿态是装出来的。
到头来还是那个口无遮拦的小魔女。
寇季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赵絮。
寇季上下打量着赵絮,道:“你明明瞒过了所有人,为何要在我面前露出真面孔?仅仅是因为我不想留你在府上?”
赵絮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寇季继续问道:“你明明没有入道,为何要装出一副入道的模样?”
赵絮依旧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寇季见此,也没有继续追问。
寇季对赵絮道:“你现在不肯说,我也不强求。不过你欺骗师长,实属不该。作为师长,我要惩罚你。”
“来人呐!”
寇季高呼了一声。
赵絮一脸慌乱的盯着寇季喊道:“你敢?!”
寇季却没有搭理她。
等到寇府的管事进了书房以后,吩咐道:“找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将她吊起来,打屁股十下。”
赵絮气的双眼喷火,却没有叫喊。
因为她要在外人面前保持已经入道的姿态。
最终,赵絮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拉出了书房。
寇季在赵絮被拉出去以后,揉了揉眉心,头疼的道:“宫里的人,就没一个正常的。”
寇季嘀咕过后,离开了书房,到了厨房旁边不远的膳房。
一进膳房,就看到陈琳坐在哪儿大吃大喝,一点儿也不客气。
寇季走到陈琳身旁坐下。
刚坐下,就听陈琳阴阳怪气的喊道:“寇季,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打公主。”
寇季翻了个白眼,不屑的道:“搞的好像是你没打过一样。”
陈琳瞪着眼道:“咱家那是奉了皇命。”
寇季撇撇嘴道:“我也是奉了皇命。”
陈琳恶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没有再说话。
寇季以先生的十分惩罚赵絮,惩罚了也就惩罚了。
此事即便是告诉了赵祯,赵祯也不会管。
赵祯既然将赵絮交给了寇季,自然是信得过寇季。
寇季为了教导赵絮,责罚一二,也属平常。
满朝文武要是知道了此事,倒是会声讨寇季一二。
但也仅仅是声讨而已,还不至于对寇季喊打喊杀的。
公主虽为君,但是比起赵祯这个君,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大宋的公主虽然尊贵,但也没多少存在感。
主要是因为手里没权。
史料上记载,王凯的孙子王诜就娶了一位公主。
娶了公主以后,就把公主扔在府上不管不问,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没钱了还找公主要。
没事还带着小妾在公主面前胡来,小妾还时常给公主脸色看。
王诜遭到了苏轼牵连,被贬官以后,公主还向皇帝祈求,将他复官。
虽说公主死后,皇帝惩治了王诜一番,可也仅仅是贬官而已。
由此可见,寇季以先生的身份惩罚了赵絮,并不算是什么大事。
寇季自己不在意,陈琳其实也不是十分在意。
寇季在陈琳吃喝的时候,低声问道:“你在我府上安插了多少人,为何我刚在书房里惩罚了卫国大长公主,你就收到了消息。”
陈琳瞥了寇季一眼,不满的道:“就三个,还是你亲自挑选的……”
寇季略微一愣,道:“此前宫里赐下的人?”
陈琳撇撇嘴道:“官家对你们都很仁赐,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派人盯着你们。只是象征性的派遣了三两个人到你们府上。
就这,还提前给你们露了一些破绽。
官家就是想告诉你们,他不是什么心思阴沉的人。
不会借着阴险的手段对付你们。”
寇季狐疑的道:“真的假的?”
陈琳沉声道:“官家要是真的派人在你们各府上盯着,你以为吕夷简、王曾、张知白等人会坐得住?你以为满朝文武会坐得住?”
寇季缓缓点头。
赵祯真要是派人潜伏到各大文臣府邸,文臣们肯定上书弹劾。
以文臣们的秉性,即便是阻止不了此事,也会上书辩驳一番,痛斥一下赵祯的小人行径。
可是至今为止,都没有见过文臣们上书痛斥此事。
那就说明两个问题。
赵祯派出去的人潜藏的很深,并且引而不发。
或者真如陈琳所言,赵祯除了此前针对武勋的时候派出的探子外,并没有在其他地方派遣探子。
陈琳的话,寇季绝对不会全信。
陈琳似乎看出了寇季不信,就继续道:“如今兵制刚改不久,官家将武德司的人都分派到了地方,盯着地方的动静,哪有心思派人盯着你们。
过几日,你府上的那三个人也要调走,去其他地方帮忙。”
第0725章 寇季在找死?
寇季沉吟道:“照你的说法,官家以后可能不会派人盯着我们了?”
陈琳点头道:“官家此前派人盯着武勋,借此查处了武勋,搞得汴京城内风声鹤唳。汴京城内外,人人自危,一些官员在朝堂上,完全不像是在做官,倒像是在当泥塑的雕像。
官家意识到了不妥,所以不打算盯着你们了。
如今大宋兵制已改,能打的重兵都屯驻在边陲,里面有不少武德司的人,他们的一举一动,官家都清楚。
官家不需要担心有人借着兵马作乱,所以没必要将你们盯得死死的。”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寇季看向陈琳道:“你特意在我府上讨一口饭吃,是不是官家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陈琳点点头道:“不错……武德司的探子,分别在西州和元山国境内,发现了一行打着你旗号做事的大食人。
那些大食人,明显不是你寇府的人。
所以官家让咱家来问问,你跟那些大食人有没有关系。
若是有,武德司的人就不理会他们。
若是没有,他们一旦入了我大宋境内,武德司的人就会将他们尽数拿下。”
“打着我旗号做事的大食人?”
寇季一脸狐疑,追问道:“他们在行商?”
陈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们是在行商,但是他们带的货物并不多,反而带着许多书籍。他们明显不是普通的商人,所以官家才特地派咱家过来问清楚。”
“书籍?”
寇季听到这两个字,眼睛一下就亮了。
寇季几乎毫不犹豫的道:“他们确实是我的人。你回宫以后,立刻吩咐武德司的人,将他们全部带回汴京城。”
陈琳一脸愕然的看着寇季。
他很少见到寇季失态。
寇季如今不仅失态了,还说出了胡话。
吩咐武德司的人做事?
那是你寇季能够吩咐的吗?
不过陈琳并没有计较此事,反而狐疑的询问寇季,“那些人对你很重要?”
寇季缓缓摇头,“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书。那些书对我大宋很重要。”
陈琳略微一愣,疑问道:“书里面有什么?”
寇季看向了陈琳,道:“你是在代替官家询问此事吗?”
陈琳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你想让武德司的人尽快将他们带回来,自然要通过官家。官家若是问起,咱家自然要跟官家解释个清楚。”
寇季郑重的道:“书里面有天下……一个不同于圣贤典籍带给我们的天下……”
陈琳一愣一愣的,没听懂寇季这话话里的意思。
寇季对陈琳笑道:“你不懂没关系,你回去告诉官家,官家一定会动的。”
陈琳倒是没有不懂装懂,反而十分诚实的道:“咱家除了认字以外,不懂其他的。不过你既然说官家会懂,那咱家也就不多问。
咱家会将你的话如实的告诉给官家。”
寇季缓缓点头。
陈琳将赵祯吩咐的差事办完了以后,也就没有继续吃东西的意思了。
他草草的吃了几口东西,起身向寇季告辞。
寇季将陈琳送到了府门口,回到了书房,就看见赵絮一脸怨念深深的捂着屁股,盯着他。
“你竟敢对本宫行凶,本宫回宫以后,一定会将你的恶行如实的告诉皇兄。”
寇季瞥了她一眼,撇撇嘴道:“是不是还想讨打?”
赵絮畏惧的闭上了嘴。
她也是聪明人,知道寇季和赵祯二人蛇鼠一窝。
她要是将寇季的恶行告诉了赵祯,赵祯顶多会叮嘱寇季下手轻点,绝对不会因此此事责怪寇季。
她也只是嘴上讨一讨便宜。
嘴上讨不到便宜,就只能暂时将仇记下。
回头找机会再报复寇季。
寇季见赵絮服了软,哼了一声,“好好一个姑娘家,非要学人装神弄鬼的。如今的大宋,已非昔日的大宋,我和官家若是护不住你一个小女子,我们两个不如一起羞死算了。”
赵絮为何会扮作入道入佛的模样,赵祯给寇季讲过一些。
寇季自己也猜测到了一些。
赵祯觉得,杜太妃不想让赵絮参与朝野上下的纷争,所以才让她出世,避开所有的麻烦。
寇季觉得,不仅仅如此。
赵絮自己恐怕也不想沦为整治的牺牲品,所以才配合着杜太妃,一起演戏。
寇季的话,戳中的赵絮的内心,赵絮神色十分复杂的道:“大宋已非昔日的大宋,可后宫依然是昔日的后宫。”
寇季眯起了眼,道:“你是怕官家,又或者李太妃,将你许配给你不喜欢的人?”
赵絮垂下的头,没有说话。
寇季略微沉吟了一下,又问道:“没有心仪的人?”
赵絮还是没说话。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官家私底下跟我兄弟相称,你是官家的妹子,也算是我妹子。你有困难,我不会坐视不理。
你先在我府上住下。
我马上要召天下才俊入京。
到时候你可以挨个看看,觉得那个顺眼,只管跟我说。
我去将他绑了,送到你的公主府,给你当驸马。”
赵絮听到这话,羞红了脸,跺着脚娇嗔道:“谁要选驸马……”
喊完了这话,依旧羞的不行,干脆跺了跺脚,跑出了寇季书房。
寇季笑着摇摇头,“终究是一个小姑娘……”
寇季没有再去搭理她,因为她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寇季也不需要借着教导她的名头,去引导她步入尘世。
寇季坐在自己书房的座椅上,笑眯眯的道:“智慧馆,要到了……儒家,也该变变了……唯有儒家变了,文臣们才会变……大宋的文制才会跟着变……
我一个人干这事,还不被人打成猪脑袋。
多少得拉一些人一起才行。
范仲淹、欧阳修、文彦博、韩琦……一个个都别待在河西躲清闲了,都回京吧。”
寇季笑着嘀咕了一番,开始提笔写信。
一连几分发往河西的信写完以后,寇季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那个黑炭头刚在庐州搏得了功名,很快就要参加春闱,到时候也可以一起拉过来……”
寇季嘀咕了一声,脸上的笑意更浓。
“来人呐!”
寇季招呼了一声,吩咐仆人将自己的信快速的送往了河西。
……
翌日。
天明以后。
寇季将赵絮交给了向嫣管束以后,坐着马车进了宫。
寇季进宫以后,并没有见到赵祯,赵祯在张修容宫里,正抱着自己的闺女傻乐呢。
张美人生下皇女有功,如今被晋为了修容。
赵祯大概是还记着张贵妃的事情呢。
所以没有将张美人晋升为妃位。
寇季在资事堂内等了许久,赵祯一脸春风的出现在了资事堂。
寇季要施礼,赵祯大气的道:“此处又没有外人,四哥不必多礼。”
寇季收回了手,对赵祯笑道:“臣在府上的时候,想起了一事,所以特地前来找官家。”
赵祯请寇季坐下以后,笑问道:“何时?”
寇季笑道:“官家喜得龙女,除了大赦天下以外,难道就不该加开一届恩科吗?”
赵祯略微一愣,有些狐疑的道:“加开恩科?”
寇季笑着点头。
赵祯沉吟道:“此前我大宋又是治理贪腐,又是开疆拓土的,确实需要加开恩科弥补朝廷官员不足的缺陷。可自从我大宋兵马被裁撤,军中的一些文书、推官相继被派往各地以后,我大宋各地已经不缺官员了,加开恩科的话,是不是有些不妥?”
赵祯如今成熟了很多,早已过了由着性子乱来的年纪。
如今朝堂上的大小事务决断,他都会仔细思量一番,再做定夺。
寇季笑道:“臣近些日发现,我大宋藏里的许多书籍,有所缺陷,所以需要重新修订一番,需要一些人从旁协助。”
赵祯略微一愣,盯着寇季道:“跟那些大食人送来的书籍有关?”
寇季点点头。
赵祯沉吟道:“陈琳已经将四哥的话告诉给了朕,朕知道那些大食人送来的书籍里另有乾坤,可是具体有什么乾坤,朕还是不清楚。
四哥可否跟朕解释一下,那些书籍中记载的东西,到底跟我大宋的学问有何不同,为何四哥如此重视它们。”
寇季点点头,略微思量了一下,“官家可知我们脚下的地是圆的?”
赵祯愣了一下,失笑道:“四哥休要诓骗朕,天圆地方,乃是上古传下的至理,岂会有错?”
寇季笑道:“那官家如何解释,海船从海面上而来,我们最先看到的是帆,而非船身?”
赵祯一脸愕然,看向了陈琳。
陈琳皱着眉头,低声道:“回官家,海船从海面上而来的时候,最先露出的确实是帆,最后才会露出船身。”
很显然。
身为大宋第一人,四海之内的霸主国皇帝赵祯,没去过海边。
赵祯听到了陈琳的话,迟疑道:“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寇季笑着道:“我们脚下的地,若真是方的,那么船从海面上露头的时候,露出的就应该是全身,而非船帆。”
赵祯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寇季的话对他冲击很大。
此外,寇季的话对整个大宋影响也很大。
寇季在干什么?
抨击至理,撬动供奉在贡院里的圣贤。
抨击至理的人,几乎没有人有好下场。
撬动供奉在贡院里的圣贤的人,都会死的很惨。
赵祯若是抨击至理,也会落一身骂名。
赵祯坐在座椅上,沉默了许久以后,盯着寇季道:“四哥,那些大食人带来的,都是载有这些学问的书籍?”
寇季缓缓点头。
赵祯沉声道:“那朕绝不会让他们进入我大宋。”
寇季一脸愕然。
“官家……”
赵祯摆手,打断了寇季的话,沉声道:“四哥,那些学问纵然要入我大宋,也不该经过你的手。朕不想看到你身败名裂,也不想看到你被全天下的人逼死。”
寇季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赵祯继续道:“这地是圆的也好,方的也罢,都不会影响朕对大宋的统治,所以那些学问朕可以不要。”
赵祯放弃了让那些学问进入大宋,并不是他不好奇那些学问的内容。
他其实很好奇那些学问的内容。
但是他在好奇的同时,也想到了哪些知识传入大宋以后,会带来那些后果。
寇季作为引导者和推广者,毫无疑问会成为天下所有读书人的靶子。
他们会用所有恶毒的语言,所以恶毒的手段,对付寇季。
赵祯放弃那些学问,是为了保护寇季。
寇季感受到了赵祯的心思,对赵祯深深一礼,道:“臣多谢官家厚爱……但臣还是不赞成官家的想法。我们君臣已经完成了兵制的革新,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只要天底下的人熟悉了我们定下的新兵制,那么新兵制就会彻底的取代旧的兵制。
所以兵制问题上,我们君臣已经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我们君臣接下来要改的就是文制。
文制革新,不同兵制革新。
我大宋兵制根基并不深。
所以兵制革新,我们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可文制不同。
我大宋的文制,是建立在儒家学问基础之上的。
儒家千年文化,不是我们三言两语就能撼动的。
若仅仅是改制,却不改基础,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故态萌发。
读书人总能从儒家学问中发现一些新的东西。
他们只要有心,就一定能从儒家学问里,发现一些能钻我们订立的新的文制空子的东西。
所以,不动儒家学问,那么我们纵然改了文制,也维持不了多久。
想要让我大宋的文制彻底改变,就必须动一动儒家的学问。”
赵祯闭上眼,长叹了一口气,“儒家学问没什么不好的,朕学的就是儒家学问……朕还不是治理出了一个偌大的江山?”
寇季盯着赵祯道:“官家真是这么想的?”
赵祯盯着寇季道:“朕怎么想不重要,朕只是不想看到那些学问进入我大宋,要了你的命。”
寇季沉声道:“臣有自保的能力。”
赵祯摇摇头,叹息道:“天下读书人一起出声的时候,朕的位置都不一定坐得稳,你拿什么自保?”
不等寇季开口,赵祯看着寇季,语重心长的道:“四哥,朕要你活着。”
寇季郑重的道:“官家的心思,臣能理解。可我们不能只顾眼前,不顾以后。现在大宋在官家的治理下变得强大,可以后呢?”
赵祯坐在座椅上,脸上充满了挣扎的神色。
许久以后,赵祯盯着寇季道:“朕需要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寇季拱手道:“臣不会亲自去传授那些学问。”
赵祯皱眉道:“不够!”
寇季又道:“必要的时候,臣会找一个地方蛰居起来。”
赵祯微微握起了拳头,道:“四哥就真的舍不了那些学问吗?”
寇季直言道:“大宋需要它们。”
赵祯无奈的放开了拳头,叹气道:“朕会加开恩科,也会让人将那些学问送到四哥手上。”
寇季躬身道:“多谢官家。”
赵祯坐在座椅上,不想多说一句话。
寇季见此,躬身退出了资事堂。
赵祯在座椅上做了许久,盯着寇季离去的方向,对陈琳道:“他要为朕的江山去拼命,朕心里不好受。
传令下去,让武德司的人进入各大书院。
给朕盯着点天下的读书人。
有什么风声,随时向朕汇报。”
陈琳恭恭敬敬的一礼,答应了一声。
赵祯浓浓的叹息了一声。
……
寇季离开了皇宫没多久,赵祯加开恩科的旨意,就已经出了宫,随后传遍了天下。
寇季原本想着,等到哈图克将智慧馆的书籍送到了大宋以后,他就立马动用寇府的力量悄悄的扩散出去。
但进了一趟宫。
寇季就明白了自己的想法有些单纯。
新的学问出现,旧的学问必然会收到冲击。
那些学旧学问的人,一定会不遗余力的阻止新学问的传播。
为此闹出大的动荡,他们也在所不惜。
新学问的传播,受到的阻力,有可能比革新还要大。
这一点,从儒家学问各个派系的争斗中就能看出来。
许多名宿大儒,朝中重臣,都倒在了学问派系的争斗中。
儒家学问中的各个派系,尚且不能共存,更何况是其他学问。
寇季作为新学问的领路人,必然会遭到所有人的敌视。
寇季即便是悄悄传播,也会被人发觉。
所以他必须想一个妥善的法子,将新的学问传播出去,并且不引火烧身。
寇季回到府上想了几日以后。
吩咐府上的仆人去了一趟文昌学馆,召来了在文昌学馆内担任先生的柳永。
柳永再次出现在寇季面前的时候,寇季瞧着柳永有些发愣。
昔日那个浑身傲气的柳永,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稳的柳永。
书房里。
寇季打量着柳永,道:“多年的磨练,你成熟了不少?”
柳永对寇季躬身一礼,道:“若非先生点醒,学生恐怕到今日还一身傲气,难以认清自己。先生大恩,柳永铭记于心。”
寇季笑道:“我在你最耀眼的时候,将你发配到了文昌学馆当了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你不怨我就好。”
“不敢!”
柳永赶忙道。
寇季满意的点点头,道:“听说你纳了虫娘入室。”
柳永赶忙道:“只是妾室……”
寇季认真的道:“她该做你的妻室才对。她虽然出身风尘,却是一个难得的奇女子。他能看中你,跟随在你左右,是你柳永的福分。”
虫娘确实是一位难得的奇女子。
可惜碰上了柳永这个渣男。
柳永虽然已经变得成熟沉稳了,可依然顾及世俗的偏见,没有正视虫娘。
柳永是有心气的人,他是要出仕的。
又怎么可能娶一个出身于风尘的女子为妻。
对于这一点,寇季也没办法指责他。
因为寇季不能强硬的要求一个人,摒弃世俗的偏见,去做一件事。
柳永听到了寇季的话,弓着身,并没有言语。
寇季略微思量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我很少作文,今日便送你几句残篇。”
寇季将《爱莲说》断章抄写了一番,送给了柳永。
“你是诗词大家,论诗词,我远不如你,送你诗词,犹如班门弄斧。所以我的诗词,你不需要品评,你只需要记住其中的道理即可。”
柳永收下了寇季送的诗词,却没有观看,他要拿回去以后再品。
寇季在柳永手收下了诗词以后,对柳永道:“此番召你过来,是想告诉你,回去准备准备,准备参加今岁的恩科。”
柳永略微一愣,一脸难以置信的道:“您……您准许学生参加科举了?”
寇季缓缓点头。
“多谢先生厚爱,学生一定不会辜负先生的期望。”
柳永略微有些激动的说着。
他成熟了,只是在为人处事方面。
但他那一颗追求功利的心,依旧没有因此平息。
寇季摆摆手道:“行了,回去好好准备吧。来年春闱的金榜上,我希望看到你的名字。”
柳永听到这话,激动的心思瞬间熄灭了。
他有些为难的看着寇季。
寇季看出了他为何为难,笑着道:“回头我看看是谁主持科考,到时候过去跟他说道说道,让他不要在过往的事情上为难你。
我现在虽然是武臣之首,但是在文臣那边也说得上话。
无论是谁主持科考,多少都会给我一些面子。”
柳永对寇季深深一礼,道:“多谢先生……”
寇季摆了摆手。
柳永再次一礼,退出了寇季的书房。
柳永刚一走,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寇季书房。
她盯着寇季道:“你要是真想让他金榜题名,直接给他一个帖子就是了。让他拿着去考,那些个主持科举的官儿,看到了你的帖子,还不将他录入其中,给他一个进士的身份?”
寇季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道:“有些人,即便是傲气没有了,也有傲骨。他若是愿意被人辐照着出仕,早就出仕了,还能等到现在?
他在文昌学馆内教书数年,也有人有意向朝廷举荐他,都被他拒绝了。”
说到此处,寇季似乎想到了什么,叮嘱道:“对了,你可别看上他,他非良人。”
赵絮不屑的撇撇嘴,道:“长得又老又丑,谁会看上他……”
寇季略微点了点头,道:“我跟你的想法是一致的,所以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汴京城里风月场的那些姑娘是不是都眼瞎了,为何会看上他。”
第0726章 主持文武试?
柳永能被风雨场所的姑娘们看重,自然有他的可取之处。
其中一部分的姑娘,是想借着柳永的诗词出名,一跃身价百倍。更多的姑娘则是被柳永诗词中蕴含的东西所折服。
但是寇季和赵絮都不会承认柳永有可取之处。
寇季是因为嫉妒,赵絮则是为了维护她父皇的威严。
柳永可是被赵絮的父皇赵恒点名批评过的。
旁人可以不计较此事。
但赵絮必须坚决的站在自己父皇一边。
寇季、赵絮师徒二人批判了一番柳永后,赵絮一个劲的盯着寇季猛瞧。
寇季看出了赵絮的小心思,心里略微叹息了一声,无奈的道:“天赐儿在竹园……”
赵絮脸上流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蹦蹦跳跳的离开了寇季的书房,全无公主的威仪,倒像是一个乡间的野丫头。
赵絮到寇季的书房来,是为了找寇天赐的,而不是为了找寇季。
自从赵絮在寇府别院住下以后,逐渐的有点放飞自我,性子里蕴含的魔女属性,彻底暴露了出来。
向嫣是一个喜欢清净的人,寇季也不喜欢玩闹。
寇府别院里,也就寇天赐那个小霸王能跟她玩到一起。
虽说他们二人有巨大的年龄差距,但并不代表他们不能玩到一起。
他们都喜欢折腾府上家禽。
闲暇的时候总是凑在一起,闹的寇府别院鸡飞狗跳的。
为了讨一会儿清净,寇季吩咐人带着寇天赐去了竹园,强行分开了两个小祸害。
只是两个小祸害明显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才分开了不到半日,赵絮就找上了门。
寇季也懒得跟她多费唇舌,直接告诉了她寇天赐的去处。
赵絮出了寇季书房没多久,寇府内就响起了玩闹声,以及大鹅的惨叫声。
毫无疑问,府上的大鹅遭殃了。
寇季揉了揉眉心,长叹了一口气,“今晚又要吃烧鹅了……”
赵絮玩闹归玩闹,但是有怜悯之心,轻易不会伤害家畜的性命。
寇天赐就不同,他现在还不懂什么生死的问题,仗着有身手高强的仆人们跟着,对什么都敢下手,而去还是下死手,家禽在他手里就像是毛绒玩具。
寇季打过几次寇天赐的屁股,但是没啥用。
因为寇季讲的道理,寇天赐听不懂。
两个小祸害在寇府别院里越闹越凶。
寇季听着有些头疼,就只能悄无声息的溜出府去避祸。
在府外溜达了一圈,寇季到了五丈河边上。
看着那潺潺而流的水面,感受着那清冷的风,寇季的心情舒畅了不少。
刚准备找个地方落脚,就见一个宦官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寇季身侧。
“国公爷,官家请您入宫一趟……”
宦官出现在了寇季身后以后,恭恭敬敬的一礼,低声说了一句。
寇季没搭话,他就一直弯着腰站着。
寇季略微望了望天边,看着西斜的落日,狐疑的道:“眼看着就要天黑了,官家请我入宫作甚?”
宦官恭敬的道:“回国公爷的话,官家没说,奴婢也不敢问。”
寇季上下打量了宦官一眼,问道:“你是陈琳的人?我记住你了。”
宦官脸上流露出了一丝苦笑,腰弯的更低。
寇季搬出了陈琳压他,他只能服软。
“国公爷何必为难奴婢呢……奴婢只能说,跟国公爷今日作的词有关……”
寇季听到了宦官的话,一脸愕然,“作词?我像是会作词的人吗?”
说到了此处,寇季似乎想起了什么,脸略微有点黑。
“狗日的柳永……”
寇季低声骂了一句。
他今日还真做了一首词,就是那首送给柳永的《爱莲说》,他让柳永拿着回去品鉴,没想到柳永这么快就泄露出去了。
宦官见寇季似乎生了柳永的气,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此事跟柳公子无关……”
寇季听到这话,脸色又变了,破口骂道:“狗日的陈琳……”
宦官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意识到他说错话了,便不敢在多说一句。
寇季已经通过了宦官的话,猜出了《爱莲说》是如何传到赵祯耳中的。
很明显是武德司的探子发现了此事,然后呈报了上去。
陈琳告诉过寇季,赵祯已经将各家府邸内的探子全部调走了,以后不会盯着满朝文武。
可如今看来,赵祯是将各家府邸内的探子全部调走了,但各家府邸外的探子,依然还在。
陈琳当时告诉寇季的消息只有一半,寇季当然要骂陈琳。
寇季骂骂咧咧的回到了府上,穿戴上了官服以后,坐上了宫里来的马车,急匆匆了进了汴京城。
等寇季到了东华门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略微有些发黑了,汴京城各处也点燃了灯火。
宦官提着灯笼,引着寇季入了宫。
寇季到了资事堂,就看到了吕夷简、王曾、张知白三人已经到了,三个人正陪着赵祯品鉴什么,脸上的神色各不相同。
他们的神色就像是看到了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一样,一脸的惋惜。
寇季入了资事堂,还没有开口,也没有施礼,吕夷简就一脸嫌弃的道:“这首咏莲的词,你找何人代的笔?”
寇季在看到了三个人一脸惋惜的神色以后,就猜到了三个人正在品鉴《爱莲说》,他肚子里已经准备了一大堆的谦逊词,也准备了一套说辞,准备将这首词推到无名氏的头上。
但他听到了吕夷简的话以后,就改变了主意。
寇季躬身对赵祯一礼,起身以后,瞥着吕夷简不咸不淡的道:“就不能是我自己作的吗?”
吕夷简毫不掩饰嫌弃的神色,“就你?”
王曾盯着寇季,一脸正色的道:“这首词要真是你做的,老夫的位置就让给你做。”
张知白叹了一口气,坦言道:“悟不出其中道理的人,做不出如此佳作,能做出如此佳作的人,必然已经悟出了其中的道理。
能悟出其中道理的人,无一不是大贤,你觉得你是大贤吗?”
寇季被吕夷简三个人一起声讨,一点儿也不慌张,他淡淡的道:“谁规定了,我就不能悟出一番道理来?你们说这词是别人代笔的,那你们去将代笔的人找出来。
张公说了,写这词的人,一定是大贤。
既然是大贤,就不会岌岌无名,更不会甘心为他人代笔。”
吕夷简三人被寇季驳斥的哑口无言。
赵祯坐在哪儿哈哈大笑,“朕早就说了,这词是四哥所作,你们还不信。这词要是旁人所作,早就被人传遍了天下。
四哥学识虽然不如三位爱卿,可四哥的慧根却不见得不如三位爱卿。
三位爱卿一生所作的诗词多达数百首,四哥有感而发的作一两首,不过分吧?
难道只许三位爱卿作词,不许四哥作词?”
赵祯这话,有点指责吕夷简三人见不得别人好的意思。
吕夷简三人听了,脸颊略微有些发烫,齐齐向赵祯施礼,“臣等谨记官家教诲……”
赵祯笑着点点头,继续道:“四哥这首词,是一篇难得的上上之作,传出去以后,必然被天下文人墨客奉为佳品。
四哥马上就要借着这首词名动天下。
朕总想着,将天下英才纳入瓮中。
如今四哥名动天下,刚好能帮朕吸引一些英才。
此次恩科主考,不如就有四哥担任。
三位爱卿以为如何?”
吕夷简三人听到这话,有些动容。
难怪赵祯快入夜的时候,兴师动众的召见他们入宫品词。
原来品词是假,真正的本意是为了征得他们同意,让寇季出任此次科举的主考。
寇季听到赵祯这话,一脸愕然。
他很想质问一番赵祯。
官家你是认真的吗?
你知不知道我去信招了那些人来参加此次科考?
欧阳修、文彦博、韩琦、富弼、包拯……还有一只小苏洵……
我若是担任此次科举主考,他们以后可都是我的门生了。
如今满朝武臣,一大半跟我是至交。
我若是将欧阳修等人收成了门生,要不了几年,满朝文臣估计都要成为我的门生了。
以后满朝文武都是我的人,我压力会很大的。
就在寇季心里犯嘀咕的时候。
吕夷简三人已经开口了。
吕夷简沉声道:“官家,文武有别,寇季乃是武臣之首,就算要出任主考,那也是武举的主考,而非文举的主考。”
赵祯听到吕夷简这话,一脸恍然大悟的道:“你倒是提醒朕了,文举完了还有武举,那明年武举主考,就由四哥一并担任吧。”
吕夷简听到这话,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
官家?
你认真的?
文武举都交给寇季?
你要不要把屁股下的皇位也一并交给寇季?
我知道你们关系好,但是你也不能胡来啊。
吕夷简刚要出声反驳,就见王曾抢先一步沉声道:“官家要将武举交给寇季主持,臣没有意见。但是文举,坚决不能交给寇季。
寇季乃是武臣,不能担任文举主考。”
赵祯质疑道:“四哥虽然是武臣之首,但也是龙图阁大学士,难道一个大学士,不足以担任文举的主考吗?
朕记得,往年科考,都是由大学士出任主考的。”
张知白出班,拱手奏道:“官家,文武有别,冒然让寇季出任文举主考,必定会引来天下读书人的非议,还请官家三思。”
赵祯沉声道:“那朕就加四哥一个参知政事之职。”
重点在加字上,只是加官,并非实受。
武臣有加参知政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文臣也有加枢密副使、同知枢密院事的,一些辞仕的老臣,离开中枢的时候,有些还会被加上校检太保、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侍中、左右仆射等职。
虽说此前李迪主政的时候,削减过一次虚衔,但并没有将所有人头上的虚衔削的干干净净。
因为必要的时候,一些官员需要借助虚衔去助长身份,助长威势,方便做事。
李迪削减了虚衔以后,赵祯和内廷的其他宰辅都十分默契的将虚衔定为了两职。
每一个朝廷上的大臣,头上最多只能顶三个职,一个实职,两个虚职。
寇季盯着枢密使的实职和龙图阁大学士的虚职。
雍国公那是爵位,不在此列。
如今赵祯要给寇季加一个参知政事的虚职,加重寇季主次文试的分量,倒是合乎常理。
但吕夷简三人听到了赵祯的话以后,齐齐皱起了眉头。
吕夷简沉声道:“官家,历来文试和武试,都不能由一个人担任主考,官家若是破开了先例,以后必然后患无穷。
寇季的忠心,臣三人不会怀疑。
他主持文武试也没什么。
可是以后的臣子是否忠心,官家敢断言吗?
若是他们中间有人起了异心,借着担任文武试的主考,将天下文武英才招揽到自己麾下。
我大宋江山势必因此动荡。”
王曾和张知白皆赞同的点点头。
他们的想法跟吕夷简一样。
此例不可开。
一旦开了,就很容易让别有用心的人钻空子。
朝堂上的一些潜在的规矩中,有许多陈规陋习,但也有许多十分有用。
文武试不能由一人担任主考的规矩,就很有用。
赵祯自己也知道这个理,只是这一次,他不得不破一次例。
赵祯脸色略微有些阴沉的道:“朕意已决!”
吕夷简三人脸色巨变。
王曾有些恼怒的道:“官家,您这是在为我大宋招祸!”
赵祯拍桌而已,怒道:“还没发生的事情,你们就拿出来约束朕,是觉得朕好欺负是吗?”
“官家?!”
“够了!就这么定了,谁也不许再说!”
“……”
赵祯莫名其妙的发火,莫名其妙的暴躁,他丢下了一句话,迈步往资事堂外走去。
王曾咬了咬牙,扑上前去,准备抓住赵祯的袖子,赵祯却巧妙的躲开。
等到王曾再去抓的时候,赵祯已经离开了资事堂。
王曾回过身,瞪着寇季喊道:“此事因你而起,你为何从头到尾不说话?”
寇季心中暗叹了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道:“你们压根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啊?”
吕夷简在一旁道:“那你现在追上去,向官家辞了文试主考的差事。”
“哎……”
张知白叹了一口气,帮寇季解了围,“官家看着像是在跟我们三人怄气,所以寇季即便是追上去了,也无用。”
赵祯的表现确实像是在跟他们三个人怄气。
所以张知白这么说,也说得通。
吕夷简和王曾二人信了张知白的话,不再为难寇季,他们二人对视了一眼,吕夷简脸色阴沉的道:“必须想个法子,打消官家的念头才行。”
王曾咬牙道:“去你府上商讨一番,若是依旧想不出办法的话,那就召集百官,一起去劝诫官家。”
吕夷简郑重的点头。
二人邀请了张知白,三人携手出了资事堂。
他们三人走后,资事堂内就剩下了寇季一个人。
陈琳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寇季身边,低声对寇季道:“官家说了,他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剩下的就要靠你了。”
寇季拱了拱手,道:“替我谢过官家。”
赵祯为何一反常态的将文武试的主考的位置交给他,他心里很清楚。
赵祯是在帮他推广大食的学问增加力量。
即便是帮他增加不了力量,也能帮他消除一些反对的声音。
寇季担任文试主考,必然会收录许多进士入门。
到时候他推广大食学问的时候,那些进士们作为他的门生,自然不好跟他唱反调,就算不支持他,也会默不作声。
他们中间或许会出现一两个叛徒。
但大部分人肯定会默不作声。
因为他们要注重自己的德行。
此事没办法跟吕夷简三个人明言。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三个人着急。
陈琳在寇季拱手致谢以后,退出了资事堂。
寇季也没有在资事堂多留。
他踏着月色出了皇宫,不过并没有回府,而是去了朱府。
到了朱府,碰上了朱能在吃全牛宴。
寇季跟着蹭了一顿大餐。
牛是西域的耗牛。
并不是田地里的耕牛。
大宋朝有明确的耕牛保护法。
虽然对权贵们的约束不大。
但权贵们也不好拿耕牛做全牛宴。
耗牛以前在大宋很少见。
自从寇季在西域大下了偌大的疆土以后,耗牛就逐渐的走入了大宋百姓的视野。
一开始,有人尝试着将其驯服,让其代替耕牛种田。
但最后失败了。
耗牛既然没有耕田的能力,那它就被排除在了耕牛保护法之外,沦为了肉牛。
每年,河西之地的牧场,都会为大宋提供一批耗牛。
元山国、青塘的一些商人,也将耗牛驱赶到了大宋贩卖。
所以现在大宋的权贵家中,皆储藏着耗牛肉。
曹、李、朱、杨等几家,是储藏耗牛肉的大户。
他们府上习武的人颇多,需要用牛肉补充营养,所以储存了许多。
唯一不同的是,朱能家里四季都有活牛吃,其他各府只能吃储藏的牛肉。
朱能好吃的毛病,天下皆知。
但凡他任职过的地方,遗留下的那些心腹,总会不定时的給他送一些好东西过来。
朱能府上的活牛,就是他遗留在河西的旧部送的。
寇季在朱府上吃完了全牛宴,就被朱能邀请到了自己的书房。
朱能如今也开始扮起了文化人,给自己整了个书房,里面布置的十分典雅。
寇季身居其中,有些恍惚。
他很难想象,朱能这个大老粗,居然能折腾出一间比他的书房还精致的书房。
朱能抱着茶壶,眼看着寇季一脸难以置信的在书房四处打量,略微有些得意的道:“怎么样?是不是比你的书房还要好三分?”
寇季缓缓点头,道:“好倒是好,就是不知道花了多少钱。”
朱能摊开一只手,手心手背的冲寇季比划了一下,“十万贯!”
寇季略微一愣,愕然道:“被坑了?”
朱能哼哼道:“汴京城内有几个人敢骗我?房子里的摆设不值钱,真正值钱的是放在书架上的孤本,是我从万象楼扑卖的。”
万象楼是寇府的产业。
万象楼是什么情况,寇季倒是清楚。
如今的万象楼只扑卖真货,不扑卖假货。
假货连万象楼的门都进不了。
朱能说自己从万象楼扑卖的孤本,那一定是真品。
寇季由衷的感叹道:“你倒是舍得下本钱……”
朱能不紧不慢的道:“我也是为了府上的那些小崽子,不然我才不弄这些东西。我那孙儿过几日就要成婚,成婚以后,生下了崽儿,那就是朱府第四代人了。
我搏出的富贵,能不能传到他手里,是个问题。
所以我准备让他们都读一读书。
以后即便是不能守住我打下的这一片家业,也能通过文试,去博取一些功名。
我别的没有,就是有钱。
让我那几个孙儿多娶几房,多生几个。
给他们一人请三五个好先生,总能培育出一两个成才的。”
寇季记得朱能的几个孙子,最大的十四,最小的三岁。
十四岁的少年成婚生子,放在后世,那是难以置信的事情,可是放在大宋朝,那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过了十八没有成婚的,在古代那都是大龄剩男剩女。
朱能如今才坐稳枢密副使的位置,就已经开始为子孙后辈的以后谋划,他的子孙后辈,真的应该好好的孝敬他。
因为他的子孙后辈以后要是能享福,肯定是因为朱能今时今日的谋划。
若是他的子孙后辈没有享福,那也怨不得朱能。
因为朱能把他能做的,该做的都做了。
寇季听完了朱能的话,感慨道:“你倒是高瞻远瞩……”
朱能失笑道:“我算什么高瞻远瞩,我只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自从李昭亮家里的那个崽儿在开封府获得了应试文书以后,汴京城里的权贵们都开始偷偷的培养家中的子弟习文习武。
我只不过是照搬的他们的办法而已。”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缓缓点头。
“回头你从家中挑一个两个有领兵天分的,我送他们去深造一番。”
朱能眼前略微一亮,“高处恭掌管的那个地方?”
寇季笑着点点头。
第0727章 威风凛凛寇大爷
邙山讲武堂在何处,朱能不知道,邙山讲武堂叫什么名字,朱能也不知道。
但朱能知道,官家派遣高处恭去掌管的地方,一定不是寻常的地方。
朱能也知道,在西北秘密的被官家召见过两次学生,以后必然前途无量。
如今大宋朝,能被官家亲自召见的军中将士,只有两处。
一处就是高处恭掌管的地方,另一处就是虎字军。
虎字军如今被整编成了静塞军,已经脱离了天子亲军。
那么如今就剩下了高处恭掌管的地方,最受官家重视。
朱能身为枢密副使,知道一些常人不知道的东西。
高处恭所掌管的地方,并没有在枢密院和兵部的管辖下。
而是在内府的管辖下。
内府里面有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司务,叫邙山采办司。
全司上下只有三个人,三个什么也不作的宦官。
但是他们每年要从枢密院走二十万贯的粮饷。
那些粮饷去了何处,朱能心里清楚。
必然是去了高处恭所掌管的地方。
那个地方人肯定不多,但赵祯每年向他们批复二十万贯的粮饷,可见赵祯有多重视他们。
朝廷在改革兵制的时候,为了解决军中监军问题,重视了武科。
可有一方面,从头到尾都没有正式的被提及。
那就是军中军官、将领的培养和选拔。
朝廷新兵制中给出的政令很模糊。
论功升迁。
可如今大宋四海无战事,军中的那些个将士,想要从一个小卒,升任到大将军,根本不可能。
即便是大宋四海之内有大战发生,一个小卒想升迁到大将军,那也犹如登天。
为了避免军中的将校缺失。
朝廷必然得先办法,选拔一批人,充入军中,担任一定的职位。
高处恭所掌管的地方,必然是为了弥补这一方面的缺失。
不然以寇季和赵祯二人的精明,绝对不可能眼看着这么大的一个疏漏存在,却不管不顾。
高处恭所掌管的地方出来的人,有怎么样的前程,朱能不难猜。
朱能一边平复着激动的心情,一边对寇季道:“都是自家人,感激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一切都记在心里。”
朱能从来都不认为,别人给他的好处是白给的。
即便他跟寇季的关系已经亲如一家人。
他依然将寇季送给他的恩情记在心里。
唯有如此,他才能跟寇季长久的相处下去。
朱能是绝对不会允许升米恩斗米仇的事情发生在他和寇季身上。
寇季笑道:“此事有好处,自然也有坏处。他们一旦离开了朱府,以后就是官家的人了。官家要奖赏他们,还是惩罚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你不得插手。
此外,他们一旦入了那里,以后回家的时间可能会很少。”
朱能哈哈大笑道:“他们想占便宜,哪有不敷出代价的道理。你我能有今日,还不是从一场场搏杀中搏来的。
我在沙州,差点没饿死在军中。
你在西北,差点没被人射一个对眼穿。
别人都只当我们二人威风凛凛,享尽荣华富贵。
却不知道,我二人能有今日,全是拿命搏来的。”
寇季失笑道:“你倒是看的透彻……”
朱能摇头笑道:“不看的透彻不行啊。经过了此次兵制革新,我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你祖宗再厉害,那是你祖宗,不是你。你想要在这天地间站住脚,还得看自己的本事。”
寇季赞同的点点头。
点头过后,寇季道:“我此番到你府上来,是有一件事要跟你交代一番。”
听到了寇季要聊正事,朱能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盯着寇季道:“你说……”
寇季道:“最近几日我可能要待在府上不出门,枢密院的事情,暂时就由你和种世衡掌管。遇到了不决的事情,你派人到我府上传句话就行。
文官们若是跑到了枢密院去闹事,你和种世衡不必理会。”
朱能听到这里,狐疑的道:“官家如今压的文臣们喘不过气,有官家镇着,文臣们还能翻了天不成?”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官家这几日,怕是要辍朝。”
朱能惊讶的道:“你和官家干什么得罪文臣的事情,竟然被人逼到避祸的份上。
寇季听到了朱能的话,摇头笑道:“不算是避祸,只是为了避免跟吕夷简三个人起冲突而已。无论是我和官家,还是吕夷简三人,其本意都是好的,只是目的有些背道而驰。
为了不让我们闹到彼此难堪的局面,我们需要避一避。”
寇季的话,朱能听的是云里雾里的,不太明白。
寇季见此,解释道:“吕夷简三人若是跟官家对持下去,一旦闹到了气头上,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官家少不了要罢黜他们的相位,以示惩戒。
官家就是不想罢黜他们,所以才选择避而不见。
等到他们闹够了,或者为了政事主动服软以后,官家才能见他们。”
朱能听到此处,烦躁的挠挠头,道:“文臣就是麻烦,要是咱们武臣,两巴掌下去,就没有一个胡咧咧的。”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你又不是蠢人,为什么越来越喜欢装蠢了?”
朱能不算是绝顶聪明的人,但却是个精明人。
自从朱能得封为枢密副使以后,说了许多蠢话,也做过一些蠢事。
寇季原以为他是年纪大了,糊涂了。
如今看来,他是在装蠢。
朱能听到了寇季的话,摊开手道:“你跟官家要做大事,我又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你们添麻烦。
我若是太聪明了,那帮子文臣还不盯上我,一个劲的找我麻烦?
我蠢一点,那帮子眼高于顶文臣,肯定懒得找我麻烦。
他们不找我麻烦,你也不需要出面帮我说项,也不用因此费神。”
说到此处,朱能撇撇嘴道:“种世衡倒是表现聪明,还是文人出身。可他入京以后,被弹劾了多少次?三十一次,虽然每次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但说明有人一直盯着他,一旦他犯了什么大错,文臣们就会群起而攻之。
我呢?
被弹劾了四次,每次还都是弹劾你的时候,捎带上了我。
单独弹劾我的奏疏,一本也没有。”
寇季听完了朱能的话,缓缓点头,道:“偶尔装蠢没什么,但必要的时候一定要站出来让别人知道知道你的存在。
不然你装蠢装下去,就会变成真蠢。”
朱能笑着道:“我知道……”
寇季该交代的已经交代完了,准备下去歇息,就听朱能凑到他身边,问道:“那个食铁兽你是不是很懂?”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点头道:“略微懂一些。”
朱能急忙问道:“那东西能不能吃?”
寇季听到这话,又好气又好笑的道:“你怎么老想着吃它啊。”
朱能嘿嘿笑道:“没吃过,就想尝尝。”
寇季没好气的道:“别吃,有毒。”
朱能愕然的瞪起眼,“有毒?”
寇季一本正经的道:“吃一两块,子嗣难昌,吃多了就会肠穿肚烂而死。”
朱能将信将疑的道:“真的假的?为何御医告诉我,那东西能吃,吃多了还能强身?”
寇季郑重的道:“那御医八成是要害你……”
朱能愕然的站在了原地。
寇季不再开口,匆匆的离开了朱能的书房,他生怕再待下去,朱能会拆穿他的谎言,然后拉着他一起吃食铁兽。
寇季在朱府内小歇了一夜,翌日起床后,便离开了朱府,回到了府上以后,吩咐向嫣闭门谢客。
与此同时。
皇宫内。
赵祯病了,喝过了汤药以后,命人封锁了后宫宫门,在宫里养病。
关闭宫门之前,还特地吩咐人守在宫门口,等着吕夷简等人。
吕夷简三人商量了一夜,也没有商量出一个妥善的法子。
最后他们三个人召集了百官,准备到宫里劝诫赵祯。
一行人气势汹汹的进入到了宫里以后,就看到了后宫的大门禁闭,一个宦官站在宫门口。
等到吕夷简等人临近以后,快速的说了一声,“官家口谕,着吕夷简、王曾、张知白三人,在他养病期间,代替他理政。”
丢下了这句话,宦官就像是脚底抹了油,匆匆离开了宫门口,根本不给吕夷简等人半点挽留的机会。
吕夷简等人彻底傻眼了。
赵祯突然辍朝,躲在后宫里不出来,他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关键的是,赵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在辍朝之后,给后宫的宫门落了锁。
吕夷简等人在此处喊也好、叫也罢,甚至碰死在当场都行,却唯独没办法擅闯。
那是后宫。
里面不仅住着赵祯,还有赵祯的生母,以及几位娘娘。
冲撞了赵祯,也许不会有事。
但是惊着了李太妃、杜太妃、杨太妃等人,那可就不太好了。
一个孝字扣在赵祯脑门上,赵祯就是再不舍,也得让他们去地方上磨练磨练。
吕夷简等人是来劝诫赵祯的,又不是来死谏的。
自然不可能在后宫门口闹下去。
事实上如今的大宋朝,也没几个人会去死谏。
寇准理政的时候,坑死了一大批死谏的。
赵祯此前为了惩治皇亲国戚,眼睁睁的看着两个言官撞死。
赵祯用实际行动告诉满朝文武。
别拿那些仁义道德的东西来要挟朕,没啥用。
要么拿道理说服朕。
要么就给朕乖乖趴着。
死谏如今除了送死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当然了,辞仕的老臣在临死之前的谏言,赵祯还是会听从一二的。
取别就在于,一个在朝,一个不在朝。
里面别有一番学问。
至少赵祯眼睁睁的看着两个言官撞死以后,没有人说赵祯残暴,也没有人说他不仁。
“去寇府,找寇季……”
吕夷简等人在后宫门口徘徊了许久以后,决定一起去寇府别院。
一行人出了宫,坐着马车浩浩荡荡赶往了寇府别院。
场面之大,居然引起了许多百姓的围观。
一些好事的,甚至还跟在后面。
一行人到了寇府别院门口。
就看到了寇府别院大门紧闭。
吕夷简下了马车以后,命人去敲门。
两个仆人在吕夷简的命令下,将寇府别院的大门敲的砰砰响。
时间持续了一刻钟。
寇府别院内的人不厌其烦,不得不开门。
开门以后,露出了一张苍老的脸。
却是寇准身旁的老仆寇忠。
寇忠笑眯眯的向吕夷简等人施礼过后,问道:“老太爷让小人问一问诸位,诸位兴师动众的跑到我寇府,所为何事?”
吕夷简张嘴刚要开口。
就听寇忠继续道:“老太爷让小人问一问诸位,诸位兴师动众的跑到我寇府,是不是准备逼我寇府一门自刎?”
吕夷简赶忙道:“老夫等人绝无此意。”
寇忠点点头,又道:“老太爷还说了,诸位若是要上朝,应该去宫里,寇府可容不下满朝文臣,也没那个资格容下满朝文臣。”
吕夷简沉声道:“老夫等人是前来找寇季的。”
寇忠略微点点头,道:“诸位稍候,小人进去帮诸位传话。”
说完这话,寇忠关上了门。
没过多久以后,寇忠再次打开了门,看向了吕夷简。
吕夷简等人盯着寇忠静等着寇忠的下文。
寇忠略微咳嗽了一声,盯着吕夷简等人道:“老太爷原话:寇季那兔崽子不在府上,你们去别处找,别在这里扰了老夫的清梦,不然老夫出来打断你们的腿。”
吕夷简等人听到这话,脸色那叫一个精彩。
一阵青一阵白的。
吕夷简咬着牙道:“老夫知道寇季在府上,请寇季……”
吕夷简话说了一半,说不下去了。
他透过门缝,看到一个老疯子提着一柄刀,气势汹汹的冲出来了。
“走!”
吕夷简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带着人离开了寇府别院门口。
寇准提着刀出现在别院门口的时候,吕夷简等人已经仓惶上了马车离开了。
寇准见到吕夷简等人离开了,冷哼了一声,“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到寇府来撒野的?若不是你们跑的快,老夫非好好的羞辱你们一番不可。”
说完这话,寇准又哼了一声,吩咐寇忠道:“关门!”
寇忠一边关门,一边笑道:“老太爷威武!”
寇准低声骂道:“威武个屁,老夫又不可能真的砍他们。”
寇忠关上了门,笑道:“但他们怕见到您老,被您老逮住羞辱一番,丢了面子。”
寇准瞥了寇忠一眼,道:“你得庆幸他们还要脸,他们若是不要脸,老夫也拿他们没办法。”
说到此处,寇准看向了后院的某处,有些牙痒痒的道:“都怪这臭小子惹祸上身,害的老夫一把年纪了,还要为他出来耍疯卖泼。”
寇忠失笑道:“谁让您不跟他商量就招回了礼老爷。礼老爷入京的时候,那动静可不小。若不是少爷轻易化解,您的名声,还有寇府的名声,都要毁于一旦了。
您欠他的,该还的时候自然得还。”
寇准恼怒的道:“老夫迟早被他祸祸死。”
寇忠笑眯眯的道:“小人怎么觉得,老太爷您乐在其中呢。”
寇准彻底恼了,“寇忠,你到底是谁的人,怎么处处向着那小子说话。”
寇忠低声笑道:“小人也不想向着少爷说话,只是少爷许给小人的好处太大,小人不得不替他说话。”
寇准十分恶毒的道:“他给你被窝里塞人了?”
寇忠丝毫没有被寇准恶毒的语言伤到,反而笑眯眯的道:“少爷说了,等小人死了以后,将小人安葬在寇府的陵园内。
若是您允许的话,他还会从礼老爷的孩子里挑选一个,为小人披麻戴孝。”
寇准听到这话,更恼了,“你能不能安葬在寇府陵园内,是他说了算的吗?”
寇忠继续笑道:“少爷还说了,无论小人死了以后被你安葬在何处,他都会在您百年以后,将小人挖出来,埋在您的身边。”
寇准张了张嘴,出奇的没有骂人,反而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臭小子就这点好……把人都当人看……”
寇忠十分赞同的点头道:“小人也这么认为。”
寇准没有再言语,背负着双手,哼哼着进了后院。
对于寇季答应将寇忠埋进寇府陵园,埋在他身旁的事情,他一点儿也不抵触。
心里甚至还有一些感激。
寇忠跟了他一辈子,没儿没女的,属于一个孤寡。
寇忠死后,若是不入寇府的陵园,就只能到外面去做孤魂野鬼。
在这个世代,孤魂野鬼是最悲哀的。
乡野孤坟,也是最不受人敬重的。
被蛇鼠挖了洞,掏空了坟墓里的一切,也不会有人管。
寇准不愿意看到寇忠死后被埋葬在荒郊野外。
他也有心将寇忠埋进寇府陵园,埋到自己身边。
只是这种事情,他做不了太多主。
他纵然在生前交代好,让寇季将寇忠埋在他身边,他死了以后,寇季若是不照办,他也没脾气。
即便是寇忠先他一步老死,他看着寇忠埋进寇府陵园,寇季也能在他死后将寇忠迁出来。
老主人死后,老仆被扔出府自生自灭的事情在汴京城里屡见不鲜。
老主人和老仆死后,被埋葬在一处,老仆被抛出来暴尸荒野的事情,也有许多。
总有那么一两个觉得自己血统高贵的人,不允许其他人葬在自家的祖坟或者陵园里。
所以寇准提出此事,远远没有寇季提出此事更让人放心。
寇季将寇准想做的事情替他安排妥当了,他自然很欣慰。
更让寇准动容的是,寇季答应了寇忠,会从寇礼的其他儿子中挑选一人,为寇忠披麻戴孝。
寇忠虽然跟他主仆情深,但终究是仆人。
寇季让寇礼的其他儿子给寇忠披麻戴孝,绝对是破天荒的事情。
世俗人或许觉得这并不妥当。
但寇准却觉得寇季承诺的事情,承诺到他心坎上了。
寇忠陪伴了他一生,为他敷出的一切,超过了所有人。
寇忠值得让寇府出一个人,为他披麻戴孝。
寇准没有说出此事,是害怕他说出来以后,寇季会拒绝。
威风凛凛的寇公,也有害怕被人拒绝的时候。
他怕寇季拒绝了他以后,厌恶了寇忠,然后在寇忠死后将寇忠扔到荒野里。
那样,他纵然是死,也不会瞑目。
毕竟,主家出人为仆人披麻戴孝,是一件十分违背世俗常理的事情。
寇季因此厌恶了寇忠,也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
很庆幸。
他有个好孙儿。
寇准踱步走到了后院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低声对寇忠道:“你说说,如果他和赐儿身上没有身份的限制,他会不会带着赐儿亲自为你披麻戴孝?”
寇忠听到这话,略微有些慌神,“小人可不敢想……”
寇准鄙夷的道:“那小子让寇礼出一个儿子给你披麻戴孝你都敢应,现在我们猜测一番,你却说不敢想,你真是虚伪。”
寇忠哭笑不得的道:“少爷说让礼老爷出一个儿子给小人披麻戴孝,那是逼小人答应的,小人可没有主动应承。
少爷说了,小人死了以后,一切的后事肯定都是他操办。
他到时候要做什么小人也管不着。
他就算请一堆人在小人墓前嚎丧,小人在下面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寇准不屑的道:“整天将披麻戴孝挂在嘴边,也不怕晦气。”
寇忠笑道:“小人不怕晦气,反而激动的一晚上没睡着觉。”
寇准不想再搭理这个已经被寇季收买了的老家伙。
他哼了一声,迈步往后院内走去。
跨过了后院的门户以后。
寇准又停下了脚步,低声嘟囔了一句,“老夫觉得他会……”
寇忠身躯略微一僵,不知道怎么了,眼眶竟然变得湿润了起来。
寇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寇忠心里清楚。
若是寇季身上没有那么多官爵束缚,寇天赐身上没有那一层皇帝干儿子的身份,寇季一定会带着寇天赐,给寇忠披麻戴孝。
两个天家的人,给府上一个仆人披麻戴孝。
寇忠不敢受。
寇季若是真这么干了,寇忠恐怕在九泉之下都不会安心。
因为寇季若是真这么干了,他一定会遭受到世俗一轮又一轮的抨击,永无休止的那种。
寇忠身为寇府的忠仆,自然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寇季应该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许下了让寇礼其他儿子为他披麻戴孝,而不是自己。
但寇季的那份心意。
寇忠和寇准都感受到了。
寇礼的其他儿子,那是寇季的血亲兄弟。
他们中间出一个人帮寇忠披麻戴孝,那就等于是帮寇季披麻戴孝了。
第0728章 两府
寇准板着脸进了后院,看见寇季在训斥寇天赐,就哼了一声,抱起了寇天赐往别处去了,寇季一脸茫然,狐疑的看向了跟在寇准身后的寇忠。
“我祖父这是……”
寇忠笑眯眯的道:“老太爷心情好……”
寇季脸色瞬间变得古怪了起来,“祖父这是心情好?”
寇忠笑着点点头。
寇季脸上的神色神色更加古怪。
什么人在高兴的时候会哼来哼去的?
傲娇的人才会在高兴的时候哼来哼去。
寇准一把年纪了,还傲娇?
不怕被人嫌弃吗?
寇忠似乎通过寇季的反应,猜出了寇季的心思,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丝苦涩,瞥了寇季一眼后,紧追着寇准而去。
寇季一个人也不愿意待在院子里,迈步回到了后院的花亭。
花亭里。
向嫣一手捂着鼓起的肚子,一手捧着书卷,在小声的教导赵絮学问。
赵絮坐在哪儿如同个猢狲,抓耳挠腮的,显然是不喜欢听向嫣交给她的那些东西。
赵絮听到了寇季的脚步声以后,立马向寇季望了过来,看到寇季以后,眼中一喜,然后向寇季投来了一个求救的目光。
寇季假装没看见她的眼神,踱步离开了花亭。
赵絮冲着寇季的背影,凶神恶煞的做了几个鬼脸。
向嫣轻咳了一声,拿了个戒尺在花亭内的石桌上敲打了一下。
赵絮一脸委屈的乖乖坐好。
赵祯将赵絮交给了寇季,主要是为了让寇季引导赵絮变回一个正常的姑娘。
赵絮到了寇府别院以后,原形毕露,寇季也不需要再教导她。
读书人学的那些经书,寇季到现在也是一知半解,大家闺秀学的那些东西,他更是一窍不通。
为了避免赵絮跟寇天赐凑在一起祸害寇府别院内的家禽和花草,寇季果断将赵絮甩给了向嫣。
向嫣曾经在汴京城内,也是鼎鼎大名的才女。
只是嫁给了寇季以后,为了照顾寇季的不学无术,很少卖弄学问。
以她的才学,教导赵絮,绝对是绰绰有余。
寇季在别院里晃荡了一圈,也找不到个人跟他说话,干脆就躲进了书房里去著书。
对的,著书。
寇季让哈图克将巴格达智慧馆里的书籍弄到大宋,一方面是为了其中的科学知识,另一方面就是为了给自己要传授的知识建立根基。
寇季早就有将自己所学的一些知识传授出去的心思。
只是没有依仗、没有根基,他所传授出去的知识,就是无根之萍,很难在世间站得住脚。
为有给自己的知识找一些根基垫底,寇季才能将自己要传授的知识传授出去。
如今哈图克已经将巴格达智慧馆里的书籍运到了大宋边陲,相信再过不久,会就被武德司的人秘密的送到汴京城。
寇季所需要的根基已经到了,寇季自然要趁着现在闲暇的时候,将他要传授的一部分知识写下来。
为了试试水,寇季决定先从大宋最能接受的百工方面开始入手。
百工应对的是匠人,冲击不到儒家文化。
如今寇季隐隐被匠人们引为一代宗师,他著出的百工书籍,很容易得到大宋上上下下的认可。
古人著书很详细,特别是百工方面的书籍,更加详细。
就拿犁举个例。
古人在著书的时候,能详细的将一个犁头所有的锻造过程记录在其中,比如用料、煅烧的火候、淬火的时间、锻打的次数等等
甚至包括铁料的选取,铁料的来源,都会记录在其中。
所以寇季在著书的时候,需要花费一些力气去搜集其中的一部分数据,来完善他的书。
寇季闷在府上悄悄的著书。
赵祯躲在宫里装病。
吕夷简等人可急坏了,他们跑到了宫里去闹事,宫里足足有三个活祖宗,分别是李太妃、杨太妃、杜太妃,没一个他们惹得起的。
他们跑到寇府别院门口闹事,又碰上了一个蛮不讲理的活祖宗。
如今寇季和赵祯二人,有四个活祖宗护着,他们也拿寇季和赵祯二人无可奈何。
一行人从寇府别院门口逃离了以后,又重新聚拢到了吕夷简的府上。
吕府。
正堂上。
王曾皱着眉头询问吕夷简,“如今官家和寇季都避而不见,我们就算要找个由头,让官家打消让寇季主考文试的主意,也不可能。
难道我们真要眼睁睁的看着官家将文武试交给寇季主持?
此例一开,往后若是有如同丁谓之流的宠臣奸佞效仿,借机网罗门生,那大宋朝岂不是乱了套了?”
张知白在一旁赞同的点头道:“若仅仅只是宠臣,那还好,威胁不到百姓,威胁不到社稷。可若是权臣奸佞的话,那么江山危已。”
吕夷简阴沉着脸道:“官家如今避而不见,寇季那小子躲在府上,让寇准拦着我们。我们见不到他们,说再多也无用。”
王曾犹豫了一下,直言道:“那就找个办法将他们逼出来。”
“怎么逼?”
吕夷简和张知白齐齐看向王曾。
王曾沉声道:“官家关心政务,寇季关心兵事,不如就拿政务和兵事逼他们出来。”
吕夷简和张知白思量了一下,张知白缓缓摇头道:“不妥,官家不可欺。”
吕夷简咬牙道:“那就拿寇季开刀,我们去枢密院。”
吕夷简三个人有了决定,风风火火的奔到了枢密院。
赶到枢密院以后,发现枢密院只剩下了小猫三两只。
一打听才知道,寇季休了病假,朱能借着要给孙儿娶妻的借口,也请了假。
朱能在回府之前,还特地将枢密院内能派遣的官员都派遣了出去。
如今枢密院只剩下了两个文书,还有看门的小吏。
吕夷简三人不可能没品的为难两个文书和看门的小吏,只能铩羽而归。
出了枢密院,没走多远。
有人提起,说是种世衡在三衙内当值。
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涌进了三衙。
种世衡在得知了吕夷简一行人到了三衙以后,就猜到了不妙,果断的躲进了白虎节堂。
然后,隔着白虎节堂的门,跟吕夷简等人对持了起来。
吕夷简等人在三衙内为难着种世衡,想借此逼迫寇季出来,他们的举动引起了汴京城内所有人的关注。
有好事者探听了一下究竟,发现一切都是因为寇季所作的一首词引起的。
然后就想尽办法打听出了寇季拿出的那一首《爱莲说》。
顺道也将寇季即将担任恩科主考的消息也打听到了。
然后,消息瞬间传遍了汴京城,随后快速的往大宋四方传播。
一位恩科主考,在恩科开始之前,做了一首词,并且传扬了出去,有什么结果,不言而喻。
那些要参加恩科的读书人,还不将其捧上天?
短短三日。
《爱莲说》就被捧成了当世第一佳作。
七日后。
《爱莲说》就被捧成了百年难得一见的佳作,有文人墨客在闹市中高声吟喝,也有风尘女子,将其编排成了小曲献给了客人。
总之,寇季人在府上躲着,但是汴京城却因为他陷入到了一种疯狂之中。
十日后。
寇季名下一不小心多了许多诗词作品。
有人将一些隐姓埋名的高人所作的诗词,套到了寇季头上。
也有一些人将自己的诗词,套上了寇季的名字拿出去叫卖。
汴京城的西瓦子市里,忽然就多了许多寇公摊。
什么叫寇公摊?
就是贩卖的货物跟寇公有关的摊位。
此处的寇公并不仅仅是指寇准,也指寇季。
如今寇准被称之为大寇公,寇季被称之为小寇公。
汴京城里的生意人也聪明,知道如今寇季名头正旺,又是恩科主考,一定被天下的读书人追捧,所以果断的借着寇府的名声在赚钱。
有出售寇府流出来的大小寇公真迹的,也有出手大小寇公用过的东西。
各式各样,杂七杂八的东西,应有尽有。
吕夷简等人并没有关注此事,他们足足在三衙堵了种世衡十日。
种世衡委屈的在三衙的白虎节堂内窝了十日。
三衙。
白虎节堂前。
种世衡一脸无奈的盯着门外的吕夷简等人道:“三位,我们往日无冤,今日无仇,三位为何死盯着我不放啊?”
吕夷简坐在白虎节堂外,盯着种世衡,沉声道:“你只要答应给寇季去一封信就行……”
种世衡苦笑道:“你们要让我谎报军情,可我身处在白虎节堂之内,如何拿军情开玩笑?您这不是难为我吗?”
“那你出来……”
“我出去了能好?我若出去了,你们还不将我生吞活剥了?”
“你出来,我们不动你。只需要你写一封信,或者派人去传句话就行。”
“我又不是三岁顽童,岂会上您这种当。”
“……”
种世衡陪着吕夷简斗嘴斗了许久。
内廷的文书突然出现在了三衙前,到了白虎节堂,趴在王曾耳边低语了一便。
王曾听完了文书的话,脸色微微一变。
“出事了……”
吕夷简和张知白齐齐看向了王曾。
王曾沉声道:“邕州的一些蛮兵,被编入到了永安军中以后,不服禁军严明的军纪管束,跟军中的校尉起了冲突。
三名校尉被斩,数十将士被杀。
有一部分蛮兵不逃出了军营,正在邕州各地流窜。
张伦奏请我们出具文书,让各地衙门、各地衙兵,配合他一起捉拿。
永安军大将军也向枢密院递了奏疏,奏请枢密院出具文书,准许他们调重兵搜索邕州全境。”
兵制改革以后,对兵马调遣有所约束。
若是有外敌来犯,各军大将军可以临机专断。
可若是没有外敌来犯,人数超过五千的禁军调动,必须经过枢密院。
如今永安军显然是有人数超过五千的兵马要出营,可是没有枢密院的调令,他们没办法行动。
吕夷简听到了王曾的话,叹了一口气,“咱们输了……”
张伦奏请调遣地方衙门的兵马协助,他们还可以通过兵部出具调令。
可是永安军要出营,必须通过枢密院。
枢密院要出具文书,就必须二印合一。
如今两个掌枢密院印的人都躲着。
要请他们出来,吕夷简等人只能服软。
吕夷简等人看似在为难种世衡,实际上是在跟寇季和赵祯二人对耗。
如今邕州出现了变故,必须请寇季和赵祯二人出面,他们不得不向赵祯和寇季服软。
“去资事堂……”
吕夷简长叹了一声,带着王曾等人离开了三衙。
出了枢密院,吕夷简遣散了百官,仅带着王曾和张知白二人进了宫,到了姿事堂。
到了姿事堂以后。
吕夷简一面命人去传见兵部尚书李昭亮,一面派人去跟赵祯说服软的话。
吕夷简服软的话传到了赵祯耳中以后,赵祯的病不药而愈,迅速的出现在了资事堂。
赵祯到了资事堂,吕夷简瞧着赵祯脚步沉稳、面色红润、声若洪钟,根本没有一点大大病初愈的样子,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
你好歹掩饰一下啊?
你掩饰一下,或许我心里会好受点!
赵祯到了资事堂,大马金刀的往资事堂内的主位上一坐,待三人施礼以后,笑着道:“三位爱卿都赞成寇季出任恩科文试的主考了?”
不等吕夷简三人再次开口,赵祯就爽朗的笑道:“朕就知道三位爱卿深明大义,迟早会顺了朕的心意。”
王曾被恶心的不行,语气略微有些生硬的道:“官家,寇季出任恩科文试主考的事情回头再说,眼下最重要的是邕州的兵事。
官家是不是应该召寇枢密入宫,一起商讨此事。”
赵祯听到这话,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道:“我大宋待他们不薄,朕实在不知道,他们闹腾什么。朕在改革兵制的时候,力排众议,将他们纳入到了禁军之列。
他们不仅不对朕感恩戴德,反而还要闹事。
他们既然不想在禁军里面待着,那就给他们另立一军,就叫安南军吧。
他们既然喜欢自己作主,非要折腾,那朕就让他们折腾个够。
朕近些日子查点贡品的时候,发现交趾李朝进献上来的牙席中,有多道裂痕。
李朝使节在进献的时候可是说了,牙席宛若玉璧。
如今牙席出现了裂痕,那就说明他们有欺君之罪。
就让安南军去帮朕讨一个公道吧。”
吕夷简、王曾、张知白三人一脸惊愕。
王曾急忙道:“官家,此举是否太过儿戏?”
赵祯冷哼了一声,喝道:“是朕儿戏还是他们儿戏?朕给他们好日子他们不过,非要听信那些巫师的话,要自己作主。
朕就给他们一个作主的机会,让他们好好看清楚自己。
让他们清清楚楚的知道,没有朕在背后给他们撑腰,他们就是一滩烂泥。
他们总以为离开了我大宋,就能过的比现在好。
殊不知,离开了我大宋,他们什么都不是。
离开了我大宋,他们只能于野兽为伍。
他们既然眼瞎,那朕就让他们好好长长眼。”
王曾急忙又道:“官家,他们外出作战,可是要耗费不少粮饷的。”
赵祯不满的道:“他们都要自己给自己作主了,还要什么粮饷。”
王曾又道:“可是不给粮饷,他们凭什么帮朝廷作战?”
赵祯听到这话,讥笑道:“照你的说法,他们帮朝廷作战,是为了粮饷?他们既然吃着朕的粮饷,凭什么不听朕的?
既然不听朕的,朕凭什么给他们粮饷?
他们要粮饷,朕就给他们粮饷?
他们想自己作主,朕就让他们自己作主?
那朕算什么?
他们如今栖身的是朕的疆土。
他们要自己作主,朕让他们自己作主。
但朕也要扒他们一层皮,当地租。”
张知白皱眉道:“官家此举,有失仁义……”
赵祯瞪眼道:“朕有失仁义?他们在做什么?说好听点叫叛营,说不好听点就是在造反。朕没让人将他们诛绝,就已经仁义了。”
张知白听到这话,不再言语。
王曾和吕夷简倒是不太在乎寇季对那些叛兵做什么。
王曾主要心疼的是钱。
朝廷不花钱,干啥他都赞成。
吕夷简在意的是朝廷冒然跟李朝掀起战端的事情。
李朝前面有一个前黎朝。
朝廷曾经跟前黎朝打过一次,打输了。
所以冒然的掀起战端,会不会重蹈覆辙,值得吕夷简考量。
但考虑到作战的都是蛮兵,吕夷简就不太在意了,只要他们不将战火烧到大宋,他们在李朝干什么,吕夷简都不管。
至于李朝会不会在打败了蛮兵以后反攻大宋,吕夷简一点儿也不担心。
大宋如今是货真价实的地上霸主,辽国被打臣服以后,四海之内的藩属,那个不对大宋恭恭敬敬的。
大宋不打他们,他们就已经烧高香了,还反攻大宋,嫌命长吗?
至于双方曾经签订的盟约问题,吕夷简就更不会在意。
那些蛮兵出了大宋以后,大宋承不承认他们还是问题。
吕夷简对于赵祯的提议,没有太大的看法,但他也没有急着附和赵祯,反而推脱了一番,“此事涉及到兵事,不如等寇季到了以后,商讨一番,再做定夺,官家以为如何?”
吕夷简原以为,他说完这话,赵祯会下令召见寇季,却没料到,赵祯摆了摆手道:“不必了……邕州永安军大营里的蛮兵作乱的消息,朕昨日就收到了,也跟四哥商量过了。
昨夜,朕就已经和四哥出具的文书,让永安军大将军领兵出营。
如今文书应该已经出了开封府境内了吧。
朕现在告诉你们的,就是朕个四哥商讨过以后的结果。”
吕夷简三个人闻言,张大了嘴,有种骂娘的冲动。
合着我们今日得到的消息,你们昨日就收到了?
合着我们激动了半天,你们却早已做了决定?
那要我们三个干嘛?
更重要的是,我们白妥协了?
三个人心里虽然这般想,但却没这般说。
因为赵祯和寇季所作的一切,皆在规矩之内。
如今全大宋的禁军调动,皆在赵祯和寇季二人手中。
其他人插手不了此事。
寇季是枢密院的枢密使,枢密院又是比肩内廷的二府之一。
所以赵祯和寇季二人即便是不告知给他们,也能给大宋的禁军下达命令。
一切都在规矩之内,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二人有没有破坏规矩,连同内廷的差事也一起私底下决断了。
吕夷简三人对视了一眼,眼中的神色格外复杂。
通过这一件事,他们已经感受到了一些兵制改革后的不同。
兵制改革之前,枢密院要调动兵马,那必须要拿到朝堂上,跟满朝文武议论一番的。
就算不通过满朝文武,那也得跟内廷的三位宰辅商量一下才行。
兵制改革之后呢?
调兵遣将根本不通过内廷,只要赵祯和寇季点头,兵马就能迅速的被调动起来。
最关键的是,赵祯和寇季若是不将兵马调动的事情说出来的话,那谁也不知道,他们将那一支兵马调动到了什么地方。
也许不知不觉间,一支万人的兵马就出现在了你眼皮子底下。
先化整为零,再化零为整,简简单单就能让兵马不懂声色的出现在任何他们需要的地方。
以后有人想跟赵祯和寇季作对的话,最应该做的就是守好消息。
一旦守不好消息,让消息泄露了出去。
那么一觉醒来,很有可能就躺在千军万马的注视之下。
就问你怕不怕?
吕夷简三人在推测到了这一点以后,心里格外的不舒服。
他们倒不担心赵祯和寇季会调动兵马对付他们。
他们主要是感觉到了自己的权力不削弱了,同时也感觉到了,枢密院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人畜无害的衙门了,而是一个真真正正跟内廷相提并论的两府之一,是一个可以跟内廷分庭抗争的衙门。
内廷、枢密院,在大宋一直内称之为两府。
只不过内廷一直是一枝独秀,枢密院就有点名不副实。
兵制革新以后,枢密院的权力增大以后,就不同了。
枢密院成了可以跟内廷媲美的衙门。
朝堂以后再也不是内廷的一言堂了。
第0729章 我包拯,遇到了两个骗子!
北宋初期的权力核心的制度构建比较特别,是两府三司制。
三司如今已经被罢黜,不去提它。
现在说说两府。
两府分别是西府和东府。
属于大宋最高的权力机构。
西府指的就是枢密院。
东府指的就是内廷。
由于内廷办公的地方在政事堂,所以民间百姓也称呼其为政事堂。
由于内廷是中书门下二省合成的,所有一些人也将其称之为中书门下。
一些不了结大宋两府三司制构建的百姓,总是会将政事堂当成是官家和宰相们一起办公的地方,其实不然。
首先,东西两府皆在皇宫之外,官家怎么可能天天跑到宫外去跟宰相们一起办公呢?
官家自然是待在宫里,宰相们要跟官家一起办公,那也得在宫里。
所以宫里办公的那个地方,叫资事堂。
这便是政事堂和资事堂的区别。
西府以前名不副实,在重文抑武的政策下,一直被东府压着打。
如今经过了一场兵制革新,彻底站了起来。
已经有了跟东府打擂的资格。
作为东府三宰,三个人心里自然不痛快。
但不痛快归不痛快,三个人并没有反对此事,反而默认了此事。
兵事加强带给大宋的好处,十分直观。
他们三个人固然追求权力,但没必要因为追求权力,阻止大宋变强。
更重要的是,西府以前被压着,那也是前三任官家的心思,他们为了防止武人作乱,推行重文抑武的政令。
如今赵祯不再压着武臣,他们自然也不会紧紧的抓着重文抑武的政令不放。
三个人心情郁闷的在资事堂等了许久,李昭亮到了资事堂。
三个人就邕州兵事跟李昭亮商量了一番,然后由李昭亮写下了调令,派人将调令快马加鞭的送去了邕州。
邕州的兵事处置妥当以后,吕夷简三人各怀心思的离开了皇宫。
寇季担任恩科文试主考的事情,已经因为他们妥协的关系,变成了定局,再闹下去也无济于事,他们也就没必要再劝诫赵祯了。
此后一段日子。
朝廷都在为突然加开的恩科忙碌。
寇季在秋中的时候,出了府门,去了一趟开封府,主持了开封府的解试。
解试放榜以后,寇季就继续蜗居在府上著书。
眼看快要入冬的时候。
一位老农打扮的人,牵着一头驴,驴拉着车,晃晃悠悠的出现在了汴京城的官道上。
老农看着很朴实,着一身灰布麻衣,头戴着斗笠,斗笠上罩着一层黑布,走路的时候慢悠悠的,不断的打量着汴京城官道两侧的田地。
到了一处地头,老农有些渴了,解下了腰间的水囊,往嘴里灌水,只是水囊里的水喝尽了,他只能走到田间去找正在收割豆子的农夫讨水。
农夫见他朴实憨厚,就赏了他一碗水。
老农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水,眼前略微一亮,有些意外的道:“熟水?”
熟水,指的是烧开的水。
农夫听到老农这话,乐了,“你居然知道这是熟水?”
老农抱着碗,美美的喝了一口道:“喝得出来……”
农夫闻言,笑着道:“听你的意思,经常喝睡水?看来你是个大夫。”
老农有些好奇,见农夫坐下了,他也跟着坐到了一边,疑问道:“怎么讲?”
农夫笑呵呵的道:“看你的样子,估计是到汴京城去投亲,你应该不是久居汴京城的,所以不知道熟水里的说法,你又惯用熟水,那你必然是大夫。”
老农笑着道:“熟水还能有什么说法?”
农夫傲然道:“当然有,这熟水的说法,是从寇府传出来的。说是寇府的一个仆人,整日里生病,府上的管事以为他偷懒,就将此事告诉了小寇公。
小寇公得知了此事以后,过去查看了一番,发现仆人的病症源于生水。
小寇公说了,生水中有鬼怪在作祟,没有经过烈火煅烧,饮入腹中,必然生病。
想要避过病症,唯有用烈火煅烧,将其中的鬼怪给烧死。
小寇公那是什么人,那是我大宋第一聪明人,他说的话,自然不会有错。
仆人听信了他的话,用烈火煅烧了一番生水,饮用下去以后,立马病愈了。”
老农耐心的听完了农夫的话,失笑道:“据我所知,小寇公很少过问仆人的事情,府上的一应事务,都是夫人在管。
而且,小寇公不信鬼神,所以不会拿鬼神说事。”
农夫听到了老农这话,脸色瞬间就变了,“你一个外乡人,你懂什么。我就在瑞安镇上住着,小寇公说这话的时候,我可是在一旁听着呢。
我亲耳听到的东西,岂能有假。”
老农闻言,笑着摇头道:“那么说这话的肯定是小寇公……”
“胡咧咧!”
农夫气急,骂了一声,从老农手里抢过了水碗。
但见到了老农一脸风霜,又于心不忍的将水碗重新塞到了老农手里,哼哼道:“你一个外乡人,敢在汴京城说小寇公坏话,那就是讨打。
看你一个人去投亲怪可怜的,我就提醒你一句。
进了汴京城,千万别说小寇公坏话。”
老农略微有些意外的道:“小寇公如此霸道,竟然听不得别人说他坏话?”
“呸!”
农夫气的瞪起眼,啐了一口道:“你说这话,死了会被剪舌头的。旁人说小寇公坏话,我不跟他见识。可你我都是土里刨食的人,怎么敢说小寇公坏话?
若非小寇公仗义,赐下了无数利于耕田的法子,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哪有好日子过。
小寇公于我们有活命之恩。
我们得打心眼里敬重小寇公。
不说小寇公坏话,是我们知恩图报,不是小寇公霸道欺负人。
自打小寇公入京以来,我还没见过他欺负过那个百姓。”
老农缓缓点头,笑着道:“可我听说,小寇公在河西杀的人头滚滚,并非善类。”
农夫气的又从老农手里抢过了水碗,瞪着眼睛喝斥道:“小寇公那是为了给我们这些人多抢一些地活命,才造下的杀孽。
到了阎王哪儿,阎王要是因此刮小寇公的肉,我们也得帮小寇公挨一刀。
你这外乡人,张口闭口都说小寇公坏话,我水给你喝了,简直是糟蹋了。”
老农感叹道:“你有一句话,我是赞同的。那就是小寇公真的在为百姓们谋福。”
农夫哼了一声道:“现在知道说小寇公好话了,晚了。还张口闭口的百姓们,你不是百姓啊?你还能是拿进京赶考的书生不成?”
老农略微愣了一下,坦言道:“我此番入京确实是为了赶考,只不过我不是书生,我是此次恩科的副考。”
农夫听到这话,非但没有大惊失色,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
“你比我之前碰到了那个还能吹……我之前碰到的一个黑炭头,掉了三文钱在地上,被人拣去了,他让人家还,人家不还,他非拉着人家,跟人家说他是进京赶考的书生,欺辱他是要获罪的,还拉着人家讲了一大堆的大宋律,被人打了一顿,乖乖的跑去汴京城了,现在指不定躲在拿处哭呢。
你倒是好,连书生也不扮了,直接说自己是此次恩科的副考。
你要是是恩科的副考,我就是……”
农夫本来想说他是主考的,不过考虑到此次恩科主考是寇季,立马改口道:“我就是开封府知府……”
老农哈哈一笑,道:“赶明我去开封府看看,看看你是不是开封府知府。”
说完这话,老农大笑着离开了田间地头。
农夫在老农迈步离开的时候,冲着老农的背影讥讽的道:“那你能不能给我留下个名字,赶明我也去贡院看看,看看你是不是此次恩科的副考。”
“邠州范仲淹……”
“……”
范仲淹祖籍邠州,后因母亲改嫁,移居苏州吴县,改名朱说。
改回了范仲淹的名字后,也改回了祖籍。
所以他自称一声邠州范仲淹。
农夫冲着范仲淹的背影撇撇嘴,只当他是一个说大话的。
真要是当官的,那个会像是范仲淹这般,一身老农的打扮,身边连一个随从也没有。
那些当官的出行,哪一个不是前呼后拥的一堆人跟着。
“呸……”
农夫啐了一口,回到田里继续劳作。
心里一个劲的埋怨,这年头的人也太不诚实了,一个比一个能吹。
范仲淹牵着驴车,一路到了汴京城外,站在汴京城门口,感慨万千。
他站在汴京城门口没多久,一个身影就出现在了他眼前。
范仲淹看清了来人以后,急忙施礼,“先生……”
寇季摆摆手,道:“行了,我才疏学浅,教不了你什么,你在河西称我一声先生,我敢应,在汴京城里,我可不敢应,不然会被人骂死。”
范仲淹郑重的道:“先生虽然没有传授给学生学问,但却传授给了学生做人做事的道理。人之一生,有三师,蒙师、业师、人师。
先生当为学生的人师。”
寇季哭笑不得的摇摇头,“行了,就不提此事了。知道你今日回来,我特地到此处迎你一番。你在河西多年,汴京城的宅子多少有些荒废,虽然朝廷已经派人打扫了一番,可人气太少。
这几日你就住在我府上吧。”
范仲淹躬身一礼,“多谢先生……”
寇季左右瞧了一眼,道:“你的随从呢?”
范仲淹笑道:“随从在后面,他们带的东西有些多,我在进入汴京城地界以后,便抛下了他们,独自赶了过来。”
寇季失笑道:“你一个随从也不带,就不怕被人劫了吗?”
范仲淹笑着道:“自从兵制革新以后,各地都增添了衙役、衙兵,朝廷此前还清扫了一番流寇。河西如今一个毛贼都看不到了,天子脚下又怎么可能有小毛贼?
再说了,先生不是也没带随从吗?”
范仲淹刚说完这话,就看到了寇季背后站着一个弱冠之龄的人,肤色略微有些黑,身穿着儒装,看着像是个书生。
“学生失言了,没想到先生居然带了随从。”
寇季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小年轻,对范仲淹笑道:“他可不是什么随从,他是今科应试的士子。”
范仲淹略微一愣,沉吟道:“先生有意提拔他?”
寇季摇头笑道:“不是……我也是刚巧碰到。我来此处迎你的时候,恰巧碰见了他在路边卖字,我见他字好,就给了他一些钱,请他暂时到我府上充当一个抄录。”
范仲淹抚摸着胡须,盯着小年轻意味深长的道:“小家伙,你走狗屎运了……”
小年轻听到了范仲淹的话,**的回了一句,“在下庐州士子包拯,不是什么小年轻……”
范仲淹一愣,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汴京城内,敢如此跟我说话的士子,估计就只有你了,我记住你了。”
包拯瞥了范仲淹一眼,没有说话。
包拯觉得他遇到了两个神经病。
一个在他摆摊的时候,突然出现,问了他姓名,验看了他的籍册以后,扔给了他一锭金子,让他跟着到府上去做几天抄录。
另一个一出场,就一副自己很牛的样子。
可真正的福贵人,真正有身份的人,没有一个是他们这般做派的?
若不是最先出现的那个人扔给他的金子他偷偷的咬过,是真金的,他都要怀疑自己遇上了两个骗子。
他出门摆摊的时候,庐州会馆里的老馆主可是特地提醒过他,汴京城里有不少骗子,专骗读书人。
有的骗读书人,说能帮他们找到举荐的门路。
有的骗读书人,说是能帮他们搞到文昌学馆入门资格。
还有的干脆说能帮读书人跑官。
反正各种针对读书人的骗子都有。
包拯怀疑眼前这两个人是给他下套的骗子,也很正常。
范仲淹大笑过以后,对寇季道:“先生不曾道明身份?”
包拯听到这话,心里冷笑了一声。
呵呵,骗子的招数出现了。
接下来那个衣着华丽的,是不是要声称自己是什么贵人家里的公子,或者是教书先生。
然后静等着自己凑上去,好好的骗自己一笔。
可惜,你们的骗术对我没用。
因为我的钱都寄存在一字交子铺,交子在会馆里放着呢。
我身上一文钱也没有,你们能骗我什么?
等我摸到了你们的老巢,就去开封府揭发你们。
老馆长怕我们被骗,可是专门给我们讲解了一番汴京城内骗子的把戏。
包拯倒是不怕骗子将自己给怎么样了。
因为此处是汴京城,文人汇聚之地。
掌权的文人颇多。
在科考期间,向士子们下手的人,一经发现,下场都相当惨。
别的包拯不是太懂,但是大宋律法他却熟知一些。
然后,包拯心里想到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寇季听到了范仲淹的话以后,淡淡的笑道:“道明什么做什么?道明了身份,岂不是不好玩了?”
范仲淹先是一愣,然后哭笑不得的道:“先生此举有**份。”
寇季淡然笑道:“以我的身份,纵然做一些有**份的事情,别人也会将其传为佳话。”
范仲淹缓缓点头,道:“那倒也是……”
“走,回府上,我让人准备了热水和酒菜,为你接风洗尘。”
“可有米食?”
“有……”
范仲淹祖籍是邠州的,可是长于苏州,惯用米食。
在河西吃了许久的面食,早就怀念米食了。
在回京的路上倒是吃了不少。
但驿站里的饭菜,怎么可能比得上寇府的饭菜。
寇季带着范仲淹、包拯二人,一路晃晃荡荡的到了瑞安镇。
一路上包拯都在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二人,偶尔也看一看周遭的风光。
到了瑞安镇边上,包拯盯着繁华的瑞安镇,低声道:“此处便是闻名天下的瑞安镇?”
寇季略微点点头,笑道:“不错,确实是瑞安镇……”
包拯略微沉吟了一下,淡淡的说了一句,“听说寇枢密就住在瑞安镇上。”
范仲淹闻言,抚摩着胡须,意味深长的一笑。
寇季缓缓点头道:“不错,寇枢密就住在瑞安镇上。寇枢密是此次恩科文武试的主考,你打听他的住处,难道是想效仿其他人,去他府上投卷?”
包拯听到此处,略微皱了一下眉头。
在庐州会馆的时候,老馆长告诉过包拯,若是包拯能结识一两个进入寇府别院的人,一定要跟着他们一起进去,去寇枢密面前露露脸。
若是能当场献上自己做的文章,兴许能被寇枢密看重,今科必定高中。
老馆长的话,无疑是推心置腹的话。
只是包拯心里充满了抵触。
所以在听到了寇季的话以后,他生硬的道:“难道你能帮我投卷?”
包拯已经将寇季和范仲淹二人当成了骗子了。
因为投卷也是骗读书人的一种手段。
眼前的两个人,必然是早就商量好的,借着老友重逢的把戏,打消别人的怀疑,然后再提出投卷之类的事情,引他上勾。
他就姑且假装上勾,看看这两个骗子能说出什么花来。
寇季听出了包拯语气不对,猜到了包拯另有心思,但还是回答了包拯的话。
“我不能帮你投卷……”
包拯略微愣了一下。
寇季继续道:“但我能带你进寇府,让你面见寇枢密。”
包拯原以为自己猜错了,听到了寇季这话以后,他确认他没有猜错,心里冷笑了一声。
“那我就先行谢过了……”
包拯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声,目光开始四处打量。
打量什么呢?
打量一会儿跑路的路线。
万一对方人多,情况不对,他肯定得跑。
寇季和范仲淹见此,略微一愣。
二人对视了一眼,相视一笑。
包拯终究是初出茅庐,一些小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他二人在宦海沉浮数年,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如何看不出包拯的心思。
二人看破了包拯的心思,却没有说破。
二人不再搭理包拯,反而说说笑笑的往瑞安镇内走去。
一路走到了一座巨大的府邸前,停下了脚步。
之所以没有前行,是因为府邸前围满了人。
一个个皆是读书人,手里握着试卷,在寇府别院门前求见寇季。
寇府别院的门房拦着他们,他们就聚在寇府别院门口不肯离去。
他们期盼着寇季能够出现,能想办法将自己的文章递到寇季手里。
包拯看着了这一幕,有些傻眼。
他可以确认眼前的府邸是寇府别院。
因为他在其中看见了几个在庐州会馆碰到的士子的身影。
他觉得骗子太大胆了,居然敢带着他到寇府别院门口晃悠。
汴京城的骗子都如此张狂吗?
民间对寇枢密那是好评如潮,可包拯身为士子,知道一些官方的消息,知道寇枢密对恶人下手十分的狠辣。
骗子在他别院门口晃荡,那不是找死吗?
寇季和范仲淹二人没有在意包拯的心思,寇季瞧着门口那些投卷的读书人,略微皱了皱眉头,道:“投卷的风气得改改……若是投卷管用的话,那还考什么科举?”
范仲淹苦笑道:“话是这么说,可投卷的风气改了,以后朝中重臣就会少了一份私收,也少了一次将一些英才纳入到门下的机会。
此事奏到了朝堂上,满朝文臣绝对会反驳的。”
寇季冷哼了一声,“朝廷既然开了科举,又为了防止舞弊还推行了糊名的政令,那就必须做到公正。此事我会跟内廷的三位商议,也会奏明官家。”
范仲淹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包拯一脸错愕的盯着寇季。
听你话里的意思,你是寇枢密?
寇枢密是什么人?
那是大宋的重臣,一人之下,一人比肩,万万人之上的人。
出门就算不前呼后拥,那也得配备三五个侍卫。
你就一个人晃荡,还敢冒充寇枢密?
我去开封府告发你们的时候,又多了一条罪状。
等死吧。
冒充朝廷重臣犯罪,轻则流放,重则斩首。
你们冒充朝廷重臣,冒充到寇枢密头上,那就是找死。
“走偏门吧……”
寇季瞧着被赌的严严实实的寇府别院正门,对范仲淹道。
范仲淹拱手道:“全凭先生吩咐……”
寇季带着范仲淹和包拯,围绕着寇府别院绕行半圈,到了一道十分隐蔽的门户前。
寇季上前敲了敲门。
范仲淹笑着站在一边,不时的还打量包拯一眼。
包拯瞪着眼,心一个劲的沉下去了。
太大胆了。
这群骗子居然跟寇府的人有勾结。
早就听说汴京城内权贵府上的门人,背着权贵在外面谋财。
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此事若是揭穿出去,一定是惊天大案。
我是现在跑呢?
还是留下一探究竟?
留下的话可能会有危险。
就在包拯内心挣扎的时候,门户被打开了。
里面出来了一个管事打扮的人,对着寇季深深一礼。
“少爷……”
然后又对着范仲淹一礼,“恭贺范知州,荣升范侍郎。”
包拯惊恐的瞪大眼,愣在了原地。
第0730章 包拯很慌
包拯现在很慌。
他觉得骗子实在是厉害。
因为他们可能不是骗子。
包拯没办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总之是五味杂陈。
有慌乱、有紧张、有恐惧,也有那么一丝丝的欣喜,更多的则是担忧。
他是什么人?
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子罢了。
寇府别院门口那些求见的士子,随便拉出来一个,很有可能都比他厉害。
他家里虽然有几分薄财,但并非大富大贵。
他也不是什么官宦世家出身。
父亲只是庐州合肥的一个小财主。
扔到了汴京城里,只能算是一般的普通的富户。
(包拯考中进士的时候,父母都建在,并非演义和戏文里说的那样,是由兄嫂养大。包拯考中了进士以后,被授予为大理评事,出任建昌县知县,但是因为父母年迈,所以他奏请就近在庐州任职。
仁宗皇帝见他孝心可嘉,就破例让他回到了原籍做官,任职和州监税。
包拯的父母不愿意包拯离开,包拯干脆辞去了官爵,回家奉养双亲,一直等到双亲亡故,为双亲守孝三年以后,才重新出仕。)
他没有晏殊、柳永那般名声,也没有身份高贵的同窗提携,他从没有奢望过,在文试考核之前,进寇府中去坐一坐。
庐州会馆的老馆长在提点他到寇府投卷的时候,可是特别交代过。
要找一两个能进入寇府的人带着才行。
包拯不认为他能结交一两个能进入到寇府的人。
所以在别人都想进了办法去投卷的时候,他悄悄的在汴京城里摆起了摊。
包拯上京的时候,家中父母倒是给了一些钱财。
当地的县衙们给他封了一些钱财做盘缠。
只是那些盘缠并不够他在汴京城生活。
汴京城的物价,远比庐州贵。
他带着的那些盘缠,不够他从现在,生活到明年开春。
写信让父母捎一些钱财过来的话,怕父母胡思乱想。
所以他才到坊间悄悄的摆摊赚钱,借此赚取一点生活费。
他就是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人。
在汴京城的诸多士子之中,属于十分平凡的那种。
如果非要说一个特点的话,那就是他稍微有些黑,但并不算太黑。
依照朝廷的选官标准,他的肤色在合格之列,并没有因为太黑,被排除在选官之外。
所以他从没想过,在开科之前,能见到寇、范两位考官。
但造化弄人,他今天第一天出摊,就装上了寇、范两位考官,还将两位考官当成了骗子。
此事也怨不得他。
他此前也没见过寇、范两位考官。
民间倒是有寇枢密的画像流传,只是那画像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加工,跟寇枢密一点儿也不像。
眼前的寇枢密,柔柔弱弱的像是个读书人。
可民间流传的画像上,寇枢密绝对属于那种膀大腰圆类型的。
百姓们在为寇枢密画像的时候,大概也是觉得,唯有膀大腰圆类型的寇枢密,才能战河西、战西夏,为大宋开疆拓土,震慑天下间的宵小。
汴京城里倒是有几幅寇枢密的正经画像。
只不过,寇枢密如今正当红,他的正经画像早就被炒成了一个天价。
如今仅剩下的几幅正经的画像,存在汴京城最大的扑卖场,万象楼内,据说一副要一万贯钱。
如此高昂的价格,包拯也只能望洋兴叹。
在包拯跟寇枢密和范仲淹初次接触的时候,二人流露出的一些话语,倒是透露出了他们的身份。
但是包拯不敢信,也不敢往那方面想。
我,包拯,在汴京城随随便便碰见了两个人,一个看着像是富家公子,但是连个随从也没有,一个看着像是田间的老农,牵着一头驴车。
你告诉我,他们两个是今科主副考,你让我怎么信?
就在包拯一脸惊容,胡思乱想的时候。
范仲淹已经跟寇府的管事见过了礼,并且将自己的驴车交给了寇府管事。
寇季交代了管事几句,带着范仲淹往门内走去,走了几步,见包拯没跟上,回过头就看到包拯一脸惊容的站在原地。
范仲淹好笑的对寇季道:“您吓到他了……”
寇季哈哈一笑,对包拯道:“小子,还愣着敢什么,还不跟着我进府。你别忘了,你可是收了我的钱的。”
包拯在寇季呼喝下回过神,突然觉得手里的金子十分的烫手,他强忍着当场将金子送回去的念头,略显慌张的对寇季和范仲淹躬身施礼。
“学生庐州士子包拯,见过……”
包拯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寇季打断,“在府外,你是庐州士子,进了府,你就是我府上的抄录,一切都需要听我的命令行事。”
“喏……”
包拯不敢再多言,拱手应答了一声。
范仲淹在一旁笑道:“他就算在寇府外,也得听你的。”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失笑道:“那倒也是……”
“入府吧……”
寇季没有继续跟包拯多说什么,笑着说了一句,带着范仲淹进了府。
包拯略微有些拘谨的跟在后面。
入了府。
寇季让人带着包拯先去书房外候着,他带着范仲淹去洗漱。
包拯在寇府的仆人引领下,到了寇府的书房门外。
仆人吩咐了包拯一声。
包拯就规规矩矩的站在了书房外。
包拯站了没多久,就听到一声娇喝声响起。
“喂,那个呆头呆脑的黑炭头……”
包拯听到了娇喝声,没有言语,依旧规规矩矩的站着。
“好你个黑炭头,竟敢不回我的话。”
赵絮气哼哼的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凶神恶煞的瞪着包拯。
包拯瞧着赵絮,略微有些失神。
毫无疑问,赵絮绝对是他见到过的姑娘里,最貌美的那个。
赵絮被包拯直勾勾的盯着,略微有些不自在,哼了一声,道:“你不许盯着我……”
包拯回神,赶忙拱手道:“在下庐州士子包拯,见过姑娘……”
“士子?”
赵絮略微有些惊讶的轻呼了一声。
包拯不明赵絮心中所想,但还是点了点头。
赵絮眼前略微一亮,上下打量着包拯,道:“那就是读书人咯……”
包拯拱手道:“正是……”
“可读过《女诫》?”
“啊?”
“没读过不要紧,会写字就行。先生罚我抄写《女诫》中的《敬慎》篇,足足五十多遍,明日就要交付,眼看着太阳已经西斜了,我才写了不到十遍。
到了明日,先生恐怕又要打我板子……”
赵絮说到了此处,做出了楚楚可怜状,盯着包拯一脸恳求的神色。
包拯一脸懵,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眼看着赵絮流露出了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包拯也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的就说了一句,“我帮你……”
赵絮脸上立马浮现出了雀跃的表情。
“太好了……”
赵絮开心的叫喊了一声,拉着包拯就往书房里走。
包拯很想跟赵絮说一声男女授受不亲,可不知怎么了,就是没有说出口。
直到赵絮将他丢到了书房,欢呼雀跃的跑出去以后,他才略微回过了神。
包拯愣愣的站在书房里,低声嘀咕,“我这是怎么了……”
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他有些应接不暇,也没时间去细思。
等他有时间细思的时候,已经被人推到了桌前,桌上摆着一堆写的十分混乱的《敬慎》篇。
包拯站在书桌前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握起笔,努力的模仿着赵絮的笔迹,开始写起了《敬慎》。
赵絮的笔迹对包拯而言,并不难模仿。
因为赵絮写的是飞白体。
包拯为了应试,写的也是飞白体。
大宋立国以后,太宗皇帝擅飞白、真宗皇帝擅飞白、当今官家也写的是一手漂亮的飞白。
为了投其所好,读书人们也写飞白。
飞白体几乎成了大宋必修的书法。
所以同修飞白体,包拯模仿起赵絮的笔迹,就容易了许多。
包拯糊里糊涂的被赵絮拉到了书房里抄书。
寇季则在府上的偏厅里为范仲淹接风洗尘。
偏厅内。
范仲淹洗漱过后,换上了一身蜀锦长衫,身上的老农气息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的富贵气。
只不过手上的裂纹,脸上风沙吹出来两团紫印,难以掩饰。
范仲淹在河西担任的是一州主官,但并没有坐在衙门里享富贵,反而时常奔波在田间、牧场内,帮着百姓劳作,了结河西的变化。
时间长了,手上自然有了裂纹,脸上自然多出了一些被风沙吹出的紫印。
寇季请范仲淹坐下以后,感慨道:“希文,我将你放在河西受苦,你可怨我?”
范仲淹在去河西之前,已经在汴京城的朝堂上混出了名声,他若是留在汴京城,自然能轻轻松松的享着富贵,轻轻松松的升官。
寇季将他留在了河西吃沙子,自然比不上在汴京城做官舒服。
范仲淹听到了寇家的话,失笑道:“先生说笑了,学生此前在汴京城,虽然有一些小名声,但都是先生提携之功。
以后如何做官,学生心里只有一些模糊的想法。
此去河西,学生虽然受了一些苦,但心里模糊的想法却逐渐的清晰了起来。
如今学生已经知道了如何为官。
若是没有去过河西,学生恐怕还不知道如何当百姓的父母官。
如今学生已然明朗,心中的疑惑去了大半。
这一切皆是先生的功劳,学生怎敢埋怨您。”
寇季听到这话,缓缓点头,“你不埋怨我就好。此次朝廷开恩科取士,官家点了我为恩科文试主考,我向官家推举了你为恩科副考。
恰巧礼部有个侍郎缺,官家就擢升你为礼部侍郎,补上了这个缺。”
范仲淹对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道:“官家厚爱,学生铭记于心。”
寇季点点头,继续道:“此次恩科,跟以往的恩科不同,满朝文武都盯着我们,所以我们要小心谨慎的应对。
之所以请你到我府上居住,一方面是因为你府上没有人气,另一方面就是为了避免各州府的士子跑到你府上去投卷。
士子们投卷,算不得什么大事,可若因此闹出了舞弊案,那就是大事。
我以枢密使之职,出任文试主考,本就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上,若是再闹出舞弊案,那就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此次科考,我们要低调行事才行。”
范仲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寇季以枢密使之职出任文武试主考,引起了满朝文臣的不满,此前吕夷简等人为此大闹三衙的事情,早已传扬了出去。
范仲淹在进入到了开封府地界以后,也听过此类的传闻。
寇季不过是出任了文武试的主考,满朝文臣就闹了起来,若是再出现个舞弊案,那满朝文臣还不借题发挥,彻底的闹翻天。
以寇季的地位,只要官家不厌恶他,罢黜他,满朝文臣就算是在再闹,也无济于事。
但满朝文臣一旦闹起来,并且引导着民间的读书人、百姓一起闹起来,对寇季而言,终究是个麻烦。
范仲淹对寇季拱手道:“学生听先生吩咐……”
寇季笑道:“那你就安安稳稳的在府上住下。”
范仲淹笑着点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对寇季笑道:“学生在河西的时候,发现了几位英才,他们也要参加此次恩科,原想着向先生引荐一二的。
如今看来,只能等春闱过后,再向先生引荐了。”
寇季几乎一瞬间就猜出了范仲淹口中的英才是谁了,但他没有言明,而是笑着道:“既然是英才,肯定会从众多的士子之中脱颖而出。
等到殿试的时候,我们自然能够见到。”
寇季发往河西的信,除了给范仲淹的信署的是自己的名字外,其他的信皆是以文昌学馆的名义发出去的。
所以,范仲淹并不知道寇季知道他口中的那几位英才,也正常。
欧阳修、韩琦等人被下放历练的时候,一个个都是隐去身份的,只是以寻常读书人的身份被派遣到地方历练。
其目的就是为了避免地方上的官员知道他们是从文昌学馆内出来的,然后看在寇准的面子上暗中照顾他们,从而失去历练的效过。
寇季陪着范仲淹吃完了洗尘宴,已经到了傍晚,送范仲淹下去歇息下以后,才想起了包拯还在府上。
寇季立马赶去了书房。
到了书房以后,就看到了包拯规规矩矩的站在书房外,赵絮欢呼雀跃的在书房里跑来跑去。
寇季见此,上前询问包拯,“你就在此处站了一下午?”
包拯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寇季略微叹息了一声道:“是我疏忽了,你先下去休息,我让府上的人帮你准备住的地方,再送一桌酒菜到你房里。”
包拯略微抬起头,道:“学生还是回庐州会馆……”
不等包拯把话说完,赵絮的脑袋就从书房里伸了出来,喊道:“先生让你留下,你就留下。先生可是今科恩科的主考,你是应试的士子。你若是得罪了先生,先生肯定罢落你。
看你黑头黑脑的,也算是有几分聪明,怎么在这种事情上就不开窍呢?”
寇季瞪了赵絮一眼,赵絮吐了吐舌头,躲进了书房。
寇季对包拯道:“我是看天色已晚,你现在回汴京城,等到了汴京城门口的时候,城门应该都已经封了,离了寇府,你很有可能就会露宿街头。
此事是我的疏忽,所以我才留你在府上过夜,你可明白?”
包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躬身答应了一声。
赵絮在包拯答应了以后,脑袋又从书房里伸了出来。
“还算你聪明……”
寇季懒得搭理赵絮,吩咐人带包拯下去休息以后,瞪着眼进了书房。
见到了赵絮,黑着脸质问,“你是怎么通过人家黑头黑脑的,就看出人家聪明的?”
赵絮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急忙道:“能被先生您带回府里的人,怎么可能是蠢人呢?”
寇季却没有轻信赵絮的话,而是狐疑的道:“你是不是又骗人帮你抄写书籍了?”
赵絮脸不红、心不跳的果断摇头,“没有……”
寇季哼了一声。
赵絮依旧一脸淡定。
寇季之所以认定赵絮骗包拯帮她抄写书文了,那是因为赵絮干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
府上那些投效的读书人,有一大半都被他威逼利诱过。
寇季发现了此事以后,特地在跟府上的人叮嘱了一番。
如今赵絮在府上找不到帮手,自然回去寻求其他的帮手。
比如刚入府,什么情况都不明白的包拯。
寇季盯着赵絮道:“将罚抄的东西拿过来我瞧瞧。”
赵絮赶忙回到桌前,拿出了包拯帮她抄写的《敬慎》,递给到了寇季面前。
她不仅没有感觉到慌张,反而请功似的道:“先生,你让我抄的东西我都抄完了,明日是不是可以一起跟天赐儿玩了?”
赵絮之所以不慌,那是因为包拯将她的笔迹模仿的有八分像。
一般人很难分辨。
寇季不学无术在汴京城那是出了名的,赵絮自认寇季看不出来。
寇季拿过了《敬慎》略微瞥了一眼,微微一愣,仔细看了一番以后,看向了赵絮。
赵絮一脸认真的盯着寇季,一点儿也不慌乱。
寇季看向了赵絮道:“你倒是聪明了一次……”
赵絮略微一愣,不明白寇季的意思。
寇季继续道:“找了个聪明人帮你,他模仿了你的笔迹。但你以为这点小手段能瞒得住我吗?”
赵絮脸色微微一变,辩解道:“我没找人帮我……”
寇季笑道:“是吗?他倒是聪明,将你的笔迹模仿的有八分相似。但你在写勾的时候,略显尖细,他在写勾的时候略微有些圆润。
这是习惯,一时半刻的改不过来。
这通篇的文章中,代勾的字,皆是圆润的。
你告诉我这是你写的?”
赵絮脸色彻底变了,“你……你怎么可能分辨得出来,你派人监视我?你肯定是派人监视了我,所以才知道此事的。”
寇季失笑道:“类似的漏洞还有三处,需要我给你一一指出吗?”
赵絮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寇季。
寇季瞥着赵絮道:“你是不是觉得,汴京城里的人盛传我寇季不学无术,我寇季就真的不学无术?”
赵絮盯着寇季,没有说话。
但她的目光已经告诉了寇季,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寇季淡淡的道:“经书我不太懂,这是事实。你要是拿经书中的学问为难我,倒是能难住我。可是你找人帮你造假,就是在班门弄斧。
须知,我做出了交子模板、交子墨,在大宋流传了数年,至今也没有人能模仿出来。”
寇季说到此处,已经将《敬慎》文章交到了赵絮手里,并且在赵絮愣神的时候,说道:“明日抄写一百遍……”
赵絮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寇季却不再搭理她,迈步离开了书房。
寇季走后许久,赵絮才回过神,她咬着贝齿,恶狠狠的道:“肯定是那个黑炭头悄悄告诉你的……”
赵絮已经信了寇季的话。
但她还是将错误怪到了包拯的头上。
她大概是觉得,将痛苦分担一半到包拯头上,她心里就会好受一点。
赵絮惦记上包拯的时候。
包拯刚刚在寇府仆人的引领下洗漱过,正在厢房里歇息。
坐在寇府厢房里的座椅上,包拯有些恍惚。
莫名其妙的装上了寇季和范仲淹两个别人想见都见不到的人。
又莫名其妙的进入到了别人想进都进不了的寇府别院。
又莫名其妙的被一个称呼寇季为先生的女子拉着帮她抄写了一番《女诫》。
更莫名其妙的被寇季留在了府上。
包拯真的不知道如何评价自己的遭遇。
总之,除了恍惚还是恍惚。
寇府的仆人将晚膳送到了包拯房里的时候,包拯依旧在恍惚之中。
那仆人有些大胆,随意的放下了晚膳以后,就凑到了包拯身边,抬手就伸到了包拯耳朵边上,揪起了包拯的耳朵。
“你个黑炭头,居然害我!”
包拯被一阵刺痛惊醒,瞧着眼前那张秀丽的面孔上充满了怒容,不知道如何应对。
第0731章 群英荟萃
“你是不是跟先生合谋害我?”
赵絮盯着包拯厉声质问。
包拯面孔略微一红,他二十多岁的年级,被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揪着耳朵,那儿受得了。
包拯挣脱了赵絮的手,面色沉重的盯着赵絮道:“姑娘请自重……男女授受不亲……”
赵絮听到包拯这话,娇嗔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一个姑娘,为何还跟先生合谋害我?”
包拯正色道:“今日为了姑娘,包拯已经向寇枢密撒了慌,此举已经违背了包拯做人的本意。如今姑娘指责包拯跟寇枢密合谋害你,实属不该。”
赵絮闻言,是又好气又好笑,“照你的说法是本姑娘无理取闹了?”
包拯郑重的点头。
赵絮被气笑了,喝斥道:“好你个黑炭头,竟然敢指责我,你可知我的身份?”
包拯上下打量了赵絮一眼,道:“姑娘能拜入到寇枢密门下,家世自然非比寻常。但包拯又求不到姑娘头上,所以不惧姑娘的身份。”
“呵!”
赵絮笑了一声,盯着包拯哼哼道:“那我要是当朝公主呢?你既然是士子,那就注定要入朝,入了朝,你就是赵氏之臣。
我若是当朝公主,便是君。
你乃赵氏之臣,便是我的臣。
若我为君,你为臣,你惧不惧我?”
包拯听到这话,脸色一变,下意识的跟赵絮拉开了距离。
然后一脸惊愕的盯着赵絮。
当朝公主,那可都是金枝玉叶,岂会跟他这个穷酸书生混在一起。
汴京城的富贵人家,都喜欢榜下捉婿,可那是榜下。
榜文一出,那些穷酸书生们,摇身一变,便变成了进士,成为了官,脱离了穷酸书生的范畴,跟汴京城内的富贵人家同属一个阶级。
如此,才能被那些富贵人家召为女婿。
在张榜之前,你见到过那个富贵人家,会争着抢着将穷酸书生往府上拉?
公主那是富贵人家中的富贵人家,跟他可是有天壤之别的。
赵絮见包拯一脸惊愕,古灵精怪的吐了吐舌头,哈哈笑着,“骗你的……瞧你吓的……我朝出了阁的公主,一个个年龄早已超过了四旬。
未出阁的,只有卫国大长公主和刚诞下还没来得及赐封号的公主。
卫国大长公主喜道法,一直在宫里潜心研读道典,又是待嫁的年龄,不可能出宫。
刚诞下的小公主,不过一丁点大,就更出不了宫。
你觉得,我跟他们像吗?”
包拯略微愣了一下,眼前的姑娘,跟皇室诸多公主中的卫国大长公主年龄相仿,只是卫国大长公主赵絮,喜欢佛道两家的典籍,并不是什么秘密,据宫里的传言称,公主已经修到了水波不兴的地步。
官家为此头疼不已。
年前的姑娘,古灵精怪,十分调皮,跟传闻中的卫国大长公主大相径庭,应该不是公主。
赵絮拜师寇季的事情,是赵祯和寇季私底下决定的,并没有宣之于众。
赵絮也是被赵祯私底下送到寇府的。
汴京城内,除了少数几个人以外,大部分人并不知道此事。
而知道的人,绝对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
因为此事涉及到赵絮的名声。
赵絮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居住到寇府,甭管是为了什么,都会被人议论。
大宋以前没有秘密,可不代表现在没有秘密。
以前的皇宫是个筛子,现在的皇宫却密不透风。
以前透露皇室的秘密不会有事。
现在透露皇室的秘密,很有可能会死。
赵祯可不似先帝赵恒。
赵祯杀起人来,一点儿也不手软。
石家一门的冤魂,至今还在菜市哀嚎,没人敢在这个时候,为一件小事,去挑衅赵祯的威严。
也正是因为如此,卫国大长公主赵絮居住在寇府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
也正是因为如此,赵絮的话,包拯信了。
包拯得知赵絮不是公主以后,松了一口气。
赵絮见此,有些不悦的道:“你不喜欢公主?”
包拯摇摇头,坦诚的道:“你若是公主,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
顿了顿,包拯说了一句十分扎心的话,“不过天底下有志气的读书人,没几个会娶公主……”
赵絮的心一瞬间被扎了个通透,脸上布满了寒霜。
包拯还以为赵絮不信他的话,就耐心的给赵絮解释道:“在我朝,娶公主可不是什么好事。娶了公主,得了驸马之位,看似尊贵,但却失去了仕途。
有志之士,又岂会因为一个驸马之位,放弃仕途呢。
也只有那些碌碌无为、贪慕虚荣的人,才会去娶公主。”
包拯顺手又在赵絮的心脏上扎了两下,赵絮脸上的寒霜更浓,她咬着贝齿,低声道:“照你的说法,我朝公主,千金之躯,就只能嫁给那些碌碌无为、贪慕虚荣之人?”
包拯十分真诚的点点头。
赵絮牙齿咬的咯嘣作响。
包拯见此,一脸愕然。
赵絮可能意识到了自己神色不对,咬着牙解释道:“你也说了,我能拜到寇枢密门下,身份肯定不凡。我确实有些身份,从小跟卫国大长公主交好。
听了你的话,我替她生气。”
包拯听到了赵絮的解释,略微点了点头。
赵絮的这个说法,倒是说得过去。
赵絮不等包拯再次开口,就将《女诫》丢到了包拯手里,“你白天抄的东西被先生看出了破绽,先生罚我再抄一百遍。
你帮我抄,先生说了,你写的勾,比我的圆润,还有其他几处破绽。
你好好找找,别再让先生看出了破绽。”
包拯一脸愕然,“我凭什么……”
赵絮凶神恶煞的冲着包拯做了一个鬼脸,“你敢不替我抄,我现在就大喊,说你欺负我……”
包拯闻言,一脸苦笑,“我抄就是了,我就是被寇枢密请来做抄录的,帮你抄写《女诫》,也算是在做工。姑娘千万别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
包拯意识到了自己遇上了一个小魔女。
只是小魔女明显有些胆大妄为。
他知道他算是栽了,就只能依照小魔女的吩咐去作。
左右不过是几篇《女诫》而已。
赵絮见包拯答应了,哼哼了两声,指了指放在桌上的吃食,“我也不是没良心的人,你帮我抄书,必然伤神,我帮你取了一碗官燕,给你补补。”
包拯瞧了一眼赵絮所指的吃食,确实看到了一盅类似燕窝的东西,他对赵絮拱了拱手,“多谢姑娘……”
“哼……”
赵絮哼了一声,离开了厢房。
她到厢房里找包拯,指责是假,实则是为了找个借口将寇季罚抄她的任务,交到包拯手里。
包拯叹了一口气,凑到了桌前开始吃东西。
吃完了以后,开始帮赵絮抄书。
这一抄,就是十数日。
包拯很努力的在模仿赵絮的笔迹了,可还是瞒不过寇季的双眼。
造假,寇季是专业的。
包拯那点道行,真的不够寇季看的。
所以包拯模仿了许久赵絮的笔迹,依旧被寇季看出了破绽。
寇季果断给赵絮加倍。
赵絮自然就找到了包拯头上。
寇季从一开始就知道此事,但却没有出面去阻止此事,也没给包拯其他抄录的活儿。
十数日后。
寇府迎来了另一个学子,一个十分年轻的学子,一个性子和赵絮一样跳脱的学子。
苏洵苏老泉。
苏洵此前一直在文昌学馆内求学,并没有跟着韩琦等人外出去历练,主要是他年龄太小的缘故。
寇季在包拯入府十数日后,觉得包拯一个人已经不足以完成他交代给赵絮的任务了,就把苏洵唤了过来。
苏洵在拜会了寇季以后,就被寇季安排到了包拯旁边住下。
苏洵见到包拯的第一眼,说的第一句话,十分的不客气。
苏洵年龄比包拯小,个头却跟包拯相当,还略微比包拯富态一点,也比包拯白,所以见到了包拯,他第一句话就是。
“你可真黑……”
包拯上下瞥了苏洵一眼,不咸不淡的道:“墨汁也是黑的,无墨不成文……”
苏洵眼前一亮,对包拯道:“比一比?”
自从韩琦等人去了河西以后,苏洵俨然成了文昌学馆的学霸级学生。
文昌学馆内的那些学生,没一个是他对手的。
他性子跳脱,又好斗,喜欢跟人一较长短。
文昌学馆内的那些学生,很快被他打趴下了。
苏洵在文昌学馆内没对手,闲的发慌。
碰见了包拯,自然起了意。
他心思活络,知道包拯能被寇季留在府中,必然有过人之处,所以就盯上了包拯。
包拯瞧出了苏洵心中的斗志,也没有认怂。
决定教训一下苏洵这个出言不逊的小子。
赵絮在二人对上的时候,恰巧路过,然后给二人做了裁判。
二人在赵絮的主持下,斗起了诗文。
然后。
苏洵完败。
斗词。
苏洵完败。
斗经。
苏洵完败。
几场比斗下来,包拯将苏洵压的死死的。
包拯在寇季面前,谨言慎行,那是敬重寇季的身份。
但是面对苏洵,那是锋芒毕露。
苏洵丝毫不是包拯的对手。
苏洵败给了包拯以后,立马回房去发奋图强了。
包拯也回房开始温书了。
只是两个人,都没有逃脱赵絮的魔掌,被赵絮给逮住,帮她抄写《女诫》。
往后一段日子。
一个又一个的士子,进入到了寇府。
苏洵照例,挨个上门挑战,有输有赢。
一直到,欧阳修等人回京……
年关将近。
寇府上热闹非凡。
寇府内聚的士子多,每日吟诗作赋的本就热闹。
又临近年节,士子们远在他乡,没办法回家跟家人团聚,就只能借着寇府,找一丝家的温暖。
所以他们闲暇的时候,帮着寇府的仆人一起准备年货,跟寇府的仆人打成了一团,自然更加热闹。
寇季、范仲淹并肩站在正厅门口,看着那往来的士子们。
范仲淹略微有些迟疑的道:“先生,您说说,住在您府上的士子,今科会有几人高中?”
寇季笑道:“差不多全部吧……”
范仲淹吓了一跳,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担忧,“先生,此前您提醒过我,要低调行事,谨防发生舞弊案,您也拒绝了那些士子们投卷。
可您如今邀请这些士子们进入到府上,又打算取中他们,会不会跟您的本意不符?
此事若是传扬了出去,肯定会被人诟病。
到时候满朝文武都会针对您的。”
顿了顿,范仲淹又补充了一句,“官家那边,恐怕也会对此颇有微词。”
科举取士,是帮朝廷选才。
选出的英才,那都是官家的人。
如今寇季将一帮士子邀请到府上,并且打算取中他们,有一种把控科举的意思。
满朝文武能答应?
官家能答应?
科举乃是公器,岂会容寇季一人所掌?
寇季没有回答范仲淹的问题,而是笑着反问道:“你觉得我取中他们,对他们而言,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范仲淹略微愣了一下,果断道:“对他们而言,自然是好事,可对先生而言,却不是什么好事。”
寇季笑道:“此次恩科,我已经跟官家商量过了。在恩科的时候,由官家和三位宰当场出题。所以中间不存在舞弊的可能。
在科考过后,我也会将士子们的文章张贴出去,供给所有人阅览。
士子们是不是凭借真本事被朝廷取中的,一目了然。
所以舞弊的事情,已经不需要担心了。”
范仲淹一脸愕然。
官家和三宰当场出题?
那可是比殿试才有的殊荣。
寇季直接拿到会试上用,他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官家和三宰能答应,那他就算有什么建议,也只能保留。
若真如寇季所言,由官家和三宰当场出题的话,确实不存在作弊的可能。
除非官家和三宰配合着寇季作弊。
但那可能吗?
如此一来,寇季邀请这些士子入府又是为了什么,提前收买人心?
那官家为什么会答应?
要知道,寇季收买人心的话,最紧张的肯定是官家才对。
寇季似乎看出了范仲淹心中的疑惑,笑着道:“此事是前几日,我和官家商量过后定下的,所以没来得及告知你。”
范仲淹缓缓点头。
寇季说的话,和他所作的事情对不上。
那么必然是近期出现了什么变数,范仲淹自然理解。
寇季在范仲淹点头以后,继续道:“我之所以让他们住在寇府,并且让府上的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们,主要是为了补偿他们。”
范仲淹眉头紧皱着,心中充满了疑惑。
寇季却没有多做解释。
此次恩科选取进士,主要是用来修书的。
修的是智慧馆里的书,以及一些寇季夹带的私货。
他们在修书的同时,必然会被书中的一些知识所影响。
有人会在印证了那些书里的知识以后,深陷其中,成为那些知识的信徒。
当他们成为科学知识的信徒以后,注定要成为儒生们要对付的那批人,注定会被所有儒生所针对。
他们要承担骂名,要承担精神和身体上的各种摧残。
他们也会化身为斗士,跟儒生们斗下去。
当然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在智慧馆里的书籍彻底整理完了以后,寇季是不会让它们面世的,也不会让他们将书籍的内容传扬出去。
即便是要传扬,寇季也会选择一个比较稳妥,比较容易让人接受的方式。
比如套着儒家的壳子,称之为儒家新学。
但即便如此,依然会有争斗发生。
寇府内的士子,要跟寇季一起,参与到争斗中。
所以寇季才将他们纳入到府上,让他们吃好了喝好了,顺便让他们互相结实一番,结下深厚的友谊,以方便以后的争斗。
赵祯正是知道寇季的目的,所以他不会去怀疑寇季,反而暗中在背后支持着寇季。
范仲淹在暗中猜测寇季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寇季则静静的站在正厅门口等待着什么。
许久许久以后。
寇季等的人出现了。
一行风尘仆仆的人,跟范仲淹入京是一样的打扮,在寇府仆人引领下,进入到了寇府内。
范仲淹看到了他们以后,有些愕然。
寇季则笑眯眯的看着他们,静等着他们向自己施礼。
为首的人,领着其他人,到了寇季面前以后,拱手道:“学生文彦博……”
“学生欧阳修……”
“学生韩琦……”
“……”
一个个下拜以后,齐声道:“见过先生……”
范仲淹指着文彦博,“你……你……你们是……”
文彦博对范仲淹一礼,“学生见过范侍郎,学生等人都是文昌学馆的学生。此前隐瞒身份去河西历练,是因为学馆里的规矩。
还请范侍郎恕罪。”
范仲淹哭笑不得的摇头道:“我说河西怎么突然多了一批英才出来,还以为是上天眷顾,没想到是文昌学馆的学生。
我早该想到了……”
欧阳修在范仲淹说完话以后,对范仲淹一礼,道:“失礼之处,还望范侍郎海涵。”
范仲淹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们也是因为学馆的规矩。”
“多谢范侍郎……”
寇季在他们说完话以后,笑着道:“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先下去洗漱一番,然后一起到饭厅用饭。”
“多谢先生……”
“……”
欧阳修和文彦博等人,谢过了寇季以后,在寇府仆人的引领下,去了洗漱的地方。
泡在热乎乎的水里。
文彦博左右打量了欧阳修等人一眼,道:“刚才入门的时候,我仔细瞧了一下,寇府别院内可住着不少读书人,应该都是今科科举的士子。
先生将他们请到府上,也请了我们入府,是不是有什么心思……”
几个人在文昌学馆内是同窗,到了河西以后又互相扶持着过活,早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如今坐在一起,自然是畅所欲言。
欧阳修取下了盖在脸上的汗巾,问道:“我们为何唤寇枢密一句先生?”
韩琦搓了搓脸道:“那是因为我们在河西,看到了寇枢密指点河西官员的富民之道,也看到了河西的百姓是如何从无到有,一步一步富起来的。
寇枢密为官之道,跟我们此前见过的所有为官之道,都不同。
官场上如今绝大多数的官员都觉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治所,便称得上是大治。
以前我对此深信不疑。
可去了一趟河西以后,我才发现,真正的大治,不仅仅要做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还要做到钱粮充足。
如此才算得上是大治。
寇枢密摒弃了以前的为官之道,推行出了一套新的为官之道。
让我们看到了如何做官,如何为百姓谋福。
所以我们称他为先生。”
欧阳修缓缓点头,“先生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有才的士子全部纳入到府中,必然是为了做一件有利于百姓的大事。
这件大事他一个人做不了,需要我们帮忙,所以才请我们入府。”
富弼在一旁点头道:“官家并非是昏君,这从官家近些年的所作所为就不难看出。先生若是借此网罗天下英才的话,官家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如今先生将有才的士子纳入到府中,官家却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显然是先生的做法,已经得到了官家的认可。
我若猜测的没错的话,先生此次要做的事情,恐怕跟此前的兵制革新相仿。
官家和先生此前推行兵制革新的时候,也是如此。
事先没有透露一点儿风声,通过一步步的疑阵,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然后再暗中推行兵制革新。
等到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官家和先生已经完成了兵制的革新。”
文彦博一脸凝重的道:“你们说的,我都知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们,先生做事,有时候春风化雨,有时候用雷霆手段。但无一例外,都充满了血腥。
我们要是参与进去,很有可能有性命之忧。”
欧阳修看向了文彦博,沉声道:“你已经猜出了先生要做什么?”
文彦博看向了欧阳修等人,皱眉道:“我能猜得出来,你们难道就猜不出来?”
韩琦挨个看了几个人一眼,声音沉重的道:“兵制革新已经完成,剩下的就只能是……”
“文制!”
几个人皆深吸了一口气,异口同声的说出了这两个字。
第0732章 小苏洵,你别跑啊!
“嘶……”
几个人说完这话以后,一起倒吸了一口冷气。
几个人不是官宦子弟,就是大户公子,对大宋文制的了结,远比一般人要深刻。
再加上他们在河西历练了几年,对大宋文制的了结就深入了。
从太祖皇帝赵匡胤定鼎到如今,大宋历任四位官家,其中三位官家,在文制方面下了苦功。
在他们共同努力下,大宋文制已经融入到了大宋的每一个角落。
大宋的文制已经定了形。
已经定了形的东西,想要搬过来,十分艰难。
李太白在《蜀道难》中提到‘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革新文制,比上青天还难。
官家赵祯和枢密使寇季,在革新兵制的时候,用的是春风化雨的手段,没有掀起多少波澜,让不少人错误的以为,革新制度十分容易。
可事实上呢?
官家赵祯和枢密使寇季在革新兵制前,若是没有先用雷霆手段惩治武勋、皇亲国戚的话,你再看,他们革新是否容易?
官家赵祯和枢密使寇季在革新兵制前,先用雷霆手段惩治了武勋和皇亲国戚,还是闹出了石元孙叛乱的事情。
他们若是没有惩治武勋和皇亲国戚的话,只怕叛乱的就不止石元孙一人了。
十之**的武勋和皇亲国戚都会跟着揭竿而起。
可以说,官家赵祯和枢密使寇季革新兵制,是踩在刀尖上走过去的,稍有不慎就会玉石俱焚。
庆幸的是,他们踩着刀尖走了过去,完成了兵制革新。
可文制革新,远比兵制革新要困难。
兵制只针对军中的将士,牵连到的权贵、豪门大户,大多也是军中的人。
文制革新不同,文制革新牵连到的是天底下所有的权贵、豪门大户,以及被那些豪门大户和权贵们的百姓。
对,百姓。
虽然文制革新,有八成是为了维护百姓的利益。
但百姓们在革新的过程中,并没有多少话语权。
那些帮百姓们争取利益的官员,也很难从百姓身上得到一定的支持。
有时候还要防备着那些被人蛊惑了的百姓伤害自己。
如果是兵制革新是踩着刀尖行走的话,那么文制革新就是处在刀枪剑戟的丛林当中。
其中的危险不言而喻。
文彦博称,他们几个人参与进去,可能有性命之忧,并不是在夸大其词,而是事实。
一旦他们跟着官家赵祯和枢密使寇季一起推行文制革新,不仅仅是有性命之忧,很有可能还会众叛亲离。
因为他们几个人,不是出身于官宦世家,就是出身于豪门大户。
他们要推行文制革新的话,迟早有一日会拿自己人开刀。
自己最亲近的人。
几个人都是聪明人,都知道他们若是跟着官家赵祯和枢密使寇季推行文制革新的话,会面对什么。
所以他们坐在水池子里,闷着气,没一个人说话。
汤池里陷入到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中。
许久以后,文彦博打破了平静,他环视众人,沉声问道:“你们……会怎么选?”
欧阳修看向了文彦博,眯了眯眼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答案……”
韩琦等人闻言,齐齐看向了文彦博。
文彦博被几个人看的头皮发麻,他硬着头皮道:“我们还年轻,我们的仕途还很长……”
韩琦等人收回了目光,一个个眉头紧锁了起来。
唯有欧阳修一人,平静的道:“先生也年轻,官家更年轻……”
文彦博急忙道:“所以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来,没必要过早的做一些过激的举动。”
欧阳修直视着文彦博,沉声道:“我知道你想明哲保身。这符合你的性子,你的性子就是那种遇事先保全自己,再顾及别人的性子。
你当着我们的面说出这些话,无非就是想说服我们,让我们跟着你拒绝先生的好意。
你担心自己一个人拒绝了先生的好意,先生会报复你。
所以你想拉着我们一起,帮你挡灾。”
文彦博被戳穿了心思,一点儿也不羞怒,反而一脸坦然的道:“我这么做有错吗?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去拒绝先生,都会被先生报复,可我们一起拒绝先生的话,先生就算要报复,分摊到我们几个人身上,我们也扛得住。”
欧阳修讥讽的笑道:“先生真要是出手,谁扛得住?你真当先生是个善人?沙州城外那片最茂盛的葡萄园是怎么来的,你们心里都清楚。
僧侣在西域地位有多高,你们都见到过。
他们进了河西以后有多乖巧,你们也见到过。
千佛洞内的那些僧众们之前倒是闹过一场,可是当镇西军堵到千佛洞门口的时候,那个不跪地请降。
如今河西的各个团练当中,就属千佛洞内的僧众们最勤快。”
文彦博听到了欧阳修这话,脸色十分难看。
韩琦等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沙州城外的那片最茂盛的葡萄园,那是汲取了敌人尸骨的养分。
那片葡萄园粗略估计,有五万亩,下面埋了多少尸骨,河西的人都清楚,但是没人敢说。
千佛洞内的僧众,此前不堪重压,反弹了一次。
可当镇西军堵到千佛洞门口的时候,他们立马跪地请降。
他们是怕镇西军吗?
不是。
他们的力量虽然不敌镇西军,但他们能在镇西军的封锁下,杀出一条血路。
他们之所以没动手,是畏惧镇西军背后的那个人。
那个杀的西域人胆寒的人。
西夏覆灭的时候,那些在河西的西夏俘虏们闹了一场,杀了一些人,逃出了河西。
此事奏到了汴京城以后,那个西域人最畏惧的人,直接派人去了元山国和青塘,命他们交出那些逃往元山国和青塘的西夏俘虏。
不到半个月。
元山国、青塘两部,将逃亡到他们境内的俘虏,一个不漏的尽数抓获,恭恭敬敬的送到了沙州城。
一些在逃亡路上被杀的西夏俘虏,元山国和青塘两部也搜寻到了尸骸,送到了沙州城。
有此例在前,千佛洞内的僧众们闹的时候,都没敢伤人。
镇西军出现在千佛洞门口的时候,僧众们连条件都没敢谈,乖乖的就服软了。
千佛洞内的僧众们之所以闹,主要是为了涨待遇。
对,就是涨待遇。
如今在河西,待遇最好的自然是最早留在沙州的那批民夫。
其次是近些年迁移过去的那些宋人。
再就是正在改头换面施行汉化的甘州回鹘人。
僧众和俘虏们的待遇是最低的。
僧众们为了涨待遇,闹了一场。
可最后到了谈条件的时候,他们屁都没敢放一个。
他们原以为,他们闹一场,坐镇在沙州的那为老相公就会出面跟他们谈条件。
但他们闹完了以后,没等到那为坐镇在沙州的老相公,反而等到了镇西军。
镇西军的出现,就代表了那个人的态度。
他们除了乖乖服软,别无选择。
文彦博几个人去过河西所有的地方,所以深知寇季的凶残。
欧阳修目光在文彦博等人身上盘桓了一二,哼了一声道:“先生的仁慈和善良,只留给自己人。对待敌人,他一点儿也不会留手。
这一点,我们在河西就看的清清楚楚。”
文彦博咬牙道:“难道我们要因为畏惧而屈服于先生?”
欧阳修冷哼道:“我从没有畏惧过先生,反而十分敬重先生。先生在河西推行的为官之道,值得我学一生。我说这些话,只是为了提醒你们。
你们做什么都行,但别自寻死路,去跟先生为敌。”
文彦博有些难以置信的道:“你打算帮先生?”
欧阳修正色道:“为什么不帮先生?先生推行文制革新,固然会遇道千难万险。可一旦成功了,那就是如同开天辟地的大功德。
参与到其中的人,必然会闻名天下,名垂青史。
先生是在让我们涉险,但同样也给了我们一个成名的机会,一个快速成名的机会。
错过了这个机会,我们很有可能会碌碌无为一辈子。
诸位对自己的才华都十分有自信,私底下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不输给天下任何人。
如今考校诸位才华的时候到了,诸位要退缩吗?”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富弼听到了欧阳修的话以后,沉声道:“我是赞成文制革新的。大宋的文制,出现了大问题,并且已经病入膏肓,若是不趁着现在革新,继续遗留下去,迟早会出大问题。”
富弼看向了文彦博,“文兄刚才说的话,其实也没错。至少目前为止,没有任何错处。因为我们现在还算不上官,还没有将百姓们背在身上,所以遇事先考虑自己,很正常。
可此次恩科以后,我们就要正式的走入仕途。
到时候,文兄的话就大错特错。
我们在沙州的时候,李公常常带着我们在田间地头的观察民情。
也告诉了我们许多为官之道,以及为官的责任。
我们既然选择了出仕,自然要为百姓做点什么。”
欧阳修听完了富弼的话,沉声道:“所以你赞成帮先生一起推行文制革新?”
富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欧阳修皱眉道:“那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富弼叹了一口气道:“我家中的情况,你们应该了解。真的要帮着先生一起推行文制革新的话,我首先要说服我的父亲和几位兄弟。”
富弼的家世,应了他的姓氏,富。
富家在洛阳,那是一等一的大户,家中田产多的富弼都数不过来。
富家不仅有钱,还是官宦世家。
最关键的是,富弼长的是又高又帅。
用后世的话讲,富弼就是高富帅、富多代、官多代的集合体。
富弼要帮着寇季一起推行文制革新的话,肯定要跟家里人对上。
到那个时候,他肯定难做。
所以他在帮寇季之前,肯定要先说服家里人。
欧阳修闻言,眉头皱的更紧。
几个人再次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呼……”
许久以后,韩琦用汗巾抹了一把脸,吐了一口气,盯着文彦博几人道:“我仔细想了想,发现我们现在想这么多,说这么多,有些多余。”
几个人齐齐看向了韩琦。
韩琦坦言道:“我们如今已经身在寇府之中了,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文彦博几人一脸愕然。
韩琦继续道:“寇府是我们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吗?就算我们现在去找先生,请先生放我们出去。等春闱过后,我们还不是得到先生府上来?
先生可是今科文武试的主考。
我们只要参加今科文试,就避不开先生。
文试过了以后,先生就是我们的恩师。
我们就是先生的门生。
到时候,我们就算不是先生的人,别人也会拿我们当先生的人看。”
文彦博听到了韩琦的话,脸色十分难看。
富弼苦着脸道:“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没的选?”
韩琦郑重的点头。
欧阳修却在一旁笑道:“你说的不对,你应该说,从一开始就有人帮我们选了。”
“先生……”
“不,也有可能是官家……”
“……”
富弼哭笑不得的道:“照这么说,我们从入寇府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官家的人了?”
“不对,是我们将文帖递到礼部的时候……”
“天下的读书人,为了跟官家攀上关系,费劲了心思,我们什么也没做,就成了官家的人,我们是该哭,还是该笑?”
“谁叫我们聪明呢?”
“自吹自擂,不害臊吗?”
“……”
欧阳修、韩琦等人发现了自己没得选以后,反而变得洒脱了不少。
几个人互相调笑了一番,然后不由自主的看向了文彦博。
“文兄还是不甘心?”
欧阳修似笑非笑的问,似乎准备调笑文彦博。
文彦博丧气的道:“我不甘心,有用吗?”
欧阳修笑道:“文兄既然知道不甘心无用,自然也应该明白,愁眉苦脸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如跟我们几个一起玩乐一番如何?”
文彦博瞥了欧阳修一眼,没好奇的道:“我没那个心情。我现在必须好好考虑一下,如何在大难临头的时候,保住我们几个人的狗命。”
欧阳修等人皆是一愣。
欧阳修率先拱手道:“那就有劳文兄了,真要是有大难临头的那一日,我的性命就托付给文兄了。”
“多谢文兄……”
“多谢文兄……”
“……”
“彼其娘之!”
文彦博气的直骂娘,他觉得欧阳修几个人在奚落他。
他嘴上说的话虽然自私,但他心里还真在乎这几个同窗,所以确确实实在考虑大难临头的时候,如何保住他们所有人的狗命。
毕竟他现在还年轻,胸膛里还有一些血气。
文彦博思量了许久,也没有思量出一个好的法子保命,他略微有些丧气的对欧阳修等人道:“时间太短,想不到好法子。真要是到了大难临头的那一日,你们就带着家人往河东走。
到了河东,我想想办法,安排你们举家出海避祸。”
欧阳修等人略微一愣,觉得文彦博这话说的有些大。
富弼撇撇嘴道:“文兄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我可听说了,朝廷在东海设立了镇东军,虽然人数不多,可皆是虎翼军中抽调出来的精锐。
一般人出海,可瞒不过他们。”
文彦博幽幽的道:“我爹是河东转运使……”
富弼等人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文彦博是跟着大儒史炤入的汴京城,史炤向来节俭,所以作为史炤的弟子,文彦博过的也很节俭。
文彦博在文昌学馆内遇到了什么事情,都是史炤在处理。
所以富弼等人并没有见过文彦博的家人,只知道每到开春,他家里人会派人送给他一些交子,供他日常吃喝用度。
文昌学馆内的学生们,非富即贵,又有寇准这种当世圣贤坐着。
文彦博也不敢拿家世出来压人,生怕给自己父亲招惹上祸端。
毕竟,他在文昌学馆内拿家世压人的话,很有可能会闹到寇准面前。
以寇准那嫉恶如仇的性子,肯定会惩治他一番,顺便让人去照顾照顾他爹。
久而久之。
富弼等人都以为,文彦博只是一个普通的富户家中的子弟。
却没想到,他爹居然是一方大吏。
“狗日的!还钱!”
短暂的平静过后。
富弼率先爆发,向文彦博扑了过去。
作为同窗以及至交,富弼在察觉到了文彦博是‘普通富户’出身以后,没少在钱财上照顾文彦博。
虽然文彦博每次都推辞了,但富弼还是强硬的塞给他。
文彦博的客气,富弼只当他是好面子。
如今文彦博身世暴露,富弼才意识到,自己当傻子当了好些年。
富弼一声大吼,就扑倒了文彦博。
欧阳修等人也加入到了其中。
最终,文彦博被迫答应了富弼、欧阳修等人,请他们在汴京城最大的花楼里玩乐一个月,以赎他的罪过。
几个人玩闹了一番后,换上了干爽了衣服,出了汤池。
他们摇身一变,从一个个老农,变成了翩翩佳公子。
出了汤池,没走几步,就听到了有人在对视。
几个人略微一愣,凑上去仔细听了一下,就听到了苏洵张狂的声音。
“寇府内,论作诗,除了寇枢密和那个黑炭头……”
“哼!”
“还有赵公子,就没人是我的对手。”
“哼……”
“……”
苏洵张狂的声音中,还夹杂着几声怪异的‘哼’声。
之所以怪异,是因为那‘哼’声有点不男不女。
让人听着十分怪异。
欧阳修等人听到了苏洵的声音,对视了一眼。
欧阳修笑道:“是小苏洵……”
文彦博撇撇嘴道:“他又仗着自己那点小聪明去欺负人了?”
韩琦点点头道:“应该是……”
富弼嘿嘿一笑,“他可说了,寇府内,除了先生和一个黑炭头,还有一个赵公子,没人是他的对手。”
韩琦撇嘴道:“他是皮痒痒了……”
“一起去会一会小苏洵?”
欧阳修一脸恶趣味的邀请。
文彦博等人毫不客气的点头。
“走……”
寇府。
前院,小花园边上。
苏洵那叫一个得意,仰着脑袋,骄傲的环视着周遭所有的士子。
冬日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寇府前院小花园内,刚好种植了几株梅花。
苏洵路过此地的时候,刚好看到了几个士子在咏梅。
于是乎他就主动凑上前,加入到了其中。
痛痛快快的教训了一番士子们,告诉了他们什么叫做天才。
如今这群士子被他打击的垂头丧气的,他看着十分有成就感。
就在苏洵志得意满的时候,一道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路过此处,听闻有人出言不逊,特来一会……”
苏洵听到这声音,一边回身,一边不屑的道:“何人如此大言不惭……”
回过身,看到了缓缓向他走来的欧阳修等人后,苏洵志得意满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娘哎……”
苏洵惨叫了一声,二话不说就要逃离此处。
狗日的,这群牲口怎么回来了?
怎么没人告诉他一声?
苏洵跑了几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匆忙回身,拉起了正在一旁看热闹的赵絮,一起往外跑去。
欧阳修等人见苏洵跑了,先是一愣,然后捧腹大笑。
富弼恶趣味的在后面喊道:“小苏洵,你跑什么,你不是说寇府内没几个人是你的对手吗?过来我们较量一番。”
富弼一个劲的在挽留苏洵,苏洵却根本没停下来的意思。
他拉着赵絮一路跑出的前院,才松了一口气。
赵絮挣脱了苏洵的手,瞪起眼道:“你跑什么?”
苏洵咬牙切齿的道:“他们回来了。”
赵絮略微愣了一下,狐疑的道:“他们?刚才那几个人吗?他们看着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其中有一人倒是有几分俊朗,但是比起狄青,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我从他们身上没看到什么特别之处,为何你如此怕他们?”
苏洵听到这话,似乎被踩到了尾巴似的,惊叫道:“谁怕他们了?”
赵絮上下打量了苏洵一眼,哼哼着拆穿了苏洵的谎言,“你不怕他们,你跑什么啊?”
苏洵沉声道:“你不懂,他们不是人,是牲口。”
赵絮听到这话有些迷糊。
第0733章 突如其来的枕边风?!
时隔多年,苏洵仍旧记得被欧阳修、文彦博几个人支配的恐惧。
苏洵自顾自的道:“我一个人不是他们的对手,必须请几个帮手……去找黑炭头……”
说完这话,苏洵就往包拯所在的厢房奔去。
赵絮紧追在苏洵身后道:“我也能帮忙。”
苏洵头也不回的道:“你能帮什么忙?你穿一身男人的衣服,混到里面看看热闹还行,一旦被所有人盯上,很容易看穿你的女儿身。
那群家伙年龄不大,可一个个都是青楼教坊的常客,眼睛毒着呢。
真要被他们叫破了你的身份,少不了要拿你寻开心。”
赵絮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跟她交好的三个朋友当中,寇天赐还是个娃娃,什么也不懂。
包拯倒是聪明,但很少玩闹,也不去青楼教坊,所以不懂这些。
苏洵年纪小,但经常偷偷去青楼,所以懂的狠多,暗地里没少给赵絮灌输一些花场上的知识。
在苏洵的教导下,赵絮知道,读书人在花场上寻开心,没几个有下限的。
她身份尊贵,怎么可能让别人拿她寻开心。
苏洵带着赵絮,着急忙慌的跑到了包拯所在的厢房,就看到了包拯在温书。
苏洵闯进了门,喊道:“黑炭头,跟我去报仇……”
包拯瞥了苏洵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不去……”
苏洵喊道:“今日府上进了几个十分张狂的人,他们扬言,寇府上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如今寇府上居住的士子,皆败于他们之手。
再由他们闹下去,我们的名声也会跟着遭殃。”
包拯放下手里的书卷,目光落在了苏洵身上,一脸认真的道:“你看我蠢吗?”
苏洵闻言愣了一下,然后义正言辞的道:“你当然不蠢,我苏洵便已经是天底下少有的聪明人了,你跟我差不多聪明,自然不蠢。”
包拯翻了个白眼,重新拿起了书卷,道:“我既然不蠢,怎么可能相信你的鬼话。”
苏洵听到这话,急了,“我说的是真的……”
包拯不咸不淡的道:“在寇府上,我只看到了你苏洵在四处挑衅,一副天下没有对手的模样,我可没看到其他人四处挑衅。
你肯定是碰上了硬茬子,被人教训了一番,所以才来找我帮你出头。
我是不会帮你去做那些无聊的事情的。
你走吧,不要打扰我温书。”
苏洵被包拯戳穿了面目,脸不红心不跳的道:“我发誓,我这次真的没有主动找他们麻烦。”
“人家一露面,你就不吓跑了,当然没有主动挑衅。”
赵絮毫不客气的戳穿了苏洵的谎言。
苏洵当即就气红了脸,瞪着赵絮道:“男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赵絮一下子立起了眉头。
刚要开口喝斥苏洵,就见包拯放下了书卷,皱着眉头对苏洵道:“你说她做什么,她又没说错什么。”
苏洵哼哼道:“女儿家……”
苏洵话说了一半,包拯就冷哼了一声。
苏洵闭上嘴。
赵絮见到有人帮自己,挑衅的看向了苏洵。
苏洵目光在包拯和赵絮二人身上徘徊了一下,然后盯着包拯瞪大了眼,惊叫道:“你你你……你对这个野丫头有爱慕之意?!”
赵絮一脸愕然,有点懵。
包拯恶狠狠的瞪了苏洵一眼,“胡说八道!”
赵絮有点懵懵的看向了包拯。
包拯皱眉道:“别听他胡说……”
赵絮呆呆的点点头,她依然处在懵逼当中。
苏洵指着赵絮,对包拯喊道:“你肯定对她有爱慕之意,不然不可能护着她。”
包拯等着苏洵喝道:“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惹祸上身。”
苏洵眼珠子一转,喊道:“除非你帮我,不然我就把你对她有爱慕之意的事情说出去。”
包拯咬了咬牙,瞪了苏洵一眼,咬牙道:“帮……”
苏洵脸上流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笑容。
包拯收拾了一下,跟着苏洵出了厢房。
赵絮还处在懵逼的状态。
包拯见赵絮没有跟出来,就对苏洵道:“她身份不一般,所以你别在她面前胡说八道。真要惹上了麻烦,寇枢密也救不了你。”
爱慕不爱慕的,都是无稽之谈。
包拯之所以护着赵絮,是因为他推测出了赵絮的身份。
虽然赵絮一力掩饰,可包拯还是推测出了赵絮的身份。
有些东西,赵絮自己忽略了,但是包拯却看的清清楚楚。
赵絮在寇府上胡闹,没人管。
寇府里,除了寇季和寇夫人外,其他人在赵絮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
寇府如今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豪门。
寇府上的一些管事、管家,即便是碰到了其他豪门的公子小姐,那也是有资格说几句硬气话的。
大宋上下,能让寇府的管事和管家们低着头说话的,也只有那么一家人。
皇家人。
结合赵絮的姓氏,包拯轻而易举就推断出了赵絮的身份。
只是赵絮自己隐瞒着身份,包拯也不愿意在赵絮面前卑躬屈膝的过活,所以才选择配合着赵絮,隐瞒了她的身份。
也就苏洵这个没心没肺,一心跟着赵絮玩闹的人,才看不出赵絮的身份。
换做其他人,跟赵絮接触几日,就能推断出赵絮的身份。
苏洵听到了包拯的话,撇撇嘴道:“她能有什么身份,她还能是皇室的公主不成?皇室的公主也不可能跟我们在一起玩闹,更不可能居住在寇府。
你就是为了掩饰对她的爱慕之意,所以用这种蹩脚的理由吓唬我。”
包拯瞥了苏洵一眼,不想再搭理他。
包拯觉得,眼前这个愚蠢的弟弟,迟早会因为他这张嘴挨打。
在苏洵的引领下,包拯到了前院。
欧阳修等人没有离开,在前院内跟那些士子们在交流学问。
见到苏洵带了一个人过来,欧阳修等人略微一愣。
“小苏洵居然找了个帮手……”
富弼调笑的说着。
包拯没有在意富弼的话,对富弼等人拱拱手,道:“庐州士子包拯……”
富弼等人见包拯是个知礼的,不似苏洵那般胡闹,脸上略微一正,纷纷向包拯还礼,并且报出了籍贯和姓名。
通禀的姓名和籍贯以后。
包拯拱手道:“应苏洵相邀,特来助拳……”
欧阳修做了一个请的收拾。
包拯上前坐定。
欧阳修等人也坐下。
略微寒暄了一番后,几个人还是比诗词。
欧阳修、包拯等人一开口,前院的士子们,立马察觉出了不同。
欧阳修等人一开口,各种典籍信手拈来,名词佳句频频爆出。
前院士子们,立马意识到,他们跟欧阳修等人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即便是压得他们抬不起头的苏洵,也比欧阳修等人差一线。
随着欧阳修做出了一首足以扬名的佳作以后,前院的比斗立马传遍了整座寇府。
寇季和范仲淹二人正在为年后的春闱做准备,守在门口的仆人站在门口躬身道:“少爷,范侍郎,士子们在前院斗诗。”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没有多言。
反倒是范仲淹,一脸期待的道:“可有佳作?”
仆人点点头,当即将欧阳修做的那一首佳作吟了出来。
范仲淹捏着胡须,摇头晃脑的听完了以后,大喜道:“佳作……佳作啊……”
范仲淹盯着仆人追问道:“斗诗会进行到了何处?”
“刚刚开始……”
“才刚刚开始,就有如此佳作,后面必然有更好的佳作。”
范仲淹一时间有些跃跃欲试,想去看看。
他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向了寇季。
“先生……同去?”
寇季摇头笑了笑。
“你去吧。我还有一些政务要处理。”
范仲淹拱了拱手,“那学生就先行一步了。”
说完这话,范仲淹迫不及待的离开了书房。
范仲淹一走,书房里就剩下了寇季一人,寇季揉了揉眉心,自语道:“我只不过是抄了一篇《爱莲说》,就被吕夷简、王曾、张知白三人质疑了数月。
我要是再抄几篇,他们还不跑到寇府上来盯着我?”
顿了顿,寇季又道:“再说了,我要是抄多了,你们以后做什么?”
寇季自嘲的一笑,低下头开始继续处理政务。
就在他低头处理政务的时候,赵絮呆呆的进了门。
寇季听到了脚步声,扬起了头,瞥了赵絮一眼,准备低下头继续处理公务。
但刚低下头,就意识到了不对,抬起头重新看向了赵絮。
寇季发现,往日里欢欢乐乐的赵絮,今日有些呆滞。
寇季略微一愣,放下了手里的政务,起身道:“怎么了?有人冒犯你了?”
在寇季眼里,赵絮即是学生也是妹妹。
所以看到赵絮闷闷不乐,他自然得关心一二。
赵絮在寇季的询问下,愣愣的抬起头道:“苏洵说……那个黑炭头对我有爱慕之意……”
寇季略微瞪了一下眼,有些不可思议。
“苏洵私底下跟你说的?”
赵絮摇摇头,“他是当着黑炭头的面说的。”
寇季沉吟了一下,请赵絮坐下,然后说道:“你将发生的事情,详细的跟我讲一遍。”
赵絮点点头,没有任何隐瞒的讲一些讲给了寇季。
寇季听完了以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问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觉得苏洵说的是实话吗?”
赵絮迷糊的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但苏洵说,黑炭头护着我,却是事实。”
寇季沉吟了一下,又问道:“你心里对黑炭头有没有爱慕之意?”
赵絮依旧迷糊的摇了摇头。
寇季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思量了许久以后,吩咐道:“那你这几日就待在房里别出去,好好的思量一下,看看你对黑炭头有没有爱慕之意。”
赵絮看着寇季,认真的道:“黑炭头说过,他不会喜欢公主的。”
“哦?”
“黑炭头说,在我朝,娶了公主,就注定和仕途无缘。但凡是有心在仕途上有所作为的人,都不会娶公主。只有那些爱慕虚荣的人,才会借着娶公主搏富贵。”
赵絮十分认真的对寇季道。
寇季听完了赵絮的话,略微皱了一下眉头。
包拯这话倒是实话,只是这话明显对赵絮的打击不小,不然以她那古灵精怪、没心没肺的性子,是不可能记在心上的。
寇季盯着赵絮道:“你别瞎想,驸马是不是跟仕途无缘,不是包拯说了算的,也不是天下间的读书人说了算的。
天底下,也只有你皇兄才能决定,驸马是不是跟仕途无缘。
你皇兄向来疼爱你,为了你,破例让驸马出仕,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如今我大宋朝的皇亲国戚已经没多少了。
我们不需要担心皇亲国戚坐大,影响大宋江山。”
赵絮疑惑的盯着寇季,“真的吗?”
寇季郑重的点头,“你放心,有你皇兄和我在,绝对你让你觅得一个如意郎君。”
赵絮略微有些娇羞的道:“谁要觅得如意郎君了……”
说完这话,她噔噔噔跑出了寇季的书房。
寇季在赵絮走了以后,略微叹息了一声。
大宋朝的公主,不好做。
远没有汉唐时期的公主那么威风。
一个个嫁了人以后,就只能待在府上相夫教子。
想要借着公主的身份影响朝政,根本不可能。
邓国、冀国等其他公主,以及其他公主诞下的那些子嗣,之所以在汴京城,乃至大宋朝胡作非为,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她们身份尊贵,却得不到应有的权力,所以就只能通过胡作非为,来体现她们身为公主的高贵。
寇季倒不是怜悯邓国、冀国两位公主。
邓国、冀国两位公主,纵容丈夫、纵容门人做的那些恶,已经超出了百姓们能容忍的底线,也超出了满朝文武能容忍的底线。
所以她们如今被幽禁在府上,那是罪有应得。
他只是怜悯赵絮一人。
先帝赵恒育有两位公主,惠国公主早年夭亡,就剩下了赵絮这么一个独苗。
赵絮从小也是在磕磕绊绊中长大。
为了不被朝堂的纷争牵连,为了避免被赐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杜太妃狠下心,让她用佛道两家的典籍来包装自己,做出一副入道的样子。
寇季的出现,影响了她的命运。
寇季若是不出现的话,她最终会出家,一生伴着三清神像,过完一辈子。
寇季觉得,她既然是先帝留下的唯一的公主,官家唯一的妹妹,如今也是她妹妹,就应该和和美美的过完一辈子,而不是一个人居住在庙里,守着一群被赵祯贬出宫幽禁的疯婆子,过完一辈子。
据史料记载。
赵絮出家以后,赵祯让人为她修建了一座庙宇,让其在庙宇里修行。
在赵絮修行期间,赵祯没少将宫里一些宫斗失败的妃嫔送到庙宇里囚禁。
寇季可是见过宫里宫斗失败的嫔妃们有多么疯狂。
一个个不是自杀身亡,就是疯了。
那些被囚禁在庙宇里的嫔妃,八成都是疯子。
赵絮一个正常人,跟一群疯子住在一起。
内心的煎熬可想而知。
寇季觉得,妃嫔出了问题,那是赵祯的责任,不应该推到一个柔弱的女孩子身上,让她承担。
如今天下英才齐聚寇府。
赵絮若是能在其中觅得如意郎君的话,那绝对是一件好事。
至于驸马出仕的问题。
赵絮将其当成大事,但寇季却不在意。
赵祯坐拥天下,是四海霸主。
寇季手握霸主国精兵数十万。
他们二人若是给不了一个小女子一个美满的姻缘的话,不如一起撞死算了。
寇季惦记上了赵絮的姻缘,就没有心情在书房里处理政务了,他离开了书房前往了后院。
后院里。
卧房。
向嫣正躺在软榻上歇息,寇天赐手里提溜着一只狸猫,在房间里溜达。
丫鬟们伺候在一旁。
寇季入了房门,丫鬟们齐齐施礼。
向嫣要起身,寇季却抢先一步,奔到了她的软榻边上,扶着她继续躺下。
“还有几个月你就要临盆了,就不要随意走动了,也不要拘泥于这些俗礼。”
寇季扶着向嫣躺下以后,轻声说道。
向嫣还没有开口,一声狸猫的叫声就在屋子里响起。
寇天赐手里提溜着狸猫,跌跌撞撞的往房外跑去。
寇季见此,略微愣了一下。
几个丫鬟赶忙追了出去。
寇季略微有些发懵的道:“这……”
向嫣失笑道:“被你打怕了呗。”
寇季错愕的道:“他还知道怕?”
寇天赐自从能跑能走以后,就一直跟家禽过不去。
府上那些洗漱的干干净净的家宠,他从不动。
他就喜欢动那些脏兮兮的家禽。
寇季为此没少打他屁股。
每次打完了以后,寇天赐都不在意。
如今突然知道怕了,寇季自然也意外。
向嫣哭笑不得的道:“他已经四岁了,自然知道怕了。别人家的孩子,四岁就已经开始发蒙了。”
发蒙不是发懵,是启蒙的意思。
就是接受教育。
寇季闻言,感慨道:“一晃就已经四岁了……时间过的还真快……”
向嫣笑道:“相公还是以前那般模样,妾身眼角却多了几抹皱纹,再过一些年,相公恐怕就不会喜欢妾身了。”
大部分的男人,都喜欢年龄小的。
这在汴京城内,是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
那些个五六十岁的老家伙们,没少纳那些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入府。
寇季瞥了向嫣一眼,没好奇的道:“我要真是见异思迁的人,早就给后宅里塞满女人了,又岂会等到你老。”
向嫣笑道:“相公真要是想给后宅塞女人的话,妾身不介意。”
寇季陪坐在向嫣身边,低声喝道:“别胡说八道……”
向嫣笑道:“妾身没有胡说八道,妾身说的是真的。每次去汴京城里的大宅,妾身瞧着公公身边妻妾成群,儿女满堂,妾身就十分羡慕。
相公身边只有妾身一人,难免寒酸了一些。”
寇季皱了皱眉头,道:“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了?”
向嫣笑道:“关于你我夫妻二人的传言还少吗?最早的时候,汴京城内盛传,你好男风。你娶了妾身以后,这种风声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你不能人道。
赐儿出生以后,这种风声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你惧内,妾身擅妒。”
寇季揉了揉眉心,道:“他们就见不得别人夫妻二人举案齐眉吗?”
向嫣点点头道:“还真是……他们总觉得,以你的身份,至少得养十七八个姬妾,才算正常。”
寇季撇撇嘴道:“他们脑子有病,我们不跟他们计较。”
向嫣盯着寇季认真的道:“这一次妾身说的是认真的。相公要不就纳几个妾吧?”
寇季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向嫣也不再卖关子,坦言道:“宫里有位御女,在官家宠幸的时候,向官家谏言,让官家赐你几个姬妾。”
寇季皱眉道:“宫里有人盯上了我?”
向嫣道:“她倒也不是盯上了你。只是觉得你跟官家亲近,官家信赖你,所以就想借着帮你谋福,取得官家的信任。”
寇季冷哼道:“愚不可及……”
向嫣笑道:“宫里其他人可都在称赞她聪明呢。因为她在跟官家提到你以后,官家宠幸了她两回。如今已经有人准备效仿她了。”
寇季沉声道:“你的意思是,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嫔妃向官家谏言,让官家赐我东西?”
向嫣缓缓点头道:“所以妾身才想让相公纳几房妾室,绝了宫里那些女人的心思。”
寇季皱起了眉头道:“曹皇后告诉你的?”
向嫣笑道:“除了曹皇后,也没人敢将这种话往出说啊。”
寇季眯了眯眼,幽幽的道:“有人要害我!”
向嫣脸上的笑容一僵。
“相公何出此言?”
寇季沉声道:“我跟官家交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何此前没有人向官家谏言,赐给我姬妾。为何在满朝文武都盯着我的时候,有人就向官家谏言,让官家赐我姬妾?”
向嫣皱起了眉头道:“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寇季思量了许久,道:“应该是为了提醒满朝文武,我寇季已经成了第二个丁谓。”
第0734章 流言惹人嫌
丁谓是什么人,宠臣、权臣、奸佞、谗臣,民间已经有人将丁谓奉为大宋立国以来第一大奸臣。
此前寇季等人智斗丁谓的事迹,已经被人当成了一段佳话,在四处传唱。
丁谓已经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有人要将寇季奉为第二个丁谓,寇季心里自然不痛快。
寇季自从入朝以来,一直得赵祯的宠信,算得上是宠臣。
如今手握着天下兵马大权,也勉强算得上是权臣。
可奸佞、谗臣,从何而来?
寇季百思不得其解。
向嫣听到有人要将寇季捧成丁谓那样的奸臣,心里立马担忧了起来。
“相公可知道是何人在背后捣鬼?”
寇季缓缓摇头,“暂时猜测不到……”
向嫣急忙道:“会不会是那位御女?”
寇季略微思量了一下,摇摇头,看向了向嫣道:“对方就算再蠢,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赤膊上阵。宫里那位御女,应该是被人利用的。
张氏上位,必然惹人眼红。
在这个时候,宫里的那些女人,为了搏得官家的注意,肯定会不择手段。
有人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教给她们一些取宠的法子,她们自然会信。”
“难道就没办法挖出背后之人吗?”
向嫣担忧的道。
一想到有人暗中盯着寇府,并且时不时的用一些手段对付寇府,寇府还发现不了他,向嫣心里就格外不舒服。
寇季见向嫣有些担忧过度,就笑着道:“你不必担心。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们既然出手了,那必然会流露出一些蛛丝马迹。
只要我们用心查,肯定能查到他们头上,将他们一网打尽。”
向嫣苦笑道:“可是妾身一想到有人在背后盯着我们,妾身就浑身不舒服。”
寇季失笑道:“眼下这大宋朝,能动我的就只有官家,只要不是官家对我有恶意,我们就不必太担心。”
向嫣生硬的点点头。
寇季的话倒是没错,以寇季今时今日的地位,能够动他的只有赵祯。
其他人纵然弹劾寇季、陷害寇季,只要赵祯不松口,寇季依然能安安稳稳的在朝堂上坐着。
“可妾身还是不放心,要不妾身入宫去找曹皇后,跟曹皇后说说,让她帮忙查查?”
向嫣思量再三,开口说道。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缓缓摇头道:“曹皇后能坐上皇后之位,背后有我的影子。别人既然要对付我,肯定会派人暗中盯着曹皇后,所以曹皇后要去查的话,肯定查不出什么。
你真要是不放心,可以让小妹派遣身边的宦官和宫娥出去打听一下。
小妹入宫以后,一直不显山不露水,身边的亲信也很少出去走动。
没人在意他们,自然没人盯着他们。
他们去打听此事的话,或许要比皇后出手有用。”
向嫣觉得寇季说的有理,赶忙道:“那妾身明日就进宫去找小妹……”
寇季继续道:“顺便叮嘱一下小妹,让小妹安安稳稳的在自己宫里待着,别起什么不该起的心思。”
向嫣听到这话,犹豫了一下,道:“你难道要小妹一个人在宫里待一辈子吗?”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她既然听从了岳父的吩咐入了宫,那就只能一个人在宫里待一辈子。”
向嫣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没有说。
寇季看出了向嫣的心思,他沉声道:“我知道向府上有人背地里一直教唆小妹,让小妹去勾引官家,获取官家的宠爱。
我也知道,你心里替小妹不值。
你觉得以小妹的模样和才华,在宫里至少也应该得一个妃位。
小妹入宫数载,一直没有出头,是因为我在背后压着。
向府上的人对此不满,我不在乎。
你若是对此不满,我可以不再压着小妹。
甚至还可以去跟陈琳做交易,让陈琳想方设法的帮着小妹得到官家的宠爱。
但小妹获得了官家宠爱以后,我就不会再帮她了。”
向嫣听到这话,赶忙道:“妾身绝无此意……”
寇季为何压着向家小妹,不让她出头,向嫣心知肚明。
向嫣跟曹皇后姐妹相称,通过了曹皇后的嘴,知道后宫有多凶险。
已故的郭氏、张氏,就是最好的例子。
向家小妹若是不参与宫中的纷争,有寇季镇着,陈琳暗中照顾着,她能安安稳稳的在宫里活下去。
可她一旦参与到了宫里的纷争中,纵然有寇季和陈琳帮忙,也会有性命之忧。
当然了,最重要的原因还在向府的人身上。
向府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向家小妹一旦在宫里得了势,向府的人必然会仗势出去胡作非为。
到时候肯定会惹出不少麻烦。
以向府的人胆大妄为的性子,很有可能会惹上大麻烦。
在汴京城内惹上大麻烦,九成九都是要掉脑袋。
寇季不一定能护得住他们。
就算寇季能护得住他们,那也只能护他们一次而已,不可能护他们一辈子。
向嫣看着寇季道:“妾身只是觉得,小妹在宫里过的太孤单,看相公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将小妹救出来。”
寇季闻言,略微愣了一次,道:“这事可不好办,不过也不是全无机会。我回头找机会跟官家商量一番此事。”
赵祯并没有宠幸过向家小妹,对向家小妹也没有什么爱慕之情,所以向家小妹留不留在宫里,赵祯绝对不会在意。
直接将向家小妹从宫里接出来,自然不可能。
向家小妹不管怎么说,那都是赵祯的嫔妃,即便是死,也只能死在皇家的地方。
但是寇季跟赵祯商量一下,让赵祯找个由头,将向家小妹从嫔妃贬为宫女的话,那就有办法送她出来。
自从先帝登基以后,将他爹藏在宫里的一群宫娥、嫔妃们放良以后,宫中就有了放良的规矩。
每隔几年,宫里就会将一些老弱的宫人,遣散出宫。
向家小妹被贬为了宫娥以后,可以在宫人们放良的时候,跟着一起出宫。
只不过如此的话,向家小妹恐怕要蹉跎一些岁月。
向嫣听到了寇季有办法将向家小妹接出宫,心里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寇季笑道:“此事一时半刻也办不了。我们暂且不去提它。我过来找你,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帮我分析一下。”
向嫣微微坐起身,一脸郑重的盯着寇季。
寇季十分难得的请她分析问题,她觉得应该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寇季见到向嫣一脸郑重的模样,失笑道:“轻松点,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个小事。赵絮那丫头老大不小了,也到了婚配的年龄,如今她在府上住着,各地拔尖的士子如今也在府上住着,你觉得赵絮有没有可能从中觅得一个佳婿?”
向嫣听到这话,略微一愣,一脸狐疑的道:“你怎么关心起赵絮的婚事了?”
寇季缓缓的将赵絮和包拯之间的事情讲给了向嫣。
讲完以后,寇季道:“小苏洵叫嚷着说,包拯对赵絮有爱慕之情,但我猜测,包拯应该是发现了赵絮的身份,所以才会在小苏洵胡说八道的时候,帮赵絮说话。”
向嫣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包拯看似在帮赵絮说话,其实是在暗中保护小苏洵,他是怕小苏洵说出什么犯忌讳的话,惹上杀身之祸。”
寇季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小苏洵和赵絮明显没有看破包拯的心思。”
向嫣略微有些迟疑的道:“所以相公找妾身,是为了分析他们三个人的心思吗?”
寇季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包拯对赵絮应该没有什么爱慕之意,应该只是将赵絮当成朋友。小苏洵没心没肺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不用猜。
我找你,主要是想让你帮我推测推测赵絮的心思。
你也知道,女儿家的心思最难猜。”
向嫣眨了眨眼,道:“相公是想知道,赵絮对包拯有没有爱慕之情?”
寇季笑着点头道:“不错……”
向嫣失笑道:“若是有情呢?相公难道还要棒打鸳鸯不成?”
寇季闻言,恶趣味的笑道:“若是有情,那我就奏明官家,等今科殿试的时候,让官家点包拯一个状元,然后将赵絮许给他。”
向嫣一脸意外的道:“相公将包拯一个素不相识的士子带回府上,明显是看好他,有心栽培他。他要是取了赵絮,那可就成了驸马了。
我朝驸马可是不许出仕的。”
寇季笑道:“我朝驸马能不能出仕,那还不是官家说了算?”
向嫣愕然道:“相公的意思是,包拯真要是做了驸马,相公会想办法谏言,让包拯出仕?”
寇季缓缓点头。
向嫣长叹了一口气,幽幽的道:“那相公恐怕要失望了。”
寇季略微一愣,一脸疑惑的看着向嫣。
向嫣细细的分析道:“赵絮应该是相信了小苏洵说的话,觉得包拯对她有爱慕之意。但她对包拯明显只有朋友之情,并爱慕之意。”
寇季狐疑的道:“何出此言?”
向嫣笑道:“赵絮若是对包拯有爱慕之意,怎么可能呆呆的跑到书房去找你?她肯定是一脸娇羞的跑到后院来找妾身。
她去书房请教你这个先生,说明她心里将这个问题当成了一个学业上的问题,而非私情。
小苏洵说包拯对她有爱慕之意,但她对包拯却没有爱慕之意。
她将包拯和小苏洵当成朋友,所以在得知了包拯对自己有爱慕之意以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包拯,所以才会到书房去请教你。”
“真的?”
“妾身岂会骗你。”
“……”
寇季有些意兴阑珊的道:“可惜了……”
向嫣有些意外的道:“相公似乎很想看到包拯和赵絮喜结良缘?”
寇季笑道:“我就是觉得包拯过的太清贫,娶了赵絮的话,应该会过的滋润一些。”
向嫣听到此话,哭笑不得。
寇季知道了赵絮对包拯没有爱慕之情,也就不再关注此事。
他相信,以包拯的智慧,一定会完美的处理好他和赵絮之间的朋友之情。
此后几日。
寇季就待在后院里陪着向嫣。
范仲淹和欧阳修等一众士子在前院吟诗作赋好不快活。
一群未来的文坛大佬坐在一起,自然是佳作连连。
一首首的佳作传出了寇府,传扬到了汴京城,让范仲淹等人名声大噪。
在范仲淹等人名声大噪的时候,一则小小的流言也传开了。
流言称呼。
枢密使寇季,把持了此次文试科考,他已经内定了进士的名额,并且将能中进士的士子,全部邀请到了府上。
流言一出,汴京城内自然是一片哗然。
那些盘踞在汴京城各个会馆的士子、国子监和太学两大学府的士子,纷纷站出来质疑寇季主持文科科考的公平性。
一些人还跑到了吕府、王府、张府,请三位宰相出面作主。
只是吕、王、张三人,皆闭门不出。
士子们在三位宰相府上没有得到帮助,就只能去找六部尚书,以及文坛的一些大儒。
然而,六部尚书,几乎都是闭门不见。
只有一些大儒,站出来为士子们张目。
此事越闹越大。
最终闹到了朝堂上。
年终最后一场大朝会。
文武百官们齐聚在垂拱殿。
文武百官们向赵祯施礼过后,分成两班站好。
刚刚站定,一人出现在了殿中,奏道:“臣殿中侍御史里行高若讷,有本要奏……”
高若讷是一个三旬上下的人。
他出现在殿中以后,立马引起了满朝文武的注意。
高若讷此前在商河县担任知县,后经过了御史台的御史知杂举荐,出任了殿中侍御史里行。
他是刚被举荐上来的,所以垂拱殿内认识他的人不多。
赵祯听到了高若讷的话,淡淡的宣了一声,“讲……”
高若讷躬身一礼道:“近些日,汴京城有传言称,枢密使把持文试,并且暗中内定了进士人选,将一应进士人选邀请到了府上做客,直言枢密使处事不公,此事已经在汴京城内传的沸沸扬扬了。
还望官家明查……”
赵祯高坐在殿中,听完了高若讷的话以后,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朕知道了……”
高若讷迟疑了一下,没有多言,退回了班列。
他刚回到班列里站定。
又有一人出班。
一个四旬上下的中年人,此人一出,寇季略微愣了一下。
此人对殿内的其他文武眼里,只是一个刚晋升为殿中玉侍御史的小官。
可在寇季眼里,他是一个名人。
此人出班以后,对赵祯一礼,不卑不亢的道:“臣殿中侍御史庞籍,有本要奏……”
庞籍,一个在后世颇具名声的人物。
许多有关宋朝的影视剧中出现的大奸大恶的庞太师,就是以他为原型。
但影视剧中的描绘,难免有些不尽不实,甚至恶意的丑化了他。
史料上记载,庞籍算得上是一位能臣。
镇守过边陲,也治理过地方,都颇有建树。
他中进士的时候已经二十七岁了,在地方上担任了一圈要职,回到汴京城任职的时候,已经到了四十岁高龄。
他初入汴京城的时候,刘娥把持着朝政,掌控着大宋的军政大权,赵祯俨然就是一个傀儡皇帝。
当时的赵祯已然成年,已经具备的掌控大宋军政大权的能力。
为了帮赵祯拿回权力,他没少明里暗里跟刘娥作对。
刘娥死后,留下了遗诏,让杨太妃代替她掌控大宋军政大权。
就在满朝文武犹豫的时候,是庞籍挺身而出,烧了刘娥留下的遗诏,以及刘娥留下的那一套垂帘听政的制度,断了杨太妃代替刘娥继续执掌大宋军政大权的念想,同时也帮赵祯抢回了权力。
庞籍因此被擢升到了开封府任职判官。
在他任职开封府判官期间,宫里有位姓尚的美人,为牟取私利,派人向开封府传话,让开封府免了工人市租。
庞籍杖责了负责传话的宦官。
从那以后,仁宗朝,就再也没有宫里的妃嫔,干涉地方政务。
可以说,庞籍为赵祯亲政,做出了巨大贡献。
只不过,那是史书上的庞籍。
现在的庞籍只不过是一个初入汴京城的小官。
刘娥已经亡故,杨太妃居住在宫里很少露面。
赵祯手握着天下大权,庞籍注定没办法帮赵祯争权。
赵祯看到了庞籍出班,淡淡的道:“讲……”
庞籍正色道:“枢密使寇季,主持文试,处事不公的名声,已经在汴京城了传开了。官家若是对此事置之不理,恐怕会影响文试取士。”
赵祯听完了庞籍的话,没有多言,只是看了吕夷简一眼。
高若讷和庞籍二人先后奏请的都是一件事,赵祯若是不做处置的话,御史台的官员,恐怕都要出来奏请此事。
所以赵祯干脆让吕夷简出面,震慑一下自己手下领导的文臣。
吕夷简通过了赵祯的眼神,知晓了赵祯的意思,他略微干咳了一声,缓缓走到人前,道:“此事官家早有定夺。等明年开春春闱开科以后,诸位自然会知晓。
汴京城内的那些谣言,不过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趁机捣乱而已。
诸位都是从科举场上过来的,应该明白,那些人在这个时候放出如此谣言,目的是什么。”
说到此处,吕夷简略微顿了一下,看向了寇季道:“不过寇枢密将士子们纳入到了府上,确实有些不妥。朝廷科考,是为了朝廷取仕。”
明年开春以后的春闱科考,到底公不公平,吕夷简心知肚明。
赵祯已经找他们商量过了,明年开春以后的春闱科考,由赵祯自己和他们三位宰相一起当场出题。
此举一出,明年开春以后的春闱科考,可以说是大宋历届科考中最公正的一次。
如此公正的一次科考,若是还存在不公正的话,那以前的科考得黑成什么样?
所以,对明年开春以后的春闱科考的公平公正性,吕夷简有十足的信心。
吕夷简不满的是,寇季在科考之前,将士子们纳入到了府上的举动。
在他看来,寇季就是在明目张胆的网罗门生。
虽说历届科考,主考都会网罗一些门生收入到门下,可那都是在科考以后,借着拜师谢恩的名头才悄悄举行的。
哪像是寇季,还没开考,就将士子们全部纳入到了自己府上。
此举不仅会让人怀疑寇季主持此次文试公平性,还会变相的拉低寇季的身份。
寇季什么身份,那些士子什么身份?
寇季在他们没有从读书人蜕变成官的时候,就将他们纳入到了府上。
可不是变相的拉低了自己的身份吗?
你寇季自降身份,那是你的事情。
可是你开了这么一个头,以后我们主持科举的时候怎么办?
学你的做法,在开科之前,将那些士子纳入到府上?
你寇府家大业大的,不代表其他人就家大业大的。
你寇府大方,养那些人三五个月,不代表其他人一样大方。
最关键的是,你将网罗门生干的如此大义凌然的。
万一那天官家通过你的举动看出了不妥,不让大家网罗门生了,那以后所有人都没有门生用了。
那将会失去一个在朝廷上立足的巨大助力。
寇季听到了吕夷简的话,装傻充愣的道:“不妥吗?”
吕夷简义正言辞的道:“当然不妥!”
寇季缓缓点头道:“那我回头让人将他们送到吕府上去。”
吕夷简恼怒的道:“老夫是说,那些士子们在科考前,聚在主考家中不妥。并不是觉得他们住在你寇府上不妥。”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吕平章事觉得不妥,早说啊。你要是早说的话,我一定不会将他们留在府上。如今正值年节,我在这个时候将他们送出府,别人还不戳我脊梁骨?”
吕夷简愤怒的哼了一声,退回了班列,不想再搭理寇季。
寇季的话他没办法辩解。
他若是提出让寇季在年节的时候,将士子们送出府的话,被戳脊梁骨的,很有可能就会变成他。
寇季见吕夷简退出了班列,便没有在此事上计较。
寇季缓缓出列,在所有人注视下,拱手道:“臣寇季,有本奏……”
赵祯一如既往的看不出喜怒,“讲!”
第0735章 报仇不过夜的寇枢密
“此前在兴庆府,官家举行郊祭,略微有些草率,不够庄重,上苍很难感受到官家的诚意。先贤们自然也无法见证官家的功绩。
所以臣奏请官家,依照古礼,举行郊祭!”
寇季一脸庄重的说完这些话。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郊祭是一种十分隆重的祭祀。
当年太祖皇帝定鼎的时候,就是在郊祭的时候,封赏的群臣。
自从先帝从泰山封禅回来以后,大宋已经很久没有正正经经的举行过郊祭了。
大部分时间,都是用庙祭,取代郊祭。
如今寇季提出郊祭,并且还要依照古礼举行郊祭,满朝文武自然一片哗然。
他们搞不清楚寇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以寇季的身份,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提出郊祭。
寇季必然是想借着郊祭做些什么。
满朝文武纷纷开始揣测起了寇季此举的深意。
即便是赵祯,也一脸疑惑的在思量着寇季此举的用意。
赵祯思量了许久,也没有思量出寇季此举的用意。
祭祀,在别人眼里,那是敬畏神明和先贤的表现,可在赵祯眼里,那就是一次向上苍、向先贤夸功的机会。
但凡是皇帝,都很难拒绝这种事情。
赵祯显然也难以拒绝。
眼看着赵祯有意动的神色流露出来,吕夷简急忙出班,高声奏道:“官家,此事不妥……”
赵祯听到这话,眉头一扬,“吕爱卿为何以为此事不妥?朕倒是觉得,寇爱卿的提议不错,此前在兴庆府举行的郊祭确实有些草率,回京以后,只举行了庙祭,却没有举行郊祭。
郊祭,乃是郊天之礼。
太祖在位的时候,在洛阳举行郊祭,大肆封赏群臣,被引为一段佳话,至今仍在民间传颂。
朕从登基到如今,还没有在汴京城外举行过郊祭。
按理说,如今四海靖平,朕也该补齐郊祭才对。”
郊祭,诚如赵祯所言,乃是郊天之礼。
分别设有四坛,天、地、日、月。
天坛位于汴京城南方,需得在冬日祭祀,祭祀的时候必须皇帝亲临。
地坛位于汴京城北方,需得在夏日祭祀,祭祀的时候皇帝可以亲临,也可以派遣大臣做代表。
日坛位于汴京城以东,月坛位于汴京城以西。
日月两坛的祭祀,就没有那么繁琐,皇帝派遣一个有足够身份的大臣去就行。
眼下正是冬日,要举行郊祭的话,只能在汴京城南城门外,设立天坛,举行祭天礼。
吕夷简听到了赵祯的话,正色道:“官家,眼下正值冬日,要举行郊祭的话,就只能设天坛,举行祭天礼。设立天坛,花费良多,官家要在城外居住,文武百官也要在城外居住,花费的就更多。
眼下国库虽有盈余,可年节的时候,朝廷需要一大笔支出,过了年,工部要疏通河道、黄河堤坝也需要加固、西北各地要营造官道,国库内的钱财会被花去大半。
剩下的钱财,还要用来应对不时之需。
所以臣请官家三思。”
王曾、张知白二人在吕夷简话音落地以后,郑重的点头表示赞同。
吕夷简三人不赞成赵祯郊祭,其实跟先帝赵恒有关。
先帝在位的时候,国库里空的能跑耗子。
偏偏先帝不知道节省,居然在丁谓的蛊惑下,东封泰山,西祀汾阴。
一番折腾下来,足足耗费了九百多万贯的钱财。
折腾到最后,没有钱给满朝文武发俸禄,就不得不从封桩库内支取了一笔钱,给满朝文武发了俸禄。
吕夷简、王曾、张知白三人都是经历过那场闹剧的。
在他们看来,祭祀绝对是瞎折腾,浪费钱。
有那闲钱,还不如拿来修缮皇宫呢。
赵祯见吕夷简三人极力反对此事,略微有些踌躇。
他倒不是畏惧吕夷简三人,而是觉得吕夷简说的有道理。
国库里的钱财倒是不少,可如今大宋地盘大了,花钱的地方也就多了,新收复的西夏疆土,需要营造官道,方便车马通行,光是这一条,就需要耗费千万贯的钱财。
疏通河道、加固堤坝,花费的也多。
国库有钱,也应该用在刀刃上才对。
祭祀……貌似没多大用处。
寇季见赵祯一脸踌躇,朗声道:“官家不必为郊祭的花费担心,臣提出的是依照古礼郊祭,花费不了几个钱,顶多是让满朝文武走几步路而已。”
赵祯闻言略微一愣。
吕夷简等人也是一愣。
“古礼吗?”
赵祯嘀咕了一声,开口道:“礼部尚书?”
“臣在!”
礼部尚书出班,躬身应答。
赵祯沉吟道:“你给朕说说,依照古礼郊祭的话,该如何做?是不是真如寇爱卿所言,花不了几个钱?”
礼部尚书犹豫了一下,苦笑道:“回官家,确如寇枢密所言,花费不大。”
礼部尚书说完这话,还有意补充两句。
却听赵祯朗声道:“既然礼部尚书说了,依照古礼,郊祭花费不大,那就由钦天监看个日子,朕带着诸位一起去举行郊祭。”
礼部尚书听到这话,脸色更苦了,像是吃了黄连似的。
他有一些关键的话还没说,就被赵祯堵回了肚子里。
吕夷简等人听着花费不大,赵祯又拍板做了决定,他们也就不好再继续反对此事。
寇季见赵祯答应了,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赵祯拍板定下了此事,满朝文武也就没有继续商量的必要。
满朝文武跟赵祯又商量了一些琐事,然后散朝了。
散朝以后,寇季被留下了,满朝文武离开了垂拱殿。
一出垂拱殿的门,吕夷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哎……”
王曾一脸茫然的看向了吕夷简。
王曾身旁的张知白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哎……”
王曾一脸愕然的道:“你们两个怎么了?为何长吁短叹的?”
张知白叹息道:“有罪受了……”
“有罪受了?”
王曾一脸不解的道:“什么罪?”
吕夷简看向了王曾道:“你没有出任过礼部,可能不太了解郊祭的古礼。依照古礼,祭祀那日,除了天子乘车外,其他人都需要步行到达祭祀的地方。”
王曾愣了一下,皱眉道:“还有这个说法?”
张知白在一旁补充道:“不止是步行,我们这些人还得挑着五谷。”
王曾一脸惊愕。
张知白叹气道:“依照我们的品阶,五谷的数量不能太少。官家要是较真的话,我们还不能找人帮忙。”
王曾瞬间有种吐血的冲动。
他们三人的年龄可都不小了,挑着五谷走几步还行,远行的话,肯定会累趴下。
“难怪你们二人听到了官家答应了以古礼举行郊祭的时候,脸色那么难看。”
吕夷简咬牙道:“此事是寇季那小子提出来的,以那小子的黑心肠,一定会选一个又远又高的地方。”
王曾了解清楚了始末以后,瞥了吕夷简一眼,有些埋怨的道:“你明知道寇季那小子睚眦必报,你还去找他麻烦。
如今没找到他的麻烦,反倒被他给阴了一手。
你说说你,是不是在找罪受?”
吕夷简愤怒的道:“他就是仗着自己年轻……”
张知白长叹了一声,道:“谁让我们年迈呢?”
“哎……”
王曾长叹了一声,道:“以后没什么大事,就别找他麻烦了,不然受罪的肯定是我们。”
张知白无奈的点点头。
吕夷简不甘的咬着牙。
三个人长吁短叹的出了宫,刚到了宫门口,就看到了一群人围着庞籍和高若讷在翻白眼。
礼部尚书在下朝以后,就将古礼郊祭的法子散了出去。
然后满朝文武都知道了古礼郊祭是个大坑。
他们没办法去埋怨寇季,也没办法去埋怨找寇季麻烦的吕夷简。
他们就只能将账算在了庞籍和高若讷头上。
庞籍和高若讷二人心里苦,但是没办法说。
他们也不是存心找寇季麻烦,他们是御史,听到了汴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风言风语,自然要奏明官家。
可他们没想到,他们简单的一次弹奏,居然引来了如此重的反击。
寇季随手一个巴掌,不仅打肿了他们的脸,也让他们被满朝文武记恨上了。
“哼……”
就在庞籍和高若讷不知道如何应对满朝文武的时候,吕夷简哼了一声,出现在了人前。
那些围着庞籍和高若讷的官员们一哄而散。
庞籍一脸苦涩的对吕夷简拱手道:“多谢吕公为下官解围。”
庞籍在拱手的时候,那边的高若讷也跟着拱手施礼,说着同样的话。
吕夷简单盯着庞籍,道:“你就是庞籍?”
吕夷简有点明知故问,但庞籍还是规规矩矩的回答道:“下官正是庞籍……”
吕夷简一脸正色的道:“老夫看过你的卷宗,知道你是一个干才,所以跟王相、张相商讨了一番,奏请官家,调你入京出任殿中侍御史。
今日你弹劾寇季,略微有些草率。
但你仗义执言的风骨,老夫十分欣赏。”
庞籍听到此处,赶忙躬身施礼道:“多谢吕公夸奖……”
吕夷简继续道:“以后该上书继续上书,该弹劾谁就弹劾谁,千万不要因为招惹了寇季,而心生恐惧,忘记了自己的指责。”
“喏……”
“以后再弹劾寇季,先跟御史中丞商讨一下,再作定夺。”
“……”
庞籍愕然的仰起头看向了吕夷简。
吕夷简没有多言,迈步离开了,反倒是走在吕夷简身后的王曾,对庞籍说了一句,“寇季此人,跟人不一样……”
寇季是有三头六臂吗?
庞籍满脸疑惑。
吕夷简、王曾、张知白三人没有再多说一句,他们过了金水桥,坐上了马车,离开了东华门前。
……
皇宫内。
寇季和赵祯聊着同样的话题。
满朝文武走后,赵祯留下了寇季,疑问道:“四哥,你提议举行郊祭,到底有何用意?”
寇季坦言道:“近些日子,汴京城里一直在谣传,说我主持科举,处事不公。为此,那些士子们没少闹事。
我提议举行郊祭,就是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眼下才是十二月底,距离春闱开考还有两个月时间。
两个月时间,那些个士子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
提早的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也是为了避免麻烦。”
赵祯听到了寇季的话,神色凝重的道:“那倒也是……那些士子们年少轻狂,心中没有多少敬畏,被人一蛊惑,容易干出许多蠢事。
朕不想在开科之前,将刀架子他们脖子上。”
寇季提议道:“官家可以下一道旨意,将那些大儒们也纳入到祭祀之列。那些大儒们素来重礼,他们得官家邀请参与祭礼,必然不遗余力的帮官家完成此次祭礼。
大儒们和满朝文臣为了祭礼的事情忙碌,必然没时间去顾及那些士子。
没了大儒们和满朝文臣的支持,那些士子们也闹不出什么花样。”
赵祯思量着道:“四哥这是在釜底抽薪?”
寇季笑道:“算不得釜底抽薪,只是略施小计,帮我们解决一些小麻烦而已。”
赵祯笑道:“那朕就下旨,让那些大儒们也参与到此次祭礼当中。”
寇季笑容灿烂的道:“臣可以保证,那些大儒们得到了官家的邀请以后,一定会感激莫名。”
赵祯唏嘘道:“朕要他们感激做什么,朕只希望他们别在关键时候给朕添乱就行。”
说到此处,赵祯略微放松了一下,甩了甩袖子,松松垮垮的坐在座椅上,笑道:“聊完了公事,也该聊聊私事了。”
“什么私事?”
寇季下意识的开口问道,言语中有些警惕,似乎是害怕赵祯提起寇天赐的婚事。
赵祯脸上的笑容一敛,低声道:“武德司的人已经将大食人,还有那些大食的学问运送回京了。”
寇季眉头一挑,有些欣喜的道:“已经回京了?”
赵祯点点头道:“人就在城外的瑞圣园内。”
寇季喜笑颜开的道:“那臣得赶紧过去看看。”
赵祯略微叹了一口气道:“朕怕四哥你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寇季略微一愣,疑惑道:“官家此话何意?”
赵祯感叹道:“那些大食人可不老实。他们在得知了武德司的人是朕的人以后,就有意撇下四哥,投向朕。为了取得朕的信任,他们将其中几本已经翻译成汉话的书献给了朕。
他们倒是打的好算盘,可惜他们看错了朕。
此事是四哥你一力促成的,朕怎么可能撇开了四哥,单独跟他们接触呢。”
寇季听完了赵祯的话,心中若有所思,他对赵祯拱手道:“多谢官家厚爱……”
赵祯满不在乎的道:“四哥不必多礼,朕本就不在乎他们的学问。朕还有一件私事要跟四哥说。”
寇季看向赵祯道:“愿闻其详……”
赵祯笑呵呵的道:“张修容的姐姐,还有宫里的韩美人,都有身孕了。”
寇季略微一愣,赶忙拱手道:“恭喜官家,贺喜官家……”
赵祯哈哈大笑道:“朕这子嗣,不来的时候一个也不来,来的时候,成堆成堆的出现。朕现在都在头疼,以后子嗣太多的话,该怎么养。”
赵祯嘴上说着嫌弃的话,脸上的笑容却难以掩饰。
显然,张修容的姐姐还有韩美人有了身孕,赵祯很开心。
寇季也替赵祯开心。
史书上的仁宗赵祯可是无嗣继承皇位。
此事可以说是他一生的悲哀。
如今后宫的嫔妃接二连三的有了身孕,赵祯以后应该不会因为无嗣继承皇位,郁郁而终。
赵祯笑过以后,对寇季感慨道:“说起来,这都是四哥的功劳。若非四哥在朕年幼的时候,察觉出朕身中丹毒,费尽心思帮朕拔除丹毒。朕有没有子嗣都很难说。
四哥的恩情,朕一直都记着。”
寇季笑道:“官家说笑了,臣不敢居功。此事还是官家辛勤耕耘的结果。”
赵祯一愣,放声大笑。
寇季陪着赵祯笑了一会儿,赵祯邀请了寇季去御膳房用膳。
寇季拗不过赵祯的热情,就陪着赵祯吃了一些。
吃过以后,寇季离开了皇宫。
临出宫的时候。
赵祯吩咐陈琳给了寇季一块腰牌。
寇季拿着腰牌出了皇宫,直奔汴京城北门外的瑞圣园。
寇季到了瑞圣园,亮了赵祯给的腰牌以后,守门的武德司人马就果断放他进了瑞圣园。
在园内留守的宦官引领下,寇季到了瑞圣园内的紫宸殿。
紫宸殿是瑞圣园内最大的宫殿。
赵祯将哈图克等人安置在其中,必然是因为哈图克一行的数量不少,所带的书籍也不少。
寇季到了紫宸殿以后就发现,哈图克一行被关在紫宸殿,殿外有重兵把守。
寇季拿出了腰牌以后,守在殿门口的兵马才缓缓退去。
引路的宦官识趣的帮寇季打开了紫宸殿的门户。
一开门,一道道人影就出现在了寇季眼前。
不等寇季细看,一个苍老的身影就扑出了殿,扑向了寇季。
寇季还没反应过来,眼疾手快的宦官就挡在了寇季身前,重重的给了那个扑过来的身影一脚,将其踹到了一边。
事实上,那苍老的身影距离寇季足足有一丈远。
但宦官还是不客气的选择了出脚。
“下贱的东西,敢对寇枢密无礼,找死吗?”
宦官挡在寇季身前,恼怒的喝斥。
宦官之所以出面,并不是为了巴结寇季,而是真的在保护寇季。
以寇季的身份,真要是在瑞圣园内出一个什么意外,那么盛怒的赵祯,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让瑞圣园内所有人陪葬。
宦官保护寇季,就等于是保护自己。
那苍老的身影被踹倒在地上,也没有叫喊,反而从地上爬起来,匍匐在地,十分遣卑的道:“尊贵的神使,您的仆人哈图克,向您表达最诚挚的敬意……”
寇季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苍老的身影,确认是哈图克以后,对挡在身前的宦官道:“你退下吧,他对我没有敌意。”
宦官闻言,拱了拱手,退到一边。
寇季从不担心哈图克会伤害自己,因为哈图克真要是有伤害他的意思的话,那刚才就不是给宦官一脚踹出去,而是被躲在暗处的哑虎一刀砍成两半。
寇季在宦官让开了道路以后,迈步走到了哈图克身前,低声问道:“哈图克,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吗?”
哈图克匍匐在地上,郑重的道:“尊敬的神使,您的仆人哈图克,已经将您的意思转达给了圣城的哈里发。哈里发答应了您的请求,吩咐圣城内的信徒,耗费了一年的心血,将智慧馆内的三分之一的书籍,成功的抄录了出来,吩咐您的仆人哈图克给您送过来。”
“快带我去瞧瞧……”
寇季有些迫不及待的催促。
巴格达智慧馆,那绝对是世界级的瑰宝。
巴格达智慧馆传到后世的时候,只剩下了一些为数不多的遗迹,后世的人很难想象巴格达智慧馆的宏伟、以及里面储存的知识的丰富。
寇季现在虽然没办法一度巴格达智慧馆的全貌,但是却可以领略一下巴格达智慧馆里储存的丰富的知识。
哈图克见寇季目光热切,强忍着胸口的疼痛,带着寇季进了紫宸殿。
寇季一进殿,就愣住了。
震撼,十分震撼。
殿内密密麻麻的摆满了书籍。
书籍的数量,远比大宋皇家藏里的还多一倍。
跟书籍在一起的,还有近百人。
人和书籍将紫宸殿内塞的满满的,看不到一点儿缝隙。
寇季迫不及待的走到了那些书籍前,快速的拿起了一本,翻看了起来。
只是他翻开了书页以后,有点发懵。
书籍中的文字,全部是大食文。
寇季一个也不认识。
寇季讪讪的放下了手里的书,站在那海量的书籍前,感慨道:“真想一睹智慧馆的风采……”
仅仅是三分之一的藏书,就已经超过了大宋皇家藏里的藏书了,全部的藏书,应该会更壮观。
恍惚间,寇季居然生出一种,率领着兵马,打到巴格达去看看的心思。
“神使……”
“神使……”
第0736章 一场相隔万里的谈判
眼看着就要杀进巴格达,活捉哈里发了,寇季被哈图克的呼喊声给惊醒了。
寇季侧头看向了哈图克,哈图克十分遣卑的对寇季道:“神使,您遣卑的仆人哈图克,已经有数日没有供奉神明了,您能否施舍一些食物,让您遣卑的仆人献给神明。”
寇季略微一愣,看向了守在门口的宦官。
宦官感受到了寇季的目光,急忙解释道:“奴婢们按时辰给他们送吃食,一日三餐从未断绝。可他们拿了吃食,吃一半,留一半。留下的那一半放坏了也不吃。
管事说他们糟蹋粮食,让奴婢饿他们两日。”
寇季听到这话,失声一笑。
难怪刚才哈图克在看到了他出现以后,就疯狂的奔向了他,原来是许久没吃东西了,见到了他,像是见到了救醒。
寇季对宦官道:“他们留下了一半吃食,是为了供奉神明。”
宦官疑惑的看着寇季。
寇季愣了一下,他察觉出了跟宦官解释清楚此事很麻烦,干脆就不解释了,直接吩咐道:“你去给他们准备一些吃食。”
宦官正等着寇季跟他解释了,可是寇季什么也没说,只是吩咐他去准备吃食。
宦官也不敢多问,答应了一声离开了紫宸殿。
寇季在宦官走后,看向了哈图克,询问道:“你此番带来的书籍,全部都是大食文吗?”
哈图克见寇季吩咐人去取吃食了,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寇季是一个大方的人,寇季出现了,他们就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不用担心饿肚子了,话自然就多了起来。
哈图克躬着身,站在寇季面前道:“尊贵的神使,您的仆人哈图克此次带过来的书籍,几乎都是大食文。”
寇季眯起了眼,道:“就没有汉文的?”
哈图克犹豫了一下,道:“有倒是有……就是数量不多……”
“拿出来我瞧瞧……”
寇季摊开了手。
哈图克犹豫了一下,回身走到了一个随身带的行李包裹前,从里面取出了三本书籍,递给了寇季。
寇季随手翻开,瞥了一眼,嘴角抽搐了起来。
《古兰经》……
《神语》……
《圣言》……
……
《古兰经》是宗教的圣典,不必多说,《神语》是一本描绘神在神域生活的书籍,《圣言》是一本记录着历代哈里发名言名句的书籍。
《圣言》中记录的最多的是智慧馆的创立者哈里发马蒙的话。
寇季总算明白了赵祯为何对大食的文化没有兴趣,也明白了赵祯那句‘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是什么意思。
赵祯心里如今没有神明,他只相信自己。
《古兰经》等宗教典籍,自然很难引起赵祯的兴趣。
寇季将《古兰经》交还给了哈图克,指着紫宸殿内的其他书,问道:“你不要告诉我,这里的书全部都是宗教典籍?”
哈图克察觉出了寇季对宗教典籍没有什么兴许,所以在寇季问话的时候,急忙道:“仅有其中一小部分……”
寇季质问道:“一小部分是多少?”
哈图克犹豫了一下,坦白道:“一万册……”
寇季听到这话,心跟着抽了一下。
一万册,若是换成其他书籍的话,肯定能带来许多知识。
一万册的宗教典籍,对大宋真的无用。
从巴格达运送书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路上长途跋涉的,比三藏法师西天取经还难。
如此宝贵的运输机会,浪费在宗教典籍上,寇季自然心痛。
寇季揉了揉眉心,盯着哈图克道:“你们想在我大宋传教?”
哈图克将如此宝贵的运输机会,用在宗教典籍上,必然有他的目的。
寇季若是猜测的没错的话,他肯定是想在大宋传教。
面对寇季的质问,哈图克没有开口回答。
哈图克是从西域过来的,他见是过寇季在河西的所作所为,知道寇季心里对神没有敬畏之心,对宗教也不亲近,所以他不想将自己的目的告诉寇季。
寇季盯着哈图克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你费尽心机带着一万册的宗教典籍到了我大宋,又费尽心思将它们翻译成汉话,你的目的不言而喻。
你若是不想传教,为何不将其他的书籍翻译成汉话?”
寇季说这话的时候,轻飘飘的。
但哈图克却感受到了沉重的压迫感。
但他仍旧没有言语。
寇季见此略微皱起了眉头,冷哼道:“哈图克,给你提供所有的帮助,让你将智慧馆里的书籍运送过来的人是我。
你口口声声的自称是我的仆人,可你对我没有半点忠诚可言。
在你得知了可以通过送你们到汴京城的人接触到我大宋皇帝的时候,你就毫不犹豫的向我大宋皇帝展露了你的用处。
但你却没料到,我大宋皇帝陛下,对你的东西毫无兴趣。
他不仅没有接受你,反而将你教给了我处置。
你的举动已经冒犯了我,我可以将你们这里所有的人全部斩首。”
哈图克吓了哆嗦了一下,他跪到在了地上,将脑袋埋在了双腿之间,颤声道:“尊贵的神使,您的仆人并没有冒犯您的意思,还请您怜悯。”
寇季冷冷的盯着哈图克,道:“那就要看你够不够诚实。”
哈图克闻言,将头埋的更低。
寇季见此,再次问道:“你是不是想在我大宋传教?”
哈图克垂着头,低声说了一句,“是……”
寇季毫不客气的道:“想都别想!”
哈图克猛然抬起头,盯着寇季郑重的道:“尊贵的神使,哈里发已经将您奉为了神使,哈里发说,您是神遗留在遥远的东方的使者,您会秉承神的旨意,向时间播撒神的光辉。
哈里发还说,当您的神眼睁开的时候,一定会记起自己的身份,新的智慧馆,会伴随着您的苏醒,在遥远的东方升起。
若是您的神眼迟迟无法睁开的话,那么新的智慧馆,很有可能永愿埋藏在地下。”
寇季眉头一下子皱成了一个川字。
哈图克口中的神使之类的身份,纯属瞎扯。
他只不过是代表哈里发在跟自己谈判。
准确的是,远在巴格达内的哈里发,在借着哈图克的嘴,跟寇季谈判。
哈里发话里的意思很明确,寇季若是准许他们在大宋传教的话,那么智慧馆里的一切,他都会送给寇季,让智慧馆在大宋生根发芽。
寇季若是不准许他们在大宋传教的话,那么他就别想得到智慧馆。
眼下送过来的三分之一的书籍,可以看作是订金。
寇季正是通过哈里发的话,知道了哈里发的意图,所以才皱起了眉头。
哈里发的第一交易对象,应该是赵祯。
哈图克在到了大宋以后,第一时间向赵祯献上忠诚,应该就是得到了哈里发的授意。
因为赵祯答应帮他传教的话,他的宗教应该能很快在大宋落地生根。
只是赵祯明显对他们的宗教没有兴趣,更不会为了他们的知识,放任他们的宗教进入大宋,所以他们只能选择第二交易对象。
也就是寇季自己。
哈里发应该通过哈图克的嘴了解到了大宋的强大和富庶,也了解到寇季在大宋是一个有权势的人,更了解到了寇季是一个知道智慧馆存在,并且十分贪图智慧馆的人,所以才会将寇季定为第二交易对象。
如若不然的话,哈图克绝对不会跟寇季说刚才那番话。
寇季思量了许久,看向了哈图克,道:“让你们真正作主的人出来吧。”
哈图克一愣。
寇季淡淡的道:“我不认为,如此重要的事情,哈里发会交给一个游商处理。”
哈图克听到了寇季的话,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他只是盯着寇季。
寇季微微眯起了眼,他觉得眼前哈图克,才是真正的哈图克。
此前哈图克在他面前表现的遣卑,应该是装出来的。
“哈图克,退下……”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哈图克眼中闪过一道慌乱,但很快镇定了下来。
哈图克回过身,冲着人群中的一个褐发的少年喝斥了一句,“闭嘴……”
少年摇了摇头,对哈图克道:“我们所要面对的是一个聪明人,他已经看透了一切。他的睿智丝毫不逊色巴格达内的大贤者,我们的一切在他眼前都无所遁形。
我再藏下去,只会被人看轻,哈图克。”
哈图克眼中闪过一道犹豫,最终还是屈服在了少年的话语下,他十分遣卑的走到了少年面前,真诚而遣卑的匍匐在了地上。
“您的仆人,冒犯您了……”
“你的鞭子,我暂且帮你记下……”
“……”
哈图克依旧匍匐在地上。
少年人在一众大食人的簇拥下,走到了寇季面前,直面寇季,他用蹩脚的汉话对寇季道:“宋……国……将军……我叫……格格……巫……穆罕……莫德……”
少年人的汉话应该学的时间不长,所以说出来的话十分生硬,还有些难懂。
寇季也仔仔细细的将他的每一个音收入到了耳中,才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格格巫?穆罕?”
寇季重复了一句,一脸古怪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人。
令他露出古怪神色的,不是少年人的名字,而是姓氏穆罕……
寇季若是记得没错的话,第一代哈里发就是穆罕,往后的几人最正统的哈里发,也是这个姓氏。
虽然传承到最后,穆罕家族失去了对哈里发的掌控权。
但穆罕家族一直在巴格达有崇高的地位。
不论巴格达内的哈里发位置上坐的是谁,都没办法影响穆罕家族的地位。
难怪哈图克会在他面前如此的遣卑。
他在巴格达内,身份地位应该不低。
少年人根本不知道,寇季已经通过他的姓氏,猜出了他的身份,依然在哪儿用蹩脚的汉话解释着自己的身份。
解释了半天,见寇季依旧一脸无动于衷的看着他,他就只能让哈图克在中间当翻译。
经过哈图克的翻译,寇季了解到,少年人是天空之城内的一位神使,也是哈里发座下的学生。
他此次代表哈里发到大宋,就是为了跟寇季谈判的。
若是寇季答应他们传教,并且答应奉少年人为宗教王的话,哈里发会将巴格达内的智慧馆双手奉上。
若是寇季不答应的话,他们不会再向大宋传播任何的书籍。
此次送来的三分之一的书籍,是他们的诚意。
“我们诚意十足,失望寇将军能够帮助我们……三分之一的巴格达智慧馆内的书籍,足以让西方任何一个邦国陷入疯狂,现在我们不向你收取任何的报酬,只希望你能帮助我们在宋国传教……”
寇季少年人和哈图克称呼自己为将军,寇季觉得十分怪异。
他觉得依照西方对贵族的称呼,他们应该称呼自己大公或者公爵之类的才对。
但是仔细搜索了一番脑海里的记忆以后,寇季才明白。
西方所谓的‘公、侯、伯、子、男’等爵位体系,并不是西方人发明的。
而是汉家先贤在翻译的时候,为了便于汉家人了解西方的勋贵体系,套上去的。
所以少年人和哈图克称呼他一声将军,他倒是能理解一二。
寇季细细的听完了哈图克的话以后,盯着少年人,淡淡的笑道:“你们急于在我大宋传教,是不是因为巴格达内的哈里发已经彻底失去了权势?
诸王已经开始窥视起了他的位置,所以他不得不另谋出路?”
说完这话,寇季的笑容十分的灿烂。
少年人如同看魔鬼一样的看着寇季。
寇季盯着少年人继续道:“你不要以为我在遥远的东方,就不了解你们大食的状况。或许,我比你们更了解你们大食的状况。
所以你们不需要拿那些虚言来糊弄我。
传教是不可能让你们传教的,其他的倒是可以商量。”
少年人盯着寇季,面色凝重的说了一句大食话。
哈图克一脸凝重的翻译,“我不相信你的话……”
寇季笑着道:“从树上摘下来的苹果,再次挂到树上,真的能变成神果吗?牛奶和混合着蜂蜜倒在环绕着天空之城的河道里,时间久了难道不会发臭吗?”
少年人大惊失色,盯着寇季惊恐的喊了一句话。
哈图克也一脸惊恐的翻译,“你去过天空之城……”
寇季唏嘘的道:“算是去过吧。”
“不可能,据我了解,你从没有离开过大宋。”
这话不是少年人说的,而是哈图克。
寇季淡然笑道:“今生是没去过,但前世有可能去过。你们不是坚定的认为这世上有神吗?”
哈图克愣愣的看向了少年人。
少年人几次张口,最终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少年人很想冲着寇季咆哮一句,告诉寇季,这个世上没有神,天空之城内的一切,都是欺骗那些愚民的,都是用来统治平民百姓和奴隶们的手段。
但他却不敢喊。
因为他一旦喊出口,那些跟随在他身边的大食人,一定会信仰崩塌,彻底疯魔。
这其实是很讽刺的一件事。
少年人出自于天空之城,出自于那个最接近神的地方,出自于那个信徒们心中的圣地。
但他对神的信仰却并没有信徒们那么坚定。
这也怪不得他。
他居住在天空之城,亲眼见证了那些所谓的‘神迹’是如何诞生的,心里自然会对神产生质疑。
少年人内心在翻滚,脸上却没有多少神色,他盯着寇季,说了一句话。
哈图克立马翻译,“哈里发是神的代治者……”
寇季耸了耸肩膀,淡淡的道:“可它已经不属于穆罕家族了……”
寇季这句话,彻底击溃了少年人心里的所有防线。
寇季通过这句话告诉了少年人,他不仅了解现在巴格达内哈里发的处境,也了解以前的巴格达的处境。
穆罕家族的人坐在哈里发位置上的时间,往上溯,可以追溯到三百多年前。
也就是说,寇季了解巴格达近三百多年的历史。
少年人任何谎言,都会被寇季一眼看破。
少年人没办法跟寇季说谎了,那就只能跟寇季实话实说。
“我们需要在大宋传教……这是我们交出智慧馆的条件……”
少年人盯着寇季倔强的说。
哈图克立马翻译给了寇季。
寇季盯着少年人质疑道:“为什么要在我大宋传教?它在巴格达发展的不是挺好的吗?它已经深入到了西方所有人的人心,西方才是最适合他生长的地方。”
少年人神色有些暗淡的道:“诸王已经背叛了哈里发……”
寇季坦然道:“可诸王并没有背叛神,神的光芒依然在西方的大地上传播,神的话百姓和奴隶们依然遵从。或许是诸王觉得哈里发已经失去了神的宠爱,所以他们要代替哈里发,继续在人间播撒神的光辉。”
少年人盯着寇季辩解道:“只有哈里发才是神的代治者,其他人都是异端。”
寇季认真的道:“那你们应该想办法去铲除那些夺取了哈里发权力的人,而不是把目光投向我大宋。你们的目的是为了让哈里发重新掌权,而不是给宗教留下火种。
你们不用妄想在我大宋传教,然后等宗教的力量可以影响到整个大宋的时候,再借此掌控大宋。”
寇季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对少年人郑重的道:“这片土地,只属于站在它上面的百姓,能统治这片土地的,只有这片土地上百姓们认可的人。
任何宗教,都不能颠覆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们的意志。
任何企图颠覆这一切的宗教,都会遭受到灭顶之灾。”
少年人直直的盯着寇季,沉声道:“这话是谁说的?”
他没有让哈图克翻译,他自己开口了,用的是磕磕巴巴的汉话。
寇季盯着少年人,掷地有声的道:“我说的!我不仅这么说了,还会这么做。”
少年人听到了寇季这话,略微愣了一下,随后眼中闪过一道不相信的神色。
少年人在进入大宋疆土以后,仔细的看过大宋,大宋确实强大。
但是比起宗教最辉煌的时候,却又不如。
宗教最辉煌的时候,所有,所有的敌人都在宗教的铁蹄下瑟瑟发抖。
虽然宗教内部如今分成了各个派系,但宗教的强大,依旧不容置疑。
少年人觉得,大宋不是宗教的对手。
寇季的话也不可能兑现。
少年人盯着寇季,道:“那我们……没得谈了?”
寇季淡然道:“我不会允许你们在大宋传教,但我可以帮哈里发从诸王手里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力。”
少年人连掩饰都没掩饰,直接摇头,“不可能……”
寇季没有再对少年人说话,而是吩咐宦官招来了一个守在紫宸殿门口的将士。
将士入殿以后。
寇季随手抽出了将士腰间的佩刀,砍在了将士的胸膛上。
佩刀在将士的胸膛上闪烁出了一丝火花,却没有砍破将士的盔甲。
将士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结果,所以站在原地动都没有动。
寇季指着将士身上的盔甲,对少年人道:“哈里发在巴格达内外,依然有影响力,他需要人的话,应该能招揽来一大批人。
只要你们能敷出足够的代价,类似的兵甲,我们要多少有多少。”
少年人瞧着将士身上的兵甲,眼中闪过了一道异色,但是没有说话。
将士身上套着的虽然不是步人甲,但却是一等一的精良盔甲。
巴格达内有类似精良的板甲,但数量并不多,只有诸王的一些精锐才有资格配备。
如此精良的盔甲,价值肯定不低。
哈里发如今并没有足够的钱财购买盔甲。
寇季知道,一套简单精良盔甲,并不足以引起少年人的注意力。
因为他们比大宋更容易得到镔铁。
所以有足够的好铁去锻造精良盔甲。
寇季继续道:“我知道这样的盔甲,还不足以吸引你的眼球。我但必须告诉你,这样的盔甲,在我大宋,只能算是一般的盔甲。”
少年人听到这话,略微有些动容,但依旧没有说话。
寇季见此,继续道:“或许我们可以交流一下战争的打法,我们对战争已经研究了上千年了。”
少年人眼中出现了一丝疑惑。
显然是有点不太相信。
第0737章 郊祭
在少年人心里,没有人能比巴格达人更懂战争。
他觉得寇季应该向他请教战争的打法,而不是交流。
寇季通过少年人的神色,看出了少年人的心思,他笑道:“或许你应该见是一下我大宋的战争打法。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我大宋的战争跟你们的战争有何不同。”
少年人虽然看不上大宋的战争打法,但是他需要了解一下大宋的兵马。
“我有机会见识吗?”
少年人直白的发问。
寇季笑着点头道:“有,我大宋有一支兵马在西南方作战,你要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派人送你过去见识一下。”
少年人缓缓点头,盯着寇季继续问道:“那我能不能带上自己的军队?”
寇季听到这话,挑了挑眉。
寇季知道少年人手里有人。
紫宸殿内的书海十分庞大,远不是少年人和哈图克几个人就能运送过来的。
他们必然有帮手,数量应该不少。
少年人将其称之为军队,那就说明那些帮手不是什么散兵游勇,也不是民夫、奴隶,而是成建制的兵马。
哈里发如今在巴格达内的处境十分不妙,手里能够调动的人手应该十分少。
在这种情况下,还分派出了一部分兵马赶赴大宋,那么寇季有必要好好的揣测一下哈里发的用意。
寇季心里想着事,嘴上却笑着道:“不知道你的军队有多少人?我大宋有明确的律法约束外番的兵马入境,超过了一定的数量,我们会将对方当成侵入者,用武力剿灭。”
少年人从寇季这句话中听出了浓浓的恶意,他觉得,他要是给出一个寇季难以承受的数量,寇季一定会采取一些他不愿意接受的措施。
少年人思量了一下,伸出三根手指,“三千……”
寇季笑眯眯的道:“三千人倒是不多,他们入境以后,若是愿意在特定的时候接受我大宋节制的话,我可以考虑向我大宋皇帝陛下奏明此事,让他准许你的军队入境。”
少年人怔愣。
“特定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寇季脸上的笑容更浓,“你不反对我大宋节制你的军队?”
少年人摊开手道:“为什么要反对?”
寇季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他可以肯定,少年人带来的兵马数量,绝对不止三千。
不然他不可能如此大方的将三千兵马交给大宋使用。
一群吃的少,不拿饷,还肯拼死力的劳力到了,寇季觉得可以好好的利用一番。
寇季笑着对少年人道:“既然你不反对,那么随后我会向我大宋皇帝陛下奏明此事。在你没有了解我大宋之前,我们的交易还是不要提及的好。
等你彻底了解了我大宋以后,我们再谈交易也不迟。”
少年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寇季的要求。
他没有足够的力量在大宋强行传教,那就只能暂时听从寇季的吩咐。
寇季跟少年人商量妥当以后,宦官送来了饭菜。
寇季并没有多留,他跟少年人约定了明日取书的时间以后,离开了瑞圣园。
寇季离开瑞圣园的时候,天色已晚。
回到府上以后,发现那些士子们还在前院吟诗作赋,到了后院以后,发现向嫣和寇天赐已经睡下。
寇季并没有打扰他们,而是孤身到了书房。
进入到了书房坐定以后,寇季喊来了自己的侍卫头领。
侍卫头领一到,寇季吩咐道:“派个人跟着商队去河西,告诉张元,有一支数量不小的兵马盘据在元山国外,让他想办法摸清楚这支兵马的虚实。
摸清情况以后,迅速的派人报给我。”
侍卫头领闻言,沉声道:“要不要让兄弟们去试一试他们的深浅?”
寇季摇头道:“没必要,他们在不久以后,就会成为我大宋的劳力,我们没必要拿兄弟们的性命去试探劳力的虚实。”
“劳力?”
侍卫头领一脸愕然。
寇季笑着点头道:“劳力,免费送上门的劳力,不用白不用。”
侍卫头领迟疑道:“天下还有这么傻的人?”
寇季笑道:“不是他们傻,是他们有求于我们,就像是青塘有求于我大宋一样,在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之前,他们一定会听从我大宋的吩咐。”
侍卫头领恍然大悟。
寇季继续吩咐道:“再派人去给曹利用传令,让他别在海岛上当山大王了。朝廷新组建的安南军,已经进入到了交趾境内,交趾随后会有大战发生,我们的劳力也会参与到其中。
等到交趾前方战起的时候,后方必定空虚。
曹利用若是能抓住机会,一定能狠狠的捞一笔。”
侍卫头领郑重的点头。
寇季提醒道:“让曹利用得了好处以后,立马撤出交趾,不得恋战。我们的劳力到了交趾以后,一定会在交趾做些什么。
到时候交趾境内必定会乱成一团。
他可以趁机招揽一些人手,但不能参与进去。”
“喏……”
侍卫头领答应了一声,见寇季没有再吩咐什么,就躬身退出了书房。
寇季在侍卫头领走后,坐在座椅上,摇着头自语道:“传教?先征服了交趾当地的宗教,以及山林里的那些野祭再说吧。”
哈里发派来的人,有意在大宋传教,寇季怎么可能给他们机会。
寇季还要图谋智慧馆,自然不可能跟他们翻脸。
那就只能将他们扔进交趾那边的泥潭里,让他们深深的陷进去。
等他们深陷其中的时候,再想出来可就晚了。
到时候能有依靠的就只有寇季,寇季可以借此继续榨取智慧馆里的书籍。
“龙神二卫和虎翼军遗留下的盔甲,放在仓库里都快发霉了……原想着让青塘和辽国消化了它们,不过你们既然出现了,又愿意帮我大宋出力,那就便宜你们了……”
寇季嘀咕了一句。
只要少年人和他的军队陷入到了交趾,必然会对兵甲有所需求。
大宋将淘汰的兵甲卖给他们,还是卖给交趾人,都能从中获取丰厚的利益。
“现在最头疼的是翻译问题……大宋懂大食文的人少的可怜,那么多书籍,翻译到何年何月去?”
寇季揉了揉眉心,叹了一口气。
寇季思量了许久,也没有思量出妥善的法子,最终只能决定,让欧阳修等人兼修一门外语。
反正最后整理书籍,翻译书籍的工作都是他们来,他们自然需要掌握大食文。
如此也方便他们以后的工作。
有了决定以后,寇季合衣睡下,翌日起床以后,寇季带着人进入到了瑞圣园,将瑞圣园内的书籍,搬到了锻铁作坊空闲出的两间库房内。
少年人和哈图克等人,被寇季安排到了瑞安镇的外的一处园子里住下。
做完了这些以后,寇季入了宫,面见了赵祯,将少年人的意图传达给了赵祯,同时也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赵祯。
赵祯得知了一切以后,同意了寇季的想法。
并且告诉寇季,他会安排武德司的人,配合寇季行事。
寇季出了宫就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少年人,少年人当即派遣了人,跟着武德司的人,一起赶往了西域,去调动自己的军队。
此后一段时间,就进入到了年假当中。
除了辽国进献岁贡的时候闹出了一些动静以外,并没有其他值得提及的事情。
年节一过。
朝野上下进入到了郊祭前的准备中。
汴京城的街道上,每天都能看到文武大臣,放着车马不坐,徒步在汴京城内奔波。
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郊祭的地方,定在了汴京城外十五里的地方。
郊祭当日,满朝文武,必须从汴京城步行,抵达汴京城外十五里处。
他们久不走动,自然要提前练习一下。
一晃就到了郊祭当日。
一大早,寇季抱着寇天赐,带着向嫣入了汴京城。
到了汴京城以后,就看到了满朝文武,还有皇亲国戚们,带着家眷以及齐聚在了太庙前。
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不少的名宿大儒。
黑压压的一片人。
寇季一家到了以后,过了足足半个时辰。
赵祯才坐着龙撵出现在太庙前,同行的还有曹皇后的凤驾,以及后宫各位嫔妃的马车。
赵祯带着自己的莺莺燕燕刚到了太庙门口。
有人就出声了。
出声的是一位大儒。
年七旬,须发皆白。
他在赵祯到了以后,一脸庄重的拦在了龙撵前。
“草民颜存仁,参见官家……”
颜存仁往龙撵前一拦,赵祯不得不吩咐陈琳停下了车架。
赵祯略微有些不悦的道:“颜翁不必多礼……”
颜存仁躬身一礼,正色道:“官家,郊天之礼,乃是古之大祭。依照古礼,除了天子外,任何人不得乘车。还请官家遵礼而行,莫要冒犯了上苍。”
此话一出。
那些坐在马车里的嫔妃们,一个个脸色都变了。
满朝文武先是一愣,随后一个个捂着嘴偷笑。
“干得漂亮!”
寇季脸上带着笑意,心里在大声的呐喊。
他提出让赵祯举行郊祭,不仅仅只有转移视线一个目的。
更重要的是为了给后宫里的嫔妃和满朝文武找点麻烦。
省得他们一个个闲的乱嚼舌根子。
颜存仁不开口的话,寇季也会开口说出此时。
寇季在笑,赵祯却笑不出来。
赵祯听完了颜存仁的话以后,脸上略微有些踌躇。
他倒不是心疼后宫里的那些嫔妃,他是心疼那两个已经怀有身孕的嫔妃……肚子里的孩子。
就在赵祯踌躇的时候,曹皇后主动下了凤驾,对赵祯施礼道:“臣妾的凤驾,让给两位妹妹坐,臣妾陪着其他人一起走路。”
赵祯略微有些感动的道:“还是你懂朕的心思……”
曹皇后淡然一笑,没有再开口。
赵祯看向了颜存仁道:“皇后的提议可妥当?”
颜存仁虽然重礼,但也知道皇家子嗣传承的重要性,所以没有再此事上继续纠缠下去。
颜存仁对赵祯一礼,“皇后贤良,愿意以身代之,自然妥当。”
赵祯满意的点点头,对曹皇后道:“委屈你了……”
曹皇后笑着道:“不委屈……”
赵祯请曹皇后站到了一旁以后,对身后那些仍旧坐在马车里的嫔妃们道:“都下来吧……”
嫔妃们听到了赵祯的命令,只能遵从。
她们一个个苦着脸下了马车,像是死了爹似的。
嫔妃们下车以后没多久,礼部官员宣了一声,“吉时已到……”
赵祯率领着皇亲国戚和满朝文武进入到了太庙里,依照规矩祭祀了一番。
出了太庙以后。
赵祯和两位怀有身孕的嫔妃坐上了龙撵,向汴京城外驶去。
虽说曹皇后让出了凤驾,但赵祯却没有让两位嫔妃乘着凤驾。
曹皇后用自己的步行,为赵祯换取了一个维护两位怀孕的嫔妃的机会,赵祯自然不可能让两位嫔妃去占据属于曹皇后的凤驾。
简单的一个举动,里面却大有深意。
一些惦记着曹皇后位置的嫔妃,看到这一幕,多少会熄一些心思。
赵祯没有让两位怀有了身孕的嫔妃占了曹皇后的凤驾,那就说明曹皇后在赵祯心里的地位不低。
他没有更换皇后的心思,其他人也别想着剩下了皇子皇女,就能觊觎曹皇后的位置。
赵祯龙撵在前,嫔妃、皇亲国戚、文武大臣们步行跟在后面。
出城门的时候。
寇季找了个间隙,趁着大儒们不注意,将寇天赐塞上了赵祯的龙撵。
赵祯身为寇天赐的干爹,自然不可能将寇天赐赶下马车。
于是就将寇天赐留在了龙撵内。
出了城门。
城门口早已准备好了五谷。
嫔妃、皇亲国戚、文武大臣,一个个面色发苦了挑起了五谷。
从太庙走到城门口,已经让他们中间一些人累的气喘吁吁了,如今还要挑着五谷,继续前行,他们自然觉得苦。
他们倒是想找人帮忙,可那些将郊祭看的比性命还重的大儒,在一边盯着呢。
他们只要敢找人,那些大儒们一定不会对他们客气。
搞不好就会当场发作,骂他们一个狗血淋头。
说不定还会奏请赵祯,将他们罢官去爵。
寇季无疑是所有人里面最轻松的一个。
因为他已经将最大的累赘寇天赐,扔到了赵祯手里。
他只需要帮向嫣分担一下五谷即可。
其他人自然就没有寇季这么轻松了,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家眷要照顾。
其中累赘最多的自然是文官。
皇亲国戚和武勋们被赵祯惩治了一番,家中有官位、有爵位的子弟少了大半,所以武勋们要照顾的人也少了许多。
反倒是文官们,没有被赵祯惩治,他们家中有官位的子弟颇多。
其中不乏一些奶娃娃。
文臣们既要照顾女眷,又要照顾小辈,自然是苦不堪言。
寇季看着王曾抱着一个奶娃娃,背上背着一个孩童,身边还绕着三五个孩童的时候,差点没笑出声。
寇季隔着老远,嬉笑道:“王公府上真是人丁兴旺……”
王曾听到了寇季的话,恶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
张知白在这个时候苦着脸,一手牵着一个孩童,走到了寇季身边,叹道:“吕府的人丁更兴旺……”
寇季听到这话,立马在人群中追寻吕夷简的身影,最后在队尾找到了吕夷简。
诚如张知白所言,吕府的人丁比王府兴旺。
因为围绕在吕夷简身边的孩童有八个,他们拽着吕夷简的衣服不肯走,在哪儿哇哇大哭。
“哈哈哈……”
寇季再也没忍住,彻底笑出了声。
吕夷简听到寇季笑声的时候,破口大骂,“都是你害的……”
寇季赶忙回道:“此事乃是官家定下的,跟我无关,吕公可别害我啊。”
眼看着吕夷简要骂人,寇季急忙又道:“我得先行一步了,若是耽误了祭天的吉时,官家肯定会降罪的。”
此话一出,吕夷简、王曾、张知白三个人脸都黑了。
等他们想要发火的时候,寇季已经挑着担子跑远了。
十五里的路程,对于平日里出行都借着车马的达官贵人们而言十分漫长。
赵祯坐着马车,早早的到了祭祀的地方。
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嫔妃们,却如同行尸走肉一样掉在后面。
有人走了几步,就瘫倒在路边气喘吁吁。
有人挑着五谷,踉踉跄跄的往前挪动。
还有人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人间百态,应有尽有。
寇季和向嫣在赵祯抵达了祭坛许久以后,才到了祭坛所在的位置。
即便如此,他们夫妇也是文武大臣、皇亲国戚中,最早到了两个人。
寇季一到,就被赵祯请到了祭坛下的大帐内。
寇季进了帐篷,就看到了赵祯正坐在暖炉前,陪着寇天赐玩耍。
两个人玩的倒是愉快。
只是寇季一进帐篷,寇天赐就像是看到了猫的耗子,噔噔噔的逃离了帐篷。
赵祯愣愣的看着寇天赐离开以后,对寇季道:“四哥,天赐儿很怕你?”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他在府上太闹腾,我经常揍他。”
赵祯闻言,缓缓坐正了身躯,义正言辞的给寇季传授起了育儿经。
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儿子,但并不妨碍他向寇季传授如何教育儿子。
寇季听着赵祯传授的育儿经,哭笑不得。
赵祯足足给寇季传授了两柱香时间的育儿经,才跟寇季聊起了正事,“四哥,把守在官道两侧的禁军向朕禀报,如今还有大半的人在前半段路。
还有一些人在路中段晕了过去。
还有一些人干脆坐在路边,止步不前。
他们中间大部分人,注定赶不上吉时,朕是等他们,还是不等?”
寇季思量了一下,“祭祀祭的就是一个时辰,若是错过了吉时,那还祭什么祀?官家现在要做的,就是传旨下去,告诉那些还在路上的人,错过了时辰,就要罢官、削爵。”
赵祯闻言,一脸惊愕的看着寇季。
“一口气罢黜一大半官员的官爵,那谁帮朕治理江山?”
寇季淡然笑道:“官家宽心,只是罢黜一些闲散的官员而已,对朝廷不仅无害,反而有利。”
赵祯认真的思量了一下寇季的话,最终缓缓瞪大了眼,盯着寇季沉声道:“趁机将那些借着荫补出仕的官爵全削了?”
寇季缓缓点头道:“这对官家而言,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眼下朝堂上的武臣、皇亲国戚,已经被官家整治,官家已经不需要担心武臣和皇亲国戚坐大。
但是文臣们从没有被整治过。
文臣家中借着荫补出仕的官员不知凡几。
一些到了年龄,能为朝廷出力的人,官家自然可以留着他们。
不能为朝廷出力的,留着他们做什么。
还有那些年龄幼小的奶娃娃。
一家有一两个有官爵加身的,就足以彰显官家的隆恩。
一家五六个,七八个。
有点太过。
皇亲国戚和武勋们仗着身份,仗着家世世代富贵。
文臣们随着不如他们,可是凭借着祖辈的余荫,也能富贵好几代。
皇亲国戚和武勋们仗着身份,仗势欺人。
文臣们家中的子弟,其实也差不多。
现在能借着机会小小的整治一下,自然不能错过。
郊祭是大礼,那些大儒们都会站在官家这边。
所以官家借着此次郊祭,做出什么决定,大儒们都会支持你。
有大儒们支持,文臣也只能服软。”
赵祯听完了寇季的一席话,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可万一吕夷简、王曾等一众老臣,因为年迈的缘故,不能及时赶到此处呢。
朕难道也要罢免了他们不成。”
寇季沉吟道:“这就牵扯到了一个取舍问题。他们年迈不假,可他们家中皆有青壮后辈,只要他们放下那些孩子,在青壮的扶持下,一定可以及时赶到此处。
他们若是不愿意放下那些孩子,自然很难及时赶到此处。”
赵祯听完了寇季的话,长叹了一口气,“此举虽然有失仁义,但朕只能痛下狠心。朕对皇亲国戚痛下杀手,对武勋们痛下杀手,也该清理清理文官了。”
“陈琳?”
“奴婢在!”
“传旨下去,误了吉时,朕会降罪。”
第0738章 不够!得加钱!
陈琳很快便将赵祯的旨意传到了文武百官耳中。
文武百官哀嚎一片。
诚如寇季所料,在实职和虚职之间做选择的时候,文武百官们果断选择了实职。
他们将家中一些身子骨羸弱的子嗣、年龄幼小的孩童们,交给了府上的妇人们照看,他们自己在家中身强力壮的子嗣帮助下,快速的往祭坛所在的位置赶。
此次祭祀,钦天监选定的吉时在下午,所以留给文武百官们赶路的时间很充裕。
一些年轻的官员,吃一点苦头,咬咬牙,就能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
一些年迈的,在身强力壮的子嗣扶持下,也能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
赵祯终究还是一个仁慈的君王,并没有苛刻的对待手下的官员。
若是换作汉武帝刘彻的话,此次参与祭祀的官员,有一大半会被他裁撤。
汉武帝刘彻若是决心裁撤一些腐朽的官员和贵族的话,一定会将祭祀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他或许会在钦天监给出了下午祭祀时辰以后,将时间挪到中午,甚至上午,有可能还会派人密切的监督者赶路的文武百官。
可惜,赵祯不是刘彻,他没有那个魄力一口气裁撤半数的文武官员。
寇季也没有那个魄力,所以他即便知道可以借着祭祀,将文武百官中半数人裁撤掉,他也不敢鼓动赵祯去作。
吉时到了的时候。
文武百官中,有近八成的人到了祭坛所在的位置。
赵祯趴在帐篷门帘的缝隙里,仔细观看了一下,发现朝堂上大部分重要的官员都在,略微送了一口气。
看着吕夷简、王曾、张知白三人坐在地上,汗流浃背的在大喘气。
赵祯唏嘘道:“朕还真怕他们三个耽误了时辰……”
寇季站在赵祯背后,平静的盯着帐篷外那些气喘吁吁的官员,道:“他们三人知道郊天之礼的重要性,所以即便是爬,他们也会在规定的时间内,爬到此处。”
此话说的有些不近人情,但却是实话。
赵祯传下了的旨意,或许不会让吕夷简三人感觉到恐惧。
但是那些将祭祀当成性命看的大儒们却不同。
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让所有人意识到祭祀的重要性。
“他们动了……”
寇季低声说了一句。
赵祯往帐篷外看去,就看到了那些在门人弟子扶持下到了祭坛的大儒们凑在了一起,挡在了通往祭坛的大道上,将后续赶来的官员、武勋、嫔妃,挡在了大道之外。
那些后续赶来的官员、武勋、嫔妃们被大儒们拦在了大道之外以后,一个个想要仗着身份硬闯。
有人借着人多势众,推搡着大儒们往后仰。
一些大儒不慎跌倒在了地上。
他的门人弟子立马簇拥了上来,将他为首的人打倒在地。
其他的大儒厉声喝斥着。
吕夷简、王曾、张知白,齐齐往赵祯所在的帐篷望了一眼,见赵祯没有动静。
吕夷简喘着粗气站起身,“官家是铁了心要惩治这帮不听话的家伙,所以他肯定不会出面。我们若是不出面的话,那些大儒们一旦被伤到了,到时候我们也得跟着背骂名。”
事到如今,吕夷简已经猜测到了赵祯下那一道旨意的用意。
那些大儒们明显的向着赵祯,吕夷简也没办法去找赵祯,让赵祯收回成命。
他一旦找上了赵祯,那些大儒们一定会将破坏祭祀大礼的罪责,怪在他头上。
宋初的时候,为了方便朝野上下的官员做事,赵匡胤在一定程度上,对一些礼仪进行了简化。
去除了其中繁琐的礼仪,保留了其中精华的部分。
如今留下的礼仪,没有一项是多余的。
大儒们不可能坐视吕夷简将仅剩下不多的礼仪也破坏掉。
吕夷简不想担坏名声,他就只能默默的配合着赵祯的旨意行事。
吕夷简起身,动用了相令,调动了一支数百人的兵马,挡在了大儒和官员们面前,并且将那些冲撞了大儒的官员全部擒拿了下来,扭送到了赵祯的帐篷前。
赵祯十分‘凑巧’的出现在了帐篷外。
在吕夷简复杂的神情中,在大儒们期盼的神清中,赵祯冷哼了一声道:“主持此次礼祭的,乃是汴京城内有名的名宿大儒,朕尚且要敬重他们三分,你们怎敢冲撞他们?
尔等中间不少人,还是借着他们注解的经意,取中的进士。
一些人步入了仕途以后,也没少学习他们传扬出去的文章、典籍。
他们对尔等要教化之情,尔等却不敬重他们。
朕的朝堂上,容不下无情无义之辈。”
“陈琳?”
“奴婢在!”
“罢官,去职,刺配千里!”
“喏……”
陈琳带着御前卫,将那些冲撞了大儒的官员们拖出了祭坛外。
大儒们一个个神色激动的向赵祯施礼。
“官家圣明!”
赵祯给予了他们足够的尊重,所以他们向赵祯献上了最诚挚的敬意。
吕夷简等人也不可能在一旁装聋作哑,他们只能跟着大儒们,一起称赞赵祯圣明。
圣明无比的赵祯,在他们施礼过后,继续开口,“那些没在吉时赶到此地的官员、勋贵,一律降六级……宫中嫔妃,一律降三级……”
赵祯此话一出,大儒们毫不犹豫的表示赞同。
吕夷简等人心痛的直抽抽,可却说不出反对的话。
他们好不容易为家中那些小崽子们博取的官爵,如今全没了。
朝廷在蒙荫官员家中子嗣的时候,给出的官爵并不高。
一律降六级,一下子能给他们降到负数上。
官爵上面自然不存在负数,所以他们就相当于罢了官。
当然了,似吕夷简、王曾这等老臣辞仕或者辞世的时候,家中子嗣蒙荫的官爵另有说法,并不包含在其中。
他们身居中枢的时候,朝廷是不会赐予他们家中子嗣太高的官爵,基本上都在七品以下。
他们家中子嗣想要获得更高的官爵,只能等成年以后,步入仕途,担任了实职,凭借着自己的功劳升迁。
又或者等他们辞世或者辞仕的时候,借着蒙荫更进一步。
这一点,从寇天赐的身上就不难看出。
赵祯对寇天赐可以说是十分喜爱,但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借着寇季的功劳,赐给了寇天赐一个太子侍读的官位。
寇季在西北建功返朝以后,赵祯并没有再为寇天赐加官进爵。
反倒是将一部分的恩典分派到了向嫣和寇礼头上。
赵祯的旨意传到了祭坛外以后,哀嚎声一片。
但是祭坛内却没人在意。
礼部侍郎站在祭坛地步的石阶上在宣礼。
大儒们手持着早已准备好的祭文,站在祭坛下恭迎着赵祯。
文武大臣们分成了三班,分别跟在吕夷简、寇季,以及一位皇室宗亲身后。
赵祯着一身章服,站在最前方。
“礼祭启……”
当礼部侍郎宣出了这三个字以后。
赵祯率领着文武官员和皇亲国戚,迈步到了祭坛前。
赵祯进香,文武官员和皇亲国戚叩拜。
赵祯献上三畜、五谷,文武官员和皇亲国戚再拜。
随后,赵祯带着吕夷简、寇季二人,上了祭坛。
大儒们跟着上了祭坛第二阶。
大儒们站在祭坛第二阶上,宣读着早已准备好的祭文。
等大儒们宣读完了祭文,文武官员和皇亲国戚再拜。
赵祯带着吕夷简、寇季二人,抵达了祭坛的顶端。
赵祯站在顶端,宣读了礼部为他准备好的祭文以后,将祭文投入到了祭坛顶部的鼎内。
在纸灰伴着缕缕青烟升起的时候,带着寇季、吕夷简二人对天三拜。
祭祀并没有因此终结。
为表示诚意,赵祯还得带着文武百官们在祭坛下餐风饮露的居住七日。
当然了,真正餐风饮露的都是官员。
赵祯有帐篷,有吃食。
赵祯给足了大儒们面子,大儒也不好在此事上计较。
大儒们只是盯着文武百官。
七日后。
文武官员、皇亲国戚,一个个饿的直不起腰。
最终在禁军将士和御前卫将士们搀扶下,上了马车。
当然了,寇季一家三口并不在此列。
向嫣有孕在身,所以得到了赵祯的特殊照顾,赵祯暗中派人将向嫣请了过去,让她跟两位怀有身孕的嫔妃住在一起,一起吃喝。
此前从汴京城出发的时候,赵祯没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维护向嫣。
但是私底下照顾向嫣一番,谁也不好说什么。
文武大臣们就算是再不堪,多少也要一些脸面,还不至于跟一个孕妇去计较。
寇天赐也不愁吃喝。
他没事就溜到赵祯帐篷里去蹭吃蹭喝。
他身份特殊,文武大臣们也不好计较。
寇季则是通过寇天赐从中传送,从赵祯哪儿获取了一些吃食,所以也没有饿着。
赵祯坐着龙撵,领着文武官员和皇亲国戚们回到了汴京城以后,宣了一声散。
文武官员和皇亲国戚们,直接驾着车,奔汴京城最出名的几个酒楼而去,显然是饿坏了。
寇季原想着要回府的,但是被吕夷简、王曾、张知白给拦下了,他们找了一个酒肆,请寇季进去。
坐定以后。
吕夷简神色复杂的对寇季道:“以后我们三个会盯着,不会让人再弹劾你了,你别再闹妖了。”
寇季闻言,神情古怪的道:“合着郊天之礼,在您三位眼里,是闹妖?这话要是传到了那些刚得了官家赏赐的大儒耳中,他们估计能骂臭你们八辈祖宗。”
不等三人开口,寇季又道:“举行郊天之礼,虽然是我提出的,可最终做决定的是官家。三位此次受了苦,那也是官家赐的,跟我可没多大关系。
我提出举行郊天之礼,纯粹是一片公心。”
“呸!”
王曾啐了一口,恼怒的道:“你小子是什么人,老夫清清楚楚。你就是见不得人弹劾你,所以才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把所有人都折腾了一番。
你小子提出举行郊天之礼,要是一片公心的话,老夫脑袋摘下来给你。”
寇季不乐意的道:“王公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寇季是那么霸道的人吗?我寇季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吗?别人弹劾我,我就报复人家,那我成什么人了?这天下人,谁不知道我寇季乐善好施、心胸宽广。”
张知白叹了一口气,说了句公道话,“你小子乐善好施不假,但心胸却并不宽广。”
寇季质问道:“我去西北的时候,弹劾我的奏折快堆满垂拱殿了。我报复谁了?我谁也没报复。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说明我心胸宽广。
在我去西北的时候,邓国大长公主府上的人,背地里还要挟过我夫人,让我夫人交出锻钢作坊和纺织作坊的份子。
可我报复她了吗?
我没有?”
吕夷简三人听到寇季这话,嘴角直抽抽。
你没报复?
你没报复柴家一门是怎么死的?
邓国大长公主又是怎么被囚禁到府上的?
你不是没报复,你是没往死里报复。
寇季见吕夷简三人盯着自己不说话,就十分肯定的道:“由此可见,我绝对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
吕夷简已经懒得再跟寇季瞎掰扯了,他盯着寇季沉声道:“别跟老夫三人说那些虚话,给句准话,答不答应?”
“答应什么?”
“老夫三人帮你拦着那些弹劾,你以后别闹妖了。”
“……”
寇季瞪着吕夷简三人,喝道:“你们把我寇季当成什么人了?我寇季从出仕到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朝廷,从没有半点私心……”
“你到底想怎样?”
王曾恼怒的喊。
寇季毫不犹豫的道:“我还要鸿胪寺那三个会大食文的通译官。”
吕夷简三人听到这话,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
吕夷简恶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给你!”
寇季追问道:“什么时候能到?”
“明日……”
“呼……”
寇季长出了一口气,笑着道:“其实我还是很好说话的,你们说……”
“滚!”
王曾已经彻底忍不住了,指着酒肆外大喊。
寇季起身,甩了甩衣袖,哼哼道:“堂堂参知政事,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种粗俗话,有失体统,有失体统……”
不等王曾再次爆发,寇季已经离开了酒肆。
“竖子!竖子!”
王曾气的破口大骂。
吕夷简叹了一口气,等王曾骂够了以后,看着王曾和张知白道:“你们说,他和官家是不是要对文臣下手了?”
王曾和张知白齐齐皱起了眉头。
张知白迟疑道:“会不会太早了?官家通过此次郊祭,拉拢了一批名宿大儒,但还不足以支持他们完成文制革新。
别看那些名宿大儒们现在支持着官家,一旦官家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官家对面。”
吕夷简沉声道:“那此次郊祭,被罢官去职的那些官员怎么解释?事后我仔细盘查过,此次郊祭中,因为耽误了时辰,被罢官去职大多都是文官。”
王曾有些疑惑的道:“难道官家和寇季,真的要对文制动手?”
张知白疑问道:“就像是处理武勋那样,找个由头,将朝堂上许多用不到的官员罢黜?”
吕夷简瞥了二人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我大宋朝文制方面最大的危害可不是朝堂长的官员,而是土地。大宋大部分的土地,都掌控在官员和地方豪强手里。
各地的百姓们之所以频频作乱,就是因为他们手里的土地被地方豪强或者官员给占了,他们无地可种,只能去充当佃户。
他们被压榨的活不下去了,必然会作乱。
不解决这个问题,官家和寇季纵然将文制玩出花,也没有多少作用。”
张知白沉声道:“朝堂上谁不知道此事,恐怕官家也知道其中的危害。但此事牵连甚广,官家也不敢轻举妄动。”
张知白说到此处,瞥了吕、王二人一眼,道:“两位府上也有不少田产,官家若是要将其分给百姓,两位愿意吗?”
王曾看向了张知白,沉声道:“不是我们愿不愿意的问题,我们纵然献出了府上的田产又能如何?百官们不愿意,必然联合地方豪强,从中作乱。
到时候,我们就成了众矢之的。”
吕夷简皱眉道:“此事危害极大,在没有想出妥善的法子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王曾沉声道:“可官家和寇季二人的心思,不是我们能够掌控的。他们要在背后做什么,也不会跟我们商量。”
吕夷简思量了一会儿,道:“得想个办法探明官家的心思。”
王曾和张知白二人一.asxs.头。
就在吕夷简三人揣摩赵祯心思的时候,寇季已经坐着马车出了汴京城。
回到了府上以后,寇季就待在了书房里,制定他的大食文速成班计划,没有再离开府上。
有关于郊祭的风波,在汴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
不少官员因此此次郊祭被罢官去职,不少官员因此被降了职位。
各个官员府邸上,几乎是哀嚎声一片。
宫里也是如此。
那些个嫔妃费劲了心思,好不容易晋升了一两级,一场郊祭,就让她们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有人甚至还跌出了嫔妃之列,沦为了宫里的宫娥。
然而,没有人怜悯他们。
有大儒们背书,文臣们不好再此事上找赵祯麻烦。
武勋和皇亲国戚们在此次郊祭中虽然有所损伤,但比其文臣,他们的损伤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他们看到了文臣倒霉,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帮文臣说话。
最终,郊祭的结局就是,在一片叫好声和称赞声中,赵祯将朝堂上的虚职罢黜了近七成。
……
次日。
鸿胪寺三位懂得大食文的官员到了寇季府上。
寇季吩咐府上的管事安排他们先住下,然后吩咐他们先教导自己学习大食文。
寇季一头扎进了大食文的学习中,一学就是一个多月。
直到春闱临近的时候,寇季才从学习中脱离了出来。
寇季出了书房的门,伸了个拦腰,左右瞧了一眼,察觉没人注意,就下意识的伸了伸舌头。
学了一个多月的大食文,寇季觉得自己的舌头都打结了,他伸舌头,自然是为了缓解舌头上的压力。
只是,这一幕被人瞧见了。
“先生……你……你……”
范仲淹悄然的出现在了寇季身边,看着寇季在伸舌头,一脸惊愕。
寇季脸色略微有些发黑的盯着范仲淹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范仲淹一愣,坦言道:“一直在偏房里候着,听到你的脚步声,就赶忙赶了过来。”
“有事?”
“有……”
范仲淹神色有些凝重的道:“汴京城内的传言更胜了。”
寇季愣了一下。
范仲淹提醒道:“有关您内定进士的传言……有一些士子在暗中奔走,打算在开科的当日,罢考。”
“罢考?”
寇季一脸愕然。
范仲淹郑重的点头。
寇季笑了,他盯着范仲淹提醒道:“千万千万别将官家会亲临会试考场的事情传出去。他们要罢考,就让他们罢。
等到官家亲临会试考场的时候,看到了没人,一定会好好的‘赏赐’他们的。”
范仲淹听到这话,一脸苦笑,“您这不是害人吗?”
寇季笑着道:“是我要害他们吗?是他们自己居心不良。往年科考,投卷之风盛行,舞弊的更是多不胜数,也没见他们罢考。
他们此次罢考,无非就是觉得我将其中一部分有才的士子笼络到府上,是一个把柄,他们可以借此将其中一部分有才的士子给搞下去,减少竞争。
要害人,也是他们自己害自己,不是我害他们。”
范仲淹哭笑不得的道:“您要是将官家会亲临考场的事情透露出去,他们肯定不会……”
范仲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寇季打断了,寇季正色道:“他们还没进入到官场,就已经学会了陷害他人,为自己谋利。
若是让他们得逞了,他们以后还不变本加厉?
我若是放他们进入到官场,说不定回头还要亲手送他们去死。
我瞒着官家会亲临考场的事情,不是在害他们,而是在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