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7章 一个被人遗忘的人
宦官应了一声,出了宫门,带了一个宫娥进入到了宫内。
宫娥刚才遭到了刺杀,受到了惊吓,所以进入到了宫内以后,双股仍旧在打颤。
“你叫什么名字?”
寇季仅仅开口问了一句,宫娥突然扑腾一下,瘫坐在了地上。
寇季见此,略微皱了一下眉头,低声道:“还没缓过来吗?”
寇季坐到了座椅上,静静的盯着宫娥,一直等宫娥从惊吓中缓过神以后,才再次开口。
寇季盯着宫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婢……绿娥……”
宫娥颤颤巍巍、结结巴巴的回答了一声。
寇季问道:“刚才那两个宦官为何刺杀你?”
宫娥身躯颤抖了一下,一个劲的摇头,“奴……奴婢不知……”
寇季皱眉道:“别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刺杀你,而去还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刺杀你。”
宫娥听到了寇季的话,依旧摇头。
寇季见此,眉头皱的更紧,“你之前是在韩美人宫里伺候着,还是陈美人宫里?”
“陈……陈娘娘……”
“那你在陈美人宫里,就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事情?”
宫娥听到了寇季这话,先是一愣,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闪过一道慌乱。
寇季见此,立马追问道:“你在陈美人宫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宫娥慌慌张张的摇头。
寇季猛然喝道:“看到了什么?!”
宫娥脱口而出,“一个男人……”
寇季脸色一变,立马对身边的宦官吩咐道:“封门,不许进也不许出。”
宦官通过宫娥的话,意识到了事情的轻重,赶忙点点头去封了宫门。
寇季在宦官走后,蹲下身,凑到了宫娥面前,沉声道:“你确定你看到的是一个男人,而不是一个宦官。”
宫娥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惊恐的摇着头道:“奴婢……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寇季盯着宫娥低喝道:“你现在已经开了口,就没有隐藏下去了意义了。你再藏,不仅你会死,你家里人也会死。
宫里也会因此死很多人。
宫外也是如此。
你现在如实告诉我,我或许还能想办法从中周旋。
一旦官家知道了此事,恐怕宫里就不会有活人。
你在宫里伺候的久了,你应该明白官家的脾气,官家如今杀起人来,可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宫娥听到了寇季这话,浑身都在哆嗦。
她声音颤抖的道:“您……您真的能保住奴婢?”
寇季郑重的道:“事关重大,我岂会骗你。我不仅能够保住你,还能带你出宫,让你脱离苦海。但前提是,你必须告诉我实情。”
“您……您能带奴婢出宫?”
宫娥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寇季点头道:“左右不过是官家一道旨意而已。只要你将实情告诉我,我现在立马派人去找官家讨要一道放良的旨意。”
宫娥有些迟疑的道:“您……您不会骗奴婢?”
寇季沉声道:“我寇季入朝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名声却朝野皆知,我寇季答应过的事情,还从没有反悔过。”
宫娥听到了这话,咬着牙,低声道:“您的名声,奴婢自然信得过。奴婢就告诉您实话,奴婢此前在陈美人宫里伺候着的时候,看到过一个男人。”
寇季贴近了宫娥,质问道:“你怎么确定他是一个男人……”
宫娥咬牙道:“他比宦官多长了一样东西,官家宠幸陈美人的时候,奴婢曾经在旁边伺候过,奴婢见过,官家身上也有。”
寇季瞳孔一点点放大,沉声道:“你看见他的时候,他在陈美人的床榻上,对不对?”
宫娥略微一愣,盯着寇季道:“您怎么知道……”
寇季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起身,喃喃道:“不然你也见不到那东西……”
寇季缓缓握起了拳头,叹息道:“如此一来,一切就说得通了。”
“杨太妃,你居然敢帮人乱皇族血统,这下谁也救不了你了。”
“……”
寇季低声嘟囔了几句,回头看向了一边垂着脑袋的记录官,语重心长的道:“你今天什么也没听到,如果我在外面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你和你一家老小,都得死。”
“下官……下官绝对会守口如瓶。”
记录官浑身哆嗦着道。
寇季站在原地,不再多言。
等到封门的宦官重新回到了宫里以后,寇季吩咐了一声,命他派人将陈琳召了过来。
陈琳得知寇季找他以后,很快就出现在了韩美人寝宫内。
一进寝宫宫殿,看到了瘫坐在地上的宫娥,以及面色阴沉的寇季以后,陈琳立马开口问道:“寇枢密可是查出了什么?”
寇季缓缓点头,却没有开口。
陈琳见此略微愣了一下,立马回头对身后跟随的几个宦官摆了摆手。
寇季在陈琳身后的人离开以后,沉声道:“宫里,有个男人……”
陈琳听到这话,略微愣了一下,随口道:“宫里当然有个男人,官家不就是……”
陈琳话说了一半说不下去了,因为反应过来寇季这句话的意思。
陈琳脸色变得又青又白的惊声道:“你是说,宫里除了官家以外,还有一个……”
寇季痛苦的点点头。
陈琳失声道:“不可能!”
寇季沉声道:“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陈琳脸色惨白的道:“宫里的宦官和宫娥,都归咱家掌管,咱家一直盯着,怎么可能有人混迹在其中。”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你别忘了,此事背后还有杨太妃。”
陈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脸色一片惨白。
若是一个独行侠,自然不可能瞒得过陈琳。
可若是有杨太妃帮忙的话,那还真的可以瞒得住他。
陈琳声音颤抖的道:“是谁?!”
寇季缓缓摇头,“不知道……”
陈琳咬牙道:“咱家立马带人将他找出来。”
寇季再次摇头,道:“有杨太妃护着,你想将他找出来,恐怕很难。”
陈琳愤怒的道:“咱家将宫里所有人集中起来,挨个验看。”
寇季瞪着陈琳道:“你想将此事闹的满城皆知,让官家颜面无光吗?”
陈琳脸色一变,咬牙道:“是咱家疏忽了。”
寇季沉声道:“此事如今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并没有外传出去。我们现在只需要将那个人找出来除掉即可。”
陈琳听到这话,眼中寒光尽显,目光不断的在记录官和宫娥身上徘徊。
记录官和宫娥吓的腿肚子在打哆嗦。
宫娥下意识的往寇季身边靠了靠。
寇季见此,沉声道:“他们会保守秘密的。”
陈琳几乎毫不犹豫的道:“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寇季皱眉道:“此事禀明的官家以后再做定夺。”
陈琳瞪起眼,“你想让官家将宫里的人全杀了吗?”
寇季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纵然将宫里的人全杀了,我也不在乎,我不想瞒着他。”
陈琳咬了咬牙道:“咱家也不会瞒着官家,只是没有抓出那个人之前,不能将此事告诉官家。”
寇季略微沉吟了一下,缓缓点头。
陈琳开口问道:“你打算如何抓到那个人,你若是没法子,咱家只能以搜寻此刻的名义搜寻整座皇宫。”
寇季沉声道:“略微有些眉目。此人抓是抓不住的,只能想办法将他请出来。”
陈琳皱起了眉头道:“你不是说你不知道此人是谁吗?既然不知道是谁,如何将他引出来?”
寇季盯着陈琳道:“因为你的一句话提醒了我,让我想起了另一句话。”
陈琳略微一愣,追问道:“什么意思?”
寇季深吸了一口气道:“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陈琳皱着眉头,一脸疑惑。
寇季却没有多做解释,他对陈琳道:“你现在派人出去,去宁国公府,请刘美入宫。”
“刘美?”
陈琳沉声道:“此事跟刘美有关?”
寇季瞥了陈琳一眼,道:“照做就是了。回头我会给你答案。”
陈琳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吩咐人去宁国公府请刘美入宫。
寇季在陈琳派人离开以后,又对陈琳道:“我们去一趟杨太妃宫里。”
陈琳缓缓点头。
寇季吩咐人将宫娥和记录官暂时看押了起来,然后跟陈琳一起赶去了杨太妃寝宫。
寇季和陈琳到杨太妃寝宫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寇季请人通禀了一声。
杨太妃请女官引领着寇季和陈琳入了寝宫。
寇季和陈琳入了寝宫,就发现杨太妃正坐在寝宫宫殿内等他们二人。
杨太妃在寇季出现以后,不等寇季开口,就率先开口笑道:“寇枢密去而复返,所为何事?”
寇季对杨太妃一礼,道:“臣寇季参见太妃娘娘……”
杨太妃摆手道:“不必多礼。”
寇季并没有起身,反而再次一礼道:“多谢太妃娘娘提醒。”
杨太妃略微愣了一下,笑道:“哀家可没有提醒你什么。”
寇季缓缓起身,盯着杨太妃道:“但即便如此,太妃娘娘也难逃一死。”
杨太妃的笑容一下子僵直在了脸上。
她瞪着寇季,冷声道:“哀家可是官家的养母。”
寇季冷声道:“你还知道自己是官家的养母?那你为何要帮助别人,做下那等恶行?”
杨太妃脸色一变,道:“哀家也是迫于无奈。”
寇季冷笑道:“好一个迫于无奈。臣怎么觉得,你不是迫于无奈,而是那人太蠢,留下了诸多把柄,你怕引火烧身,所以提早布局脱困。”
“放肆!”
杨太妃怒喝。
寇季不甘示弱的道:“是臣放肆,还是太妃娘娘放肆?”
杨太妃咬牙道:“哀家都说了,哀家是迫于无奈。”
寇季冷哼道:“太妃娘娘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臣。臣多番打听,了解过太妃娘娘的过往,知道太妃娘娘是一个怎样的人。
此事若是你一力主导的,你一定不会露出半点把柄给别人,更不可能向别人透露半点风声,更加不可能向任何人承认,此事是你做的。”
杨太妃冷冷的盯着寇季,没有开口。
寇季继续道:“就是因为此事不是你主导的,主导之人过于自负,留下了诸多把柄,你知道事情肯定会败露,所以暗示了臣,让臣可以猜出他的身份。
你想借此将功补过,以求官家从轻发落。
但你们的恶行实在过于无耻,官家饶不了你们,我也饶不了你们。”
杨太妃听到这话,深深的打量了寇季一眼,道:“寇季,你的确聪明。”
寇季不卑不亢的道:“太妃娘娘过誉了,臣并不聪明。若非太妃娘娘提醒,臣也猜不出背后之人是谁。”
杨太妃冷哼道:“你既然猜出了背后之人是谁,那你就将他挖出来就是了。”
寇季盯着杨太妃道:“事到如今,太妃娘娘的把柄,已经不再是把柄。这人,还需要臣去挖吗?”
杨太妃冷笑道:“你不是说哀家必死无疑吗?那哀家凭什么帮你将人挖出来。”
寇季盯着杨太妃道:“因为太妃娘娘对官家有情。”
杨太妃听到这话,一脸讥讽,“照你的说法,哀家做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官家的容忍。哀家若是真的对官家有情,又怎么可能做出超出官家容忍的事情。”
寇季沉声道:“太妃娘娘若是对官家无情,也不会眼看着背后之人露出那么多破绽,更不可能吐露消息给臣,让臣轻而易举的就查出此事。
太妃娘娘若是愿意,有的是办法让臣在这宫里查不出半点消息。”
杨太妃冷冷的瞪了寇季一眼,没有再开口。
寇季继续道:“此前张贵妃遇害,官家派人查了许久,也没有查出半点端倪,想必就是太妃娘娘出手,帮背后之人收拾的首尾。
所以官家派人查了许久,也没有查出半点端倪。
此次背后之人再次出手,太妃娘娘并没有帮背后之人收拾首尾,应该是背后之人的做法触及到了太妃娘娘的底线。
所以太妃娘娘才坐视他的破绽漏在外面,甚至还出言提醒臣。”
陈琳已经听的是双眼喷火。
杨太妃却无动于衷的坐在哪儿。
寇季盯着杨太妃道:“只是臣有一事不明,那就是太妃娘娘明明对官家有情,为何会坐视背后之人谋害张贵妃?”
杨太妃沉默不语。
寇季一直盯着她等待答案。
或许是被寇季看烦了,也或许是觉得事到如今没有必要隐瞒了,杨太妃沉默了许久以后,淡淡的开口,“张氏非善类,官家对她过于宠爱。
她若是诞下了皇子,官家就有得受了。
先帝独宠刘娥,刘娥没有诞下皇子,在先帝宠爱下,就已经有权倾朝野之势。
刘娥若是诞下了皇子,那她岂不是会成为第二个武曌?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官家乃是一代英主,他的江山不该毁在一个女人手里。”
寇季听到此话,若有所思,陈琳却在一旁叫了起来。
陈琳盯着杨太妃,怒声质问道:“如此说来,张贵妃还真是你害的?!”
“嘭!”
杨太妃拍桌而起,冷声道:“是又如何?你还能杀了哀家吗?这大宋上下,能处置哀家的,只有官家。”
“你!”
陈琳气的双眼喷火,盯着杨太妃就要破口大骂。
寇季却制止了他,“她说的不错,能处置她的,只有官家。”
陈琳恼怒的道:“她犯下了滔天大罪,还如此恬不知耻的叫嚣,咱家岂能容她。”
寇季抓着陈琳的胳膊,沉声道:“她并不是恶首,我们还要借助她挖出背后之人。”
陈琳听到这话,冷静了几分。
因为背后之人必须抓出来,背后之人比杨太妃还可恶。
杨太妃听到了寇季的话,冷笑道:“哀家凭什么帮你们把人抓出来。”
寇季盯着杨太妃道:“你提醒臣,不就是这个目的吗?最开始的时候,臣还猜不出你的目的。但当臣在韩美人寝宫里经历了一些事情以后,臣大致就猜到了你的目的。
背后之人在宫里并没有人。
他手里所用的人,全部都是你借给他的。
你若是诚心帮他,那么臣到不了洗衣房,梅姑恐怕就已经死于非命。
你若是诚心帮他,那么陈美人宫里的那个宫女,不可能活到现在。
你若是诚心帮他,那么潜藏在韩美人寝宫里的两个宦官,不可能会在臣眼皮子底下动手。
你了解臣的秉性,所以你特地在臣找过了梅姑以后,再在臣眼皮子底下杀死她,借此激起臣的怒气,让臣将此事追查掉底。
你留下了陈美人宫里的宫女,以及韩美人宫里的两个宦官。
就是为了借此告诉臣一切的真相。
宫里的一切,都是你布的局。
所有人都在你的局中。
其中就包括臣。
你布下这个局,就是为了揭穿此事。”
杨太妃盯着寇季道:“你凭什么认定这是哀家布的局?”
寇季直言道:“臣从很多人口中了解过你,知道你是一个聪明人,一个做事不留任何首尾的人。先帝一朝,你做了那么多事情,都没人能查到你头上。如今却露出了这么多破绽出来。
臣不认为,做事谨慎的你,会露出这么多破绽。
所以,这些破绽必然是你故意留下的。”
杨太妃沉声道:“哀家若是想要揭开此事,完全可以向官家禀明一切。为何又要大费周折的闹这么一处。”
寇季盯着杨太妃道:“因为你对官家有情,官家对你也有情。你做下了对不起官家的事情,无颜面对官家,就更不可能向官家吐露实情。
所以你只能借臣的手,揭开此事。”
“可此事揭开以后,哀家还是要面对官家的。”
杨太妃冷声道。
寇季缓缓摇头,道:“爱之深,恨之切。此事一旦揭开,官家得知了一切真相,一定不会见你。”
若仅仅是谋害皇嗣。
那么赵祯绝对会见杨太妃,找杨太妃问个清楚。
可杨太妃和背后之人犯下的可不仅仅是谋害皇嗣的事情。
还有乱皇室血统的事情。
赵祯知道此事以后,恐怕不会多看杨太妃一眼。
杨太妃听到此处,已经不再掩饰什么,她盯着寇季,一脸赞赏的道:“哀家就知道,此事放到了你头上,你一定会依照哀家的心思,将此事查个清楚。
如今看来,哀家没有看错人。”
寇季没有在意杨太妃的赞赏,他盯着杨太妃道:“现在,太妃娘娘可以将人交出来了吧?”
杨太妃缓缓点了点头。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杨太妃想要的那一步,杨太妃也就不用再在意背后之人的威胁了。
杨太妃对自己身边的女官点了点头,女官悄然退出了杨太妃的寝宫。
女官退出去没多久以后。
一个宦官经过了通禀,匆匆进了杨太妃的寝宫,趴在陈琳耳边低语了一番。
陈琳在宦官说完话以后,对寇季道:“刘美入宫了……”
寇季略微叹了一口气,道:“请他过来。”
陈琳对宦官吩咐了一声,宦官退出了杨太妃寝宫。
没过多久以后,宦官引领着刘美进入到了杨太妃的寝宫。
自从刘娥死后,刘美就一直蜗居在刘府,没有再出现。
如今再次见到刘美,寇季发现刘美富态了不少。
看来刘娥死去,不仅没有对刘美遭受到多少打击。
刘美入了寝宫以后,躬身向杨太妃一礼,然后又对寇季一礼。
寇季在刘美施礼的时候,神色复杂的长叹了一声。
刘美施礼过后,询问道:“杨太妃、寇枢密、陈大伴,不知三位深夜召刘美入宫,所为何事?”
杨太妃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陈大伴直接看向了寇季。
刘美见此,也看向了寇季。
寇季长叹了一声道:“此次召你进宫,是为了让你见一位消失已久的故人,也是为了让你杀一人,救一人。”
刘美愣愣的盯着寇季道:“见谁?杀谁?救谁?”
寇季盯着刘美,沉声道:“见你的长子刘从美,杀你的长子刘从美,救你的三子刘亨。”
“刘?从?美?”
“刘从美?”
刘从美,一个在刘娥死后便消失不见的人,一个几乎已经被所有人遗忘的人。
第0758章 真相?!
刘美听完了寇季的话,有些恍惚。
陈琳听完了寇季的话,面目狰狞。
杨太妃听完了寇季的话,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
刘美恍惚中,看向了寇季,疑问道:“寇枢密见过我儿?”
寇季缓缓摇头。
刘美有些迷惑。
寇季低声解释道:“我虽然没见过刘从美,但却知道他在何处。我已经请太妃娘娘派人去抓他了,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抓?”
刘美十分敏锐的嗅到了寇季话里的关键字。
陈琳在一旁愤恨的道:“不是抓,难道是请吗?”
刘美愣愣的看向了陈琳。
陈琳恶狠狠的道:“你可真生了一个好儿子。”
刘美略微有些回神,回想了一下寇季说过的话,看了一下自己身处的地方,脸色略微一变。
刘美惊声道:“我儿……在宫里?!”
陈琳哼了一声,没有搭理刘美。
寇季缓缓点头。
刘美脸色再变,他盯着寇季,嘴皮子哆嗦着想说话,但是没有说出口。
寇季叹了一口气。
刘美身躯略微有些僵硬的站在原地。
四个人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没有人再开口。
许久许久以后。
两个十分硕壮的宫娥,扛着一个布袋悄然进了杨太妃的寝宫,放下了布袋以后,退出了杨太妃寝宫。
布袋里似乎装着一个人,那人在布袋内不停的折腾,但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叫喊声。
杨太妃的女官在两个硕壮的宫娥退出了杨太妃寝宫以后,进入到了寝宫内。
杨太妃对女官摆了摆手。
女官上前,解开了布袋,布袋里钻出了一个脑袋。
不是刘从美是谁?!
刘从美一钻出布袋,怒目四扫,看到了寇季、陈琳的时候,脸上的怒容更盛,看到了寇季身旁不远处的刘美的时候,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了一道慌乱。
他目光在刘美身上一瞥,立马挪开,不敢多停留半分。
女官取出了塞在刘从美嘴里的纱布,刘从美愤怒的吼道:“贱人,你出卖我?!”
杨太妃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女官扬起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打的刘从美脑袋嗡嗡作响。
杨太妃在女官惩处了刘从美以后,语气淡然的道:“哀家从没有跟你合流,何谈出卖?”
刘从美愤怒的瞪向了杨太妃。
杨太妃别过了头去,不再看他。
刘美在这个时候,浑身哆嗦着,颤声道:“从美……”
刘从美身躯略微颤抖了一下,没有看向刘美,反而看向了寇季,咬牙道:“我既然被你抓住了,要杀要剐,随你。”
“从美?!”
刘美再次呼唤了一声。
刘从美咬着牙对寇季喊道:“寇季,你还在等什么?”
寇季移步上前,挡在了刘美和刘从美二人眼前。
刘从美明显放松了不少。
刘美有些紧张,有意越过寇季去看刘从美,却被陈琳给拦下。
寇季盯着刘从美道:“你犯的事,纵然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你注定难逃一死,不过在处死你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刘从美咬着牙,没有开口。
寇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入的宫?”
刘从美瞥了寇季一眼,冷哼了一声,道:“姑母去世以后,我就一直留在宫里。”
说到此处,刘从美看向了杨太妃,咬牙道:“还是这个贱人帮我隐瞒的行踪。”
站在刘从美身旁的女官扬手就要甩刘从美一巴掌。
寇季出手拦下了女官。
女官娇哼了一声,收回了手,恶狠狠的瞪了寇季和刘从美一眼。
寇季在拦下了女官以后,看向了杨太妃。
杨太妃冷声道:“刘姐姐故去的那一日,他就闯进了哀家宫里。哀家看在了刘姐姐面子上,留他在宫里避祸,准备找个时间送他出宫。
谁料到,他闯进哀家宫里,是早有预谋。
就在哀家准备将他送出去的时候,他拿出了一些刘姐姐交给他的东西,威胁哀家。
让哀家将他留在宫里。
哀家一时心软,就答应了他。”
“贱人,你别把自己说的跟菩萨似的,你之所以帮我留在宫里,是害怕我将你过去干过的那些恶心死抖搂出去。”
刘从美盯着杨太妃破口大骂。
杨太妃的女官当即就要动手。
寇季再次拦下女官,并且盯着刘从美喝斥道:“够了,官家还没有将她定罪,她还是太妃娘娘,你左一个贱人,右一个贱人的,是在找死吗?”
刘从美盯着寇季,讥讽的笑道:“你不是说我必死无疑吗?那我何惧之有?”
寇季冷哼一声,“需要我让开吗?”
刘从美咬了咬牙,没敢再叫嚣。
他无言面对刘美,寇季挡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也挡住了刘美的视线,刚刚好。
寇季若是离开,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得住刘美的注视和呼唤。
寇季见刘从美不再叫嚣,盯着刘从美继续问道:“为何谋害张贵妃?”
刘从美张口就要骂人,但略微思量了一下,冷哼道:“杀死张氏,是她的主意。她见张氏跋扈,赵祯又十分宠爱张氏,怕张氏会成为第二个我姑母。所以就吩咐我动手除掉了张氏。”
寇季略微一愣,看向了杨太妃。
刘从美的话,跟杨太妃说过的话有所不同。
寇季需要一个解释。
杨太妃不屑的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想借此袒护一下你的家人,晚了。哀家固然看不惯张氏,但并没有对张氏起杀心。
张氏就算再怎么跋扈,也威胁不到哀家。”
寇季一脸狐疑的看向了刘从美。
刘从美咬着牙果断道:“就是她指使我做的。”
杨太妃冷哼了一声,“分明是你记恨官家,想报复官家。你记恨官家眼睁睁的看着刘姐姐被人烧死在了寝宫,所以杀了张氏,一尸两命,想要让官家活在痛苦当中。”
刘从美咬牙道:“是你指使我的。若是没你帮忙,我想做什么也做不到。”
杨太妃淡然道:“哀家只不过是瞧不上张氏,所以在你动手的时候,顺水推舟罢了。”
说到此处,杨太妃看向了寇季道:“哀家把一切都告诉给你了,没必要为了一个张氏的死撒谎。刘从美一口咬定杀死张氏的事情是哀家指使的,无非是想借此让哀家拦下所有的罪责,好减轻自己的罪孽。
他罪无可恕,死不足惜,但是他的家人需要理由活命。”
刘从美瞪着杨太妃道:“是她指使的我。”
寇季略微皱了皱眉头,道:“此事暂且揭过。孰是孰非,我稍后会调查的。现在,我们说一说韩美人的死。”
杨太妃冷笑了一声,对刘从美道:“哀家看你还有什么理由能推脱此时。韩氏的死,哀家从头到尾都没有插手。”
刘从美阴沉着脸,咬着牙道:“韩氏那个贱人发现了我的行踪,所以我杀了她。”
寇季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那陈美人有了身孕,你怎么解释?”
刘从美看向了寇季,“陈美人?陈美人有了身孕,跟我有什么关系?”
寇季冷声道:“事到如今,你觉得你隐瞒,还有意义吗?”
刘从美冷哼道:“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认?”
寇季沉声道:“韩美人一尸两命,足够官家将你们刘氏一门抄家灭门了。所以陈美人和张贵妃的事情,你纵然不说出实情,也影响不了结局。”
刘从美讥讽道:“你跟刘亨那个不成器的,好的能穿一条裤子,你会眼睁睁的看着他死?”
寇季淡淡的道:“大宋是官家的大宋,官家要在大宋境内做什么,谁也阻止不了。”
刘从美脸色微微一变,咬牙道:“既然我刘氏一门都要死了,那我为何要告诉你实情。你想知道,尽管去查好了。
不过以赵祯的心性,若是知道了此事,恐怕不会详查,就会下令让陈琳那条老狗将所有人处死。
临死的时候,能拉着宫里一大批人陪葬,我也算是赚到了。”
陈琳听到这话,恨不得冲上前掐死刘从美。
但他正盯着刘美,所以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愤恨的瞪起了眼。
寇季盯着刘从美淡然道:“纵然你不说,杨太妃也会将一切告诉我。”
刘从美哈哈大笑道:“她的话你能信?”
寇季淡然道:“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家相信就行。毕竟,能处置杨太妃的,只有官家。”
刘从美闻言,瞪向了杨太妃,道:“贱人,你倒是养了一个好儿子。”
“啪!”
杨太妃宫里的女官上前,狠狠的给了刘从美一个巴掌。
寇季这次没有阻拦。
女官手上的力道很大,打的刘从美嘴角渗出了一丝鲜血。
寇季不再搭理刘从美,看向了杨太妃,道:“还请杨太妃解惑……”
杨太妃深吸了一口气道:“他为何杀死张氏,刚才哀家已经说过了。他是刘姐姐的侄子,只要刘姐姐活着,他就有大好的前程和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惜,楚王一把火,不仅焚了刘姐姐,也焚了他的前程和荣华富贵。
刘姐姐被焚,她的那些心腹,尽数被你所杀。
他也是刘姐姐的心腹之一。
他一旦露面,你说不定就会盯上他。
所以他只能像是一个老鼠一般,躲在宫里。
因为他害怕被你清算。
他恨官家。
因为他觉得,官家明明有能力阻止这一切发生,但却没有阻止。
他觉得是官家毁了他的一生,所以他要报复官家。
所以他在得知了张氏怀孕以后,就果断对张氏下手。”
说到此处,杨太妃叹了一口气,道:“当初哀家就不该在背后帮他一把,哀家若是不帮他的话,或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寇季盯着杨太妃,静静的等待下文。
刘从美愤恨的盯着杨太妃,恨不得一口吃了杨太妃。
杨太妃感叹过后,继续道:“陈氏也是一个该死的。陈氏见已故的张氏借着腹中的子嗣得封为贵妃,小张氏因为诞下了皇女被晋为了修容,就起了别样的心思。
陈氏相貌还算出众,只是读的书不多,陪着官家的时候,很难答上官家问的一些问题,所以官家并不喜爱她,也很少宠幸她。
她从官家身上承不到恩露,就想找人代替官家。
只是,以她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将男人秘密的送进宫。
刘从美恰巧在这个时候,被陈氏撞见了是男人。
陈氏那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就勾引了刘从美。
刘从美一心要报复官家,碰到这种机会,怎么可能错过。
二人勾搭成奸,就有了孽种。”
“贱人,你信口雌黄!”
刘从美听到此处,破口大骂。
寇季皱着眉头,什么也没有说。
刘美一脸惨白。
陈琳怒火已经填满了整个胸膛。
杨太妃的女官想去责打刘从美,杨太妃却摆了摆手,继续道:“哀家知道此事以后,心里悲痛万分。哀家一念之差,竟然让人将官家欺负致斯。
哀家想弄死陈氏、刘从美,将此事彻底隐瞒下去。
可哀家还没有动手。
刘从美就率先动手杀了韩氏。
前有张氏,后有韩氏。
官家的两个嫔妃,两个子嗣,就在哀家眼皮子底下,被人给害了。
哀家无言面对官家。
所以就留下了一些首尾,引你入局,让你掀开此事。”
寇季阴沉着脸,道:“为何你没有选择动手杀了陈氏和刘从美,将此事隐瞒下去,反而要揭穿此事?”
杨太妃凄惨的一笑,“张氏、韩氏,皆一尸两命,朝野上下已经察觉到了其中有猫腻。哀家若是动手杀了陈氏和刘从美,导致陈氏一尸两命,此事还瞒得住吗?
到时候,朝野上下的官员,还有官家,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将后宫翻一个底朝天。
哀家做事虽然谨慎,但还做不到天衣无缝。
若是哀家做事可以做到天衣无缝的话,刘从美拿什么来威胁哀家?”
寇季听完了杨太妃的话,沉声道:“你可以等陈氏产下了皇嗣以后再动手?”
“等不了……”
杨太妃缓缓摇头。
寇季追问道:“为何?”
杨太妃叹了一口气,看向了刘从美,咬牙道:“因为他要对大张氏动手。哀家眼睁睁的看着他害了张氏、韩氏,已经对不起官家了,又怎么可能再眼睁睁的看着他害了大张氏。”
寇季听到此处,略微瞪起了一眼,看向了刘从美。
“你想李代桃僵?!你好深的算计!好大的胆子!”
刘从美冲着寇季吼道:“她的话你也能信?这里是皇宫,是她的地方,我在她眼皮子底下,她想抓,轻而易举的就将我抓过来了。没有她的允许,我怎么可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做这么多事情?”
寇季听到这话,看向了杨太妃。
刘从美的话不无道理。
杨太妃既然能盯着一切,自然也能阻止一切。
杨太妃面对寇季询问的目光,平静的道:“哀家的人里,也有听他的,帮他的。”
寇季沉声道:“刘娘娘留下的?”
杨太妃缓缓点头。
“孽畜!”
刘美在杨太妃点头以后,再也忍不住了。
刘美虽然没有多少政治头脑,但他此前掌管的是皇城司,审讯过无数的犯人。
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他还是能辨别的。
显然,刘美已经相信了杨太妃的话。
刘美咆哮了一声,扑向了刘从美,对着刘从美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刘从美忍受着刘美的拳打脚踢,怒吼道:“你信她不信我?”
刘美一边暴打刘从美一边颤声道:“信谁重要吗?”
刘从美心头一震。
信谁重要吗?
不重要。
刘从美和杨太妃做下的恶,桩桩件件都是夷三族的大罪。
只要沾上一点边,就是夷三族。
谁是主犯,谁是从犯,根本不重要。
因为下场是一样的。
但即便如此,刘从美仍然觉得心里委屈。
他在忍受了刘美一通拳打脚踢以后,冲着刘美怒吼道:“你凭什么打我?我有今日,全都是因为你!是你将我送给了刘娥!
你若是不将我送给刘娥,我会有今日?”
刘美浑身一颤,手上的动作一停。
刘从美盯着刘美吼道:“我是你儿子,不是刘娥的儿子。你若是不将我送给刘娥,我能有今日?你教刘亨藏拙,为何不教我藏拙?你压着刘亨,为何不压着我?”
刘美浑身哆嗦着,指着刘从美,不知道说什么。
刘从美大声的咆哮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为何。因为你是个懦夫!你怕刘娥!你事事顺着刘娥!”
“闭嘴!”
寇季有些听不下去了,怒喝了一声。
寇季盯着刘从美喝斥道:“你心若正,他纵然将你丢在了虎狼窝,你也是一个正直之人。你心若是不正,他纵然将你摆在圣贤面前,你也是个恶人。
你有今日,是你自己选择,跟旁人无关。
你在宫里做下的这一切,是因为你不甘心,不是他教唆你做的。”
“堵上他的嘴!”
寇季直接对杨太妃身边的女官吩咐道。
女官略微愣了一下,在刘从美张口之前,堵上了刘从美的嘴。
寇季沉声道:“事情既然已经查明了,我也该向官家去禀明此事。一切静等官家定夺。”
“不用了……”
杨太妃突然开口,阻止了寇季。
寇季微微眯起眼,看向了杨太妃,“你难道还想瞒着官家?”
杨太妃淡然一笑,道:“哀家只是不想让官家多造杀孽。一切的罪孽因哀家而起,自然也要从哀家手里终结。”
“什么意思?”
寇季质问。
杨太妃笑了笑,没有说话。
寇季皱起了眉头。
杨太妃笑着笑着,嘴角突然冒出了一丝丝黑血。
寇季略微一愣,急忙上前,“你服毒了?你不是说过,你揭穿此事是为了求活,是为了让官家从轻发落吗?”
杨太妃抿着嘴,笑道:“你还真信?”
寇季沉声道:“你早有轻生的念头?”
杨太妃嘴里含着血,幽幽的道:“哀家依稀记得,当年官家出生的时候,刘姐姐就将官家抱到了哀家宫里。哀家看着那小小的人儿,心都化了。
官家学会说话的时候,喊的第一个人是哀家。
他叫哀家一声小娘娘,哀家当时眼泪都下来了。
哀家半生都待在宫里,什么样的人都见过。
但真心待哀家的人,只有官家一人。
他当哀家是亲母,哀家也当他是亲子。
他没做过对不起哀家的事情,哀家却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
哀家已经没有颜面见他,更不想让他难做。
哀家本来可以私底下将此事处理的妥妥当当的,然后再死。
但哀家仔细思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将此事掀出来,让他知晓。
哀家不愿意让他蒙在鼓里,哀家想让他好好的看清这座皇宫。
哀家想告诉他,在这座皇宫里,没有多少情谊可言,即便是他最亲近的人,也有可能在背后做着伤害他的事情。
哀家希望他能借此惊醒,然后好好的盯着宫里的人,盯着天下人。
别让人再欺负他了。”
杨太妃说完这话,血已经顺着嘴角流淌了出来。
寇季皱着眉头,招呼了一下陈琳。
陈琳快速的走到了过来,仔细的闻了闻杨太妃嘴里的黑血以后,沉声道:“牵机药,没救了!”
寇季眉头一下子皱成了一团。
杨太妃没有在意此事,她抓着寇季的手,低声道:“陈氏那边,你不用担心难做。哀家死的时候,就是陈氏死的时候。
哀家宫里的知情人,在哀家死后,也会跟着死去。
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刘从美。
还有你们三人。
哀家相信,此事你们三人不可能传扬出去。
所以,此事最终会因为哀家的死,消声灭迹。
等你们死后,天下间,就再也没人知道此事。
官家也不用因此蒙羞。
你招来了刘美,应该是想让刘美诛了刘从美,为刘府其他人求一线生机。
此事你需要好好跟官家商量。
万万不可忤逆官家的意思。
哀家死后,能护着官家的人,就只剩下你了。
你若是跟官家生出了隔阂,官家怕是真的要变成一个可怜人了。”
“切记……切记……”
“……”
杨太妃说完了最后两个字以后,含着笑脸,倒在了寇季怀里。
这是牵机药的作用。
但凡是中了牵机药的人,死了以后,脸上都会有一个诡异的笑脸。
第0759章 给赵祯的真相
那笑脸,似乎在笑世人,也似乎在笑自己,充满了讥讽。
寇季怀抱着杨太妃,有些手足无措。
他没料到杨太妃如此刚烈,说死就死,一点儿也不给别人挽救她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他心中还有需要疑惑没有解开,还需要杨太妃帮忙解惑,杨太妃如今死了,他询问刘从美的话,刘从美未必告诉他实情。
寇季看向了陈琳。
陈琳在这个时候也看向了寇季。
二人对视了一眼,心里皆叹了一口气。
临来的时候,二人心里恨透了杨太妃,他们心中都有手刃杨太妃,帮赵祯讨一个公道的心思。
可如今杨太妃自缢而死,他们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寇枢密,还请将娘娘交给奴婢……”
杨太妃身边的女官,不知道何时走到了寇季的身边,她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微微蹲下身,低声轻语了一句。
寇季思量了一下,觉得杨太妃身边的女官应该是杨太妃的亲信,应该不会折腾杨太妃的遗骸,所以就将杨太妃的遗骸交给了杨太妃身边的女官。
女官看着很娇弱,但双臂却十分有力。
在寇季将杨太妃的遗骸交给了女官以后,女官轻而易举的抱起了杨太妃的遗骸,往殿内一角的美人榻上走去。
寇季眼看着女官将杨太妃的遗骸放在了美人榻上以后,回头盯着刘从美道:“我心中仍有疑惑,不知道你可否为我解惑?”
刘从美嘴被封着,无法言语,他盯着寇季的目光里充满了嘲弄。
寇季见此,微微凝眉,“看来你是不打算告诉我……”
“寇枢密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奴婢就是了,奴婢都知道。”
杨太妃的女官安放好了杨太妃遗骸以后,重新回到了殿中,她听到了寇季的话以后,躬身一礼,轻声说道。
寇季略微一愣,开口问道:“以太妃娘娘的手段,怎么可能被刘从美威胁?我若是太妃娘娘,碰到了刘从美威胁,一定果断下手,除了刘从美,让刘从美没有威胁我的机会。”
女官微微咬牙道:“娘娘最初只是一片好心。刘从美从懂事起,就一直跟在刘娘娘身边,受刘娘娘调教。娘娘偶尔也会出声指点一二。
细细算起来,刘从美算是娘娘的半个弟子。
刘从美穷途末路,求到了娘娘门上,娘娘有能力庇护他,自然不可能见死不救。”
寇季听到此处,大致明白了其中的始末。
杨太妃最初只是怜悯刘从美,暗中庇护了刘从美。
刘从美顺势躲在了宫里,悄悄的联络了刘娥留下的一些残部,其中就包括刘娥派遣到杨太妃手下潜伏的一些人。
刘从美手里有了人,自然就不会规规矩矩的在宫里待下去,必然会做一些小动作。
但即便如此,杨太妃仍然有足够的力量处置刘从美才对,为何放任了刘从美在宫里放肆?
寇季狐疑的看向了女官。
女官似乎看出了寇季的心思,略微叹了一口气道:“刘从美手里掌控的把柄,对娘娘危害不大,纵然暴露了出去,娘娘顶多是背一身的污名罢了。
清名也好,污名也罢,娘娘都不在乎。
纵然官家知道了娘娘以往的作为,难道真的会因为以往的事情,将娘娘逐出宫去?
娘娘虽然伤害过其他人,可并没有伤害过官家,甚至还一手庇佑官家长大。
娘娘之所以受制于刘从美,是因为刘从美手里的东西对官家危害很大。
刘从美手里的东西一旦传扬出去,先帝、刘娘娘、娘娘,甚至宫里许多人的名声,都会因此丧尽。
官家会因此颜面扫地。
若是以往,官家的颜面伤了也就伤了。
可那个时候却不能。”
“有什么不能的?”
陈琳忍不住开口发问。
寇季深吸了一口气,长叹了一声道:“因为那个时候,我正在征讨河西。官家凭借着自己的威严,镇压着朝堂上反对的声音,从各地调遣粮饷驰援我。
若是后宫丑闻被爆出,官家不仅会颜面扫地,也会威严尽失。
官家一旦没有了威严,朝野上下的人就会对官家失去敬畏心。
反对官家在河西掀起战事的声音,会在一夜之间形成浪潮。
官家有可能会在朝野上下的逼迫下,放弃对我的驰援。
我在河西的战事,很有可能会功败垂成。”
河西战事,是大宋至关重要的一场战事。
大宋因为河西战事,彻底挺直了腰杆子。
大宋也因为河西战事,彻底走上了开疆拓土的路。
河西战事之前,大宋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敢外出一步。
河西战事之后,大宋立马有了勇气跟辽国叫板。
在大宋对辽国发起战争的时候,大宋朝堂上有近半数的官员开口言战。
在河西战事之前,大宋一旦遭遇战事,朝堂上可没有这么多官员开口言战。
一旦遭遇战事,半数官员会开口求和,还有一些官员会闭口不言,只有少数的官员会言战。
所以,河西战事可以说是关乎大宋国运的一战。
杨太妃看的应该没有那么深,她应该觉得,赵祯当时年幼,坐在皇位上压服百官十分吃力,若是有一场大胜傍身的话,压服百官应该会轻松一些,所以她才不愿意在那个时候拖赵祯后退。
所以,她才会被刘从美所要挟。
后面的事情,女官不说,寇季大概也能猜出个大概。
河西战事过后,杨太妃应该想找个时间,悄无声息的处理了刘从美。
只是河西战事过后,寇季和赵祯二人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对辽国发起了战争。
杨太妃为了避免后院起火影响到前方的战事,只能继续受刘从美胁迫。
寇季盯着女官,“一切的战事尘埃落地以后,太妃娘娘为何……”
女官瞪了刘从美一眼,咬牙道:“官家几次带着宫里的女眷出宫,刘从美借机将他手里的东西送出了宫。娘娘想悄无声息的平息了此事,没找到他手里的东西,自然不好动他。”
寇季沉吟道:“太妃娘娘已经找到了他送出宫的东西了?”
女官缓缓点头。
寇季皱眉道:“既然太妃娘娘一直盯着,他怎么可能跟陈美人搅和在一起。”
女官瞥了寇季一眼,道:“他跟陈美人勾搭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姐妹们正暗中护持着张氏姐妹。”
说到此处,女官看了一眼陈琳。
“娘娘在宫里也做不到一手遮天。陈公公在那段日子,不断的往宫里塞人,盯着宫里各处。娘娘不愿意将此事闹的人尽皆知,就让其余的姐妹收敛了一下行踪。
刘从美也就是抓着那个机会,跟陈氏勾搭成奸。
陈氏怀孕以后,娘娘就知道,此事不可能在悄无声息的解决了。
娘娘心中对官家有愧,无颜面对官家,她也不愿意让官家难做,主动求死,所以才设下了这个局,让你掀开了此事。
如今,刘从美手里掌握的东西,娘娘已经焚毁,刘从美自己也落到了你的手中。
等刘从美和陈氏死后,一切对官家不利的人和事,都会跟着烟消云散。”
寇季听到此处,心里感慨万千。
女官的话和杨太妃的话,合在一起,应该就是所有事情的真相。
杨太妃除了在已故的张贵妃的事情上存在着私心外,其他的事情上,都是在为赵祯着想。
只是她好心办了坏事。
明明可以一刀切的事情,硬是在她拖拖拉拉下,闹到了今日这个局面上。
有人或许会质疑,杨太妃那么聪明的人,做事不留任何首尾,为何会在这件事上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
对此,寇季心里有答案。
无非是心有顾忌,束手束脚罢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以前的杨太妃是个光脚的人,她不怕做错事,更不怕被人戳穿自己的面目。
因为她在宫里是一个孤家寡人。
纵然有人戳穿了她的面目,她也不过一死而已。
牵连不到其他人。
但她心里有了赵祯以后,就穿上了鞋子,有了顾虑。
她站在赵祯的角度考虑问题,总想着要将宫里发生的一切事情的危害降到最低,让赵祯少受伤,或者不受伤。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狠不下心快刀斩乱麻,最终让事情发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类似的例子,寇季见过很多。
一个一贫如洗的人,在没有家室之前,没有孩子之前,他或者她,可以放开手脚做任何事,哪怕是去将天捅一个窟窿,心里也有胆量去尝试一番。
可一旦有了家室,有了孩子,在做任何危险的事情的时候,总是会有些顾虑。
他或者她,会害怕一时脑袋发热,丢下了孩子,孤苦无依。
可惜,民间能容下顾虑,后宫里却容不下顾虑。
一旦你心生顾虑,别人就会借此良机,将你要守护的东西撕得粉碎。
“呼……”
寇季长出了一口气,看向了刘从美。
“害人害己!你真是该死!太妃娘娘用自己一死,换取了宫里其他人一条生路。你是不是也该用自己一死,为刘府的人求一条生路?”
杨太妃自缢,是为了避免赵祯难做,为了避免赵祯造下太大的杀孽。
但她能庇佑的,仅仅是宫里的一些人。
比如她手下那些人。
宫外的人,杨太妃就庇护不了。
刘从美听到了寇季的话,恶狠狠的瞪向了寇季,他似乎有话说,但寇季却不想听。
杨太妃和杨太妃宫里女官所说的事情,哪怕不是真相,哪怕存在着疑点,寇季也当她们说的是真相。
因为她们给出的真相,对赵祯的伤害最小。
赵祯受到的伤害小了,大肆杀戮的几率也会随着变小。
此事终究是皇家的糟心事,就不应该牵连太多人进去。
寇季质问过了刘从美以后,目光落在了刘美身上。
刘美浑身在打哆嗦,站在原地不肯挪动半步。
寇季见此,皱眉道:“刘伯父,你也是在朝堂上任过职的人,你应该明白,刘从美做下的事情,罪不容诛,祸及九族。”
“寇枢密在在逼迫人家父子相残吗?”
刘美没有回应寇季的话,陈琳倒是阴恻恻的开口说了一句。
寇季眉头一瞬间皱成了一团。
陈琳继续道:“父子相残,可是人间惨剧。寇枢密逼迫人家父子相残的事情传出去,恐怕会落下不仁的名声。”
寇季冷哼了一声,“我一个枢密使,掌兵之人,要仁慈的名声有什么用?”
陈琳冷声道:“咱家知道你想庇护刘亨,可此事的决断权,不在你手里,而在官家手里。所以刘亨能不能活,官家说了算。你纵然在此逼迫着人家父子相残,官家若是不想让刘亨活着,你做的一切也是徒劳。”
寇季皱眉道:“刘亨并不知道此事,不知者不罪。”
陈琳面色冷峻的道:“你要替官家做主吗?”
寇季紧皱眉头,没有再多言。
陈琳在一旁沉声道:“念在你查清此事的份上,此次就卖你一个面子。你带着刘氏父子去见官家,刘亨能不能活,就看你能不能从官家口中讨一道特赦刘亨的旨意。
咱家先去太后娘娘宫里见陈氏,等咱家确认了陈氏死活以后,再去见官家。”
寇季瞪了陈琳一眼。
陈琳冷冷的一笑,目光在刘氏父子身上徘徊了一二,又深深的看了寇季一眼,迈步离开了杨太妃的寝宫,直奔李太妃寝宫而去。
寇季在陈琳走后,目光落在了刘美身上,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特地召刘美入宫,就是为了让刘美大义灭亲,帮刘亨求一条生路。
刘美刚才站在一边,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听进了耳中。
但是他却没有选择大义灭亲,反而站在原地不动。
寇季有心逼刘美出手,但最终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陈琳说的没错,刘亨能不能活,赵祯说了算。
他就算逼着刘美杀了刘从美,赵祯若是觉得不解气的话,刘亨依然活不下去。
刘亨能否活命,关键还在赵祯身上,而非刘氏父子身上。
他想要保刘亨,就只能想办法从赵祯口中帮刘恒讨一条生路。
“带上他们,跟我去官家寝宫……”
寇季沉声吩咐了一声。
守在杨太妃寝宫外的宦官,押解着刘氏父子,出了杨太妃寝宫。
出了杨太妃寝宫,寇季吩咐人暂时封锁了杨太妃寝宫。
杨太妃虽然已经自缢,但是她的遗骸如何处理,她寝宫里的人如何处理,还得看赵祯的意思。
寇季派人封锁了杨太妃寝宫以后,带着人赶往了赵祯寝宫。
寇季到达赵祯寝宫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赵祯已经睡下。
寇季命人通禀了一声。
赵祯半夜被叫醒,在寝宫旁边的偏殿里召见了寇季。
寇季带着刘氏父子到了偏殿前,留下了刘氏父子在外,自己一个人进了偏殿。
一进偏殿,就看到赵祯目光炯炯的盯着他。
“四哥大半夜将朕惊醒,可是案子查出了眉目?”
寇季对赵祯郑重的一礼,道:“臣已经查出了此案。”
“速速告诉朕!”
赵祯眼中似乎升起了两团火焰,盯着寇季追问。
寇季对赵祯再次一礼,道:“在禀告官家实情前,臣想先问官家讨一道特旨。”
赵祯眉头略微一挑,盯着寇季一言不发,静等着寇季的下文。
寇季见此,沉声道:“臣希望官家下一道特旨,饶恕刘亨不死。臣可以想官家保证,刘亨从头到尾都不知情,更没有参与到后宫中的种种事情中。
恳请官家念及刘亨对我大宋有功的份上,以及臣的颜面的份上,饶刘亨一命。”
赵祯盯着寇季,深深的看了一眼,道:“听四哥的意思,朕后宫里发生的种种事情,跟刘府的人有关。”
寇季没有隐瞒,果断点头。
赵祯坐在座椅上,沉默了许久,开口道:“四哥开口为刘亨求情,想必后宫里发生的种种事情,刘府的人牵连颇深。”
寇季再次点头。
赵祯沉声问道:“朕没了两个皇儿,四哥觉得朕是应该放过刘亨,还是不放过刘亨?”
寇季心中长叹一声,没有开口,只是深深的弯下腰。
赵祯的问题,不好答,也不能答。
赵祯见寇季沉默不语,就再次开口道:“朕若是不肯放过刘亨,四哥会不会告诉朕实情?”
寇季略微仰起头,郑重道:“臣不敢有半点隐瞒。”
赵祯略微点了一下头,坐在座椅上沉默了许久,道:“四哥从入朝至今,从没有求过朕什么,反倒是朕一直求四哥办事。细细算起来,朕欠四哥良多。
四哥如今第一次开口求朕,朕不能不给四哥面子。
只要四哥能确保刘亨跟此事毫无瓜葛,朕可以放刘亨一条生路。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朕如何处置他,还得听完了刘府的人做的恶以后,再做定夺。”
寇季对赵祯深深一礼,道:“臣多谢官家厚爱。”
赵祯盯着寇季道:“现在能告诉朕实情了吧?”
寇季略微沉吟了一下,缓缓开口。
寇季一开口,赵祯脸色就变了。
寇季一边观察着赵祯的脸色,一边缓缓的将后宫里发生的种种事情讲给了赵祯。
期间,赵祯并没有动怒,只是脸色不断的变化,额头上的青筋在不断的跳动,手掌下意识的握成了拳头。
寇季讲述完了一切,赵祯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寇季讲到了最后,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太妃娘娘自缢而死,为的是不让官家难做,也想让官家少造杀孽。”
讲完了最后一句,寇季紧紧的盯着赵祯的神情。
赵祯没有喊,也没有闹,冷静的有点吓人。
他听完了寇季讲述以后,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寇季身上,一开口,就是一嘴如同冰碴子一样寒冷锋利的语言。
“杨氏的话能管得了宫外吗?朕记得,朕登基之初就说过,后宫不得干政,后宫的一切更不能出宫。”
寇季听到这话,心头一跳。
赵祯喊杨太妃为小娘娘,喊了十数年。
如今改口称其为杨氏,可见心里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他没有当场爆发,大概是压着心头的怒火。
等他爆发的时候,必然是惊涛骇浪之势。
面对赵祯的疑问,寇季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太妃娘娘的话,自然出不了宫。她不希望官家多造杀孽,是希望官家不要因为她的过错,擅杀宫人……”
“朕知道了……”
赵祯冷冷的一句话,将寇季剩余的话堵死在了腹中。
寇季张了张嘴,万千语言,最终化为了一道浓浓的叹息。
赵祯在寇季叹息的时候,盯着寇季道:“四哥,你可给朕出了一道难题。”
寇季听到这话,心中一叹。
赵祯所说的难题,自然是指寇季提前为刘亨讨要了一道活命的特旨的事情。
“臣有愧……”
寇季拱手道。
赵祯摆了摆手,道:“此事确如四哥所言,刘亨从头到尾都不知情,从头到尾也没有参与。刘亨为了朕的江山,舍生忘死的场面,朕见过。
朕饶他一命,也不是不可以。
四哥不必自责。”
寇季听到此话,正准备躬身谢恩,可是细思了一下后,发现赵祯不是在宽慰他,倒像是在安慰自己。
他在说服自己,不去伤刘亨的性命。
也就是说,赵祯已经生出了大开杀戒的念头。
刘亨明显在必杀之列。
但寇季率先求情,他也答应了。
所以他在努力说服自己,放刘亨一跳命。
此刻赵祯的宁静,只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等到暴风雨降临的时候,恐怕就是尸山血海。
赵祯如今的表现,跟此前韩美人一尸两命后的表现截然不同。
韩美人此前一尸两命后,赵祯又哭又喊的将自己关在寝宫里,自爱自怜。
如今却前所未有的平静,也前所未有的反常。
寇季觉得平静的赵祯,远比又哭又喊的赵祯更加危险。
寇季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官家,此事……”
不等寇季把话说完,赵祯就语气生硬的打断了寇季的话。
“四哥在宫里查案子,昼夜不歇,想必也累了。四哥先回府歇着吧。朕会给四门传令,让他们打开门户,任由四哥离去的。”
第0760章 他要闹起来,谁拦得住?
寇季闻言,欲言又止,他想安慰一番赵祯,可却找不到合适的安慰赵祯的话,最终只能叹息了一声,对赵祯一礼,退出了偏殿。
出了偏殿,路过刘氏父子身边的时候,寇季突然脚下一顿,在刘美身上打量了一番,随手拽下了刘美腰间的玉珏,匆匆出了宫。
有赵祯派人提前传话,寇季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宫。
出了宫门,过了金水桥,找到了府上的马车,快步走了过去。
寇府马车停靠在金水桥一边,马车头上挂着一个写着寇字的大灯笼,马夫坐在车辕上正在酣睡。
寇季临近以后,马夫猛然睁开了眼睛。
马夫这一手绝活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
为了避免被人在熟睡的时候割了脑袋,马夫睡觉的时候很惊醒。
时间长了,他就有了一手绝活。
那就是他熟睡的时候,有人靠近他一丈以内,他就会惊醒。
马夫睁开了眼,看到了神色匆匆的寇季,脸上微微一变,“少爷,您怎么大半夜的一个人出了皇宫,可是得罪了官家,被赶出来了?”
寇季一边迈腿上马车,一边沉声道:“去刘府!”
马夫听出了寇季语气不对,没有再言语,他给头顶的灯笼里换了一支蜡烛,等寇季上了马车坐定以后,赶着马车快速的赶往了刘府。
马车一路赶到了刘府。
寇季跳下了马车,冲到了刘府门前去敲门。
刘府的大门被敲的砰砰响。
刘府的门子语气不善的在里面喊了两句,打开了门,见到了寇季以后,立马点头哈腰的请寇季入了府。
寇季入了刘府,将刘美的玉珏亮了一下,“带我去见三夫人……”
门子一见寇季手里拿的是刘美随身佩戴的玉珏,没敢多说话,带着寇季就到了刘亨家眷所在的院子。
刘亨院子里的管事见到了寇季出现以后,赶忙去唤醒了刘亨的两位夫人。
寇季见到了刘亨两位夫人以后,将刘美的玉珏扔给了她们,不等她们开口,就从刘亨正室夫人怀里,抱过了刘亨的黄***。
“大侄先放到我府上养两天。此事我已经告知给了刘伯父和刘亨,他们也都答应了。刘伯父的玉珏就是证明。”
安子罗的妹妹见寇季要抱走自己的儿子,皱着眉头,一脸疑惑,想要找寇季质问一个清楚。
刘亨的正室却拦下了她。
刘亨的正室拦下了安子罗妹妹以后,对寇季略微一礼,道:“我儿顽皮,若是吵闹到了您,还请您不要见怪。”
寇季没有言语,抱着刘亨儿子就往外走去。
安子罗妹妹想要冲上去,却被刘亨的正室死死的拽住。
“蛮女就是蛮女,一点脑子也没有!”
寇季深夜闯府,什么也没干,只是急匆匆的抱走了刘亨的儿子,这预示着什么,安子罗妹妹看不出,但刘亨的正室却清清楚楚。
明显是有滔天大祸要降临到刘府头上。
九成九跟宫里有关。
寇季抱走刘亨的儿子,是为了庇护他。
不然人家堂堂一个枢密使,半夜跑到你家抱走你家儿子,是吃饱了撑的?
刘亨的正室喝止了安子罗的妹妹以后,立刻吩咐府上的人。
“召所有的家丁护院上墙,若是有恶人闯府,就乱棍打出去。若是宫里来了人,就打开门户,让人家进来。”
刘亨的正室终究是大家闺秀,关键时刻知道该怎么做。
刘府内发生的一切,寇季不知道。
寇季抱上了刘亨儿子以后,出了刘府,立马吩咐马夫驾着马车往汴京城外驶去。
路径金水河的时候,就看到了汴京城外西大营的两营兵马入了京。
马夫也看到了那两营兵马,知道汴京城内今夜恐怕有大事发生,马夫催促着拉车的马儿快速奔跑,想要尽早离开汴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马夫一路赶着马车出了汴京城,回到了府上。
寇季抱着刘亨的儿子进入到了府上,吩咐门子紧闭寇府的门户,闭门谢客。
向嫣快要生了,寇季入府以后,没敢惊动向嫣。
他抱着刘亨的儿子到了后院,将刘亨的儿子交给了后院的嬷嬷照看。
做完了此事,寇季才松了一口气,往皇宫的方向望去。
皇宫里失火了,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隔着老远,寇季看不到是皇宫里的那一处着火了,但他隐隐有所推测。
八成是杨太妃的寝宫。
赵祯不可能自揭其短,所以他需要一个合适的借口杀人。
杨太妃的死,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焚了杨太妃的寝宫,将杨太妃的一切付之一炬。
杨太妃如何死的,就是赵祯说了算。
“哎……”
杨太妃临终的劝诫,赵祯恐怕没有听进去。
他终究是要造下一笔杀孽。
寇季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独自进了书房。
皇宫里的火,一烧便是一夜,直到第二日天明,才缓缓熄灭。
杨太妃居住的那一片宫落群,被烧了一个干干净净。
满朝文武在火势升起的那一刻,就匆匆赶往了皇宫。
只是到了皇宫门前,就被守门的御林卫将士们拦下。
满朝文武就站在宫门外,盯着皇宫里的火势,看了一夜。
一直到太阳初升的时候,陈琳阴沉着一张脸,出现在了皇宫外。
吕夷简、王曾、张知白三人赶忙上前询问。
“陈琳,宫里发生了何事?”
陈琳目光在群臣们身上环视了一圈,冷冷的道:“美人陈氏、御女苏氏,伙同刘美、刘从美父子,残害贵妃张氏、美人韩氏。
昨夜去残害婕妤张氏的时候,被杨太妃撞破。
他们胆大妄为,害了杨太妃,火焚了杨太妃寝宫。
现,美人陈氏、御女苏氏,已经被官家杖毙,牵扯到其中的宦官和宫娥,也被官家尽数处死。
刘美、刘从美父子,已经被官家消舌、去耳、挖鼻,囚禁在宫中。
官家有旨,着刑部、兵部,派遣人马,即可押解美人陈氏九族、御女苏氏九族入京。
官家有旨,着刑部、吏部派人去一趟西北,罢黜宁国公刘亨一切官爵,削为庶民,即可押解进京。刘氏九族,尽数捉拿。
一干人等押解进京以后,囚于刑部大牢。”
满朝文武听完了陈琳的话以后,目瞪口呆。
美人陈氏、御女苏氏,残害张贵妃、韩美人,他们能理解。
无非是宫廷里的争斗罢了,为了上位、为了争宠,后宫里的女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但刘氏父子怎么会牵扯在其中?
刘从美不是失踪了吗?
怎么突然出现了?
杨太妃为何也牵扯到了其中,还被人害了性命?
陈琳不讲清楚其中的缘由,满朝文武如何能信?
王曾盯着陈琳,质问道:“陈琳,刘氏父子乃是外臣,又是男人,如何进得了后宫?”
陈琳瞥了王曾一眼,咬牙切齿的道:“还不是陈氏那个贱人,借着采买办送东西入宫之际,买通了采买的几个贱婢,将刘氏父子送进了皇宫。
咱家已经命人将那几个贱婢剁成了肉泥。”
吕夷简等人闻言齐齐皱起了眉头。
张知白沉声道:“据老夫所知,采买办一直都是你陈琳掌控着。还有人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将人送进宫?”
陈琳愤恨的道:“咱家一时疏忽,让恶人得了逞,咱家已经向官家请罪,官家已经罢了咱家内侍省都都知的职位。”
吕夷简盯着陈琳问道:“杨太妃是如何撞破此事的?”
陈琳眯了眯眼,道:“杨太妃去见太后娘娘的时候,刚好撞见了贼人们在碰头。”
吕夷简沉声道:“老夫要知道此事的详细过程!”
陈琳瞥了吕夷简一眼,道:“官家不让咱家多言,你要想知道此事详细过程,你得去找官家。”
吕夷简闻言,立马道:“那你就带老夫去见官家。”
陈琳沉声道:“官家有令,辍朝十日。”
满朝文武闻言,一片哗然。
吕夷简沉声道:“老夫以为,此案疑点重重,官家若是因此大开杀戒,师叔不妥。官家因此辍朝,就更加不妥。
陈琳,你头前带路,老夫要去面见官家。”
陈琳语气生硬的道:“官家说了,谁也不见。”
吕夷简恼怒的道:“官家尚且没有将此案彻彻底底的查清楚,就大开杀戒,传扬出去,如何服众?老夫绝对不会看着官家行如此昏庸之举。
你若不带路,老夫亲自去找官家。”
陈琳面色微微一冷,沉声道:“别怪咱家没提醒你,官家如今在气头上,你现在进去,可讨不到什么好。”
吕夷简眉头一瞬间皱成了一团。
若是以前,吕夷简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要求进宫。
可随着赵祯威严日重,行事越来越霸道,吕夷简也不敢轻易去触赵祯霉头。
惹怒了赵祯,赵祯将他罢了,那就罢了。
朝堂之上,除了赵祯以外,没有人是不可或缺的。
任何人被罢黜了以后,都会有新的人选顶上。
吕夷简在迟疑。
王曾在这个空挡开口道:“官家将宫里的案子交给了寇季追查,官家既然不肯见我们,那你去将寇季唤出来,让我们见一见。”
陈琳闻言,沉声道:“枢密使寇季,查案不利,导致杨太妃遭受奸人所害,官家在昨夜就将他驱逐出宫,勒令他在府上禁足。”
吕夷简、王曾、张知白三人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
寇季那是什么人?
赵祯亲口承认的兄长,跟赵祯好的能穿一条裤子。
赵祯如今都将他禁足在了府上,那就说明赵祯很愤怒。
赵祯很愤怒,他们就更不好去触赵祯的霉头。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
吕夷简开口道:“去寇府找寇季?”
王曾思量了一下,点点头。
三个人当即遣散了百官,坐着马车匆匆赶往了寇府别院。
陈琳冷冷的盯着三个人远去以后,迈过了金水桥,让人封了宫里的门。
吕夷简三人一路驱车到了寇府别院以后,就看到了寇府别院门户紧闭着。
“寇季明显在闭门谢客,我们若是强闯的话,恐怕又会将寇准招来,现在该怎么办?”
吕夷简看到了寇府别院大门紧闭以后,一脸凝重的道。
王曾沉吟了一下,道:“按理说,张贵妃和韩美人遇害,她们腹中的皇子也因此惨死在腹中,杨太妃被害。官家因此大开杀戒,在情理之中。”
张知白沉声道:“可一个美人、一个御女,外加刘氏父子,真有那么大能耐,在宫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吕夷简、王曾二人抿着嘴没有说话。
他们心里跟张知白有同样的疑问。
若是一个美人、一个御女,外加刘氏父子,谋害了韩美人的话,他们倒是能信。
可加上张贵妃和杨太妃的话,他们就不信。
张贵妃真要是死在他们手里的,那当初张贵妃遇害以后,他们恐怕早就被挖出来了。
吕夷简三人不认为一个美人、一个御女、外加刘氏父子,能瞒得住陈琳的耳目,能瞒得住宫里其他人的耳目。
王曾左右看了吕夷简和张知白二人一眼,道:“纵然陈美人罪恶滔天,但她腹中的皇嗣无罪,官家因此杖毙了陈美人,实属不妥。”
吕夷简和张知白二人齐齐点头。
皇室子嗣夭折率那么高,十分难得。
每一个都是珍贵的宝物。
赵祯如此草率的杖毙了陈美人,吕夷简三人自然觉得不妥。
吕夷简皱眉道:“如今除了宫里人外,就只有寇季一人知道其中的隐情。官家辍朝不出,我们连宫门都进不了。寇季闭门谢客,有寇准挡着,我们连门也进不了。
我们去哪儿了解此事的真相?”
王曾若有所思的看向了张知白,“你是寇天赐的先生,不知道可不可以借此登门?”
张知白思量了一下,咬咬牙道:“我去试试……”
张知白下了马车,到了寇府门前,敲了敲门以后,朗声道:“老夫乃是寇天赐的先生……”
此话一出,寇府别院门口瞬间打开。
寇府别院的门子恭恭敬敬的对张知白一礼。
“先生有礼,小人这就去唤小少爷出来。”
张知白呼了一口气,对门子道:“老夫不见你家小少爷,老夫是来找你家少爷的。”
门子听到这话,苦笑了一声,“少爷说了不见客。”
说到此处,门子往张知白身后不远处的马车上瞧了一眼,补充道:“特别是您三位……”
张知白沉声道:“老夫他也不见吗?”
门子犹豫了一下,道:“少爷虽然不愿意见您三位,但是给您三位留了一句话。”
张知白一愣,追问道:“什么话?”
门子模仿着寇季的语气道:“好奇心别那么重,官家要杀谁就让他杀去,影响不了朝政,也影响不了朝局。”
张知白脸色一瞬间变了,喝道:“事关三位皇嗣的安慰,我等身为辅政大臣,岂能不管不问。速速去帮老夫通禀,就说老夫要见他。”
门子苦笑了一声,告罪了一声,关上了门,前去通禀。
少许过后,门子再次打开了门,对张知白道:“少爷说,你们想死的话,别拉上他。”
张知白闻言,脸色再次一变。
这一次,张知白没有强硬的要求见寇季,反而对门子拱了拱手。
门子受宠若惊,将腰一直弯到了九十度,对张知白深深一礼,等他再次抬头的时候,张知白已经离开了寇府别院门口。
张知白回到了马车里。
王曾和吕夷简立马追问,“如何?”
张知白摇摇头,沉声道:“寇季不愿意见老夫。”
吕夷简追问道:“他就没传出什么话?”
张知白道:“他让我们好奇心别那么重,官家要杀谁,就让官家杀去。谁追问此事,谁脑袋就得搬家。”
“嘶……”
吕夷简、王曾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二人对视了一眼,吕夷简开口道:“此事果然另有隐情……”
王曾沉声道:“官家大开杀戒,寇季唯恐避之不及。背后的隐情恐怕不止陈琳说的那么简单。”
吕夷简皱眉道:“我们还要追问下去吗?”
张知白率先摇头。
吕夷简好奇的问道:“你不想追查其中的隐情?”
张知白坦言道:“寇季说了,此事不会影响朝局,也不会影响朝政。我们为何要追着不放?仅仅是为了满足于我们的好奇心?”
吕夷简郑重道:“事关三位皇嗣,以及成百上千人的性命……”
张知白沉声道:“陈琳说出来的那些罪行,就足以让获罪之人九族尽诛了。背后隐藏的罪行,就更不用说了。
我们刨根问底的追问到最后,不仅不会影响到结果,自己说不定还要搭进去。
你确定,你还要追问?”
吕夷简一愣,有些语结。
“三位皇嗣……”
“三位皇嗣已经胎死腹中,我们追问目的,无非是为了确保以后的皇嗣的安危。如今官家既然已经给出了真凶,那么说明此事已经查清。以后的皇嗣的安危,已经不需要我们担心了。”
“可杨太妃死的不明不白……”
“什么不明不白?官家不是说了吗?是美人陈氏、御女苏氏勾结刘氏父子暗害的。”
吕夷简惊愕的瞪着张知白,“这你也能信?”
张知白沉声道:“官家让我们信,我们就得信。”
吕夷简张了张嘴,还要开口。
张知白低声喝道:“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不信你们两个不明白其中的隐情。难道你们非要弄官家颜面扫地,你们才甘心吗?”
他们三个又不是什么蠢人。
寇季的话已经点的透透的了。
背后必然牵扯到皇室丑闻。
赵祯和寇季二人明显在掩饰背后的真相。
他们若是刨根问底,追问出了真相,弄得赵祯颜面无光的话,肯定讨不到好。
更关键的是,他们身为帝党,赵祯最忠实的拥护者,弄的赵祯颜面无光,对他们没好处,对朝廷也没好处。
王曾在想通了其中关节以后,几乎毫不犹豫的开口道:“陈氏可恨、苏氏该死、刘氏父子该千刀万剐。”
王曾用他的话,表明了他的态度。
虽然昧着良心说话,有点违背他做人的原则。
可事关君父颜面,他那点原则算不上什么。
吕夷简撇撇嘴,有些意兴阑珊的道:“我就是有些不甘心……”
好奇心,人皆有之。
皇宫绝对是大宋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想探究的一个地方。
皇宫里的一些秘闻,绝对是大宋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想知道的。
吕夷简是个人,也有好奇心。
皇宫里的秘闻露出了一角,他自然想一窥全貌。
张知白和王曾二人闻言,齐齐瞪向了吕夷简。
吕夷简干咳道:“我知道事情的轻重……”
张知白和王曾二人收回了目光。
吕夷简吧嗒着嘴道:“我们三人放弃追问此事,就怕其他人不会放弃。”
王曾毫不客气的道:“想死就让他们死去。刚好腾出位置给那些话不多,能做事的人。”
吕夷简嫌弃的道:“你真冷血!”
王曾冷笑道:“比起你差远了,你巡视天下的时候,杀的人,我数都数不过来。”
吕夷简不屑的道:“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王曾冷哼道:“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一点眼色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冲上去触官家霉头,难道不该死?”
吕夷简撇撇嘴,没有再开口。
三个人坐在马车里,一瞬间陷入到了沉默。
许久以后,王曾突然开口,道:“就怕此事闹到最后,不好收场。”
吕夷简、张知白二人齐齐点了点头。
吕夷简沉声道:“刘亨就是一枚药发傀儡!”
抛去宫里死的那些人不谈。
赵祯要杀的人才是关键,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刘亨。
赵祯将刘亨罢官去职押解回京,八成是要斩了刘亨。
刘亨跟寇季兄弟相称,二人又有过命的交情。
赵祯若是斩刘亨的话,寇季九成九会出来求情。
君臣二人若是因此产生了冲突,那就是一场遍及朝野的超级大地震。
三人对寇季颇有了解,知道寇季手里掌控着怎样的力量,也知道寇季有多大能耐。
“他要闹起来,谁拦得住?”
吕夷简幽幽的问道。
王曾和张知白二人思量了一下,异口同声的道:“寇公!”
第0761章 我是那种没脑子的憨憨吗?
在如今的大宋朝,能稳稳的压得住寇季的,估计就只剩下寇准一人了。
吕夷简提议,“趁着官家和寇季的冲突没有爆发,我们要不要先去找寇准,说说此事。”
王曾和张知白二人一.asxs.头。
赵祯和寇季的冲突还没有爆发,找寇准提前说说此时,让寇准出面将冲突扼杀在摇篮里,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
毕竟,赵祯和寇季的冲突一旦爆发,二人若是斗出了火气,到时候寇准出面,也未必压得住。
三人有了定计,驱车赶往了文昌学馆。
三人赶到文昌学馆的时候,正是文昌学馆的学子们上早课的时候。
学子们坐在校舍内,一个个摇头晃脑的跟着先生一起诵读诸子典籍,朗朗读书声传遍了文昌学馆内外。
吕夷简三人听着极其舒适。
王曾忍不住道:“学子们倒是勤勉……”
张知白淡然笑道:“有寇公坐镇,谁敢荒废学业?”
吕夷简忍不住在一旁泼了一盆凉水,“一座学馆,太过耀眼,也不是一件好事。一座民间学馆,风头盖过了太学、国子监,就更不是一件好事。”
王曾瞥了吕夷简一眼,撇撇嘴道:“有种你当着寇兄的面说这话……”
吕夷简心里发虚,嘴上却不饶人,“就是当着寇准的面,我也敢这么说。”
王曾晒笑了一声,假装相信了吕夷简的鬼话。
张知白盯着文昌学馆内读书的学子们,若有所思。
三人吩咐人进入到学馆内通禀了一声后,寇忠出现在了文昌学馆的石门口,行礼过后,引领着三人前往了寇准的屋舍。
到了寇准屋舍前。
三个人就看到了两个老农打扮的人,蹲在花田里在伺候花草。
仔细一瞧,一个是曹玮,一个是寇准。
曹玮一边将一株花移植到花盆里,一边小声的埋怨,“这花娇贵,不能跟其他花栽种在一起,要养在花盆里,放在屋里好生照料。
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你有要糟蹋一株珍品……”
寇准一边帮着曹玮移植花,一边虚心的听着曹玮的教导。
曹玮养花的手艺,那是家传的。
寇准只是半路出家,所以很多养花的手艺都需要跟曹玮学习。
以前曹玮没到文昌学馆前,寇准一个人瞎琢磨。
曹玮到了文昌学馆以后,寇准就跟在曹玮身后学习养花之道。
说来寇准性子也怪,以他的身份,以及寇府的家资,他只要动动嘴皮子,无数的顶级花匠,就会跟随在他身后,任由他驱使。
但他就是不请花匠,也不找花匠学艺。
反而喜欢自己摸索,偶尔会请教一下曹玮。
吕夷简三人瞧着曹玮、寇准一文一武相处的十分融洽,脸上也多了一些愕然。
二人此前在朝堂上的关系谈不上水深火热,但也好不到哪儿去,平日里见面,基本上只说两三句话,大部分时间是寇季在训斥,曹玮憋着火在听。
如今倒是反过来了。
“寇公……”
吕夷简移步上前,行了一礼。
王曾、张知白二人见此一愣。
张知白撇了撇嘴。
王曾也跟着鄙夷的撇撇嘴。
吕夷简刚才在文昌学馆门口的时候,说话那叫一个硬气。
如今见了寇准,却是另一番姿态,二人自然一脸鄙夷。
鄙夷归鄙夷,二人也跟着吕夷简行了一礼。
然后,寇准没搭理他们。
三个人顿时有些难受,一个个直起身,站在原地,脸色僵硬,没有再开口自讨没趣。
寇准陪着曹玮移植了花以后,起身洗漱了一下手,才对三个人淡淡的道:“跟老夫到屋里谈……”
三个人脸色缓和了几分,跟着寇准进了屋舍。
坐定以后,吕夷简抿着嘴没有开口。
王曾知道吕夷简是因为刚才的事情,心里不痛快,不愿意开口,所以他主动开口,“寇兄可知道昨夜宫里发生的事?”
寇准坐着没说话,一直等到曹玮放下了花盆,洗漱了以后,端着煮茶的东西到了以后,一边陪着曹玮烹茶,一边淡淡的道:“宫里昨夜火光冲天,是个人都能看见,又是那位王爷把皇宫给点了?”
王曾一脸苦笑,刚要开口,就听寇准自顾自的道:“点了也挺好,刚好可以趁机扩建一番,我大宋如今被尊为四海霸主,守着一个狭小的皇宫招待藩属,不体面。”
王曾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大宋现在还有敢在宫里放火的王爷吗?”
寇准烹上了茶,一脸恍惚的道:“没有吗?”
王曾脸上的苦笑更浓。
寇准明显在装聋作哑。
他大概不想掺和宫里的事情。
王曾不着痕迹的瞥了张知白一眼,张知白暗中点了点头,看向寇准道:“寇兄,您远离中枢,朝中的事情,我们三人本不该拿来烦您。
但此次宫中失火,您孙儿也牵连在其中。
所以我们三人特地过来告诉您一声。”
寇准洗了茶杯,端坐在茶几前,盯着王曾三人道:“仔细说说……”
王曾再次开口,将宫里发生的事情,以及赵祯的几道旨意,甚至还有他们听完了寇季的提醒以后,推测出的一些隐情,一并告诉了寇准。
寇准听完了王曾讲述以后,皱起了眉头。
曹玮忍不住开口道:“皇后娘娘可有碍?”
吕夷简三人原本不想搭理曹玮的,但考虑到曹玮如今已经远离了中枢,只是一个闲人,不会跟他们产生任何分歧和冲突。
三人就摇了摇头,算是回答了曹玮的话。
曹玮见此,就不再关注此事。
只要他的侄女无碍,宫里其他人的死活,曹玮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
反正宫里那些糟心事,他从小听到大,早就听腻了。
他是凭借本事上位的,又不是凭借着裙带关系上位的,只要自家人无碍,其他的他懒得关注。
曹玮不关注此事,不代表寇准不关注此事。
王曾讲述玩了共内外发生的一切以后,寇准就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寇准神色略微有些凝重的盯着王曾三人道:“你们是担心季儿为了保刘亨,跟官家产生冲突?”
王曾三人郑重的点头。
王曾沉声道:“寇小子重情义,刘亨跟他兄弟相称,二人也有过命的交情,官家要是真斩刘亨的话,寇小子肯定会站出来保刘亨。
到时候二人若闹出了不和,因此斗了起来,对大宋而言,可是一场灾难。”
寇季重情义,在座的人都知道。
寇季和刘亨有过命的交情,刘亨若是有性命之忧,寇季一定会出面维护一二。
“你们找老夫,是想让老夫去找季儿说项,让季儿放弃为刘亨求情,借此避免跟官家产生冲突?”
寇准沉声问道。
王曾三人缓缓点头。
寇准略微叹了一口气,道:“纵然老夫出面,也未必能劝得了季儿。情义二字在我们眼中,一文不值,但是在季儿眼中,却价值千金。
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官家杀了刘亨,他根本做不到。”
王曾三人闻言,脸上浮起了一丝担忧之色。
寇准继续道:“不过你三人也不必过度担心。季儿做事,向来有分寸。他虽然会保刘亨,但绝对不会因为刘亨跟官家产生冲突。他更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大宋回到以前的模样。”
王曾苦笑道:“就怕寇小子到时候脑袋一热,失了分寸。”
寇准沉吟了一下,道:“老夫会盯着季儿的,一旦他脑袋发热,老夫一定会提醒他。”
吕夷简三人闻言,对视了一眼,一起向寇准施礼。
“那就有劳寇公了……”
随后,吕夷简三人没有再多言。
寇准陪着他们吃了一些茶,就吩咐寇忠送他们下山。
等吕夷简三人走后,寇准皱着眉头对曹玮道:“园里的花草暂时交给你照料,老夫要回府住几日。”
曹玮略微一愣,疑问道:“你刚才不是说,寇季会把握好分寸吗?为何还要回府?”
寇准叹了口气道:“别的事情,他肯定会把握好分寸,可这件事不好说。”
曹玮狐疑的看着寇准。
寇准低声道:“老夫曾经听官家说,季儿向他许诺,会帮他打出一个强大的大宋。”
曹玮略微一愣。
寇准又道:“老夫也听府上的仆人说过,季儿曾经向刘亨许诺,刘亨若有性命之忧,他会以命相搏。”
曹玮脸色一瞬间变了。
“他真敢为了刘亨跟官家作对?”
寇准叹着气,摇头道:“谁知道呢……”
说到此处,寇准没有再多言,吩咐寇忠收拾了一些常用的东西,准备回府去住。
寇准有一些话没告诉曹玮。
那就是他在很早以前就知道,寇季对皇权没有多少敬畏心。
寇季初入汴京城的时候,他受制于刘娥和丁谓,为了帮他争权,寇季一度提出了掘开黄河大堤,引黄河之水倒灌汴京的提议。
甚至还提议让朱能配合着领兵入京,效法当年太祖皇帝赵匡胤陈桥兵变的壮举。
虽说寇季当初只是一句戏言,但他通过这戏言判断出,寇季对皇权没有敬畏心。
寇季既然对皇权没有多少敬畏心,那就别指望他对皇位上坐着的那个人唯命是从。
如今寇季帮着赵祯、顺着赵祯,并不是因为他忠心于赵祯。
仅仅是因为他对赵祯有承诺,他跟赵祯有兄弟之义。
兄弟之义四个字,放在朝堂上,就是一个笑话。
朝堂上也没人会将其当真。
但寇季一直在奉行。
寇准知道,寇季是天授之人,天授之人难免有一些特立独行的习性。
只是寇季特立独行的习性,现在真叫人头疼。
……
寇府别院。
书房。
寇季尚不知道吕夷简三人去了文昌学馆,搬出了寇准,准备压他,他正在听陆铭汇报汴京城里的消息。
“官家已经下旨,捉拿刘氏、陈氏、苏氏九族的人入京……”
“苏氏?”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他追查出的元凶中,可没有御女苏氏。
赵祯是查出了苏氏有些什么不妥之处,借机一并处置,还是推苏氏出来混淆视听?
“你去查查御女苏氏,看看御女苏氏在宫里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寇季吩咐道。
陆铭躬身一礼,退出了书房,去追查御女苏氏的不妥之处。
寇季独自坐在书房里,暗暗思量,“刘氏、陈氏,捉拿九族,虽然没下诛九族的旨意,可是诛九族的意思已经表露无疑。杨氏的人却没有动,难道是念及杨氏的养育之恩,放过了杨氏的族人?”
寇季对此表示存疑。
杨氏虽然对赵祯有养育之恩。
可杨氏在死的时候,惦记的是宫里的人,而非宫外的人。
赵祯就算念及杨氏的养育之恩,要施恩,也施不到杨氏族人的头上,应该施恩到宫里那些跟随过杨氏的宫娥和宦官身上。
如今,赵祯在宫里放了一把大火,焚了杨氏的遗骸,杨氏宫里的人,八成也跟着殉葬了。
不然,杨氏宫殿起火,除了杨氏外,其他人安然无恙,这显然说不过去。
赵祯既然没有放过杨氏惦记的宫里的人,又怎么可能放过杨氏的族人。
“难道是为了掩人耳目,暂且压下了此事,回头会找个由头收拾杨氏族人?”
寇季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
因为赵祯对外宣称,杨太妃是被人谋害的,若是他在这个时候,对杨氏族人出手,那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
想到此处,寇季长叹了一声,道:“刘亨的命不好保啊。官家对杨氏族人都没有留手,又怎么可能对刘亨留手呢?
我在跟官家讲明事情的原委之前,率先帮刘亨求情,已经失了分寸了。
若是官家执意要杀刘亨的话。
我再出声,难免跟官家产生冲突。
一世人,两兄弟。
谁我都不想舍。”
寇季再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官家真要杀刘亨的话,就只能让刘亨效法曹利用,假死脱身。”
真要走到了那个地步,寇季就只能用此法保刘亨一条命。
寇季有了主意,便不再多思。
他也没有派人去西北跟刘亨合谋。
真要帮刘亨假死脱身的话,就不能在汴京城外。
只能在汴京城内。
曹利用能在汴京城外假死脱身,那是因为押解曹利用的宦官,本身就领了在押解路上弄死曹利用的差事,寇季帮曹利用假死脱身,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他帮曹利用脱身以后,不用在乎首尾。
因为押解曹利用的宦官,会帮他收拾好一切的首尾。
刘亨就不同。
刘亨是被押解回京的,在回京的路上,无论发生了什么,朝廷势必都要追查一番。
寇季若是在行事的时候,露出一丁点把柄,很有可能就会被挖出来。
就算寇季没露出一点把柄,朝野上下也会怀疑,此事是他做的。
所以,要帮刘亨脱身,只能在汴京城内。
比如天干物燥的,刑部大牢突然失火,那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毕竟,汴京城内的违章建筑多不胜数。
也因此,经常发生失火。
朝廷没办法去收拾那些违章建筑,就只能在天干物燥的时候,多备一些水龙车救火。
所以汴京城发生个火灾,烧死一两个人,没有人会怀疑到寇季头上。
寇季思量妥当以后,出了房门,就看到了向嫣捧着肚子,在向家小妹的搀扶下,到了书房门前。
寇季见此,赶忙迎上前。
“你马上就要生了,不好好在屋里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向嫣在向家小妹和寇季共同搀扶下,到了书房里坐下,道:“相公你又闭门谢客了,妾身过来瞧瞧发生了何事。”
寇季略微一愣,看了一眼向家小妹。
向家小妹抿着嘴,没有说话。
向嫣狐疑的道:“你看小妹作甚?”
寇季淡然笑道:“小妹在宫里待久了,我想问问她在府上住的可还习惯。”
向嫣瞪眼道:“妾身还能委屈了小妹不成?”
寇季哈哈一笑。
他看向家小妹,只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
他以为向家小妹会将宫里的一些事情告诉向嫣。
可如今向嫣找到他,问他发生了何事,那就说明向家小妹口风很紧,并没有将宫里的事情告诉给向嫣。
向家小妹没说,寇季自然也不会多说。
“你快告诉妾身,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又闭门谢客了?”
向嫣可是知道的。
寇季一般不闭门谢客,一旦闭门谢客,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面对向嫣的疑问,寇季略微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笑意,讲陈琳讲给百官们听的说辞,说给了向嫣。
向嫣听完以后,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后宫还真是一个虎狼窝,幸亏小妹先行一步逃了出来。”
向家小妹闻言,低声道:“这还得多谢姐夫辐照。”
寇季淡然道:“自家人不必客气。”
向嫣没有在意二人的对话,而是神色凝重的道:“宫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皇后娘娘恐怕要受牵连了……”
此话一出。
寇季略微一愣,便明白了向嫣话里的意思。
曹皇后乃是六宫之主,宫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身为六宫之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一个统管后宫不利的帽子,稳稳的扣在了她头上。
赵祯若是真的因此降罪曹皇后的话,那谁也没办法阻止。
“此事跟曹皇后牵连不大,官家纵然要降罪,顶多也是罚俸而已……”
寇季轻声道。
寇季相信,赵祯要是理智的对待此事的话,曹皇后应该不会受到牵连。
曹皇后虽然是六宫之主,可是她入宫时间不长,根基尚浅。
有陈琳和杨太妃两个在宫里经营了几十年的巨头在,她很难随心所欲的掌控六宫中的一些大小事务。
所以曹皇后失职,情有可原。
但赵祯若是不理智的对待此事,非要迁怒的话,那就难说了。
但顶多是责罚一顿,应该不会削了曹皇后的后位。
毕竟,赵祯就算再不理智,也得顾及一下曹皇后背后曹家的态度。
曹玮虽然退出了中枢,但不代表曹氏就因此没落了。
现在的曹家,反而比以前的曹家更强大。
赵祯在清理皇亲国戚和武勋的时候,曹家也在有样学样的跟着清理族中的那些毒瘤。
随着族中的毒瘤清除,曹家的力量得到了一个显著的提升。
真要闹起来,远比以前更有力量。
曹家或许不会明着跟赵祯干,但是暗地里散步一些谣言,给赵祯添一些赌,还是可以的。
向嫣想的没有寇季那么多,她听寇季说,曹皇后不会有事,心里也替曹皇后松了一口气,“但愿皇后娘娘没事……”
寇季失笑道:“你还有心思操心别人,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
向嫣心并没有因此放下,反而一脸担忧的看着寇季,犹犹豫豫的。
寇季知道她想说什么。
向嫣必然是想问刘亨的事情。
只是她顾及着寇季的心情,不知道该不该提起此事,让寇季烦心。
寇季低声笑道:“我会……尽人事,听天命……所以你不必忧心……”
向嫣咬了咬牙,缓缓点头。
虽然寇季说他会尽人事,听天命。
但向嫣还是担心。
但她却没有开口。
寇季陪着向嫣说了会其他的话题,吩咐向家小妹扶着向嫣回房去了。
向嫣走后,寇季略微叹息了一声。
向嫣担心什么,寇季心里清楚。
无非是担心他为了刘亨跟赵祯硬碰硬。
寇季并没有跟赵祯硬碰硬的打算,但他要做的事情,也没办法跟向嫣讲明。
寇季再次出现在了书房外,就看到了寇忠那张老脸。
寇季略微一愣,“忠伯怎么回府了?”
寇忠沉声道:“老太爷也回府了,在正厅内等你。”
寇季思量了一下,看着寇忠道:“宫里的事情,我祖父都知道了?”
寇忠低声道:“吕夷简三个人亲自找上门,向老太爷禀报了此事,老太爷想不知道都难。”
寇季略微有些头疼的道:“真会给人添乱……”
寇准回府为何,寇季大概猜测到了,寇准明显也担心寇季为了刘亨,跟赵祯硬碰硬。
“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觉得我会跟官家硬碰硬,我是那种没脑子的憨憨吗?”
寇季心里腹诽了一句,跟着寇忠前往了正厅。
第0762章 尽人事,听天命?
寇季到了正厅,寇准大马金刀的坐在正厅正中,颇有一番兴师问罪的意思。
“见过祖父……”
寇季进入到了正厅,躬身施礼。
寇准盯着寇季,沉声问道:“官家命人捉拿了刘氏九族,刘亨也在此列,你跟刘亨交情深厚,官家若是要斩刘亨,你准备怎么做?”
寇季苦笑了一声,道:“我还能怎么做?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寇准略微一愣,他原以为要说许多大道理,寇季才会放弃为了刘亨拼命的想法,没想到,还没等他讲大道理,寇季先服软了。
寇准有些不解的道:“你不打算为刘亨求情?”
寇季坦言道:“已经求过了,有可能还得罪了官家。”
寇准又是一愣,“求过了吗?”
寇准自动忽略了寇季后半句话。
得罪官家,那就得罪了呗。
没什么了不起的。
古往今来,忠臣都是遭君主嫌弃和记恨的人。
民间百姓们评判忠臣,看的就是臣子敢不敢怼君主。
敢怼君主,遭君主嫌弃和记恨的人,民间百姓就当你不畏权贵、刚直不阿,是忠臣。
一味的迎合圣意的,绝对是谗臣。
大宋的文官们为什么喜欢找皇帝麻烦?
就是因为找了皇帝麻烦以后,传扬出去,立马能名声大噪。
所以,在寇准眼里,怼君主,得罪君主,那都不是事。
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君主得罪了就得罪了。
君主若是真的因为看你不顺眼,将你罢了,不用你发声,民间百姓就会替你发声,直言君主是昏君,容不下忠良。
君主纵然心里有委屈,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连辩解的机会也没有。
寇准皱眉道:“你既然求过了情,官家还执意要拿刘亨进京,宫里发生的事情,恐怕比吕夷简三人猜测的还严重。”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官家必然下了封口令,你也不用告诉老夫。”
寇季张了张嘴,心里暗暗叹息。
我也没打算告诉你啊。
寇准不知道寇季的心思,他只是盯着寇季叮嘱道:“你求情可以,但千万别因为此事跟官家硬碰硬,老夫还等着你养老送终呢。”
寇季苦笑道:“我不是已经说了吗?我会量力而行,尽人事,听天命。”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
就寇季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还瞒不住他。
寇季真要是那种尽人事听天命的乖巧人,他也不会走到现在,更不会年纪轻轻就坐上枢密使的位置。
寇准冷哼道:“别跟官家硬碰硬,你讨不到好。”
寇季一脸认真的点头。
略微沉吟了一下,寇季问道:“祖父,宫里发生的事情,可不一般。我此前向官家求情,恐怕已经让官家生出了不满之心。若是再求情……”
寇准不满的道:“再大的事情,跟你求情有什么关系?你向官家求情,得罪了官家。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不向官家求情的话,会得罪很多人?
你现在已经身居中枢,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你手底下还有一大帮的门生故旧,还有一大帮志同道合的同僚。
你若是因为顾及官家,不帮刘亨求情,那你便失了义。
你若无义,你手下那一帮子门生故旧,以及志同道合的同僚,如何再信赖你,又如何以性命相托?
刘亨是跟你有过命交情的兄弟,你都不肯出声为他求情。
那其他人犯了错,你是不是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
新科进士们出仕以后,一个个结交挚友,投到人门下做门生,为的是什么?
为的就是寻求一个靠山,寻求一个庇护。
若是你这个靠山靠不住,也庇护不了他们,他们凭什么依附于你?
别看你现在门生故旧众多,一旦你失了义,他们会在很短的时间内离你而去。
到时候,你在朝堂上就是一个孤家寡人。
你想做大事,可你一旦变成了孤家寡人,你如何做大事?
国朝不是凭借你和官家两个人就能治理的。
它需要群策群力,才能蒸蒸日上。
义这个东西在朝堂上没人讲,甚至一些诉说情义的话,拿出来以后,还会被人嘲笑,但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寇季听完了寇准的话,略微有些哑然。
他当初为刘亨求情的时候,可没有考虑这么多。
他只是单纯的要救下刘亨。
寇季盯着寇准,提醒道:“祖父,宫里发生的事情,不简单。”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不简单又如何?你得罪了官家,只要想办法让官家消了气,你们二人的关系照样会恢复如初。
你顶多会被官家冷落一些时日而已。
可你若失了义,变成了孤家寡人。
你不仅会失去门生故旧,以及一帮子同僚,你还会因此陷入险境。
你年纪轻轻,就坐上了枢密使的位置,多少人看着眼红。
可你为何一直稳稳的坐在枢密使的位置上?
其一是官家的信赖,其二就是门生故旧们在帮你挡灾。
你在护他们,他们也在护你。
地方上对你不利的谣言,他们会帮你拦下。
其他人要对你群起而攻之,他们会从中间通风报信,甚至帮你提前解决麻烦。
一些胆小的人,见你门下一大堆的门生,可能会直接放弃对付你的念头。
你一旦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引起了朝野上下所有人的弹劾,他们也能帮你从中分说,帮你说话。
更重要的是,你一旦被贬,他们能在官家面前帮你说话,让你起复。
一旦你没有了门生故旧,谁帮你挡在。
老夫吗?
老夫已经是风烛残年之躯,帮你挡不了多少灾。
官家吗?
官家此前不顾朝中众臣反对,赶往西北去见你,看着是挺蛮横。
可你再让官家来一次试试。
你看看满朝文武会不会因此给官家难堪?
满朝文武罢朝、请辞,官家也顶不住。
官家能在满朝文武手中护你一次,却护不了你一辈子。
只要满朝文武不停止对你的弹劾,官家迟早会罢了你。
你寇季有几斤几两,你自己应该清楚,你永远也比不上大宋的江山社稷。”
寇季失笑道:“祖父,您说的道理我都懂。我只是不想因此跟官家失了情谊。”
寇准破口骂道:“伴君如伴虎,你见过那条大虫跟人讲情义的。它吃了你以后,能给你留一个骨头渣子,就算很仁义了。
指望它给你留条命,你在想屁吃。”
“官家并非那种无情的君王……”
“再有情的君王,那也是君王。”
“我们身为人臣,总得照顾一下君王的心情吧?”
“他若是那天抽风,要将新得的燕云五州之地舍出去给辽国,你也舍得吗?老夫当年若是照顾先帝的心情,让他心甘情愿的送三百万贯岁币给辽人,百姓们能赞叹老夫是一位忠臣吗?”
“祖父,您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事情跟事情他不一样。”
“哼,等你遇到了,你就知道他一样不一样了。”
“……”
寇季跟寇准掰扯了许久,最终还是败了下阵。
寇准的意思很明确,必须求情,不求情都不行,但只能求情,其他的什么也不要做。
“老夫会在府上盯着你,免得你胡来!”
“谨遵祖父教诲!”
寇季十分违心的糊弄着寇准。
寇准见寇季答应了,放寇季离开了正厅。
寇季出了正厅以后,摸了摸脑门上的细汗,低声嘀咕了一声,“官家也是个人呐……”
寇季是既想保住刘亨,也想照顾赵祯的心情。
寇准通篇都是自保之道,并不符合寇季的心意。
寇准是个自私的人吗?
寇准不是。
他之所以在这个问题上,给出了如此自私的建议,纯粹是为了维护寇季。
寇准的心意,寇季领受了,但寇季不会依照他的说法做。
情,他是不可能再为刘亨求了,因为他要照顾赵祯的心情。
赵祯若是执意要杀刘亨,他会暗中出手助刘亨脱身。
只要不露痕迹,就能同时照顾赵祯的心情、保住刘亨的性命。
寇季出了正厅,就独自赶往了自己的书房。
他发现,他书房绝对是一个躲麻烦的好地方。
他待在书房里,没有一个人打扰他。
出了书房,向嫣和寇准都来了。
虽然只是纯粹的心里在作祟,但寇季现在就需要一个心安的地方。
寇季回了书房。
寇忠快速进了正厅,将寇季在正厅门口嘀咕的话一字不露的告诉了寇准。
寇准听了以后,长叹连连。
“痴儿……痴儿……坐上了那个位置,要当英明之君,就不能当人……”
寇准的长叹,在寇府别院正厅内久久回荡不觉。
此后一段日子,寇季就一直蜗居在府上没有出去。
赵祯也一直辍朝没有出现。
汴京城内的风云,并没有因为他们两个闭门不出尔消声灭迹。
寇季蜗居在府上的第二日。
赵祯下旨称,他感念杨太妃的养育之恩,厚赐杨氏族人。
杨太妃的兄弟等人,先后被晋升了官爵。
一个个去的都是油水丰厚的地方。
表面上看起来,杨太妃的兄弟等人因为杨太妃的死,谋得了巨大的好处。
但知道内情的寇季,却感受到了腾腾杀机。
油水丰厚的地方,有油水,自然也有风险。
容易捞钱,也容易被嫁祸。
赵祯明显是想将杨太妃的兄弟等人先架上去,然后再精挑细选的给他们安一桩足够诛九族的大罪,然后顺势将他们砍一个干净。
只要赵祯给他们安的罪名足够大,足够引起天下所有人的愤恨。
杨太妃的余荫也罩不住。
杨太妃兄弟等人兴高采烈的走马上任的时候。
赵祯挥下了血腥的第一刀。
第一刀砍的不是陈氏、苏氏、刘氏的人,而是宫里的人。
宫里的魑魅魍魉们,不论跟此事有没有牵连,只要被查出来,都被赵祯送上了断头台。
赵祯血腥的长刀挥起以后,就没有停过。
宫里的魑魅魍魉们杀完了,宫外该杀的人也押解到了。
首先被压入刑部大牢的,是刘氏的族人。
但刘氏父子仍旧被关在宫里,刘亨如今还没有押解进京,所以刘氏族人并没有最先被送上断头台。
最先被送上断头台的是苏氏的族人。
苏氏九族尽数擒获以后,足足有近八百多人。
八百多人一次被押服到了刑场上,场面十分壮观。
刽子手一轮一轮的砍脑袋。
砍下的脑袋在刑场上堆成了一座小山,鲜血染红了整个刑场。
场面十分骇然。
寇季知道苏氏并没有参与杨太妃和刘从美做下的事情,所以他稍微关注了一下苏氏一族被斩的罪行。
其中有一条,寇季觉得应该是苏氏一族被斩的真正的罪行。
那就是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在乡间侵占民田。
其侵占的良田,多达十万亩。
小小的一个御女而已,在宫里还不如一些有身份的女官重要,家中的父兄就敢如此胆大妄为,被拉出来斩首,也不奇怪。
临死之前还被赵祯利用了一下,用于混淆视听。
苏氏被斩以后没多久,陈氏的族人就被尽数押解进了汴京城。
奇怪的是,陈氏的族人中,并没有女眷,清一色的男丁。
押服到了汴京城当日,就被一体斩绝。
陈氏女眷去了何处,无人知道。
寇季觉得,赵祯大概是觉得将陈氏全部砍了,实在太便宜陈氏了,所以将陈氏的女眷另外发放到了别处去受刑。
受的什么刑,寇季猜测不到。
但寇季却可以断定,一定是一种极其屈辱的刑罚。
陈氏族人被斩以后。
赵祯并没有动手砍了刘氏族人,而是恢复了常朝。
但寇季请了病假,并没有去。
上朝第一日。
有侍御史上书,称赵祯大行杀伐之道,有失仁和,直言后宫里的事情存在着疑点,要求赵祯给出真相,再行杀伐也不迟。
赵祯又罢朝了。
罢朝以后,下了一道旨意。
侍御史被罢官去职,流放千里。
此举激起了御史台一众官员的不满,他们纷纷上书,为其辩解。
赵祯在御史台一众官员的辩解声中,改判了那位侍御史斩刑。
御史台一下子炸了。
御史们集结在一起,炮轰赵祯。
然后,御史台大小官员,被降了两级。
御史们不甘心,决定跟赵祯斗争到底。
然后赵祯开始一天贬一个,一天贬一个。
眼看着御史台官员们没有几人了。
吕夷简三人进宫请李太后出面,阻止赵祯如此荒唐之举。
然后,一向对李太后孝顺有加的赵祯,这一次非但没有听从李太后的劝诫,反而因为吕夷简等人请李太后出面的缘故,迁怒到了三人头上。
赵祯没有动他们三人。
但他们三人最看重的一些门生故旧,集体被降了职。
同时,赵祯再次延长了辍朝的时间。
吕夷简三人彻底坐不住了,但他们拿赵祯无可奈何,不得已再次到了寇府别院。
寇季不想见他们,但寇准却放了他们入府。
他们三人入府以后,直奔寇季的书房。
寇季正在书房里打哈欠,王曾三人如同强盗一般的闯进了寇季书房。
一进门,王曾就叫道:“你还有闲情雅致在府上躲着,朝堂如今已经乱了套了。”
寇季明知故问的道:“枢密院乱了?”
王曾一愣,缓缓摇头。
寇季淡然道:“枢密院没乱,朝堂怎么可能乱了呢?”
王曾瞪着眼道:“可是御史台的官员,快被官家罢干净了……”
寇季又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的道:“我是枢密使,掌管的是枢密院,又不是御史台。御史台官员就算真被官家罢干净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我管好我的枢密院就行了。”
吕夷简咬牙道:“你乃是中枢之臣,怎么能有文武之分,只要是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你都有责任出面。”
寇季一脸愕然的盯着吕夷简。
“吕公,中枢之臣,没有文武之分?你说这话,难道不脸红吗?平日里针对武臣,喊的最凶的就是你。”
吕夷简脸上不见任何羞愧之色,他盯着寇季狠声道:“中枢之臣,难道该有文武之分吗?寇季,你是想挑起朝堂上文武之争吗?”
寇季撇了撇,心里暗骂了一声。
不要脸……
“我刚刚听府上的仆人禀告,说是官家降了三位门生的职位。想必官家降至的那些门生,是三位的挚爱吧。不然三位也不会心疼成这样。三位找我说项是假,其实是害怕官家再次降罪吧?”
“……”
吕夷简和王曾听到这话,脸色有些不好看。
张知白倒是一脸坦然,他虽然也有门生故旧,但是他平日里不收礼,也不帮门生故旧办事,所以他跟自己门生故旧们并不亲近。
赵祯别说降了他们的职,就算将他们一口气全罢了。
张知白也不会心疼。
张知白心疼的是御史台的官员。
赵祯若是罢黜一两个御史台的官员,那倒是没什么。
可赵祯一口气罢黜了御史台九成的官员,御史台已经瘫痪了。
御史台可是朝廷的重要组成部分。
御史台瘫痪了,对朝政影响极大。
所以他急着找寇季出面,去找赵祯说项,让赵祯尽快恢复御史台。
吕夷简和王曾二人对寇季怼的说不出话。
张知白一脸凝重的道:“如今御史台已经瘫痪,各地巡察的奏报递到了汴京城以后,无人过问。百官们没有御史监督,也是人心浮动。
此事已经影响到了大宋的安定。”
“哎……”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张公一片公心,我能够体谅。只是官家如今在气头上,谁去劝诫也没有用。三位已经劝过了,明知道没有用,为何要让我去触这个霉头?”
吕夷简三人齐齐皱起了眉头。
王曾沉声道:“你素来跟官家交好……”
寇季撇撇嘴道:“我跟官家交好不假,可要我去找官家说项,那也要看什么事情。官家现在明显不愿意听我说项,不然他也不会对外宣称,说将我禁足在了府上。
所以即便我出面去找官家说项,也不会气任何作用。”
“难道就要眼睁睁的看着御史台的官员被罢黜的干干净净吗?”
王曾咬牙切齿的道。
寇季叹了一口气,“你们让御史台的官员闭上嘴,别去触官家的霉头不就行了?官家明显不愿意让人提及后宫的事情,御史台还有人追着不放。
他们跑去找官家不自在,官家能让他们自在?”
张知白感叹道:“要御史台的官员们闭上嘴,除非杀了他们。”
言外之意,让御史台的官员们闭上嘴,很难。
寇季道:“他们为何非盯着后宫的事情不放,弹奏弹奏其他事情不好吗?后宫里的事情刨根问底的问清楚,对他们没好处,对朝廷也没好处。”
吕夷简皱着眉头道:“老夫派人给御史台的人传话了,让他们别盯着后宫的事情不放。可是老夫越提醒,他们弹奏的越凶,老夫也没办法。”
寇季脸色微微一冷,“他们自己非要找不自在,你们还干嘛为他们操心。”
“他们可以罢,御史台不能瘫……”
张知白郑重的道。
张知白不是迂腐的人,他不在乎一群不知死活的官员的生死,他在乎的是朝堂能不能正常运转。
“那你们就加紧时间,从地方巡察中,抽调一批人补足御史台的空额就是了。”
“可官家如此胡为,对朝廷的危害更大。”
王曾咬牙道。
寇季略微挑起了眉头,“你们压根就不是请我出面去为御史台的人说情的,你们其实是想让我想办法让官家恢复冷静对吧?”
王曾三人迟疑了一下,一.asxs.头。
寇季果断摊开手道:“我没办法……”
“为何?!”
因为刘氏父子还活着,刘亨还没有入京,赵祯想杀的人还没有杀完,他胸膛里的气还没有散。
在想杀的人没有杀尽前,劝诫赵祯,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赵祯虽然一个劲的在折腾御史台,可朝堂上的其他衙门,赵祯一动也没动。
御史台对朝廷而言,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
御史台就算被他折腾没了,大宋也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赵祯只折腾御史台,不折腾其他衙门,就说明他现在很理智。
他理智下做出的决断,很难因为谁的三言两语更改。
第0763章 让人看不懂的操作
寇季执意不肯出府,吕夷简三人三请四催,寇季也不曾动摇半分。
三人最终一脸不悦的离开了寇府别院。
三人走了以后没多久,寇准一手牵着寇天赐,一手牵着刘亨的儿子,到了寇季的书房。
寇准一进门,开口就问,“官家要罢御史台?”
寇季有些意外的笑道:“祖父的消息倒是很灵通啊。官家罢不罢御史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官家将御史台中近九成的官员给罢了。”
“九成?”
寇准一愣,撇撇嘴道:“那跟罢了御史台有什么区别……”
寇准瞥向寇季,“吕夷简三个人过来找你,是想让你出去说项?”
寇季笑着点头。
寇准疑问道:“你为何没有答应?”
寇季笑道:“我若现在出了门,等刘亨押解进京以后,恐怕就出不了门了。”
寇准皱眉道:“御史台比刘亨重要……”
寇季摇头道:“可我是枢密使,不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寇准一怔,缓缓点头道:“言之有理,御史台的官员对你感恩戴德,可不是什么好事。”
寇季出去帮御史台的人说情,赵祯若是不听,那还好。
赵祯若是听了,御史台的官员们难做,寇季也难做。
御史台九成官员被裁撤,内廷的三位宰辅没有救得了他们,却被枢密院的枢密使给救了,以后让他们怎么弹劾武臣,弹劾枢密院。
须知,以往攻击武臣、攻击枢密院,御史台的官员们可是主力。
御史台官员若是因此不再弹劾寇季和武臣,甚至还帮寇季说好话,那满朝文武都会觉得难受,寇季无疑是最难受的。
寇准絮絮叨叨的道:“朝堂就是如此,不能让所有人都说你好话,也不能让所有人都说你坏话,总得有些不同的声音留在外面。如此一来才能安安稳稳的走下去。”
寇准说话的声音不大,寇季却听了个清楚。
寇季笑道:“祖父言之有理……我觉得官家此次牵连御史台,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寇准疑惑的盯着寇季。
寇季继续笑道:“祖父也算是教导过官家的,应该知道官家的性子。”
寇准一愣,低声道:“官家从小就是个菩萨性子,宁愿苦了自己,也不愿意苦别人。只是官家近些年的所作所为,可不像是个菩萨性子。”
寇季坦言道:“有倒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官家近些年行事是霸道了一些,可骨子里的那股仁慈,仍旧没有消散。
他可以对那些贪官污吏下狠手,但绝对不会对能臣干吏下狠手。
他更不可能拿祖宗基业瞎胡闹。
御史台的官员中,虽然有那么几个贪官污吏,但也有不少能臣干吏。
官家罢黜的官员中,有贪官污吏,也有能臣干吏。
官家对贪官污吏下手,可以理解。
但官家对能臣干吏下手,就说明此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寇准细思了一下,觉得寇季说的有理。
但他猜不透赵祯真正的用意,略微有些烦躁的道:“官家要做什么,老夫才懒得管,老夫只需要盯好你,不让你胡来就行。”
寇季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寇准哼哼着,带着寇天赐和刘亨的儿子离开了寇季的书房。
寇准走了没多久,后院的女管事,跌跌撞撞的奔到了寇季书房门口,冲着屋内大喊。
“少爷,夫人要生了!”
寇季那还坐得住,他猛然站起身,快速的往后院跑去。
跑到后院的时候,就看到了向家小妹焦急的在门口转悠。
产婆、嬷嬷、丫鬟们,一个个在房里房外不停的忙碌。
“姐夫……”
向家小妹见到了寇季,一脸紧张的凑了过来。
寇季赶忙迎了上去,“嫣儿如何?”
向家小妹快速道:“产婆说姐姐没事,但产婆不让我在房里守着。”
寇季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一脸紧张的盯着房门。
向嫣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响起的时候,寇季心跟着揪了一下。
与此同时。
寇准带着寇天赐、刘亨的儿子,还有赵絮,到了房门口。
寇准板着脸,脸上看不到其他表情。
寇天赐听到了亲娘的惨叫声,一脸慌乱,小手紧紧的攥着寇准的手指。
刘亨的儿子则茫然的四处张望。
赵絮知道向嫣在房里做什么,她听到了向嫣的惨叫声以后,突然真的有了一种出家的念头。
寇准见寇季紧张的在房门口直转悠,移步上前,对寇季道:“静心……”
寇季仰起头,给了寇准一个苦瓜脸,继续在门口转悠。
寇准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出声劝诫。
向嫣惨叫声持续了许久。
寇季心跟着揪了许久。
一直到一声响亮的哭声在房内响起的时候,寇季才松了一口气。
产婆出了门,寇季马上迎了上去。
产婆脸上并没有太多惊喜的神色,寇季看着吓了一跳。
“如何?”
寇季紧张的发问。
产婆规规矩矩一礼,道:“回国公爷,夫人生了一位千金,母女平安……”
寇季彻底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浮起了前所未有的惊喜之色。
“赏!重赏!”
产婆闻言先是一愣,随后脸上浮现出了灿烂的笑容。
刚才她出门的时候,脸上不敢流露惊喜之色,是怕寇季不喜欢女孩。
毕竟,寇府人丁单薄,是大宋朝众所周知的事情。
寇府急需男丁壮大。
寇季又没有纳妾,寇府传宗接代的重任全部落在了向嫣头上。
产婆怕向嫣生了个女儿,寇季会不喜欢,故而不敢流露出太多惊喜的神色。
如今见寇季非但没有嫌弃女儿,反而透出了一股子十分喜欢的喜悦,产婆才敢流露出笑容。
当然了,也许还有寇季所说的重赏加成。
寇季的喜悦之情,似乎感染了其他人。
围绕在房门口的人,脸上一个个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寇准也是如此。
只不过,寇准在面露笑容的同时,握着寇天赐的手紧了几分。
寇季在进入房内的时候,房内已经被嬷嬷们收拾的干干净净。
向嫣虚弱的躺在床榻上,刚诞下的婴儿就躺在她身边。
小家伙哭的十分带劲。
响亮的啼哭声在房间里久久环绕不觉。
向嫣有心哄一下小家伙,可是没有力气。
几个伺候的嬷嬷轮番抱着小家伙哄了一番,小家伙依旧啼哭个不停。
“我瞧瞧……”
寇季下意识的小心翼翼的开口问几个嬷嬷讨要小家伙。
几个嬷嬷提醒了一下寇季抱婴儿的诀窍,便将小家伙交给了寇季。
小家伙到了寇季手里,不知怎么了,立马停止了哭泣。
寇季先是一愣,随后放声大笑。
他怀里的小家伙,半眯着眼,懵懂无知目光停留在了他身上,像是在看个傻子。
“赏!”
寇季开心了,十分大方的往外派赏钱。
几个嬷嬷对视了一眼,一脸惊喜,齐齐躬身施礼。
“多谢国公爷……”
寇季抱着小家伙坐到了向嫣身边,瞧着向嫣苍白的脸颊,心疼的道:“辛苦你了……”
向嫣脸上勾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妾身原以为相公不会喜欢女孩,没想到……”
寇季哈哈一笑道:“在我这里,可没有什么男女之分。”
向嫣闻言,笑道:“相公喜欢就好……”
“你刚刚生产,身体还很虚弱,不要多说话,我去吩咐厨房多给你准备一些参汤补补……”
“听相公的……”
“……”
枢密使寇季,喜得千金,一瞬间传遍了汴京城。
但凡是跟寇季有交情的,又或者是归寇季管的大小官员,一个个都携带着一份薄礼,赶到了寇府别院道谢。
之所以不带重礼,是因为寇府不收重礼。
但即便他们带的薄礼,也是许多贫民百姓难以见到的珍贵的东西。
官员们一窝蜂的往汴京城外走,走了一半,就不得不停下脚步,返回汴京城。
原因无他。
就在同一日,相隔不到一个时辰,宫里的大张氏也生了。
诞下了一名女婴。
此外,宫里还传出了曹皇后怀有身孕的消息。
皇女诞生,曹皇后怀了身孕。
百官们只能先赶往宫里,向赵祯道贺。
寇府的门子敞开了门户,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送礼的人上门。
出去一打听后,才知道宫里的大张氏诞下了皇女,曹皇后怀了身孕。
(科普一下宫里的三位张氏,已故的张贵妃,也就是赵祯最宠爱的宠妃,是贝州清河人,祖父是已故骁骑卫上将军张美的孙女。
大小张氏是亲姐妹,是石州人,父亲是石州军事推官张尧封。小张氏在宫里最受宠,最先诞下皇女,被封为修容。)
门子匆匆入了府,将此事禀报给了寇季。
寇季要陪着向嫣不便入宫,所以找上了寇准。
“祖父,烦劳您代孙儿入宫一趟……”
寇季找到了寇准,直接道明了来意。
寇准正在陪着寇天赐玩耍,听到了寇季的请求以后,略微愣了一下,沉吟了一会儿后,道:“官家喜得皇女,曹皇后又怀有了身孕。双喜临门,火气应该消散了一下。
老夫去不太合适,老夫派人去知会你爹一声,让他去。”
寇季缓缓摇头,“祖父,宫里的事情可不是一般复杂。大张氏只不过诞下了一个皇女,还不足以消除官家心中的怒火。
我爹在朝中就是一个闲人,也很少面君,他去了,恐怕应付不了官家,还是您去一趟比较好。”
寇准听到这话,略微抿了一下嘴,迟疑再三,盯着寇季低声问道:“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双喜临门都不足以消除赵祯心头的怒火,足以说明宫里发生的事情,严重到让人难以想象。
寇季见此,失笑道:“祖父不是说,不问此事吗?”
“老夫……好奇……”
“那我也不能说……”
“不说就不说,老夫进宫去晃荡一圈,就知道了……”
寇准答应了寇季的请托,当即换上了他那一身的蟒袍,坐着马车进了宫。
寇季将此事交给了寇准,他也就放心了,只是他没料到,寇准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回府以后,一脸阴沉。
寇忠将此事告诉寇季以后,寇季匆匆赶到了寇准所在的偏厅。
一进偏厅,就看到了寇准阴沉着脸坐在偏厅内。
寇季施礼过后,赶忙问道:“祖父在宫里受了委屈?”
寇准冷哼一声道:“谁敢让老夫受委屈?”
“官家……”
“官家也不行。”
寇季上下打量了寇准一眼,迟疑道:“可您现在的神清,分明是受了委屈。”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此事怪不得旁人,纯粹是老夫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寇季狐疑的盯着寇准,“您在宫里到底遇到也何事?”
寇准叹了一口气,“今日有人借着皇女诞生、皇后怀孕,双喜临门的时候,向官家为御史台的人求情。官家将其罢了,老夫多嘴说了一句……”
寇季迟疑道:“官家给您难堪了?”
寇准缓缓摇头,“那倒没有,官家只是没接老夫的话茬。”
寇季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大致已经明白了寇准为何闷闷不乐。
寇准远离中枢数年,话语权、威慑力,没有以前那么重了。
以前他说什么,赵祯几乎都是唯命是从。
如今他说话,赵祯不接茬,他心里自然不舒服。
“官家终究是官家……”
寇季不知道如何安慰寇准,就拿出了寇准曾经说过的话开导寇准。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还用你教训老夫?”
寇季赔罪道:“不敢……不敢……”
寇准又瞪了寇季一眼,喝道:“赶紧滚蛋,老夫要再生一会儿闷气。”
寇季哭笑不得的摇摇头,躬身一礼,退出了偏厅。
得知了寇准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在生气,寇季也就不太担心寇准会因此气坏身子。
寇季相信,寇准肯定会过了自己心里那一关的。
当初他能踏破心里的铁关,忍痛将摄政大权交出去,这点小麻烦,还不足以影响他的安危。
寇季回到房里,继续去照顾向嫣。
傍晚的时候。
门子来报,说是陈琳到了。
寇季匆匆赶到了正厅去相间。
到了正厅,就看到了陈琳板着一张死人脸,站在哪儿。
在他身后,跟随着十数个宦官,宦官们手里都端着盘子,盘子上盖着红绸。
寇季入了正厅。
陈琳引领着宦官们,对寇季一礼。
“奴婢见过雍国公……”
寇季略微摆了摆手,“不必多礼……”
陈琳起身,不咸不淡的对寇季道:“官家得知雍国公喜得千金,特地吩咐咱家送来了赏赐。”
说话间,陈琳摆了摆手。
宦官们端着盘子走到了寇季面前。
陈琳再次摆手,宦官们撤去了盘子上的红绸,露出了盘子里的物件。
有金锁、银锁、玉锁、红绸、宫花、如意等珍贵物件。
模样都十分小巧,看着就是为小孩准备的。
寇季对着皇宫的方向一礼,“臣寇季,多谢官家厚爱……”
陈琳待到寇季施礼过后,盯着寇季道:“官家有意赐雍国公千金为郡君,不知道雍国公意下如何?”
寇季几乎毫不犹豫的道:“不妥……”
郡君乃是四品诰命夫人的封号。
一般是封给三四品官员妻或者母亲的封号。
几乎不会授给未出阁的姑娘。
如果授给了未出阁的姑娘,那么这个姑娘从小就要被送进宫中,由宫中育养。
更重要的是,这个姑娘会成为官家内定的儿媳妇。
寇季在没见识过后宫的黑暗之前,就没有将女儿送进宫的念头,如今见识过了宫中的黑暗,就更不可能将女儿送进宫了。
赵祯真的是黑心,不仅想要他儿子,还想要他闺女,真是岂有此理。
陈琳见寇季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就眯着眼,幽幽的道:“你不答应,回头可是会后悔的。”
寇季义正言辞的道:“绝不后悔……”
陈琳嘲讽的笑了一声。
陈琳对其他宦官摆了摆手。
其他宦官放下了东西,离开了正厅。
寇季见此,知道陈琳有一些私底下的话要跟他将,当即也摆了摆手,让寇府的人退出去。
正厅内就剩下了寇季和陈琳两个人的时候。
寇季立马开口问道:“官家到底什么意思?我闺女刚出生。”
陈琳瞥了寇季一眼,“你不应该最先关注官家的心情吗?”
寇季咳嗽了一声,没有说话。
陈琳有些绷不住了,长叹了一口气,道:“官家赐你闺女郡君的身份,按理说是当让你闺女当皇子妃。可如今官家心情十分糟糕,想一出是一出的,咱家也不能确定,官家赐给你闺女郡君的身份,到底是什么目的。
但官家让咱家提醒一句,你不答应此事,一定会后悔的。”
寇季翻着白眼,道:“你别糊弄我,我绝不会送我闺女进宫的。”
陈琳一跺脚道:“咱家说的是实话。”
寇季盯着陈琳没有说话。
他需要陈琳举一个例子。
陈琳叹气道:“就拿御史台来说,官家突然对御史台下手,一连罢黜了御史台九成的官员,谁求情谁倒霉,到现在,也没人弄清楚官家此举究竟是什么目的。”
陈琳说完这话,见寇季依旧盯着自己不说话,就继续道:“官家对御史台下手的时候,咱家一直跟着,咱家可以肯定,官家从头到尾都很冷静。”
寇季开口道:“吕夷简三人来找我,向我说明此事的时候,我就知道官家很冷静。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陈琳盯着寇季继续道:“大张氏诞下了皇女以后,官家并没有晋升她的妃位。你我都清楚,大张氏诞下的皇女,是官家的亲骨肉。”
寇季微微皱了皱眉头,依旧没有开口。
陈琳沉声道:“但尚氏一无所出,官家却晋升了她的妃位。”
寇季眉头一挑,一脸狐疑。
依照惯例,嫔妃只要诞下了皇子皇女,必然得晋升一下其位,彰显隆恩,表彰其功劳。
可大张质氏诞下了龙女,赵祯不仅没有表彰她,反而反手晋升了尚氏的妃嫔之位。
如此操作,确实让人看不懂。
陈琳见寇季陷入到了沉思,面色凝重的道:“咱家可是从小看着官家长大的,咱家最了解官家了。以往官家有什么心思,咱家一猜就中。
可如今,咱家猜不透官家的心思。”
寇季一边细思着赵祯的所作所为,一边随口对陈琳道:“君心难测不是众所周知的吗?”
陈琳瞪起了眼,“对不经常见官家的人而言,君心是难测。可我们这些经常陪伴在官家身边的人,大多都能揣摩几分官家的心思。
真要不动官家的心思,如何伺候好官家?
如何顺着官家的心意做事?
又如何让官家用着顺手?”
寇季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
寇季沉吟了许久,看着陈琳道:“你如此紧张此事,是不是害怕猜不透官家的心思,官家远离了你?”
陈琳叹了一口气道:“咱家倒不担心这个。咱家是担心……”
陈琳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只是指了指脑子。
寇季心头一跳,道:“你还真敢说……”
陈琳唉声叹气的道:“咱家是看着官家长大的,也是看着官家从一个稚子变成一个英明君主的,更是看着官家将原本四方皆敌的大宋,治理的万邦来朝。
咱家不想看到官家从英明的君主,变成糊涂皇帝。
也不想看到我大宋如今大好的局面,毁于一旦。”
陈琳瞥了寇季一眼,低声道:“太宗皇帝在朝的时候,咱家就已经是宦官了。咱家伺候过三位皇帝,知道官家如此英明的君主有多难得。”
寇季略微思量了一下,道:“官家应该不会有问题,我觉得官家对御史台下手,晋升尚美人,应该都有深意在其中。
你多观察观察,说不定过一段日子,你就知道官家为何这么做了。”
“要不……你进宫跟官家说说话……”
陈琳提议。
寇季沉声道:“刘亨没有入京,我不能见官家。”
陈琳一瞬间气的瞪直了眼。
“刘亨哪有官家重要?”
寇季很想说一句,都一样。
但仔细考虑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
在他眼里,刘亨和赵祯都一样重要。
可在其他人眼里,刘亨根本就没办法跟赵祯相比。
第0764章 大赢家赵祯!
寇季没有跟陈琳讨论刘亨和赵祯那个更重要的问题,吩咐人送陈琳离开了寇府别院。
陈琳走的时候,是黑着脸走的,临走的时候还扬言称,以后再也不来寇府受气。
寇季就当没听到他的话。
陈琳走后,寇季思量起了赵祯的异常举动。
只是思量了许久,也没有思量出一个头绪。
陈琳觉得赵祯举动反常,可能是脑子出了问题。
寇季觉得陈琳的脑子才出了问题。
赵祯真要是脑子出了问题,绝对不可能拿御史台下手。
更不可能趁机给他儿子抢儿媳妇。
虽然他现在没儿子。
寇季敢断定,赵祯的举动绝对有深意在其中,只是如今没有露出目的,所以没有人猜出他所作所为的深意。
“细细算一下时间,前去捉拿刘亨的人,应该已经到了西北。刘亨被押解回汴京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此之前,官家应该都不会消停。”
寇季猜不出赵祯的心思,就没有再猜。
寇季相信,要不了多久,赵祯的目的就会流露出来。
他只需要静等答案即可。
寇季小声嘀咕了一句,返回了后院去照看向嫣。
往后一段日子,发生了一桩大案,印证了寇季的猜测。
杨太妃兄弟等人,借着杨太妃故去的蒙荫,捞了许多肥差,其中杨太妃的亲弟弟杨知信捞到的差事最肥。
海州州军衙门参将,以及海州盐务司使。
海州州军衙门参将,只是一个闲职。
但海州盐务司使,绝对是一个十分优厚的美差。
海州有三大盐场,板浦、惠泽、洛要,每年产盐五十万担,几乎都是上等的食盐,价值远比普通食盐要高。
由于盐铁是官营,所以海州盐场每年要为朝廷创收一大笔钱财。
杨知信担任了盐务司使,总管了海州盐场,稍微动一动手指头,就能吃的脑满肠肥。
一些借着盐发家的商人,也要巴结着他。
所以他奉命南下的时候,江淮地区的商人们闻风而来,送上了厚礼之余,还设宴招待了他。
值得称奇的是,招待杨知信的商人中,有一位尚姓氏的商人,乃是宫里嫔妃尚氏的族叔。
席间。
众人喝的有点高,尚姓商人,不知怎么了,就将话题引到了官家子嗣的问题上。
众人聊着聊着,就料到了官家若是无子,皇位应该如何传承的问题上。
然后,有人就说了,官家若无子继承皇位,就应该还位给太祖一脉。
此事传扬出去以后,这句话就落到了杨知信的头上。
谣言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江淮地区。
谣言称,杨知信言,官家若是无子继承皇位,或者年老以后才得子,就应该将皇位还给太祖一脉。
(别觉得有人会蠢的说出这种话,史书上就有人说出过这种话,就发生在赵祯在位的时候。)
此话传到了汴京城,赵祯震怒。
杨知信还没有赶到海州赴任,就被罢官去职,押解回京。
一同被抓的还有杨氏一门的其他人。
赵祯虽然没有命人将其九族抓获,但是杨氏一门的人,尽数被抓回了汴京城。
杨氏一门的人,被押解回了汴京城以后。
赵祯果断下达了砍头的命令。
出奇的是,朝堂上居然没有人为杨氏一门喊冤叫屈。
仔细观察以后才知道,平日里最先开口的御史台的人,如今十去其九,剩下的站在赵祯面前瑟瑟发抖,哪还敢忤逆赵祯的意思。
赵祯就这么顺风顺水的将杨氏一门的人送上了断头台。
期间没有人帮杨氏一门喊冤,更没有人站出来说赵祯此举不仁的,也没有人拿孝道说事。
随着杨氏一门被斩,赵祯此前的种种作为,就说得通了。
罢黜了御史台的人,只是为了封住朝堂上那些反对的声音。
没有了反对的声音,赵祯就能不担任何坏名声,就能把杨氏一门的人给砍了。
突然晋升尚氏,是因为赵祯要借尚氏的人去拉杨氏的人入瓮。
更重要的是,做完了此事以后,赵祯不怕有人翻旧账。
谁要在事后跳出来为此事伸张正义,赵祯就有理由怀疑,他也有让赵祯将皇位还给太祖一脉的心思。
赵祯斩了他,也没人会跳出来说赵祯做的不对。
“几乎完美……”
寇季在知道了此事的始末以后,由衷的赞叹了一句。
只是寇季赞叹过赵祯没几天,赵祯又做出了反常之举。
他在刘亨没有被押解回京的时候,就将刘氏九族的人送上了断头台。
“没理由啊?”
陆铭将此事告诉寇季的时候,寇季一脸茫然。
陆铭规矩的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寇季摸索着下巴,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思量了许久以后,寇季对陆铭道:“你去查查,看看刘亨被押解到了何处。”
陆铭答应了一声,退出了书房。
寇季站在书房里,继续思量。
思量了没多久,门子突然来报,陈琳到访。
寇季让门子将陈琳引到了书房。
陈琳一进门,寇季就撇着嘴嘲讽道:“我记得某人上一次离开寇府别院的时候,扬言称,以后再也不来寇府别院了。”
“咱家现在可没有心情跟你说笑。”
陈琳板着脸,进了寇季书房,沉声说了一句。
寇季一怔,盯着陈琳道:“发生了何事?”
陈琳盯着寇季的双眸,沉重的道:“刘亨在被押解回京的时候,遇到了黄河泛滥,船只被冲垮,刘亨不见了踪影。”
寇季脸色一变,眼中多了一丝利芒,“你们杀了刘亨?!”
陈琳咬牙道:“生死不明!”
寇季逼近了陈琳,满脸怒容的道:“我可没听到黄河上游有什么泛滥的消息!”
陈琳瞪着眼道:“你别冲咱家嚷嚷!”
陈琳顺手从怀里取出了一卷黄绢,递到了寇季面前,“签了它,所有的事情就此揭过。”
寇季眼中寒光凌冽,“你觉得我现在有心情签这东西?”
陈琳咬着牙,恼怒的道:“你若是不签,咱家向你保证,刘亨绝对会完好无损的被找回来,被押解到汴京城。”
寇季脸色一变再变。
“你这话什么意思?”
陈琳冷哼了一声,没有开口,只是将手里的黄绢,往寇季眼前又递近了几分。
寇季心中有无数的疑问,但见陈琳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就强压下心头的疑问,拿过了陈琳手里的黄绢,大致扫了一眼后,寇季明白了陈琳话里的意思。
刘亨没死。
所为的黄河泛滥,船只被冲垮,刘亨生死不明,只是一个借口。
赵祯最终还是兑现了他的话,放过了刘亨。
但是有条件。
条件就是寇季手里的东西。
一份婚书。
一方是寇天赐,另一方是宝庆公主。
寇季不知道宝庆公主是谁,也没时间去追问这个问题。
他拿着婚书,盯着陈琳,有些难以置信的道:“官家真的……”
陈琳哼了一声,道:“官家说了,你不愿意为难他,没有三番五次的为刘亨求情,他也不想为难你,让你跟他生出隔阂,更不想以后跟你见面,无话可说。
刘亨一条性命而已,对他而言,微不足道。
杀了刘亨,他也解不了多少恨。
陈氏那个贱人虽然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可她对大宋朝,也是有功劳的。
若非陈氏那个贱人一时糊涂,引出了刘从美。
恐怕刘从美还会一直在宫里潜藏下去。
到时候,他失去的是更多的皇嗣。
如今刘从美被挖出,后宫因此被彻底清理了一遍,以后皇嗣的安危得到了保障。
陈氏死得其所,余者罪有应得。
刘亨可以不死。”
顿了顿,陈琳模仿赵祯的语气道:“口谕:刘亨于我大宋有大功,朕饶他一命,心里过得去。可惜刘亨出仕时间太短,建立的功劳不够大。若是他能帮朕征得燕云十六州,朕可赎其九族。
如今,就让他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泯于茫茫人海。”
陈琳说到此处,又是一顿,寇季心中感动,刚要谢恩,就听陈琳又开口了。
“但朕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痛快,四哥你就痛快的交出寇天赐,给朕当个驸马,让朕没事踹两脚出出气。你是朕的兄长,你得让着朕。”
临了,陈琳补充了一句,“官家的口谕说完了。”
寇季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感动肯定是很感动的。
赵祯虽然说了千般理由,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看在他的面子上,才饶恕了刘亨一死。
赵祯破天荒的大度,寇季心里怎么能不感动。
只是赵祯最后的话,弄的他有些哭笑不得。
寇季对着皇宫的方向,深深一礼,“臣寇季,多谢官家隆恩。”
陈琳瞪着寇季,嚷嚷道:“快签了吧,咱家还等着回宫复命呢。”
寇季长叹了一声,“终究还是让官家得逞了……”
陈琳瞪着眼道:“你是觉得,皇家不配跟你寇府结亲?”
寇季瞥了陈琳一眼,十分违心的道:“我大宋朝可是有制度的,外戚不得干政。我若是跟官家结了亲,以后可就没办法帮官家做事了。”
陈琳不屑的撇撇嘴,“你归宗人府管吗?”
寇季略微一愣。
陈琳哼哼道:“官家刚刚下旨,宗人府以后只管在册的皇亲国戚,并且规定,皇亲国戚入册,只有一次录名的机会。不在册的,不算皇亲国戚,享受不到皇亲国戚的礼遇,也不能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胡作非为。
天赐少爷早年被官家收为干儿子的时候,已经入了玉碟。
他当驸马,不用再次录名。
你自然也没办法跟着一起录名。
你想当皇亲国戚,除非将闺女嫁进宫,不然没有机会录名。”
寇季嘴角抽搐着道:“满朝文武能答应?”
“他们?”
陈琳嘴角露出了讥讽的笑容,“官家刚一开口,他们就迫不及待的让官家将其书写成了文字。”
寇季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满朝文武之所以在赵祯提出了改宗人府制度以后,迫不及待的将赵祯提出的那些制度落到实处,就是为了避免皇亲国戚再次坐大,四处为祸。
其中,皇亲国戚只有一次录名的机会,是满朝文武迫不及待的将其落成文字的关键。
以往皇亲国戚遭难,只要不死,总有起复的时候。
但赵祯定下了如此规矩,皇亲国戚们一旦遭难,就失去了起复的可能。
此规矩落实以后,满朝文武再也不用担心皇亲国戚坐大,也不用害怕皇亲国戚,更不用害怕搬到了皇亲国戚以后,皇亲国戚会起复报仇。
此规矩可以看成是赵祯三代而止政令的进阶版。
皇亲国戚一旦被剔出宝册,不能起复,对他们的危害很大。
但也有好处。
皇亲国戚一旦脱离了皇亲国戚的身份,就能像是正常人一样,出任朝廷的各个要职。
出将入相,再也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
满朝文武被此规矩所吸引,全然不知道,赵祯这么做,是为了给寇季开一道口子。
或许并不仅仅是为了寇季,也有可能是为了自己。
毕竟,此举对赵祯也有益处。
赵祯若是想重用某个皇亲国戚的话,可以先将其踢出皇亲国戚之列,然后将其调任到重要职位上。
此规矩虽然对朝廷有一些害处。
但只要赵祯将三代而止的政令推行到整个朝廷,将文武官员都纳入到其中。
那一切的害处也会跟着不复存在。
“儿啊,官家是铁了心的要跟咱们家结亲,为此,将一切的借口都处理的妥妥当当,为父是拦不住了。为了你刘家叔叔,你就辛苦一回吧。
反正你也不吃亏……”
寇季心里叹着气,在腹中嘀咕。
赵祯三番五次的提起结亲的事情,如今更是拿刘亨的说事,明显是非跟他结亲不可。
他能拦住一次,可拦不住许多次。
终究是寇家的儿子娶赵家的闺女,结了婚以后,还能吃他老赵家的、喝他老赵家的、住他老赵家的、顺便欺负他老赵家的闺女,一点儿也不吃亏。
虽然失去了自由恋爱的机会。
可这年头,有什么自由恋爱?
父母包办婚姻,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虽说失去了在官场上大展拳脚的机会,可能安安稳稳、富富贵贵的过一辈子,不也挺好的吗?
你曾祖父距离皇位只有半步只遥,你爹我估计也差不多。
你要是步入了朝堂,要是混的跟我们差不多,那大宋朝真的就得改朝换代了。
赵祯对你爹不错,你就踏踏实实的去当驸马吧。
寇季心里用无数的理由说服了自己,盯着陈琳道:“婚书可以签,但在签之前,我得先知道,宝庆公主是那位皇女?”
陈琳闻言,正色道:“官家已经册封张修容诞下的皇女为寿庆公主,张婕妤诞下的皇女为宝庆公主。”
大张氏的闺女?
居然不是最受宠的小张氏的闺女。
大张氏不仅懂得借着妹妹的恩宠沐浴隆恩,还懂得挑亲家,有点厉害。
寇季对小张氏有印象,但对大张氏没什么印象。
“婚事是官家定下的,还是张婕妤主动提出来的?”
陈琳略微愣了一下,大致猜出了寇季询问此事的目的,当即语重心长的道:“此事是官家主动提出来的,官家犹豫,是将天赐少爷招为寿庆公主驸马,还是宝庆公主驸马的时候,张修容推辞了,张婕妤答应了此事,皇后娘娘当时苦笑着说,她错过了一个好亲家,让张婕妤抢了先。”
“皇后娘娘也在?”
“嗯……”
寇季撇撇嘴道:“张修容这是看不上我啊。”
陈琳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她只是想待价而沽。”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明白了陈琳话里的意思。
张修容大概是觉得,寇季如今受宠,不代表寇季一直受宠,所以没急着给自己选亲家。
她在等,等女儿长大了,再看谁最受宠,然后再将其选为亲家。
“张氏姐妹厉害啊。”
寇季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陈琳不屑的撇撇嘴道:“自己再厉害,肚皮不争气,有什么用。她们若是能诞下皇子,再起这份心思,那才叫厉害。”
寇季沉吟了一下,缓缓点头。
不生皇子,纵然你挑选的亲家再厉害,也是无用。
刘娥就是最好的例子,她出身低微,没有什么厉害的亲家,也没有什么厉害的亲族,就是因为抢了赵祯当儿子,就稳稳的坐在了后位上。
陈琳在寇季点头以后,提醒寇季道:“咱家可什么都没说,你可别出去乱说。”
寇季疑惑的看向了陈琳。
陈琳摊开手道:“承惠……一万贯……”
寇季愕然的扬起了眉头,“你居然卖消息?”
陈琳可是赵祯的死忠党,居然将宫里的消息拿出来卖钱,寇季有点不敢相信。
陈琳无奈的道:“咱家也就只能找你贩卖一下消息。”
寇季瞬间便明白了陈琳的意思。
陈琳缺钱,但他没有想去贪赵祯的钱,没有借着职务之便去捞钱,也没有想着将宫里的消息贩卖出去,所以只能找他拿消息换钱。
因为陈琳知道,他不可能将宫里的秘密泄露出去。
而且,陈琳讲给他的消息,只对他有用,对其他人没什么用。
“你养了几个干儿子?还是找了几个对食的妻室?”
寇季忍不住开口发问。
陈琳瞪了寇季一眼,咬牙道:“为了彻底肃清宫里的魑魅魍魉,咱家将一些有交情的老宦官和老宫娥,也踢出了皇宫。
他们出了宫,无依无靠的。
咱家不能看着不管。”
“要不交给我养?”
“想得美!”
宫里的老宦官和老宫娥,那都是知道宫里许多秘密的。
陈琳绝对不可能让他们落入到外人手里。
寇季干巴巴一笑道:“我就随口一说,你不必发火。你要缺钱用,只管去寇府账房取。不行的话,我在一字交子铺给你存一笔钱进去。
不用拿宫里的消息出来贩卖。”
陈琳哼了一声,“你别想着收买咱家。咱家不是贪钱的人。不然咱家动不动手指头,多少钱都能捞来。”
寇季闻言,没有再多言,拿起了婚书,签了以后,送还给了陈琳,又写了个支取一万贯钱财的便条给了陈琳。
陈琳拿了东西,扭头就走。
寇季望着陈琳离去的背影,长叹了一声。
陈琳,绝对是万里挑一的忠仆。
他守着赵祯的小金库,守着一大批能帮他捞钱的人手。
缺钱的时候一点儿歪心思也没有动。
着实难得。
更重要的是,他告诉寇季的消息,纵然他不说,寇季也会从曹皇后口中得知。
他只是提前将消息讲出来,换了钱而已。
根本上讲,他卖的不是消息,卖的是时间。
陈琳走后。
寇季彻底长出了一口气。
一直困扰他的问题,彻底解决,他终于不用再将刘亨的生死挂在心上。
赵祯如此大度,着实让他觉得意外。
他心里感谢着赵祯之余,开始思量起了赵祯将刘亨送去了何处。
虽说刘亨的性命保住了,可刘亨的下落对他而言,却成了一个迷。
赵祯会不会骗他,寇季一点儿也不担心。
赵祯一个帝王,不可能拿这种事情骗他。
“官家会如何安置刘亨呢?”
寇季捏着下巴细思。
这不细思不要紧,一细思,寇季脸色都变了。
寇季突然破口大骂,“赵祯!你大爷的!你不厚道!”
寇季细思了许久以后,发现自己上了赵祯的恶当。
赵祯铁了心要跟他结亲,而且还不是一桩亲事,而是两桩亲事。
赵祯不仅惦记他儿子,还惦记他闺女。
寇天赐被招为驸马,只是一个开始,也是一个试探。
赵祯借此试探他,试探他是不是铁了心不愿意跟皇家结亲。
如今,试探出结果了,他松口了。
赵祯借着刘亨的生死,讨走了他儿子做驸马,随后就会借着刘亨的行踪,讨走他闺女当皇子妃。
若是刘亨行踪的分量不够,赵祯肯定还会添上其他的。
总之,赵祯盯上了他儿女,不打算松口。
寇季全然没有在意,他若是真的为了刘亨将一双儿女的婚事让出去的话,赵祯会因此怀疑他将刘亨看的比自己重。
“四哥若是真的愿意为了刘亨,将儿女都送到我皇家,朕做梦都会笑醒……”
皇宫里,赵祯拿到了婚书以后,笑容灿烂。
陈琳不经意的问出了一句,寇季若是真的为了刘亨,将一双儿女婚事献出的话,赵祯会做何感想。
赵祯想都没想,就给出了答案。
陈琳一脸疑惑。
赵祯哈哈大笑道:“刘亨那厮,为四哥拼过命,四哥为朕的江山拼过命。如此,还需要比吗?”
不等陈琳开口,赵祯就自问自答道:“不需要比,因为兄弟二字,在四哥心中真的价值千金。
朕,就四哥这么一个兄弟!”
第0765章 有困难,找寇季?
赵祯在宫里畅快的大笑,寇季气的在府上直骂娘。
寇准在陈琳走了后不久,就到了寇季书房。
“老夫听闻官家已经将刘氏九族的人斩了?”
寇准进入到了书房以后,找了个地方坐下,随口发问。
寇季点了点头。
寇准疑问,“刘亨呢?”
寇季叹了口气,“在押解回京的时候,遇到了黄河发大水,人和船都被冲走了。”
寇准愣了一下,撇撇嘴,“官家还真是给你面子……”
寇季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寇准神情古怪的道:“你一直担心的问题,已经迎刃而解,你为何愁眉苦脸的?”
寇季叹气道:“条件是我的一双儿女。”
寇准先是一愣,随后拍桌而起,怒吼道:“他想得美!”
寇季坦言道:“目前只送来了天赐的婚书,等官家有了皇子,恐怕会送来小囡的婚书。”
小囡并不是寇季为闺女起的名字,也非乳名,而是古人对小女孩的泛称。
寇准冷哼道:“他想把闺女送到我寇家,让我寇家的小崽子糟蹋,老夫绝无二话。但他想将小囡做皇子妃,老夫绝不答应。”
说到此处,寇准瞪着寇季道:“你也不准答应……”
寇季郑重的点头。
寇准哼声道:“皇宫就是一个是非窝,把闺女送进宫,那就是去遭罪的。”
寇季十分赞同寇准的话,道:“谨遵祖父之命。”
寇准脸色缓和了几分,“既然刘亨的问题已经完美解决,老夫也就不用待在府里看着你了,你也不用窝在府里连面也不露。
老夫听闻,你主持编撰的音韵书籍,对我大宋推行教化十分有利。
你在府上了待了许久,也没去编书的地方看看,下面的人做事恐怕有些怠慢。
如今你可以出门了,就应该好好过去盯着点。”
“是……”
寇季答应了一声。
寇准不再多言,出了寇季的书房,吩咐寇忠收拾了一下东西,又搬回了文昌学馆内去住了。
寇季在寇准走了以后,出了书房,就看到了寇天赐正在跟刘亨的儿子刘伯叙玩闹。
年幼的刘伯叙尚不知道刘家已经覆灭,更不知道他的父亲已经泯灭与人海。
他正跟寇天赐玩的开怀。
二人一人抱着一条小家犬,在书房不远处的小园子里不停的撒欢。
如今府上养的食铁兽多了,又养在一处,寇天赐也不敢跑到大竹园去折腾食铁兽。
食铁兽经过了驯化,很少伤人,但并不代表它们不伤人。
寇天赐此前折腾食铁兽,将食铁兽折腾急了,食铁兽抬起巴掌就呼向了他。
多亏跟随他的侍卫及时出手,他才幸免遇难。
侍卫因此折了胳膊,足足养了一个多月才养好。
从那以后,寇季就禁止寇天赐去大竹园内折腾食铁兽。
寇天赐真要想玩,寇季会让人抱出几个没有攻击性的幼崽给他玩,但大的食铁兽,寇季不准寇天赐接触。
小的食铁兽,要经常去大竹园里抱,很蛮烦。
寇天赐就懒得再搭理他们,最近迷上了玩小黄狗。
小黄狗是从张知白府上抱的。
张知白为官清贫,府上看门的家丁护院,多是一个掉牙的老仆,根本防不住贼,所以就在府上养了三条家犬。
最近下了崽儿。
寇天赐在放课以后,顺手抱了两条回府。
小家伙面子大,走哪儿都被惯着。
有些人为了照顾他,还专门在府上养了一些奇珍异宠让他顺手抱走。
如今汴京城内,还出现了一句戏言。
那就是‘寇天赐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张府丢了两条幼犬,查也没查,就派人到了寇府别院,找寇季要了两条幼犬的卖身钱。
寇季知道张知白的为人,知道他是那种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的人,也知道他派人前来讨狗钱,不是做作,就痛快的给人结了钱。
终究是他儿子下黑手在先。
不过平日里顺手牵一些小猫小狗的也就算了,要是长大一些,顺手牵几个姑娘回家,那就不妙了。
以赵祯那个性子,知道了寇天赐没成婚之前就胡来,肯定将寇天赐弄到宗人府去关禁闭、打屁股。
寇季觉得,有必要教导儿子一番。
“你们两个,给我过来!”
寇季冲着小花园内玩闹的两个人喊了一声。
两个小家伙先是一愣。
寇天赐最先反应了过来,他拎着小黄狗的一条腿,在小黄狗凄惨的哀嚎声中,提溜着它奔出了小花园。
刘伯叙倒是乖巧,回头看了看已经跑的不见人影的寇天赐以后,抱着自己的小黄狗,一步步走到了寇季面前。
寇季瞧着寇天赐消失的方向,嘴角抽搐了一下,“我有那么可怕吗?”
就在寇季嘀咕的时候,刘伯叙已经走到了寇季面前。
刘伯叙乖巧的对寇季一礼,“世伯……”
“嗯……”
寇季心中暗叹了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的答应了一声。
他想教导寇天赐是假,真正的目的是想跟刘伯叙说说话。
刘伯叙年龄还小,又一直待在寇府里,根本不知道刘氏九族已经被诛。
他将刘伯叙从刘府上抱出来,赵祯也没追究此事,更没有人上门问他讨要刘伯叙。
刘伯叙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寇季盯着刘伯叙道:“你也到了进学的年龄了,天赐已经读了大半年书了,你也不能荒废。过些日子,我找个时间,跟张公说一下,以后你就跟天赐一起去张公府上读书。”
刘伯叙愣了一下,认真的道:“大娘给我请了先生,就在府上……”
寇季点头道:“此事我知道,只不过你爹临时有重要的差事要办,你两位娘亲也跟了过去。她们在临走前,将你托付给了我,我自然要督促你进学,你以后也要听我的话。”
刘伯叙听到这话,愣在了原地。
许久以后,眼中冒出了泪珠。
“爹……娘……”
刘伯叙很乖巧,只是一个劲的站在哪儿冒眼泪,也没有喊,也没有叫。
寇季瞧着心疼,缓缓将他揽入到了怀里。
刘伯叙趴在寇季怀里,哭了许久,心中的悲伤也难以缓解。
寇季不太会安慰孩子,只能带着他,找到了向家小妹,由向家小妹安慰他。
向家小妹安慰孩子倒是一把好手。
寇季将刘伯叙交给向家小妹没多久,向家小妹就逗笑了刘伯叙。
随后,向家小妹就带着刘伯叙去找寇天赐,没过多久以后,一处小花园里,就响起了爽朗的笑声。
寇季听到了那爽朗的笑声以后,心里了放松了不少。
“在府上待久了,也该去瑞圣园内看看了……”
由于不是上朝,寇季也没有换上官服,直接穿着一身便衣,就到了瑞圣园。
到了门口,亮了一下腰牌,侍卫们赶忙让开了道路,让寇季进了园子。
一进园子,寇季就愣住了。
往日里冷冷清清的瑞圣园,如今变得十分热闹。
有读书声,也有吵闹声。
还有人影不断的在园林中间穿行。
更重要的是,寇季看到了一些大儒,拉着维护园林的宦官,在纵情高歌。
要知道,在大宋朝,除了极个别重要位置上的宦官以外,大部分的宦官是被人看不起的。
朝中文臣们,对宦官的鄙夷,更是不加以掩饰。
大儒们平日里都不屑于跟宦官们说话,更别提拉着宦官们纵情高歌。
或许,搞学术的人,会纯粹一些?
寇季怀着此心思,绕过了那些纵情高歌的大儒和宦官,往吵闹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临近了吵闹声传来的地方的时候,寇季断断续续的听清楚了一些对话。
是两个著作音韵书籍的官员。
为了一个字的字义在吵闹。
他们吵的是一个‘大’字。
在‘大’字的原义上,二人并没有什么分歧。
分歧在‘大’字的地域意思上。
其中一个官员认为‘大’字在秦川一些地方,是一种对长辈的称呼,意思同父、爹,编书的时候,应该将其写在书中。
另一个官员以为,他们著作的音韵书籍,以后要在全国通行,而不是在秦川一地,所以类似的方言,不应该出现在书中。
两人就此吵闹不休。
已经吵了五日。
寇季很早以前就知道,古人在著书方面十分严谨。
但他没料到,古人会严谨到近乎偏执的地步。
对此,寇季非但没有觉得有什么错处,反而十分欣慰。
音韵书籍,是字典的雏形。
是以后千秋百代读书人的必读之物。
确实应该严谨。
寇季出现在二人面前的时候,二人已经吵的面红耳赤。
见到了寇季,二人赶忙施礼。
“下官见过寇龙图。”
寇季对二人笑着点头道:“不必多礼……”
其中一人对寇季再次一礼,道:“下官二人粗鄙,让寇龙图看笑话了。”
寇季缓缓摇头,笑道:“我们现在做的是福泽万民的事情,自然不能出一点差错。我们现在吵的面红耳赤不要紧,只要能填补差错,一切都值得。若是我们因为疏忽,或者不愿意计较,将一点点小差错流露出去,被人指正出来,到时候别人笑的可就是我们所有人。”
“寇龙图教训的是……”
二人躬身答道。
寇季笑问道:“我因为一些政事,耽误了一些时日,许久不来,你们可吃好、住好?”
二人赶忙道:“有园子里的宦官和宫娥们照应,下官等人吃的好,睡得也好。”
寇季笑着点头道:“那就好……贾昌朝在何处?”
“贾祭酒在园子内,跟几个大儒在议事。”
“我去瞧瞧……”
寇季迈步赶往了贾昌朝一众人议事的地方。
一进议事的地方,就看到了一堆人正盯着一叠厚厚的纸张在发呆。
寇季粗略的估计了一下,足足有一尺半厚。
“这是……”
寇季忍不住出了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视。
一众人赶忙起身向寇季施礼。
有人遥遥拱了拱手,有人深深弯下了腰。
拱手的自然是那些前来参加音韵书籍编撰的大儒,弯腰的是从各处调集来参加音韵书籍编撰的官员。
“诸位不必多礼,我见诸位愁眉不展的,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寇季摆了摆手以后,开口问道。
贾昌朝对寇季躬身一礼道:“寇龙图如今看到的,是我们昼夜不歇整理出的音韵书籍的草本。里面收录了所有的汉字,也收录了其大致的字义,但具体的字义,以及音韵标注,仍在编撰中,尚没有录入其中。
仅仅是录入简单的意思,就如此厚重。
若是将具体的字义和音韵标注录入的话,恐怕会再厚三倍。
我等著作音韵书籍,是为了教化之用。
可是若达到了四尺以上的厚度,推行以后,恐怕不便于携带,百姓们也买不起。
最终,它很有可能会被收录到各家富户的藏书之中,而不是百姓们手里。”
寇季听到这话,有些意外。
依照大宋大部分读书人的习惯,他们著书,根本不考虑厚度的问题。
因为他们在著书的时候,从没有想过将书送到百姓们手里,让百姓们观看。
他们从一开始,针对的就是那些读书人。
在这个读书人稀少的时代,每一个读书人都是很值钱的。
家有薄产的读书人不提,贫寒的读书人,只要不自己自暴自弃,赚一些小钱还是很容易的。
帮人抄书、代写书信等等,都能赚取一些钱财。
所以,读书人都有钱。
著书的时候,根本不需要考虑读书人买不买得起书的问题。
贾昌朝和一众大儒们,能在著书的同时,将百姓们买书的问题也考虑进去,这十分难得。
由此可见,他们中间一大部分人,是真的在为百姓做奉献,而不是仅仅为了自己成名。
“诸位贤达能为天下百姓考虑,天下百姓应该拜谢诸位才对。”
寇季感慨的道。
一个大儒听到了寇季的话以后,正色道:“我们著书,是为了推行教化,为百姓谋福,自然不能忽略了百姓们看到书以后的反应。
此前老夫已经派手下的门生,拿着这一叠东西出去找一些百姓们看过,观察过了他们的反应。
他们在看到如此厚的书籍的时候,一个个眼中都有惧意。
有人或许是因为不喜欢读书,有人或许是因为书太厚,囊中羞涩的缘故。
但不论是那个缘故,只要我们著出的东西不能被百姓们认同,就说明我们著出的东西存在缺陷。
有缺陷,我们就得改。
不改,我们还不如不著书。”
此话一出,其余的大儒们纷纷点头响应。
寇季再次感受到了古人在著书方面的严谨和偏执。
寇季郑重的点头道:“言之有理……”
说到此处,寇季伸手对贾昌朝道:“将你们著成的草本拿过来我瞧瞧。”
贾昌朝点了点头,吩咐人将桌上的草本拿起来递到了寇季面前。
寇季拿起了草本,细细的翻看了起来。
贾昌朝和大儒们著书很细致,细致到寇季细细的看了许久,也挑不出错处。
唯一让寇季觉得头疼的就是没有标点符号,他看着有些难受。
寇季看了许久以后,放下了草本,盯着贾昌朝和大儒们道:“诸位近些日子辛苦了……”
贾昌朝和大儒们闻言一愣,一个个纷纷摇头。
寇季为何会说这话?
那是因为他在草本中,看出了贾昌朝和大儒们下的苦工。
每一个字,以及每一个字延伸出的词,意思、出处,他们都注解的毫无差错。
要知道,考证一个词的出处,或许很简单。
可考证许多词的出处,却需要花费打量的时间,翻阅大量的书籍。
贾昌朝的年龄不大,可大儒们大多却是高龄。
他们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草本的编著,每天必然有庞大的工作量。
寇季很在意此事,但贾昌朝和大儒们却无人在意此事。
贾昌朝在寇季看完了音韵书籍草本以后,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寇龙图有什么看法?”
寇季放下了音韵书籍的草本,沉吟道:“诸位著书十分严谨,没有一点儿错处,我没有太多看法……”
贾昌朝和大儒们听到了寇季这话,脸上皆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寇季顿了顿,继续道:“诸位有没有考虑过,将音韵书籍中的字和一个成词,分著成两册书呢?”
贾昌朝和大儒们闻言,皆是一愣。
寇季沉声道:“我们著音韵书籍,主要是为了让蒙童、百姓们识字。让他们认识字,懂得字的意思,才是关键。
成词,可以等他们学会了字以后,再学。”
贾昌朝和大儒们一个个陷入到了沉思中。
寇季再次拿起了那一叠的草本,将其一分为二,道:“最关键的是,我们将字和成词分开,书的厚度就会减半。
百姓们面对书的恐惧,以及购买书的价钱,也会减少一半。
只要百姓们认识了字,知道了识字的好处,自然不会再对书产生畏惧。
一些贫寒的人,稍微积攒一些钱财,也能买得起成词书。”
通俗的讲,贾昌朝和大儒们著出的音韵书籍,就像是一个字典和成语词典的合体。
寇季现在将它们分成了字典和成语词典。
贾昌朝和大儒们一起思量了一下寇季的话以后,对视了一眼,纷纷点头。
贾昌朝郑重的道:“此举倒是可行……可即便如此,书的厚度仍然不便于携带,不便于轻松翻阅。”
寇季放下了手中的草本,笑眯眯的道:“或许可以考虑用简字。”
贾昌朝和大儒们又愣了。
简字并不是后世独创。
所以贾昌朝和大儒们并不陌生。
他们一些人在舞文弄墨的时候,偶尔也会用简字。
简字应用的最广泛的就是忌讳字。
比如匡、胤、恒、祯等字。
读书人们在舞文弄墨的时候,碰到了这些字,要么绕过去用别的字代替,要么就缺一笔,要么就用简字。
只是,读书人们平常纵然用到简字,也十分稀少。
寇季要在编著的音韵书籍里用简字,几乎要将原有的所有文字翻新了一遍。
如此大的改动。
贾昌朝和一众大儒们,也不敢轻易吭声。
寇季见贾昌朝和大儒们陷入到了沉默中,吩咐人取了执笔,提笔写下了几个字。
随后又用简体字写了一遍。
将简体字的好处,更直观的表露在了贾昌朝和大儒们面前。
“简单、易学,更省笔墨,也更省纸张,印刷的时候,纵然字雕刻的小一些,排列的缜密一些,也不会模糊不清。
若用简字,书的厚度一下子能缩小三分之二。”
寇季将简体字的好处,很直观的表现了出来,贾昌朝和大儒们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可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开口。
许久以后。
一个年级十分老迈的大儒叹了一口气,自嘲的笑道:“老夫依稀记得,老夫当年读书识字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十分难写的字,学了十数次,写起来依旧会丢一笔。
为此没被私塾的先生打板子。
至今,老夫写起那个字,仍旧会少一笔。
老夫没成名之前,许多人都借此指责老夫。
老夫成名以后,许多人都是这是老夫特殊的癖好,是老夫单独留出来,辨别自己书画真伪的。
其实,没有那么多特别的意思。
老夫就是单纯的写不好它。
老夫当初若是学的简字的话,或许就不会挨板子,更不会至今都写错它。”
说到此处,老迈的大儒看向其他人,笑着道:“我们著书的目的就是为了福泽万民,福泽百代。现在的字,变成了简字,还是字,意思还是一样的。
它又不会影响我们的学问,更不会影响圣贤惦记。
字最开始的时候,也不是现在这样子的。
这就证明了它不是一成不变的。
先贤能变,我们也能变。
先贤改变字,是为了福泽万民,福泽百代,我们也是为此。
所以,老夫赞同寇龙图的想法。”
贾昌朝和大儒们闻言,一脸苦笑。
贾昌朝咬着牙道:“福老,我也赞成寇龙图的想法。毕竟,简字对推行教化的好处,十分显著。
可此事,不是我们能做主的。”
老迈的大儒看向了寇季,“寇龙图是此次编著音韵书籍的主官,此前编书,不见你的踪影,如今是不是也该出一份力了?”
第0766章 借鸡生蛋!
“应该的……”
寇季失笑着说。
贾昌朝说的没错,能不能用简字,能不能推行简字,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大宋第一人赵祯说了也不一定算。
此事需要跟赵祯,以及内廷三位宰辅一起商量,将其当成一条政令,推行出去。
“你们在此继续编书,推演一下简字,我去找官家和内廷三位宰辅商量一下此事。”
寇季不是那种喜欢拖泥带水的人,他既然答应了去办此事,立马就去办。
虽然他现在不想见赵祯,但也得去见。
老迈的大儒在寇季快要离开的时候,笑呵呵的道:“若是推行简字,要承担骂名,老夫可以一力担之。”
寇季笑道:“不用,我担得起,要是担不起了,再找您老。”
老迈的大儒要起身向寇季施礼。
寇季却笑着离开了贾昌朝等人议事的地方。
出了贾昌朝等人议事的地方,寇季并没有急着进宫,而是去了范仲淹、韩琦、文彦博等人学习大食文的地方。
进了园子,寇季转身就想走。
为何?
因为他进了园子,就看到了一个家伙捧着一卷大食文的书籍在通读。
他学了快一年时间大食文了,尚且不能做到通读大食文书籍,人家半年,就能通读了,他当然不想见到这家伙。
寇季在大宋,那是被所有人赞誉的聪明人。
可他真的聪明吗?
只有他自己知道。
比起韩琦、欧阳修、文彦博、范仲淹等一众万里挑一挑出来的人杰,他真的不算聪明。
他的聪明,只是建立在先知、以及庞大的知识之上的,并不是因为他智慧比人高。
他的智慧真要是冠绝一众人杰,他在后世也不可能以造假谋生。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学习东西方面,他的速度并没有韩琦等人快。
园子门口那个家伙,在韩琦等人中间,并不算是最聪明的,只能算是中层。
他尚且能通读大食文。
那其他人估计对大食文的学习,已经有了一定水平。
寇季不想进去自取屈辱,所以在门口晃荡了一下,准备离开。
只是没走几步,就被正准备出门办事的范仲淹给撞见了。
“先生?!”
范仲淹看到了寇季的身影以后,立马追了出来。
寇季停下了脚步,回头笑呵呵的盯着范仲淹。
范仲淹对寇季一礼道:“先生,你可有日子没到此处来了。”
寇季淡然笑道:“最近有些政务要忙。”
范仲淹沉声道:“先生身为枢密使,自然有许多军国大事要处理,学生能理解。”
不等寇季继续开口,范仲淹就继续道:“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先生。”
寇季给出了一个愿闻其详的眼神。
范仲淹沉声道:“新科进士们学习大食文已经半年了,如今只是勉强通读大食文而已。学生想请示先生,加快进度,让他们尽快掌控大食文。
鸿胪寺派来的那几个教授大食文的官员,只听先生的。
学生几次向他们提出此事,他们都不应允。
希望先生能吩咐他们一声。”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一本正经的道:“此事我已经交给你了,你看着做就行。回头我会给鸿胪寺那几个官员传话,让他们听你吩咐。”
“先生,译书的事情何事进行?”
“等你们学通的大食文……”
“此次恩科,是我大宋立国以来,最公正的一次,所以此次网罗出的新科进士,皆是英才,他们学习的速度很快。
先生要早做准备。”
“回头我就吩咐人将你们要译的书,送到此处。”
“……”
寇季又陪着范仲淹聊了一会儿,然后果断离开了此地。
并且心中隐隐发誓,以后能不来,就不来此地。
寇季出了瑞圣园,回到了府上别院,换上了官服以后,坐着马车入了汴京城。
到了皇宫门口,亮出了腰牌以后,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入到了皇宫。
到了宫里,一打听,得知了赵祯和吕夷简三人在资事堂,便赶往了资事堂。
寇季原以为,再次见到赵祯,二人会变得十分尴尬。
却没料到,刚一进资事堂的门,赵祯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四哥,朕正准备派人去传唤你呢。”
赵祯呼唤他四哥的时候,还是以前那般语气,没有丝毫的变化。
寇季听着,长出了一口气。
赵祯并没有因为刘亨的事情跟他产生隔阂。
这个念头刚在寇季心里升起来,寇季就将它驱逐出了脑海。
明明是他在这件事中的损失最大好不好?
为什么要照顾赵祯的心情?
寇季心中嘀咕了几句,对赵祯一礼,道:“官家想要唤臣,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赵祯长叹了一声,道:“安南军闯祸了!”
寇季略微一愣。
赵祯愤愤不平的道:“他们未经朕的允许,居然攻得了交趾李朝三城之地,简直是胆大妄为。”
寇季闻言,脸色一变,也变得一脸愤愤不平。
“确实大胆!臣这就下发文书给陈尧咨,让他带领兵马,去问问安南军,看看他们还是不是我大宋的臣民。”
“他们所获的一切,必须全部收缴。他们若是服软,就继续供给他们粮草,他们若是继续胡闹,就断了他们的粮草。”
“……”
赵祯、寇季,你一句,我一句的在哪儿数落着安南军。
各种惩罚安南军的法子从他们嘴里冒出来,可勒令安南军撤出交趾的话,一句也没说。
吕夷简三人坐在一旁,看着赵祯和寇季一唱一和的演戏,嘴角齐齐抽搐了起来。
吕夷简三人原以为,赵祯和寇季会因为刘亨的事情产生隔阂。
如今看到二人这般嘴脸,他们才明白。
赵祯和寇季君臣,还是和以前一样。
脸厚、心黑、交情深。
两个人在哪儿一唱一和的喊了半天,目的是什么?
目的就是用一个合理的借口,将安南军在交趾烧杀抢掠得来的金银珠宝运回汴京城。
再准确一点的说,二人就是在找借口,将安南军抢到的赃款,合理的洗白。
赵祯一开口,寇季就明白了赵祯的意思。
不需要排练,二人就一唱一和的演起了戏。
“当姐儿还要立牌坊……不要脸……”
吕夷简三人心里齐齐骂了一句。
安南军兵出交趾的事情,他们三个人是知情的。
对此,三个人没有半点看法。
因为安南军兵出交趾,无论是他们灭了交趾,还是交趾灭了他们,对大宋而言,都是有好处的。
安南军若是灭了交趾,大宋就能平白的得到一块疆土。
交趾若是灭了安南军,朝廷也能顺势将大宋最后一支不遵从朝廷命令的兵马裁撤。
如今安南军在交趾抢了三座城,还劫掠了无数金银珠宝。
朝廷依照规矩收纳他们手里的缴获,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赵祯和寇季二人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弄的藏头露尾的,三人自然一脸鄙夷。
但鄙夷归鄙夷,三人却并没有出声。
为何?
因为赵祯和寇季这么做,有他们的用意。
其用意就是为了安抚其他的藩属,以及应对交趾随后派来告状的使节。
吕夷简三人觉得,以寇季的性子,在安慰交趾使节的时候,搞不好还会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比如,问一问人家要不要武器,要不要兵甲……
反正寇季贩卖大宋的武器和兵甲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此前大宋整顿兵制的时候,他就十分大方的将一部分淘汰的兵甲,高价卖给了元山国。
武勋们此前贩卖武器的时候,那都是偷偷摸摸的,被逮住的就得掉脑袋。
寇季倒好,光明正大的大批量往出贩卖。
吕夷简等人不仅不能因此对寇季喊打喊杀,还得捏着鼻子夸寇家卖得好。
能不好吗?
一万套龙神卫的兵甲,卖给了元山国,得来的钱财,装备了一万御林卫以后,居然还盈余了十万贯。
朝廷不仅没有在军队更换军备的时候付巨额的钱财,反而因此赚了十万贯。
要知道,朝廷以往更换军备,那都是在烧钱。
往往一套军备更换下来,朝廷十数年的积蓄,会因此花一个干干净净。
朝廷也会跟着伤筋动骨。
可如今朝廷不仅没有花钱,反而还赚了。
吕夷简等人没理由不夸赞寇季。
反正那些淘汰下的兵甲,放在仓库里也是发霉,重铸的话,需要支出一大笔费用。
如今轻而易举的就将它们换成钱,换成新的军备。
十分划算。
至于其他的藩属拿了大宋的军备以后,会不会对大宋形成威胁,吕夷简三人一点儿也不担心。
以寇季的黑心肠,绝对不可能干出舍己为人的事情。
估摸着,寇季应该想将大宋所有的兵甲卖出去,用换来的钱财,帮大宋所有的兵马装备上火枪和火炮。
就在吕夷简三人心中暗自瞎想的时候。
赵祯和寇季已经演完了戏,赵祯还十分真诚的对吕夷简三人道:“吕爱卿,你们三人以为如何?”
吕夷简三人虽然没注意听赵祯和寇季二人的话,但三人已经是老江湖了,知道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当即,三人齐齐拱手施礼道:“兵事如今已经归了枢密院掌管,官家和寇枢密觉得怎么做妥当,便怎么做,臣等没有异议。”
赵祯满意的点点头道:“如此甚好,那朕便下旨给陈尧咨,让他全权去处理此事。”
说完这话,赵祯吩咐人草诏,盖上了印玺以后,派人送出了宫。
做完了此事以后。
寇季略微拱了拱手道:“臣此次入宫,是有一件要事,要跟官家和吕公三人相商。”
赵祯、吕夷简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寇季身上。
他们都知道,寇季一般不开口,开口都是大事。
寇季见他们四人盯着自己,也没有卖关子,直言道:“编撰音韵书籍的时候,遇到了一些困难,所以臣有一个提议,想跟官家和吕公三人商量一番。”
寇季当即将编撰音韵书籍遇到的困难说了一下,同时将自己的解决方法也一并说了出来。
赵祯、吕夷简、王曾、张知白四人听完以后,神色各异,关注点也不同。
赵祯率先开口道:“简字当真比现有的字更容易学习?”
寇季没有言语,吩咐宫娥取了笔墨,利用已有的一些简字,写了一篇字。
又提笔挥毫,写了一篇繁体字的文章。
寇季拿起了两篇字,向赵祯展示了一下,笑道:“诸位从小就饱读诗书,应该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笔画越多的字,越难写,也越难记。
简字,就是在不失其形的情况下,减少字的笔画,让字变的更好写,更好记。
以前写一个字的时间,简化以后,可以写两个字。
以前记一个字的时间,简化以后,可以记两个字。
简字的好处不言而喻。
乡间的许多土夫子,因为蒙童学字的时候,记不住字,就将其当成蠢笨之人,挡在门外。
乡间的百姓,也因为字的笔画太多,记不住字,因此对读书望而却步。
若是能将字简化一番,那么前者和后者都会减少。
读书人相对也会增多。
更重要的是,我们即将推行蒙学,音韵书籍就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册书。
它简化以后,可以为朝廷节省许多钱财。
只要多节省出一份钱,我们就能多收一个蒙童。
一旦朝廷推行简字成功,又不遗余力的推行教化。
或许有一日,全天下人都会识字。”
赵祯听到这话,呼吸一下子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推行教化,在任何朝代,都是可以大书特书的功德。
只不过,此前的朝代,纵然在推行教化上下了苦功,也没有多少建树。
此前的朝代,也没有做到全天下人都识字的壮举。
若是他真的能让全天下的人都识字。
那他真的可以挺直了腰板,跟秦皇汉武论一论高低。
赵祯盯着寇季,沉声问道:“若是朕不遗余力的推行教化的话,需要多久,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寇季略微思量了一下,道:“四野无藩属,数十万将士的性命,数十年苦功。”
拖行教化,最重要的是什么?
钱!
只要钱到位,就没有推行不下去的教化。
大宋又不是后世。
大宋没有民主,没有自由。
只要赵祯说服了满朝文武,他就可以将读书跟百姓的一切挂在一起,通过各种手段,让所有的百姓参与到文字学习当中。
读书免费,还有补贴。
不学习的话,征收重税,服苦役,再严重一点掉脑袋。
你学不学?
没一个人敢不学。
也没一个人会因此生出怨言。
为何没有怨言?
因为读书人在大宋拥有独特的地位,只要是个人都看得见。
百姓们不读书,不是不想读书,是读不起书。
只要朝廷解决了读不起书的问题,百姓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家中的孩童送到蒙学学习。
极少一部分别有用心的人,在这个时候很难跳出来。
朝廷不惜血本的让你读书识字,让你做人上人,你还不乐意?
那朝廷将你砍了,也没人替你喊冤。
朝廷将捣乱的砍了,或者发配出去做苦役,当先锋兵,自然不会有什么怨言传出来。
所以,一切的关键就是钱。
而朝廷不可能为了推行教化,将朝廷所有的税收都搭进去。
所以寇季给出的办法就是借鸡生蛋。
用藩属的钱,供养大宋所有人读书。
大宋要付出的,就是时间和兵马。
用数十万人,换取天下所有人读书的机会,赵祯觉得这个买卖十分划算。
他几乎要拍板了。
吕夷简咳嗽了一声,道:“官家,寇枢密提出此事,却又可行之处。纵然不能让我大宋所有人都识字,也能让我大宋一半人识字。
但此事并非是一日之功。
官家还需要徐徐图之才是,切不可过早宣扬出去。”
王曾点头道:“若是过早的宣扬出去,却又没办成,那官家会失信于天下人。”
张知白附和道:“此事官家只管做就是了,不需要说。”
赵祯听完了吕夷简三人的话,略微沉吟了一下,道:“朕知道了……”
话罢,赵祯没有再开口。
推行教化,是他和寇季很早以前就定下的目标之一。
其目的是为彻底改变文制做基础。
若是让人将推行教化和文制革新联系到一起,可能会加大阻力,此事确实不易声张。
他之所以失态,实在是寇季描绘的蓝图过于吸引人。
吕夷简在赵祯闭口不言以后,盯着寇季道:“继续说说简字……”
寇季缓缓点头。
吕夷简问道:“你如何肯定,用了简字,音韵书籍的厚度就会减少三分之二。”
不等寇季开口。
王曾抚摸着胡须道:“应该是在大小上做文章。”
寇季笑着点头道:“不错,现有的字,笔画繁多,印刷过小,必然模糊成一团。所以想要清晰的将其显露出来,必须用一定大小的字。
但是简字不同。
笔画少。
即使印刷雕刻成倍数缩小,也能看清。”
说着,寇季将自己书成的两篇文字,拿着往后退了一些距离,对吕夷简三人道:“我站在此处,三位看现有的字,一些字只能看见个轮廓和大概。但简字,依然可以看的十分清晰。”
寇季放下了两篇文字,取了两张纸,用毫笔,写了两篇字极小的文章,递到了吕夷简三人面前。
“同样大小的字,同样大小的笔画,简字,缩小以后,依然清晰可见。可现有的字,一些笔画已经重叠成了一团。”
吕夷简三人一瞧,还真是。
张知白看完以后,皱眉道:“小字固然能够降低书籍的厚度,可长期阅读小字,对双目有碍。”
寇季听到张知白的话,缓缓点头。
张知白说的确实在里。
小字看多了,确实容易出现近视。
寇季对张知白道:“此书只是用于蒙童蒙学,而且是辅佐蒙童读书的书籍,并不是专门交给蒙童演习的。蒙童书文,也不可能以此为帖。
而且也仅仅是此类的书籍,其余书籍不可能这么做。”
张知白感叹道:“小字刊印书籍,更容易节省钱财,一些书商恐怕不会放过这个牟利的机会。”
寇季点头道:“所以蒙学一应的书籍,由朝廷刊印,由朝廷把关,不会交给书商去牟利。”
王曾皱着眉头道:“就怕天下读书人不答应。他们已经习惯了用现有的文字,推行简字,他们肯定会闹事。”
寇季坦言道:“简字是根据现有的文字演化而来,取现有文字之形。理解简字,远比理解现有文字要容易。读书人要学习的话,也会快不少。
而且推行简字,并不是说让读书人抛弃旧字。
在新旧交替之际,我们可以两者并行。
此举又不会影响读书人的仕途。
他们纵然闹事,也闹不出什么大事。”
吕夷简撇撇嘴道:“就怕有人存心不良,借机煽动闹事。”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此事是不可避免的。但推行教化,是朝廷的善政,我们不应该因为有人会闹事,就畏惧不前。
我们反而该迎难而上。
一旦推行简字成功。
大兴教化也就不再是一句空话。”
“此事若成,确实可以福泽千秋。我们没理由不答应。”
王曾捏着下巴,郑重的道。
张知白跟着点点头。
反倒是吕夷简,没有表态。
寇季看向了吕夷简道:“吕相觉得此事不妥?”
吕夷简瞥了寇季一眼,淡淡的道:“老夫是怕被人骂。”
寇季听到这话,哈哈一笑道:“骂名我一力担了。”
吕夷简撇撇嘴道:“那老夫无话可说。”
赵祯在吕夷简话音落地以后,开口道:“推行教化,乃是为我大宋江山社稷,纵有骂名,也该朕来担才是。”
“官家不该为此担当骂名……”
“臣附议!”
“臣附议!”
吕夷简三人齐齐开口。
赵祯撇撇嘴,幽幽的道:“难道三位爱卿不觉得,朕在推行简字的时候,担当的骂名越多,简字的好处显露出来以后,朕担当的赞誉就越多吗?”
吕夷简三人一脸愕然的盯着赵祯。
寇季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没有开口。
第0767章 混乱的交趾
赵祯一言决断了此事,吕夷简三人便不再多言。
赵祯继续道:“读书人们为此闹事,也不得不防。御林卫有守卫皇城的职责,不得擅动,捧日、天武两军,也不好出手。
巡检司的人马被裁撤了大半以后,如今剩下的兵力只够守卫汴京城的百姓。
没办法阻止读书人闹事。
朕准备再立一营,专门处理此事。”
吕夷简三人一愣,吕夷简狐疑的道:“巡检司的人马虽然被裁撤了大半,可各捕所仍旧有足够的兵力驻守。纵然他们不够,刑部、开封府的衙役也可以调遣。
没必要独立一营,徒增耗费。”
赵祯摇头道:“衙役们缉拿捕盗尚可,对付暴徒难免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王曾正色道:“读书人纵然闹事,也不会化身为暴徒。”
吕夷简和张知白赞同的点了点头。
赵祯冷哼了一声道:“难道三位爱卿忘了年初的时候,贡院门口发生的一幕?”
吕夷简三人闻言,脸色有点难看。
年初春闱科考的时候,读书人们不顾法纪,在贡院门口闹事,确实有些过了。
赵祯借此说事,他们无从辩驳。
赵祯见吕夷简三人不言语,就继续道:“朕也不愿意看到读书人化为暴徒,朕还指望着他们帮朕的江山社稷出力。
但他们涉世未深,又仗着读书人的身份庇佑,总是在一些存心不良的恶人的蛊惑下,化身暴徒,挑衅朝廷的法纪。
朕对此,难以容忍。”
吕夷简三人张了张嘴,有心替读书人辩解几句。
但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开口。
读书人仗着身份闹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朝廷对他们总是十分宽厚,很少因此责怪他们。
久而久之,一些存心不良的人将其当成了一种政治斗争的手段。
并且屡试不爽。
一部分有心机的文官,最喜欢借着自己的名望鼓动着读书人闹事,达到某种政治目的。
吕夷简此前也用过类似的手段。
只是,类似的手段用一两次就可以了,用多了对朝廷的危害极大。
如今,类似的手段有滥用的嫌疑,所以必须加以制约。
赵祯明显意识到了此举的害处,所以要制约此事。
制约此事,对朝廷有益无害,吕夷简三人没理由阻止。
赵祯见吕夷简三人沉默不语,就当吕夷简三人默许了此事。
当即,他盯着寇季,对吕夷简三人道:“新立的一营,全员配备火器,便命名为火器营。此事交给枢密院负责,新立的一营,也归枢密院掌管。”
寇季听完了赵祯一席话,便明白了赵祯的心意。
赵祯之所以提出建立火器营,其实跟读书人们没有半点关系。
纯粹是邙山讲武堂的学子们要毕业了,赵祯提前给他们准备了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邙山讲武堂,并没有公之于众。
朝廷此前虽然提到过邙山讲武堂,但邙山讲武堂具体在什么地方,具体是做什么的,朝堂上并没有几个人知道。
所以,调动邙山讲武堂的学子冒然进入到军中,必然会引起一部分的反对。
如今,赵祯先立一营,先将邙山讲武堂的学子们纳入到军籍中,然后再根据各处的需要,派遣出去,谁也没办法反对。
赵祯将此事交给了枢密院负责,那么新立的一营,就由枢密院掌管。
枢密院办事,只要寇季和赵祯二人点头就行,还不需要过问其他人的意思。
“不行!”
寇季知道其中的关节,刚准备开口应允,就听吕夷简郑重的开口否决了此事。
吕夷简沉声道:“新立的一营,是为了协助朝廷整顿汴京城的治安,平日里肯定会驻扎在汴京城内。枢密院不应该掌控汴京城内的兵马。”
王曾和张知白闻言,齐齐点头。
吕夷简说这话,并不存在任何私心。
他纯粹是为了官家的安危着想。
枢密院如今已经掌控了天下所有禁军的兵权,能够调动天下所有禁军。
如今各部禁军坐镇在大宋四野,只有捧日、天武两军坐镇在汴京城外,一直被勒令驻扎在军营里,无令不得出营,汴京城内也没有枢密院可以调动的兵马。
此举大大的约束了枢密院掌权者兵变的可能性。
可一旦汴京城内有了枢密院的兵马,那汴京城很有可能会被枢密院掌管者,里应外合的轻易攻破。
此事发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不得不防。
虽说如今禁军兵权尽归了枢密院,可监察禁军作乱的力度,并没有因为此举减弱,反而变得更严谨。
有人想要作乱,必须收买军中上下所有的人,才能完成。
不然,禁军兵马连营地都出不了。
如今禁军的制度,是一个具有两面性的制度,一面对内,一面对外。
对内,约束的极严。
对外,几乎没有约束。
之所以推行出这种制度,也是为了在保持禁军战斗力的情况下,防止禁军作乱。
在这种制度的约束下,禁军几乎不会轻易的出现在大宋百姓们面前。
如果他们出现在了大宋百姓们面前,那就说明大宋内部有重大叛乱发生,地方兵马解决不了,必须由他们出面。
只有大宋之外的人,才能常年的看到他们的身影。
也正是因为如此,禁军作乱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即便如此,吕夷简三人还是想防一手。
赵祯听完了吕夷简的话,皱起了眉头。
邙山讲武堂出来的学子,最终可是要进入到禁军当中的。
禁军和地方军如今是两种军籍。
若是邙山讲武堂的学子们出来以后,军籍没有划拨到枢密院,反而划拨到了兵部,那往后调遣,会有一定麻烦。
毕竟,枢密院的兵事,朝堂上的文臣们不能插手。
但是兵部的兵事,朝堂上的文臣们却可以插手。
新立火器营的将士们要是被频繁调动的话,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虽说引起别人注意,也不会影响寇季和赵祯二人定下的计划。
可总归会出现一些麻烦。
打官腔、拿架子、或者故意刁难人,是官场上的常态。
若是有官员在改换军籍,以及改换军饷的时候故意推诿,或者是单纯的磨洋工,会耽误寇季和赵祯计划的推行时间。
赵祯和寇季两个人,总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火器营将士们的调度问题吧?
他们就算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闲时间。
赵祯思量了许久以后,道:“新立的火器营,成军以后,驻扎在城外,需要的时候朕再调遣。”
说到此处,赵祯盯着吕夷简和王曾三人道:“那些读书人总不可能天天闹事吧?”
吕夷简三人闻言,没有再多言。
赵祯定下了火器营的事情,对吕夷简三人道:“三位爱卿,推行教化的事情,三位爱卿也该开始准备了。等交趾那边缴获的钱财运送回京以后,朕就要正式的在我大宋境内推行蒙学。
我大宋个路、府、州、县、乡衙门,务必建立蒙学,将适龄的蒙童纳入到蒙学当中。
一些道路难行的村镇,可以分派先生入驻进去。”
吕夷简迟疑了一下,道:“此事非一朝一夕……”
吕夷简的话还没说完,赵祯就打断了他的话,“朕不计钱财的创立蒙学,他们只需要出一些力,又不需要做其他的,就能借此捞足了政绩。
若是对捞政绩的事情都不积极、都要说三道四,那他们就该去死了。”
吕夷简哭笑不得的道:“臣并非这个意思,臣只是觉得,蒙学先生的聘请、以及他们的俸禄发放,还需要好好的商量一番,避免有人从中贪腐。”
赵祯略微一愣,皱起了眉头。
思量了许久以后,看向了寇季。
寇季淡淡的笑道:“官家可派人调查一下,民间私塾先生一年能赚多少束脩,折中取一个数值,以邸报的形式,明发天下。
臣记得,民间私塾先生一年的束脩可不低,相信有很多读书人会前往衙门,应召私塾先生。
各地衙门,只需要将私塾先生的名单统计出来,报给朝廷。
朝廷在他们开始教学的时候,将他们的俸禄存入到一字交子铺,他们只需要去就近的一字交子铺取钱即可。
钱是朝廷直接通过一字交子铺发放给他们的,中间不经过其他人手,贪腐的可能性极低。”
赵祯闻言,笑着道:“借一字交子铺给他们发放俸禄,中间确实可以避免许多贪腐,就这么办。”
吕夷简三人听完了寇季的话,略微皱了皱眉头。
他们倒不是对寇季的提议不满,纯粹是觉得寇季的提议加大了朝廷的工作量。
毕竟,此事交给地方衙门,由地方衙门去负责,朝廷只管给钱,会轻松很多。
若是有朝廷直接统管,会很麻烦。
但三个人考虑了一下,并没有开口反对此事。
朝廷不惜钱财,在各地广开蒙学,将各地适龄的蒙童纳入到蒙学,这在其他朝代,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朝廷现在推行此举,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为此忙碌一些,也能说得过去。
朝廷掌控此事,也有好处。
那就是能更好的督促地方蒙学的发展。
地方蒙学若是出现了什么问题,朝廷立马就能知道消息,立马能做出应变。
赵祯见吕夷简三人没有再提出疑问,就吩咐道:“此事就交给三位爱卿和礼部了。各地官员必须督促蒙学建立和蒙童入学。
朕会将此事纳入到吏部考评当中。”
吕夷简三人起身,齐声应允了一声。
赵祯将此事纳入到了吏部考评当中,那就跟各地官员升官直接挂钩。
各地官员自然不敢怠慢此事。
寇季在陪着赵祯和吕夷简三人商讨完了此事以后,也没有在宫里多待。
赵祯辍朝了许久,积压了许多政务,如今正忙着处理,也没有留寇季在宫里私聊一番。
寇季出了宫以后,就赶到了瑞圣园,将此事告知给了贾昌朝等人。
贾昌朝等人知道了此事以后,欢欣鼓舞的凑在一起研究起了简字。
一些大儒们,觉得研究简字是一个大工程,需要许多志同道合的人加入,所以就写信呼朋唤友。
对此,寇季没有阻止。
大儒们学问够高、身份地位也高,流落在民间隐居,纯属浪费。
以前朝廷不知道物尽其用,导致了大儒们流落在民间,泯灭于民间。
如今能将他们聚拢在一起,一起搞学术研究,为大宋做贡献,绝对是一桩好事。
更重要的是,大儒们在士林里的地位都高、声望也高。
他们研究出的东西,以他们的名义推广出去,遭受到的阻力小。
一帮子徒子徒孙,敢质疑先生们研究出的东西?
讨打还是讨骂?
打你你敢还手?
骂你你敢还嘴?
有一帮子大儒们在背后为编书的事情撑腰,寇季可以放心的将此事交给贾昌朝。
寇季将此事交给了贾昌朝以后,就没有再过多关注。
往后的日子里。
寇季忙着筹备火器营的事情,吕夷简等人忙着推广蒙学的事情。
所有人都忙的不可开交,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一直到了年关的时候。
火器营和蒙学的事情才彻底准备妥善。
寇季筹备好了火器营的一切以后,邙山讲武堂第一批结业的学子,就出现在了汴京城,成为了火器营的军卒。
火器营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临时落脚的地方,随后他们会被调遣到其他禁军当中,所以寇季在他们入营以后,就将他们扔给了种世衡,没有再过多关注。
蒙学一切的细则已经准备妥善,朝廷已经给各路、各府衙门通过了气。
只需要等安南军在交趾缴获的钱财运送到汴京城以后,朝廷就能推行此事。
时间一晃,到了腊月初八。
一支数量庞大的兵马,押送着一车车的钱财,进入到了汴京城。
他们入了汴京城以后,一字交子铺的人就将钱财全部拉走。
之所以将钱财交给一字交子铺,而不是户部,是因为这一笔钱财,是专款。
随后招募先生、营造校舍等等,都需要钱财。
朝廷已经决定了明年开春以后,就明发邸报,正是的推行此事。
钱财需要尽快通过一字交子铺,运送到各个地方。
只要朝廷的邸报一出,各地就能借着这些钱财营造校舍、招募先生。
一刻也不耽误。
寇季并没有关注钱财交割的问题,在邕州的兵马将钱财送进汴京城的时候,寇季正在府上听心腹探子回报交趾的事情。
“少爷……”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寇季书房内,躬身向寇季施礼。
寇季坐在座椅上,盯着中年男人道:“交趾的情形如何?”
中年男人沉声道:“乱,很乱。”
寇季沉吟道:“怎么个乱法?”
中年男人禀报道:“安南军进入到了交趾以后,无人约束,一个个仗着手里的兵甲犀利,在交趾境内大肆杀伐。
交趾人一开始只当他们是我大宋寻常的兵马,所以就用一贯对待我大宋兵马的手段对付他们。”
交趾人,对大宋兵马也熟悉。
赵光义在位的时候,第一次北伐失利,深感颜面有损,所以就派遣了当时的邕州团练使,率领着兵马进攻交趾,打算在交趾身上找一些存在感,借此挽回第一次北伐失利的颜面。
但由于指挥上的缺失,以及大宋腹地兵马对交趾气候的不适应,导致惨败而归。
交趾人在应对大宋腹地兵马的时候,借着地形和气候之利,没少令大宋损兵折将。
安南军打着大宋兵马的名义进入到交趾,交趾人自然会故技重施,借着气候和地形的优势,对付安南军。
只是,安南军并非是大宋腹地兵马,而是邕州等地本土兵马,从小就适应交趾的气候和地形,也熟悉在山脉纵横的地形中作战。
所以,交趾人算是弄巧成拙了。
他们将一群熟悉地形、熟悉气候、并且兵甲精良的人,拖入到他们认为有利的战场中,注定会遭遇毒打。
寇季大致推测出了结果,但并没有开口,他盯着中年男人,示意中年男人继续说。
中年男人沉声道:“交趾人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们想借着地形和瘴气对付安南军,却被安南军反过来借助地形和瘴气,以及兵甲,打了个溃不成军。
安南军在交趾人溃逃的时候乘胜追击。
一连夺下了交趾两座城池。”
寇季撇撇嘴,感慨道:“恶人还需恶人磨……”
中年男人闻言,嘴角抽搐了一下,但是没有开口。
显然,中年男人觉得寇季的话并不准确。
寇季没有在意中年男人的反应,他盯着中年人,示意他继续说。
中年男人继续道:“安南军一连夺下了交趾两座城池,交趾李朝的国主盛怒,派遣了交趾的精兵,兵出升龙府,赶到了阵前,跟安南军交战。
安南军兵没有畏战,但交趾兵马人数众多。
安南军因此吃了两场败仗。”
寇季缓缓点头,中年男人所言的事情,在寇季意料之中。
安南军皆是由邕州当地的百姓组成,邕州当地民风彪悍,所以当地百姓组成的安南军,战斗力自然不会弱,也不会畏惧死亡。
但他们自由惯了,不喜欢被大宋军纪约束,打仗的时候也没有多少章法、阵型可言。
对上了人数众多的交趾精兵,纵然拼死力,也会吃败仗。
散兵游勇,纵然装备精良,也很难跟军纪严明的精兵为敌。
“就在安南军准备向邕州坐镇的禁军求助的时候,前去交趾观战的那群人出手了。”
中年男人提到大食人的时候,呼吸凝重了几分。
寇季略微眯起了眼,道:“他们要求带兵马过去,显然是没准备安安稳稳的观战,必要的时候肯定会出手,此事在我预料之中。”
中年男人沉声道:“他们是真的厉害!属下从没见过那么厉害的兵马。他们只出动了一千精骑,披甲持刃,出击迎敌。
面对交趾三万人马,正面冲杀,也丝毫不惧。
他们冲进了交趾兵马的军阵,犹如刀子切进了豆腐里。不断的分割、绞杀,最后斩了足足六千多交趾人,逼降了一万八千多交趾兵马。
从他们手底下逃出去的,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人。
在此期间,安南军没有出手帮忙。”
寇季瞥了中年男人一眼,道:“你此前一直在雷州,并没有见识过我大宋的虎字军和西夏的铁鹞子,如果你见识到了,就不会认为他们是最厉害的兵马。”
中年男人一愣。
寇季没有过多解释,他开口问道:“那些人应该身披的是重甲,对不对?”
中年男人郑重的点头。
寇季没有再多问,对中年男人示意道:“继续说……”
中年男人点点头,道:“他们在帮安南军打败了交趾兵马以后,又配合这安南军拿下了一城。”
“情理之中!”
“安南军自认为自己的勇武不输给别人,不想借着他们的力量逞凶,所以又从邕州等地的山林里召集了一大批的族人,加入到了安南军中。”
“此事我早就猜到了……”
“原本形势一片大好,只是那些大食人,在进入到了交趾以后,开始传教。跟当地的巫师和佛门的人起了冲突。
如今,交趾佛门的人,鼓动着交趾李朝的兵马,不断往安南军所在的三个城池汇聚。
安南军在巫师们的鼓动下,对大食人有所敌视。
安南军将军如今一方面要抵御着交趾李朝的兵马,一方面还要防着手下的人跟大食人起冲突。”
寇季听到了此处,叹了一口气,道:“确实挺乱的……”
寇季早就猜到了大食人到了交趾以后,不会老实,必然会找个机会传教。
只是他没想到大食人如此心急,在刚刚站稳脚以后,就开始传教。
不仅跟当地的佛门起了冲突,还跟那些小部族的巫师起了冲突。
佛门在交趾,传承了许久,影响深远,早就深入了当地百姓心中,当地百姓纵然自己不吃不喝,也会虔诚的供奉佛祖。
巫教就更厉害,它在各小部族中传承了数百上千年,早已深入到了各小部族人的血脉里。
各小部族,也一直将巫师奉为掌权者。
巫师们稍微鼓动一下,各小部族的人,可以为了巫师们抛家舍命。
一下子跟他们双方起了冲突。
大食人还真是找虐。
第0768章 忽悠!往死里忽悠!
那个叫格格巫的大食人首领,若是没有带马木留客骑兵进入到交趾的话,或许他们很快就会被佛巫两家联手弄死。
可他带了马木留客,有绝对的实力震慑佛巫两家。
佛巫两家,就只能通过他们的影响力,慢慢的消磨大食人。
大食人九成九会在他们联手针对下慢慢消亡。
“对我大宋而言,无论谁吃亏,都无关紧要,我们都能从中得到好处。大食人弱一点最好,他们要是不受搓,如何求我?不求我,我怎么谋划智慧馆剩余的书,怎么将大宋替换下的军备高价卖出去?”
三方宗教的斗殴,依照着寇季的心思在发展。
只是安南军进入到了交趾以后,因为三方宗教的斗殴,停滞不前,不符合寇季的心思。
寇季略微思量了一下,对中年男人吩咐道:“你回去以后,派人给曹利用传话,让他别闲着了。让他带着人去交趾闹腾一番,大肆的搜刮一番,再离开。”
中年男人听到这话以后,笑了,“曹将军手下如今兵多将广,他进入到交趾以后,一定能征得更多的城池。”
寇季翻了一个白眼,“他此番出击,只许劫掠钱粮,不许攻城拔寨。有别人替我们去送死,我们没必要让自己人上去死磕。
等他们打到两败俱伤的时候,才是我们真正入局的时候。”
中年男人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道:“曹将军说了,交趾,在他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只要您点头,三年以内,他一定将交趾王的宝座,送到您面前。”
寇季没好气的道:“我知道曹利用手里的力量不弱,有力量跟交趾李朝搬一搬手腕。可我要交趾的地和交趾的女人。
我们以后要统治那一片地方,背一个屠夫的名声十分不利。
屠夫的名声还是交给他们去背比较好。”
“只要交趾的地和女人?”
中年男人略微有些发愣的问道。
寇季瞥了一眼,“你在交趾待了那么久,不会不知道交趾男人是什么德行。”
中年男人听到这话,脸上的神色十分精彩,“他们一个个都是懒汉,放在我大宋,那是人人嫌弃的。当乞丐,估计都会饿死。
交趾那真是一个好地方,那里的稻米,一年两熟、三熟。
哪里的人,往地里撒一把稻米种子,根本不需要管,就能收获吃不完的粮食。
那么好的地方,让一群懒汉站着,简直是糟蹋了。
属下有时候看到他们懒散,恨不得拿刀剁了他们。”
寇季摊开手,“所以啊……我要他们作甚?留下他们的地给我们大宋百姓耕种,留下他们的女人给我大宋那些娶不起妻的百姓们生孩子,不好吗?”
“好!太好了!属下要娶六个!”
中年男人激动的说。
寇季一脸愕然的盯着他,“没想到你还是一个好色之徒!”
中年男人脸色一红,干笑道:“属下可不是什么好色之徒,属下是觉得,交趾的女人太能干了。她们将家里能干的都干了。
属下一口气娶上六个,以后就不用再自己做活。”
“你也想当懒汉?”
寇季质问。
中年男人赶忙摆手,“属下可不敢当懒汉,不然乡里乡亲的会指着属下的脊梁骨骂。属下找交趾女人,主要是为了让她们帮忙料理家中的事情。属下好一心一意的为少爷您办差。”
“呸!”
寇季啐了一口气,骂道:“话说的倒是好听,可掩饰不了你一颗好色的心。你就是看人家乖巧,谗人家身子。”
“属下没有……”
“滚蛋……”
“喏!”
寇季在打发了中年人以后,坐在书房里略微思量了一下,提笔写下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陈尧咨的,一封是给大食人的。
给陈尧咨的信中,要求陈尧咨率领着邕州的禁军,赶到大宋和交趾的边陲驻扎,给安南军和大食人施加一些压力,也给交趾李朝施加一些压力。
其目的是为了迫使交趾境内的战事加剧。
给大食人的信里,只是简单的问候了一番,顺便提醒了一下他们,在交趾征召信徒为卒,并不触犯大宋的利益和律法。同时问了问他们,需不需要兵刃盔甲。
以格格巫的聪慧,看到了寇季的信以后,一定会明白寇季的意思。
寇季是在鼓动他们,在传教的过程中,吸纳他们的信徒为卒,组建军队,减少马木留客的消耗,增加他们和佛巫两家斗争的本钱。
大食人的目的是为了传教。
为了这个目的,他们一定会依照寇季的心思做事。
大食人发展信徒为卒,安南军吸纳族人为卒,双方的力量会不断的壮大。
交趾李朝,为了应对他们,只能不断的派遣兵马出去作战,一旦原有的兵马耗尽,他们就会从民间征召兵马。
三方不断的从交趾境内消耗青壮男子,要不了多久,交趾境内的青壮男子就会被消耗的干干净净。
只要战场上出现了老卒、娃娃兵、或者是女卒。
寇季就能对交趾下手。
到时候驱赶着三方斗争的残余,在交趾境内犁一遍地,交趾就会变成寇季想要的模样。
至于三方残余会不会依照寇季的心思去做事,寇季一点儿也不担心。
到那个时候,他们不做,寇季也可以派人伪装成他们去做。
反正他们三方将交趾折腾的不成人样了,寇季派人伪装他们做多少恶事,交趾百姓也会深信不疑。
寇季遥隔着万里,将交趾的以后安排的妥妥当当。
他不需要担心三方势力会脱离他的掌控。
因为三方势力背后,站着三个宗教,其中两个宗教,还属于那种容纳不了其他宗教的。
所以他们的争斗注定是不死不休的。
有陈尧咨和曹利用领着重兵在一旁斧正,他们除了依照寇季的心思走以外,不会有第二条路走。
“完美……”
寇季在写完了信以后,伸了一下腰,淡淡的笑着说了一句。
……
七日后,一个清晨。
寇季刚刚到了书房。
陆铭匆匆的进了书房。
“少爷,宫里来人了。”
“所为何事?”
“听说是交趾的使节到了汴京城,如今正在垂拱殿上,向官家表示臣服,并且献上了新的牙席,请求官家宽恕交趾此前不敬之罪。”
寇季一怔,哈哈一笑道:“意料之中的事情,吩咐丫鬟准备朝服,我要入宫。”
“喏……”
寇季出了书房,在丫鬟伺候下,穿戴上了朝服以后,坐着马车入了宫。
到了垂拱殿门口,就听到了交趾使节正啼哭着向赵祯讨饶。
寇季一入垂拱殿,满朝文武的目光就齐齐落在了寇季身上。
寇季扫了他们一眼,发现他们一个个腰杆挺的很直,一个个一脸高人一等的模样。
很明显,交趾讨饶,让他们心中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优越感。
也有一种一雪前耻、扬眉吐气的感觉在里面。
毕竟,当初赵光义派遣兵马征讨交趾失败以后,交趾使节到了大宋以后,那可是十分傲气的。
从那以后,交趾使节到了大宋以后,没少拿大宋兵马在交趾惨败的事情说事。
交趾使节虽然不敢太过分的挑衅大宋,但他们那一脸的傲气,始终让大宋觉得不舒服。
如今,大宋终于不用再看交趾人那一张充满傲气的脸了。
满朝文武见到交趾使节在垂拱殿内失声痛哭,自然会生出一雪前耻、扬眉吐气的快感。
至于优越感,源自于天朝上邦展现出的实力。
大宋兵制革新以后,禁军最强,各路地方兵马次之。
安南军,就是一支地方兵马。
一支地方兵马打的交趾哭爹喊娘的,最强的禁军若是出动,还不打的交趾死去活来?
大宋兵马的战斗力变得如此强悍,实力如此强大。
他们身为大宋人,怎么可能不生出优越感。
寇季入了垂拱殿,还不及向赵祯施礼,赵祯就沉声道:“寇季,朕问你,此前交趾怠慢朕,朕下旨喝斥,出兵的事情也不过是一句戏言而已,你为何派遣安南军进入交趾,胡作非为?
若不是交趾使节向朕诉说此事,朕还不知道你背着朕,干了如此荒谬的事情。
交趾,乃是我大宋藩属、盟国。
你必须给朕一个交代,给交趾一个交代。”
寇季闻言,立马摆出了一张苦瓜脸,“官家,臣冤枉。臣知道交趾乃是我大宋藩属、盟国,怎么可能派兵去冒犯交趾呢?
再说了,安南军乃是地方兵马,归兵部统管。
臣身为枢密使,掌管的是禁军,地方兵马臣也调动不了。”
赵祯听到这话,冷哼了一声,看向了李昭亮,“李昭亮,兵部由你掌管。安南军归你兵部掌管,此事你怎么解释?”
李昭亮早就被赵祯通过气了,所以赵祯问及此事,他出班奏道:“官家,臣也冤枉。安南军原属于禁军,因为不服管束,被另立为一军,归了兵部。
只是安南军不仅受不了禁军的管束,也受不了地方兵马的清苦。
所以在他们转换军籍的时候,就逃离了我大宋。
他们进入到交趾,非臣授意。
他们也不再是我大宋兵马了。”
赵祯恼怒的道:“即使如此,为何不早报?”
李昭亮一愣,道:“安南军军籍尚有一半人没有转换,他们中间有一半人依旧隶属于禁军,禁军乃是枢密院所掌,臣可管不了,也不敢越权。”
赵祯瞪眼看向了寇季,寇季把李昭亮的原话变了几个字,复述了一遍。
他们一个因为安南军有一半是禁军的缘故,没有报,另一个因为安南军有一半是地方兵的缘故,也没有报。
然后,就没有人向朝廷告知此事了。
朝中九成九的文武百官,被他们两个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唯有一些知情人,嘴角抽搐着,看他们在演戏。
赵祯听完了他们的话以后,哼了一声,喝斥道:“糊涂!兵马叛国,乃是天大的事情,尔等居然知情不报,罚俸一年。”
“喏……”
寇季和李昭亮答应了一声,退到了一边。
赵祯一脸悲痛的盯着交趾使节道:“你也听到了,安南军进入到交趾,并非是朕的意思。是他们叛出了我大宋,逃到了交趾。
交趾遭遇他们的侵犯,朕深感痛心。”
交趾使节压根没心思辨别此话的真假,他在赵祯话音落地的时候,对赵祯哭嚎道:“请上邦皇帝陛下做主啊……”
赵祯郑重的点头,道:“寇季,你看看,此事该怎么处理。”
寇季假装沉吟了一下,开口道:“官家,安南军乃是叛军,朝廷自然需要将其剿灭。臣以为,当派遣邕州当地的永字头禁军,回合南海外的镇南水军,两支禁军,会同广南西路和广南东路的地方兵,一同前往交趾,将其剿灭。”
赵祯沉声问道:“大致有多少兵马?”
寇季正色道:“若是召集广南西路和广南东路所有地方兵马一起出征的话,粗略估计,有十八万之数。”
赵祯听到这话,一脸沉思。
交趾使节听到这话,浑身之哆嗦。
安南军不过两三万人而已。
进入到交趾以后,就将交趾王折腾的头疼欲裂。
大宋十八万兵马进入交趾,那交趾王还能活吗?
他要是答应了此事,跟引虎入室有什么区别?
“不!不用了!”
交趾使节磕磕巴巴的拒绝道。
赵祯略微皱起了眉头。
交趾使节以为赵祯不悦,赶忙道:“安南军既然已经叛出了天朝,那就不再是天朝的兵马。安南军侵入我交趾,是安南军的罪责。此事跟天朝无关。”
赵祯皱眉道:“话虽如此,可终究是朕的臣子一时疏忽,造成了如此大祸。朕不能眼睁睁的看着。
况且,安南军身为我大宋兵马,悍然叛出我大宋,完全是不将朕放在眼里,朕有必要给他们一个教训,以正视听。”
“不……不用……真的不用……”
交趾使节有些慌了,连连摆手。
他脑子快速的转动,思量对策。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想尽办法阻止大宋十八万兵马进入到交趾。
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寇季所说的十八万,只是一个夸张的数字而已。
永字头禁军满编五万人,镇字头禁军,如今不过刚刚过了一万而已。
至于地方兵马,能抽调出来的,也不过三万多人而已。
满打满算,也就不到十万人之数。
交趾使节思量了几瞬,开口道:“上邦皇帝陛下,安南军侵入我交趾,既然跟上邦无关,那上邦就不用费力出手。
我交趾身为上邦藩属,理当为上邦出一份力。
外臣回朝以后,就会将此事奏明给我王,请我王派遣大军,将其剿灭,将其脑袋送到汴京城,以解上邦皇帝陛下心头之恨。”
赵祯不悦的道:“朕乃是上邦之主,怎么可以借藩属之手惩治叛军呢?有损朕的威严!”
交趾使节毫不犹豫的道:“此事乃是我交趾应该做的,还望上邦皇帝陛下怜悯,给我交趾一个向您效忠的机会。”
赵祯一脸沉吟之色,许久以后,叹了一口气道:“念在交趾一片忠心的份上,朕就姑且将此事交给交趾郡王处置。
若是交趾郡王处置不当,朕还是会派遣大军进入交趾,去剿灭叛军。
到时候,朕还要一并问交趾郡王的罪。”
交趾使节赶忙道:“我王一定会将此事办妥当。”
赵祯缓缓点头,对寇季吩咐道:“念在交趾郡王一片忠心的份上,赐一些兵甲给交趾郡王,也算朕为剿灭叛军出了一把力。”
寇季拱手道:“不知官家打算赐下多少?”
赵祯思量了一下,“皮甲、布甲各一万吧。”
交趾使节听到这话,心头的慌张散尽,反而多了一丝欣喜。
交趾的兵甲,终究是没有大宋兵甲精良。
大宋的布甲,他看不上。
但大宋的皮甲,绝对是好东西。
若是能顺势再讨要一些兵刃,那就更好了。
如今交趾正是用兵的时候,正缺兵甲。
然而,交趾使节心头的欣喜没浮现多久,就被寇季给按趴下了。
寇季对赵祯拱手道:“官家,不知您是打算将捧日军日常训练穿戴的皮甲赐给交趾,还是天武军?”
赵祯瞪眼道:“捧日军和天武军日常训练穿戴的皮甲,怎么能赐下去。兵库里就没有存甲吗?”
“有……但是数量不多……”
“多少?”
“一千……”
赵祯惊愕道:“只有一千甲?”
寇季点点头道:“我大宋此前整顿了兵制,扩充的地方兵马,大部分的皮甲和布甲都赐下去了。”
“拿就取一些兵刃,总不能白费了交趾郡王一片忠心……”
“兵刃也是如此。”
“嘭!”
赵祯拍桌而起,“我堂堂大宋,居然拿不出一万皮甲?!岂有此理!”
赵祯怒吼了一声,甩着袖子,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垂拱殿。
满朝文武齐齐施礼。
“臣等恭送官家……”
交趾使节瞪大了眼,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吕夷简三人瞥了寇季一眼,喊了一声散朝了,领着满朝文武离开了垂拱殿,留下了寇季和交趾使节在殿内。
交趾使节一脸懵。
寇季凑到交趾使面前,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跟我去兵甲库取那一千套的皮甲?”
“皇帝陛下明明说……”
交趾使节郑重的道。
只是话说了一半,就被打断了。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官家许了那么多,那也得我们有啊?总不能让我们军中的将士,拔下身上常用的兵甲,赐给你们吧?”
说到此处,寇季微微眯起眼,盯着交趾使节道:“我敢让兄弟们拔,你敢要吗?”
寇季的声音很冷。
交趾使节听着打了一个哆嗦。
吓的。
寇季的威名,如今不止在大宋传扬,在其他地方也有传扬。
交趾使节可是知道寇季履历的人,知道寇季是一个大杀才。
也知道寇季在大宋的影响力十分大。
真要得罪了寇季,被寇季盯上了,那他睡觉都睡不安稳。
交趾使节生硬的摇摇头。
寇季突然露出了一个笑脸,道:“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也不用如此惧怕我。你不仅不用惧怕我,还应该感谢我?”
交趾使节疑惑的看着寇季。
寇季轻咳了一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说完这话,不等交趾使节答应,寇季就迈步出了垂拱殿。
交趾使节不知道寇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咬咬牙,跟在寇季身后,出了垂拱殿。
一路出了皇宫,在皇宫外找了个僻静的酒楼,要了个雅间,坐了进去。
坐定以后,寇季开门见山的道:“朝廷的兵甲库,虽然没有足够的兵甲。可你们若是需要的话,我还是能帮你们提供一些兵甲的。”
交趾使节愣愣的盯着寇季。
寇季撇撇嘴道:“你也不用这么看着我。你刚才在垂拱殿上也瞧见了,我只不过是少报了一件事,官家就罚了我一年的俸禄。
没有俸禄,我如何养活我那一大家子人?
只能倒手一下兵甲。”
交趾使节盯着寇季,沉声道:“据外臣所知,您在大宋可是有名的有钱人。”
寇季感叹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百姓们宣扬我有钱,我就真有钱了?要知道,百姓们可是将我奉为财神的。
财神你知道吧?”
交趾使节郑重的点头。
寇季意外的道:“看来你对我大宋的风土人情很了解?”
交趾使节道:“外臣从小就跟随宋人,学习大宋学问。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一些大宋风土人情,加上外臣两次出使大宋,在民间也了解了一些。”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需要跟你说太多废话了。我开门见山的跟你说。你既然知道我大宋的风土人情,就应该明白,一个掌控了天下兵马的人有多危险,一个掌控天下兵马,还掌控着巨额钱财的人,有多危险。
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不会允许一个有巨额钱财的人掌兵。
而我现在还活着,又掌控着兵权,那就说明我没钱。
实不相瞒,我从出仕到现在,所敛的财货,全进了官家的府库。
别人以为我敛财有道,身价巨万。
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是在帮官家敛财。
相信你们交趾,也有帮交趾王敛财的人吧?
他们的遭遇,你应该知道。
我的遭遇跟他们差不多。”
第0769章 终究还是一个人抗下了所有
交趾使节起初并不相信寇季的话,但听完了寇季一番解释过后,心里信了八分。
从寇季入仕以后的种种表现看,寇季确实有点像是帮赵祯敛财的。
比如大宋公认的超级敛财机器一字交子铺,就是寇季一手创建的,创建之初,赵祯出了参了一份外,几乎什么也没有管。
是寇季一个人跑前跑后的忙活,做大了一字交子铺。
然后,一字交子铺做大以后,赵祯将其收入了囊中。
贡献最大的寇季,似乎连一成份子也没有捞到。
由此可见,寇季确实是在帮赵祯敛财。
赵祯因此宠信寇季,袒护寇季,也就说得通了。
赵祯宠信寇季,是因为寇季能帮他敛财;赵祯袒护寇季,是在袒护自己的钱袋子。
难怪大宋朝那么多人弹劾寇季,赵祯都一直不予理睬。
谁会跟自己的钱袋子过不去?
只不过,赵祯的钱袋子,现在似乎有了一点自己的想法。
交趾使节想通了此事,看着寇季的目光多了一丝热切。
以寇季的身份和地位,他若是肯帮交趾的话,那对交趾的好处绝对是难以想象的。
寇季似乎没看到交趾使节热切的目光,他依旧长吁短叹的自说自话,“我敛的财,全进了内库。官家也没说大方一点,分我一两成。如今还罚了我一年的俸禄。
家里一大家子人,我没办法养活,只能出此下策。”
交趾使节笑眯眯的道:“寇枢密不必妄自菲薄,寇枢密若是缺钱花,只管言语一声。一定有大把的人送钱给你花。”
寇季叹了一口,道:“我也想啊!可我祖父不乐意啊。我前脚拿了别人的钱,后脚就会被我祖父逐出家门。我还得借着我祖父的余荫在朝堂上立足,不能得罪他。”
交趾使节沉吟道:“外臣听说,寇公每一岁的俸禄也不少。”
寇季闻言,脸上浮起了一丝怒容,“你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此事,我心里就冒火。他老人家每一岁的俸禄是不少,可全贴补到了文昌学馆,不肯分给家里半分。
他要扬名立万,我自然不敢阻拦。
可他也不能为了扬名立万,看着自己的孙儿和曾孙儿饿肚子。”
交趾使节听到此处,心里的疑虑尽消,他叹了一口气道:“寇枢密这个枢密使,做的有些窝火啊。”
寇季咬牙道:“谁说不是呢。”
交趾使节沉吟道:“你们宋人有句话,叫做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寇枢密既然找到了外臣的头上,外臣也不好拒绝此事。
刚巧,我交趾境内如今兵灾连连,缺少一些军备。”
寇季闻言,目光直直的盯着交趾使节,道:“你们要多少?”
交趾使节见此,略微愣了一下。
看寇季的架势,似乎能拿出的军备不少。
交趾使节略微沉吟了一下,开口道:“皮甲五万,铁甲一万,刀枪各三万……”
寇季徒然瞪大眼。
交趾使节一愣,心中嘀咕,少了吗?
寇季紧紧的盯着交趾使节,低声道:“你想要我的命啊?”
交趾使节又是一愣。
寇季急吼吼的道:“皮甲五万,铁甲一万,刀枪各三万,我要是真的拿出这么多军备,肯定会被人查出来。到时候一定会被人告上朝堂。
你应该清楚,在我大宋,倒卖兵甲,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交趾使节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以为自己要少了,没想到是大宋枢密使胆子太小了。
他细思了一下,觉得寇季第一次干这种掉脑袋的买卖,胆子小、够谨慎,也是应该的。
只是大宋枢密使胆子如此小,如何打出的平河西、覆灭西夏的战功?
难道是将属下的功劳,套在了自己身上吗?
这种事情,貌似在大宋很常见?
大宋朝野上下人尽皆知,大宋枢密使不通兵法。
那平河西、覆灭西夏的战功,恐怕真的是抢属下的。
想到此处,交趾使节对寇季的畏惧少了几分,心中反而多了几分轻视。
交趾使节心中对寇季没有了恐惧,说话的味道也就变了。
“寇枢密能拿出多少?”
交趾使节说话的语气十分淡然。
寇季咬着牙,十分犹豫的道:“皮甲一万,刀三千,长枪一千,弓弩五百。”
交趾使节皱起了眉头,“铁甲……”
寇季听到铁甲二字,瞪着交趾使节道:“铁甲可是我大宋重要的军备,枢密院有人盯着,户部、兵部、工部也都盯着。我敢卖给你们,就是在找死。”
交趾使节心中叹了一口气。
铁甲才是他最看重的。
只是寇季明显不敢倒卖铁甲。
皮甲和刀枪虽然不如铁甲珍贵,但大宋的制甲和冶炼技术比交趾高出了不止一个档次。
皮甲和刀枪对交趾而言,也是上好的军备。
他不能错过。
更重要的是,寇季提到的五百弓弩。
大宋的弓弩,绝对是好东西。
称之为天下第一,也不为过。
绝对不能错过。
交趾使节心里已经决定了跟寇季交易,但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道:“数量太少……”
寇季闻言,咬咬牙道:“再加五千皮甲……”
交趾使节眉头一挑,沉吟道:“还是太少……”
寇季瞪起了眼,道:“这已经是我能拿出的极限了。”
交趾使节迟疑道:“你堂堂一个枢密使。”
寇季恼怒的道:“枢密使又怎样,还不是得听官家的。”
交趾使节见寇季已经恼了,就猜到了寇季已经将自己能拿出的,敢拿出的,都拿了出来。
“那就一万五千皮甲,刀三千,长枪一千,弓弩五百。”
交趾使节开口道。
寇季咬着牙道:“价钱!”
交趾使节给出了一个报价。
寇季跟他讨价。
一来二去,最后定下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钱。
价钱的数目远比市价高了那么一成。
交趾使节能够接受,是因为他贪图寇季给出的五百弓弩。
定下了价钱以后,交趾使节问道:“我们在何处交易?”
寇季沉声道:“当然不能在汴京城,汴京城内人多眼杂,很容易被人发现。我们在邕州交易,邕州地方兵偏将,是我的人。
到时候你将钱财给他,他自会将军备给你。”
邕州距离交趾很近。
交趾使节要承担的风险变小了,没有理由不答应。
“那就听寇枢密的。”
二人商定好了交易,便没有再多聊,寒暄了两句以后,离开了酒楼。
临走的时候,寇季还神情紧张的提醒交趾使节,千万不能走漏风声,不然他一定打击报复。
交趾使节自然满口答应了此事。
等到寇季走远了以后,交趾使节盯着寇季远去的地方,脸上浮起了一丝鄙夷。
“我还以为名扬天下的大宋枢密使有多厉害,原来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真正厉害的,恐怕是大宋皇帝。”
交趾使节通过寇季今日的举动,判断出寇季十分不堪。
他认为,寇季之所以有如今的名声,恐怕是赵祯捧出来的。
他觉得,寇季既是赵祯敛财的工具,也是赵祯捧出来的喉舌。
交趾使节对寇季充满了鄙夷。
寇季对他亦是如此,再脱离了交趾使节视线以后,寇季脸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冷笑,“还想要铁甲?哪有那么容易。”
寇季亲自下场,跟交趾使节交易,并不是为了卖出军备。
毕竟,他一个枢密使,还不至于为了一点军备交易亲自出手。
他之所以亲自下场,主要是为了给交趾人造成一个铁甲难得的错觉,借此抬高铁甲的价格。
堂堂大宋枢密使,都不敢贩卖铁甲,足可见大宋对铁甲看管的很严。
如果有人冒着性命危险,将铁甲摆在他们面前,一定能卖出一个十分高昂的价钱。
寇季是在为以后的交易铺路。
他借着交趾人的手,将铁甲的价格抬上去。
同时也借着他们的口,将有人出售大宋铁甲的消息散播出去。
那些个早就惦记上大宋铁甲的人,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大宋铁甲虽然数量并不多,并不足以满足所有人的需求。
但只要有巨额利润可图,大宋完全可以多营造几个铁甲锻造作坊,迎合市场。
只要四邻的战争不停,大宋就可以借此,疯狂的从他们身上抽血。
至于四邻会不会穿戴着大宋锻造的铁甲来冒犯大宋,寇季一点儿也不担心。
等四邻有那个胆子和实力敢跟大宋叫板的时候。
寇季就可以考虑贩卖火器给他们了。
到时候用火器狠狠的捶打他们一番,让他们看到火器的厉害。
然后用倒卖铁甲的方式,继续从他们身上抽血。
“我是不是对他们太残忍了?”
寇季在将自己的全盘计划梳理了一遍以后,由衷的感叹了一句。
寇季的感叹声刚落。
他坐着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不等他开口询问,一个人影就钻进了马车。
寇季定睛一瞧,“王公?”
王曾上了马车,大马金刀的往哪儿一坐,开口道:“卖出去了多少?”
寇季装傻充愣的道:“什么卖出去了多少?”
王曾瞪起眼,喝道:“别在老夫面前装傻,你跟官家在垂拱殿内演戏,目的是什么老夫可一清二楚。你们就是瞧着人家人傻,所以想狠狠的坑人家一笔。”
寇季正色道:“王公这话,我就不敢苟同了。人家好歹也是一国使臣,怎么可能会是傻子?”
王曾翻了个白眼,不想跟寇季说话。
寇季继续道:“人家好歹也是我们的客人,我们可是礼仪之邦,应该以礼相待,怎么能说人家傻呢?”
王曾瞪了寇季一眼,“别跟老夫装腔作势,快说。”
寇季突然闭上嘴不说话了。
王曾喝道:“你以为老夫愿意知道这些肮脏事啊?老夫前来询问此事,也是为了方便户部衙门和兵部衙门记录。”
寇季闻言,没有再卖关子,干巴巴的道:“皮甲一万五,刀三千,长枪一千,弓弩五百。”
王曾愣愣的盯着寇季,喝道:“你疯了?”
寇季不悦的道:“我没疯!”
王曾嚷嚷道:“好不容易逮住一个冤大头,你才卖出去这么点东西?就这么一点东西,也值得你一个枢密使亲自下场,你也不怕丢人?”
寇季不满的道:“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用意。”
王曾破口大骂道:“你有个狗屁用意,你知不知道,龙神二卫和虎翼两军换下的军备,放在兵库里,都快生锈了?
你好不容易逮住一个冤大头,不知道把更贵的铁甲卖给他们,反而卖给他们一点不值钱的皮甲。”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我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说完这话,寇季将他抬高铁甲的想法告诉了王曾。
王曾听完了寇季的话,愣了好久。
“如此说来,老夫是冤枉你了?”
寇季没好气的道:“不然呢?你着急着将我们兵库里的铁甲卖出去,那皮甲倒是怎么办?布甲到时候怎么办?岂不是浪费了?
我们先给他们营造出一个铁甲难得的气氛。
然后用铁甲钓着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吃下我们的皮甲和布甲。
等我们的皮甲和布甲卖完了,再卖铁甲。”
王曾思量了一下,沉声道:“我大宋兵库里的皮甲和布甲可不少,交趾能吃得下?他们吃下了我大宋的皮甲和布甲以后,还能吃下我大宋的铁甲?”
寇季淡淡的道:“交趾可比您想象的富裕。”
王曾哼声道:“可他们没那么多人。”
寇季瞥了王曾一眼,“老少齐上阵,不就有了?”
王曾鄙夷的道:“你心真黑……”
寇季翻了个白眼。
王曾没有理会寇季的白眼,他在鄙夷过了寇季以后,略微思量了一下,对寇季道:“交趾真要是老少齐上阵的话,安南军未必顶得住。
你身为枢密使,应该帮一帮安南军,多帮他们弄一些人。”
寇季瞪了王曾一眼,道:“你更心黑……”
王曾大义凌然的道:“安南军乃是我大宋兵马,老夫身为大宋之臣,向着我大宋兵马说话,难道不对?”
寇季突然不想跟王曾讲话了,老家伙干坏事干的都大义凌然的,他实在无言以对。
王曾了解清楚了交易的细节以后,就没有在马车上多待。
王曾走后,寇季坐着马车回到了府上。
寇季回到府上没多久,寇季要卖给交趾的皮甲等物,就被运出了兵库,悄无声息的运往了邕州。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进行。
除了几个知情人外,剩下的人都被蒙在鼓里。
……
年节期间。
汴京城一如往常的热闹。
城内外一如往常的喧嚣。
满朝文武一如往常的慵懒。
年节过后,交趾使节离开了汴京城,临走的时候,寇季派遣了一个人跟着他离开了汴京城,赶往了邕州。
等他到了邕州以后,交割了钱财,就能带走他购买的军械。
大宋跟交趾的军械交易,只是私底下进行的,所以明面上无人关注。
大宋朝野上下的人,在开春以后,被另一件事情所吸引。
那就是朝廷推行简字的事情。
此事传扬出去以后。
读书人不可避免的又闹了起来。
有传言称呼,简字乃是朝廷新编排的字,跟原有的文字完全不同,读书人现学的字,在简字推行以后,将会变得毫无用处。
尽管朝廷在发布邸报的时候,将如何编排简字,如何推广简字,以及简繁两种字并行的消息传了出去。
读书人们也不相信。
他们情愿相信谣言,也不相信朝廷的邸报。
他们也不知道从何处得知,寇季是推行简字的罪魁祸首,纷纷跑到了寇府和寇府别院外闹腾。
有声讨者、有谩骂者、也有写文抨击者。
寇季坐在书房内,耳听着别院外的声讨声,对不远处的陆铭道:“外面聚了多少人?”
陆铭躬身道:“四百多人……”
寇季缓缓点头,“那没多少,还不够火器营一轮杀的。”
陆铭嘴角抽搐了一下,“少爷,门外那些读书人当中,有不少是有功名的,擅杀的话,对您名声不好。”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我一个枢密使,要好名声做什么?”
陆铭苦着脸道:“可其他读书人知道了,一定会将您传扬成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您一旦背上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名声,您的后背恐怕就不好做人了。”
寇季略微思量了一下,道:“说的也是……”
寇季对陆铭吩咐道:“你出去告诉那些读书人,就说推行简字,是官家的主意,跟我无关。”
陆铭脸色微微一变,苦着脸道:“您这不是陷官家于不义吗?”
寇季摆摆手道:“官家不会在意的。”
陆铭脸色更苦了,“官家真不会在意?”
寇季翻了个白眼,喝道:“话真多……出去到门外守着,有人闯府就乱棍打出去,我思量思量对策。”
陆铭答应了一声,离开了寇季书房。
寇季在陆铭离开以后,哭笑不得的道:“傻小子,官家将此事当成了一次刷名声的机会,怎么可能会在意?官家现在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盯着他,都骂他呢。”
推行简字,固然遭人恨。
可推行蒙学,大兴教化呢?
朝廷明明可以将推行蒙学的事情先抛出来,削弱读书人的反抗力。
可现在却先抛出了推行简字的事情,招骂。
为的是什么?
为的就是痛痛快快的打脸。
试想想,读书人们闹的最凶的时候,赵祯下一次狠手,将他们好好收拾一番。
等到士林为此轰动,准备大闹一场的时候。
赵祯抛出在天下大兴教化,推广蒙学的事情。
士林中准备闹事的读书人,瞬间会土崩瓦解。
他们不仅不会闹事,还会高举赵字大旗,赞扬赵祯。
为何?
是因为赵祯大兴教化吗?
不是。
是因为赵祯给了他们一份待遇十分优厚的工作。
大宋的读书人不多。
此次大兴教化需要的先生又多。
一网捞下去,一大半读书人,都会被朝廷收编成蒙学先生。
一个个吃上赵祯赏赐的俸禄,又怎么可能说赵祯坏话。
最终的结果就是,最先被赵祯下狠手收拾的读书人,以及一部分存心不良的读书人,成为牺牲品。
没人去可怜他们,也没人会为他们奔走伸冤。
寇季为何清楚这全盘计划?
因为这全盘计划是寇季一手谋划的。
赵祯要刷名声,寇季就顺手帮了他一把。
只不过,一切的计划都怕意外发生。
寇季此次制定的计划,也发生了意外。
依照寇季给赵祯制定的计划,在读书人们闹的差不多的时候,赵祯站出来澄清此事,将一切的骂名揽过去,然后找机会下狠手清理。
一开始,一切都在按照寇季的计划发展。
到了赵祯站出来澄清此事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赵祯在寇府别院门口的读书人超过了一千之数的时候,下达了旨意,明确的告诉了全天下人。
推行简字是他一个人的主意。
他推行简字的目的是为了方便教化。
然而。
没有人信。
不仅没有人信,声讨寇季的队伍变得更壮大了。
……
资事堂内。
赵祯难以置信的站在龙案前,“王爱卿,你是说,全天下人都不相信朕?”
王曾站在下首,苦笑着点点头。
赵祯质问道:“为何?”
站在王曾身旁的吕夷简幽幽的道:“读书人们觉得,官家是为了包庇和庇佑寇季,才揽下的此事。”
张知白补充道:“不仅如此,还有人称,是寇季蛊惑了官家,让官家出面,帮他顶替骂名。读书人们现在都认为,寇季蛊惑官家,陷官家于不义,乃是谗臣、奸臣。
一些自诩正义之士的人,如今跟着读书人们一起,声讨起了寇季。”
赵祯无力的坐在了座椅上,叹了一口气道:“这算怎么回事啊?”
王曾三人对视了一眼,苦笑了一声。
吕夷简拱手道:“官家也不必为此烦忧,虽说官家不能借此积攒名声,但官家却借此看出了人心。
百姓们和读书人,情愿将一切的过错算到寇季身上,也不愿意让官家背上半点污名。
足可见官家深得民心。”
第0770章 刘亨显踪……
赵祯听到了吕夷简的话以后,心里好受了许多。
“爱卿言之有理……”
吕夷简淡然一笑,又道:“官家,如今读书人们和一些自诩为正义之士的人堵在寇府门口,寇季出不了门,办不了差,还请官家早作定夺?”
此事早有定计,现在是坐看着事情发展下去,还是抛出推行蒙学的事情平息此事,全凭赵祯的心思。
赵祯思量了许久,道:“我们君臣谋划了这么久,现在就将此事平息下去不划算。虽然朕无法揽名声,但读书人目无法纪,肆意闹事的举动,还是得惩戒一二。
王爱卿,你去一趟寇府,向朕的四哥讲明此事。
让他暂且忍耐一番,待到读书人们做出了伤人的举动,朕会立马平息此事。”
王曾躬身一礼,应了这个差事。
忙完了公务以后,王曾出了宫,坐着马车到了寇府别院。
一到寇府别院门前,就看到了读书人和一些正义之士,正群情激扬的在寇府别院门口喝骂。
有人为此写了几篇声讨文章,在寇府别院门口大声诵读。
王曾皱了皱眉头,并没有理会他们,吩咐车夫赶着马车,到了寇府别院的侧门处,敲门入户。
入了寇府别院,就被寇季派人请到了书房。
王曾一入书房,就看到了寇季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在逗弄。
婴儿很小,不过月余大。
不会言语,只会哭闹嬉笑。
婴儿似乎跟寇季很投缘,在寇季怀里笑了个不停。
寇季一手抱着她,一手点着她的鼻尖笑道:“你比你那个没良心的兄长强多了,知道亲近为父。”
王曾瞧着寇季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喜笑颜开的说话,略微撇了撇嘴,道:“外面都快闹翻天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逗闺女。”
寇季淡然一笑,随手将闺女交给了向家小妹,对王曾笑道:“外面闹翻天了,与我何干?”
说到此处,寇季对王曾一礼,“王公有礼,请上座,陆铭奉茶。”
寇季吩咐向家小妹将闺女抱到了后院去,他请王曾坐下,一边品茶,一边聊事。
“外面的事情可是你一手掀起的,你敢说跟你没有关系?”
王曾坐定以后,沉声道。
寇季笑着道:“事虽然是我一手掀起的,可主意确实官家定的。”
王曾翻了个白眼道:“老夫懒得跟斗嘴。老夫前来,是向你传达官家的旨意。官家让老夫告诉你,让你暂且忍耐几日,等读书人们闹出了伤人的事情,他再出手。”
寇季听到这话,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盯着王曾道:“等读书人们闹出了伤人的事情?他们如今在我寇府门前,真要伤人,肯定伤的是我寇府之人。
寻常的寇府之人被伤了,官家还没办法大动干戈。
唯有伤到了寇府的主人,官家才能借题发挥。
我祖父年事已高,受不了惊吓。
我妻乃是女流,不适合参与到这种事情当中。
我一双儿女可还小。
唯独剩下了我,可以但此重任。
问题是,我一个枢密使,若是被人伤了,朝廷的脸面何存?”
王曾淡淡的道:“唯有你受了伤,官家才能借题发挥。”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你想看到那些读书人被剁成肉泥吗?”
王曾一愣,瞪起眼道:“官家可没有允许你私自动手。”
寇季撇撇嘴道:“我是不会私自动手,可我受伤的消息一旦传出去,你觉得瑞安镇上的人,会眼睁睁的看着?
你可别忘了,当年黄河泛滥,十数万百姓流离失所。
是我临危受命,安置的他们。
不仅给了他们一口饭,救了他们的命,顺便帮他们找到了谋生的差事。
如今他们的富足生活,全都是我一手赐予的。
他们欠我的不仅仅是一条命。
真要有人在瑞安镇上伤了我,上至七八旬的老翁,下至三四岁的顽童,都会拎着刀,跟他们拼命的。
近十万人一起动手,群情激扬。
那几个读书人都不够砍的。”
王曾一脸惊愕的盯着寇季。
寇季瞥着他道:“王公以为我在跟你讲笑话?”
王曾郑重的摇头,“瑞安镇上的人,受你恩惠良多。你若受欺,他们一定会为你拼命。”
古人很信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那一套。
受人恩惠,若不报答,会被人指责没良心。
寇季对瑞安镇上百姓们恩重如山。
寇季若是在瑞安镇上被人给伤到了,他们中间一定会有不少人抄起刀子为寇季拼命。
王曾说完这话,不等寇季再次开口,一脸感慨的道:“难怪你这些年一直住在瑞安镇上……”
寇季摊开手,淡然笑道:“还有比瑞安镇更安全的地方吗?”
王曾感叹道:“近十万死士护持,对你而言,自然安全无比。”
寇季笑道:“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王曾摇摇头道:“只要受过你恩惠的人一直活着,就一定会报答你的恩情。也许三四代以后,此类的恩情才会慢慢被人遗忘。”
寇季失笑道:“我也没想着让他们一直急着我的恩情。”
王曾再次摇摇头,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言。
百姓们重德行,重恩情。
几代人偿还一段恩情事情,在民间也经常有发生。
寇季救下的可不是三两个人,而是十数万人。
十数万人中,总有那种重恩情的人。
他们自己若是偿还不了寇季的恩情,便会将此事交给后辈。
后辈子孙纵然不愿意报答寇季的恩情,但也会将寇季的恩情记下,并且口口相传下去。
得人恩果千年记,在古代,并不是一句空话。
虽然不一定有千年那么夸张。
但是百十年,绝对做得到。
“得了便宜还卖乖……”
王曾瞪了寇季一眼,没好气的说。
寇季盯着王曾笑道:“你羡慕了?”
王曾冷哼了一声,“老夫也施了不少恩出去。”
“有我多?”
“恩情这种东西是拿数量衡量的吗?”
“……”
寇季和王曾就此拌了几句嘴。
王曾道:“官家交代给老夫的事情,老夫已经传达完了,现在,老夫该走了。”
“别!”
寇季阻止了王曾。
“王公,你应该清楚,我寇季绝对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也不是那种将主动权交给别人的人。
所以让我在府上静等者读书人伤人,根本不可能。”
王曾微微皱眉,问道:“你想怎样?”
寇季坦言道:“事情的主动权交到别人手里,就不归自己掌控,就容易发生意外。对我而言,那就有生命危险。
所以我准备主动出击。”
王曾盯着寇季,静等下文。
寇季继续道:“回头我找两个人,混在那些读书人当中,找机会给我一棒子。然后官家立马调集火器营剿灭了他们即可。”
“那可都是读书人,不是土匪,怎么能用剿灭这个词?”
王曾冷哼道。
寇季愕然道:“此事王公你也有参与啊。”
王曾脸色一黑,哼了一声,“老夫会告知给官家的。”
不等寇季再次开口,王曾已经甩着袖子离开了寇府别院。
寇季在王曾走后,赶到了后院,跟向嫣交代了一番,让她近些日子约束着寇天赐和刘伯叙,不许他们出门。
然后寇季吩咐陆铭去找了几个读书人,混在了寇府别院外的读书人当中。
二月二。
龙抬头的日子。
寇季应召出了府,赶往了皇宫。
出了门,就被读书人给堵住了。
读书人们围着寇季的马车,群情激扬的声讨寇季。
寇季没有言语,只是吩咐着马夫驱赶着读书人离开,然后驾着车往汴京城赶去。
一路出了瑞安镇。
读书人们声讨寇季得不到回应,一个个变得更加暴躁。
在读书人们大喝骂声中,两个棒子从人群中飞出。
一个透过车窗,砸进了马车,一个砸到了车夫额头上。
车夫额头当即就破了,惊恐的喊了一句。
“有人行刺!”
然后,事情彻底变味了。
读书人声讨寇季事件,变成了读书人行刺当朝枢密使。
有聪明的当即就跑,也有蠢的站在原地,丝毫不惧。
火器营在第一时间出动。
三千火枪兵,出了营地,就赶赴到了瑞安镇口。
“降着不杀!”
火枪兵们赶到了瑞安镇口以后,喊了半晌,枪声也响了半晌。
半个瑞安镇的青壮,在得知了寇季遇刺以后,拎着刀片子冲了出来。
一些早就得到寇季授意的族老、乡老出面,将他们拦了回去。
当最后一声枪响落地以后。
寇季有些无奈的开口道:“我觉得,我应该下去看看……”
马车一角,哑虎蹲坐在哪儿,手里握着一根棒子,呆呆的盯着寇季。
听到寇季要下去,他扬起了手里的棒子。
寇季叹了一口气,解释道:“这一切都是演戏,并没有人真的伤害我。”
哑虎对此无动于衷,只是扬着手里的棒子。
寇季拿他没脾气,只能重新坐正。
谁知,哑虎居然对他搓了搓手。
寇季看着那十分熟悉的动作,惊愕盯着哑虎,“你要钱?”
哑虎生硬的点了点头。
寇季一脸难以置信,“你居然跟我要钱?”
哑虎迟疑了一下,收回了手。
寇季见此,赶忙道:“我不是介意你跟我要钱,我只是有些惊奇,你居然会对钱感兴趣。”
哑虎愣了愣,对着寇季张了几下嘴。
寇季愕然道:“你有用?”
哑虎点了点头。
“做什么用?”
寇季此话一出,哑虎坐在哪儿,一动也不动。
寇季思量了一下,道:“我并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做什么,然后好帮你计算一下,你需要多少钱。
我怕你不知道钱数,我给你的你不够用。”
哑虎听到这话,终于有了动作,他的嘴巴再次动了起来。
寇季仔细的盯着哑虎嘴巴,最终看清楚了哑虎要表达的意思,“你说你找了一个徒弟,要用钱帮他练武,好保护天赐儿?”
哑虎生硬的点了点头。
寇季微微眯起了眼。
“你素来不关心世事,没理由的话,不会注意到天赐儿的安危。是不是有人盯上了天赐儿,被你发现了,所以你打算教一个徒弟,护着天赐儿?”
哑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寇季皱起了眉头,“你也搞不清楚?那你去将那人抓回来,让我盘问一番。顺便将你选的徒一并带回府,我好看看,是不是身家清白。
若是身家清白的话,以后就留在府上跟你练武。
需要什么,你只管去账房拿。
我会告诉账房一声的。”
哑虎点了点头,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马车。
寇季在哑虎走后,皱着眉头下了马车。
马车外。
闹事读书人,被杀了一些,抓了一些,彻底平息了。
火器营的校尉,在寇季下了马车以后,赶到了寇季身边,禀报道:“寇枢密,刺杀您的刺客已经尽数擒获,请您发落。”
别看他们是朝廷的兵,赵祯的人。
可寇季对他们下达命令,远比赵祯好使。
他们都是邙山火器营出来的,都是经历过寇府仆人培训和洗脑的。
对寇季的崇拜和仰慕,远比赵祯多。
寇季若是下一个杀无赦的命令,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执行。
寇季沉声道:“将活着的人扭送到刑部衙门,交给刑部衙门看押。随后我会跟官家上书,让官家处置他们。”
“喏……”
寇季打发了火器营的人,没心思进宫,吩咐人进汴京城去给自己请了个病假,坐着马车匆匆回了府。
回府以后。
就一直阴沉着脸等着。
一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
哑虎扛着一个人,牵着一个人,出现在了寇季书房。
哑虎肩膀上扛着的是一个中年人,手里牵着的是一个小孩。
中年人是一个满脸胡子的人,身上的穿戴十分寻常,已经被哑虎打晕了。
小孩就是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孩。
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脸上全是污垢,头发乱糟糟的,双眼倒是明亮,里面透着几分好奇和恐惧。
寇季目光在中年人身上盘桓了一二,最终落在了小孩身上。
寇季有些嫌弃的对哑虎道:“你这个师傅不怎么称职,也不知道给他洗一洗……”
哑虎呆呆的看着寇季,没有说话。
倒是小孩,微微张了张嘴,似乎在替哑虎辩解,但是没声。
寇季微微皱起了眉头,”跟哑虎一样,不会说话吗?“
小孩听到这话,有些畏惧的哆嗦了一下,声音很轻的‘啊’了一声。
寇季眉头皱的更紧,“舌头吐出来我看看。”
小孩闻言,畏惧的躲到了哑虎身后。
哑虎无情的将他拽了出来。
小孩被拽出来以后,有些手足无措。
寇季沉声道:“不必怕,你既然相信哑虎,也该相信我。”
小孩犹豫了一下,吐出了舌头。
寇季瞧着那被利器割去了一丁点的舌头,冷冷的道:“果然不是天生的哑巴……”
小孩听见了寇季声音变冷,像是受惊了一般,再次躲在了哑虎的身后。
寇季没有再看他,对哑虎道:“像是一个受惊的小猫,你哪儿捡的?”
哑虎无声的张了张嘴。
寇季看完了哑虎嘴巴表述的意思,脸色彻底变冷,“你是说,有人养了十数个一样的小孩?”
寇季盯着哑虎,“在何处?”
哑虎张了张嘴。
“在地下?!”
“陆铭!!”
寇季一声大喝。
陆铭快速的出现在了寇季书房内。
寇季冷声吩咐,“你点三百侍卫,拿着我的手令,跟着哑虎,哑虎开始杀人的时候,你们就杀,除了幼童,一个不留。”
陆铭一脸愕然,有心开口询问一下缘由。
但看到了寇季脸色前所未有的清冷,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一声。
“喏!”
寇季吩咐完了陆铭,对哑虎道:“你去给他们带一趟路,你徒弟暂时交给我照顾。”
哑虎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哑虎将小孩留下,跟着陆铭出了书房。
小孩似乎有些畏惧寇季,一挪三晃的躲到了书房里的阴暗处。
寇季阴沉着脸道:“早就听说了汴京城的地下,有一群自称为‘烂泥人’的恶鬼。原以为只是谣言而已,如今看来,还真有其事。
一帮子拐卖妇女儿童的杂碎,居然能猖狂到现在,简直是岂有此理。
历任开封府权知府,都该拉出去填井眼。”
说到此处,寇季目光落在了躺在地上的中年人身上,“你盯着我儿,难道是想对我儿下手吗?”
寇季缓缓起身,走到了中年人身边,抬起一脚,狠狠的踩在了中年人的手指上。
中年人吃痛,清醒了过来。
刚一抬头,一个黑糊糊的铁管子就顶在了他脑袋上。
“寇枢密饶命!”
中年人见到了火枪,立马惊叫。
寇季眯着眼道:“认识这东西?你什么人?”
中年人几乎毫不犹豫的开口道:“回寇枢密的话,小人以前是皇城司的人,后来投了刘府,在三少爷手下做事。”
寇季猛然扑到了中年人面前,拽起了中年人的衣领,“刘亨的人?”
中年人郑重的点头。
寇季急忙追问道:”刘亨此前被抓的时候,你们怎么逃的?“
中年人苦笑道:”少爷自从出任了一军之将以后,就将我们兄弟安插到了军中做斥候,还给我们弄了一个干净的身份。
所以少爷被抓的时候,我们并没有被牵连。“
寇季再次追问道:”那你不在军中待着,跑到汴京城来做什么?“
中年人一五一十的道:”少爷被抓以后,我们兄弟借着刺探军情的名义,溜出了军营,一路跟着少爷。
一直到黄河边上。
朝廷的人毁了船,换了一批人,秘密押解着少爷到了汴京城。
我们也跟着回了汴京城。“
寇季徒然瞪大眼,”刘亨在汴京城?“
中年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寇季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耍我吗?“
中年人赶忙道:”少爷回京以后,就被押解到了一处秘密的牢房。我们再次见到少爷的时候,是少爷主动找的我们。“
怕寇季理解不了自己的话,中年人赶忙又道:”此前在少爷被押解回京的时候,少人们也曾联络过少爷,要救少爷,但少爷没答应。少爷说,他若是逃了,天下人一定会以为是您所为,对您不利。“
言外之意,刘亨知道他们跟着。
寇季瞪着中年人,”继续说!“
中年人低声道:”少爷找到我们以后,吩咐小人和另外一个兄弟留下,暗中照看小少爷,他带着其余的人离开了汴京城。“
寇季急忙道:”他就没给我留下什么话?“
中年人沉声道:”少爷说,他对不起你。“
”胡说八道!兄弟之间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寇季恼怒的喊了一句。
然后盯着中年人道:”他就没有埋怨我见死不救?“
中年人苦笑了一声,道:”少爷说了,他大兄惹出祸事,诛九族那都是轻的。您能冒着砍头的风险,为他求情,保刘家香火,您的恩情他一辈子也还不起。
少爷说,您是他的兄长,谢字他不必多说。
他还说,小少爷有您照看,他放心。
待到来日再见,他一定跟你痛饮一场。“
寇季一脸阴沉。
中年人继续道:”少爷还说了,官家看在您的面子上,饶了他一命。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官家不许他在人前露面,并且吩咐他去海外搬一座银山回来。“
”去海外,搬银山?倭国吗?“
寇季沉声嘀咕了一句。
中年人一脸意外的道:”您怎么知道此事?“
寇季瞪了中年人一眼,”废话!倭国有银山的事情,是我传出去的。“
中年人一脸愕然。
寇季沉声道:”官家这是发配了刘亨。“
倭国有银山,并没有得到证实。
除了寇季知道此事是真的以外,其余人都不相信此事。
赵祯让刘亨去倭国搬银山,就是单纯的发配。
”心真黑……“
寇季低声骂了一句,骂的是赵祯。
赵祯不仅借此从他手里讨走了寇天赐当驸马,还让刘亨去给搬银山。
若是倭国没有银山的话,寇季也不会骂人。
关键是倭国真有。
刘亨只要顺利的到达倭国,那么倭国的银山,从此就姓赵了。
刘亨到了倭国以后,会不会遭遇抵抗,寇季一点儿也不担心。
刘亨不把倭国本土的人当奴隶用就不错了。
还反抗?!
第0771章 被人渣搅乱的计划
“知道了刘亨的行踪,我就放心了。”
寇季最怕的就是赵祯将刘亨塞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犄角旮旯里。
如今得知了赵祯将刘亨发配到了倭国,那寇季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刘亨前往倭国搬银山的差事,是赵祯一手主导的,赵祯也没有跟他商议此事,刘亨也没有透露出来的意思,寇季也不好刨根问底。
寇季盯着中年人,道:“既然你是刘亨的人,那就是自己人。”
中年人松了一口气,刚要起身。
却听寇季又道:“但是你尾随我儿的事情,是不是要跟我讲清楚?”
中年人闻言,脸色一苦,“寇枢密,您误会小人了,小人可不敢尾随天赐少爷。小人是在暗中保护伯叙少爷。伯叙少爷近些日子一直跟天赐少爷待在一起,小人要跟着伯叙少爷,自然避不开天赐少爷。”
寇季冷哼了一声,“既然是自己人,行的又是正事,为何不光明正大的出现。”
中年人苦笑道:“小人是不想给您添麻烦。毕竟,小人现在是逃卒。”
寇季微微皱了皱眉。
“回头我找个由头,帮你们抚平此事。以后不要再鬼鬼祟祟的跟在天赐和伯叙身后了。”
中年人郑重的点头。
中年人跟着刘伯叙,主要是得了刘亨的吩咐,暗中保护着刘伯叙。
中年人在跟随刘伯叙的时候,发现刘伯叙和寇天赐身边,明里暗里都有人跟随,根本不需要他们几个兄弟保护。
中年人碍于寇天赐和刘伯叙身边侍卫的强横,没敢跟的太近,所以寇天赐和刘伯叙身边的侍卫并没有发现他们。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能逃过一劫。
他跟着刘伯叙在寇府别院门口露了个头,就被哑虎给发现了,哑虎一露面,就将他给抓了起来。
有寇府那么多能人护着刘伯叙的安危,他真的不用太操心。
寇季在中年人点头过后,道:“官家虽然抄了刘府,但是有一个地方他却没动。那就是万象典当行和万象楼。
所以刘亨仍旧在万象典当行和万象楼占着份子。
你带人去万象楼找张成,让他给你们安排个差事。
你们一边做工,一边帮刘亨存着年底的分红。
等刘伯叙长大了,你们就到他身边给他当个长随。
刘亨在万象典当行和万象楼的分红,也可以一并交给他。”
中年人毫不犹豫了应允了一声。
寇季和刘亨是兄弟,寇季吩咐刘亨的人去做事,他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带着你的兄弟们,先去瑞安镇上的云来客栈待着,等一切准备妥当了以后,我会派人告诉你们一声。”
寇季吩咐了一声。
中年人起身,应允了一声,退出了书房。
寇季在中年人走后,长出了一口气,“还以为有什么歹人盯上了天赐,没想到是虚惊一场。”
自我嘀咕了一句以后,寇季看向了躲在阴暗处的小孩,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躲在地底下的那些烂泥人,拐卖幼童、绑架幼童、残害幼童,触及到了他做人的底线。
他觉得有必要好好的教训一下地底下的那些畜生。
哑虎、陆铭带着府上一干能征善战的侍卫去了地下,应该会有个结果。
寇季吩咐了丫鬟带着小孩下去洗漱,自己坐在书房里等消息。
寇季一直等到傍晚,陆铭一身血污,冲进了书房。
寇季见此,猛然起身,“如何?”
陆铭一边喘着气,一边道:“那些人躲在地下就如同老鼠一般,他们在地下乱窜,小人不熟悉地下的地形,不好追赶,他们在还地下设了许多机关,小人带去的侍卫们几乎都受了伤。
若不是哑先生护持,侍卫们恐怕会出现死亡。”
寇季眉头一瞬间凝成了一团。
陆铭继续道:“他们人数不少,不仅地下有,地上也有。他们被小人们追赶的急了,有时候就会冲到地上,混入到人群中,根本不好捉拿。
小人们拼杀了大半日,不过宰了一百多恶徒,救出了十几个幼童和妇人。”
寇季眉头一挑,“听你的意思,他们手里的幼童和妇人们数量不少。”
陆铭缓缓点头,“他们就是凭借绑架勒索、贩卖人口发财的。一些幼童和妇人家中的家眷拿不出赎金,就滞留在了他们手里。
妇人们长相标致的,会被卖到青楼。
幼童们被他们致残以后扔到街上乞讨。
反正不论如何,他们都有得赚。”
顿了顿,陆铭沉声道:“其实此事在民间并不罕见。他们在汴京城里,叫烂泥人。在汴京城外叫花子帮。”
“他们都该死!”
寇季沉声喝了一句。
陆铭苦笑道:“他们滑溜的像是泥鳅……”
寇季冷哼道:“雷霆万钧之下,再滑溜的泥鳅,也会被碾成肉泥。去李府,告诉李昭亮,让他上奏朝廷,调动五城兵马司和巡检司的人,以及汴京城内各捕所内的人,给我将这些泥鳅全部粘死。”
“会不会有点兴师动众?”
“我就是要兴师动众,我就是要借此告诉全天下所有的恶人。杀人放火我不管,但是敢对幼童和妇人下手,纵然是藏在九幽之下,我也会将他们挖出来。”
陆铭见寇季主意已定,也不再多言,应允了一声后,离开了书房。
陆铭赶去了李府,李昭亮听到寇季的吩咐以后,吓了一跳,赶忙乘车进了宫。
一进宫,见到了赵祯,李昭亮赶忙叫道:“官家,寇枢密想调动五城兵马司和巡检司的人清理汴京城里的烂泥人。”
资事堂内。
赵祯、吕夷简、王曾、张知白四人,听到了‘烂泥人’三个字,齐齐皱起了眉头。
显然,他们也听说过烂泥人的恶名。
烂泥人在汴京城为祸已久。
开封府也曾经清理过几次烂泥人。
但每次清理过后,烂泥人都会死灰复燃。
朝廷为此头疼不已,但是始终没有彻底将其解决的办法。
“寇季为何盯上了那些人渣?还要动重兵?”
王曾凝起了眉头嘟囔了一句。
赵祯听到这话,脸色一变,猛然起身,窜了出去。
吕夷简三人一脸愕然。
略微思量了一下,吕夷简惊恐的瞪大眼,“不会吧……”
“不会……他们疯了?”
王曾刚想附和吕夷简的话,可话说了一半,领悟到了吕夷简话里真正的意思,顿时大惊失色。
张知白一脸惨白,“应该不会……寇天赐身边有高手跟随……”
吕夷简咬牙道:“那群疯子可是有对官员子嗣下手的先例。他们要是脑袋一热,将注意打到了寇天赐头上,也不是不可能。”
王曾果断道:“不可能!他们不可能对寇天赐下手。对寇天赐下手,那就是找死。他们真要是那么蠢,早就被朝廷剿灭了。”
吕夷简反唇相讥道:“没什么不可能的。他们当年可是在将作监丞陈义夫人眼皮子底下,拐走了陈义的儿子。等找到的时候,陈义的儿子已经被挖去了双目,毁了面容。
若非陈义夫人当面,都没能认出儿子。
最后还是凭借着陈义儿子背后的一块胎记,才验明了他的身份。
他们又不是第一次对官员子嗣下手。”
(明朝有一桩类似的公案,被拐走的是一位御史的千金,等到找到的时候,面容俱毁,难以辨认。)
王曾哼了一声道:“但你也别忘了,时候朝廷派遣三司、五城兵马司、开封府,一起剿灭了那些烂泥人。有先例在前,他们还敢对官员子嗣出手?”
“万一背后有人唆使呢?”
“你是巴不得寇天赐出事是吧?”
“老夫没这个意思,老夫只是觉得,我们要提前做好打算。”
“多说无益,先去寇府看看,再多定夺。”
张知白最后开口,却率先起身,跟着赵祯的脚步离开了皇宫。
吕夷简和王曾二人在张知白走后,也起身出了资事堂,赶往了寇府别院。
一行人赶到寇府别院的时候,天色已晚。
赵祯蛮横的闯进了寇府别院,张口就问,“朕的驸马呢?”
吕夷简三人跟随着赵祯的脚步进入到了寇府别院,听到了赵祯这话,一脸愕然的愣在了原地。
寇天赐真成了驸马?
寇季得到了下人通禀,知道了赵祯到了,赶忙迎了出来。
听到了赵祯此话以后,寇季愕然道:“天赐已经睡下了,官家找天赐?”
“天赐儿无碍?”
“无碍就好……无碍就好……”
赵祯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吕夷简三人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放下之后,吕夷简三人就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
赵祯称呼寇天赐为驸马的时候,寇季似乎并没有否认。
难道二人私底下已经将此事定下了?
那可是一国公主的婚事,不需要明告天下吗?
不需要跟我们三个人商量一下吗?
我们三个宰相是摆设吗?
吕夷简三人心中五味杂陈。
赵祯却没有在意此事,赵祯盯着寇季道:“四哥,既然天赐儿无事,你为何要大动干戈?”
吕夷简三人在赵祯问话的时候齐齐看向了寇季,等待寇季的答案。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官家请随臣来……”
寇季引领着赵祯和吕夷简三人到了寇府别院的一座偏院内。
一进到偏院门口,就听到了一阵啼哭声。
入了门,院子里没人,院子内的厢房内皆燃着灯火,里面有人影晃动,啼哭声也是从里面传来的。
寇季没有言语,引领着四人走到了一间厢房前,示意四人透过门缝往里面敲。
四个人透着门缝瞧了进去。
就看到了几个幼童呆呆的站在房内。
向嫣和向家小妹二人正抹着泪,为其中一个幼童洗漱。
那幼童缺了一只眼,眼眶里空洞洞的,看着十分瘆人,幼小的身躯上有数道鞭痕和刀痕。
向嫣一边抹着泪,一边为幼童洗漱。
幼童呆呆的盯着向嫣看了许久,然后十分畏惧的伸出手,去帮向嫣擦拭眼泪。
“稚子纯良……”
王曾闭上了双眼,咬牙低声说了一句。
张知白毫不掩饰的愤恨道:“那些畜生该死!”
赵祯深吸了一口气,收回了目光,环视着院子里的厢房,沉声询问寇季,“有多少个孩子?”
寇季沉声道:“目前救出的有十六个,还有七个妇人,其中有十一个幼童被残害了。”
赵祯、吕夷简、王曾、张知白心跟着揪了一下。
赵祯强忍着心中的怒火,道:“都是那帮畜生干的?”
寇季缓缓点头道:“府上的侍卫们禀报称,地下还有很多。”
赵祯目光落在了吕夷简三人身上,质问道:“朕脚下,怎么会有这么一帮子畜生?”
吕夷简三人齐齐低头道:“臣有罪!”
赵祯冷哼了一声道:“五城兵马司和巡检司的人还不够,吩咐开封府、刑部,一起参与到其中。给朕将那些畜生全部挖出来,一个也不许留下。”
“喏!”
吕夷简三人答应了一声。
吕夷简迟疑了一声道:“救下的幼童和妇人,可是要送进孤寡园?”
赵祯思量了一下道:“先将他们安置在城内,让开封府将近些年失踪的人口报上来,一一辨认,有家的放其归家,无家的,或者家中父母不肯认的,朕养他们。”
吕夷简三人立马躬身道:“官家仁慈……”
赵祯冷哼了一声道:“他们一应吃穿用度,从所有京官俸禄里扣。是你们疏忽,让他们遭了难,你们就应该补偿。”
吕夷简三人闻言,先是一愣。
然后吕夷简一脸苦涩。
王曾一脸淡然。
张知白则是一脸理当如此的神情。
赵祯见他们神情不一,补充道:“放心,朕会出大头。朝廷不缺你们拿点俸禄,朕之所以从你们俸禄里扣除他们吃穿用度的钱,就是要让你们记住,因为你们的疏忽,或者是疏于职守,害了人,你们就应该承担代价。
朕更要让你们记住那些畜生们的恶行,盯着汴京城,盯着天下,让此类的事情不再发生。”
“喏……”
“行了,别在这里杵着了。立刻去通知开封府和刑部,立马配合五城兵马司和巡检司抓人。”
“如今已经入夜,此事是不是等到明日……”
“谁有异议,让他们过来此处看看,看看这些幼童,他若是有闲情雅致继续睡下去,朕给他升官!”
赵祯明显是在说反话。
赵祯在看到了那些幼童遭遇的惨剧以后,挖不出那些人渣、畜生,明显睡不着。
他都睡不着了,满朝文武凭什么心安理得的睡着。
真要有人对此存有异议,赵祯一定会好好的给他‘升官’。
吕夷简三人得了赵祯的口谕,退出了寇府别院,去办事了。
赵祯不忍心看着那些幼童,就拉着寇季到了小竹园。
随意的找了一块地方,坐下以后,赵祯长吁短叹的道:“四哥,你说说,那些畜生面对那些幼童,怎么下得了手?”
“因为有利可图!”
寇季给出了答案。
赵祯咬牙切齿的道:“为了些许的钱财,就做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他们还算是人吗?”
寇季叹了一口气,“他们或许不该被称之为人。”
赵祯郑重的点头道:“朕也这么觉得。”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官家该将建立蒙学的事情公之于众了。”
赵祯一怔,沉声道:“朕还要等那些读书人们再次闹起来呢。”
寇季深吸了一口气道:“为了那些孩子,就暂且放那些读书人一次吧。蒙学的事情,一旦公之于众,各地官府一定上心此事。
他们为了政绩,一定会想尽办法保护那些幼童。
如今各地官府皆有衙兵相助。
那些畜生和人渣敢动手,一定会被尽数抓获。”
赵祯咬咬牙道:“那就暂时放过那些读书人,等回头有闲暇了再处置他们。”
寇季缓缓点头。
赵祯唏嘘的道:“四哥,你说说,我们以前做事,几乎无往而不利,为何现在做事,处处受挫?”
寇季思量了一下,道:“以前,我们的敌人十分明确,所以我们只需要瞅准了他们,直接下手就行。现在,我们的敌人就潜藏在百姓们当中。
我们若是直接下手,很有可能会伤害到百姓。
所以我们必须谨慎行事。
我们不能放开手脚做事,自然会受挫。”
赵祯沉吟了一下,赞同的点点头,道:“这治江山,远比打江山要难百倍……”
听到了赵祯的感叹,寇季抿着嘴没有说话。
赵祯见寇季不说话,也就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他开口问道:“编书和译书的事情进行的如何?”
寇季坦言道:“音韵书籍,已经编撰出了一个雏形。如今只等各路大儒汇聚,共同研究出简字,就能印刷推广。
译书刚刚开始,不过进境并不快。”
“为何?”
赵祯疑问。
寇季直言道:“我们首次翻译的是大食的医术。医术中有许多生僻的字,需要仔细推敲,还有一些药物,也需要仔细辩证。
所以需要花费很多时间。
官家应该明白,无论是医术,还是药物,差之毫厘,就会谬之千里。
一个小小的错误,很有可能就会将一个良方,变成毒方。”
赵祯缓缓点头,“此事确实急不来。不过,一一辩证太过于繁琐,直接找东西试一下就好。”
寇季听出了赵祯的话外音,但是没有开口。
赵祯自顾自的道:“回头朕会下令给各地官府,还有各路转运使、巡抚使,好好的查一查那些拍花子。但凡是将人致伤致残的,或者害人性命的,朕都会吩咐人将他们押解回京。
他们不把人当人看,朕也没理由把他们当人看。”
寇季抿了抿嘴,没有开口。
吕夷简三人若是在此的话,一定会劝诫赵祯,告诉赵祯此事有伤天和。
但寇季不会。
因为寇季心里觉得,无论赵祯用多残忍的手段对付那些人渣,都是应该的。
一个江洋大盗,行凶杀人,固然可恶,但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人性。
面对这些人,寇季心中绝对不会生出多大的愤怒,他顶多命人将其抓捕归案,交给国法惩处。
可那些拍花子,并且将幼童致残的,完全没有人性。
寇季作为一个人,没理由饶恕他们。
赵祯定下了此事,寇季没有劝诫。
二人也就没有再提此事,他们静坐在小竹园里等消息。
吕夷简三人回了汴京城以后,会同李昭亮,调动了五城兵马司、巡检司、开封府、刑部、各捕所所有人,开始对汴京城内的烂泥人,展开了一场彻底的大清洗。
数万人在汴京城内犁地似的往过扫,藏在汴京城地底下的烂泥人,根本无所遁形。
汴京城内五百步一捕所,他们对捕所所在的地界,了如指掌。
在他们的配合下,根本没有人藏得住。
吕夷简三人亲自出面,自然不可能留下什么首尾,让人笑话他们。
他们足足带人在汴京城内犁了两遍地,将所有的烂泥人挖了出来。
不仅挖出了烂泥人,还挖出了一些潜藏在汴京城内的要犯。
经过清点,地下藏着的,以及地上接头的烂泥人加起来,足有千人。
救出的妇孺多达四百之多。
为此。
朝廷付出了近五百将士的性命。
近一千多将士受伤。
那些烂泥人,远比一般的街头混混和拍花子的厉害。
他们手里有刀枪,甚至还有弓弩。
朝廷五百将士,就是在地下跟他们搏斗的时候惨死的。
弓弩被缴获以后,吕夷简三人顺着弓弩的线索,还挖出了一些潜藏在背后,跟烂泥人同流合污的脏官。
那些烂泥人虽然将弓弩上的铭刻的出处刮去,可他们拿的是朝廷制式的弓弩,仍旧有迹可循。
“四百多妇孺……”
小竹园内。
赵祯拿着吕夷简三人禀报上的数字,脸色阴沉的道:“触目惊心啊!这还只是被他们留在手里的,被他们贩卖出去,以及被他们致死的妇孺,不知道有多少。
在朕脚下潜藏着如此恶人,朕居然不知道。
是朕的罪过。”
“传旨下去,凌迟!”
“巡检司内,八品以上,全部免职!各捕所捕卒,发往边陲去开荒!重新招募捕卒,入驻各捕所!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朕定斩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