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9章 一石二鸟
皇亲国戚们闻言,神色各异。
有人激动的浑身在哆嗦,有人面色惨白。
满朝文武的情绪之所以跟着皇亲国戚们波动,是因为他们看到了赵祯对皇亲国戚下狠手以后,担心赵祯将同样的招数用在他们身上。
毕竟,赵祯对自己人都已经那么狠了,对待他们这些外人,自然不可能仁慈。
赵祯推行的政令,对皇亲国戚中的一部分有利。
对满朝文武而言,则是全部有利。
赵祯此举不仅督促了他们的进取心,也督促着他们努力教导后辈,督促着他们后辈快速的成才,努力将富贵延续下去。
皇亲国戚们过三代不成器,很有可能会没了权力,但多多少少肯定会留一些家财。
但是满朝文武,特别是文臣,若是三代不成器的话,那很有可能会沦为寒门,泯灭于百姓之中。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满意赵祯的政令。
武臣中有一些借着祖辈功劳代代富贵的,以及文臣中一些借着祖辈荫补出仕的,对赵祯的政令就十分的不赞同。
但,柴宗庆的尸骸就躺在哪儿,杀柴宗庆的剑就在赵祯手里握着,他们是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声跟赵祯添乱。
“官家圣明!”
吕夷简率先开口,捧了赵祯一把。
然后满朝文武齐齐开口,称赞赵祯。
赵祯并没有在满朝文武的称赞声中喜笑颜开,他盯着皇亲国戚道:“一个个都去刑部领罪。”
皇亲国戚们齐齐躬身,应答了一声,退出了垂拱殿。
赵祯点派了两个刑部的官员跟了上去。
等皇亲国戚们走了以后。
满朝文武像是打了大胜仗一样,一个个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愉悦。
赵祯无脑的护了皇亲国戚几个月,他们就跟着气了几个月。
如今皇亲国戚被彻底的整治,他们心头压着的那股子怨气,終于烟消云散了。
当他们的目光落在了赵祯脸上的时候,发现赵祯神色依旧冰冷。
满朝文武心头一跳。
他们立马想起了柴宗庆一案不仅牵扯到了柴宗庆一个人,还牵扯出了许多朝臣。
柴宗庆犯事,跟他们没太大关系,可那些被牵扯出的朝臣,却跟他们有切实的关系。
赵祯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缓缓开口,“你们嚷嚷了数月,让朕处理自家人。如今自家人,朕处理了。朕是不是该处理处理你们?”
满朝文武一个个盯着赵祯,没有说话。
赵祯冷声道:“两百七十万贯军饷被贪,数额如此之大,牵连的官员如此之多,从头到尾居然没有一点风声。若不是涿州兵变,朕都不知道,朕发下去的军饷,还没出汴京城,就少了八成多,出了汴京城以后,少了九成。
这中间有多少欺瞒?
有多少知情不报?
又有多少贪官污吏,在互相包庇?”
赵祯提着剑起身,怒道:“朕在想,朕每年批下去数千万贯军饷,是不是也有九成被贪了?若是如此,那些经手军饷的人,一个个还真的可以富可敌国了。
难怪此前我大宋对外战事,一直惨败。
难怪我大宋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将士冻死或者饿死。
他们卖命的钱,被贪了。
他们活命的钱,也被贪了。
他们怎么可能不饿死?
怎么可能为我大宋效死力?
他们都是一些苦命人,一个个拿命在换钱。
他们的卖命钱也贪,你们还有没有良心,有没有人性?
朕在西北,看到那十四岁的少年,为搏一亩地,提着刀,跟比他硕壮高大近一倍多的强敌撕杀,朕看的眼看热泪。
你们呢?
冷着血,狠着心,在后面贪墨他们的卖命钱。
朕待你们不薄,我大宋也待你们不薄。
朕给你们的俸禄,大宋给你们的俸禄,是历朝历代以来,最高的。
太祖皇帝为你们定下高额的俸禄,就是想喂饱了你们,让你们少向百姓伸手。
可你们呢?
贪得无厌!”
“臣等有罪!”
吕夷简带头,满朝文武齐齐请罪。
赵祯冷哼道:“你们当然有罪!”
满朝文武齐齐垂下脑袋。
赵祯开始点名,“吕夷简?”
吕夷简赶忙出班道:“臣在!”
赵祯冷声道:“朕罚你一年俸禄,你认不认?”
吕夷简果断道:“臣认!”
赵祯冷哼道:“朝廷发生了这么大的贪污案,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察觉,你便是失职。”
吕夷简身为平章事,在他理政期间,发生了如此大的贪污案,他必须担责任。
吕夷简躬身道:“臣有错!”
赵祯不再搭理吕夷简,他看向了王曾和张知白,“你们也罚一年俸禄!”
王曾和张知白二人果断认罚。
赵祯目光落在了御史台的诸多御史身上。
“平日里汴京城内发生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们都要拿到朝堂上弹劾,如今发生了这么大的贪污案,你们却没有一个人向朕上奏。
是你们已经耳聋眼花了,难以担任御史了,还是说你们在包庇其中一些人。”
御史们齐齐施礼。
“臣等有罪!”
赵祯冷哼道:“朕这一次只罚你们的俸禄,再有下次,朕就让你们全部去西北放羊!”
“臣等有错!”
“哼!”
赵祯在处置了御史以后,又先后惩罚了不少人。
大多都是罚俸。
只有两三个人被降职。
倒不是赵祯高高拿起,低低的放下。
而是真正参与到了贪污案中的官员,已经全部被抓走了。
还站在朝堂上的,大多都是犯了失察之罪。
赵祯在处置了失察的官员以后,缓缓坐在御座上,冷声道:“此次贪污案恶首夷三族,其他犯官,不论官职大小,一同押入牢房,等到秋后问斩。
其家财抄没,没入国库。
其家眷流放至边陲之地。
此事就由王曾去督管。”
王曾缓缓出班,躬身道:“臣领旨!”
赵祯继续道:“张知白?”
“臣在!”
张知白出班应答。
赵祯盯着张知白道:“朕知道你为官清正,此前在南京担任兵部尚书,也算是通晓一些兵事。朕准备派你,会同刑部左右侍郎,一起给朕查一查。
查清楚往年每一笔军饷的去留,查清处往年每一笔军械的去留。
给朕查清处,看看军中有多少人,在喝将士们的血,在吃将士们的肉。
你也不用害怕得罪人。
你查清处以后,直接呈报给朕。
朕会命寇季去处理这些人。
朕相信寇季不会畏惧对方的身份,更不会顾及对方有什么背景。”
张知白脸上略微闪过一道惊色,深吸了一口气,躬身道:“喏……”
不止张知白震惊。
满朝文武也一脸震惊。
查处往年每一笔军饷和军械的去留,那可是惊天的大事。
朝中武勋,只要在军中任职的,八成都喝过兵血。
有一些甚至借着喝兵血过日子。
若是真按照赵祯所说的查下去,八成的武勋都得倒霉。
武勋们为了保命,或者是维护自己的利益,会做出什么事情,谁也不敢断定。
一些武臣班列的人,听到了赵祯这话,脸色都变了,不过他们没有出声。
这个时候出声,跟不打自招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就算要谋划什么自保的手段,那也得等下朝以后。
文臣们也不平静。
赵祯此举,无疑是要在大宋境内掀起一场大的风波。
最后的结果如何,谁也说不准。
若是狼烟四起,那大宋江山恐怕都会有危险。
赵祯像是没有看到满朝文武的惊容一般,在宣告了此事以后,对朱能吩咐道:“朱能,你速速去一趟涿州,安抚那些作乱的将士。
等朕收缴上了那些贪官污吏贪墨的军饷,就派人给你们送过去。”
说到此处,赵祯看向了寇季道:“寇季,你帮朕盯着点涿州,若是真的需要兵马镇压的话,你就调遣一支兵马,让朱能领着去镇压乱兵。”
寇季、朱能二人齐齐出班,躬身道:“喏……”
“退朝!”
赵祯宣了退朝,在满朝文武的恭送声中,离开了垂拱殿。
吕夷简三人神色复杂的出了垂拱殿。
站在垂拱殿门口,吕夷简沉声道:“要变天了……”
王曾皱眉道:“我总觉得此事跟寇季有关。”
吕夷简冷哼道:“当然跟寇季有关,单凭官家自己,很难布下如此大的一盘棋,也很难达到一石二鸟的效果。
借着一笔钱财、一场兵变,处置了皇亲国戚之余,又顺便捎带上了所有武勋。
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让人找不到一点儿反驳的地方。
皇亲国戚们已经被处置了,武勋们能不能被处置,我不敢断言。
但是我敢断言,在张相查处军中贪腐期间,没有人会上书帮武勋们叫屈。”
张知白苦笑道:“谁敢为武勋叫屈?军中发生了如此大的贪污案,一点风声也没有流露出来,官家若是不上下查处一番,如何给满朝文武交代,如何给百姓们交代,又如何给军中上下的将士们交代?”
“好手段!”
吕夷简咬着牙赞叹。
张知白幽幽长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两位可得帮帮我,我干的是得罪人的事情,有可能还要离京一段日子。若是有人铤而走险,伤及我的家人,你们可得帮我护着。”
王曾听到这话,冷哼道:“祸不及家人,那些武勋真的铤而走险,拿张相的家人相要挟的话,老夫就让他们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吕夷简面色沉重的跟着点头,“他们真要是敢动张相的家人,老夫就敢带着兵,杀进他们家中。”
顿了顿,吕夷简沉声道:“说起来最危险的应该是寇季才对,因为他是最后动手的人。”
王曾咬牙道:“他要是怕危险,也不会给官家出这个主意。”
“臭小子……”
吕夷简低声骂了一句。
“吕夷简,你过分了!”
就在吕夷简骂人的时候,寇季背负着双手从门里走了出来。
吕夷简听到了寇季的声音,恼怒道:“混账东西,你竟敢直呼老夫的名讳?”
寇季不甘示弱的道:“朝堂之上,不分长幼,只分品阶。我品阶不比你低。再说了,文武有别,我如今是武臣之首。
你出言诋毁我。
若是挑起了文武之争,乱了朝堂,那就是你的罪过。”
吕夷简听到寇季这话,彻底怒了,“寇季,别以为你如今出任了枢密使,老夫就治不了你了。老夫现在就去文昌学馆,请寇公出来教一教你该如何尊老。”
寇季不屑的道:“只有了三五岁的娃娃,才会找别人长辈告刁状!”
寇季此话一出,吕夷简气的三尸神暴跳,卷起了袖子就准备行凶。
但却被王曾和张知白拦下了。
寇季有一句话并没有说错。
那就是此地是朝堂,朝堂之上没有长幼,只分品阶。
两个人真的扭打起来,谁也讨不到好,还会被人看笑话。
寇季在王曾和张知白拦下了吕夷简以后,果断脚底抹油,开溜了。
等到寇季走了许久以后,吕夷简才顺过了气,恼怒的道:“再让那小子在朝堂上混几年,说不定我们都要被他骑在头上。”
张知白苦笑道:“你要真的看不惯他的作为,你弹劾他就是了。”
吕夷简气咻咻的道:“老夫明天就上书弹劾他。”
王曾正准备附和一句,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捶胸顿足的道:“糟了,上了那小子的当了。”
吕夷简、张知白齐齐一愣。
王曾嚷嚷道:“我们在此处等着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等那小子出来,问清楚其中的一些缘由。可如今我们什么都没问,那小子就跑了。”
吕夷简和张知白在王曾的提醒下,幡然醒悟,跟着一起捶胸顿足。
许久以后。
王曾咬咬牙道:“去寇府别院……”
吕夷简咬牙切齿的道:“此事牵连甚广,若是不弄清楚其中的缘由,恐怕会出大事情的。眼下被那个小子逃了,也唯有亲自去寇府别院,拜会一下他这个后辈了。”
张知白缓缓点头。
吕夷简犹豫了一下,不甘心的道:“老夫一个长辈,去拜会一个晚辈,太丢脸面了。”
“现在这个时候,还顾什么脸面。”
“……”
三人有了决定,一起出了宫。
出了宫门以后,就看到了禁军将士们在街道上四处奔走,出入各个皇亲国戚的府邸。
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一幕,早已被先行一步的官员散播了出去。
那些禁军将士们在做什么,汴京城里的百姓们也清楚。
大部分的百姓并没有搞懂此次朝堂变故的深意,也没有深究下去的想法。
他们只知道,圣明无比的官家,又干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那就是处置了那些平日里在汴京城内作威作福、欺压百姓的皇亲国戚。
官家替百姓们除了一大害,百姓们自然高兴。
一个个称赞着官家的同时,纷纷跑到皇亲国戚府邸门口去看热闹。
一些被皇亲国戚们欺压过的百姓们,甚至当街放起了炮仗。
百姓们高兴了。
达官显贵们的府邸上,却并没有半点欢快的气氛。
大多数沉闷的像是没有人似的。
百姓们的欢快和百官们的低沉,吕夷简三人无暇顾及。
他们三人乘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的到了寇府别院。
三个人往寇府别院门口一站,也不需要通禀,寇府的仆人就主动让开了路。
王曾是寇府别院的常客,吕夷简和张知白二人身份在哪儿摆着呢。
寇府的门房也不敢拦。
瞧那三位阴沉的脸色,拦了恐怕会挨打,还没地方说理去。
三人入了寇府别院,到了正厅,吩咐寇府的管事去喊寇季出来。
然后一个个如同在自己府上一样,吆五喝六的让寇府仆人准备茶点。
他们倒不是在摆架子,而是纯粹将寇季当成了自己人,所以不生分。
寇季若是去了他们三人府上,如此做派,也没人会说啥。
寇季若是去了他们三人府上,看上了那个漂亮的姬妾,招呼一声,只要三人舍得,就会毫不犹豫的送过来。
反之亦然。
当然了,寇府没有什么姬妾。
张知白虽然为官清廉,但却也有姬妾。
都是宫里赐下的。
一个个在张府担当着姬妾的名头,却干的是使唤丫头的差事。
寇季要是真的能看上,张知白巴不得一口气全给他送过来呢。
反正他也养不起。
因为他大部分俸禄全捐助给贫寒读书人了。
三个人在正厅坐了没多久。
没看到寇季的影子,倒是看到了向嫣抱着寇天赐出现在了正厅。
“嫣丫头你出来作甚,寇季呢?”
王曾疑惑的问道。
向嫣哭笑不得的道:“相公说了,吕公和张公私底下还没有跟天赐儿会过面呢。所以吩咐妾身带过来给两位瞧瞧。”
吕夷简脸一下子就黑了。
张知白一脸苦涩。
吕夷简一边在怀里摸索东西,一边嘟嘟囔囔的骂道:“世人皆道他是寇财神,老夫看,他是寇扒皮才对。只要逮住机会,就扒你一层皮,不放过任何机会。”
吕夷简在怀里摸索了许久,摸索出了一块墨锭。
王曾瞧着有些眼熟,却没有说话。
吕夷简哼哼道:“幸亏老夫早有准备……”
吕夷简将墨锭递给了寇天赐,训诫道:“小家伙以后多读书,别学你爹,不学无术,还满肚子坏水。”
向嫣带着寇天赐道了一声谢,却没有开口替寇季正名。
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没办法跟吕夷简一个长辈去争辩。
吕夷简送的墨锭上面,勾勒着一圈金牡丹。
并不是凡物。
向嫣以前在她祖父向敏中的书房里见到过,那是贡品。
民间没有贩卖的。
官家会赏赐一些给群臣。
金牡丹属于墨锭中的珍品,只赏重臣。
而且数量十分少。
张知白在吕夷简送出了墨锭以后,苦笑道:“老夫身无长物,唯有这一肚子的学问。等这小子长大一些,老夫可以给他当几年先生。”
此话一出。
在场的人齐齐变色。
向嫣也是如此。
向嫣赶忙对张知白一礼,沉声道:“张公的礼物太贵重了,妾身怕天赐儿当不起。”
吕夷简和王曾也纷纷出声,劝诫张知白慎重。
张知白什么身份,参知政事。
有资格聘他为先生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官家,另一个就是皇太子。
如今的大宋没有皇太子,那么就只有官家一人。
即便是官家请张知白教导,那也得尊为业师。
意思就是传道授业的先生。
张知白许给寇天赐的是什么,蒙师。
意思就是启蒙的先生。
以张知白的身份,给寇天赐担任蒙师,那以后就没有人能担任寇天赐的业师了。
到时候恐怕还需要张知白兼任下去。
张知白收寇天赐入门,必然会言传身教,负责到底。
寇天赐很有可能会成为张知白的亲传。
亲传的学生,跟普通的学生,大有不同
吕夷简和王曾皆是过来人,自然知道里面有何不同。
所以他们劝诫张知白慎重。
即便是寇准在此,恐怕也会劝诫一二。
张知白听到了吕夷简、王曾、向嫣的话,笑道:“我既然敢开口,自然是下定了决心。所以并不存在反悔的可能,也不会后悔。
寇季虽然不学无术,但却是聪慧之人。
向嫣从小就有才名,文采也不低。
他们二人的儿子,必然不会是什么蠢笨之人。
我收他入门,也算是收了一个佳徒。”
吕夷简沉声道:“终究还是冒险了……”
张知白哈哈笑道:“老夫只承诺教他三五年。他若是成才,老夫会继续教下去。他若是不成材,三五年以后,老夫就将他送还给寇季。”
吕夷简和王曾见张知白主意已定,只能叹息一声,没有再劝阻。
张知白这话说的轻巧,可真的到了那个地步,他能放手?
古人师徒之间的关系,跟后世的大部分师徒之间的关系不同。
古人师徒之间,真的是如同父子。
一旦收入门下,那就会负责到底。
当先生的,不仅会传授学生知识和做人的道理,还会对学生一生负起责任。
学生的一切,先生都得关心。
学生犯错,先生还得跟着担过。
张知白收了寇天赐入门,想逐寇天赐出门,很难。
因为张知白担任了寇天赐的蒙师,没人再能担当寇天赐的业师,是张知白的身份地位引起的,是张知白的责任,所以张知白必须负责。
第0710章 环环相扣
“妾身代赐儿谢过张公,待赐儿年长一些,妾身夫妇会带着赐儿到张府行拜师大礼。”
向嫣向张知白深深一礼,郑重的说道。
张知白抚摸着胡须,笑着道:“甚好……”
吕夷简嚷嚷道:“该给的见面礼,老夫已经给了,速速让寇季出来见老夫三人。”
向嫣告罪了一声,带着寇天赐离开了寇府别院的正厅。
向嫣刚走,寇府的仆从又在门外伺候着,正厅里只有吕夷简、王曾、张知白三人。
王曾看向了吕夷简,迟疑道:“吕公,刚才你送给天赐儿的那块墨锭,我怎么瞧着有几分眼熟。”
吕夷简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张知白沉吟道:“王公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吕公送给天赐儿的那块墨锭有些眼熟。”
王曾揪着胡须犹豫了一下,道:“瞧着跟官家在资事堂内用的那一块相仿。”
说到此处。
王曾和张知白二人一脸古怪的看向了吕夷简。
吕夷简翻了个白眼,“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没那么下作,自从官家定下了不许从宫里顺东西的规矩以后,我就再也没有顺过宫里的东西。
那块墨锭是此前我晋升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时候,官家赏的。”
王曾好奇的问道:“那你为何会带在身上?”
张知白也一脸好奇的看着吕夷简。
吕夷简若是随身揣一块玉、又或者扇坠一类的小玩意儿,王曾和张知白倒是能够理解,吕夷简揣了块墨锭,他们二人自然难以理解。
吕夷简撇撇嘴道:“行凶……”
王曾和张知白一脸愕然。
吕夷简瞥了二人两眼,道:“近些日子跟皇亲国戚们吵的不可开交,却始终没有一个结果。我就想学一学李迪,在朝堂上撒一下野,看看能不能唤醒官家。”
“李迪用的可是朝笏……”
“李迪那镔铁块扔出去不心疼,我那可是汉白玉……”
“可你那块墨锭价值也不低……”
“我为了国事摔了一块墨锭,官家难道不应该补偿我一块?”
“……”
王曾和张知白一脸鄙夷的看着吕夷简。
吕夷简却像是没看到二人鄙夷的眼神,一脸风轻云淡。
就在三人说话的时候,寇季匆匆从后院赶了过来。
入了正厅,施礼过后。
寇季对张知白再次深深一礼,“多谢张公厚爱!”
张知白坦然受了寇季一礼。
寇季施礼过后,坐到了主位上。
刚刚坐定,吕夷简就迫不及待的开口,“小子,你和官家到底想干什么?”
寇季摊开手,一脸愕然的道:“我能干什么,我从西北回京以后,一直在府上养病,我什么也没干啊。”
王曾黑着脸,瞪着眼道:“你当老夫三人眼瞎吗?”
寇季一脸茫然的道:“王公何出此言?”
王曾咬牙道:“你敢说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一幕,不是你跟官家提前谋划好的?”
“怎么可能……”
寇季大摇其头,嘟囔道:“您三位都知道,我向来优待军中将士,又怎么可能拿军中将士的军饷和赏赐做手脚?”
吕夷简三人齐齐翻了个白眼,恶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
寇季明显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寇季自己不认,他们三个人又没有证据证明此事是寇季和赵祯一起谋划的,所以也没办法逼迫寇季承认。
王曾阴沉着脸道:“你跟官家一起对付皇亲国戚,我们不管。可你们二人动武勋,为何不跟我们三人商量?武勋在我大宋扎根数十年,树大根深,盘根错节,稍有不慎就会掀起整个大宋的动乱。
眼下我大宋刚征服了西夏,又击败了辽国,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
你二人在这个时候动武勋,朝野上下必然会出现动荡,其中的厉害,你二人应该明白。”
寇季撇撇嘴道:“此事乃是官家一手推动的,从头到尾也是官家一个人在作主,跟我可没有半点关系。你们要知道其中的详情,去找官家就是了。
找我有什么用。”
吕夷简闻言,瞬间瞪起了眼,喝道:“寇季,事到如今,你还给我们三个卖关子?你应该清楚,武勋们一旦联合起来作乱,我大宋江山必然会陷入到动荡不安中。”
寇季笑道:“吕公这话就有些夸大了。先不说官家是不是真的要动武勋,就算是真的要动武勋,武勋们也不可能联合起来作乱。
天下是官家的天下,可不是武勋们的天下。”
吕夷简咬牙道:“可武勋们能调动兵马!”
寇季失笑道:“吕公这话可就错了。兵马的调动职权,在枢密院手里,在官家手里。若是没有官家首肯,没有我点头,谁能调动兵马,谁又敢调动兵马?”
王曾恼怒的道:“寇季,你非要跟老夫三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张知白沉声道:“寇季,此事事关重大,你和官家二人阅历尚浅,在做事的时候,难免会出现疏漏,到最后真的闹出了大事,恐怕难以收场。
你和官家有心处理武勋这个毒瘤,我们也有心处理武勋。
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你和官家有什么谋划,可以全盘告诉我们,我们三人也能帮忙参详一二,查漏补缺。”
吕夷简在一旁道:“说那么多有什么用,我们三个是宰相,官家有事却瞒着我们,根本没有把我们当宰相看,既然如此,那我们还当什么宰相,干脆回府种田算了。
反正官家有什么都不会告诉我们,也不需要我们帮他处理朝政。”
寇季听完了三人的话,知道三人心中有所不满,有所担忧。
不满的是,赵祯有事居然瞒着他们,不告诉他们。
他们是宰相,他们应该是官家最信任的人,也应该是帮官家处理一切大事的人。
如今赵祯做大事不带着他们,他们心里自然不满。
若是赵祯做任何大事都越过他们,那他们还算什么宰相。
担忧的是,赵祯在处理了皇亲国戚以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征兆的开始对武勋动手,中间没有任何一点缓冲的时间。
眼下赵祯才处理了皇亲国戚,皇亲国戚的反抗还没开始。
赵祯又找上了武勋的麻烦。
等于是在没有彻底剿灭一个敌人之前,又招惹上了另一个强敌。
双面迎敌,很有可能就会陷入到万劫不复当中。
寇季心里清楚,他要是不说一点干货的话,吕夷简三人恐怕不会罢休。
寇季思量了一下,沉吟道:“官家是什么心思,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武勋们,就算闹,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吕夷简单三人皱着眉头盯着寇季。
皇亲国戚暂且不论。
朝堂上的文臣跟武勋们斗了几十年了,也没有彻底将武勋压服,更不敢跟武勋撕破脸,寇季凭什么说武勋们就算闹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但三个人没有开口,而是盯着寇季,静等下文。
寇季分析道:“先说皇亲国戚,皇亲国戚中,数位王爷相继亡故,大多龙子龙孙,也因为此前的诸多变故,被发配,被贬。
如今留在汴京城的龙子龙孙,只是七八个三五岁的娃娃。
依照官家三代而止的政令,他们其中一些人,甚至已经失去了皇族的身份。
所以皆不足为惧。
皇亲国戚当中,真正能代表皇亲国戚,说得上话的,也只有邓国、冀国两位大长公主。
眼下两位大长公主已经被幽禁到了府中,无官家令,不得出宫。
剩下的那些皇亲国戚,就算要闹,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邓国、冀国两位大长公主,那是官家的亲姑姑,官家自然没办法动手。
可其他人,官家想杀就能杀。
柴家满门,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他们若是真的跳出来闹事,我相信官家一定不介意送他们去菜市口。”
吕夷简三人听到这话,缓缓点头。
他们知道,寇季这话不假。
自从八王叛乱、楚王焚宫、魏王返京过后,皇族中的大部分龙子龙孙被牵连,一个个被褫夺了皇族的身份,发配到了千里之外。
如今留在汴京城里的那几个三五岁的皇子,也是太过年幼,没办法在千里之外的贫寒之地生存,所以赵祯才特赦了他们一次,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但也仅仅是他们,并不包括他们的家人。
如今他们,都是由赵祯派人去照顾。
他们根本不可能闹出任何麻烦。
唯一能闹出大麻烦的,就是两位大长公主。
她们二位若是闹起来了,赵祯也不好痛下杀手。
如今两位大长公主被幽禁。
其他那些皇亲国戚就算是闹,也闹不出什么大麻烦。
就算闹出了大麻烦,赵祯也敢痛下杀手。
但也有例外。
“曹家、石家等几家,不仅是皇亲国戚,也是武勋。他们手里的力量可不弱,他们若是闹起来……”
王曾担忧的说。
曹、石、潘、高、李等几家闹起来,那可是真的会生出大乱子。
满朝文臣在压迫武臣之余,还留有一些余地,没有撕破脸,畏惧的就是他们几家。
寇季听到了王曾的话,感慨道:“曹家赚钱的生意颇多,曹氏女如今又是皇后。曹家已经够富贵了,也够荣耀了。
曹家肯定会支持官家的,绝对不会为了一点儿兵血,就跟官家闹起来。
李家也差不多。
李昭亮如今手里掌握的赚钱的生意不少,不可能为了一点兵血去冒险。
高家经历了官家一次打压,如今指着官家帮他们重新站起来,哪还敢跟官家作对。
所以,动武勋的话,真正的麻烦在石、潘几家。”
吕夷简皱眉道:“石、潘几家的实力也不可小逊。”
寇季幽幽的道:“不可小逊又能如何?他们若是有胆子作乱,就要做好被抄家灭族的准备。”
王曾沉声道:“你说的轻巧,他们几家若是领兵作乱,麻烦可就大了。”
寇季看向了王曾,笑道:“领兵?领何处之兵?自从曹玮和高处恭相继离开了中枢以后,汴京城外屯驻的二十万禁军,已经全部归官家所掌控。
曹玮带去燕云之地的二十万禁军,十万多厢军,如今都在李昭亮和杨文广手里掌控着。
西北之地屯驻的禁军,以及兴庆府等地屯驻的禁军、厢军,如今都在王凯、狄青、郭易、刘亨等人手里掌管着。
剩下的一部分禁军,比如镇西军等,在我和朱能手里掌控着。
他们能调遣的兵马,就只剩下了南疆的一些厢军,以及北疆了一两支禁军。
南疆的厢军,不足为惧。
只要他们敢乱,汴京城内的二十万禁军,随时都能过去将他们剿灭。
至于北疆的一两支禁军,在北疆数十万兵马的重围当中。
他们若是敢露头,顷刻之间,变有数十万兵马将他们团团围住。
作乱?
他们想得美。
他们恐怕连营门也出不了。”
吕夷简三人闻言,对视了一眼,齐齐看向了寇季。
寇季见此,愕然道:“你们看着我作甚?”
吕夷简咬牙道:“你跟官家早在兴庆府的时候,就开始布局了对不对?从一开始,你们二人就在算计武勋,皇亲国戚不过是搂草打兔子,捎带的,对不对?”
王曾在一旁补充道:“你们在动武勋之前,就想到了动武勋以后最坏的结果。所以你们提早将自己人换到了重要的位置上,掌控了天下大部分的兵马。并且还将你们暂时掌控不了的兵马孤立了起来,包围了起来。
如此,你们才敢对武勋动手,还有恃无恐,不怕武勋作乱。
你们当真是好算计。”
张知白长叹了一声道:“若非你今日道明一切,我们三人恐怕还蒙在鼓里。我不得不承认,你跟官家布下的局,环环相扣,精妙无比……”
张知白赞叹的话还没有说完。
吕夷简就咬牙骂道:“精妙个屁!他和官家倒是将武勋们算了一个干净,可是没算自己人。若是事到临头,他们自己人倒戈相向,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他们。”
张知白略微愣了一下,缓缓点头,看向了寇季道:“官家吩咐我清查往年所有的军饷去处,明显有翻旧账的意思。
我若猜得没错,你和官家手里的人,没几个是干净的。
曹、高、李三家,就更不干净。
若是他们在我清查往年所有的军饷去处的时候,心生惶恐,在石、潘等几家的拉拢下,倒戈相向的话。
那你和官家的谋划,恐怕要成空了。”
寇季一脸无辜的道:“此事都是官家的谋划,跟我无关。”
吕夷简鄙夷的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跟我们三人装蒜?”
寇季干巴巴一笑,“此事确实是官家的谋划,我只不过是从旁查漏补缺了一下而已。我在其中的作用不大。”
寇季看向了张知白,继续笑着道:“不过张公的疑惑,我倒是能解释一二。”
“快说!”
吕夷简三人齐齐出声催促。
寇季笑着道:“官家将此事的处置权,交给了我。”
吕夷简三人一愣。
不等寇季再次开口,吕夷简就抢先一步道:“官家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所以才将此事的处置权交给了你。让你看着定夺。”
寇季缓缓点头,道:“我和官家手下的人,我自然提前叮嘱过了。他们只要放弃喝兵血,官家可以既往不咎。
若是离了兵血活不下去,我也会想办法给他们补一条财路。
至于其他人,那就看他们识不识趣了。
若是识趣,自然会找到我。
只要他们愿意放弃喝兵血,愿意放弃他们对兵马的影响,将兵权彻彻底底的交还给朝廷。
官家不仅不会杀他们,还会给他们一条财路。
若是不识趣,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大宋朝可不需要喝兵血还喝的理直气壮的人。”
吕夷简在听完了寇季的话以后,陷入到了沉思。
王曾和张知白也是如此。
许久以后。
张知白深吸了一口气道:“官家明明给他们准备了财路,却没有告诉他们,是想看看他们心里有没有大宋。若是有大宋,自然会忍痛放弃喝兵血。
若是只顾私利,不顾大宋,自然会跟官家作对下去。”
王曾长叹了一口气,道:“官家是在试探人心……可是人心经不起试探啊。”
吕夷简冷声道:“我倒是觉得官家做得对,那些个武勋喝兵血,已经喝到了一个丧心病狂的地步了。若是再不整治,总有一日,我大宋会亡于他们之手。
官家试探了就试探了。
官家试探臣子,那不是应该的吗?”
王曾瞥了吕夷简一眼,缓缓点头,“说的也是……”
张知白笑着道:“知道了官家的全盘谋划,我也能放心的带人去清查往年的军饷去处了。”
寇季插话道:“顺便查一查,军中有多少空额。”
张知白略微愣了一下,疑问道:“暗查?”
寇季缓缓点头,“明察的话,查不出什么。”
张知白点头道:“此事我会暗中主意,到时候会整理成奏疏,呈报给官家。”
吕夷简在一旁道:“我会率领着满朝文臣,多给武臣找一些麻烦,让他们无力作乱,无力顾及此次清查。”
寇季对二人拱手一礼,“那就有劳两位了。”
吕夷简冷哼了一声,对寇季道:“你给官家带句话,以后再有此类的大事,官家不跟我三人商量的话,就干脆罢了我三人,免得我三人在朝堂上当一个有名无实的宰相。”
寇季失笑道:“这话你应该亲自跟官家去说。”
吕夷简瞪了寇季一眼,“我要是能亲自跟官家说,还需要你从中传话?”
寇季笑道:“那我会将你的话,一字不漏的告诉官家。”
吕夷简不咸不淡的道:“随你……反正官家问起的时候,老夫也不会承认。”
寇季一时间哭笑不得。
吕夷简三人却已经起身,甩着袖子离开了寇府别院。
寇季将三人送到了寇府别院门口,就回到了别院内。
吕夷简三人离开了寇府别院以后并没有走多远便停下了脚步。
三个人脸上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吕夷简沉声道:“官家在不声不响的改制……”
王曾重重的点头,“皇亲国戚已除,武勋们紧随其后。等皇亲国戚和武勋们彻底的清楚干净以后,就轮到我们了。”
王曾此处的‘我们’,指的是文臣。
赵祯已经对皇亲国戚和武勋们动手了,又怎么可能将文官单独扔着不管。
三个人陪着赵祯处理政务的日子也不短了,知道赵祯的秉性。
赵祯早已不信奉他祖父,以及伯祖父二人定下的重文抑武的国策了。
他封赏朱能、王凯、杨文广等人公爵,就是一个明证。
若是赵祯信奉重文抑武国策的话,是不可能大肆封赏如此多的公爵。
他既然不信奉重文抑武的国策,又怎么可能在处理也皇亲国戚和武勋以后,独留下文臣呢?
张知白坦言道:“我不在乎钱财,所以官家怎么清理,也不会清理到我头上。我毕生的志向就是能为朝廷,为百姓做事。
如果官家的举动,能让朝廷变强,百姓变得富足。
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支持官家。”
吕夷简瞥了张知白一眼,“现在不是支不支持官家的问题,而是官家信不信任我们的问题。官家暗中改制,却没有找我们商议,是不是已经不信任我们三人了?”
此话一出,王曾和张知白脸色皆不好看。
作为中枢之臣,不被官家信任,那绝对是一件让人十分难受的事情。
王曾沉吟道:“官家应该是信任我们的,只是此事牵连甚大,搞不好就是地覆天翻,所以官家才不敢轻易告诉我们。
我猜测官家之所以不让我们三人参与此事,是将我们三人当成了后手。”
吕夷简一愣,迟疑道:“你是说,官家瞒着我们,是为了等改制失利以后,请我三人出来周旋,收拾残局?”
王曾缓缓点头,道:“一旦官家改制失利,使得天下动荡不安,能够出面收拾残局的,也只有我们三人。若是我们也参与到其中的话,到时候恐怕就没人能收拾得了残局。
那个时候,大宋江山可就危险了。”
第0711章 想拿曹家当枪使?
“真要到了那个地步,我们三人能收拾得了残局?”
张知白疑惑的问。
吕夷简和王曾二人闭上了嘴,说不出话。
真要闹到天下动荡的时候,他们三人还真不一定能收拾得了残局。
王曾思量了许久,沉声道:“现在说那么多也是无用,不论官家是怎么想的,既然他不愿意告诉我们,那我们就假装不知道此事。”
吕夷简长叹了一口气,道:“假装不知道倒是容易,可真要起了动荡,我们三人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王曾头疼的道:“到时候有我们受的。”
“哎……”
吕夷简又叹了一口气。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做什么也不对。
陪着赵祯一起改制,赵祯若是改制失利,他们得跟着赵祯一起受过。
阻挠赵祯改制,赵祯若是改制成了,他们一定会受过。
什么都不做,满朝文武不会答应。
他们三个身居中枢,处在权力的中心,风暴的中心,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三个人各怀着心思离开了瑞安镇,回到了汴京城。
往后几日,汴京城内表面上风平浪静,背地里却暗潮汹涌。
皇亲国戚去刑部衙门领了罪,有被发配的、有被判处斩首、还有被抄没家财的。
还有被举家斩首的。
比如柴宗庆。
似乎柴宗庆这种诛全家的大罪,根本不需要等到秋后。
定罪以后就会被押解到菜市口斩首。
还有参与到军饷贪污案中的那些官员,也一并被斩。
柴宗庆被斩首的时候,许多人都跑去看了。
鲜血染红的菜市口,刺激了许多人。
许多不甘心的皇亲国戚,开始暗中勾连,准备反击赵祯。
一些感受到危险的武勋,也开始在背后搞小动作。
汴京城的百姓们一如往常,过的喜乐和平,但汴京城的达官显贵们,却处在一种紧张的气氛中。
随着张知白开始着手调查往年的军饷去向,紧张的气氛更加浓郁。
曹府。
卸去了枢密使之职,以一等公的身份辞仕的曹玮,彻底成了一个闲散的老头。
每天起了床,打一套拳脚,吃一些简单的饭食以后,就开始玩花鸟鱼虫。
别以为曹玮是一个武臣,就觉得曹玮是一个大老粗,不懂花鸟鱼虫。
事实上,汴京城内,除了已故的几位王爵外,没有几个人比曹玮更懂得花鸟鱼虫了。
他在府上开辟了一出兰园,短短数月,就栽种进去了数十株珍品。
其中一些珍品,即便是一些常年捣鼓花鸟鱼虫的文人雅士,看了也会为之动容。
曹玮喜欢亲自给兰花施肥,所以曹府的经常会看到他如同老农一般,蹲在花田里。
曹玮蹲在花田里,用一根短锄,帮一株兰花松了松土,略微活动了一下腰肢,准备为下一株兰花松土,站在他身边的曹佾忍不住道:“四伯,如今汴京城里都乱成一团了,您还有闲情雅致在这个种花。”
曹玮握着短锄的手一顿,侧头瞥向了曹佾。
曹佾站着,他有些看不惯,就摆摆手道:“蹲下说话……”
曹佾赶忙蹲下。
曹玮继续用短锄为花松土,一边松土一边道:“汴京城乱就乱了,跟我曹家有什么关系。”
曹佾沉声道:“官家下旨,皇亲国戚,三代而止。如今又派遣张知白在清查往年军饷的去留,听说官家也要在武勋中施行三代而止的政令。
我曹家既是武勋,又是皇亲国戚……”
不等曹佾把话说完,曹玮就开口道:“那又如何?我曹家的富贵,是我们自己用功劳换来的,又不是纯粹靠着祖辈余荫。
若是只凭借祖辈的余荫,我曹家能富贵到现在?
官家此举,虽说损害了各家利益。
可他也变相的在鼓励各家上进。
无论是权力场,还是富贵场,都是撕杀场,到处都是血淋淋的。
碌碌无为,浑浑噩噩之辈,很难在里面待长久。
你自己不争气,官家就是给了八代富贵,你也守不住。”
曹佾苦笑道:“理是这个理,可终究还是有一些人对官家此举不满,准备反抗官家。”
曹玮不咸不淡的道:“他们闹,就让他们闹去,我曹家不参与此事。”
曹佾犹豫道:“官家三代而止的政令,对我曹家影响不大。可官家派遣张知白清查往年的军饷去处,对我曹家的影响很大。
我曹家一些族人,在军中没少喝兵血。
依附于我曹家门下的一些人,也没少在军中喝兵血。
官家若是查清处了此事以后,大兴牢狱的话,许多依附在我曹家麾下的人,以及一些族人,可能会被抓起来。
我曹家若是不出手救他们的话,以后真定的族人,恐怕会对我们有所意见,也不会再有人依附到我曹家门下。”
曹玮听到这话,略微愣了一下,看向了曹佾道:“寇季回京以后,你可曾到府上去拜会过?”
曹佾一脸愕然,缓缓摇了摇头。
曹玮没有说什么,继续问道:“你近些日子跟谁厮混在一起?”
曹佾愣了一下,坦言道:“潘夙……”
曹玮缓缓点头,“潘家的潘夙,刚才那一番话,是潘夙告诉你的吧?”
曹佾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曹玮瞥了曹佾一眼,沉声道:“你执掌了一字交子铺以后,不仅没有长进,反而退步了许多。潘夙的蠢话你也能信?”
“可……潘夙并不是蠢人……”
“潘夙自然不是蠢货,他给你说这些,无非是想拿我曹家当枪使,让我曹家当出头鸟。”
“此事……”
曹佾脸色十分难看。
曹玮盯着他道:“此事也不怪你,你只是没去拜会寇季,看不清楚其中的形势,所以才会被潘夙误导。官家推行的三代而止的政令,对我曹家确实会有一定的影响。
官家命张知白清查往年的军饷去留的问题,对我曹家的影响更大。
我曹家势必要割舍一些利益出去,也势必要牺牲一些族人和门人。
你被潘夙说动,是因为你想维护我曹家的利益和我曹家的族人和门人。”
曹佾听到了曹玮的话,果断点头。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曹玮感叹道:“但我曹家要那么多族人和门人有何用?”
曹佾一脸愕然。
曹玮叹气道:“我大宋顶鼎数十年,不光是皇家养了一帮子的蛀虫。我们各家也养了不少蛀虫。皇亲国戚们不思进取,仗着皇族的十分,在大宋胡作非为。
我曹氏的一些门人、族人,亦是如此。
他们仗着有我曹氏在背后为他们撑腰,就在外面胡作非为。
非但没有帮我们曹氏做任何事情,反倒给我曹氏招惹了许多麻烦。
眼下,我曹氏的闺女在宫里统领六宫,我这个一等公也还活着,所以他们惹多大的麻烦。
我曹府都能想办法补救一二。
所以我曹府不怕他们惹出的麻烦,养着他们就养着。
可一旦我故去,我曹氏的闺女失宠。
养着他们就是个麻烦。
因为他们不仅不能帮我曹家,反而还会用无数的麻烦,将我曹家拖入到泥潭里,直至身死族灭。”
曹玮盯着曹佾,推心置腹的道:“官家惩治皇亲国戚,下了三代而止的政令,就是在解决这个麻烦。就是为了避免大宋在羸弱的时候,被皇亲国戚给祸害垮。
大宋的江山能传承多少代我不知道,但官家此举,只要后世继任者不做更改,就能帮大宋延续数十年的寿命。
此举用在我曹家身上也是一样。
我曹家能富贵多少代,我不知道。
但是我们要是能够忍痛不断的切去身上的毒瘤,我曹家的富贵也能多延续一些年。”
曹佾迟疑道:“可是这么做的话,容易让族人离心离德。”
曹玮听到这话,笑了,只是笑容里充满了讥讽。
“离心离德?骗人的鬼话而已。在名利场上,唯有名利才是永恒的,其他的都是骗人的。只要你有名有利,人人都会追随于你。”
曹佾皱起了眉头。
曹玮深深的看了曹佾一眼,声音低沉的道:“若是忠心和德行靠得住的话,太宗登基的时候,武勋们就反了。”
曹佾一脸惊恐的瞪起眼。
曹玮却不愿意再多说什么,拍了拍曹佾的肩头,道:“官家对皇亲国戚做什么,你就对我曹氏的族人和门人做什么,官家此举不错,你可以好好借用一番。
官家既然将此事交给了寇季处置,那就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所以不论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要慌乱。
真要是查到了我曹家有人喝兵血,就交给朝廷处理。
是打是杀,由朝廷决定。
我曹家的闺女如今是官家的枕边人,莫要因为我们的过错,让官家冷落了她。
我曹家能否三代富贵,还得看她。
你去拜访拜访寇季,多跟寇季聊聊,少跟潘夙来往。”
说完这话,曹玮便不再多言,继续闷头开始松土。
曹佾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才回过了神,他盯着曹玮神色复杂的道:“四伯,如今我曹家隐隐被推举为武勋之首。纵然我们想忍痛割肉,其他武勋们也不会答应的。”
曹玮头也不回的道:“我曹家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他们作主了?”
曹佾咬牙道:“就怕他们不厌其烦的上门来找。”
曹玮略微一愣,沉吟道:“我突然想起,寇公邀我到文昌学馆内教书。你回头派人去看看,看看文昌学馆内的武科校舍建的如何。
若是还没有建好,你就派些人过去帮忙。
过两日我就搬到文昌学馆去住。
到时候有人来找,你就让他们到文昌学馆找我。”
曹佾闻言,心中的担忧尽去,脸上还带着一些哭笑不得。
曹玮往文昌学馆内一躲,武勋们还真没办法找上门。
有寇准等一众辞仕的老臣,以及一众大儒坐镇,武勋们跑到文昌学馆内去,就是去自找麻烦。
寇准等人若是撞见了他们,一定会破口大骂。
事后寇准等人会不会告状先不说,一顿骂是跑不了的。
曹玮躲在文昌学馆内,算是彻底的躲开了这一次的风波。
曹佾向曹玮的背影一礼,退出了曹玮的兰园,吩咐了人去文昌学馆探听消息以后,又备上了一份厚礼,赶去了寇府别院。
曹玮在曹佾走后,放下了手里的锄头,低声嘟囔,“一帮子蠢货,早干嘛去了,官家在兴庆府,将北疆大部分的兵力分配到了自己的亲信手里的时候,你们不阻止,现在跳出来有什么用?
如今我大宋大部分的兵力,都在寇季和官家手里握着。
我们已经失去了抵抗的力量,乖乖的任人宰割就是了,非要跳出去送死。
官家并非嗜杀之人,寇季也非屠夫。
他们已经摆出了不会赶尽杀绝的姿态,还闹?嫌死的不够快?”
顿了顿曹玮长叹一声,“武勋当中,不止我曹玮一个聪明人。能看出问题关键的人,恐怕有狠多。之所以在知道了问题的关键以后还闹,无非是不甘心罢了。
可你们不甘心又能如何,高家这个例子难道不足以让你们警醒吗?”
曹玮说完话以后,已经没了继续伺候花草的心思,提着短锄,出了兰园。
曹玮出兰园的时候,曹佾已经备上了厚礼,准备出门。
曹佾出了门,坐上了马车,一路晃晃荡荡的到了寇府别院门口。
寇府的门子认识曹佾,所以并没有将曹佾拦在门外,而是迎着曹佾到了寇府偏厅。
曹佾在偏厅里坐了没多久。
寇季就出现在了偏厅,曹佾赶忙起身施礼。
寇季笑着道:“自家人,不必那么客气,坐下说话。”
曹佾点点头,坐在了座椅上。
寇季笑道:“听说你最近跟潘夙走的很近。”
曹佾噌一下起身,看着寇季,一脸尴尬的道:“四哥……我……”
寇季摆摆手,失笑道:“行了行了,不必紧张,坐下说话。我又不是什么霸道之人,也不是什么偏执之人。你曹佾能跟我做兄弟,自然也能跟别人做兄弟。
我从没想过,也从没说过,我的兄弟就不能跟其他人称兄道弟。
你和潘夙从小一起长大,认识的时间可比我们长,你们互相走动,那也是应该的。”
曹佾听到了寇季的话,神色更尴尬了,他对寇季抱拳道:“四哥坦诚待我,我却险些听信了别人的话,跟四哥作对,实在是……”
寇季不等他话说完,就打断了他,道:“行了,公是公,私是私,不能混为一谈。你曹府家大业大,我寇府亦是如此。
处在你我这种位置上,牵扯到了利益问题,也很难为了私情,做出巨大的让步。
官家推行的政令,对曹家确实不利。
你为了维护曹家的利益,跟潘夙坐在一起协商,那是应该的。
此事若是落在我身上,我很有可能也会跟潘夙坐在一起协商。”
将心比心,碰到这种事情,曹佾跟潘夙私底下走动,寇季完全能够理解。
曹佾跟他是兄弟不假。
但兄弟交情是兄弟交情,利益是利益,公事是公事。
方方面面分的清清楚楚的,才能安安稳稳的相处下去。
公私不分、利益不分,迟早会因为利益问题,或者公私问题,一拍两散,老死不相往来。
不然也不可能有‘亲兄弟,明算账’之类的话传出来。
更重要的是,兄弟归兄弟,谁也没有资格约束对方交其他朋友,其他兄弟。
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人生,每个人也有每个人不同的交际圈。
并不能说,他跟你关系好,就只能跟你关系好,不能跟其他人关系好。
兄弟、朋友、同窗,不是夫妻。
中间不能存在占有欲。
存在了占有欲,味道就变了。
曹佾见寇季十分真诚,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寇季主动提其潘夙,他以为寇季是在埋怨他给即将沦为对手的人交往,有些不悦。
如今看来,寇季并没有因此不满。
寇季似乎看出了曹佾的心思,就笑道:“我之所以提起潘夙,是想提醒你,离潘夙远点。他正在做一件有可能会连累全家的事情。你掺和了进去,下场不会太好。”
曹佾苦笑了一声道:“我正要为此事请教四哥。”
寇季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盯着曹佾道:“你想知道什么?”
曹佾迟疑了一下,坦言道:“我四伯说,官家并没有痛下杀手的意思,反而留有余地。是不是真的?”
寇季缓缓点头道:“官家要是真的会痛下杀手,也不会将此事交给我。官家之所以将此事交给我,就是想看看你们中间有没有人主动的服软。
你们中间若是有人主动服软,官家不仅不会杀人,反而还会补偿你们一条财路。”
曹佾眉头一挑,一脸愕然,“官家……官家……”
寇季郑重的道:“官家并不是嗜杀之人,你们也不需要将官家想的那么可怕。官家也非无德之人,干不出那种怠慢功臣的事情。”
曹佾深吸了一口气,对寇季拱手道:“四哥回京到现在,已经过了数月,我却没有到府上来拜访,是我的罪过。如今四哥不仅没有计较我没有上门拜访的事情,反而还将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我,我真是愧对四哥。”
寇季摇头道:“这怎么能怪你呢?你为了配合官家搜集皇亲国戚们的罪证,在一字交子铺内数月没出门,自然没时间过来拜会我。
说起来,你也算是厉害,一点儿风声也没有透露,狠狠的帮着官家收拾了一顿皇亲国戚。
你四伯是一个懂得取舍的人,所以即便是我不告诉你其中的内情,他在看出了其中的一些内情以后,也会告诉你如何去做。。
纵然我不跟你说这些话,你曹家也会在这一场风波中安安稳稳的度过。
所以你不必谢我。”
曹佾苦笑道:“官家和皇后特地将我召见宫,吩咐了一番,我哪还敢透露半点风声。我刚从一字交子铺出来,就被潘夙拉去说的一大堆的话,吓的我赶忙跑回府上去请教四伯。”
寇季看着曹佾道:“近些日子你什么都不要做,好好的看一看汴京城的形势。看清楚以后,你就会发现,你请教谁也没有用。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没得选。”
曹佾略微愣了一下,看向了寇季,一脸不解。
寇季语重心长的道:“汴京城内,谁都可以跟官家作对,唯独你不能。你只能一心一意的支持官家做任何事情,不能有半点二心。”
曹佾又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变的十分难看。
寇季失笑道:“是不是觉得,自己被潘夙给耍了。”
曹佾摇头,“我只是觉得我变蠢了。”
寇季的话是什么意思,曹佾听明白了。
寇季说的没错,汴京城内任何人都能跟官家作对,唯独他不能。
因为他掌控着一字交子铺。
一个储存着足以动摇大宋的海量钱财的地方。
他内心不能产生便宜,他内心一旦产生了偏移,那就离死不远了。
别说他只是个皇亲国戚,他就算是龙子龙孙,赵祯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曹佾苦着脸,看着寇季道:“我险些犯下了大错。”
寇季建议道:“曹家的事情,你应该交给别人掌握。你现在的位置,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处理曹家的家务事了。
官家没有在意此事,是因为一字交子铺在你手里,并没有产生什么动荡。
一旦产生了动荡,并且还跟曹家的私利有所牵连的话,你一定会被斩首。”
曹佾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低声道:“我会尽快将曹家的家事交出去。”
寇季沉声道:“不是尽快,而是马上。”
曹佾愕然的看向寇季。
寇季盯着曹玮,低声道:“因为一字交子铺马上要发生动荡。”
曹佾的脸色一瞬间变了,变得比之前还要白数倍。
“有人要动一字交子铺?”
“他们疯了?”
曹佾惊恐的大喊。
寇季瞥了曹佾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他们若是不疯的话,怎么可能跟官家作对?”
曹佾惊声道:“可一字交子铺如今是大宋的命脉,动一字交子铺,就是在动摇大宋的江山社稷,那跟造反有什么区别?那是会被抄家灭族的!”
第0712章 武勋们的疯狂!!
寇季看着曹佾,淡然的道:“造反?他们暂时不敢,但他们又想让官家感觉到痛,自然要挑一字交子铺下手。”
曹佾追问道:“他们想对一字交子铺怎样?”
寇季摇头道:“你不要问,我也不会说。总之你看着就行了,等事情发生了,你自然会知道。”
曹佾急了,“可我身为一字交子铺的掌管者,眼看着一字交子铺要动荡,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寇季瞥了曹佾一眼,不咸不淡的道:“官家身为一字交子铺的东家,他都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折腾一字交子铺,你只不过是个掌柜的,着急什么。”
曹佾有些不甘心的张了张嘴。
但却没说出话。
诚如寇季所言,一字交子铺是赵祯的产业,赵祯都不着急,他着急。
赵祯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折腾一字交子铺,他就算急破了脑袋,也是无用。
寇季见曹佾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提醒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和官家既然提前收到了风声,自然会做一些准备。
一字交子铺不会有什么大的损失。”
曹佾长出了一口气,苦笑道:“我只不过是在一字交子铺里闷了数个月,为何我感觉外面像是过了数年一样,让我有些看不懂。”
寇季淡然笑道:“看不懂就慢慢的看,总有看懂的时候。”
曹佾无奈的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寇季和赵祯不愿意告诉他实情,明显是不愿意让他插手,他再追问也是无用。
曹佾陪着寇季,在寇府聊了许久,直到夜幕降临之前,才悄然离开了寇府别院,回去了曹府。
曹佾回到了府上以后,找到了曹玮和他的父亲,以在一字交子铺担职为由,将曹府的家事交了出去。
曹玮和他的父亲知道一字交子铺的分量,自然答应了曹佾的请求。
曹佾辞别了曹玮和他的父亲,回到了自己的房内后,割断了自己的袖袍,派人连夜给潘夙送了过去。
潘府。
潘夙和石元孙等人分别落座,正在密谋着什么,正当他们说到紧要关头的时候。
一个仆人拿着一节断袖,匆匆出现在了潘夙身边,小声的说了几句,并且将断袖送到了潘夙手里。
潘夙拿到了断袖以后,心里是五味杂陈。
潘夙在石元孙等人的注视下,将手里的断袖扔到了几个人面前的桌上,长叹了一口气道:“曹佾派人送过来的。”
石元孙咬牙道:“曹佾这是在跟你割袍断义?”
潘夙叹气道:“我们不应该算计曹佾,我们若是向曹佾和盘托出的话,曹佾兴许会帮我们。如今曹佾知道了我们算计他,已经彻底的跟我们割裂开了。
我们以后再想请曹佾帮忙,可就难了。”
“哼!”
石元孙冷哼了一声,道:“曹佾跟寇季蛇鼠一窝。官家此次下狠手对付我们,他们二人肯定没少在背后出馊主意。
我们能有今日,很有可能就有曹佾的功劳在里面。
我们在算计曹佾,曹佾八成也在算计我们。
曹佾此前在一字交子铺待了数月,搜集了我们那么多罪证,却没有露出一点儿风声。
如今官家要处置武勋,他却又出来了。
肯定是官家派他出来从我们口中探听消息的。
我们什么消息也没給他,反而要算计他。
他知道不是我们的对手,所以知难而退。
曹家身为我们武勋之首,在我们武勋遭难的时候,不肯站出来帮忙,就是铁证。
曹家一定是暗中投靠了官家,得到了官家许诺,所以才不肯帮我们,反而还要害我们。”
潘夙皱眉道:“此事只是你的猜测,并没有实证。曹佾的决定,并不代表曹家,曹家对我们而言,是一大助力,所以我们不能放弃曹家。”
石元孙冷声道:“那你明天去拜访曹家真正作主的人,看看他会不会见你。他若是见你,并且答应帮我们,那就说明曹家跟我们仍旧是一起的。
他若是不肯帮我们,那就说明,我的猜测没有错。”
潘夙盯着石元孙道:“你这么说,会不会太偏激了一些?”
石元孙恼怒道:“高家已经倒了。虽然朝廷在事后重新赐给了高家爵位,但高家在朝堂上,在军中的人,已经被尽数剔除。
如今的高家,除了一堆空名头,除了一堆没用的钱财外,其他什么也没有。
那些名头,那些钱财,他可以随随便便的赐给高家,他也能随随便便的拿回去。
高家,如今就是栈板上的鱼,他想怎样就怎样。
难道高家的下场不足以让你们警醒吗?
他找了诸多借口,耍了诸多手段,就是要将我们这些武勋铲除的干干净净。
他就是想顶着那一副伪善的面孔,将我们所有人逼死。
我们若是不反抗,不激烈的反抗,就只有死路一条。”
潘夙皱眉道:“我们没说不反抗,我们不是正在思量对策吗?只是现在还没有到最坏的局面上,我们不应该太过于激动。
我们现在密谋的事情,牵扯到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必须慎重,再慎重。”
石元孙冷笑道:“思量?慎重?有用吗?高处恭当时也是如你这般,最后落了一个身死的下场。”
潘夙闻言,眉头皱的更紧。
石元孙冷声道:“我已经去信给我石家潜藏在各地的人,不久以后,他们就会动手。他要挖我们的肉,我们就先喝他的血。”
潘夙盯着石元孙,“再等等……”
石元孙咬牙道:“我已经等不了了。”
潘夙沉声道:“此事一旦施为,我们可就没有退路可言了。到时候只能跟他作对到底。你一直用高家在提醒我们,那你有没有想过符家?
符家就是因为没有顶住太宗皇帝给的压力,所以才起兵造反,最后举族被灭。
难道我们要步符家的后尘?
高家的权力虽然没了,高处恭也死了,可高家的其他人却还活着。”
潘夙此话一出,其他人纷纷出声,表示赞同潘夙的想法。
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主动跳出来跟朝廷作对。
石元孙在潘夙等人的劝谏下,不甘心的道:“三天,我最多再等三天。我们石府的人,也只能等三天。”
潘夙叹了一口气,没有在多言。
事实上。
他们等不了三天。
因为在当天夜里,负责查处往年军饷去留的张知白,就将一批名单递到了赵祯手里。
赵祯执笔将其中的一些名字誊抄到了另一个文书上以后,勾去了他们的名字,然后将张知白递上来的文书给了陈琳,让陈琳给寇季送去,让寇季照着名单抓人。
陈琳连夜出宫,将名单送到了寇季手上。
寇季一大早就跨马进了汴京城,到了枢密院。
他提笔写下了几份文书,分别送到了城外军营,开封府、刑部。
随后。
捧日军将士、开封府衙役、刑部官员,三方配合,开始抓人。
他们冲入到了一些武勋的府邸上,将那些武勋的一家老小,全部带到了刑部大牢里。
是夜。
潘夙几个人再次凑到了一起。
潘夙沉声道:“依附在我潘府门下的武勋,被抓了三个。”
石元孙咬牙道:“我石府门下有六个,其中一个还是我石氏的人。”
“我门下有三个……”
“五个……”
“一个……”
“……”
等到他们全部说完了以后,石元孙恼怒的盯着潘夙道:“你看到了吗?他抓我们的人,一点儿也不顾及我们的颜面,甚至没有将我们召入宫中,安抚一二。
说抓就抓,一抓还是一府。
我派人去刑部要人。
你知道刑部怎么跟我说的?
刑部告诉我,张知白那个老不死的,已经从历年的账册中,查处了他们贪污军饷的罪证。
他们有一个算计一个,皆是罪证确凿。
他们,要被秋后问斩,他们的家人,要被举家流放。”
潘夙等人,一个个紧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石元孙继续怒吼道:“他们贪了多少?他们贪的不足我们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他们要被斩首,家眷要被流放。我们要是被抓了,那就是夷三族。
柴宗庆不过贪了两百四十万贯而已。
我们拿的,可比柴宗庆拿的更多。”
潘夙等人一个个依旧没有说话。
石元孙恼怒道:“我们再不反抗,他就要抓到我们头上了。”
潘夙闭上了眼,长叹了一声,道:“那就让下面的人,动一动吧。”
石元孙收起了怒意,冷哼了一声道:“早就该如此了。我们若是提早动手的话,我们手下的人也不会被抓。如今他们不仅被抓了,还要被问斩。
如今汴京城里已经开始有人议论,说我们保不住手下的人。”
潘夙睁开了眼,沉声道:“朝堂上的文臣,最近一直在弹劾我们,恐怕也是得到了他的授意。我们各自都小心点,免得在阴沟里翻了船。”
“……”
一夜无话。
翌日。
清晨,就有几骑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汴京城。
马背上跨坐的皆是悍卒,一个个骑术精湛,出了汴京城以后,一骑绝尘,迅速的就消失在了人眼前。
外城城门楼子上。
寇季望着那一骑绝尘而去,放下了手里的茶碗,轻声道:“官家请我来看风景,看的就是这一骑绝尘?”
赵祯坐在寇季对面,笑着点了点头,道:“你觉得朕请你看的风景如何?”
寇季笑道:“妙不可言……”
赵祯哈哈一笑。
寇季笑问道:“他们要动手了?”
赵祯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道:“不错,他们要动手了。他们确实厉害,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往朕心窝里扎。”
寇季笑道:“他们就算是再狠,也比不上官家手段高绝。”
赵祯摇头道:“朕有什么手段……朕只不过是花了大代价,训练了一批人,帮朕去探听消息罢了。”
寇季继续笑着道:“武德司建立才多久,就培育出了如此多的密探,并且可以精确的帮官家探听到任何官家想要的消息,官家在上面花费的代价恐怕不小。”
赵祯笑道:“朕就出了一些钱财,人是陈琳和武德司公事一起挑的,也是他们一手训练的。器械监如今已经并入到了武德司中,皇城司里也有不少人被抽调进了武德司。”
寇季缓缓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多言。
赵祯这话说的简单,可寇季却从中听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赵祯复立了武德司,并且将器械监、皇城司中的精锐尽数调遣到了武德司中,又暗中培育的一些人,武德司的密探人数,恐怕早已超过了此前的皇城司,他们能探听到的消息,恐怕也比此前的皇城司要多,要精确。武德司俨然已经成了大宋第一密探衙门。
现在的武德司,还只是帮赵祯探听一些有用的消息。
以后的武德司,恐怕能帮赵祯做什么多事情。
寇季不想跟赵祯谈论武德司的问题,他对赵祯笑道:“他们既然已经出招了,那我们君臣也要做好应对的准备才行。”
赵祯缓缓点头。
君臣二人在城门楼子里没待多久,各自隐藏着行踪离开了城门楼子。
寇季回府以后,立刻钻进了书房,提笔写下了几封长信。
封好了信以后,准备派人快马送出去,但考虑了一下后,还是烧毁了信件,然后派人招来了他的贴身侍卫。
贴身侍卫到了以后,寇季单独召见了他们每一个人,小声的吩咐了几句。
随后几个人离开了寇季的书房,却没有离开寇府别院。
寇季在吩咐完了贴身侍卫们以后,独自坐在书房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赵祯发展密探的速度,有点快的离谱。
从武德司创立至今,才不过短短一年半时间而已。
汴京城已经对赵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再发展一些年,恐怕天底下就没有几件事能瞒得过赵祯了。
赵祯如今通过了密探,屡屡获得一些重要的情报,如今已经尝到了刺探情报的甜头。
寇季可以敢肯定,赵祯绝对不会停下扩张密探的脚步。
因为已经尝到了刺探情报的甜头的人,没几个人能刹得住脚的。
寇季并不打算阻止此事。
因为在武德司复立之前,大宋情报网可以说一直初在一个瘫痪的状态。
皇城司名为密探机构,可并没有干多少密探机构该干的事情。
大多数时候,皇城司都在帮皇帝干一些杂活、脏活,刺探情报,反而成了不怎么重要的差事。
这也导致了,许多事情发生以后,朝廷才后知后觉。
比如辽人此前出现在西北的事情。
若是大宋有完善的情报网,绝对不可能让辽人摸到麟州城以后,才后知后觉。
大宋若是有完善的情报网,恐怕辽人出现在西夏境内的时候,大宋就已经知道了所有的消息。
大宋因为情报网不完善的关系,没少吃苦。
比如先帝在位的时候,宗哥僧李立遵,率领三万吐蕃联军入侵。
当时驻守在吐蕃边陲的曹玮手里,只有几千人马。
曹玮去信向朝廷求援。
先帝不信曹玮的话,以为曹玮怕了,所以传口谕讥讽了曹玮几句。
先帝不仅没有派遣援兵,还有要换了曹玮的架势。
最后被人劝解住了。
曹玮没有求到援兵,最终就只能借着几千人马跟吐蕃三万联军作战。
庆幸的是,曹玮打赢了,不仅以弱胜强,还追着敌人打出去了上千里,缴获了大批的牛羊。
这一战,就是曹玮的成名战之一,三都谷之战。
以小见大。
从曹玮这一个小小的经历,就不难看出,大宋的情报网到底有多么糟糕。
若是大宋有完善的情报网,恐怕不等宗哥僧李立遵率领着兵马到三都谷,大宋朝廷就已经得到了宗哥僧李立遵调兵遣将,意图犯边的消息。
不等曹玮求援,恐怕前去支援的兵马就已经在路上了。
曹玮在三都谷打胜了,所以看不出情报缺失的可怕性。
曹玮若是打输了呢?
敌人还不长驱直入?
恐怕夺下了三两州之地以后,朝廷才能切切实实的反应过来。
所以,大宋很有必要有一套完善的情报网。
寇季并不反对赵祯搞密探机构。
只不过赵祯目前将大部分的密探用在了满朝文武身上,寇季觉得不应该。
但考虑到了他和赵祯此后要革新,主要针对的就是满朝文武,需要借助密探们刺探的情报,所以寇季才没有指出赵祯的错误之处。
密探机构可以搞,但不能过于仰仗、过于依赖。
容易让朝廷向病态方面发展。
寇季现在要做的就是,趁着赵祯的密探还没有遍布天下的时候,将他还遗留在大宋的一些不妥的东西,彻底抹去。
若是赵祯的密探发展到了雷州,知道了他在雷州的所作所为,并且知道了曹利用还活着。
那君臣二人,再次见面,就变得尴尬无比了。
到时候君臣二人还能不能愉快的相处下去,可就很难说了。
寇季想写信将此事交代下去,但是考虑到了写信可能会留下证据,就选择让贴身侍卫们亲自跑一趟,代为传令。
寇季的贴身侍卫,那都是跟着寇季几经生死的人,也是寇府的部曲。
他们若是信不过,那天底下就没有人能信的过了。
寇季吩咐的几个贴身侍卫,在府上逗留了数日。
先后以保护寇府的商队为由,冲着四面八方,离开了汴京城。
他们要去的地方,或许不在他们出城的时候所走的方向,但他们最终还是会通过不同的道路,抵达他们所要去的地方。
此事寇季做的十分隐秘,没有人发现。
因为寇府掌控着天下大多数布料的生产,所以每天都商队离开,每天也有商队回来,三两个人隐姓埋名的混迹在其中,不逮住一一盘查、反复审问,很难发现他们的不妥之处。
而目前为止,寇府的商队还没有人敢拦。
就在寇季的贴身侍卫离开了汴京城以后。
几匹马先后进入到了汴京城,将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送进了汴京城。
坏消息刚送进宫。
赵祯就派人将寇季、吕夷简、王曾三人召进了宫。
张知白还在清查往年的军饷的去处,所以并没有被打扰。
寇季三人进了宫,到了资事堂,就看到赵祯阴沉着脸。
三人施礼过后,赵祯吩咐陈琳道:“将刚才送进来的几份文书,递给三位爱卿看看。”
陈琳拿着文书,送到了吕夷简三人面前。
三人拿过了文书,仔细看了一番后,脸上表情各不相同。
吕夷简和王曾神色凝重之余,流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寇季则是一脸愤怒。
吕夷简见寇季一脸愤怒,不咸不淡的道:“寇枢密似乎很意外?”
寇季愤恨的道:“该死的贼子,简直是丧心病狂。”
王曾撇了撇嘴道:“你不该意外的……”
言外之意,是在告诉寇季,别演了。
挑起事端的是你和官家,会遭遇反抗,你们二人不会不知道。
官家在演,我们没办法拆穿。
但是你小子在这演,演给谁看呢?
寇季就像是没听到王曾的话一样,依旧一脸愤怒。
赵祯在吕夷简三人看完了文书以后,愤怒的道:“江宁府以南,包括江宁府在内,八家一字交子铺被洗劫一空,铺子被付之一炬,还真是丧心病狂。
一字交子铺,那可是朕的产业,是朝廷的产业。
江宁府等地,是富庶之地,当地百姓薄有家财,八家交子铺每年的存钱,几乎可以和汴京城的两家交子铺相比。
如今被贼人付之一炬,抢空了钱财,当地百姓必然慌乱。
若是因此引起了民变,恐怕难以收场。
这些贼人那是在抢钱,分明时在祸乱我大宋江山。
乱我大宋江山着,都该千刀万剐。”
吕夷简和王曾二人在赵祯怒吼过以后,迟疑了一会儿。
王曾沉吟道:“此事背后恐怕另有隐情,官家需要派人好好的查证一番。”
言外之意,抢劫一字交子铺,可不是单纯的抢劫一字交子铺,更多的是一种示威。
一字交子铺,皆有兵马守卫,一口气抢了八家一字交子铺,可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第0713章 赃款数额‘巨大’
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一字交子铺有钱,但一字交子铺却没有发生过什么被劫掠的事情,为何?
就是因为守卫一字交子铺的兵马,是真真正正的强兵悍卒。
似开封府、江宁府等存金多的重要铺面,明里暗里的守卫兵马,多达千人,依托着交子铺内的暗堡,没个三五千精兵,根本不可能攻破。
一口气吞下了八家一字交子铺,可不是寻常的毛贼,以及那些占山为王的土匪能够做到的。
在大宋朝,也就只有朝廷和各家武勋有这个实力。
朝廷是赵祯的朝廷,一字交子铺也是赵祯的一字交子铺。
赵祯不可能用自己的力量,去破坏自己的产业。
那么此事必然是武勋所为。
王曾几乎要将武勋二字摆到明面上了,只要稍微有点智慧的人,都能听懂王曾话里的意思。
赵祯一脸怒色道:“朕自然知道这背后是何人在捣鬼,他们是在向朕示威,他们要阻止朕查他们,他们眼里已经没有了王法,也没有了朕。”
吕夷简三人闻言齐齐皱起了眉头。
武勋们的行为,不仅糙,而且还很过分。
用武力威胁朝廷,不止赵祯难以忍受,他们也难以忍受。
赵祯起身,义愤填膺的道:“什么时候,朕连贪污都不能查了?朕稍微查了一下,他们就动兵马威胁朕?朕要是细细的查下去,他们是不是要造反?
合着他们贪污就应该,朕查贪就不应该?
大宋是他们的江山,还是朕的江山?”
“官家息怒!”
吕夷简三人躬身劝诫。
赵祯瞪着眼道:“朕息怒?朕怎么息怒?他们趴在大宋身上喝血,朕还不能管,一管他们就动兵马?”
吕夷简三人对视了一眼。
王曾挺身而出,拱手道:“此前皇亲国戚们犯错,是臣定的罪。如今一字交子铺被劫掠的事情牵扯到了武勋,官家就将此事交给臣办吧。
臣敢据实查证皇亲国戚们的罪行,就不怕武勋们以兵马相要挟。
臣一定帮官家将此事查一个水落石出。”
赵祯在听到了王曾的话以后,脸上的怒气消散了不少,“王爱卿既然主动请缨,那此事就交给王爱卿去办。你一定要给朕查清处,一个贼子也不能放过。
查清处以后,给朕尽数抓获,朕要当着天下所有百姓的面,将他们斩首示众。”
“喏……”
王曾躬身,应下了此事。
寇季在王曾退回了原地以后,往前一步,拱手道:“江宁府等地八家一字交子铺被劫掠,百姓们存入一字交子铺内的钱财,恐怕已经被劫掠一空。
百姓们知道此事以后,一定会有所慌乱。
若是不及时处理,恐怕会生出民变。”
赵祯听到了寇季的话,深吸了一口气,“朕都被气糊涂了,险些往了百姓。”
赵祯目光下意识的落在了吕夷简身上,吕夷简心里咯噔一下。
赵祯盯着吕夷简沉声道:“八家一字交子铺被劫掠,百姓们若得不到安抚,必然生乱。劳烦吕爱卿去一趟江宁府,替朕安抚一下百姓。
百姓们在见到了你到了以后,必然会请你主持公道,到时候难免要拿出一些钱财应对百姓们。
朕一会儿手书一封,送到临近江宁府等地的几家一字交子铺,命令他们调派一些钱财送到你手里。
你据实兑给百姓。”
吕夷简张了张嘴,还没有开口。
赵祯又道:“江宁府等地八家一字交子铺的存金多达千万贯,如今被贼人劫掠一空,处理不好,恐怕要出大乱子,所以吕爱卿一定要好好帮朕处理此事。”
多达千万贯钱财的大事,足以将吕夷简所有话,堵进肚子里。
吕夷简心中叹了一口气,躬身道:“喏……”
赵祯催促道:“事不宜迟,两位爱卿尽快动身去处理此事。”
吕夷简和王曾二人拱了拱手,退出了资事堂。
二人一路无话,一直到了宫外,才打开了话匣子。
吕夷简盯着王曾道:“你真的相信有千万贯钱财被劫掠?”
王曾撇撇嘴道:“真要是有千万贯钱财被劫,寇季恐怕早就领着捧日、天武两军离京了,又何需我二人跑一趟。”
吕夷简脸色有些发黑的道:“所以……官家纯粹是看我们三个碍眼,借故将我们支开?”
王曾叹了一口气,道:“官家恐怕是真的准备让我们出来收拾残局,所以才提前将我们之开,为以后做准备。”
吕夷简单皱眉道:“照你这么说,官家和寇季是准备大干一场?”
王曾摊开手道:“不是已经开始干了吗?千万贯钱财被劫,难道不够大?”
吕夷简冷哼道:“千万贯钱财被劫,官家一点儿也不急,摆明了那千万贯钱财没有丢。武勋们也真够蠢的,一点儿小事也谋划不好。
如今不仅没有威胁到官家,反而自己落了一个大的把柄在官家手上。
官家本就是要处置他们,如今逮住了他们的把柄,还不一个劲的捏死他们。”
王曾沉声道:“不是武勋们蠢,而是官家消息灵通……”
王曾回头往深宫里望了一眼,低声又道:“以后我们说话,可要小心点……”
吕夷简的眉头一挑再挑,眼睛一点点的瞪大,沉声道:“你是说……武德司?”
王曾一脸沉重的点点头。
“此前你离京在外,官家也去了西北,我在京城监国。我可是清楚的感受过武德司的能耐。京城内发生的一些事,我还没听到风声,远在西北的官家,就已经知道了消息,并且派人送文书给我,让我处置。”
“嘶……”
吕夷简倒吸了一口冷气。
王曾说的不过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在他眼里,却一点儿也不简单。
发生在王曾眼皮子底下的事情,王曾还没收到消息,赵祯就先得到消息了,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说明,汴京城内已经布满了赵祯的耳目。
汴京城对赵祯已经没有秘密可言。
以后谁还敢在汴京城里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些贪墨一些小财的官员,还不全被赵祯攥住小辫子?
他们这些重臣背地里说一些见不得人的话,还不全部传入到赵祯耳中?
赵祯知道了他们所有的秘密以后,他们还怎么在赵祯面前装腔作势?
一些背地里男盗女娼,表面上正直忠勇的人,还不全暴露在赵祯面前?
到时候那些表里不一的人,在朝堂上弹劾赵祯的时候,赵祯还不是将他们当成猴子看?
王曾瞧着吕夷简僵直在原地,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小声的问道:“你是不是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怕被官家发现?”
吕夷简听到这话想骂娘,但最终还是没有骂出口,只是恶狠狠的瞪了王曾一眼。
“我能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王曾讥笑道:“那你怕什么?”
吕夷简一脸正色道:“我怕了吗?”
“呵呵……”
王曾笑了一声,对吕夷简道:“你怕不怕,你心里清楚,反正我是不怕,因为我没干过见不得人的勾当。”
吕夷简冷笑道:“你就没见过自己的门生故旧,没为他们谋过官?”
王曾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没了。
但凡是能步入重臣之列的人,谁没几个门生故旧。
寇季一个不学无术之人,尚有不少门生故旧。
王曾一个饱读诗书的人,多此出任科举主考的人,门生故旧自然更多。
一些他看得过眼的门生故旧,他自然会提携一二。
王曾迟疑道:“提携门生故旧的人多不胜数,官家总不可能将此事当成把柄吧?”
吕夷简撇撇嘴道:“现在自然不会,但是以后就说不好了。”
现在提携门生故旧只是一件小事,赵祯不会在意。
可谁也说不准,赵祯以后会不会将此事当成大事办。
谁也说不准,赵祯以后会不会翻旧账。
赵祯如今在翻武勋们的旧账,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王曾深吸了一口气道:“以后我们还是少见门生故旧的好。”
吕夷简郑重的点头。
王曾继续道:“找个时机劝诫一些官家。”
王曾要劝诫赵祯什么,吕夷简心里自然清楚。
满朝文武可以盯着,但不能盯的太严。
盯得太严,并非是一件好事。
一旦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对大宋江山将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没有人喜欢将自己的一切暴露在其他人眼前。
没有人。
人需要有一点自己的**,也需要有一点自己的小秘密。
吕夷简、王曾二人各自叹了一口气后,分别回了自己的府邸。
皇宫。
资事堂内。
赵祯和寇季相对而坐。
二人脸上全无刚才的愤怒。
赵祯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朕现在很想知道,武勋们是什么脸色。”
寇季失笑道:“官家有些恶趣味了……”
赵祯笑道:“他们兴师动众的去劫掠一字交子铺,到头来只抢了几个铜钱,烧毁了几家铺子,对朕而言不痛不痒。
他们不仅没有伤到朕,反而露出了把柄被朕抓住。
他们现在恐怕已经慌乱成一团了吧?”
寇季思量了一下道:“臣觉得,他们此刻应该在清查内鬼。官家应该尽快将自己的人撤回来,避免他们有所死伤。”
赵祯愣了一下,笑道:“四哥不必担心。朕的人,早就撤回来了。他们就算查出了内鬼,也抓不到人。”
寇季缓缓点头,道:“那就好……”
赵祯继续笑道:“说起来,石、潘几家手里的人,有点弱。若不是朕提早吩咐过,有人劫掠一字交子铺的时候,守卫的兵马不许死斗,石、潘几家的人恐怕拿不下八家一字交子铺。”
寇季沉声道:“石、潘几家的家底,躲在北方,不在南方,所以劫掠江宁府等地的一字交子铺,自然有些吃力。
但官家不能因此小逊他们。”
赵祯缓缓点头道:“朕知道他们手里都有那些人手,朕不会小逊他们。”
寇季道:“他们既然已经动手了,那我们也就不需要留手了。”
赵祯沉吟道:“等王曾、张知白、吕夷简三个人离京以后吧。他们不走,少不了要在朕耳边唠叨,朕烦。”
寇季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赵祯似乎想起了什么,喜笑颜开的对寇季道:“对了,有件事朕要告诉四哥,张美人有了身孕。”
寇季略微一愣,笑道:“那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赵祯笑道:“朕也觉得是好消息。朕决定晋升张美人为贵妃,四哥以为如何?”
寇季沉吟了一会儿,沉声道:“不妥……”
赵祯脸上的笑容略微有些僵硬。
寇季沉声道:“官家难道忘了已故的张贵妃的惨剧了吗?张贵妃亡故,一尸两命,至今还没有查清处。如今官家再晋张美人为贵妃,臣怕张美人步了张贵妃的后尘。”
赵祯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脸色有些狰狞,却没有说话。
寇季继续说道:“张贵妃亡故,未必就没有受宠的缘故。张贵妃最初也只是个美人,可是怀上了皇嗣以后,官家立马晋升了张贵妃为贵妃,一下子越了数级,后宫中的一些人,难免会妒嫉,自然会对张贵妃不利。
此前被官家整治的郭氏女是如何亡故的,官家清清楚楚。”
赵祯深吸着气,红着眼道:“朕手握天下,难道连妇孺都保护不了吗?”
寇季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赵祯咬着牙道:“朕要让武德司的人入宫!”
寇季略微一愣,沉声道:“武德司的人一旦入了宫,官家可就没有秘密可言了。”
赵祯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道:“朕不在乎!”
寇季皱眉道:“武德司的人一旦入了宫,跟宫里牵连过深的话,恐怕会借着宫里的威风频频坐大,他们若是为祸的话,恐怕不好收拾。”
寇季原本是不想在赵祯面前提武德司的。
但赵祯有意将武德司的人弄进宫,寇季就有必要劝阻一二。
武德司的人,如今只有监察权,并没有执法权。
执法权如今在皇城司。
皇城司大部分人手被调遣到了武德司,如今形同虚设。
武德司一旦入了宫,查到了宫里的一些丑事,赵祯情急之下,赋予了执法权。
那武德司,很有可能就会成为大宋一害。
赵祯咬牙道:“可朕不用武德司的人,如何知道,是何人在背后谋害皇嗣?”
寇季郑重的道:“武德司的人可以用,不过他们只能是官家的眼、耳,不能成为官家的手脚和嘴。”
赵祯皱起了眉头。
寇季继续道:“他们干的是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也注定上不了台面。官家若是将他们放在台面上,他们迟早会为祸。
须知,他们直接听命于官家你。
而你,能赋予给他们很多权力。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枢密使、参知政事、同知枢密事,六部尚书等等,天底下所有官员的权力都是你赋予的。
你可以让他们帮你打听任何消息。
也可以吩咐他们帮你抓任何一个人。
他们若是有了抓捕任何一个人的权力,天下官员,必然人人自危。
他们若是为善,自然对朝廷有益。
可他们若是为恶,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赵祯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朕拿他们也没办法?”
寇季沉声道:“你的所有耳目都告诉你黄河是直的,有官员却告诉你黄河是弯的,你会信谁?”
寇季的比喻有些可笑,但赵祯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因为他明白寇季话里的意思。
赵祯脸色有些难看的道:“朕会相信……自己的耳目……”
寇季缓缓点头,“他们一旦坐大,自然不会伤害官家,但他们却可以蒙蔽官家。”
赵祯的呼吸有些沉重,盯着寇季道:“朕刚觉得武德司有些好用……”
寇季苦笑道:“火枪也好用,可是不经常清理的话,也会伤到自己。”
赵祯长叹了一口气。
“朕会暂时调遣武德司的人入宫,暗中保护张美人。等事情过去了以后,朕会让他们出宫。朕会约束武德司。
以后武德司只帮朕探听消息,其他的不能插手。
一应的问题,都必须交给各级衙门处置。”
寇季听到赵祯这话,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赵祯和寇季在商量完了武德司的事情以后,赵祯对寇季道:“武勋的问题,还需要四哥盯着,过几日,朕的人将抓到的几个贼人送进京以后,四哥就能去抓人了。”
寇季缓缓点头。
抓人自然需要证据。
仅凭往年的贪污罪证,就去抓捕石、潘等几家的人,威慑力不够,也很难一网打尽。
毕竟,几家祖上都是开国功臣。
仅凭往年的一些旧账,还拿不下他们。
若是仅凭往年的旧账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的话,寇季和赵祯二人也不会放任他们去劫掠一字交子铺。
他们有足够的人帮他们顶罪,也有借口将此事推到手下人的头上。
一字交子铺被劫的事情,动用的人手那么多,闹的那么大,牵扯的金额那么多。
他们推脱不了。
寇季应下了赵祯吩咐的差事以后,就离开了皇宫。
回到府上以后,什么也没做,只是陪着妻儿在玩乐。
寇季像是个没事的人似的。
石、潘等几家人却炸了锅。
石府别院。
石元孙、潘夙几人齐齐盯着站在他们眼前的一个中年汉子。
潘夙声音略微有些颤抖的道:“把你刚说的话,再说一便……”
中年汉子面色沉重的道:“回潘公子的话,小人们分别劫掠烧毁了江宁府附近的八家一字交子铺,折损了近三百多弟兄,总共劫掠到了十一万五千八百三十二贯铜钱!”
赵祯在告诉寇季一字交子铺被劫掠的钱财是几个铜钱的时候,只是在比喻,并不是说一字交子铺真的被劫掠了几个铜钱。
虽然赵祯暗中派人将一字交子铺的钱财在事前转移了,但仍旧留下了一些,应对日常的业务往来。
江宁府距离开封府,有千里之遥。
赵祯不可能十分准确的算定石元孙、潘夙等人动手的时间。
又不能关门歇业打草惊蛇,自然需要留一些钱财。
潘夙听完了中年汉子的话,差点没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他盯着中年汉子,厉声质问道:“可清点清楚了?”
中年汉子正色道:“反复清点了十几遍……”
潘夙再问,“可有人中饱私囊?”
虽然潘夙心里已经知道了结果,可还是忍不住要问一个清楚。
中年汉子脸色一变,咬牙道:“小人们的身家性命都在几位贵人手里握着,小人们怎么敢中饱私囊。”
潘夙脸色惨白,踉跄了两步,跌坐在了石凳上。
石元孙几个人脸色也十分难看。
“事前我们明明调查过,八家一字交子铺中的存金,多达千万贯,为何,为何只剩下了十一万贯?”
石元孙愤怒地喊道。
潘夙惨笑道:“还能为何,肯定是我们中间出了叛徒,将我们的一举一动告诉了他。从头到尾,我们都在被他牵着鼻子走。”
“叛徒?!”
石元孙红着眼,盯着所有人道:“谁?!谁出卖了我们?我要活剐了他!”
潘夙痛苦的闭上眼道:“不是我们几个,是我们各自府上的人。诸位想想,最近府上的丫鬟、仆人,有没有离开府邸的。
前日,我潘府的一位账房,回乡去帮母亲守孝了。”
潘夙此话一出,所有人脸色皆是一变。
因为他们府上也有人,近些日子以不同的理由离开了府邸。
潘夙深吸了好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盯着中年汉子道:“你们有没有人被抓?其中可有知情人?”
中年汉子沉声道:“正要向潘公子禀报此事。我们有十几个兄弟被抓,其中有三人知道此行所有的详情。”
潘夙握了握拳,没有再歇斯底里的咆哮,也没有心惊的浑身哆嗦。
因为他在问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赵祯既然从头到尾都知道他们的手段,自然不可能错过这个抓住他们把柄的机会,他一定会吩咐人抓几个舌头回去。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有人慌张的在发问。
潘夙伸出了两根手指道:“两条路……”
第0714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第一条路,找官家去服软,兴许官家会看在我们识趣的份上,放我们一条生路。第二条路,殊死一搏……”
潘夙刚说完话,石元孙就叫了起来,“服软,服软管用吗?他摆明了是不想放过我们,我们服软,还不是任他宰割?”
“可是我们殊死一搏的话,很有可能会步符家后尘……”
有人犹犹豫豫的低声说了一句。
石元孙瞪起眼,恶狠狠的道:“符家岂能跟我们相比,符家一家之力,怎么可能抵挡得住朝廷的兵马。我们不同,我们数家联手,一定能给朝廷一个惨痛的教训。
我们搏一把,纵然是输了,我们也不冤。
我们若是不搏一把,向他服软,最后只能无尽的悔恨中被他折磨死。”
众人脸色难看,沉默不语。
石元孙恨铁不成钢的喊道:“我们搏了,未必会输。若是赢了,我们能得到的,远比想象的要多。”
潘夙阴沉着脸道:“我们还能影响多少兵马?”
石元孙以为潘夙被他说动了,急忙道:“明里暗里加起来有二十万之多,算上王家的广信军的话,有二十五万兵马。”
潘夙侧头,看向了石元孙,诧异道:“你说服王德用?”
鲁国公王德用,年近五旬,乃是已故武康公王超之子。
王超乃是太宗皇帝潜邸之臣,深受太宗皇帝和真宗皇帝信任。
王德用也算是将门虎子,出仕期间,虽然没有曹玮、李继隆那么出名,但其治军有方,统领着兵马打了不少胜仗,所以深受真宗皇帝和赵祯二人的信赖。
一直担任着重要的职位。
赵祯登基以后,王德用被派遣到了博州,镇守着京东东路和河北东路。
汴京城数次出现巨变,大宋数次对外征战,都没有调遣他回京,不是因为他没能耐,而是因为真宗皇帝赵恒和赵祯二人都信耐他。
知道有他坐镇在京东东路和河北东路,必定能确保万无一失,不会后院起火。
石元孙开口称王德用率领的广信军也会跟着殊死一搏,潘夙自然觉得意外。
要知道,王德用和他爹二人,那是妥妥的太宗一脉的嫡系,太宗一脉的死忠党。
他怎么可能跟赵祯作对?
石元孙听到了潘夙的话,冷哼道:“他现在要清理我们所有人,王家也在清算之列,我不信王德用会无动于衷……”
潘夙眯着眼,盯着石元孙道:“所以……你根本就没有派人去跟王德用接触?”
石元孙道:“我回头就派人去跟他接触,我相信他一定会跟着我们一起殊死一搏。有高家的例子在前,我不信他会无动于衷。”
潘夙将一肚子的憋在了心里,对石元孙道:“那你速速派人去接触,一旦王德用有回音,你立马派人告诉我。”
石元孙见潘夙有殊死一搏的意思,立马答应道:“我现在就回府派人去接触王德用。只不过王德用人在博州,一来一往,恐怕需要花费十数日。
我怕他不会给我们十数日时间。”
潘夙果断道:“我会想办法帮你拖一些时间。”
“你能有什么办法?”
石元孙忍不住质问。
潘夙瞥了石元孙一眼,淡淡的道:“派人去截杀被抓住的舌头……”
石元孙略微一愣,思量了一下,觉得潘夙说的这个法子不错,就相信了潘夙的话。
当即,几个人也不再多言,分别离开了石府别院。
潘夙在回府以后,就匆匆去了书房。
潘夙的父亲潘承裕,正在书房里看书。
见到了潘夙以后,不咸不淡的道:“又去见石元孙了?”
潘夙没有隐瞒,果断点头,“不错,孩儿去见石元孙了。”
潘承裕盯着潘夙,叹气道:“已经输了一次了,还不甘心认输?”
潘夙咬牙道:“官家要将我潘家几代搏得的富贵收回去,孩儿自然不甘心。”
潘承裕盯着潘夙,语重心长的道:“官家从没有说过要收回我们的富贵,他只是想收回我们手里的权力。”
潘夙执拗道:“可我们若是没了权力,如何保得住手里的富贵?”
潘承裕盯着潘夙皱眉道:“那你有没有考虑过,那些权力属不属于你?你要是真的为了权力,你就应该遵从官家之令,自除身上皇亲国戚的身份,去参加文举或者武举,走仕途,堂堂正正的站在朝堂上面,光明正大的将权力握在手里。
你一直觉得,在你们这一代人里面,你是最聪明的那个。
可你真的是最聪明的那个吗?
先不说寇季那个妖孽。
就拿曹佾和李惟贤两个人说。
曹佾没你聪明,但是比你有眼光。
他跟你一同接触到的寇季。
你觉得寇季只不过是寇准认的一个从孙,身份地位,所以明面上应付着,却从没有去跟他深交。
反倒是曹佾,放下了身段,跟寇季交往,甚至自降身份,称寇季一声兄长。
如今,曹佾凭借着寇季的辐照,手握一字交子铺,掌控天下钱财。
纵然是户部尚书手里掌控的钱财,也没有他手里万分之一多。
曹佾虽然没有站在朝堂上,可他说的话,即便是一些重臣,也得听几分。
李惟贤,没你有心计。
也没有攀上寇季。
但是他却走出了自己一条路。
在官家下令,皇亲国戚家中的子嗣,可以请除皇籍,以普通的百姓身份参加文举和武举,为朝廷效力的时候。
他就果断请示了李昭亮,得到了李昭亮许可以后,请除了皇籍。
如今正在家中备考,准备参加今岁的秋闱。
他的才学如何,你比我更清楚。
明年殿试过后,进士之列,必有其一席之地。
他们我们武勋当中第一个走正规的科举入仕的,注定会被官家记住,也注定会被满朝文臣记住。
别说他是位英才了,他就是个草包。
官家和文臣们为了树立一个典型,也会快速的推他上位。
些许年后,两府六部中,必有他一席之地。
还有那个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瞧一次的刘亨。
他现在率军坐镇一路,手握精兵强将,定着的是国公的爵位。
你呢?
你算什么?
凭借着祖辈的荫补,补了一个仁寿主簿。
主簿在汴京城算是一个官吗?”
潘承裕的一席话,可以说是推心置腹。
但潘夙却听着十分刺耳。
潘承裕丝毫没有在意潘夙的脸色,他盯着潘夙继续道:“你此前陪着石元孙胡闹,我也就任由你去胡闹。左右不过是劫掠一两家交子铺而已。
纵然被抓住了,也不一定会死。
可如今你已经输了一局了,还想继续闹下去?
再闹下去,你就只剩下造反一条路了。
你劫掠一字交子铺不会死,可你造反,一定会死。
不仅你会死,我们全家人也会跟着受牵连。
其中就包括庇佑了我们祖孙三代数十年的潘家。
潘家不欠我们祖孙三代什么,反倒是我们欠他们的。
你没有资格拿潘家一家人的性命去闹。”
潘夙的祖父,并不是潘美的亲子。
而是潘美的养子。
关于潘夙祖父的来历,众说纷纭。
其中有一个说法是,潘惟吉乃是后周柴氏的后人。
宋太祖皇帝赵匡胤夺了后周江山以后,将柴氏后人交给了潘美抚养,改名潘惟吉。
此事只是传言,并没有得到考证。
但潘惟吉的来历,确实存在着许多疑点。
后周亡了以后,周世宗柴荣的四个子嗣,只有周恭帝柴宗训,致死都保留着柴姓。
其他三个子嗣,皆该换了姓名,泯灭与茫茫人海之中。
曹王柴熙让,不知所踪,传言称他改成了宁姓。
纪王柴熙谨,有传言称,他在乾德二年亡故,也有传言称,他就是潘美的养子潘惟吉。
蕲王柴熙诲,不知所踪,传言称他改为卢姓。
但不论潘夙的祖父潘惟吉是不是柴氏后人,潘家一直庇护着他是一个事实。
潘夙拿潘家一家人的性命冒险,潘承裕自然不高兴。
“爹……不拼一次,我始终咽不下这口气……”
潘承裕冷哼一声道:“你拿什么去拼?”
潘夙沉声道:“我们各家一起起事的话,足足有二十五万兵马……”
潘承裕冷笑道:“二十五万?我看两万五都不一定有。官家、寇季二人厚待将士的消息,如今已经传遍了全天下。
但凡是军中将士,都知道官家和寇季对他们十分优厚。
在这种情况下,谁会跟着你们作乱?
除了那些有野心的人,以及各府的部曲外,没有一个会跟着你们起事。
你可以用谎言欺骗他们一时,让他们暂时为你所用。
可一旦官家的缴文传入到军中,军中一些将士立马会倒戈相向。
到时候,不等官家派兵镇压你们,军中的将士们就会砍下你们的头颅,献给官家。”
潘夙咬牙道:“石元孙说,可以说服王德用跟我们一起起事。王德用手里的广信军,可是他们父子两代人耗费了数十年积攒下的精锐。”
潘承裕被气笑了,“这话你信吗?”
潘夙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他不信。
他若是信的话,也不会到潘承裕的书房里来。
他找潘承裕,就是为了询问此事。
潘承裕瞪着潘夙道:“我可以老实告诉你,只要皇位上坐着的还是太宗一脉的人,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反了,王德用也不会反。
王家的富贵,是太宗和先帝二人赐下的。
王家能有今日,也是太宗和先帝二人辐照的。
官家别说查处贪污了,官家就算将王家的所有东西,全部收回去,王德用也不会说官家半句怨言。
昔年王德用担任环、庆二路指挥使,奏疏朝廷的时候,出了一些纰漏,先帝降罪于他,他连一句怨言也没有说。
他对先帝尚且如此,对待官家就更不用说了。
王德用好战,官家这些年所作所为,深合王德用的心意。
他怎么可能不忠心于官家?”
言外之意,真宗赵恒那个跟王德用性子相违背的人,王德用都能忠心耿耿的对待。
赵祯这个跟王德用性子相符的人,王德用自然会更加忠心的对待。
拉王德用一起起事,纯粹是痴人说梦。
潘夙听完了潘承裕的话,已经知道了起事没什么希望,可他心里仍旧不甘心。
潘承裕似乎看出了潘夙的心思,盯着潘夙,沉声道:“你要记住,曹、李两家不动,我潘家便不能动。世家大族之中,真定曹家,可以说是稳居首位。
官家此次清查所有军饷贪污案,曹家必然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曹家没动,那就说明此事没有到鱼死网破的那一步。
你们现在跳出去,跟找死没有区别。”
潘夙迟疑道:“可是……”
潘承裕沉声道:“没什么好可是的……你们派人劫掠一字交子铺,没有成功,反倒被官家算计了一道。那就说明,你们的一切,都在官家掌控之中。
也许……官家已经准备好了兵马,正等着你们起事……”
潘夙浑身一震,惊愕的道:“爹您怎么……”
潘承裕叹了一口气道:“你想问我,我是怎么知道你们劫掠一字交子铺没成功吗?你要是成功了,就不会出现在此地,更不可能想走最后一步。
夙儿,你自幼聪慧,学什么都比别人快。
可如今的你,已经不再聪慧。
你已经被愤怒和不甘迷失了心智。
已经判断不清楚问题的关键了。”
“爹……”
潘夙迟疑道:“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保全我潘家吗?”
潘承裕略微愣了一下,再三思量过后,道:“或许你可以去见一见寇季……”
潘夙咬牙道:“我知道他有办法帮我们,可我怕他不帮我们。”
潘承裕瞥向潘夙,“你没去见过他,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帮你?”
潘夙迟疑道:“容我在思量三五日。”
潘承裕略微沉吟了一下,提醒道:“千万不要因为你做下了劫掠一字交子铺的事情,就害怕见人。你们既然没有劫掠到一字交子铺的钱财,那么那些钱财一定还在官家的掌控之中。
官家手里的钱并没有被你们劫走,即便是心里有火,也不会太旺,还是有办法可以平息的。”
潘夙点点头,退出了潘承裕的书房。
潘承裕在潘夙走后,长叹了一口气。
潘府第四代中,以潘夙最佳。
潘府第四代,皆以潘夙马首是瞻。
久而久之,潘夙也成了潘府第四代的领军人。
潘承裕自知自己不是潘府的嫡亲血脉,所以做事有所顾忌,轻易不会插手潘府的事情。
但是潘夙不同。
他在成为了潘府第四代的领军人物以后,果断的插手了潘府的事情。
潘府其他几个小子也听他的,跟着他瞎胡闹。
纵然是他这个长辈,在潘府里下达命令,也没有潘夙这小子管用。
潘夙听了潘承裕一席话以后,窝在府里没出去。
但是其他人却快速的动了起来。
石元孙、潘夙都动了走最后一条路的心思。
但是其他人却没有这个魄力,也不愿意拿一府的性命去赌。
有人暗中求到了曹府。
也有人在瑞安镇上,巧遇了寇季。
瑞安镇上的人都知道,寇季喜欢吃麻油圈,每天早晨都会到曹婆婆店,吃一碗馄饨,啃两个麻油圈。
宋人喜欢用麻油煎炸各种吃食。
麻油圈便是其中之一。
酷似油条,却跟油条不同。
味道也南辕北辙。
可即便如此,寇季还是能从麻油圈上,吃出油条的味道来。
寇季倒是能教授曹婆婆做出真正的油条,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因为麻油圈不仅能让他想起后世,也能让他认清现在。
麻油圈能提醒他,他是一个从后世而来的人。
麻油圈也能提醒他,他现在身处宋朝。
两种滋味,一起品尝,别有几分味道。
寇季很喜欢这种味道,所以经常光顾曹婆婆店。
当然了,瑞安镇上的人,并不知道寇季去光顾曹婆婆店,是因为麻油圈。
他们只当寇季是在照顾曹婆婆的生意。
宋朝油产丰富,但一般人家也不敢奢侈的用麻油煎炸面圈。
大部分的百姓只会在拌饭的时候,给里面滴一两滴麻油提味,根本不敢用麻油煎炸面圈。
能用麻油煎炸食物的,只有富户和那些达官贵人。
所以麻油煎炸出的食物,价格自然会相对的高一些,一般人享用不起,也舍不得享用。
所以曹婆婆店里的生意,很一般。
百姓们之所以觉得寇季是去照顾曹婆婆生意的,那是因为曹婆婆的独孙,此前是文昌学馆的学生,跟着寇季去了一趟西北,葬身在了西北。
人是跟着寇季去的,死在了外面,寇季自然会觉得愧疚,照顾一下曹婆婆的生意。
寇季一如往常,入了曹婆婆的店,找了个靠着角落的位置坐下。
刚坐下没多久,曹婆婆就端着一碗馄饨和两个麻油圈出现在了寇季面前。
曹婆婆其实年龄不大,仅有五旬,只是出身贫寒,为了谋生,为了供孙儿读书,常年操劳,所以看着有些显老。
寇季瞧着曹婆婆,叹了一口气,道:“你现在不愁吃,不愁穿的,为何还要在面前操劳?”
曹婆婆笑了笑,没有说话。
回身继续去忙她的了。
寇季这话说了不是一次两次了。
刚开始的时候,曹婆婆还向寇季解释,可到了最后,寇季说的多了,曹婆婆也就懒得解释。
寇季见曹婆婆不搭理他,也就没有多言,继续自顾自的吃东西。
吃了没两口,一个人出现,坐在他的对面。
一个三旬上下的中年人,着一身青色的袍子。
中年人坐定以后,招呼着曹婆婆道:“老婆子,给我一碗馄饨,两个油圈。”
寇季咬了一口油圈,瞥了中年人一眼,不咸不淡的道:“说话客气点……曹婆婆可是官家赐的六品诰命……虽说她的身份不如你,可她背后还站着七个进士孙子。
不想以后被她的进士孙子盯着骂的话,就客气点。”
中年人一脸愕然的看向了曹婆婆。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曹婆婆以后,回过头对寇季道:“您在……骗我?”
寇季不屑的撇撇嘴,“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用得着骗你?”
曹婆婆虽然没了一个亲孙子,可却多了七个干孙子。
一个个皆是文昌学馆内的俊杰。
对曹婆婆十分孝顺。
曹婆婆的孙子在去世的时候,没留下什么遗言。
但他的七位同窗,没有嫌弃曹婆婆的出身,毅然决然的代替了曹婆婆的孙子,向她尽孝。
放在后世,这是治得大书特书的事情。
可放在古代,却十分稀松平常。
中年人愕然道:“她既然有如此身份,为何还要在此处操持贱业?”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他孙子最喜欢吃她做的油圈。”
中年人有些发懵。
寇季却没有细细的解释。
中年人等到曹婆婆送来了油圈和馄饨以后,恭恭敬敬的对曹婆婆一礼,然后有就那么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也不吃东西,也不说话,就看着寇季吃东西。
寇季吃完了自己的东西以后,瞥向了中年人,道:“有话说?”
中年人果断点头。
寇季询问道:“去府上说,还是在这里说?”
中年人苦笑了一声,道:“我既然来见您了,那么在哪儿说都一样。无论是在此地,还是在贵府上,都瞒不过别人的耳目。”
寇季缓缓点头,唏嘘道:“我没想到最先找上我的是你。”
中年人略微一愣,“您知道我们会找上您?”
寇季笑道:“事到如今,你们不找我,还能找谁?去找官家吗?有些话,你们能跟官家畅所欲言的说吗?”
中年人一脸苦涩。
寇季继续笑道:“说起来我跟你也算有一段仇怨,你来找我救你,就不怕我趁机陷害你?”
中年人摇摇头道:“不怕,因为您不是那种人。”
寇季笑着点点头。
中年人姓韩,名允升。
已故左屯卫大将军韩崇业之子。
已故侍中韩重赟之孙。
韩重赟乃是北宋开国功臣之一,宋太祖皇帝的结义兄弟,也是宋太祖皇帝霸府潜邸之臣,十分得宋太祖皇帝信任,屡获重任。
晚年的时候,有人诬陷他私取亲兵为心腹,宋太祖皇帝因此大怒,贬了他的官,他也因此失去信任。
死后被追封为侍中。
第0715章 文臣才是最难对付的……
韩崇业是韩重赟的次子,年少时,魏王赵延美还不叫赵延美,而叫赵光美,封号也不是魏王,而是秦王。总之韩崇业被赵延美相中了,招了驸马。
赵延美被贬房陵的时候,他也遭到了牵连,被一同发放到了房陵。
寇季说他和韩允升有仇,指得就是从房陵被召回的魏王府一脉。
魏王府一脉,算得上是韩允升的娘舅家。
寇季此前死磕魏王府一脉,双方算是结了仇。
不过,韩允升似乎没有记住这份仇恨的意思。
“你既然找到我头上了,那我也不给你卖关子。你是想向官家叨扰,还是想跟官家谈条件?”
寇季开门见山的问。
韩允升苦着脸道:“身为人臣,哪有资格跟官家谈条件。”
寇季淡然笑道:“你要是早就这么想,那就好咯……”
韩允升脸上的神色更苦。
寇季坦言道:“官家从头到尾都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只要你们服软,交出你们不该掌控的东西,官家必然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你们门下庇护的那些人,官家也会酌情定罪。
可你们一点儿也不识趣,非要跟官家闹一场。
做下了劫掠八家一字交子铺的案子。
如今你们背着重案在身,再想向官家服软,官家可就不会轻饶你们了。”
韩允升试探的问道:“不知……官家会如何处置我?”
寇季笑眯眯的伸出了手指,“三条路……”
韩允升迫不及待的问,“那三条……”
寇季笑道:“第一条路,继续跟官家斗下去,过几日我会去你府上抓人,到时候你带着府上的老弱妇孺,一起束手就擒,被我抓回大牢即可。”
韩允升脸上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
寇季继续笑道:“第二条路,官家保留你的爵位,但你韩家三代以内,别想再出现在朝堂上。”
韩允升咬着牙,脸色依旧难看。
寇季继续道:“第三条路,官家罢黜你韩家一切官爵,但是准许你推举出韩家两子,一子入文昌学馆,一子入邙山讲武堂。”
韩允升脸色更加难看,他盯着寇季,疑问道:“邙山讲武堂,是什么地方?”
寇季摇头笑道:“我不能说,你也不能问。总之对你韩家有好处就是了。”
韩允升一脸期盼的看着寇季,追问道:“还有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寇季反问道:“你说呢?”
韩允升犹犹豫豫,迟迟不肯决断,但也没有离开。
寇季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他开口,就开口道:“你可以多想想,在我去你府上抓人的时候,你想明白就行。”
听到了‘抓人’二字,韩允升哆嗦了一下,咬牙道:“我选第二条……”
寇季略微一愣,盯着韩允升道:“你确定?”
韩允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寇季略微点了一下头,道:“那你回府上等着,明日会有人到你府上去找你。到时候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韩允升起身,对寇季拱了拱手,匆匆离开了曹婆婆店。
寇季望着韩允升离去的背影,略微叹了一口气。
“韩家……没了……”
虽然韩允升保住了自己的官爵,可其他的,什么也没了。
等他死了,韩家恐怕就要沦为普通的富户了,再也不会跟朝廷有半点关系。
在寇季看来,他给出的条件中,第三条绝对是最好的。
他在给赵祯建议的时候,并没有邙山讲武堂的名额。
最终还是赵祯自己定下的,加一个邙山讲武堂的名额。
邙山讲武堂,是赵祯为此前没有命名的讲武堂定下的名字。
里面出来的学生,以后必然会被分派到各军中去担任基础军官。
他们是第一批学习火器作战的人,以后的成就必然不可限量。
能不能当将军,寇季不敢断言。
但是出任军中的校尉,还是十拿九稳的。
若是有几分领兵作战的才能,很有可能就会被擢升为将军。
韩家乃是将门,有自己独特的领兵之道,若是韩家的子弟足够有悟性,将自己家传的领兵之道融入到火器作战中。
一个将军的职位,必然能降临到他头上。
韩家是将门世家,自然比普通人更具领兵的优势。
那些从平民百姓中挑选出来的邙山讲武堂的学生,在这方面,肯定是比不上他们。
单凭这一点优势,韩家的子弟就能迅速的脱颖而出。
可惜,韩允升不敢赌。
他将眼前的富贵守的死死的,却将以后的富贵弃之不顾。
“官家好不容易动了一下仁心,没想到人家却不领情……也不知道官家知道了此事以后,会作何感想?”
寇季感叹了一句,放下了双份早餐的钱,离开了曹婆婆店。
之所以给双份的钱,是因为韩允升走的匆忙,没给钱。
回到府上以后,相继有人前来拜访,有自行前来的,也有曹府的人引荐过来的。
寇季一一见过,给出的出路也一模一样。
有人说自己要考虑一下,便匆匆离开了寇府别院。
也有人选了第二条路。
第三条路,却无人问津。
寇府别院门庭若市,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潘夙和石元孙的耳中。
潘夙得到消息以后,知道大势已去,再也没有离开过府邸,反而请求他爹去拜访了一趟寇季。
石元孙去潘府上找潘夙,潘夙避而不见。
石元孙恼怒之下,带着一些人悄然离开了汴京城。
赵祯收到了消息以后,并没有派人阻拦,而是任由他们离去。
赵祯、寇季二人并肩站在城门楼子上,眼看着石元孙离开了汴京城。
寇季侧头对赵祯道:“官家,你就这么任由他离开?”
石元孙离开了汴京城,去做什么,寇季和赵祯二人心里都清楚。
必然是走最后一步。
赵祯缓缓点头,目光深邃的道:“朕放他离开,就是想看看,还有谁对朕不忠。他们最好能趁着这个机会一次性全部跳出来,朕也好一并收拾。”
说到此处,赵祯看向了寇季,笑道:“昨日朕手下的人,截获了一封密信。”
寇季疑惑的看着赵祯,静等下文。
赵祯笑道:“有人给远在博州的王德用去了一封信,将汴京城内发生的一切,尽数告诉了王德用。”
寇季眉头一挑,愕然道:“他们想拉拢王德用一起起事?”
赵祯哈哈笑道:“不止有王德用,还有郭易、王凯等人。不过他们只是将汴京城内发生的一些告诉了王德用和王凯等人,并没有出言拉拢王德用等人一起起事。”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还不算太蠢……”
赵祯摇头道:“已经算是蠢的可以了……王德用若是真的会反,那我大宋江山就真的到了风雨飘摇的地步了。”
寇季笑着道:“他们兴许是怀着有枣没枣,打两杆子的心思。”
赵祯缓缓点头,语气沉重的道:“只等石元孙起事,朕就能借此一举扫平武勋带给我大宋的麻烦。”
说到此处,赵祯看向寇季,道:“武勋们被我大宋养了这些年,跋扈惯了,遇事总喜欢用过激的手段,你我君臣对付他们,倒是没遇道多少阻碍。
可是文臣们,就不那么好对付了。”
有兵权的武臣跟没兵权的武臣,完全是两种概念。
大宋的大部分武臣,属于没兵权的那种。
纵然对军中有所影响,能影响到的兵马也是少数。
就像是潘承裕所说的那样。
石元孙叫嚷着说,能调动二十五万人马,可最终能跟着他们一起作乱的,不过两万多而已,甚至有可能连万也过不了。
石元孙想要借助更多的兵马作乱,唯有假传命令。
以剿匪、剿灭叛乱、勤王等借口,领着兵马作乱。
关键是,他还不一定能成功。
因为军中坐镇的监军、推官、文书等人,一定会让他出具兵符、印信、令箭、诏书之类的东西。
一样也拿不出来的话,监军、推官、文书等人,绝对不会听他的。
不仅不会听他的,还会告诉军中上下的将士,让他们也不要听石元孙的。
除非是将士们自愿跟着石元孙作乱,不然石元孙很难调动将士们。
大宋完善又严苛的监军制度可不是盖的。
监军制度就像是一个紧箍咒一样,牢牢的套在军中所有人身上。
随时都能将你禁锢的死死的。
此前寇准精简天下兵马,引起了兵变。
那是因为寇准的举动,影响到了军中上下的利益,其中就包括一些当了一辈子的兵,不知道离开了军伍以后,还能不能活下去的将士。
寇准动了将士们的饭碗,将士们要保住自己的饭碗,有了作乱的想法。
军中将校们为了保住自己的那份兵血,也有了作乱的想法。
上下都有了作乱的想法,才会出现作乱。
监军在这个时候,就会第一时间被杀了祭旗。
若仅是军中将校有作乱的想法,将士们却没有。
那么军中将校想作乱,难度很大。
过不了将士那一关,也过不了监军那一关。
石元孙想作乱,首先要面对的就是这两关。
除了骗,似乎没有其他的法子能够过的了这两关,所以石元孙肯定会采取欺骗的方式。
但这样的方式并不长久,也很容易被拆穿。
曹、李两家,在赵祯清查往年军饷去留的时候,为何果断的选择了舍去利益。
就是因为他们知道,兵变的难度太大。
所以才会果断向赵祯服软。
兵变真要是容易的话,曹、李两家未必那么容易服软。
当然了,除了兵变难度大的原因外,还有身处在富贵中,不愿意再为了富贵去冒险的原因在里面。
一个人一穷二白的时候,在利益的驱使下,很容易走极端,也愿意去赌命。
可一个人身处在富贵中,有大把的利益在手,就不愿意再去为了那些蝇头小利,拿命赌。
就是因为以上的两种原因,导致了许多武勋们不可能跟赵祯鱼死网破,最终的结果就是赵祯轻而易举的收拾了他们。
似石元孙这一类身处在富贵中,却愿意拿命去争取那些蝇头小利的贪婪之辈,终究是少数。
赵祯需要下狠手对付的,就是这一类少数人。
可惜,石元孙跟赵祯的实力差距太大。
犹如鸡蛋碰石头。
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赵祯和寇季二人在处理了皇亲国戚以后,歇都没歇,果断下手处理武勋,就是因为知道,武勋跟皇亲国戚差不多。
不难对付。
真正难对付的是文臣,以及天下的富商大贾。
他们才是赵祯和寇季革新的时候,最难对付的一批人。
不能用过激的手段,任何过激的手段,都有可能会引起巨大的反弹。
更重要的是,他们手里有人质。
他们手里的人质,就是天下百姓。
寇季听到了赵祯的话,沉吟道:“已经有人察觉出的端倪,向官家进言了吗?”
赵祯缓缓点头道:“有人在苏州等地散出风声,说朕要效法你在河西、西北等地的作为,将天下的富户清除干净,将天下的田产均分给百姓。
苏州等地的富户们,已经开始反抗了。
做生意的,已经开始以各种理由,推脱交税。
衙门里下发的公文,还没下乡就会被撕毁一空。
去乡间办公的衙役,也会被拦在乡外。”
寇季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听着都是一些小事,可一旦席卷整个江南,那就不是小事了。
赵祯深吸了一口气,道:“更重要的是,苏州知州被人状告到了江宁府衙门,称其治理苏州期间,贪墨了足足三十万贯钱财。
作证的,是苏州知州衙门里的文吏。
此事被人传扬了出去,苏州境内,民怨沸腾。
江宁府知府奏请朕斩了苏州知州,以安民心。”
“嘶……”
寇季倒吸了一丝冷气,沉声道:“苏州知州臣倒是知道,臣任吏部期间,看过他的卷宗。此人在苏州任职两期,虽然没有什么作为,但也没有搜刮民脂民膏。
整日里躲在府上吟诗作画。
不问苏州的大小事务。
说他不作为,我信。
可说他贪了三十万贯钱财,我却不信。
他在任期间,苏州大小事务,都是有衙门里的佐官、推官、文武吏处理,根本就没掌过苏州的权,怎么可能去搜刮民脂民膏。
此人定然是被手下的人携手诬陷的。”
赵祯沉声道:“可他已经引起了民怨,你说朕斩还是不斩?”
寇季思量了一下道:“派人先将其押解回京再说。”
赵祯沉吟了一下,点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赵祯处理了皇亲国戚,处理了武勋,已经让文臣们感觉到苗头,所以他们中间有些人就已经迫不及待的给赵祯施压了。
没有一点点征兆,说给你难堪,就给你难堪。
像是挑衅,也像是警告。
可无论是寇季,还是赵祯,都不是喜欢被人挑衅和警告的人。
君臣二人在城门楼子上没待多久,各自返回了各自的居所。
两日后。
劫掠江宁府等地八家一字交子铺的匪徒,被押解进了汴京城。
中途虽然遇道了几次截杀,但他们依然完好无损的被押解回了汴京城。
虽说有不少人服软了,也不再跟石元孙合谋。
可依然有人派人去截杀了匪徒。
为的,是减轻自己身上的罪责。
只是,他们明显做了无用功。
因为那些匪徒到了汴京城以后,寇季审也没审,直接依照赵祯和张知白二人给的名单,前去抓人。
贪污军饷的、参与劫掠计划的,一家也没有放过。
即便是曹府、李府,寇季也派人去抓人了。
曹府、李府的门人、族人,只要是犯了错的,早就束手就擒在府上等候。
寇季派去的人一到,他们就主动将人犯上交,并且献出了一些财物,作为赃款。
其他那些服软的武勋们,就没那么简单了。
一个个几乎都被抓进了刑部大牢。
他们虽然服软了,但赵祯要剥夺他们其中一些人的官爵,需要一个借口,所以他们必须配合。
寇季带着人足足忙活了十余日,才将汴京城内的武勋们梳理了一番。
朝中的高官厚爵,特别是武臣当中的高官厚爵,一下子去了一大半。
汴京城内的浪荡子、纨绔子弟,也不见了踪影。
不管是被牵连到的,还是没被牵连的,一个个都被家里人约束在府上,不许出去祸害人。
汴京城的治安,一下子好了近四成。
有好事的百姓,居然在汴京城里传扬寇季不畏权贵的好名声。
寇季知道此事以后,也是哭笑不得。
不过他没有去向百姓们解释,自己也是权贵之一。
寇季处理完了一切,向赵祯去交旨的时候,赵祯正在训人。
随着皇亲国戚和武勋们被整治,满朝文武对待赵祯的态度,越发恭谨了,赵祯的威严自然也因此增加了不少。
寇季进入到了资事堂,就看到赵祯一脸深沉的坐在座椅上,盯着局促不安的站在资事堂中的新任户部侍郎章得象。
“把你刚才的话,再跟朕重复一遍……”
章得象年近五旬,慈眉善目的,像是庙里供着的那种神像,看着也很富态,大方脸。
面对赵祯极具威严的喝话,他眉头稍稍一低,道:“启禀官家,从各府抄没的钱财,如今已经装满了国库,余下的钱财,没地方可放……臣想奏请官家,再借寇府一用……”
赵祯轻哼了一声,章得象的腰立马又向下弯了几分,“朕已经下令让你们户部携手工部,一起重铸了一次国库,为何还是不够用?”
章得象垂着头,没有说话。
赵祯想要发火。
寇季赶忙出声道:“臣寇季参见官家,此事并非户部的错,乃是臣此前急于制造火器,在工部准备着手重铸国库之前,从工部借调了一些人手。
所以才耽误了他们的工期。”
赵祯盯着章得象道:“既然其中存有隐情,为何不据实奏报?”
章得象抬起头,沉声道:“回官家,臣才刚调任回京,只知道工部在帮户部营造国库期间,突然抽调了一部分人离开,耽误了工期,具体去了何处,臣并不知晓。
臣既然不知道其中详情,自然不敢妄言。”
赵祯闻言,脸色缓和了几分,“你倒是懂得谨言慎行……寇府能不能暂时借用,朕说了不算,你得问寇爱卿。”
寇府的府邸,属于寇府的私产。
即便赵祯身为皇帝,也很难在名不正言不顺的情况下,越过寇府的主人,去使用寇府。
古人在私有财产的维护方面,律法相当的严。
比如无故入室。
秦汉时,律法规定,无故入室犯罪,无论从恶大小,主人杀之无罪。
往后历朝历代,也有类似的规定。
只不过没有那么严,规定了时间,已经是否作恶。
作恶有作恶的惩处,不作恶有不作恶的惩处。
但有一点是共同的。
那就是夜间入室作恶,主家杀之无罪。
章得象听到了赵祯的话,对赵祯躬身一礼,然后又对寇季一礼。
“寇枢密……”
章得象刚开口。
寇季就打断了他的话,“只管用……但记得别破坏里面的花草树木……不然我祖父又要埋怨了……”
上次朝廷借用了寇府的府邸,有动了一里面一些花草树木,寇准为此可是没少埋怨。
并不是寇准小气。
而是寇准十分在意寇府的私产。
哪怕是一株野草,只要长在寇府内,那就是寇府的私产。
寇府人动得,其他人动不得。
章得象躬身道:“寇枢密放心,下官一定叮嘱下面的人,照料好寇府。”
寇季缓缓点头。
章得象再次施礼后,退出了资事堂。
章得象一走,寇季看向了赵祯,略微有些好奇的道:“官家今日火气颇为旺盛啊?”
赵祯瞥了寇季一眼,随手从龙案上取了一份文书,吩咐陈琳拿给了寇季。
寇季看完以后,脸色也不太好看。
文书是缴文,主人公是他和赵祯。
是石元孙发的勤王缴文。
文中细数了他和赵祯的种种‘恶行’。
他属于那种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的那种大恶人。
赵祯为恶,是被他蛊惑的。
文中最后指出,他如今已经把持了朝政,暗中控制了赵祯,借着赵祯之口施行种种恶政,祸害天下,祸害苍生。
第0716章 石元孙的小心思
赵祯瞧着寇季阅览完了文书,不悦的问道:“朕看着像是昏君吗?”
寇季将文书交还给了赵祯,站回了原地,哭笑不得的道:“臣看着也不像是奸臣啊……”
赵祯沉声道:“石元孙此举,不仅污蔑了朕,也将你架在了火上,其心可诛!”
寇季语重心长的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石元孙在文书中提到,他已经集结了二十万人马,准备入京勤王,二十万人马,可不是个小数目,我们要小心应对才是。”
“二十万?”
赵祯不屑的道:“他要是能集结二十万人马,朕跟他姓石。”
寇季略微一愣,听懂了赵祯话里的意思。
寇季沉吟道:“官家的意思是,石元孙在虚张声势?”
赵祯又取了一份文书,递给了寇季,在寇季阅览文书的时候,赵祯出声道:“各家心腹部曲,加上各家在军中的亲信,算下来勉勉强强不到两万人。
他们又借着勤王的名头,鼓动了一些人。
所有的人马加起来,才五万人而已。”
寇季一边听着赵祯的话,一边阅览着手里的文书。
文书中记录的,远比赵祯所说的要详细。
石元孙等人离京了以后,过京兆府,到达了兴元府,然后分头去调动自己能调动的兵马。
石元孙带着人进入到了兴元府所在的利州路的兵马大营以后,以勤王的名义,配合着军中的亲信,快速的诛杀了监军,掌控了利州路的兵马大营。
兴元府知府察觉出了此事不对以后,一面向朝廷上书求证,一面暗中和石元孙周旋。
石元孙既无兵符,也无衣带诏,根本没办法打消兴元府知府对他的怀疑。
兴元府知府多番查证以后,确认了石元孙是作乱。
于是他放出了风声,扬言石元孙是作乱,凡是跟着石元孙作乱的将士,一定会被朝廷诛灭。现在逃离石元孙的控制,不跟着石元孙作乱,事后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将士们本就对石元孙斩杀了军中的监军存有怀疑。
兴元府知府这么一说,将士们心中的怀疑更浓。
一些将士仗着在军中有几分威信,去找石元孙讨要兵符、衣带诏一类的东西的时候,石元孙拿不出东西,就只能暂时罗列了一些罪名,扣押了他们。
同时派人去抓兴元府知府。
却没料到,兴元府知府,早在放出风声之前,就带着幼子逃出了兴元府。
利州路的将士们见此,确信了石元孙是造反,于是他们结伴出逃。
一时间,石元孙掌控的利州路的兵马大营,像是个筛子,每时每刻都有将士往外逃,一些守着兵马大营的明暗哨,也往外逃。
石元孙不得调动自己手下的亲信,封锁了兵马大营。
最终利州路兵马大营里留下的将士,不到万余人。
石元孙好歹有万余人,其他人就远远没有石元孙如此幸运。
他们离开了利州路,前去各处调动兵马的时候,刚入军营,被军中的监军、推官、文书等人围住盘问了一番,就漏出了破绽。
在军中的监军、推官、文书人调动兵马拿下他们之前,他们果断带着自己的亲信,逃离了兵马大营。
也有那么一两个倒霉的,不等带着人逃离兵马大营,就被军中的监军等人带着兵马给就地拿下。
总而言之。
石元孙等人信心满满的离开了汴京城,到了地方以后,压根就没调动得了多少兵马。
只是勉强的将各军中的亲信抽调了出来,凑上了府上的部曲,组成了一支两万兵马的军队。
两万兵马,在拥有百万大军的赵祯面前,根本不够看。
石元孙深知这个道理。
所以在集齐了两万兵马以后,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盘踞在兴元府,借着勤王的名头,光邀天下有志之士,一起随他入京勤王。
为此,他许下了不少重利。
然后盘踞在三山五岳中的一些牛鬼蛇神,被他说动了,纷纷带着人赶到了兴元府,帮着他一起作乱。
有了那些牛鬼蛇神的加入,石元孙手下的兵马一跃暴涨到了五万之数。
然后石元孙率领着五万人马,号称二十万人,兵出兴元府,准备入京勤王。
只是他行军的路线并不是直奔汴京城而来,而是直奔秦州而去。
要知道,秦州在兴元府的西北,汴京城在兴元府的东北。
“石元孙想做什么?”
寇季看完了文书以后,一脸疑惑。
他完全看不懂石元孙的往秦州行军的目的。
若是要勤王的话,应该往汴京城行军才对。
若是要裂土封疆的话,那也应该往南方行军才对。
南方兵力稀少,石元孙完全可以凭借着手里的兵马,在南方开辟出一块安身之地。
可他不仅没有选择汴京城,也没有选择南方,反而往秦州而去。
秦州属于秦凤路。
入了秦凤路,无论石元孙率领着兵马向那个地方而去,都会遭遇到强兵。
无论哪一个地方的强兵,都不是石元孙能够匹敌的。
秦凤路境内有永兴军,以及凤翔府、京兆府两府的守军。
永兴军算得上是大宋数得着的强军,不敢说吊打石元孙的兵马,至少能将石元孙约束在一地。
出了秦凤路,再往北,那就河西路和西平路。
河西路和西平路,如今处在半军管状态,几乎可以说是全民皆兵。
石元孙要是一头扎进去了,骨头渣子都会被吞干净。
赵祯没有回答寇季的话,而是取出了另一份文书,递给了寇季。
“还有?”
寇季狐疑的拿过了文书,略微扫了一眼,脸色略微一边。
寇季盯着赵祯愕然道:“石元孙这是……”
赵祯冷哼道:“要跑!”
寇季脸上神色古怪的道:“臣自然知道石元孙要跑,可是这也太……”
赵祯瞥向了寇季,哼了一声道:“太无耻了对不对?”
寇季缓缓点头。
赵祯递给寇季的新文书中提到,石元孙自己率领着五万兵马赶往了秦州,可是石府的人,以及其他各府的人,却在离开了兴元府以后,就脱离了大队兵马,一路策马南下。
看情形是往邕州等地而去。
赵祯冷哼道:“石元孙糊弄着其他人去送死,他自己暗中派遣了府上的人,往南逃去。朕要猜测的没错的话,他府上的人要么会沿着雷州出海,要么会进入到交趾去避祸。”
寇季放下了文书,问道:“官家打算如何应对?”
赵祯冷笑道:“他以为他的阴谋会得逞?朕早就下令邕州的张伦,封锁了他们所有南逃的道路。他们到了邕州,就会被张伦一举拿下。”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邕州境内,驻扎着一支厢军。
太宗年间,征讨交趾的时候,他们便是前驱。
征讨交趾兵败以后,他们就留在了邕州。
虽为厢军,但是战斗力却不弱。
据说其中还存在着南汉遗留下的一些象兵。
没错,就是象兵。
以大象为骑的象兵。
南汉曾经仗着象兵的犀利,击溃了数次大宋的征讨。
最终还是潘美请教的当地的百姓,得知了火可以克制象兵,用火攻破了南汉的象兵。
南汉虽灭,但一部分的象兵却遗留了下来。
虽然如今邕州等地的象兵,很难得到南汉时期的千骑的规模,但仍旧有百骑存在。
总之,驻守在邕州境内的那一支厢军,十分复杂。
各种稀奇古怪的兵种都有。
正面作战,他们未必能爆发出多少战斗力。
但是在邕州等地坑人、抓人,他们绝对比其他兵马要强。
石元孙府上的人,以及各府上的人,对上了他们,恐怕讨不到什么好。
“那赶去秦州的石元孙,该如何应对?”
寇季疑问。
赵祯反问道:“四哥觉得该如何应对?”
寇季思量了一下道:“让狄青带人跑一趟?”
赵祯略微思量了一下,缓缓点头,“也好……曹玮在辞仕的时候,多此向朕推举狄青,这说明狄青确有才能。狄青此前又是朕亲军的主将,算是朕的人。
让他多磨砺磨砺,以后也好担当重任。”
“陈琳……”
“奴婢在!”
“草拟旨意,派狄青率领着虎字军,去一趟秦凤路,永兴军上下,从旁协助。再拟定一道旨意,坐实了石元孙叛臣的名头,同时昭告天下。”
“奴婢遵旨!”
“……”
石元孙既然没有拼死之志,赵祯和寇季也就对他失去了兴趣。
石元孙率领着五万兵马,听着是声势浩大,可是在寇季和赵祯二人眼里,那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除了各府的部曲,以及各府的亲信以外,其他的根本不堪一击。
派遣狄青领重甲出阵,永兴军从旁协助,六万精锐征讨石元孙,足以将石元孙干趴下。
赵祯在下完了旨意以后,留下了寇季在宫里吃了一餐便饭,到了傍晚才放寇季离开了皇宫。
寇季到了府上以后,就看到了两道人影,站在寇府别院门口,似乎在闲聊。
凑近了以后,仔细瞧了一下。
却是朱能和种世衡二人。
寇季下了马,上前问道:“你们二人既然到了门口,怎么不进去,待在门口作甚?”
朱能和种世衡二人听到了寇季的声音,赶忙回身施礼。
寇季如今可是他们的直属上司。
他们不能再将寇季当成一个后辈对待。
朱能在施礼过后,对寇季嚷嚷道:“你派我白跑了一趟涿州,是不是得给我一个说法?”
寇季上下瞥了朱能两眼,道:“给你什么说法,朝廷给你发着足额的公使钱,让你去涿州等地游玩了一番,你还不乐意?”
涿州的兵变,只是一场戏。
朱能奉命去涿州平叛,快马加鞭的赶到涿州以后,就看到了涿州的兵马安安稳稳的待在军营里,没有一点兵变的痕迹。
只是每到傍晚的时候,涿州的兵马会被涿州军中的监军、文书等人领着在涿州境内瞎跑,造出一些类似于作乱的声势。
只是当地的百姓谁也不将其当成作乱。
反倒以为涿州的兵马在巡视,在保护他们。
涿州百姓刚刚回归大宋,赵祯给他们分了地,又免了他们三年税赋,他们自然对赵祯感恩戴德。
赵祯又派遣兵马保护他们不受辽人的侵害,他们自然对赵祯更加感激。
五月秋收以后,百姓们手里也存有一些家底。
一个个拦下了四处‘作乱’的将士,非要犒劳一下将士们。
将士们以前在大宋,不怎么受人待见。
在涿州,反而被百姓们厚待,内心十分感动。
一个个在‘作乱’的同时,帮着百姓们修桥铺路、挑水劈柴。
一时间,涿州境内真的是军民一家亲。
朱能所到之处,看到的全部是一副和谐的场面,完全看不到半点作乱的痕迹。
搞得他都不知道怎么给朝廷写奏报。
朱能觉得,赵祯和寇季二人即便是做戏,那也应该做的像一点,如此敷衍了事,实在是难以服众,还害的他白跑了一趟,实在是可恶。
朱能心里有怨气,却有没办法去冲赵祯喊。
只能在寇季面前叫一叫屈。
“下次有这种差事,你还是另请高明吧。我是办不了这种差事。”
朱能瓮声瓮气的说。
寇季瞥了朱能一眼,没有说话,请朱能和种世衡入了寇府别院。
到了正堂,坐定以后。
寇季吩咐仆人送上了茶水。
在仆人去斟茶的时候,寇季盯着朱能道:“所以,你特意跑到我府上来,是专门来叫屈的?”
朱能批判道:“你们在涿州的所作所为,太儿戏。”
寇季等仆人送上了茶水以后,端着茶水道:“涿州距离汴京城有千里之遥,往返一趟的耗费不少时间。谁还能跑到涿州亲自去调查不成。
就算有人不信邪,派人去调查,能进得了涿州吗?
恐怕连保州都出不去。”
朱能闻言,略微一愣。
寇季说的是实情。
从涿州兵变的消息传出来以后,通往涿州的各个关口,就被封锁了,除非是朱能这种带着圣旨出行的,其他人根本无法过关,自然没办法谈听清楚涿州的虚实。
在朱能愣神的时候,寇季继续道:“官家要做事,自然会确保万无一失,又怎么可能留下话柄给你们抓?如今镇守在涿州的兵马,已经全部拿到了官家发放的足额军饷和赏赐,官家也没有因为兵变重处他们,你觉得他们是会向着官家说话,还是向着其他人说话?
军中的一些将校,虽然被官家贬了官,可那属于明降暗升,一个个指不定在背后偷着乐呢。
谁会站出来戳穿此事?
又或者说,谁敢站出来,得罪如今的官家?”
朱能缓缓回神,长叹了一声,道:“你和官家还真是算无遗策……”
说到此处。
朱能看向了寇季道:“不过石元孙作乱的事情,你们就算漏了吧?”
寇季抿了一口茶,放下了茶杯,盯着朱能笑道:“你怎么能确定,石元孙作乱,不是官家刻意而为呢?”
朱能愕然的瞪起眼,一脸难以置信。
“官家还能任**乱大宋江山?”
寇季淡然道:“官家只是想借此机会,让该跳的人都跳出来,然后一网打尽。”
朱能一愣,沉声道:“那岂不是说,此次参与到作乱中的人,早已落入到了官家的算计中?”
寇季淡淡的道:“官家身为人君,怎么可能算计自己的臣子呢?我们只能说,一切皆在官家的掌控之中。”
朱能仔细思量了一下寇季的话,郑重的点了点头。
种世衡细细的品着寇季的话,并没有开口。
朱能点头过后,对寇季道:“石元孙叛乱,实属罪大恶极,官家应该派重兵剿灭之。”
寇季哈哈一笑,“你就是为此事来找我的吧?”
朱能没有隐瞒,缓缓点头道:“我发现我就会领兵打仗,在枢密院里勾心斗角的,我真的适应不来。”
寇季笑着摇头道:“适应不来,你也得适应。剿灭石元孙的事情,你就别想了,官家已经将此事交给了狄青。”
听到了狄青二字,种世衡眼中闪过了一道异色。
倒是他对狄青有意见,而是狄青如今掌控的兵马,正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种家军。
所以提到狄青,种世衡难免都会关注一下。
朱能嚷嚷道:“狄青那小子能行?”
寇季笑道:“官家可是十分看重狄青的。”
朱能撇撇嘴道:“战场上看的是谁能打胜仗,看的是真本事,可不是其他虚头八脑的东西。”
寇季失笑道:“你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接替狄青,去打石元孙。可官家如今已经将此事交给了狄青,我离宫的时候,官家已经派人将旨意送去给狄青了。
你难道还想阻止官家圣心独裁不成。”
朱能脸色微微一变,正色道:“那可不敢……”
赵祯如今君威日重,是真的能够震慑住群臣。
一套手段,整治了皇亲国戚和武勋们,震慑了满朝文武。
如今满朝文武在私底下,也不敢说赵祯的坏话。
朱能替自己辩解之余,小声的嘟囔道:“我是真的在枢密院待不下去了。我这个脑子,在战场上跟敌人斗斗心眼还行,在枢密院里跟那些下属们勾心斗角,是真的不行。
难保有一天,就被那些下属给坑了。”
朱能说这话,并不是真的不会跟人勾心斗角,而是懒得为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人去勾心斗角。
算计来算计去的,到头来也落不到多少好,还不如打一仗来的痛快。
寇季盯着朱能道:“谁以前做梦都想出将入相的?”
朱能一脸尴尬的道:“以前没在枢密院待过,不知道枢密院有那么多麻烦。”
寇季瞥了朱能一眼,“嫌麻烦,你也得待着。官家赐给你的官爵,岂是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的。”
说到此处,寇季似乎想起了什么,眯着眼看向了朱能,沉声道:“你的人不会回来了吧?”
寇季提到的人是什么人,朱能秒懂。
反倒是种世衡眼中闪过了些许茫然。
朱能瞥了一眼种世衡。
寇季沉声道:“不碍事,你只管说。”
朱能嘿嘿一笑道:“前去大理的人,已经回府了。”
寇季哼了一声道:“难怪你不想在枢密院待了,原来是去大理的人回来了,肯定给你带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吧?不然你不可能舍得下枢密副使的职位。”
朱能又看了种世衡一眼。
种世衡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心中苦笑了一声,冲着寇季和朱能抱拳道:“我出去转一转,等你们聊完了,再回来?”
寇季摆手道:“不必……”
说完这话,寇季对朱能道:“种世衡交出了种家军和清涧城以后,也算是官家的臣子了。既然是官家的臣子,此事就没什么好隐瞒的。”
朱能听寇季将种世衡当作了自己人,也就不再藏着掖着。
朱能夸张的喊道:“以前我一直觉得,我大宋才是天底下最富庶的地方。可我的人将大理的消息带回来以后,我才知道,狗日的大理更富。
上好的木料,咱们舍不得用的那种。
在大理,随处可见。
人家用来做门框,做匾额,做门扇的都有。
珠宝玉石随处可见。
据说大理皇宫内,还有十三面完玉雕刻的屏风。
那东西,任何一面,拿到我大宋,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最夸张的是,大理境内有许多金银铜矿,一个个还是富矿。”
朱能说到此处,寇季一脸风轻云淡,种世衡则是一脸疑惑。
朱能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描述有问题,当即道:“咱们在沙州千佛洞内搜出的金银珠宝,不敌大理的百分之一。”
没有对比,自然没有办法清楚的认识到大理到底有多少财富。
拿千佛洞内搜出的金银珠宝一对比。
效果显而易见。
种世衡的眼珠子一下就直了。
即便是知道大理富庶的寇季,脸上也略微有些惊愕的神色。
寇季当初在千佛洞内搜出的金银珠宝,以及可以用海量的财富形容了。
寇季当初将那些金银珠宝送回大宋的时候,一下子就塞满了大宋的国库。
大理的财富,居然比千佛洞内搜出的财富还多百倍。
哪得有多少?
去狠狠的抢一票的话,是不是瞬间可以富可敌国?
第0717章 落幕
大理算是强国吗?
不算。
不仅不算是强国,甚至可以说是弱国。
每一岁,大理使节入宫觐见大宋官家的时候,绝对是诸多使节中,最虔诚的哪一个。
他们似乎很害怕惹恼了大宋,大宋怒而兴兵,对付他们。
大宋之所以没有攻打过大理,是因为大宋上上下下,都当大理是弱国,都当大理是蛮夷之地,穷苦不堪。
可事实上真是如此?
并非如此。
朱能探听回来的消息就是明证。
大理并不穷。
是宋人过于坐井观天了,总以为中原是最富庶的地方,除了中原以外,其他地方都是蛮夷之地。
如今宋人在寇季的引导下,打开了视野。
看到了大理的财富,自然就惦记上了。
小小大理,手握惊人财富。
就犹如一个顽童,手握着金银,出现在了闹事。
有多少人会惦记上他,显而易见。
寇季强按下了心头的惊愕,脸上的神色也快速的归于了平静,盯着朱能道:“此事暂时不可对外宣扬,你也别想着去大理。”
“为何?唾手可得的东西,我们若是不拿,岂不是浪费了?”
“因为官家马上要革新兵制……”
回答朱能的,不是寇季,而是种世衡。
寇季和朱能同时看向了种世衡。
种世衡坦言道:“你们肯将大理的财富分享给我知道,证明你们将我当成了自己人。我猜测到的一些东西,也不必一直放在心里,可以拿出来跟你们参详一下。”
寇季没有说话。
朱能疑惑的询问种世衡道:“官家要革新兵制?”
种世衡瞥了朱能一眼,道:“如此明显的事情,你不会看不出来。”
朱能听到这话,也不再装糊涂,当即道:“我能察觉到一二,但是不敢确定。”
朱能看着寇季和种世衡二人道:“我之所以想离开枢密院,其一是惦记上了大理的财富,其二就是为了避开革新兵制引起的动荡。
寇公在朝的时候,精简了一下天下的兵马,就已经引起了数场兵变。
官家如今要革新兵制,引起的动荡恐怕会更大。
虽说皇亲国戚和武勋已经被官家收拾了,可革新兵制,针对的是大宋所有的兵马。
到时候军中上下的将士,恐怕会有所怨言。
他们要是闹腾起来了,可不好收拾。”
种世衡缓缓点头,对寇季道:“我也是为了此事,前来找寇枢密商量的。”
寇季看向了种世衡道:“你对官家革新兵制,有想法?”
种世衡点点头,郑重的道:“我大宋的兵马,不应该再被文臣所影响了。若是被文臣所影响,即便是你跟官家革新了兵制,要不了多久,我大宋兵马又会故态萌发,陷入到糜烂当中。”
寇季沉吟道:“此事我和官家也在考量,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一说,若是可取,我可以找官家商量一二。”
种世衡推心置腹的道:“应当将派遣监军的权力,收回来,交给枢密院掌管。”
寇季略微一愣,沉吟道:“由文转武,想法倒是不错。只是枢密院在掌控天下将领的同时,又掌控了所有的监军,很容易借着监军,架空三衙。
到最后,枢密院就能掌控天下所有的兵马。
即便我是枢密使,官家也不可能看着天下所有的兵马落入我掌控之中。
内廷的三位宰辅,满朝文臣,也不会答应。”
种世衡皱眉道:“可是监军一直由文臣掌控的话,始终会对天下兵马有所影响。你和官家总不可能废除监军制度吧?”
寇季失笑道:“我倒是想,可官家不会同意,满朝文臣也不会同意。特别是此次石元孙作乱,让满朝文臣和官家都看到了监军对军中的约束力以后,就更不可能废除监军制度了。”
种世衡沉声道:“监军制度不解决,我大宋兵马想变强,也只能强一时,绝对不会一直强下去。”
朱能细细的听着二人的谈话,听到了此处以后,迟疑道:“朝廷也有兵部,为何不将监军的事情,交给兵部?”
寇季思量了一下道:“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种世衡依旧皱着眉头,“可若兵部尚书由文臣担任呢?朝廷可没少任命文臣担任兵部尚书。”
寇季沉声道:“那就定一条规矩,非武臣不得出任兵部尚书。”
种世衡摇着头,道:“文臣们不会答应。”
寇季道:“眼下兵部尚书还是武臣在担任,兵部大部分官员也是武臣。文臣们就算不答应,影响也不会太大。”
寇季看向种世衡道:“你将你的想法准备一下,写成奏疏,呈报给官家。随后官家、我、曹玮,可能会坐下来商讨此事,到时候有可能会请你加入到其中。”
种世衡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朱能在一旁道:“我呢?”
寇季侧头看向他,“你不是不想参与此事吗?”
朱能立马道:“你们都参与商讨了,我要是不参与,那以后还怎么在朝堂上立足。”
寇季瞥了他一眼,道:“回头我会向官家禀明此事,到时候看官家如何定夺。此次革新兵制,最终作主的是官家。”
朱能笑道:“官家肯定不会将我拒之门外。”
寇季失声一笑。
朱能顿了一下,道:“你们就不担心革新兵制引起的反弹吗?”
寇季笑着道:“官家又不会大肆裁撤天下兵马,会引起什么反弹?就算裁撤了一部分,也会吩咐他们去做其他的事情,总有事情给他们做,总会让他们有饷银拿,他们为何要反弹?”
朱能埋怨道:“原来你跟官家早有谋划,害我白担心了一场。”
寇季失笑道:“以后有事情,别憋在心里,要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
朱能尴尬的一笑。
寇季继续道:“此事恐怕要等到石元孙作乱有了结果以后,才会施行。所以我们还需要等一些日子。”
朱能和种世衡一.asxs.头。
聊过了正事,三人又聊了一些私话,然后各自回府了。
此后一段日子。
寇季一直出入皇宫,一边跟赵祯二人商量着兵制革新的问题,一边关注着秦州等地的战事。
石元孙率领着叛军抵达秦州的时候,已经到了六月底。
一路上打着勤王的名头,倒是招揽了一些三山五岳的土匪、马贼之流,但人数并不多。
赵祯将石元孙一行定为了叛军,并且将檄文下发到了各州府衙门以后,各州府的守军也开始集结,共同抵抗石元孙率领的叛军。
石元孙勤王的檄文,在赵祯下发的檄文面前,成了一个笑话。
石元孙军中的一些人,在得知了石元孙并非勤王,而是叛乱以后,暗中私逃了不少。
但仍有人跟着石元孙一起作乱。
石元孙率领着叛军抵达了秦州,遭遇到了永兴军。
双方大战了一场。
永兴军守住了秦州。
石元孙被迫转向了岷州。
狄青带着人抵达秦凤路的时候,石元孙带着人已经到了岷州,并且攻克了岷州。
狄青带三千精兵,追到了岷州,夜袭了岷州,破了岷州城。
石元孙被迫继续逃亡。
狄青带着人在背后穷追不舍。
最终在七月底的时候,在大宋和青塘边陲的巫山寨,活捉了石元孙。
自此,石元孙叛乱的闹剧,彻底平定。
石元孙大闹了一场,不仅没有得到半点好处,反而还助长了狄青的威名。
狄青率领三千精兵破岷州,被传颂成了一段佳话。
在大宋朝野上下,刷一波存在感。
虽说在事后,赵祯只是将狄青的官爵晋升了一级,但狄青的名头却被朝野上下所有人记住了。
以后但凡朝廷有战事,一定会想到狄青。
只要狄青本事过硬,以后有的是功劳捞。
八月底。
石元孙一行叛军首领,被押解到了汴京城,关押到了刑部大牢。
石元孙一点儿败军之将的自觉也没有,即便是被关押到了刑部大牢里,依旧张狂。
赵祯在得知了此事以后,派遣寇季代替他,去了一趟牢房。
刑部大牢。
寇季弯下腰,进了刑部大牢特别订制的矮门。
刑部大牢的门,设计的一点儿也不人性化。
门头只到人的脖颈处,进门必须要弯下腰。
之所以将门设计的如此不人性,主要是为了防止大牢里的罪囚们暴动。
罪囚们一旦暴动,很难长驱直入的打出刑部大牢。
光是刑部大牢的门户,就足以拖延罪囚们许多时间,给朝廷争取出足够的时间,调遣重兵弹压。
虽说刑部大牢建成以后,从没有出现过罪囚暴动的事情。
但是该做的防护措施还是要做的。
寇季见到石元孙的时候,石元孙带着镣铐,大大咧咧的坐在牢房内的地上。
见到寇季出现以后,脸上还带着一些讥讽的笑容。
“石元孙!”
“寇贼!”
寇季走到了石元孙面前,幽幽的道:“我?寇贼?我没有听错吧?”
石元孙盯着寇季道:“你就是寇贼!若非是你蛊惑官家,对我们武勋动手,我也不会走到今日。”
寇季缓缓点头,“所以……你将自己作乱的责任,怪在了我头上?”
石元孙毫不客气的道:“本就是你的错。”
寇季失笑道:“你倒是挺能瞎掰的。”
寇季略微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笑意,盯着石元孙道:“官家之所以惩治你们,是你们因为太过贪婪,你们已经贪婪到了一个丧心病狂的程度。
每年朝廷下发的军饷,有五成就进了你们的口袋。
各级官员再克扣一些,到了将士们手里,剩下的不足一成。
一成的军饷,还不足以让将士们活命。
你们贪的不是钱,而是将士们的命。
将士们是守卫我大宋的根基,他们若是没了命,那我大宋还如何立足?”
石元孙不屑的道:“好话歹话都让你们说了,我能说什么?”
寇季淡然道:“你可以什么都不说。”
石元孙脸色一瞬间变得狰狞的起来,“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世人都说我武勋贪婪,可我们是怎么变贪婪的,他们知道吗?
我们变得如此贪婪,都是姓赵的给逼得。
赵匡胤借着兵变,问鼎了天下,他害怕我们各家效仿他,所以从我们各家手里夺走了兵权。
即便是如此,他还信不过我们。
他逼着我们出去作恶,逼着我们出去贪财。
他逼着我们成为贪婪之人。
我们若是不贪婪,下场就是死。
他表面上假仁假义,背地里却处处提防着我们。
别人都称赞他仁义。
可在我们眼里,他就是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我们能有今日,全部是因为他。
要说错,错在他,不在我们。”
寇季脸色一变,“石元孙,你可知诽谤太祖皇帝是多大的罪过?”
石元孙哈哈大笑着,张狂道:“哈哈哈,反我都造了,我还怕脑袋上多一个罪过?”
寇季沉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太祖皇帝容忍了你们的贪婪,只是为了不留下苛待功臣的名声?而非你们想的那般?”
石元孙讥讽的盯着寇季道:“姓寇的,你说这话,你信吗?”
寇季毫不犹豫的道:“我信!”
“呸!”
石元孙吐了一口唾沫,骂道:“赵氏走狗!”
寇季皱眉道:“太祖皇帝容忍你们贪婪,到底是何用意,我身为人臣,绝对不敢去揣测,但我可以断定,太祖皇帝此举必然是心存善念。可你们会错了他的意思,变得贪得无厌,甚至已经危及到了大宋的江山社。
官家有足够的理由惩治你们。”
“呸!我们要是一个个都变成了清正廉洁的圣人,赵氏之人,谁能舒舒服服的在皇位上坐着?”
“……”
石元孙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寇季没心思继续跟他聊下去,对他道:“官家听闻你在刑部大牢里日日叫喊,张狂之极,便吩咐我过来跟你说一句话。
你高家沿着邕州外逃的族人,已经尽数被抓获。
不日就会送到汴京城,跟你一同问斩。”
石元孙听到了这话,惊恐的瞪大眼,喊叫的声音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脸色一片惨白。
“不可能!”
“不可能的!”
石元孙惊恐的盯着寇季道:“为了帮他们争取逃命的机会,我一个劲的在秦州等地为祸。我帮他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们应该逃出去的。
为什么会被抓住?
你在骗我?!”
寇季盯着石元孙道:“过几日等他们被押解进京以后,你就知道了。”
石元孙呼吸一瞬间就变得急促了起来。
“我要见潘夙!”
“潘夙已经向官家服软了,并且被官家幽禁在府上,不可能见你。”
“曹四伯,我要见曹四伯!”
“事到如今,你还想拉曹家下水吗?你犯下了这么大的错事,即便是官家亲自出面,也未必能在满朝文武的声讨下保你一命。
曹玮出面,又有何用?”
“……”
“石元孙的石元孙,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寇季丢下了这句话,不再搭理石元孙,迈步离开了刑部大牢。
石元孙被拿下以后,赵祯处理皇亲国戚和武勋们的风波,算是彻底的落幕了。
寇季见过了石元孙一次以后,就再也没关注过此事。
石元孙的家眷们在九月初,被押解到了汴京城。
由新任刑部尚书陈尧佐监斩。
说到陈尧佐,就不得不细细的说一说他的来历。
陈尧佐可不是什么岌岌无名之辈。
其兄陈尧叟和其弟陈尧咨,跟他并称为陈氏三杰。
在一些地方,又有陈氏三状元的美誉。
陈氏三杰,那是真的厉害。
即便是王曾这个三元状元,在陈氏三杰面前,也略微有些暗然失色。
史书上记载,也就三代为相的吕氏,能跟其相媲美。
陈尧佐的兄长陈尧叟,宋太宗端拱二年状元,陈尧佐也是同年科考,进士及第。
陈尧叟高中状元以后,承蒙太宗皇帝召见,得太宗皇帝欣赏,召见了其父陈省华,父子二人一同得赐绯袍,引为一段佳话。
陈尧叟入仕以后,先后担任过秘书丞、河南东道判官、工部员外郎、交州国信使、知枢密院事兼群牧制置使、枢密使、加同平章事。
年迈以后,改任右仆射,知河阳军。
天禧元年故去,加侍中,谥号文忠。
陈尧佐的弟弟陈尧咨宋真宗咸平三年状元。
历任右正言、知制诰、起居舍人、以龙图阁直学士知永兴军、陕西缘边安抚使。
如今加工部侍郎职,权知开封府。
陈尧佐自己,历任中牟县尉、潮州通判、翰林学士、京西转运使、移任度支副使,如今官至刑部尚书。
若是一家三代,能有此成就,那倒是不叫人意外,但是兄弟三人,有如此成就,就足以让所有人侧目。
不得不承认,大宋朝绝对是人才辈出的一个世代。
兄弟三人可不是朝堂上那种干拿俸禄不做事的人。
陈尧叟,文笔绝对是大宋朝最顶尖的那种,大宋许多的碑文,都是他撰写的,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真宗赵恒封禅泰山时候的《朝觐坛碑》,以及太庙里的《亲谒太宗庙颂》。
陈尧佐自己是一位水利专家,他发明的‘下薪实土法’和‘木尤杀水法’,解了数地百姓的水患之苦。
陈尧咨是一位文武兼备的全才,不仅文章写的好,箭术也十分高超,只不过其家人更喜欢让他走文官一途,不喜欢让他走武臣一途,所以一直在文臣中厮混,所以没多大的建树。
寇季在看到他们三兄弟的履历以后,感叹他们三兄弟厉害之余,也觉得朝廷用才,没有做到物尽其用。
陈尧叟已经亡故,不去提他。
陈尧佐妥妥的水利专家。
这种人才若是安防到了工部的水司,一定会造福于天下百姓。
安排到刑部,那真的是在浪费人才。
陈尧咨一个箭术大家,被誉为神射手,编写一些箭术教材,结对能有大用。
似陈氏兄弟这种专业的人才,朝廷就应该特殊对待才行。
只可惜,朝廷并没有将人才放在该放的地方。
言归正传。
石元孙被陈尧佐监斩以后,皇亲国戚和武勋们的风波彻底落幕。
赵祯和寇季二人谋划的兵制的革新也应该提上了日程。
为了推行出合适大宋的兵制。
赵祯和寇季二人也没有闭门造车,更没有托大,他们邀请了许多人参与到了此事的商讨中。
曹玮、朱能、种世衡三人在邀请之列。
王德用、李昭亮二人被召回到了汴京城,也在邀请之列。
吕夷简和王曾二人处理完了各自的麻烦事以后,也相继还朝,参与到了讨论当中。
十月初一。
王德用、李昭亮、吕夷简、王曾四人相继赶回了汴京城以后。
赵祯在宫里设宴,招待了八个要参与到兵制讨论的重臣。
寇季是最先到宫里的人。
曹玮、朱能等人也相继到了宫里。
王德用是最后一个到的。
倒不是他托大,而是他常年坐镇在汴京城外,猛然回京,府上有一大摊子的琐事需要处理,所以到晚了。
王德用到了以后,寇季还特意打量了他一番。
王德用给寇季的第一印象就是黑。
王德用肤色很黑。
比朝堂上所有的朝臣都黑。
配上他那一身硕壮的肌肉,以及一脸的胡须,看着凶神恶煞的。
任谁看到了他,都以为他是一个十分凶恶的人。
事实上呢?
并非如此。
王德用说话的声音厚重,但却并没有杂音,给人的感觉很沉稳。
性子也十分的柔和,说话十分谦逊。
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厚实可靠。
也难怪真宗赵恒,还有赵祯二人会十分信赖他。
别的不说,就单单是他的卖相,就足以让任何一个见到他的人,觉得他十分可靠。
他确实也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人。
所以赵祯信任他,并没有错。
寇季等人到齐了以后。
赵祯着一身常服出现在了他们饮宴的宫殿内。
脸上带着笑意,看着十分温和。
全无面对其他官员时候的威严。
“臣等参见官家……”
寇季等人在赵祯到了以后,各自依照各自的品级站好,齐齐躬身向赵祯施礼。
赵祯笑着道:“诸位爱卿不必多礼。今日朕在宫内设的是私宴,诸位爱卿只管开怀畅饮,不必拘束。”
赵祯也就那么一刻起,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当真。
毕竟今日谈的是公事,而非私事。
“谢官家……”
寇季等人再次施礼。
施礼过后。
赵祯率先坐下,然后摆摆手道:“都坐吧!”
第0718章 你们记一下……
寇季一行谢座过后,分别坐在了桌前。
赵祯吩咐了陈琳一声,陈琳招呼了一声,便有宫娥和宦官,端着各色美味佳肴出现在了殿内。
以往宫里的宴会,上的美味佳肴,大多是烹煮出的食物,炒菜在汴京城风靡以后,宫里也多了一些炒菜。
赵祯吩咐御膳房做的菜,有蒸菜、炖菜、炒菜。
宫里炒菜用的是豆油,而非麻油,是从寇府学的,所以没有麻油那股味儿。
倒是飘散着一些豆油独有的香味。
值得一提的是,炒菜用的都是新鲜的蔬菜。
时间正值十月。
各色逐渐开始凋零,瓜果蔬菜不怎么常见,市井中很难见到,即便是见到了,也是一些晾干了的果干,也唯有宫里才有新鲜的瓜果蔬菜享用。
只不过寇季一行的目光没有在那色香味俱全的菜色上停留,反倒盯着赵祯,静等着赵祯开口。
赵祯等菜上齐了,见寇季等人都盯着自己,笑容和善的道:“诸位爱卿皆是朕的肱骨,在朕面前不必拘束……菜都上齐了,诸位爱卿可以开怀畅饮。”
赵祯、寇季等人用饭,可不是凑在一张桌上,所有人共吃一碗饭。
在大宋朝,皇帝宴请满朝文武,施行的都是分餐制。
一人一个桌,一人一份菜。
赵祯在说完话以后,对陈琳示意了一下,陈琳立马分出去了一些食物,拿到了一旁,让几个小宦官试吃,等小宦官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适的症状以后,才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赵祯用膳。
寇季等人见此,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言语,一个个抄起了筷子,开始用饭。
寇季等人用饭,可没有赵祯那么多讲究,提起筷子闷头吃即可。
赵祯在哪儿一边吃,还一边赐菜。
觉得那个菜的味道好,就派人给后宫里的宠妃送去。
在后世人眼里,此举绝对是极不礼貌的举动,但是在大宋,特别是大宋的皇宫内,此举却是一份难得的恩宠。
能得赵祯赐菜,那就说明赵祯将此人放在了心里。
如此恩宠,是其他人难以比拟的。
赵祯一桌子的菜,自己吃了没多少,几乎全部赏赐了出去。
吃到最后,赵祯桌上就剩下了一盘子羊羔肉。
赵祯吃了两口,就赏给了殿里伺候着的宦官宫娥。
在宦官宫娥们的道谢声中,寇季等人纷纷停下了筷子。
即便是朱能、王德用二人没吃饱,却也不敢再多吃一口。
吕夷简和王曾二人桌上的饭菜几乎没有动,但他们却从赵祯吩咐动筷子,一直到赵祯停下了筷子,一直都处在吃喝之中。
简单的举动中,蕴含着的不仅是礼仪,还有一份道理。
一份为人处事的道理。
赵祯在寇季等人停筷子以后,吩咐陈琳将残羹剩饭撤了出去。
君臣九人在宫娥的伺候下漱了口,才开始聊正事。
赵祯四平八稳的坐在首座上,盯着寇季一行人道:“从太祖定下我大宋兵制的那一刻,到今日,已经过去了数十年了。
数十年时间,我大宋已经变得不同了,可兵制却从没有改变过。
如今我大宋幅员辽阔,治下添了数十州之地。
各地兵马镇守的辖地,也有了巨大的变动。
太祖定下的兵制,适合以前的大宋,却不适合现在的大宋。
所以,朕召集诸位爱卿入朝,准备商议商议此事。
朕决定变一变我大宋的兵制,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吕夷简在赵祯话音落地以后,主动开口道:“臣赞成官家的决定,我大宋的兵制确实该变一变了。”
赵祯革新兵制的决心,已经不可逆转。
为了革新兵制,赵祯可是跟寇季一起,下狠手将所有会阻挠革新兵制的人,挨个的处理了一个遍。
如今军中上下,但凡是能在寇季和赵祯二人面前说上话的,无人阻挠此事。
军中上下的武臣们都不阻止此事。
文臣们纵然有想法,也不可能跳出来跟赵祯和寇季二人死磕。
因为赵祯革新兵制,并没有动他们盘子里的肉。
他们反对此事,不仅讨不到好,反而还会被赵祯和寇季盯上。
所以他们没必要反对。
吕夷简深知此事不可逆转,所以不可能跟赵祯唱反调。
非但不能跟赵祯唱反调,还得努力的帮着赵祯完成此事。
因为大宋的兵制革新,若是成了,大宋的兵马因此变得能征善战了,那也有他吕夷简一份功劳在里面。
别看此事是赵祯和寇季在主导。
但他吕夷简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但凡是在他出任宰相期间,大宋朝出现的大功德,都有他一份功劳在里面。
“臣附议!”
吕夷简都赞成了,王曾也没有反对的道理。
“臣附议!”
寇季缓缓开口。
随着寇季开口,朱能、李昭亮二人也相继开口。
“臣也赞成此事,只不过改革兵制,牵连甚大,官家还需要小心应对才是,以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曹玮也开口赞成了此事,只不过他在赞成之余,提醒了一番。
王德用开口,跟其他人皆不同,他盯着赵祯,十分诚恳的道:“臣从出仕到如今,没进过三衙,也没进过枢密院,不懂兵制上的一些大事。
但臣听官家的,官家需要臣怎么做,只管吩咐就是了,臣绝无二话。”
王德用是在借机表忠心吗?
不是。
他说的是真心话。
他就是这么个性子。
他没有跟寇季等人一样,保留自己的话语权,而是果断的把自己的话语权,交给了赵祯。
赵祯听完了寇季等人表态以后,满意的点点头道:“既然诸位爱卿都赞成此事,那我们君臣就议一议,这兵制,该如何改。”
赵祯说完这话,不等其他人开口,就继续道:“朕先抛砖引玉,朕以为,龙神二卫,应该裁撤。自从皇亲国戚和武勋们因为贪墨军饷,被相继问罪以后,他们各家中的子弟,也相继离开了军中。
如今龙神二卫中的各级武官,缺了近六成。
没个三年五载,恐怕补不齐,龙神二卫现在留着,至少三五年内不能动用。
朕不想白白养着他们,朕想让他们出去,去边陲,为我大宋江山出一份力。
所以朕决定裁撤龙神二卫。”
吕夷简等人听了神色各异。
唯有寇季稳坐钓鱼台,脸上的神色一点儿变化也没有,似乎早知道此事一般。
王德用在赵祯说完话以后,略黑的面孔皱成了一团,他声音沉重的道:“官家,若是龙神二卫被裁撤了,谁帮您守着皇宫?
您的安危,可是我大宋朝一等一的大事,绝对不能含糊。”
吕夷简等人纷纷点头。
赵祯笑着道:“王爱卿能把朕的安危放在首位,朕心甚慰。但王爱卿不必过于担心,朕虽然要裁撤龙神二卫,但却没有说要将朕的安危直至于不顾。
朕决定从龙神二卫中抽调出一万人马。
组从新的御龙卫。
届时,寇爱卿会为御龙卫配备上火枪和火炮。
火枪和火炮的威能,诸位爱卿中间有不少人见过。
一万御龙卫,手持火枪和火炮,其战力,可比龙神二卫加起来要强。
有他们守着朕,朕可以高枕无忧。”
大宋的皇宫不大。
所以需要守卫的兵马并不多。
龙神二卫中的大部分兵马,平日里都处在闲暇状态。
新建一万御龙卫,取代龙神二卫的话,倒是可取。
再加上金明池的上下虎翼,以及天武、捧日四支精兵拱卫,皇城和汴京城的安危都可以得到保障。
一万御龙卫,取代了龙神二卫。
一下子就省出了九万的兵马。
九万兵马无论是驰援边关,还是坐镇地方,对朝廷都有好处。
吕夷简等人思量了一番,凑在一起小声的商量了一番后,吕夷简看向赵祯问道:“那官家打算如何安置龙神二卫的九万将士?
龙神二卫中不少将士的家眷皆在汴京城,他们恐怕不愿意离开汴京城,去边陲等地。
到时候难免会闹事。”
赵祯笑道:“此事朕自然知晓,朕在跟寇爱卿商量过了以后,已经有了妥善的处置办法,此事容后再议。朕已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诸位爱卿也说一说自己的想法吧。”
赵祯不愿意说,吕夷简等人也不好追着问。
赵祯让他们开口说说自己的想法,他们自然不可能装聋作哑。
吕夷简沉吟了一下,道:“此前石元孙作乱,能够轻易的调动地方兵马,就足以证明我大宋的监军制度,仍有不足之处。
臣以为,当将监军制度,推行到部一级。
牢牢的将兵马掌控在朝廷手里,杜绝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吕夷简此话一出。
曹玮、朱能、李昭亮、王德用、种世衡等人纷纷皱起了眉头。
如今的大宋监军制度,就已经让武将们寸步难行了,若是再细分下去,武将以后在军中,可能就成了个工具人了。
武将在坐镇地方的时候,沦为工具人,那倒是没有多大影响。
可若是在边关,乃至在战场上沦为工具人,那是会出大事的。
曹玮年龄最长,也是被监军制度坑害的最多的人,在吕夷简提出了细化监军制度以后,曹玮想都没想,果断道:“此举不妥!若是军中的监军,推行到部一级,以监军的职权,随时随地,都能从武将手里夺取兵权。须知,武将在作战的时候,一定会用一些迷惑敌人的手段,若是监军不能理解,将其当成了畏战,夺取了武将的兵权。
那么武将的谋划就会落空,说不定还会被敌人抓住机会,一举荡平。
此外,监军制度的缺陷已经十分明显了。
我大宋跟辽国作战期间,辽国没少派人污蔑我军中的武将。
随军的监军,没少听信谣言,临机夺了武将手里的兵权。
我大宋没少在此事上吃亏。
我们既然已经敷出了血的代价,那就应该考虑考虑,监军制度有没有存在的必要,而不是继续细化监军制度。
我大宋若是要细化监军制度的话,那么革新兵制之类的话也就不需要再谈下去了。
因为我们无论商量出多好的兵制,最终也会毁于监军制度。”
朱能等人听完了曹玮的话,十分赞同的点头。
曹玮如今功臣身退,也不怕得罪人,所以他在吕夷简提到了监军制度的时候,说出了朱能等人想说又不敢说的话。
王曾听完了曹玮的话,皱起了眉头,毫不客气的道:“朝廷若是没有监军制度,如何防备你们这些武人?石元孙叛乱,才刚刚平息。
朝廷有监军制度,约束着各军,所以石元孙在叛乱的时候,勉勉强强不过召集了五万兵马而已。
若是没有监军制度约束,石元孙能够召集到的人马,恐怕会庞大到我们难以想象。
他会带给大宋难以估量的影响。
监军制度的益处,显而易见。
若非有监军制度控制着各军,恐怕石元孙的叛乱,到现在也平息不了。”
曹玮皱眉道:“从监军制度推行至今,防了几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可坑害的人有多少?数值不尽!多少良将死于监军制度之下?多少良将因为监军制度的错,帮别人背了罪过,最后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说到此处,曹玮声音拔高了几分,大声道:“监军在战场上夺了权,吃了败仗,回朝以后,不见任何人问罪。反倒是被多了兵权的武将,被罢官,被斩首。
监军制度再推行下去,军中上下迟早会寒了心。
到时候强敌入侵,又有谁,愿意为我大宋江山赴死?”
吕夷简丝毫没有被曹玮的声音震慑到,面对曹玮的大声质问,吕夷简冷声道:“监军在战场上夺权,那也是因为武将做出了不忠之事,才引的监军夺权。
武将若是规规矩矩的做事,监军怎么可能夺其权?
监军制度推行至今,明面上防到的人,确实一只手数的过来。
可暗中防备的人,却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曹玮恼怒的道:“战场上规规矩矩做事,只会死的更快……兵法一道,奇正相辅相成,有时候需要堂堂正正作战,有时候就需要以奇谋妙计取胜。”
曹玮和吕夷简二人,说着说着就说出了真火。
二人大有一副吵架的趋势。
赵祯见此,并没有劝阻,反而下意识的看向了寇季。
寇季对赵祯淡然一笑,没有说话。
赵祯心中暗叹了一声。
他之所以在曹玮和吕夷简二人快要吵架的时候,看向寇季,那是因为,寇季早就跟他讲过,在议论兵制的时候,一定会有人吵起来。
赵祯起初还不信。
他觉得,能被他邀请到此处的臣子,皆是他的肱骨之臣,皆懂他的心思,一定会按照他的心思做事,不可能吵起来。
如今看到曹、吕二人争吵,赵祯信了。
眼见着曹、吕二人真的要吵起来了,赵祯轻咳了一声。
曹、吕二人立马闭上嘴,齐齐向赵祯施礼。
“臣君前失仪,肯请官家责罚……”
赵祯盯着曹、吕二人,严肃的道:“朕是让你们各抒己见,不是让你们吵架。要吵架,也得等所有人把话说完了以后,你们再吵。”
“臣遵旨……”
曹、吕二人在赵祯的训斥下,齐齐闭上了嘴,不再多言。
赵祯看向了王曾,“王爱卿,说说你对兵制的看法。”
王曾脸色略微一正,郑重的道:“监军制度方面,臣的想法跟吕相相仿。除此以外,臣以为,我大宋兵马数量过于庞大。
抛去守关、守城、团练、衙兵,我大宋在籍的兵马多达一百二十万左右。
算上守关、守城、团练、衙兵,我大宋的兵马早已超过了一百八十万之数。
朝廷每年拨付给各地兵马的军饷,就已经达到了岁收的四成左右。
虽说如今我大宋岁收略有增加,但是拨付给各地兵马的军饷,依旧是个大头。
朝廷养如此多的兵马,并没有做到物尽其用。
一百八十万兵马中,朝廷真真正正能用到的,也不过一百三四十万左右。
余下的,根本就是在浪费钱财。
朝廷不能再养着他们了,必须让他们回归民籍。
他们回归了民籍,不仅能帮我大宋增添一份岁收,也能减少军饷的开支。
一增一减之间,就能催生出百万贯的钱财。”
衙兵、守城、守关兵马,绝对是大宋兵马中最含糊的存在。
特别是衙兵和守城的兵马。
拿的是朝廷的军饷,却不归枢密院和三衙管辖,而是有地方衙门在管。
比如县一级衙门,管束衙兵和守城兵马的官员就是县尉。
朝廷对于衙兵的配合是五百人一县。
大宋朝有多少个县?
数以百计。
依照这个配额,算下来,衙兵数目绝对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地方衙门要剿匪,缉盗的时候,一般调动的都是衙兵。
除非是匪徒实力过大,才会请调附近的驻军。
有些地方,甚至将守城的兵马跟衙兵,混为一谈的用。
但却领着朝廷双份的军饷。
守关兵马就更尴尬。
拿着朝廷的俸禄,归三衙和枢密院掌管,却不隶属于其他有番号的军队。
偶尔调动,那也是关城跟关城之间互相调遣。
守关将士的数量不多,往往以一营为单位。
重要的关城,自然有重兵坐镇。
守关将士几乎都是打杂的。
不重要的关城,就只有守关将士在。
坐镇在他们附近的兵马,没有一个承认他们是自己人,也不将其纳入自己的番号。
所以守关的将士在大宋十分尴尬。
他们有时候归当地衙门管,有时候归关城附近的驻军管,也有时候归各地安抚司衙门管。
总之,谁都能管他们,谁都不愿意管他们。
之所以造成如此局面,就是因为大宋兵制的问题。
大宋兵制将他们单独提溜了出来,坐镇各地的兵马自然不可能将他们提溜进去。
因为将他们纳入到自己军中以后,会占据军中的兵额,影响人家吃空饷。
总而言之,大宋的官制乱,兵制也乱。
从而也导致了,大宋明明每年花费着高额的军饷养兵,关键时候却没有多少人可用的场面。
王曾的话,算是切中的大宋兵制的一大要害。
他的话说完,赵祯等人皆赞同的点点头。
王曾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以后,其他人也相继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最后才轮到了寇季。
赵祯在曹、吕二人争吵过后,挨个点名询问,留下了寇季压轴,也有他的深意。
寇季一旦开口,那就不是一两条建议,更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完的。
更重要的是,寇季一旦开口,其他人几乎就没有发表见解的必要了。
因为寇季手里握着他们君臣二人,以及枢密院大小官员,研究了近一个多月的研究成果。
在轮到了寇季发言的时候,赵祯并没有开口点名。
而是看向了寇季。
其他人也纷纷看向了寇季。
寇季在所有人注视下,笑着道:“我的话可能有点多,诸位若是想记的话,可以记一下。”
吕夷简等人闻言,不以为然。
大宋朝不相信‘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句话,所以在议论政事的时候,没有人做会议记录。
朝堂上倒是有专门的会议记录官。
不过人家主要记录的是赵祯平日里的一言一行,对于朝堂上发生的政务,不会用太多笔墨。
比如今天的兵制革新的讨论大会,在记录官的起居注上,很有可能就是简单的几句话。
某年某月某日,帝于北宸宫宴请朝简、曾、季、玮等八人,帝言兵制有缺,八人皆附之,帝随议之……
如此会议记录,那是会议记录吗?
寇季见吕夷简等人不以为然,没有再提醒,开口道:“官家要革新兵制,不是说要革新兵制中的某一条,而是全部。
只要是不利于我大宋的,都在革新之列。
我跟枢密院的同僚,商议了数日,最终将要改的兵制,以及如何改,商讨了一个大概。
我现在说出来,诸位一起参详一下。”
寇季此话一出。
吕夷简等人一脸愕然。
他们总算是明白了寇季为何会在开口前,提醒他们记一下。
寇季明显有很多话要说,多到他们的脑袋不一定记得住。
第0719章 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
吕夷简和王曾二人虽然心中愕然,但却坐得住。
他们在宦海沉浮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们自信寇季说多少,他们都记得住。
曹玮等人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但是碍于脸面,没有去讨要纸张记录。
寇季将所有人的神情收入眼底以后,笑眯眯的道:“我大宋兵制过于繁杂,所以才会出现诸多问题。所以我跟枢密院的诸多同僚,以及官家商议过后,决定去繁存简。
首先是各部番号。
我大宋兵马番号过于繁杂,导致许多人记都记不全,从而也闹出了不少笑话。
所以我跟官家商议以后,觉得,可以将大宋兵马的番号精简一番。
经过精简以后,大宋禁军,不再用之前的番号,改用新的番号。
分别是四镇、四永、两虎、两塞。
四镇,分别是镇东、镇南、镇北、镇西。
四永,分别是永安、永平、永定、永兴。
两虎,分别为虎贲、虎威。
两塞,分别是静塞、保塞。
以上番号,皆属禁军番号。
兵额皆是五万之数。
总计六十万兵马。
分别镇守在我大宋的东南西北四方边陲。
其中镇东、镇南,皆为水军。
镇北、虎贲,坐镇北方。
镇西、虎威,坐镇西方。
静塞、保塞,坐镇宋辽边陲。
安、平、定、兴四军,分别镇守西宁、太原、博州、邕州四地。
除了以上六十万禁军外,另有三支禁军坐镇汴京城。
分别是御龙卫、天武、捧日。
其中御龙卫,兵额满额为一万人。
天武、捧日,兵额满额各五万。
为防止御龙卫、天武、捧日长期居于汴京城,属于训练,难以拱卫皇城。
每三年,从各禁军中抽调一万精兵,补入御龙卫,原御龙卫一万兵马,分派往诸军,补足空额。
每十年,从各禁军中抽调十万精兵,补入天武、捧日两军,原天武、捧日两军的兵马,分别派往诸军,补足空额。
此举,就是为了确保,无论何时,汴京城的驻军,还有各地的镇军,都保有过硬的战力。”
说到此处,寇季顿了一下。
种世衡已经不顾及颜面,吩咐着站在身边的宦官,去帮自己拿纸笔。
寇季简单的一席话,给出的信息量,却已经超过了此前所有说的话。
种世衡的脑袋倒是能记住,但寇季所说的兵制,已经完全打破了大宋固有的兵制,他脑子里固有的知识,以及不足以让他去分辨其中的合理性。
他必须写下来,逐条逐句的去仔细分析。
然后之后讨论的时候,才有话讲。
有人或许觉得,寇季明明讲的很简单,为何种世衡会觉得信息量大呢?
那是因为寇季所说出的一切,是建立在已有的大宋兵马制度之上的。
新番号,新的兵马配备,其中牵扯到的武将调遣、兵马调遣,以及兵马部署,都需要考虑进去。
更重要的是,在寇季提出的新兵制,只整合了七十一万禁军,还有更多的禁军没有整合进去,这些禁军将士如何安置,也是一个大问题。
吕夷简、王曾等人,一个个皱着眉头在暗自思量。
他们在逐条逐句的分析寇季的话,脑子在快速的转动着,但他们没有插嘴的意思。
寇季顿了顿以后,继续道:“在禁军重新编排以后,三衙和枢密院,将合为一处,以后没有三衙,只有枢密院。
枢密院掌管调兵,也掌管遣将。”‘
寇季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除了赵祯,其他人眉头几乎皱成了一个川字。
大宋立国之初,之所以分别设立了三衙和枢密院,分别掌兵掌将,就是害怕兵将调遣之权,落在一个人手里。
如今寇季将兵将调遣之权,全部纳入了枢密院,他们自然感觉到不舒服。
寇季一边打量着众人,一边继续道:“以后枢密院只掌管禁军。”
吕夷简等人闻言,一脸茫然,不明白寇季这话里的意思。
寇季又道:“枢密院在接管了三衙以后,会收缴所有虎符。非战时,禁军调遣,必须通过枢密院兵印。枢密院兵印,一印二分,官家掌一半,枢密使掌一半。
若是需要调兵遣将,需二印合一,加盖调兵文书,才能调遣。
战时,禁军调遣,官家自会下发各级虎符。”
吕夷简等人一个个瞪大眼。
寇季此举最终的结果就是,赵祯真真正正的拿到了天下兵权,同时赵祯和枢密院共掌兵权。
如今的枢密使是寇季,就是说赵祯和寇季二人会共掌兵权。
二人如今在干什么?
革新!
以后会干什么?
彻底将大宋革新!
如今二人在革新兵制的时候,牢牢的将兵权抓在手里,其目的是什么?
吕夷简等人心知肚明。
他们在为之后的革新准备力量。
吕夷简等人几乎可以肯定,赵祯和寇季在此后的商讨中,在其他兵制方面,一定会做出让步。
但是在这一条上,二人绝对不会做出半点让步。
寇季通过吕夷简等人的反应,猜出了吕夷简等人的心思,但是却没有多做解释,他继续说道:“以上是牵扯到枢密院的兵制。
下面我说说兵部牵扯到的兵制。
一旦完成了禁军新编,必然会遗留下许多禁军将士。
届时,剩余的禁军将士,会被编入到各路守军。
我大宋所设立的路,皆设立一支守军。
满额一万人。
由兵部掌管。
军饷由兵部配发。
各厢、藩、衙、守城、乡兵马,一并裁撤。
各府、州、县,设立府兵、州兵、县兵。
府兵兵额一千人、州兵兵额八百、县兵兵额五百人。
以上兵马,皆由各府、州、县衙门管辖,各府、州、县衙门也有相应的官员。
籍归兵部,但是军饷有户部配发,俸禄等同于各路三班衙役。
再设立了府、州、县三级兵马以后,剩余的兵马,充入到各衙三班。
县衙门三班衙役,人数定为三十人。
州衙门,人数定为九十。
府衙门,人数亦为九十。
补充完了三班衙役以后,剩余的兵马,发还原籍,退兵还农。”
吕夷简等人,听到此处,彻底反应不过来了,一个个眉头皱在一起,脑子里乱哄哄的,越想越乱。
寇季提出的提议,跟现有的兵制、官制有很大的冲突,非常大。
每一个冲突在他们脑海里碰撞,都能形成一个巨大的火花,最终火花连成一片,变成了火海,将他们的脑袋烧成了一团浆糊。
“帮……帮老夫取笔墨过来……”
吕夷简扛不住了,招呼身边的宦官,帮他去取笔墨。
吕夷简开了个头,其他人也不再死撑,纷纷开口向宦官讨要笔墨。
赵祯和寇季二人见此,对视了一眼,会心一笑。
寇季所说的这一切,都是他们两个人和枢密院的那些官员一起商量出来的。
旨在,将所有的兵马,都放在他们该放的地方。
以后七十一万禁军兵马,除了守卫皇城,就是坐镇边陲,对外作战。
除此以外,什么也不干。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属于野战军。
必要的时候可以充当远征军。
各路设立的各军,负责剿灭地方叛乱、剿灭地方土匪、镇压大的暴动、以及帮助各府、州、县,处理一些兵事上他们难以处理的问题。
至于各府、各州、各县的兵马,主要是维护地方治安,几乎就相当于是外编衙役。
有点类似于后世的武特。
衙役们自然不必多说。
依照常理,其实赵祯和寇季在革新兵制的时候,没必要给各地衙门里塞人进去,徒增一些钱财的消耗。
他们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为之后的改革做准备。
皇权不下乡,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出在各级衙门里的文武吏、以及三班衙役上面。
各级衙门里的文武吏、以及三班衙役,大多都是地方富户,或者地方豪强的子弟在充任。
他们不仅掌控了朝廷对下的言论,甚至还掌控了地方的管制。
一些不作为的官员到地方到任以后,基本上一直处在被他们架空的状态。
赵祯和寇季这么做,就是为了给里面掺沙子。
固有的坐地虎,遇见了被分配到各地的过江龙,在利益分配方面,必然会产生冲突,双方必然会斗个你死我活。
被分配到地方的将士们,肯定不是那些地方豪强的对手。
所以在必要的时候,寇季和赵祯二人会暗中授意地方兵马参与到其中。
总而言之。
随着将士们被分配到地方充作衙役,一定会将大宋朝文治方面的水,彻底搅浑。
到时候寇季和赵祯二人做起事就方便多了。
更重要是,他们二人在背后支持者那些被分配到地方的将士,那些将士自然会替他们二人说话。
他们二人也算是在地方有了人。
地方上也不至于被那些豪强们彻底把控。
寇季和赵祯二人不止在对付皇亲国戚和武勋的时候一环套着一环的谋划,在改革兵制的时候,也是如此。
当然了。
他们二人在商定了此事以后,就知道,他们在兵制中埋下的钉子,肯定会被人发现。
但他们二人并不担心他们的兵制推行不下去。
一切的兵制改革,都是自上而下的。
先将禁军编排好,稳住四方,稳住整个大宋。
然后再进步推行路、府、州、县。
一点一点的将兵马渗透进去。
最后才是分配衙役。
到分配衙役的阶段,路、府、州、县各级衙门的兵马,都已经设置齐全。
地方豪强若是抵制此事的话,朝廷有足够的理由,各级兵马就会加入到其中,镇压地方豪强。
迫使地方豪强低头,接纳将士们进入衙门。
地方豪强若是作乱,路一级的安抚司,可以快速的集结境内的兵马,集结出一支大军,压向地方。
可以说,此举比大宋朝兵制中的一兵三辅,更有利于维护地方安定。
若是路一级的衙门,处理不了地方豪强叛乱的话,还可以就近请调坐镇在大宋四方的四个永字头禁军。
寇季和赵祯二人,将永定、永平、永兴、永安四支禁军,分别安插在了西宁、太原、博州、邕州等地。
起的就是一个两面驰援的作用。
对内,可以快速的驰援各路,对外可以快速的驰援四方。
对内弹压,四个永字头的禁军,可以快速的会同地方兵马,集结出一支不小于七万人的兵马。
五万精兵,率领着二万以上的地方兵,足以快速的弹压地方民变。
对外,四个永字头的禁军,能够快速的驰援四个镇字头的禁军,以及两个塞字的禁军。
无论是驰援宋辽边陲,北方边陲,西方边陲,都能快速的集结出十五万精兵。
十五万精兵,足以应付任何一方的敌人来犯。
更重要的是,若是四个镇字头的禁军远征的话,四个永字头的禁军,也能快速的接替它们承担起戍边的重任。
总而言之,在兵力部署、兵力分配方面,寇季和赵祯二人可谓是绞尽脑汁,才想出了一个相对健全稳定的兵制。
赵祯和寇季二人绞尽脑汁想出的兵力部署的深意,吕夷简等人暂时还没想到那一块。
他们还在快速的消化寇季所说的话。
寇季并没有在他们派人去取笔纸的时候,继续开口。
虽然他心里有恶心一下吕夷简等人的想法,但是却不能付诸于行动。
眼下议论的是国事,不能儿戏。
寇季在他们取来了笔纸以后,才缓缓开口道:“监军方面,监军制度予以保留,但是在禁军中,监军最多推行到营一级。
地方上可以推行到都一级。
且监军不再由文官和宦官充任。
官家准备重振武举,以后军中的监军,将由武举出来的进士充任。
武科中,在武试之余,也会相应的增添一部分的文试。
监军由兵部管辖。
取缔监军临时专断之权。”
“武职方面,取缔繁杂的武职,一切从简,禁军除御龙卫外,其余禁军主将,授大将军职,左右两厢指挥使,改为左右上将军,十军头改为将军,营正改为校尉,都头仍旧是都头……
各路兵马,设将军两人,校尉十人。
各府兵马,设校尉两人。
各县兵马,不设官职,一应调度,由各县县尉作主……”
寇季在武职方面说的很笼统,但是吕夷简等人大致都清楚寇季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比如大将军职,并不是说单独列了一个官职出来,朝廷有相应的官职,大将军职,分别有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镇国大将军,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冠军大将军。
以前此类的官职只是加官,寇季只是将加官变成了实职。
大将军具体列几品,肯定会根据朝廷现有的品阶设定。
左右上将军、将军、校尉等,朝廷也有相应的官职。
除了左右上将军外,其余的皆是散职。
寇季等于是摒弃了繁琐的实职,直接纳用了简单的散职。
如此做,目前看得见的最大的好处,就是各级武官的职称变得清晰了,朝廷也因此省下了大批发在繁琐的官职上的俸禄。
王曾在听到了这一条以后,特地写了下来。
显然他对寇季提出的这个兵制很满意。
王曾的态度很简单,只要是能帮朝廷省钱的,他都赞成,他都觉得不错。
寇季在众人将他的话写完以后,继续道:“募兵方面,由兵部配合地方衙门共同募兵,由枢密院分配。”
朝廷以往在募兵方面,十分随意。
战时,朝廷会下发文书让各地方衙门募兵,然后就近分配。
同时各军在作战的时候,为了及时补足兵额,也会扎下校场募兵,一些监军、安抚使等,也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募兵。
有些干脆就直接从其他兵马中抽调。
还有的直接拿罪囚、刺配的犯人等充入到军中。
总之,大宋募兵的方式太多,加上安抚使等封疆大吏可以从其他军中抽调兵马,导致了各军中的兵马数目十分混乱,这也是军中的将领们敢放肆的喝兵血的原因之一。
只要有人帮忙出具调令,又或者有人背书,那么各军治下的兵马,今天可以在自己大营里,明天就可以在别人大营里。
又或者军中只有几千人马,却向朝廷要几万人的饷。
将士们只拿一份军饷,可领兵的将领们却可以借此拿到更多好处。
军中一些有背景的,没少拿此事做文章。
寇季说完了募兵方式以后,没有再开口。
吕夷简等人略微愣了一下。
吕夷简揉了揉眉心,盯着寇季道:“还有呢?”
寇季说了这么多,也累了,听到了吕夷简的话,笑道:“还有就是兵马服役的年限。”
说到此处,寇季顿了一下,感叹道:“我们不能再让兵马老死在军营里了,那样的话太残忍。他们既然为我大宋流了血,那就不该继续流泪。
我在西北的时候,见过一营老兵,一营的白发。
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
这个典故吕相应该听过。”
寇季提到‘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的时候,在座的所有人,神色都变得凝重了不少。
吕夷简感叹道:“老夫自然知道,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说的是唐中书令郭子仪侄子郭昕的故事。郭昕年少时,赴安西从军。唐爆发了内乱,郭昕所在的安西军跟唐朝廷失去了联系。
他率领着部下的兵马,在安西守了十数年,直到唐朝廷内乱平定以后,才跟唐朝廷取得了联系。
当时的唐朝廷已经外强中干,给不了郭昕什么帮助,也没有召回他,只是赐了郭昕一个武威郡王的名头,給他手下的将士们连升了七八级官。
但对他和他手下的将士并没有什么帮助。
但即便如此,他和他手下的将士们依然开怀,依然帮唐朝廷守着安西。
但是他们再次跟唐朝廷失去了联系。
这一次失去联系,便是永诀。
他们在安西守了四十二年,昔日的青葱少年,也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朽。
数万兵马,在四十二年的战事中,死的只剩下了数千人。
他们最后一战,面对的是吐蕃十万大军。
那一战过后,他们全部葬身在了安西,无一生还。”
吕夷简说到最后,十分伤感,甚至不愿意描述那凄惨的场面。
寇季深吸了一口气,沉重的道:“他们的壮烈,值得被我汉家男儿永生永世铭记,但是他们的故事,却不能在发生了。
我们有能力让军中的白发还乡安享晚年,就一定要让他们还乡安享晚年。
我知道他们即便白发苍苍,在赶赴沙场跟敌人浴血的时候,也无怨无悔。
他们无悔,是因为他们无愧。
但是我们若是让他们的故事重现的话,我们有愧于他们,也有愧于天下所有的将士。
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军中的将士老死在营中。
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白发苍苍,还要为我大宋去流最后一滴血。
这血要流,也是我们流,而不是他们。
我不仅要给他们定下服役的年限,我还要在他们有余力的时候,让他们还乡,让他们娶妻生子,让他们富足的过完下半辈子。
他们值得朝廷如此厚待,对吗?
吕公?”
“那就定为十年吧!禁军将士,入伍十年!十年以后,愿意留在军中的,继续留在军中,朕许他在军中娶妻,也许他将家眷迁移到身旁。
还家的将士,应当补入三班,或者入各级衙门的兵营任职。
朝廷帮他们娶妻。
若是无人肯嫁,朕就带人去帮他们抢。
这强盗,李元昊做得、耶律隆绪做得,朕也做得。
为我大宋忠勇,朕甘愿当一次强盗!”
赵祯被吕夷简和寇季二人的话给感染了,心中的仁心作祟,开口说出了这番话。
事实上寇季和赵祯最初商量的时候,定下的年限是十五年。
赵祯亲自将他和寇季定下的年限给推翻了。
寇季略微思量了一下,也没有反驳赵祯的话。
若是以前,他自然不会赞成赵祯这个提议。
因为将士们在入营的时候,大多是青少年,十年以后,正是他们最老练、最能打的时候,提早放他们还家,对大宋并没有多大益处。
但是如今不一样了。
火枪和火炮他造出来了。
有了火枪和火炮,将士们在入营以后,可以省去很长时间的武艺磨练。
因此将士们的战斗力,并不会因为退伍早,就出现大幅度的下滑。
更重要的是,赵祯将退伍的将士送到了各级衙门担任守备兵马,有点藏兵于民的意思。
真的到了需要他们出战的时候,也能快速的集结起来。
所以,赵祯的提议,不好不好,寇季勉强能够接受。
寇季能接受,不代表其他人能接受。
吕夷简和王曾二人听到了赵祯开口说要去做强盗,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第0720章 寇准的担忧
“官家此举,非是圣君所为……”
王曾义正言辞的劝诫。
赵祯瞥了王曾一眼,“你说的是朕定下的十年期限,还是允许军中将士家眷迁移到边陲的事情?”
赵祯摆明了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王曾老脸有些发黑的道:“臣说的是,官家扬言要去当强盗的事情。”
赵祯不咸不淡的道:“朕不是还没去吗?再说了,今日是议政,你要是觉得朕的提议不妥,可以跟其他人一起议一议。
你要是有更好的办法解决将士们还乡以后的娶妻问题,朕也不用出去做强盗。”
经过赵祯这么一提醒,王曾才意识到,现在是在议事,而不是在决事。
王曾瞬间闭口不言。
赵祯盯着所有人道:“寇爱卿所说的,就是朕和寇爱卿,还有枢密院的几位爱卿一起商量出来的兵制。诸位爱卿都帮忙参详一下,看一看有什么不妥之处。”
吕夷简等人听到赵祯这话,一个个面面相觑,沉默了许久以后,还是种世衡开口说出了所有人心中的心里话。
“官家,能否请寇枢密再说一遍……”
种世衡拱了拱手,略显尴尬的说道。
赵祯心中在发笑,脸上却不动声色,看向了寇季,道:“寇爱卿……”
寇季盯着吕夷简等人,意味深长的道:“早就让你们拿出笔,记一下的……”
赵祯在寇季的话音落地以后,在一旁不轻不重的道:“朕以为,以后朝堂上议事,满朝文武都应该带着笔。朝堂上每日商量的大事那么多,仅凭我们各自的脑袋,恐怕记不全。
须知,我们每日议论的,皆是国事,其中涉及到我大宋千万百姓的生计,一点都不能怠慢。”
吕夷简等人闻言,一个个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骂娘。
赵祯和寇季骨子里坏透了,逮住机会就让他们难看。
不当人子。
不当人子。
吕夷简心里在骂娘,嘴上却道:“官家此举大善,但让满朝文武带纸笔入殿,殿内必然得备上桌椅,有些不太雅观。不如设一文书,在殿内抄录臣等的言行,事后再交给佐官誊抄,分发给参政议政的文武。
官家以为如何?”
赵祯提出的建议,确实算是一个善政。
特别是对他们这些上了年龄的大臣而言,绝对是一等一的善政。
他们上了年龄了,记忆力自然比不上年轻人,参政议政的时候,满朝文武各自发表见解,一场大朝会下来,各种建议加起来恐怕有成百上千条,他们不可能全部记住,总会有所疏漏。
偏偏,能混入到垂拱殿、资事堂内参政议政的,大多都是上了年龄的老臣。
似寇季这种小小年纪,就升迁到了武臣之首的怪胎,全大宋朝就这么一位。
那些个皇子们出阁的时候,加封的枢密使、同平章事之类的不算。
那些都是加官,只拿俸禄不做事。
寇季却是实职。
所以,赵祯的提议,对朝廷大有裨益。
吕夷简并没有否决,反倒给出了合理的建议。
王曾在听完了吕夷简的话以后,也赞同的点头道:“此举大善……”
赵祯见吕夷简和王曾二人如此重视此事,脸色也正了几分,略作思量以后,道:“那就设两人吧。”
赵祯此话一出。
吕夷简和王曾一.asxs.头,表示赞同。
设立一个人和设立两个人,大有不同。
设立一个人,一旦出了什么纰漏,那就难以弥补。
两个人的话,就能互补一下,避免出现错误。
此外,两个人也能互相监督,避免对方在记录百官言行的时候,夹带私货。
“今日我们主要论的是兵事,先论兵事,其他的以后再谈。”
赵祯再确认了设立记录官以后,继续开口。
吕夷简等人则一起看向了寇季。
寇季笑道:“官家、我,还有枢密院的官员们,在商量完了兵制以后,已经做了记录,并且誊抄了几份。”
吕夷简等人埋怨的瞪了寇季一眼。
寇季吩咐陈琳将提前准备好的兵制文书,送到了吕夷简等人手里。
吕夷简等人拿起了文书,细细的翻看了起来。
寇季既然已经给出了一套相对完善的兵制,并且已经得到了赵祯的首肯,那他们就已经没有继续出谋划策的必要了,他们只需要根据寇季提出来的兵制,查漏补缺即可。
吕夷简比较关心监军问题,所以在看完了文书以后,率先开口道:“兵部归内廷管束,那么兵部派遣出去的监军,是不是也归内廷管束?”
“非战时,军中上下的监军,由兵部管束。无论是枢密院,还是内廷,要动用监军,都必须经过兵部。战时,军中上下,无论是谁,皆有枢密院调遣。”
寇季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吕夷简略微皱着眉头道:“军中监军由武进士担任,但军中的将校由何人担任?”
按理说,武科科考出来的武进士,就是预备将校。
虽说武科废弛多年,形同虚设,可武科一直是存在的。
赵祯重振武科以后,武科应该能恢复不少。
如今皇亲国戚、武勋,去除了大半。
以后军中将校的接班人,应该是武进士才对。
可听寇季的意思,似乎不打算任用武进士为将校。
寇季为何用武进士担任监军,吕夷简倒是知道一些。
无非就是在保留监军制度的基础上,尽最大的可能,避免不知兵事的人出任监军。
寇季面对吕夷简的疑问,斩钉截铁的道:“军中将校,自然是军中有功的将士担任。武进士出任的监军,绝对不能跟军中的将校混为一谈,不然监军制度就形同虚设。
不过,武进士也不是没有出任军中将校的可能。
武进士若是在军中担任监军期间,建立了功业,又想留在军中,那么就可以将军籍从兵部调遣到枢密院,枢密院会根据他的功劳大小,予以任命。
但是武进士一旦在军中担任将校,往后就不能再出任监军一职。”
吕夷简听完了寇季的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曹玮在吕夷简结束了问话以后,对寇季道:“以后枢密院只掌禁军,不管地方兵马?地方兵马归兵部管辖,却归地方调度,会不会因此产生混乱?”
寇季解释道:“不会产生混乱,各级衙门,皆有兵曹,也有掌兵之官,地方兵马的调度,皆有他们负责。若是遇到了地方衙门难以决断的事情,可以一级一级上报。
各级衙门若是处理不了,可以呈报兵部。
兵部可以将此事拿到朝堂上论一论。
非战时,枢密院只掌管禁军的升迁调度。
战时,枢密院掌天下所有的兵马调遣。”
曹玮听到此处,略微一愣,细细的品了品,没有再多言。
此举其中的深意,曹玮大致明白了一些。
经过改制以后,朝廷明面上摆着的能战的兵马,看着只有七十一万。
可真要遇到了战事,一提溜,能快速的提溜出一大串的兵马。
更重要的是,能战的兵马都放在边陲,真的有敌来犯,就不用再费力的调遣兵马。
若是边陲的兵马不够,地方兵马可以快速的集结在一起,赶去驰援。
中间省去许多行军的路程。
此举可以说是大大的节省了行军的时间。
唯一的害处就是,地方兵马长期守在地方,时间长了,就会失去打恶仗的本领。
但是考虑到赵祯提出的十年退役的政令,以及边军退役以后充入到地方兵马中的政令,曹玮也就没再去计较此事。
边军将士在军中待了十年,恐怕早已熟悉了军伍中的生活。
纵然是退了,也不可能在地方安安心心的务农,很大的可能是进入到地方的兵马之中。
有他们充入地方兵马之中,也能稍微补充一下地方兵马的不足之处。
随后,王曾、朱能、种世衡、李昭亮、王德用等人,相继对他们心中存疑的地方,进行了询问。
等到所有人弄清楚了这套兵制以后,已经到了天黑。
赵祯并没有放任他们离去,而是将他们留在了宫里,继续商讨此事。
赵祯特地在议事的偏殿内给他们准备了住处。
为了避免风言风语,赵祯给他们准备的住处,距离后宫很遥远。
赵祯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避免吕夷简等人,提前将尚没有商量妥当的兵制泄露出去。
虽说吕夷简等人已经熟悉了朝廷定下的保密的律法,也知道此类的事情不能往外说,但赵祯仍然得提防一二。
此后近半个月。
几个人都凑在宫里商讨着兵制。
他们白天出现在垂拱殿上陪着群臣们议事,晚上在偏殿内议论着兵制。
寇季给出的兵制,吕夷简等人当天就搞懂了。
但其中一些不合理的,或者是需要根据大宋的详情改正的地方,都需要商讨。
此外,新的兵制,等于是将天下间所有的兵马打乱,重新安置。
如何妥善的安置兵马,而不至于引起大的反弹,也需要好好的讨论一下。
总之,如此大事,绝对不可能一天就商量妥当。
经过了半个月的商量,最终商量出了一套十分适合大宋的兵制。
如何循序渐进的推行这一套兵制,几个人也商量出了妥善的法子。
兵制和推行兵制的法子,被写成了两份文书,摆在赵祯面前。
赵祯在吕夷简等人的注视下,写下了名字,盖上了私印。
吕夷简等人上前,纷纷效仿。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为了保密。
在文书上签上姓名,加盖私印,就像是在纳投名状。
一旦文书上的内容在没有推行完,就被人泄漏了出去,引起了巨大的变故,那么上面所有人都需要承担责任。
此举并不仁义。
但国朝大事面前,没办法讲仁义。
此举是寇季最先提出来的,最终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奏请了赵祯以后,才定下了此约。
赵祯眼看着吕夷简等人写完了名字,用完了印以后,小心翼翼的拿起了文书,亲自动手收了起来。
赵祯收起了文书以后,盯着吕夷简等人感慨道:“往后千年会如何,朕不知道。但是往前千年,没有任何君臣,能如我们君臣一般,做出如此壮举。”
吕夷简等人心里莫名其妙的涌出了一股自豪感。
就是莫名其妙的。
虽然只是弄了一份兵制,还没有具体实施,但他们每个人都感觉到,自己似乎参与到了一桩了不起的大事当中,并且为此赶到自豪。
赵祯心里同样有些自豪,他继续说道:“碍于君臣身份,朕无法亲自向诸位道谢。但诸位的功劳,朕铭记于心。
我大宋若是因为诸位的今日之举变强盛。
昭勋崇德阁内,必有诸位一席之地。”
赵祯这算是在许诺。
昭勋崇德阁虽然还在营造当中。
但是民间已经有人将其引为比肩太庙的圣地。
如今列入昭勋崇德阁内的都是什么人,都是对大宋有大功的人。
注定被天下人铭记。
赵祯许下的这个承诺,不可谓不重。
吕夷简等人诚惶诚恐的道:“臣等不敢……”
赵祯之所以许下了重诺,有奖赏的意思,也有封口的意思。
大致就是告诉吕夷简等人,朕能给你们的,都会给你们,所以你们出去了以后,别在外面瞎说,坏了朕的好事。
“行了,诸位爱卿在宫里劳累了大半月,想必也累了,都回去歇息吧。朕赏赐给诸位爱卿补身子用的药材,已经吩咐陈琳装车,诸位回去的时候,都带上。”
“多谢官家厚爱……”
“诸位回去以后,有人旁敲侧击的询问诸位近大半个月在宫里做什么,诸位就告诉他们,诸位在跟朕讨论演武的事情。”
“喏……”
吕夷简等人齐齐躬身应答。
演武。
是推行新兵制的第一环。
可以将其当成一种摸底考核。
大宋禁军一下子要精简到七十一万,有一部分人要被裁撤,自然需要好好的考核一番。
有能力、有本事的留下,没能力没本事的自然要被裁撤。
以后大宋禁军要打罪恶的仗,面对最凶恶的敌人,自然需要精锐。
此外,朝廷要裁撤一部分人,也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
摸底考核毫无疑问是一个最合理的借口。
你自己本事不如人,被裁撤了,你谁也没办法埋怨。
吕夷简、寇季等人施礼过后,离开了宫殿。
各自带上了各自的赏赐,纷纷离开了皇宫。
出了皇宫,为了避免被人三番五次的拜访打扰,他们几个人直截了当的放出了风声。
他们在宫里半个月,是在帮官家准备演武的事情。
为何要演武?
官家在位期间,先征得河西,又败辽国,还征灭了西夏,难道不应该夸赞一下武力,向祖宗炫耀一下?
借口十分完美。
朝野上下所有人也信以为真。
因为赵祯在大胜之后,确实有资格演武一番,向祖宗炫耀一下自己登基称帝以后干出的政绩。
寇季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的回到了府上以后。
寇准已经在正堂内坐着了。
寇季对寇准一礼后,准备离去,却被寇准给喊住了,“你就不准备跟老夫说点什么?”
寇季闻言一愣,拱手道:“我在宫里待了半个月,主要是为了跟官家商量演武的事情。”
寇准黑着脸,喝骂道:“放屁,你当老夫是白痴吗?小小的演武,需要将枢密院、内廷的重臣全部圈在宫里大半个月?”
寇季摊开手,苦笑了一声道:“真话官家不让说……我只能编瞎话了……”
寇准闻言,脸色十分精彩。
他几次张口,最终还是没有强迫寇季说出事情。
寇准做了半辈子的官,如今虽然已经离开了中枢,却仍旧关注着朝政。
朝廷如今要做大事,他却什么也不知道,他心里自然痒痒。
所以才会特地回到府里等寇季。
可是如今什么也没问出来,他心里自然十分难受。
他难受了,自然不会让寇季好受。
寇准阴沉着脸道:“老夫已经去信给你爹,召你爹回府了。”
寇季闻言,脸色有些难看,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那个爹,他坑人啊。
您确定要把他叫回来?
寇准通过寇季的脸色,看出了寇季的心思,他冷哼了一声道:“老夫倒是觉得,他回京,对你而言,是一件大好事。”
寇季一脸疑惑。
寇准哼声道:“老夫听闻,夏竦在被抓获以后,离间过你和官家,你和官家都没有在意此事。”
寇季缓缓点头。
寇准继续道:“石元孙在作乱的时候,将你说成了把持朝政之人。”
寇季略微一愣,大致明白了寇准要说什么话了。
寇准收起了脸上的冷意,语重心长的道:“一个人说你,你可以不用在意。两个人说你,你就得放在心上了。你如今风头太盛了,满朝文武看你眼红的多不胜数。
若是所有人都诋毁你,你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官家信任你、护着你。
你看似得到了官家的恩宠。
可官家护你一次,满朝文武对你的厌恶就会多一分。
你在西北遇刺,官家为了去见你,跟满朝文武对着干。
满朝文武自然不敢记恨官家,但却敢记恨你。”
寇准属于过来人,他没少被别人的风言风语坑害,所以才会跟寇季说这番话。
寇季听到了寇准的话,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寇准继续道:“你做事虽然圆滑,但骨子却有一股子正气。不贪权,也不恋财,没什么可以自污的。官家可以蛮横的护你一次,却不能次次蛮横的护着你。
所以你得想想办法自污。
给官家留一些护你的余地。
万一哪一天满朝文武胁迫着官家处置你,官家也好避重就轻,从轻处罚。
更重要的是,一旦官家觉得你威胁到了他的地位,也有理由罢去你的官爵,让你告老还乡。
你若是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污点。
官家就只能栽赃陷害你,顺便送你去死。”
寇准说到此处,一脸郑重的道:“你爹的不堪,以前没有用处,现在却有大用。他回到了汴京城以后,就让他住进汴京城的大宅子里。
他在里面做什么,你都不要管。
汴京城的大宅子里,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们祖孙也不用担心他干出什么犯忌讳的事情。
他只要不公开扯旗,犯下多大的过错,官家也会看在我们祖孙二人的面子上,放他一马。”
寇季皱起了眉头,纲要开口。
寇准就郑重的叮嘱道:“不要将自己的性命交托到别人手里……”
寇季略微一愣。
寇准又道:“无论是满朝文武,还是官家,知道你有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爹,会放心很多。”
寇季心中哭笑不得。
脸上却不懂声色。
寇准在为他的以后担心,可他却一点儿也不担心。
他准备了不止一条后路,每一条都足以让他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富富贵贵的活下去。
没必要担心朝堂上的事情。
再说了,他和赵祯正在革新,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几乎要跟全天下的人作对。
赵祯根本不会忌惮他的。
赵祯反而会害怕寇季会顶不住全天下人的压力,先倒下。
在革新的问题上,赵祯只有寇季这么一个盟友。
似吕夷简等人,那也只能算是暂时的盟友。
他们之所以帮着赵祯革新兵制,那是因为赵祯并没有动他们盘子里的肉。
赵祯一旦动到了他们盘子里,他们会不会继续充当赵祯的盟友,很难说。
在这种情况下,赵祯绝对不会忌惮寇季。
反而会想尽办法护着寇季。
因为寇季倒下了,就剩下他一个人面对全天下人了。
到时候他肯定撑不住。
不过寇准一片好心,寇季不打算拒绝。
诚如寇准所言,以他们祖孙如今的地位,只要寇礼回到了汴京城以后,不扯旗造反,其他的麻烦几乎奈何不了他们祖孙。
毕竟,寇准身为昭勋崇德阁第一臣,可不仅仅是一个名誉。
相对的还有许多隐性的待遇。
此外,寇准有一句话,寇季很赞同。
就是给赵祯留有余地的那句。
他确实得想办法给赵祯留一些余地,不能让赵祯一直跟满朝文武对着干。
寇季之所以赞同此事,倒不是为了明哲保身,而是为了革新。
第0721章 寇季又被坑了……
两个人做事,不可能用一张面孔对人,必然有人唱黑脸,有人唱白脸。
以赵祯的身份地位,跟满朝文武对着干一次两次倒还行,经常对着干的话,并不是好事。
所以在朝政问题上,寇季比赵祯更适合唱黑脸。
寇季要是经常唱黑脸的话,必然会引起满朝文武的敌视。
赵祯不可能一味的护着寇季,必要的时候,也要稍作惩处,安抚一下满朝文武。
赵祯自然不可能真的处罚寇季,那么就需要有一个避重就轻、从重处罚的借口。
寇礼毫无疑问,就是最适合帮寇季和赵祯找借口的人。
寇季心里有了决定,也就没有多思,他对寇准拱手道:“祖父一片好心,我自然不能拒绝,一切全凭祖父作主。”
寇准听到了寇季的话,满意的点点头。
寇季陪着寇准说了会儿闲话,送走了寇准。
寇季自己回到了卧房,见过了妻儿以后,倒头就睡。
只不过没睡多久,就被寇天赐给折腾醒了。
寇天赐在寇季床榻上,爬来爬去,滚来滚去,玩的十分开怀,寇季自然不可能继续睡下去。
寇季醒了以后,陪着寇天赐玩了一会儿。
洗漱了一番,吃了一些简单的东西以后,到了书房里办公。
此次朝廷推行的演武,是全天下兵马的演武。
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里面有狠多琐事需要寇季处理。
随着演武的风声散出去了以后。
轰轰烈烈,遍及全大宋的演武,就正式开始了。
除了寇季、朱能二人坐镇京城外,其余的武臣,能派遣的,都派遣了出去。
分别前往各地,督促演武。
寇季留在汴京城负责统筹全局。
朱能负责督促汴京城内的六支兵马演武。
在演武期间,汴京城外的各军军营里,整日里都是兵马操练的声音。
演武最后,汴京城的六支兵马,还在满朝文武和汴京城所有百姓们面前操练的一番。
总之,汴京城内的演武,持续了一个月,在十一月底就结束了。
汴京城内的官员和百姓们把演武当热闹看。
可寇季、赵祯、朱能等人,却把演武当成了一次摸底考核看。
汴京城的演武结束以后,考核的结果也出现在了寇季、赵祯、朱能三人的手里。
三个人看着考核的结果,脸上的神色十分不自然。
朱能盯着那合格的人数,略微有些迟疑的道:“我们定下的标准,是不是过于苛刻?”
龙神二卫,参与考核的人,足足有十万人。
可是考核合格的,却仅有四万。
只有四万人达到了寇季等人定下的禁军军卒的标准。
虽说龙神二卫的将士要被裁撤,但是他们裁撤以后,要被分配到捧日、天武两军中,弥补两军精简过后的空额。
如今龙神二卫考核合格的人只有四万,除去了预留的一万御龙卫外,只有不到三万人。
三万人,没办法补足天武、捧日两军的缺口。
因为天武、捧日两军在考核结束以后,合格的将士只有六万三。
中间还存在着七千兵额的缺口。
寇季听到了朱能的话,沉声道:“不是我们定下的标准过于苛刻,而是他们长久的居住在汴京城内,疏于训练,才导致了这个结果。”
朱能迟疑道:“龙神二卫好歹被我拉出去打过一仗,也梳理了一次。上下虎翼军,在汴京城待了十几年,除了官家上次去西北征调过以外,基本上没有动过。
即便是上次去西北,大多数时候担任的也是护卫的职责。
他们考核完了以后,只有一万八千多人合格。
他们真的能被得起镇东、镇南两支禁军的名头?”
眼下大宋朝军备最好,配置最齐全的水军,便是虎翼军。
寇季推行的兵制中,有镇东、镇南两支水军。
虎翼军被调离汴京城以后,毫无疑问会充入镇东、镇南两军当中。
只是以如今虎翼军中的情况看,他们考核合格的将士太少,恐怕只能勉勉强强搭起镇东、镇南两支禁军的架子,指望他们真的做到镇东、镇南,根本不可能。
赵祯听到了寇季和朱能二人的对话,脸黑的如同锅底。
虎翼军,名义上算得上是大宋最精锐的兵马之一。
太宗、真宗两朝,先后数次调遣各军中的精锐,充入其中。
赵祯原以为,虎翼军即便是糜烂,也糜烂不到哪儿去,顶多养出一两万的蛀虫而已。
可是经过了一番摸底以后,得知了虎翼军有八万多蛀虫,他心情怎么可能会好。
虎翼军在他眼皮子底下,尚且糜烂到这种程度,其他各军山高皇帝远的,还不知道会糜烂到何种地步。
赵祯这一刻觉得,大宋的兵马糜烂到这种程度,能拿下河西,能拿下西夏,能逼得辽国服软,简直是一个奇迹。
“朕就是少建一军,也绝不会容忍这种蛀虫继续留在军中!”
赵祯略微有些愤怒的道。
寇季和朱能二人听到这话,略微愣了一下。
寇季感叹道:“官家不必动怒,眼下我们只有汴京城一地的兵马摸底结果,其他各地兵马摸底的结果还没出现。等到其他各地兵马摸底的结果送到汴京城以后,官家再动怒也不迟。
说不定其中有比虎翼军更不堪的兵马也说不定。”
赵祯咬牙道:“若是朕早就知道大宋的兵马糜烂至斯,朕一定不会轻易的放过那些武勋。”
寇季失笑道:“该处置的,官家已经处置过了,现在说这些也是无用。”
顿了顿,寇季道:“虎翼军只有一万八的精兵,那我们就用这一万八的精兵,先搭起镇东、镇南两支禁军的架子。
眼下正是冬日,大河结冰,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等明年开春以后,我们就找个剿灭匪患的由头,将虎翼军中的精锐,调遣到登州。
然后在分割成两部分,坐镇东海、南海。
如今我大宋海上没有强敌,所以我们不需要及时补足两军的兵额。
我们可以通过在沿海地方,征调在海边居住且会水的百姓,逐渐的填满两军缺少的兵额。
在此期间,我们可以吩咐镇东、镇南两支兵马的将士,熟悉一下海上的海路,熟悉一下如何在海上作战。
往来我大宋的商船颇多,海上有许多海匪,可以拿他们练练手。
等镇东、镇南两支兵马学会的如何在海上作战以后,他们的兵额也就差不多补齐了。
所以,我们有的是时间,不必急于一时。
我们此次革新兵制的时候,要做到宁缺毋滥才行。
不能为了补足兵额,就滥竽充数。
别人可以骗我们。
但是我们不能自己骗自己。”
寇季一席话说完,赵祯脸上的神色好看的几分。
也不怪赵祯生气。
任何一个掌权者,看到了手下的兵马糜烂到了不堪入目的地步,都会生气。
赵祯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道:“现在,就是我们坐等其他各地消息的时候了……”
寇季缓缓点头。
往后一段日子,寇季、赵祯二人都在等各地奏报上来的消息。
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兵马摸底情况,送到汴京城。
诚如寇季所料。
没有最烂,只有更烂。
一个比一个烂。
因为时间短,所以年前呈报上来的摸底情况,大部分都是汴京城附近的兵马。
汴京城附近的兵马中。
除了天武、捧日两军外。
其他各地兵马的合格人数,基本上都在四成一下。
更有甚者,不足一成。
赵祯被气的暴跳如雷,为此没少迁怒于人。
宫内的人,朝堂上的官员,在此期间都不敢大声说话。
只不过,这一切跟寇季无关。
因为寇季多日未曾上朝。
因为年关将近的时候,寇礼带着他的那些莺莺燕燕们回京了。
出于礼节。
寇季在得知了寇礼回京的具体时间以后,一大早就带着人在汴河的渡口等候,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之所以脸色不太好看,不是因为他生病了,而是因为寇礼又又又惹事了。
寇季觉得,寇礼这个便宜爹,绝对是个天生坑人的料,无师自通的那种。
寇礼也没干什么大事,只是回京的时候,带的行李多了一些。
行李也没多少,就五十多条大船,三百多条小船。
船上也没太多值钱的东西。
就是塞满了香料、珠宝玉石、海上奇珍之类的东西。
顺便用筏子拖了一头已经肢解的鲸。
由于寇礼身份的缘故,带的东西太多的缘故,各地转运衙门,不得不派人护送。
然后他的队伍就变得更庞大了。
庞大到出现在河上的时候,一眼望不到头。
寇准在知道了这个消息以后,脸黑了一天,给寇季认了个错,跑到了文昌学馆内,再也没出来。
对的,寇准给寇季认错了。
平生第一次,拉下脸,给寇季认错。
原因无他。
他原想着帮自己孙子一把的,没想到最后却变成了坑孙子。
顺带还坑了一把自己。
好家伙,我老人家当圣贤还没多久呢。
你就带着一大批的金银珠宝、奇珍香料回京。
天下人还不将我寇准当成那种表面装圣贤,背地里仗着权势大肆敛财的两面人?
若不是寇准顾及寇季颜面,一定会扛着刀,一刀宰了寇礼,来一个大义灭亲。
寇季一下三口,带着仆人,在汴河的渡口站了没多久。
一行船队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然后,一眼望不到头。
庞大的船队自然引起了汴京城所有人的注意力。
等船队临近,百姓们看到船队上那露天摆放的香料,以及那一头被肢解的鲸以后,彻底轰动了。
他们快速的将消息散播了出去,整个汴京城都轰动了。
然后,渡口两岸,人山人海,比赵祯出行还要夸张。
吕夷简、王曾,以及刚刚回京的张知白三人,听到了风声以后,都赶了过来。
夸张吗?
一点都不夸张!
光是那头被肢解的鲸,就足以吸引他们三人的眼球。
还不算那海量的财富。
吕夷简、王曾、张知白三人到了以后,自然而然的凑到了寇季边上。
望着那一望无际的的船队,吕夷简有些泛酸的道:“老夫常常听闻,寇枢密敛财有道,没想到你爹敛财手段更高。
你爹到雷州没几年吧?”
不等寇季开口。
吕夷简就继续说道:“短短几年,就敛到了别人几辈子,甚至几十辈子也敛不到的财,你爹可真是厉害。”
吕夷简说这句话的时候,就不泛酸了,言语中还带着一丝讥讽,似乎等着看寇季笑话。
寇季听到这话,脸很黑。
王曾在一旁咬牙道:“这得搜刮多少民脂民膏……”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
张知白倒是说了几句公道话,“雷州是何情形,你们心里都清楚。地广人稀,百姓们过的苦不堪言,怎么可能有如此海量的财富让寇礼搜刮。
雷州临海,老夫若是猜测的不错的话,寇礼这些钱财,八成是做生意得来的。”
王曾瞥了张知白一眼,觉得张知白有点不上道。
多好的打土豪的机会,不趁机敲一笔充入国库,那就是天大的罪过。
吕夷简在一旁撇撇嘴道:“什么生意这么赚?短短几年就敛到了如此多的钱财。回头老夫要好好请教请教寇礼,若是真的赚,老夫就辞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位置,去雷州从商。”
吕夷简说的很随意,王曾、张知白、寇季三人也没有当真。
吕夷简就是借机在奚落寇季而已。
他要是真的为了钱财,放弃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职位,那除非脑袋被驴过。
很显然,他脑袋并没有被驴踢过。
吕夷简见没人接自己的话茬,就冲张知白撇撇嘴,道:“用晦兄,你想收寇天赐当弟子的愿望,恐怕要落空了。经此一事,全大宋都知道寇府是大宋第一富。
你向来清贫,如何给大宋第一富家里的公子当先生?”
言外之意。
今日的事情传出去以后,寇府人贪财,并且贪了许多财的名声,恐怕就要传遍天下。
张知白向来清正。
他若是给寇府的长子嫡孙做先生,恐怕跟着污了清名。
张知白听懂了吕夷简话里的意思,但没有露出什么担忧的神色,反而笑道:“弟子是我自己挑的,我又岂能出尔反尔。他家中如何,跟我无关。我只需要教授他学问,教授他堂堂正正的做人即可。”
吕夷简略微有些意外的看向了张知白。
但凡是文人,特别是已经身居中枢的文人,没有几个是不爱惜名声的。
即便是丁谓、林特之流的奸佞,偶尔也会爱惜一下自己的羽毛。
张知白居然在寇府即将背上恶名的时候,仍然愿意跟寇府扯上关系,吕夷简自然觉得意外。
张知白似乎看出了吕夷简的心思,对吕夷简笑着道:“有些事,自己问心无愧就足够了,不需要刻意的做给谁看。”
言外之意。
我清正,是因为我恪守本心,并不是为了追求什么虚名,刻意而为。
吕夷简闻言,微微有些动容。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第一艘大船已经到了渡口。
大船很大,上面有两层花楼。
人站在大船边上,显得有些渺小。
所以大船在靠岸的时候,引起了旁边的百姓惊呼。
毕竟,隔着老远看大船,只是一个小点。
大船临近以后,他们才看清楚了大船有多大。
大船停下以后。
寇礼率先下了船。
几年不见。
寇礼看着成熟稳重了不少,并没有变老,倒是富态了不少,腹部鼓起来了,看着像是个土财主。
寇季在寇礼下船以后,带着妻儿迎上前。
就在寇季准备带着妻儿施礼的时候。
寇礼居然有率先施礼的趋势。
寇季从寇礼的神态中看到了畏惧。
对,畏惧。
“爹……”
寇季一声轻呼,唤醒了准备施礼的寇礼。
寇礼听到寇季的呼喊声,身躯略微一震,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忙停下了自己的举动。
寇季带着妻儿,向寇礼施礼。
“孩儿见过爹……”
“儿媳见过公公……”
寇季和向嫣相继施礼。
寇天赐则瞪着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寇礼。
对于寇天赐而言,寇礼是一个陌生人。
一个十分陌生的人。
他还没有到懂事的年纪,根本分辨不出自己可这个陌生人的关系。
即便自己的爹在向这个人施礼。
寇天赐会叫人,但并不代表他知道他所喊出的每一个称呼代表着什么。
寇礼在寇季和向嫣施礼过后,略微有些局促的道:“好……好……”
寇礼略微有些慌张的在身上摸索了一下,没摸索到什么东西。
他略微有些愧疚的道:“我回来的匆忙,身上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回头等船上的东西卸下来以后,我再给你们拿……”
向嫣倒是不在乎那些钱财,她从短暂的接触中发现,寇季和寇礼父子二人的关系很微妙,十分的微妙。
向嫣抱起了寇天赐,教着寇天赐喊祖父。
寇天赐懵懵懂懂的喊了一声。
然后,刚才还声称身无长物的寇礼,硬生生从身上摸索出了一个随身带的象牙雕,送到了寇天赐手里。
一家三口给寇礼施礼以后。
没有再多言。
寇季也没有问船上财物的来历。
因为有人下了船。
一堆莺莺燕燕。
为首的正是寇季最熟悉的乔姨娘。
几年不见。
寇礼的妾室群体有增添了几人。
寇季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其中有两个是倭人打扮,还有一个高丽人打扮的,还有几个身上穿戴的衣服,寇季有些分不清楚是什么地方的,但无一例外,都不是汉人。
那些莺莺燕燕们不止是自己下了船,她们中间不少人,手里牵着孩子、怀里抱着孩子、有的还怀着身孕。
寇季看着嘴角直抽抽,向嫣看的是目瞪口呆。
汴京城的人都知道,寇府人丁稀少。
可看到了这一幕以后,谁也没办法再说寇府人丁稀少。
寇季嘴角抽搐着,带着向嫣向那些莺莺燕燕施礼。
“寇季见过诸位姨娘……”
“儿媳见过诸位姨娘……”
那些个莺莺燕燕在面对寇季的时候,十分的规矩。
有些人眼中还带着畏惧。
在寇季施礼以后,她们纷纷还礼。
“大郎有礼……”
她们还礼以后,还让那些会叫人了的孩童们,向寇季施礼。
一个个皆称寇季为长兄。
互相见过了之后。
寇季对寇礼道:“祖父将你安置在了汴京城里的大宅,你跟诸位姨娘,就住在大宅里吧。”
寇礼应承了一声,没有说多余的话。
一家人就站在岸边,看着船上的船夫将海量的金银珠宝、香料等物卸下来船。
在卸船的时候。
寇礼跟自己的莺莺燕燕们凑在一起。
寇季带着向嫣和寇天赐站在另一边。
寇礼和自己的莺莺燕燕们其乐融融的在说笑。
寇季一家三口站在一边反而显得有些孤独。
时间长了。
向嫣低声对寇季道:“他们……似乎比我们更像是一家人……”
寇季笑着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向嫣突然觉得,寇季似乎很孤独,心里莫名其妙的泛起了一丝酸楚。
寇季似乎感受到了向嫣的情绪,他心中略微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寇季站在岸边看着船夫们卸船,看了一会儿,就找到了寇礼。
“爹,可有文书带给我?”
寇季也没有跟寇礼寒暄什么,直奔主题。
寇礼听到了寇季的问话,赶忙道:“对对对,却有文书带给你……”
寇礼赶忙吩咐仆人去取文书。
没过多久以后,仆人拿来了一卷文书一封私信,递给了寇季。
寇季拿过了私信收了起来,然后拿着文书,走向了站在岸边观望的吕夷简三人。
吕夷简三人见到寇季到了,吕夷简调笑的道:“怎么……跑过来向老夫炫耀你们寇府有钱?”
寇季瞥了吕夷简一眼,没有打理他,而是将文书递给了王曾,道:“船上的东西,都是雷州海外的一些藩属,献给我大宋的贡品。
我爹坐镇雷州,没少碰见雷州的一些藩属的船只经过。
他们在得知了我大宋的强盛以后,便送上的贡品,祈求跟我大宋交好。
如此我爹跟我说过,我也跟鸿胪寺上过几道文书。
只是我们谁也没将此事当回事。
藩属们送的贡品,也暂时留在了雷州知州衙门。
待到有人接任雷州知州的时候,再由我爹押送回京。
原以为只是一些粗俗之物,却没料到海外的藩属居然如此富庶。”
“贡品?!”
王曾一听到数百船的东西全是朝廷的,一瞬间就激动了。
他迫不及待的拿过了寇季手里的文书,仔细的观看了一番。
许久以后,抬起头,目光炽热的道:“还真是贡品……”
寇季缓缓点头。
寇礼押送的东西,到底是不是贡品,只有寇季和寇礼心里清楚。
只不过,现在只能当贡品献出去。
寇季在献贡品的同时,心里也在骂娘。
狗日的曹利用,你居然坑老子!
第0722章 辽国岁币入汴京
“诸位且在此处稍等,老夫去找户部的官员过来清点财物……”
王曾十分激动的对吕夷简等人说了一句,回身就往自己的马车上赶。
寇季在王曾离去的时候,朗声道:“其中有两船的东西,是我寇府的家资……”
王曾脚下略微一顿,头也不回的道:“老夫知道了……”
说完这话,他就攀上了自己的马车,吩咐马夫赶着马车往户部衙门所在的位置赶去。
寇季所说的有两船东西是寇府的家资,王曾一点儿也没在意。
别说寇季说两船了,寇季就算张嘴说五船,王曾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寇礼押送回来的钱财,对朝廷而言,那是意外之财,朝廷平白的得了这么大的好处,于情于理都得给寇府分润一些。
不仅得给寇府分润,还得给寇礼升官,彰表寇礼的功绩。
毕竟,朝廷能得到这么一笔意外之财,明面上看,是寇礼的功劳。
寇季在王曾走后,看向了吕夷简,撇撇嘴道:“吕公能否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吕夷简刚才可没少冷嘲热讽寇季。
如今事情出现了大反转,寇季自然要找回场子。
吕夷简听到了寇季的话,两腮有些羞红,他瞪了寇季一眼,冷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背负着双手离开了渡口。
张知白哭笑不得的指了指寇季。
似乎在埋怨寇季不该拿这种小事让吕夷简难堪。
寇季淡淡的一笑。
他向来都是那种报仇不过夜的人,吕夷简刚才没少給他添堵,他如今碰到了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吕夷简。
他现在的地位跟吕夷简相当,身份也相当。
从根子上论,一属文,一属武,应该是死对头才对。
他没在朝堂上跟吕夷简作对,已经很仁义了。
张知白大概能猜到寇季的几分心思,摇头笑了笑,道:“吕公和王公已经走了,老夫也不适合留在此处,老夫先行一步,回头你有时间,到老夫府上来坐坐。”
“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张知白说了一句客气话,寇季也回了一句客气话。
客气过后,张知白离开了渡口。
寇季重新回到了大船边上。
望着船夫们卸下的海量财物,寇季的心情也是十分复杂。
寇礼虽然负责押运这一批财物,也知道这批财物是谁交给他的,但却不知道这批财物从何处而来。
此事只有寇季心里清楚。
寇礼负责押送的财物,确实由海上而来,只不过不是藩属的贡品,而是曹利用带着人在海外劫掠的贼赃。
海外藩属确实多,但真正愿意向大宋献上珍贵厚礼的,能有几人?
一个个不到大宋来打秋风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向大宋献上丰厚的贡品。
曹利用带着正规的兵马,拿着最锋利的武器,在海外劫掠了多年,劫掠到的钱财,自然不止这些。
其中一大部分,已经被暗中消化了。
送到汴京城里的,只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
曹利用在寇礼回京的时候,没有知会寇季一声,就准备了如此庞大的财物,让寇礼押送着回京,是存心在恶心寇季。
他知道这些财物出现在汴京城以后,必然引起轰动,所以提早准备好了献贡的文书,让寇礼一并捎回来。
反正他这些年消灭的海上小国不知凡几,冒充那些被他消灭的小国,轻而易举。
他之所以提前准备好了文书,就是为了避免寇府担上了贪财的名声。
寇季通过曹利用的举动,轻而易举的就推断出了曹利用的用心。
狗日的就是想恶心他。
单纯的恶心他。
原因很简单,曹利用此前在搬离雷州以后,想在海外立国,并且邀请了寇季去海外当国主,让寇季别待在汴京城内受窝囊气。
但是被寇季拒绝了。
曹利用因此,想恶心他一下。
曹利用也只能恶心他一下,余下的事情,什么也做不了。
曹利用这些年在雷州过的十分快活,在海上也闯出了偌大的名头。
但曹利用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寇季的支持之上的。
寇季若是不支持他,他瞬间就会沦为一个普通人。
曹利用在雷州用的人,有一半是从保州过去的,还有一半是招安的匪徒。
但无论是保州过去的,还是被招安的匪徒,他们都忠于寇季,而非曹利用。
保州过去的人忠于寇季,不用多说。
雷州的匪徒们之所以忠于寇季,跟保州过去的人有关。
保州过去的人,大多都是正规训练出来的悍卒。
那些匪徒们被收编以后,自然需要他们重新整编、重新训练。
保州过去的人,在训练他们的时候,时常将寇季挂在嘴上。
时间长了,那些匪徒自然被洗脑了。
一个个对寇季,那是忠心耿耿。
加上寇府的人时不时的送一些他们缺乏的物资过去,他们吃的用的,有一大部分是寇府提供的,他们怎么可能不忠于寇季?
曹利用虽然率领着他们,但是想策反他们,却很难。
此外,他们用的一切军备、船只,全部是寇府提供的,也全在寇府人手里掌握着。
曹利用就是想私底下干点啥,也干不了。
曹利用初到雷州的时候,也起过其他心思,明里暗里跟寇季斗了几场,斗输了以后,就彻底认命了,死心塌地的帮着寇季打工。
在寇季眼里,曹利用就是个鹰。
你熬不过他,你就会被他玩了。
你要熬得过他,他就会对你忠心耿耿。
只是这一只战鹰,如今有些调皮了。
寇季在考虑,要不要传一个口信过去,让人将曹利用吊起来打。
些许财物,给朝廷了就给朝廷了,寇季并不在意。
如今寇府的钱财有多少,寇季自己都算不清楚,他不差那点。
他在意的是曹利用对待他的态度。
就在寇季思量要不要派人去收拾曹利用的时候,王曾已经带着一帮子户部的官员,风风火火的赶到了渡口。
寇季吩咐船夫和寇府的仆人将寇府的财物装车以后,将剩余的财物丢给了王曾,然后带着人回到了汴京城内的寇府大宅。
寇府大宅,两次借给了朝廷存放钱财,许多的桌椅等物,都被堆放在了一处。
寇季提早吩咐人收拾了一番。
寇季带着寇礼回府以后,寇府大宅已经收拾妥当。
一家人简单的吃过了一顿便饭以后,寇季就带着向嫣和寇天赐离开了寇府大宅。
临走的时候,寇礼非要给向嫣和寇天赐塞黄白之物,向嫣也就象征性的收下了。
出了府门。
坐上了马车,向嫣抱着已经睡过去了的寇天赐,坐在寇季身旁,低声道:“公公……似乎很怕你?”
不等寇季开口,向嫣又补充了一句,“似乎他们所有人都怕你?”
寇季淡然笑道:“谁知道呢。我也没对他们干什么,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何怕我。”
向嫣狐疑的看着寇季。
寇季淡淡一笑,没有多做解释。
寇礼之所以怕他,恐怕跟寇礼在雷州的经历有关。
寇季初次派人前往雷州的时候,寇礼总是仗着他爹的身份,出面干涉许多事务。
然后寇季就下了一道命令,让他派去的人不必在意寇礼,就当寇礼不存在。
没过一段时间以后,寇礼彻底变乖巧了,再也不敢插手任何事务了。
原因无他。
寇季派去的那群杀才,开始杀人了。
那群家伙在半法之地,还有所收敛。
到了法外之地,一个个就如同洪水猛兽。
为了敛财,为了抢地方,他们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反正他们每次出海归来的时候,身上都充满着血腥味。
寇礼闻过了他们身上的血腥味以后,就再也没敢管他们的事。
身出这个世代,又是官员,寇礼是见过死人的,也见过不少杀人凶犯。
但是他见过最恶的人,也没有他们身上的血腥味浓。
一个杀才,寇礼不怕。
可是一群杀才,寇礼是真怕。
不止寇礼怕,他身边的家眷也怕。
也正是因为如此。
寇礼等人对寇季这个能隔着千里之遥镇住一群杀才的人,生出了恐惧之意。
此事寇季不想跟向嫣多说,所以向嫣问及此事的时候,寇季只能一笑而过。
向嫣没问出此事,就想到了其他事,“公公似乎跟你并不亲近?”
寇季淡然笑道:“我小的时候,他就外出游学了。我到汴京城以后,他一直处在禁足当中,后来有被外派到了外地。
他虽然是我爹,但是我们相处的时间却并不长。
不怎么亲近,那也正常。”
向嫣心里有些不好受的道:“可是妾身瞧着公公跟其他儿女亲近,却对你不怎么亲近,心里就十分难受。”
寇季失笑道:“我喜欢一个人,我也习惯了孤独。”
“你不孤独,你有妾身……”
“还有赐儿……”
“……”
寇季哈哈大笑,“对啊,我还有你和天赐。所以你不必替我难受。反正我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难受。”
向嫣重重的点头,抱着寇天赐靠着在寇季的肩膀上。
一家三口离开了汴京城以后,就再也没有去过寇府大宅。
王曾在拿了寇季献上的海量钱财以后,立马将此事写成了奏疏,递给了赵祯。
赵祯派遣鸿胪寺的人,将寇季献上的文书中提到的几个藩属列入到了可交往的邦国之列以后,又为寇礼升了个官。
寇礼被升迁到了礼部,出任膳司员外郎。
一个闲散的官职,不用经常去坐班,也不用上朝。
寇礼上了一道谢恩的奏疏。
此事就算了结了。
为了避免寇府担上恶名,朝廷还特地下发了一份邸报,澄清了一下贡品的事情。
此事彻底风平浪静以后,已经到了年节。
今年的年节,格外的热闹。
在年节临近前,赵祯就下达了金吾不禁的命令。
去年年节,赵祯不在汴京城,所以今年年节,一定要将去年的热闹补上。
从腊月二十五开始。
汴京城就进入到了浓浓的年节气氛中。
汴京城各处张灯结彩,爆竹声一日赛过一日,好不热闹。
最热闹的还属于腊月二十八这一日。
腊月二十八。
辽国使节押送着送给大宋的岁币进京了。
一大早。
百姓们就簇拥到了辽使所要经过的街道两旁。
大宋给辽国送了十几年的岁币,如今轮到辽国给大宋送岁币了,大宋的百姓自然觉得提起,自然要聚在一起看一看,往年孤傲的辽人,今年来送岁币的时候,是何模样。
百姓们在街道两旁守了许久,一直到了艳阳高照的时候,才等到了辽使的队伍。
领头的是辽国的重臣杨慎行,随行的官员、兵丁,皆是汉人。
辽皇耶律隆绪似乎早就料到了大宋的百姓会围观他派遣到大宋的使节团,所以一个辽人也没有用,全部派遣的是汉人。
百姓们看到了辽使出现以后,一个个一脸振奋,准备喊一些话,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情。
但是看到了辽国使节团皆是汉人以后,眼中充满了失望的神色。
他们要看的是辽人低头,而不是曾经的自己人向他们低头。
百姓们没有看到辽人,也就失去的呐喊的心思。
杨慎行带着人从百姓中穿行而过的时候,就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街道两旁的百姓,一个个瞪着眼盯着他们,却无一人说话。
所到之处,静悄悄的。
杨慎行竟然被百姓们看的有些头皮发麻。
一行人在路过州桥的时候。
有人冲着他们的队伍里啐了一口唾沫。
然后所有人开始冲他们啐唾沫。
杨慎行忍辱负重,带着人抵达了皇宫门前的时候,所有人已经被唾沫洗礼了一便。
杨慎行一行人抵达了东华门前,就看到了东华门前的金水桥上站着一人。
那人覆手而立,盯着他们。
杨慎行仔细辨认了一番以后,发现是寇季,赶忙开口喊道:“可是大宋枢密使寇长生?我乃是大辽……”
杨慎行要跟寇季套近乎。
寇季却没有跟他套近乎的意思。
寇季冷冷的盯着杨慎行一行人,道:“你们是何人?”
杨慎行略微一愣,猜出了寇季可能要为难他,所以没有再套近乎,他拱手一礼道:“我乃大辽使节杨慎行……”
寇季冷哼了一声道:“大辽?番邦属国,安敢在我大宋面前称大?”
杨慎行闻言,心中暗叹了一声,再次拱手道:“我乃辽国使节杨慎行……”
寇季冷声问道:“辽国使节入我大宋,所为何事?”
杨慎行赶忙道:“奉我皇之命,送岁贡给大宋皇帝陛下……”
寇季冷哼道:“既然是送岁贡的,又为何带刀兵入城?”
杨慎行一脸茫然的看着寇季。
寇季冷声道:“我大宋新律,但凡番邦使节入京,一律不得带刀兵。”
杨慎行当即要反驳。
就听寇季继续道:“那个番邦不遵从,可以原路返回,静等我大宋兵马降临。”
杨慎行立马闭上了嘴,十分屈辱的吩咐随性的兵马交出了刀枪剑戟,让人拿着离开了汴京城。
一些收拾妥当了以后。
杨慎行盯着寇季道:“这样可以了吧?我们可以进宫见大宋皇帝陛下了吧?”
寇季瞥了杨慎行一眼,淡淡的道:“你们能不能进宫面见官家,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大宋枢密使,不是大宋鸿胪寺卿。
我只是路经此地,看你们不遵从我大宋的律法,所以出声提醒你们一声而已。”
杨慎行一瞬间闹了个满脸通红。
寇季却没搭理他,迈步过了金水桥,往皇宫里走去。
杨慎行最终在鸿胪寺官员的接待下,去驿倌内换了一身衣装,带着人押送着财物入了宫。
杨慎行入宫以后,大宋文武,已经全部汇聚到了垂拱殿内。
除了寇季外,垂拱殿内的文武,有一个算一个,在辽使入殿的时候,胸脯挺的直直的。
即便是吕夷简、王曾、张知白三人也不能免俗。
他们在辽人面前装孙子装了多年,好不容易翻身当了爷爷,自然要摆摆谱。
杨慎行入了垂拱殿,恭恭敬敬的对赵祯一礼。
“下邦辽国使臣杨慎行,参见大宋皇帝陛下……”
杨慎行口中的‘下邦’两个字出口,垂拱殿内的文武都有些动容。
大宋真的变强了。
变得比任何时候都强大。
太祖、太宗、真宗三朝,都没能将辽国变成下邦。
官家登基数载,就让辽国变成了下邦,让辽国向大宋俯首称臣。
辽国已经俯首。
那么天下万邦,谁还敢抬起头跟大宋说话。
自此以后,大宋将会成为真真正正的天朝上邦。
而不是那种花钱买来的天朝上邦。
满朝文武心里感慨万千。
杨慎行却没有因此停下,他在向赵祯施礼以后,向赵祯递交了国书。
赵祯拿到了国书以后,放在了龙案上,对杨慎行道:“杨慎行,你代表辽国出使我大宋,我朝的文武,原本想为难你一番的。
毕竟我大宋的使臣在出使辽国的时候,没少被辽国的勋贵们为难。
但是朕阻止了此事。
只要你遵从我大宋的律法,遵从我大宋的规矩。
我大宋不会为难你分毫。
朕不是那种恃强凌弱的人。”
杨慎行听到了赵祯的话,心里暗暗在发苦。
赵祯这番话,算是不动声色的踩了辽皇一脚,捧了一下自己。
杨慎行不好接赵祯这话。
赞成的话,今日一幕传回辽国,辽皇耶律隆绪少不了要找他算账。
不赞成的话,不给赵祯面子。
不给赵祯面子,难保不会有朝臣为了拍赵祯马屁,给他穿小鞋。
杨慎行思量再三,只能冲着赵祯深深一礼,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在无声的讨饶,祈求赵祯放他一马。
赵祯也没有为难他,吩咐他平身以后,问了他一些辽皇的近况,以及辽国的一些近况。
聊完以后,就让人带他离开了垂拱殿。
杨慎行离开以后,赵祯吩咐人将辽国送来的岁贡抬入到了殿内。
赵祯吩咐人打开了装满了金银的箱子,让满朝文武都看着,然后开口道:“朕听闻,我大宋每岁向辽国送去了岁币以后,辽皇会将我大宋送上的绢布,分发给满朝文武,以作奖赏。
他想让辽国上上下下,穿着我大宋送去的绢布,记住我大宋的富庶,惦记我大宋的疆土。
朕今日将辽国送来的岁币,分发给你们。
朕想让你们记住,我大宋能有今日,不是凭借和谈谈来的,而是将士们拼命换来的。
我大宋每一处疆土上,都埋着皑皑白骨。
所以我大宋,寸土都不能丢。
以后我大宋再碰见了战事,谁提和谈,朕就送谁去边陲。
朕让他真刀真枪的为我大宋拼一回。
拼过命以后,再回来跟朕说,要不要和谈。”
赵祯对陈琳挥了挥手,陈琳领着宦官开始给满朝文武发钱。
赵祯在发钱的过程中,对满朝文武道:“朕相信,诸位拿了辽国送来的岁币,一定舍不得花,一定会放在家中最醒目的位置,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满朝文武,在拿到了赏钱以后,毫不犹豫的齐声应答了一声。
然后陪着赵祯等着,一直等到岁币发放完了以后。
赵祯又道:“辽国送来的岁贡中,有十二颗东珠,朕留三颗。余者赏赐给曹玮、寇季、吕夷简、王曾、张知白等九人。”
寇季等人不明白赵祯此举,不明白赵祯为何变得如此大方。
但还是笑纳了赵祯的赏赐。
赵祯在赏过了满朝文武以后,笑道:“从今往后,朕除夕夜不会再赏赐钱财给诸位了。一应赏赐,就以辽国送上的岁币为准。”
满朝文武闻言,一片哗然。
赵祯却没有再搭理满朝文武,下朝也没宣,甩起了袖子就离开了垂拱殿。
辽国送来的岁币虽然丰厚,可比起除夕夜宴宫里赏赐给群臣的钱财,根本不值一提。
赵祯看似变大方了,实则变小气了。
满朝文武因此少了一大笔年终奖,自然是颇有微词。
他们在赵祯走后,小声的议论了起来。
寇季在满朝文武议论纷纷的时候,突然笑道:“我倒是觉得,官家此举甚妙……诸位以后要发大财了,要好好的谢谢官家才是。”
第0723章 张美人……生了!
满朝文武听到了寇季此话,一脸狐疑的看向了他。
寇季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淡然笑道:“为了以后能多拿点赏钱,我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找借口让辽国增添岁币……”
武臣们听到这话,一脸振奋。
文臣们中间则有人皱起了眉头。
章得象迟疑道:“我们若是找借口让辽国增添岁币,辽国会不会因此跟我大宋大动干戈?”
朱能听到这话,大大咧咧的道:“动就动,辽人若是敢跟我大宋兴兵,我第一个请缨,赶去燕云会一会他们。正好,燕云十六州尚有大半没拿回来,我去顺手将它们拿回来。”
文臣们听到了朱能提起了燕云十六州,也就没有反驳朱能的话。
朝廷既然已经拿回了燕云十六州中的五州之地,那就没有理由让剩下的地方继续留在辽人手里。
以后少不了要兴兵,将剩余的地方拿回来。
此事乃是大势。
大宋朝几乎人人皆知的事情,文臣们不可能装作不知道。
“燕云的战事,以后再说,官家既然都走了,那我们也散了吧。”
吕夷简宣了一声。
满朝文武三三两两的离开了皇宫。
散朝以后。
满朝文武各自回府,开始度起了年假。
各家各府,互相奔走着采买东西、遣散仆人。
一直忙活到了除夕夜。
满朝文武再次齐聚在了宫内。
宫内的夜宴,前所未有的盛大。
赵祯不仅邀请了满朝文武参与今年的宫廷夜宴,也邀请了汴京城内六十岁以上的老翁,到了宫里参加宫廷夜宴,一些腿脚不灵便的,不便于入宫的,赵祯也派人送去了一壶酒、三斤熟肉。
普天同庆的场面,一直持续到了正月十五。
在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最后一次狂欢过后,汴京城終于回归到了往日的平静中。
只不过。
大宋朝却在正月十五元宵节以后,彻底的热闹了起来。
最热闹的就要属军中。
正月初八的时候。
有海边的渔民,赶赴千里,赶到了汴京城,状告海边的知县衙门,纵容海贼为祸,坑害当地百姓。
赵祯盛怒。
他去岁入京的时候,可是当着全汴京城百姓的面宣告过,但凡是犯大宋百姓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其诛灭。
如今有人不远千里的到汴京城告状,赵祯自然不能容忍。
于是乎。
赵祯大手一挥,一万八千人的虎翼军精锐,全部被派遣出了汴京城,一个个撑着大船,沿河而下,去剿匪了。
在他们离开汴京城的那天,汴京城内所有的百姓,守在渡口高呼万胜。
赵祯向百姓们兑现了他的承诺,百姓们无以为报,只能通过自己无与伦比的热情,回报赵祯。
随着赵祯回应了海边渔民的控诉,各地的控诉也相继传达到了汴京城。
然后汴京城内的兵马,以及汴京城附近的兵马,开始频繁的调动了起来。
河运上有水匪作乱,虎翼军八万多人,全军出击。
出了汴京城,每过一个转运衙门,就有一千多人留下。
等到了入海口的时候,虎翼军将士被瓜分了个干干净净。
不等虎翼军将士们回过身。
他们就已经变成了地方衙门的人。
各地转运衙门,在留下了虎翼军的将士以后,快速的将其分割,分配到了一个又一个衙门中。
他们被化整为零,想要闹事也闹不起来。
虎翼军,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裁撤了,一点儿风浪也没掀起。
龙神二卫的情况,几乎差不多。
朝廷在调遣兵马赶往各地平灭匪徒的时候,从龙神二卫调离了六万人,从天武、捧日两军中调离了三万多人。
这些人离京以后,就被各地衙门,以各种借口,快速的给分成了若干部分。
等到他们被分派了干净以后。
枢密院出手,组建了御龙卫,同时将剩余了龙神二卫的将士,补入到了天武、捧日两军中。
经过了一连串的调动以后。
汴京城屯驻的兵马,彻底完成了整编。
一万御龙卫在组建妥当以后,由种世衡和寇季二人派人重新操练了一番。
操练完成以后,寇季给他们配备了火枪和火炮。
他们担当起了守卫皇城的重任。
他们也是大宋一支配备上了火枪和火炮的兵马。
由于他们不需要经历战事,所以不需要从邙山讲武堂内抽调学生指挥他们。
天武和捧日两军整编以后,分别迁移了大营,分别迁移到了汴京城以东,以及汴京城以南,坐镇在外。
一连串的变动,也让一些人察觉出了朝廷的一些意图。
但是朝堂上基本上没什么反对的声音。
武勋们一个个窝在家里当咸鱼,不可能发声。
寇季、种世衡分别执掌着枢密院和三衙,他们是此次改革兵制的参与者,也不可能发生。
他们不发声,朝堂上其他人也不敢发声。
只有军中有一些反抗的声音流传出来。
但是被他们的上官告诫了一番以后,一个个皆闭上了嘴。
能留在军中的,自然是朝廷保留下来的。
他们在此次变动中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帮那些被裁撤的兄弟们叫一叫屈就行了,却不敢跟朝廷作对。
汴京城的兵马整顿完了以后,大宋各地兵马的摸底情况也接近了尾声。
大宋各地兵马摸底情况完成以后。
出现了一个让人十分愕然的局面。
大宋百万兵马中,能打的兵马居然有八十万之多。
只不过其中四成在禁军,另外六成居然是厢军。
赵祯在知道了此事以后,哭笑不得的郁闷了好几日。
在赵祯和寇季准备对汴京城以外的兵马出手的时候,汴京城以外的兵马也收到了风声,各地兵马隐隐有些动荡。
正当各地兵马准备反抗赵祯和寇季二人改革的举动的时候。
赵祯和寇季二人却并没有下达裁军的命令。
而是开始给军中的一部分将领、校尉授官。
其中被朝廷定为三品的四个大将军职,最引人注目。
一连串的封赏过后,军中的大部分将军、校尉,被他们收买了。
军中的将军、校尉们,配合着各军中的监军,轻易的就将各地兵马的动荡安抚了下去。
然后就是一个字。
调!
各种调!
各种稀奇古怪的调令,各种闻所未闻的调令,相继出现在各军中。
往往将士们在接到了调令,赶往下一地的途中,新的调令就会出现在他们手里。
伴随着调令出现的,还有一些军令。
调令调他们行军,军令则是用来分割他们的。
总之,一连串的调令和军令,彻底将大宋朝所有的兵马调动了起来。
也彻底让大宋朝所有的兵马晕了头。
为了应对将士们在行军途中的消耗,朝廷可是出了一次大血。
国库的钱财足足耗去了三成。
各地常平仓内的粮食也耗去了一成。
要知道,现如今的国库,可不是以前的国库。
经过了扩建,国库前所未有的庞大。
里面存储的钱财,也前所未有的多。
三成钱财,是一个十分庞大的数字。
也是一个十分庞大的消耗。
朝廷出了一次大血,收获到的成果也是喜人的。
各地的兵马在不断的调动中,完成了整编。
等所有的将士们反应过来以后,已经出现在了新军当中。
成为了新军的人。
将士们连闹事的机会也没有。
到了新军中,放眼望去,大部分都是陌生人。
他们很难聚拢在一起闹事。
将领、校尉、监军等人,为了避免他们闹事,没日没夜的操练他们,他们也没有那个闲工夫去闹事。
总之,当大宋所有人都知道了朝廷要做什么的时候。
朝廷已经把能做的都做完了。
熟悉的风格,熟悉的套路。
让许多熟悉寇季的人,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他头上。
不宣而办,先斩后奏,是寇季寇枢密最常用的伎俩。
此次兵马改革当中,如此伎俩多不胜数。
寇季寇枢密,显然是此次兵马改革中,最大的黑手。
一些得了好处的将士,自然念着寇季的好。
一些在禁军中混高额俸禄,却被发配到了地方当地方兵马的将士,自然是四处抹黑寇季。
于是乎寇季的名声出现了两极化的分歧。
有人说寇季英明。
有人赞寇季心黑。
寇准在得知了军中近数十万将士骂寇季心黑的时候,大醉了一场。
似乎是放下了什么天大的心事。
那些个吵着嚷着要提防寇季功高盖主的人,一个个也闭上了嘴。
然而。
这一切的一切,寇季都没时间去在意,因为他被赵祯留在了宫里。
后宫。
凝香殿。
赵祯背负着双手,在殿内焦急的转着圈圈。
寇季坐在一旁,一脸无奈的看着他。
“官家,臣留在后宫里,合适吗?”
赵祯脚下一顿,哼哼道:“你都在后宫里住了两日了,现在说这话有用吗?”
顿了顿,赵祯又道:“再说了,是朕强留你在宫里的,谁敢乱嚼舌根子,朕扒了他的皮。”
自从天下强兵皆归了枢密院以后,赵祯行事、说话,已经超过了一般的霸道,变得十分霸道。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稳婆和御医都说了,张美人就在这两日生产,那么张美人必然在这两日生产。官家不必着急,也不必将臣留在宫里。
张美人真的生产的时候,官家再召臣入宫也不迟。
犯不着将臣留在宫里,落人话柄。”
赵祯之所以留下了寇季在宫里,是因为张美人快生了。
“不行!”
赵祯蛮横了拒绝了寇季出宫的提议,急促的转了几个圈圈以后,中气不足的低声道:“朕紧张……你要是离开了皇宫,朕肯定更紧张……”
赵祯说出的这话,若是透露出去,没人会相信。
没人会相信霸道的赵祯,会说出如此软弱的话。
赵祯马上要当爹了,心情变得十分紧张,寇季多少能理解一些。
虽然他没有经历过寇天赐降生的时候,但是他在河西的时候,也是日日夜夜牵肠挂肚的。
他若是在汴京城,兴许跟赵祯的反应差不多。
就在寇季在想理由脱身的时候,一个宫娥匆匆的进了殿内。
“启禀官家,张美人要生了……”
赵祯闻言,差点没跳起来,他不顾仪态,急忙问道:“这一次……是真的?”
张美人有生产的征兆已经两次了,可是两次都没生。
宫娥听到了赵祯的话,知道赵祯心急,也不敢多说其他的,只说了一句。
“两位太妃娘娘都进了张美人的寝宫,进宫之前,还命人去请宗正寺的人过来。”
赵祯一听这话,飞奔了出去。
寇季见此,苦笑了一声,追了出去。
凝香殿就在张美人寝宫的隔壁。
赵祯此前在张美人寝宫的时候,老是在张美人快要生产的时候,往寝殿里闯,被李太妃和杨太妃一起赶到了凝香殿。
如今张美人真的要生了,他那里还坐得住。
君臣二人跑到了张美人居住的寝宫,就看到了曹皇后带着一群宫娥、丫鬟,守在宫殿门口。
曹皇后见到了赵祯到了,急忙迎上前施礼。
“臣妾参见官家……”
“不必多礼……”
赵祯随口说了一句,就想往张美人的寝宫闯。
曹皇后眼中闪过一道苦涩,拦在了赵祯身前。
赵祯见此,皱眉道:“你这是作何?”
曹皇后苦笑道:“两位太妃娘娘入宫的时候,特地留下了臣妾,就是要臣妾拦下官家,免得官家进去,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污了眼。”
赵祯听到这话,不答应了,喝道:“朕沙场都去过了,还有什么地方是朕不能看的。”
眼见赵祯要强闯,曹皇后脸上的苦涩更浓。
寇季见此,赶忙上前,劝阻道:“官家,你不能坏了规矩。”
寇季提到规矩二字,赵祯略微愣了一下。
寇季急忙道:“自古都有规矩,女子在生产的时候,男子绝不能擅闯进去。臣知道官家心急,可官家进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以你的身份,反而还有可能会添乱。
所以官家还是踏踏实实在这里待着的好。”
“朕怎么会添乱呢?朕……”
赵祯有些焦急的喊着。
寇季声音加重了几分,喊道:“官家,你心乱了!”
寇季的声音如同响雷,在赵祯耳边炸开。
赵祯浑身一颤,愣在了原地,许久以后,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朕心是乱了……脑子也跟着变得不灵光了……”
“朕等!朕等!”
赵祯嘴上这么说,可是谁都能看得出,他依然很慌乱,很紧张。
就在赵祯平静下来没多久以后,张美人的寝宫里传出了声嘶力竭的呐喊声。
赵祯一瞬间就慌了,想闯。
曹皇后想上前,寇季却比她快了一步,硬生生的挡在了赵祯面前,怒吼道:“官家!”
赵祯意识到自己又失态了,露出了一脸苦笑。
往后,寝宫内的喊声一声高过一声。
赵祯几次想闯进去,皆被寇季拦下。
倒不是寇季越俎代庖抢了曹皇后的活。
而是这种情况下,曹皇后其实不好拦赵祯。
赵祯真要是急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会影响二人的情分。
张美人在生产的时候,若是遇到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曹皇后甚至有可能会被迁怒。
张美人寝宫里的呐喊声,足足持续了一炷半香的时间,才停下。
随着张美人的呐喊声停下,一声响亮的哭声传遍了寝宫内外。
赵祯听到了哭声,像是中了定身咒一样,愣在了原地。
曹皇后,以及宦官宫娥们,齐齐施礼。
“恭喜官家,贺喜官家……”
赵祯在他们的庆贺声中回过神,激动的笑道:“赏!大赏!”
“多谢官家!”
曹皇后、陈琳二人,拿着早已准备好的喜钱,派发给了所有人。
赵祯激动的往里面闯去,寇季这次没有阻拦。
只是赵祯终究还是没有进殿去。
刚走到了殿门口。
就看到了李太妃从中走了出来。
见到了赵祯,李太妃淡然笑道:“皇儿不必紧张,是一位小公主……”
李太妃虽然高兴,但并不算太高兴。
因为张美人生下的并非龙子,反而是龙女。
龙女在宫里可不值钱。
赵祯倒是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满的神色,只是愣了一下,就迫切的问道:“朕能进去看看吗?”
李太妃缓缓摇头,对赵祯道:“哀家之所以出来,就是要拦下你,顺便阻止你在外面大呼小叫。你是一国之君,要注意仪态,不能失了方寸。”
“朕知道了……”
赵祯随口应付着,眼睛一个劲的越过李太妃,往里面猛瞧。
李太妃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许久以后。
有宫娥从殿内出来,在李太妃身边低声禀报了一句,李太妃才放赵祯进去。
赵祯进入到了殿内以后,殿内已经经过了收拾,小孩儿也洗漱了一番。
张美人脸色苍白的躺在榻上,小孩儿待在襁褓里,躺在一边,边上围了七八个宫娥伺候。
赵祯出现在了床前以后,张美人无力的想要起身,却被赵祯阻止了。
张美人脸色有些哀怨的道:“臣妾肚子不争气……”
赵祯急忙道:“无妨无妨……朕就喜欢小公主……”
“官家……”
“朕说的是心里话……”
“……”
赵祯安慰张美人的时候,宗正寺的人已经到了寝宫内。
奏请了赵祯以后,开始验看小公主的身躯、体貌特征、有无胎记、有无痣等。
验看完了以后,宗正寺的人将一切记录在案。
然后请赵祯赐下名讳。
赵祯却只赐了一个乳名,并没有赐下正式的名讳。
宗正寺的人走了以后。
赵祯才有机会细细的看自己的闺女。
不看不要紧,一看脸色变了。
“朕的孩子,为何如此……”
赵祯瞧着自己的闺女,吞吞吐吐的,愣是没将‘难看’两个字说出口。
曹皇后不知道何时进了寝宫,听到了赵祯的话,低声笑道:“刚生下的婴儿皆是这般,养几日就好了……”
赵祯将信将疑的道:“真的?”
陈琳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赵祯身边,低声笑道:“娘娘说的,自然是真的。官家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般。现在还不是长的英武高大?”
曹皇后和陈琳齐齐作保,赵祯便信了这话。
赵祯低声嘀咕,“朕就说嘛,朕的孩子,怎么可能难看呢。”
赵祯抱着自己的闺女看了许久以后,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道:“寇季呢?”
寇季早已入殿,只是一直躲在一旁。
因为张美人在床上躺着呢,他多少得避讳一下。
听到了赵祯的呼唤,他自然可以露一下头。
“臣在!”
赵祯欢喜的道:“过来瞧一瞧朕的闺女。”
寇季略微上前,小小的瞥了一眼,然后违心的说了一些奉承话。
赵祯听着十分受用,等寇季说完了,赵祯兴致高涨的道:“你既然觉得朕的闺女好,那将天赐儿召为她的驸马,你觉得如何?”
寇季脸上的神情略微一僵,不知道该说啥。
眼看着赵祯要当场拍板,寇季赶忙道:“臣曾经答应了教导絮公主,如今絮公主已经懂事了,也该拜倒臣的门下了。”
赵祯略微一愣,沉吟道:“朕倒是忘了此事了……絮儿那个丫头,如今是越来越痴迷佛法,再不教导一番,恐怕就要被渡入佛门了。
明日,明日朕让絮丫头亲自登门去拜师。”
寇季笑道:“臣可受不起,还是臣明日入宫一趟,亲自见一见絮公主吧。”
赵祯略微皱眉道:“朕让她拜你为师,她就得上门拜访你。哪有当先生的上门拜访学生的道理。”
寇季心中哭笑不得。
那是一般的学生吗?
一般的学生我也不收。
若不是为了我儿子以后着想,我才不会教育一个黄毛丫头呢。
寇季故意岔开了话题,赵祯似乎也忘记了结亲的事情,只是一个劲的盯着自己的闺女发笑。
张美人瞧着赵祯是真的喜欢闺女,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脸上却多了一丝笑容。
曹皇后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心中却连叹了两口气。
两声叹息,皆是替张美人叹的。
一叹张美人肚子不争气,没有生下皇子。
二叹张美人没有抓住时机,错过了一个好亲家。
赵祯和寇季二人的对话,张美人都听到了,可惜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