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6章 我,参知政事王曾,被安排了
“官家居然在装病?”
寇季一脸惊讶。
王曾黑着脸道:“别给老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跟官家同时装病,里面要是没有猫腻,老夫头摘下来给你当藤球踢。”
寇季脸色一苦,嘟嘟囔囔的道:“您这可就是冤枉我了。我装病,那是为了韬光养晦。劝我韬光养晦的,可是您和我祖父。
我是依照您的劝诫,才装病的。
您怎么能远望好人呢。”
王曾瞪起眼道:“你不是说你心怀天下,准备经略天下吗?不是不愿意韬光养晦吗?”
“以前不愿意,现在愿意了。”
寇季一脸认真的道:“之前我携大胜归来,被百姓们吹捧的有些飘飘然,难免有些心高气傲,说出一些大言不惭的话。
这些日子,我在府上静下来想了想,才发现,经略天下,完全就是个笑话。”
王曾错愕的盯着寇季,“什么意思?觉得自己才能不够,还是经验不足,又或者说是有人伴着你的脚?”
寇季摇摇头,叹气道:“活的不够长……”
王曾眨巴了一下眼,有些没听懂寇季话里的意思。
寇季叹着气,解释道:“天下何其大?我大宋只拿下了一个小小的河西,就耗费了一年多的时间。想要拿回燕云十六州,耗费的时间更多。
比起天下,河西算什么?
燕云十六州有算什么?
就是这两块小地方,我们就得耗费数年,甚至数十年之功。
想要经略天下,耗费的时间会成倍数增长。
我能活几百年吗?
活不了。
既然活不了,还谈什么经略天下。”
王曾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寇季此前跟他讲解经略天下的野望的时候,他稍稍都激动了一下。
心里埋怨自己岁数大了,不然也能跟着参与一下。
如今听到寇季这话,王曾才反应过来,那时候,他的思想被寇季给带偏了,没有考虑时间这个茬。
再大的野望,再大的雄心,在面对时间的时候,都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此事并非王曾私自断言,而是有例子可循。
比如被千古称颂的秦皇汉武。
他们二人无疑都是雄才大略之辈。
他们大概有跟寇季一样的想法,打到天边,经略天下,让普天之下皆是王土,让率土之滨皆是王臣。
可他们二人皆败给了时间。
他们有雄心,有壮志,但却苦无时间。
所以才会做出追求长生不老的举动。
有秦皇汉武两个例子在前,寇季的担忧,就不是一个空想。
而是一个十分实际,十分现实的想法。
寇季见王曾陷入到了沉默中,就继续说道:“既然经略天下,是个笑话,那我就只能收住心,安安稳稳的在大宋朝堂上厮混。
既然要在大宋朝朝堂上厮混,那我就得韬光养晦,避免自己走上封无可封的道路。
避免全天下人都容不下我,让我去死。”
寇季郑重的继续道:“我很惜命,我想长命百岁,所以我得听从您和我祖父的建议,韬光养晦。”
“哎……”
王曾叹息了一声,盯着寇季询问道:“真的打算放弃经略天下,韬光养晦?”
不等寇季开口,王曾犹犹豫豫的道:“我们的时间不够,我们还有子孙后代……”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没想到王曾居然会说出跟他在沙州说过的一样的话。
寇季猜测,王曾大概是真的被他之前的言语说动了,生出了为万世谋的心思。
寇季有心拉着王曾好好聊一番,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长叹一声道:“王相,我们不能确定,我们的子孙后代,会不会沿着我们铺好的路走下去。先帝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先帝年幼的时候,经常入宫陪伴太祖,也经常说要做一个马上将军,率领着大宋的兵马,征战四方,为大宋建功立业。
太祖为此没少夸赞他。
可先帝登基以后,真的按照他给太祖的许诺做了吗?”
“哎……”
王曾再次长叹了一口气。
因为寇季说出的,又是一个残酷的现实。
子孙后代要做什么,子孙后代会不会沿着他们铺设好的路走下去,谁也不敢断言。
寇季见王曾沉默不语,继续说道:“所以,王相,我之所以躲在府里装病,不是我在背后谋划什么,而是听从了您和我祖父的劝诫,在韬光养晦。”
王曾沉吟了一下,将信将疑的点点头,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官家装病是为了什么?官家放纵着文武相争,又是为了什么?
更重要的是,一字交子铺如此重要的东西,官家怎么可能允许它流落到外人手里?”
寇季哑然道:“官家想什么,我怎么知道?您要是想知道官家在想什么,只管去问官家就是咯。”
王曾瞪了寇季一眼,没好气的道:“官家若是肯告诉老夫,老夫用得着来问你吗?”
寇季干笑了一声,道:“您若是觉得一字交子铺必须掌握在朝廷手里,您尽管代表朝廷去争就是了。官家装病,不肯言语,可能是想借此收拾魏王府一脉,可官家又不能亲自上阵,所以官家在等一个人帮他。”
王曾皱眉道:“官家才召回了魏王府一脉不久,现在就出手收拾他们,会不会落一个不仁的名声?”
寇季失笑道:“魏王府一脉,回到汴京城里不过短短数月,就已经干了许多跋扈的事情。跋扈之名,已经传遍了整个大宋。
官家收拾他们,也是顺应民心。
官家收拾了魏王府一脉以后,会不会落一个不仁的名声,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官家在收拾完了魏王府一脉后,百姓们一定会称赞官家英明神武。”
王曾缓缓点头,又道:“如今想收拾魏王府一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文武相争,已经到了一个水深火热的地步上,魏王府一脉,跟文臣是一边的,老夫很难拉拢其他文臣,一起对付魏王府一脉。
老夫若是借着武勋的力量对付魏王府一脉,那就是自绝于文臣之列,到时候可能会沦为孤家寡人。”
寇季笑着道:“此次朝堂上文武相争,源于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如今文武大臣们斗出了火,一些人已经忘记了此次文武相争的根本目的。
若是有人能代表朝廷,从钱、孟、慕三家中,拿回一些一字交子铺的份子。
将一字交子铺重新推到人前。
那么满朝文武的目光,会被重新吸引到一字交子铺上。
到时候就变成了朝廷一方、魏王府一脉一方、武勋们一方。
三方为了利益相斗,跟文武份属就无关了。
到时候您想带着谁惩治谁,那都是利益相争,跟文武无关。”
王曾听完了寇季的话,略微思量了一下,点头道:“老夫回头走一趟钱乐三人的府邸,看看他们有没有识趣的,愿意交出一字交子铺的份子。”
寇季笑着点点头。
王曾突然看向了寇季,恶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
“你和官家,欠老夫一个人情!”
王曾丢下了这句话,不等寇季回话,冷哼了一声,背负双手离开了寇府别院。
寇季在王曾走后,略微长叹了一声,“聪明人不好骗啊。”
虽然寇季多番掩饰,各种辩解,努力的让自己跟一字交子铺的事情划清了界线。
但王曾还是通过了他的话,听出了一些端倪。
所以他在离开的时候,冷哼了一声,说寇季和赵祯欠了他一个人情。
也幸亏这里面有赵祯的存在。
不然欺骗王曾的下场,就不是简单的一个人情能揭得过去了。
以王曾的脾性,真要是怒了,大概会将寇季按在地上打。
别看寇季如今是国公。
王曾照样敢打。
王曾治常平仓的时候,连皇亲国戚的脑袋都敢砍,又岂会忌惮寇季的身份。
王曾一旦动手,寇季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别看王曾、寇准、李迪等人一个个老态龙钟的,个人武力比寇季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人家不仅学过武艺,还曾经持剑在战场上撕杀过。
远比寇季厉害。
王曾出了寇府,回到了宫里,跟吕夷简二人,私底下商量了一番。
然后王曾再次出现在了宫外,往慕府上走去。
慕府曾经是皇商,王曾觉得劝说幕府的人一番,幕府的人会更容易投靠朝廷。
然而。
王曾却没料到,他到了慕府,见到了慕家家主慕崇,刚刚道明了来意,就被慕崇婉言拒绝了。
慕崇的心思很简单。
慕府最初只有一字交子铺的两成份子,如今已经交出了一成给魏王府一脉,借着魏王府一脉的庇佑,保住了性命,那就没必要将另外一半也献出去了。
慕崇觉得,魏王府一脉出手庇护了他以后,官家赵祯并没有对他们再出手,那就说明官家赵祯看在魏王府一脉的份上,暂时放过了他们。
既然暂时没有了危险,那就能待价而沽,趁着如今满朝文武为了一字交子铺斗的正凶,高价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卖出去。
是的。
慕崇在认识到了自己面对权力的时候软弱无力以后,就没想着在占着一字交子铺的份子。
他准备借着魏王府一脉的庇护,出手一字交子铺的份子,换取大批的钱财,然后带着家人离开汴京城,回蜀中去过活。
商人的本性是贪婪的。
在他们觉得有利可图的情况下,是绝对不会将自己手里的利益免费送出去给别人。
慕崇、孟惟仲,无疑是合格的商人,所以慕崇拒绝了王曾。
孟惟仲在王曾上门的时候,也拒绝了他。
连着被两家拒绝以后,王曾心情十分的不痛快。
他将最后一点儿的希望,寄托在了钱乐身上。
等他到了钱府以后,整个人有些发愣。
围困在钱府内外的人很霸道,不许任何人接近钱府。
王曾亮明了身份,几经通禀以后,才进入到了钱府内,然后被人迎进了正堂。
王曾在正堂坐了许久,也没有见到钱乐。
直到王曾等的有些不耐烦,准备开口询问的时候。
一个面白无须的人,拿着一份文书,递给了王曾。
那人面对王曾,不卑不亢。
“我家主人让小人交给王相您的。”
文书递到了王曾手里,那人简简单单的说了一句。
王曾瞧了瞧那面白无须的人,又低头看了几眼手里的文书。
虽然王曾已经猜到了一字交子铺如今的动向和寇季、赵祯二人有关,可如今证实了以后,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
寇季口口声声的说,一字交子铺如今的变动,跟他无关。
若真的跟他无关,那他告诉给王曾的话,为何一一应验了。
一字交子铺的份子,王曾已经拿到了手。
只要王曾以朝廷的名义,将其宣扬出去,那三方相斗的场面,立马就会出现。
一切就像是安排好的一样。
不是就像。
准确的说,就是安排好的。
王曾甚至可以想象到,他代表朝廷,拿到了一字交子铺份子的事情公布出去以后,会有怎样的场面。
官家不动声色的拿下了两成。
剩下的四成,就显得弥足珍贵。
为了那四成份子,三方一定会进行惨烈的搏斗。
可能会有人在风声传出去以后,怀疑此事是不是官家布的局?
可怀疑了就不用斗了吗?
从一开始,所有人都知道,官家对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志在必得。
他们依然出手,就是为了火中取栗。
钱府被宫中的人控制,不是没人知道。
知道的人很多。
可他们为何没有生出被算计的怀疑?
那是因为大家在斗争的时候,见到了宫里的人控制了钱府,就知道赵祯已经将钱府的份子吃进了嘴里。
抢夺一字交子铺份子的事情,是赵祯先下手的,也是赵祯最先布局的。
赵祯作为天下第一人,为了拿回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做了那么多,若是什么都得不到,那他恐怕会被气疯。
到时候谁也捞不到好。
所以在大家得知了钱府的份子被赵祯吃了以后,没有去争夺,反而看着赵祯将钱府的份子吃了。
赵祯吃到了一份了,已经得了好处,被气疯的可能性,就降到了极低。
大家抢夺一字交子铺另外四成份子,所要承担的来自于官家的怒火,也就降到了最低。
成功的机率也随着大大的提高。
第0587章 大宋朝廷在量才方面有大弊端
王曾拿到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回到了宫里以后,跟吕夷简商议了一番,然后通过内廷,将钱乐已经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献给官家的事情,传扬了出去。
依照吕夷简的意思,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可以归于朝廷,而不是赵祯个人。
但王曾深知一字交子铺此次巨变,乃是赵祯和寇季在背后主导的,他能轻易的从钱府拿到一字交子铺的份子,也是因为赵祯点头的缘故。
赵祯既然相信他,愿意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給他,那他就得帮赵祯守住,绝不能让一字交子铺的份子,放在朝廷,让那些文武百官去祸祸。
文武百官们若是争不到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就会拿留在朝堂上的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做文章。
不论是借着一字交子铺的份子,插手一字交子铺的管理,还是借着朝廷手里拿着的一字交子铺的份子,逼迫赵祯、寇季二人交出剩余的份子。
他们都做得出来。
朝堂上没有几个无欲无求的圣人,一字交子铺那么大的利益摆在面前,他们不会看不到。
只要留下缝隙给他们,他们就一定会出手。
即便是豁出性命去赌,他们也愿意。
所以,一字交子铺的份子,绝对不能留在朝廷手里,于公于私,都应该由赵祯一个人持有。
吕夷简被王曾说服了,最终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钱乐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献给了官家的事情传扬了出去以后,汴京城内外,彻底轰动了。
百姓们觉得钱乐脑子大概是被驴踢了,居然能将如此大的家业,献出去。
百官们自然没有百姓们看到的那么浅,他们看到的是,赵祯已经开始出手收回一字交子铺的份子了,他们再不动手,可就要晚了。
文武百官们的争斗,变得更加的凶残。
王曾借着手里的一字交子铺的份子,拉到了一批人,也加入到了战斗当中。
三方角逐,变的更激烈。
每天都有官员因此被罢,每天都有勋贵因此沦为庶民。
最开始,只有七八品的官员被罢,斗到最后,四五品的大员也被卷了进去。
在此期间,赵祯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明确的表过态,但数次开口,都让百官们见识到了什么叫君心难测。
百官们斗争当中牺牲掉的那些官员,有些官员被他们栽赃陷害成了一个罄竹难书的罪人,百官们以为赵祯会雷霆震怒,将其罢官去职,判处斩刑。
但赵祯却没有依照百官们的心思去做,反而轻飘飘的放过了那些官员,只是将他们从汴京城中,发配到了偏远地方去为官。
有些官员,身上只是背着一些不重不轻的罪责,赵祯却对他们下了狠手,罢官去职之余,还将他们推上了断头台。
赵祯要斩人,几乎看不到什么共同点。
百官们下意识的就排除了赵祯借机在铲除某些官员的想法。
百官们觉得,赵祯大概是想借着这一次浪潮,好好的在百官们面前秀一下存在感,让百官们切身的体会到,什么叫做君心难测,借此凝聚一些君威。
赵祯要凝聚一些君威,为此对一些人下了重手,那他们只能自认倒霉。
百官们忙着争抢一字交子铺的利益,可没那么多时间,帮他们鸣冤叫屈。
百官们看不到的东西,寇季自然看得到。
赵祯处理的那些官员当中,一些人是赵祯真的想处理的,一些人则是赵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处理的。
赵祯故意处理的那些人,虽然不是什么迂腐的官员,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赵祯弄死他们,寇季一点儿也不觉得冤枉。
只是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被赵祯贬出汴京城的时候,寇季有些意外,他匆匆进了宫,想了解了解赵祯为何将那个意料之外的人贬出汴京城。
寇季进宫的时候,赵祯在泼墨。
赵祯持笔,在一张长长的澄心堂纸上,绘一幅山水图。
纸的一边,已经绘出了一座巍峨山峰,一条瀑布贯穿而下,缓缓流淌了出去。
纸的另一边,则是一个个小小的墨点,在雪白的纸张上,看着十分刺眼。
赵祯为何在那留白的地方,点上墨点,寇季知道的一清二楚。
因为赵祯私底下跟寇季讲过。
那些墨点,就是赵祯想清理的朝堂上的一些大臣。
赵祯怕自己在清理的过程中漏了谁,可又没办法学着寇季的方式,在府上列出一个清楚名单,所以只能以墨点代替人名。
宫中现在虽然比以前干净了不少,可仍旧没办法做到密不透风。
赵祯怕自己写出一个名单,被人发现了,泄露出去,所以就只能用墨点。
赵祯提笔,将一个墨点,化成了一颗小树,等到小树遮挡了墨点以后,他心满意足的放下笔。
清洗了一下手,笑呵呵的往寇季身边走了过来。
“臣寇季……”
寇季刚要躬身施礼,赵祯就热情的拽住了他,拉着他到了桌前,喜滋滋的指着寇季道:“四哥瞧瞧,朕的画技,是不是比以前精进了不少?”
刚才赵祯在作画,寇季进殿以后没有打扰,没有施礼,静静的站在一边。
赵祯停下了笔,寇季自然得依照礼数,向赵祯施礼。
只是赵祯明显不在意寇季施不施礼。
他在停笔以后,就拉着寇季品评他的画作。
寇季低头仔细的瞧了瞧赵祯的画作,吧嗒了一下嘴,有些言不由衷的道:“官家的画技,一般般……”
赵祯听到了寇季的话以后,哈哈大笑。
一旁帮赵祯捧着画作的陈琳听到了寇季的话,撇了撇嘴。
你可以再假一点……
寇季那言不由衷的神情,一点儿也没有掩饰。
赵祯和陈琳二人自然看的真切。
寇季也很无奈,他一个造假出身的人,在作画一道上花的时间,远比赵祯要长。
可作出的画,比赵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寇季不愿意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也不愿意吹捧赵祯,只能给出一个一般般的评价。
老赵家的人,当皇帝一般般,可在书法绘画上,却远比一般人有天赋。
太祖皇帝赵匡胤在书法绘画一道上,有什么过人之处,寇季不太清楚。
可太宗皇帝赵光义,在书法绘画一道上,有什么过人之处,寇季却很清楚。
太宗皇帝赵光义在书法一道上,造诣十分高深,一手飞白,引的百官争相模仿。
刨去一些人为了拍马屁模仿他的飞白不谈,文官们没有因此抨击他,著史的人没有因此诟病他,就足以说明,他的书法造诣不低。
真宗皇帝赵恒在书法一道上的造诣也不弱,他为了向百官们炫耀自己的书法,没事就作诗,没事就提笔挥毫,将自己的诗词写下来,传给百官们欣赏。
真宗皇帝赵恒,一生写出了足足三百卷的诗词,朝廷将其编撰成册,收录在宫里的藏内。
赵祯明显的继承了自己祖父和父亲的优良基因,在书法、绘画上,天赋都十分过人。
小小年纪,书法一道上,已经展露出了天赋。
一手飞白,写的十分漂亮。
即便是不怎么喜欢夸皇帝的寇准,也曾经在私底下,赞扬过赵祯的书法。
赵祯在绘画一道上,耗费的时间并不算太长。
但即便如此,他画出的画作,也已经有了一些神韵。
寇季仿造赵祯的画的话,可以仿造的一模一样,也可以画出一些神韵。
但是让寇季自己作画的话,他画不出一点儿神韵。
他仿造仿习惯了,能模仿所有人的画,也能模仿所有人画中的神韵,但唯独创不出属于自己的神韵。
赵祯在大笑过后,一脸戏谑的盯着寇季道:“朕終于发现,朕有地方能胜得过四哥了。”
寇季撇撇嘴,干笑道:“臣又不是神仙,不可能什么都懂,什么都精。”
赵祯闻言,心情大好,也没有追着痛打落水狗。
赵祯请寇季坐下,吩咐陈琳收了画卷,对寇季笑道:“四哥此番入宫,所为何事?”
寇季见赵祯没有痛打落水狗的意思,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笑着道:“臣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官家吗?”
赵祯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略微有些幽怨的道:“你若真有此心,就应该留在宫里,一直陪着朕。”
陈琳那老货,收完了画卷,听到了赵祯的话,笑呵呵的低声道:“雍国公若是愿意入宫,咱家可以告老还乡,将咱家身上的一切官爵,都让给雍国公。”
寇季头皮有些发麻的瞪了陈琳一眼,喝骂道:“滚蛋!”
陈琳嘿嘿一笑,也不生气,十分识趣的站到了一边。
寇季又橫了陈琳一眼,才看向赵祯道:“臣还是在宫外留着好,臣在宫外,能帮官家盯着满朝文武。”
赵祯脸上重新浮起了一丝笑意,点点头道:“有四哥在宫外帮朕盯着,朕放心。”
寇季跟着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臣有一事不明,还请官家解惑。”
赵祯瞥了寇季一眼,哭笑不得的道:“还说你不是有事才入宫的?”
寇季干巴巴一笑,没有多做解释。
赵祯也没有追着数落寇季,笑问道:“四哥有何事不明?”
寇季沉吟道:“官家要用贾昌朝?”
赵祯略微有些意外的看着寇季道:“四哥在意贾昌朝?”
贾昌朝的官爵不高,对如今的寇季而言,就是一个小角色。
赵祯没想到寇季会关注贾昌朝。
更没想到寇季会为了一个小角色,亲自入宫一趟。
寇季摇头道:“谈不上在意,只是官家要用此人,还是要慎重一些。”
赵祯迟疑了一下,道:“朕登基以后,此人一直担任着天章阁侍讲。朕跟此人接触过几次,也听过此人讲解明经。
此人年龄不大,但学识却不若。
朕在读明经的时候,遇道了什么不懂的地方,找此人问策。
此人一讲就透,远比向公、王曾等人给朕讲课的时候,要讲的清楚。
朕觉得此人是一个人才,想要重用他,为何四哥不看好此人。”
寇季坦言道:“此人在明经一道上的造诣,确实不弱。再养一些名望,就算被称之为大儒,也不为过。但学问是学问,为官是为官。
官家看人、选官,不能仅凭学问。
学问好的人,未必就是一个好官。”
赵祯听到这话,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寇季继续说道:“我朝虽然是以学问取士,但不能以学问派官。以学问取士,只是为了从众多读书人中,筛选出良才,为朝廷所用。
但这些良才当中,谁能担当大任,谁不能担当大任,就不能再用学问衡量。
朝堂上之所以有那么多迂腐之辈,有那么多碌碌无为之辈,就是因为以学问量才的结果。
学问只代表学士,不能代表能力。
若是朝廷一味的以学问量才。
那朝野上下的官员,就会重学问,轻能力。
长此以往,官员们只会思量,如何精进自己的学问,根本不会去多考虑如何帮着官家你治理天下,如何让自己所任的地方变富足、变清明。
当满朝文武都追求学问的时候,谁还能帮官家治理天下?”
赵祯听完了寇季这一席话,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寇季的话,跟他从小见识到、感受到的选才的方式,是相违背的。
但他没有反驳寇季,而是听着寇季继续讲下去。
寇季见赵祯皱着眉头,就知道,空讲大道理,很难说服赵祯,必须拿出一些有说服力的例子。
寇季略微思量了一下,盯着赵祯问道:“官家觉得丁谓此人如何?”
赵祯闻言,眉头皱的更紧,沉声道:“此人乃是一个欺上瞒下的奸佞。”
寇季点点头道:“那官家知不知道,丁谓初入仕途的时候,并不是一个欺上瞒下的官员。”
赵祯一愣,语气不定的道:“朕对此人的以前,略有耳闻,但朕对此人恨之极深,所以没有深究过。”
寇季感慨道:“那官家该好好的研究研究此人。”
赵祯挑着眉头,盯着寇季,没有说话。
寇季不让他去关注那些忠臣良将,反倒让他去关注一个奸臣,他有些不解。
寇季在赵祯不解的眼神中,继续说道:“官家不应该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那些忠臣良将身上,也应该分一些,去看看那些大奸佞。”
第0588章 忧伤的赵祯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人初生的时候,性子是纯净善良的,后天的学习和影响,让人发生了改变。
有人在后天学习和影响中,变成了大奸大恶之人。
也有人在后天学习和影响中,变成了忠勇果敢之人。
没有人生来就是坏的。
人之所以会变坏,全是因为在学习的过程中,被别人灌输了错误的学问,又或者被身边的人影响,所以才变成了恶人。”
为了向赵祯讲明量才的重点,寇季不得不将《三字经》搬出来。
《三字经》乃是后人所著。
现在可没有出现。
毕竟,《三字经》中提到的‘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的主人翁苏老泉苏洵,如今还不及弱冠之龄。
“人之初,性本善……”
赵祯下意识的重复了一下寇季说出的《三字经》。
心中量才的标准,有了一些动摇。
寇季见赵祯在思考自己说过的话,就继续说道:“丁谓初入仕途的时候,并不是一个大奸大恶之人。不仅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反而还是少有的干才。
他外任期间,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建立了不少的功勋。
文治武功方面,皆有建树。
丁谓的履历卷宗,就在吏部存放着,回头臣可以让人拿过来,让官家好好的看一看。
丁谓在外任职的时候,是一个好官。
为何入了朝堂以后,就变成了一个大奸大恶之人呢?
就是因为朝廷的量才之法,有问题。
朝廷量才,重学识、重名望、重出身。
唯独不重视能力。
所以丁谓在外任职期间,屡立功劳,却没有得到升迁。
丁谓大概是发现了自己再怎么帮朝廷做事,再怎么帮朝廷立功,也得不到升迁。
所以就换了个法子,帮自己谋求仕途上平步青云。”
赵祯听到此处,脸色有些难看。
丁谓是他父皇在位期间出现的官员,丁谓帮朝廷立了无数功劳,却得不到升迁,他父皇是有责任的。
作为人子,听到自己父亲有错,他心里自然不痛快。
依照孝道,他不仅不能说他父皇的坏话,还得维护他父皇的名声。
但他却没有阻止寇季说下去,也没有因此降罪寇季。
因为寇季的话,入木三分。
已经明确的指出了朝廷量才的弊端。
他今日若是阻止了寇季说下去,以后说不定再也听不到如此的逆耳忠言。
寇季见赵祯脸色不太好看,略微咬了一下牙,继续说道:“丁谓立功得不到升迁,所以他认祖归宗,认回了那个比较有名望的祖宗。
丁谓有了有名望的祖宗以后,立马就得到了升迁。
他升迁到了汴京城以后,也没干什么利国利民的事情。
只是一味的欺上瞒下,借此平步青云。”
赵祯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寇季,迟疑的道:“是朕父皇的过错?”
寇季沉默了一下,他觉得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他看向赵祯道:“先帝以学问、名声量才,满朝文武自然纷纷效仿。”
赵祯听到这话,脸色更加难看。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官家登基时间也不短了。应该明白什么叫做上行下效。”
“朕……”
赵祯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和寇季一起数落他父皇?
他做不到。
寇季说的句句在理,也有现成的例子在,足以说明他父皇在量才方面,有问题。
寇季见赵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大致能猜测到赵祯的心思。
寇季继续说道:“臣再给官家举一个例子。臣在吏部任职,曾经派人下去调查过各地官员,碰到了两位十分有趣的知县。
其中一位知县,在任职期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同一个闺中小姐,整日里躲在府上,吟诗作赋,精研学问,将一众政务,全数丢给了县衙里的佐官、小吏。
所以这位知县治下,经常发生佐官、小吏欺压良善的事情。
但让人意外的是,此人居然数次获得了上官的推举。
其原因就是此人在士林里有名气,肚子里有才学。
另外一位知县,在任上,每日都会走出府衙,去自己治下的县里四处走走,路遇不平,便为其伸冤。闲暇的时候,就会想尽办法,带着县上的百姓们,一起谋福。
在他治下,县上的百姓们虽然过的并不富裕,但是却没有人饿死,也没有人受到欺压。
让人意外的是,此人三迁知县之位,九年时间里,没有升迁一步。
其原因就是此人在士林里没什么名气,甚至跟自己的上官,交往也不怎么深。
臣曾经派人找他的上官询问他在任职期间的过往的时候,他的上官居然对他没有太多印象。
臣……”
“够了……”
赵祯咬着牙,打断了寇季的话。
他不想再听寇季继续举例了。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是在他心里,他父皇的名字,跟昏君两个字,正在逐渐靠拢。
他怕寇季再说下去,他父皇的名字就和昏君两个字重叠在了一起。
他父皇就算再怎么不堪,对他还是十分好的。
他不想让他父皇在他心里留下的英明神武的形象,破碎的一点儿也不剩。
赵祯深吸着气,强压着心头的不适,低声对寇季道:“你直接告诉朕,朕该怎么做就行了。”
寇季见火候到了,也就没有继续再破坏赵恒在赵祯心里的形象。
寇季说道:“官家不应该把目光注视到忠臣良将身上,也应该把目光放在那些奸臣身上。忠臣良将身上,有官家能够学到的东西,奸臣身上同样有。
官家可以从忠臣良将身上学到如何量才。
从奸臣身上会学到更多量才的方式。
许多大奸大恶之人的官员,初入仕途,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他们都是在仕途上,才变成大奸大恶之人的。
他们为何会变成大奸大恶之人,值得官家好好的追寻。
是朝廷做了什么,让他们变成了大奸大恶之人。
还是他们在入仕途以后,受到了什么影响,变成了大奸大恶之人。
都值得官家深究。
官家若是弄清楚了他们为何会变成大奸大恶之人,就能防微杜渐,就能对朝廷的一些政令,以及朝廷的量才之道,加以改正。
如此,才能让我大宋多一些好官,少一些奸臣。
如此,才能让我大宋政治清明,国力蒸蒸日上。”
顿了顿,寇季又补充道:“其实,太祖皇帝在位期间,定下的官员考核制度,还是很不错的。太祖皇帝十分重视地方官,知道地方官是朝廷的根基。
所以在派遣地方官的时候,十分慎重。
在调任地方官、考核地方官的时候,也十分严格。”
赵匡胤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得到了皇位,确实有些不地道。
可赵匡胤确实比那位被他抢夺了皇位的小皇帝,更适合当皇帝。
不论是平定四方,建立王朝,还是施政手段,都是十分厉害的。
赵匡胤深知地方官,是朝廷的根基。
所以对地方官的重视,远超其他的朝代。
县、州一级的地方主官,每一位在上任之前,他都要过问。
在上任之后,他还派遣了不少人,从四面八方盯着。
各地的通判,皆是他的耳目,为他帮助地方官施政以外,还帮他监督地方官,可以秘密的向他打小报告。
此外,他还派遣朝中重臣,兼任各地主官,对地方官加以约束。
包括御史台、三司,皆在帮他监督着地方官。
在地方官升任途径上,考核也十分严格。
在地方官升迁的时候,不仅考核他们的政绩,还得考核他们的风评,真真正正民间百姓给出的风评,而不是他的上官给出的。
当然了,他们上官的风评,也夹杂在其中。
但在其中的比重并不重。
此外,地方官调任的时候,赵匡胤要亲自审核,核准以后,才会准许其升官。
由此可见,赵匡胤对地方官的重视,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程度。
然而。
赵匡胤定下的考核官员的方式,赵光义继承了下来,但他并没有赵匡胤那么大的毅力,对每一任地方官都严加考核以后,才准予升迁。
不仅没有严加考核,还开了无数条口子,帮着他看好的一些官员,火速升迁。
比如寇准,就是其中的一位受益者。
寇准在中了进士以后,在外任职了两任知县,没有经立州、府历练,就火速的被赵光义召回了京中为官,一路平步青云。
再比如,酒鬼宰相苏易简,在外任职不满三年,就被火速召还回朝,担任了御史言官。然后一路平步青云,用了十二年,坐上了参知政事的位置。
赵光义开了无数口子,到了赵恒即位以后,口子开的就更大了,隐隐成了一种风气。
有学问、有才华、有名望的,又会拍马屁的,皆能火速升官。
有没有能力,他不在乎。
只要拍马屁把他拍舒服了,又或者能顺着他的心意,帮他求仙问道,那升官就是妥妥的事情。
参知政事一类的重位,也能随便委任出去。
北宋有名的五个大奸佞,北宋五鬼,全是他提拔的。
“呼……”
赵祯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脸上挤出了一个十分难看的笑意,对寇季道:“四哥的话,朕记住了。”
不等寇季开口,赵祯又道:“朕乏了……”
寇季见此,赶忙起身,拱手道:“臣……有罪……”
赵祯摇摇头,叹息道:“人常说,忠言逆耳。以前朕体会的不够深,现在終于明白了,忠言到底有多逆耳。”
寇季苦着脸道:“臣不该……”
寇季想再次认罪,可赵祯却打断了他的话,赵祯看着寇季道:“四哥的话虽然刺耳,但是句句在理。四哥也是为了朕的江山社稷,才不得不说出这番话。
错不在四哥,在朕。
是朕看的不够清楚,想的不够明白,才让四哥说出这些话的。”
顿了顿,赵祯又道:“四哥不必因为说出了这番话,担心会触怒朕。四哥不说的话,也许朕一辈子也看不明白。”
赵祯语气有些唏嘘的道:“四哥若是不说的话,满朝文武,没人会给朕说。他们会顾忌父皇的名声,将此这些话藏在心里,藏一辈子。
朕要治理天下,就得看清楚天下。
若是没人跟朕说实话,朕如何看清楚天下?
朕看不清楚天下,又如何治理天下?
就像是西域。
朕不了解西域的时候,朕和满朝文武一样,以为西域是不毛之地,没有可取之处。
可当朕了解了西域以后,才知道,西域并非不毛之地。
满朝文武说的话,作不得真。
朕的自己了解,自己看,才能分辨出其中的真伪。
四哥在让朕看清楚天下,在让朕学会分别真伪,朕该感激四哥的。”
寇季躬身道:“臣不敢……”
赵祯苦笑了一声,道:“可朕感激不起来,甚至还有点想和你打一场的心思。毕竟,你戳破了父皇在朕心中的形象,将父皇在朕心里留下的英明神武的样子,砸了个粉碎。
那是朕的父皇,朕的生身父亲。
他对天下如何,朕不想说。
但他对朕,真的好。
所以,朕听到了一些有关他施政的话,心里不痛快,你应该能理解。”
赵祯是真的没有怪罪寇季的意思,所以他将话说的坦白通透。
有怨气就是有怨气。
没有遮遮掩掩,坦白的告诉了寇季。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臣能理解……回头臣陪着官家打一场……”
顿了顿,寇季补充了一句,“臣不会留手的。”
赵祯一愣,哭笑不得的摇头道:“算了吧……朕习武也有三五年了,你却不习武,以前的你还能跟朕交手一二。现在的你,根本不是朕的对手。
你陪朕打,就是在讨打。
如今你也是一位国公,也是有身份的人。
朕若是将你打的鼻青脸肿的,你和朕脸面上都不好看。”
寇季苦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赵祯倒不是在跟他吹牛。
赵祯在习武的时候,是真的下了苦功的。
没事就拉着人真真正正的对练,为此没少挨打,如今跟宫中一些武艺偏弱的将士,能对拆许久。
虽然算不上是一个高手。
但是吊打寇季,还是轻轻松松的。
第0589章 作死的慕崇
“朕乏了……”
赵祯叹了一口气,说着。
寇季苦笑了一声,拱了拱手,“臣告退……”
寇季在赵祯的注视下,离开了宫殿。
寇季的身影消失以后,赵祯侧躺在了座椅上,有些恍惚的询问陈琳,“陈琳,父皇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陈琳听到了赵祯的问话,急忙喊道:“先帝自然是英明神武,乃是天底下少有的圣明之君……”
“呵……”
赵祯晒笑了一声,摇摇头,“朕不该问你的。你是父皇的心腹,说话自然偏向着父皇。”
陈琳急声辩解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奴婢若是有……”
赵祯微微皱起了眉头,打断了陈琳的话,“就别赌咒发誓了……你们一个个赌咒发誓的在朕面前说着违心话,朕可以被你们蒙骗,可苍天会被你们蒙骗吗?”
“奴婢……”
“够了……陈琳,朕不是傻子。父皇若真是英明神武,若真是天底下少有的圣明之君,我大宋也不会被辽国骑在头上。更不可能让西夏一个区区家奴坐大。
你心里若是真的将父皇当成英明神武的明君,刚才四哥隐隐指责父皇的时候,你就应该跳出来喝斥他。
可你没有跳出来喝斥他。
这说明,在你心里,父皇并不是英明神武。”
赵祯恼怒的瞪着陈琳喝斥。
“噗通……”
陈琳吓了一跳,瘫坐在了地上,然后快速的爬起身,匍匐着到了赵祯脚下。
“奴婢……奴婢……”
陈琳哀声想为自己辩解。
赵祯却在他开口辩解之前,皱着眉头道:“别动不动就一副奴仆的样子,朕不喜欢看人跪着。王曾说,人要是跪久了,就站不起来了。
朕深以为然。
所以朕不希望我大宋的臣民都跪着。
朕希望我大宋的臣民,都挺直了腰杆子站着。
所以不要在朕面前动不动就下跪的。”
陈琳惶恐的道:“奴婢知罪……”
赵祯见陈琳一副可怜的样子,就不忍心在训斥下去了,终究是从小照顾着他长大的老人,多少有些情份在,现在朝野上下,能让他记住情份的人,不多了。
赵祯背负双手,盯着陈琳道:“陈琳,朕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所以你以后在朕面前,不要再说假话了。
你跟朕说实话,朕或许会迁怒于你,甚至庭杖你。
但朕回过了神,想明白了,会向你赔罪,也会补偿你。
可你若是一味的跟朕说假话的话,朕察觉出来了,就会厌恶你。
你跟朕虽有情份,可经不住一次次的厌恶消磨。
等你耗光了朕对你的情份以后,你就再也不会出现在朕身边了。”
“呼……”
赵祯长出了一口气,幽幽的道:“朕不想变成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所以朕才跟你说这么多。朕希望你能陪着朕,走一辈子。”
“奴婢……”
陈琳匍匐在地上,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哭。
赵祯哼了一声,“别跪着了,滚去吏部,将四哥所说的丁谓,以及那两个县官的卷宗,给朕拿过来。再去一趟藏,将太祖的起居注和太祖制拿过来。”
“喏……”
陈琳答应了一声,赶忙起身往殿外走去。
殿内只剩下了一个人。
赵祯端坐在座椅上,长吁短叹的道:“四哥也没有给朕说实话,但四哥对朕,比你对朕要真诚。四哥当真是兄弟,所以在朕面前畅所欲言;但你当朕是主人,所以在朕面前说话的时候总是遮遮掩掩。
朕已经在朝堂上听够了假话了,还要在后宫里听假话。
你也不替朕想想,朕活在一片假话当中,真话对朕而言,有多珍贵。”
赵祯略微沉吟了一下,继续自顾自的道:“四哥是天授之人,偶尔能得到上天的启示,此事只有太师、朕和他自己知道。
太师将此事告诉朕的时候,朕有些不信。
可现在不得不信。
贾昌朝此人,跟四哥并没有交集,也从未投入到过任何人门下。
朕若不是学明经的时候遇道了他,都不知道朝堂上有这么个人。
此人出仕以后,并没有犯过什么错。
在担任天章阁侍讲的时候,还有些功劳。
从此人身上看不到一丝恶迹。
四哥却知道此人存在,甚至知道此人难以重用。
一个小小的天章阁侍讲调动,让你亲自入宫一趟,足以说明一切。
还有狄青,一个替人顶罪的罪囚,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年,除了模样长的俊俏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为了他,不惜跟张伦,还动用寇府的关系,将其安排在军中,将其推荐到曹玮门下。
他又不是寇府的人,也不是寇府的亲眷,更不是寇府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值得你动用人情,将其引入到曹玮门下。
曹玮,我大宋武将中的顶梁柱。
想拜入他门下的人,多如牛毛。
若不是你插手,以狄青的身份,恐怕一辈子也不会跟曹玮有任何交集。
如今狄青初入军中,虽然没有建立什么大的功业,但却已经崭露头角。
他率领的虎字军,俨然成了保州边塞的一霸。
辽国南下打草谷的兵马,愣是不敢从保州经过。
狄青已经露出了良将的潜质。
还有范仲淹、杨文广……
有这四个人作证,朕想不相信你是天授之人,都难。
也唯有天授之人,才能在短短数年间,让我大宋生出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既然不愿意说,朕便不问。
朕等你开口。
你若一辈子不说,朕便一辈子不问。”
赵祯的话,缓缓的消散在了殿内。
除了殿内的死物以外,没有人听到。
寇季丝毫不知道,他最信赖的祖父寇准,已经将他给卖了。
卖的毫无痕迹。
卖的没有一点儿风声。
庆幸的是,寇准告诉赵祯的,只是他自己的猜测,而不是寇季真正的秘密。
不然,寇季真的不知道自己如何在大宋朝立足了。
寇准就算把他当成了亲孙子,赵祯就算把他当成了亲兄弟,在得知了他是后来人以后,也会果断的将他拿下,然后逼着他将历史的进程写下来。
因为比起亲孙子、亲兄弟,大宋江山社稷更重要。
只要他们知道了历史的进程,就能想方设法的规避很多对大宋有害的事情,让大宋安安稳稳的一代一代传下去。
此事远比长生不死,更能引人疯狂。
毕竟,一些帝王追求长生不死,也是为了自己的江山社稷能够一代一代安安稳稳的传下去。
寇季一点儿也不知道,被拘禁的风险,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他回到了府上以后,揣测不安的待了两天。
生怕赵祯会因为他说赵恒坏话的事情,出手教训他。
可是等了两天,也没有等到赵祯教训他的旨意。
只等到了赵祯改判贾昌朝改任国子监博士一职的消息。
寇季得到了这个消息以后,松了一口气。
赵祯改判贾昌朝,说明他的话,赵祯听进去了。
贾昌朝此人,也算是北宋的一位名臣,官至参知政事。
是一个十分有学问的人。
我国第一部多音多义的手册,就是由他主导编撰完成的。
也就是字典的雏形。
此人学问不错,但是为官比较偏私。
在为官期间,在政务上并没有太大的建树,好的坏的都没有。
倒是在文学上面,颇有建树。
此人就是寇季在跟赵祯讲述的过程中,用作举例的那个不好治理政务,独好学问研究的典范。
此人对朝廷而言,可有可无。
但在文学研究,以及教化传播方面,却是一位大才。
此人就不应该出现在朝堂上搞政治,他应该待在国子监、太学里,精研文学,推广多音多义的手册。
若是他能在多音多义手册方面多下一些工夫,说不定能弄出一本囊括了所有文字的字典。
有了字典,大宋朝大兴教化之道,就方便多了。
字典对识字的帮助有多大,寇季可是亲身体会过的。
若是能结合着字典、角音等创出拼音,那推行教化,就更方便了。
如此一位大才,明明可以帮文化的推广做出巨大的贡献,却非被拉去搞政治,在朝堂上浑浑噩噩的度日,简直是在浪费人才。
赵祯在得到了寇季的提醒以后,能果断将此人安排到国子监,就说明赵祯已经看到了此人身上的闪光点。
此人若是能尽早研究出字典的雏形,寇季不介意做一些引导,让他编撰出一本真正的字典。
他若是编撰出了字典,那所获的功德、名声,远比他出任参知政事要多得多。
往后千年、万年。
随着世界的发展,人们或许会忘记明经之类的圣贤之书。
但只要有人说汉话,就不会忘记字典的存在。
他若真的能编撰出完善的字典,借此称圣,那也不为过。
不过,寇季现在还不想引导他。
寇季必须等,等到巴格达智慧馆里的知识,被搬运过来。
巴格达智慧馆里的知识,被搬运过来,公之于众后,一定会对大宋的许多文化,造成巨大的冲击。
寇季借着大宋所有读书人沉寂在智慧馆里知识冲击中的时候,将自己准备传授出去的一些干货,悄悄传授出去,那样才妥善。
在海量的知识碰撞的时候,在中西方成千上万的先贤智慧碰撞的时候。
谁会在意寇季传授出去的那点东西。
……
赵祯和寇季之间发生的事情,只是一个小插曲。
无论是寇季进宫,还是赵祯改判贾昌朝,在满朝文武相争最激烈的时候,没有掀起任何一点波澜。
满朝文武相争的场面越来越激烈。
从最初的七品官被波及,到现在隐隐已经波及到了四品官。
一些辞去了仕途,挂着四品官头衔在家中养老的老臣,在一些门生故旧的鼓动下,参与到了斗争当中。
朝堂上每天都要骂战。
朝堂上每天都有人被罢落。
当一位挂着兵部侍郎头衔辞仕的老臣身败名裂,被贬为了庶民以后。
斗争迎来了一次升级。
只是还没有开始。
就被人生生的掐断。
掐断斗争的是慕崇。
慕崇在文武相争的时候,一直在蛰伏。
一直在等待出手一字交子铺的机会。
当西夏前来朝拜的使臣进入到了大宋以后,慕崇終于等到了机会。
西夏使臣在得知了大宋朝满朝文武正在为一字交子铺争斗不休的时候,就主动找上了慕崇。
有意购买慕崇手里的另外一成一字交子铺的份子。
也不知道西夏使臣给慕崇许诺了什么,慕崇居然有些意动。
在他们双方还没有交易之前,风声就被传播了出去。
然后,正斗的面红耳赤的满朝文武,瞬间停止了争斗,目光齐齐的落在了慕崇身上。
如今的满朝文武,经过了一轮又一轮的清洗,剩下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主战派。
朝廷先后在北疆、西疆打了两次大胜仗,开疆拓土了两次。
让主战派的官员们,有了底气。
他们心里有底气,自然不可能再看到自己锅里的肉,流到别人碗里去。
他们在朝堂上打出了猪脑子,他们心甘情愿。
但是有外人插手,他们就不答应了。
于是乎,慕崇凉了。
不需要人吩咐,不需要人操纵。
刑部、兵部,一起联手,以慕府窝藏朝廷钦犯为由,封了慕府。
足足三千多披甲持刃的禁军将士,将慕府团团围困,床弩、百虎齐奔等利器,齐齐的架在了慕府的墙头上。
若不是寇季没有答应,恐怕火枪和火炮也得一并出现在慕府的墙头上。
朝廷两大衙门,一起动手,对付慕府,还摆出了如此大的阵仗,难免有些兴师动众。
但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他们兴师动众的原由。
重兵围困慕府,不仅仅是为了围困慕府。
更多的是为了震慑那些手伸的太长的西夏人。
刑部和兵部出手没多久,户部、工部联手,清查了慕府在汴京城内的所有人,以及慕府的所有产业,并贴上了封条。
礼部看到了六部中有四个对慕府下了黑手,不甘示弱的给慕府头上扣上了一条违制的罪责。
礼部给慕府定的罪责,有理有据。
慕府名下,有一座别院,乃是太宗皇帝赐给投诚大宋的吴越王的产业。
几经转手,到了慕府名下。
别院里有一处王爵才能配备的雕刻。
由于上面长满了青苔,所以没人在意。
如今被围困慕府的将士们清理出来了,就成了一条大罪。
第0590章 朝廷……穷啊!
礼部为慕府定下了大罪没多久,吏部的官员就找到了寇季的门上。
吏部官员想让寇季出手,一起痛打落水狗。
寇季思量了许久,拒绝了吏部官员的提议。
六部如今可是实权衙门,一起出手对付慕府,有点太看得起慕府了。
幕府只是一个商人世家而已,又不是什么官宦世家,朝里有人在做高官。
寇季虽然没有答应吏部官员的提议,但为了避免吏部离心离德,就吩咐吏部官员走一趟慕府,收缴了慕府皇商的资格。
吏部官员走后,寇季坐在偏厅内的座椅上,喃喃自语,“慕崇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干出这么蠢的事情?”
慕崇又不是那种蠢的无药可救的人,他经常跟官场上的一些人厮混,该有的政治嗅觉,还是有的。
他不应该在满朝文武为他斗的正凶的这个节骨眼上,去接触西夏的。
寇季一脸的疑惑不解。
傍晚的时候。
寇府的仆人匆匆出现在了寇府后院,向寇季禀告,“少爷,刘亨少爷到了……”
“刘亨?”
寇季有些意外,“请他到偏厅叙话。”
寇府仆人出了偏厅,引领着带有一身风尘仆仆气息的刘亨进入到了寇府偏厅。
刘亨一见到寇季,面色十分沉重的道:“慕崇丢了……”
寇季一脸愕然。
刘亨咬了咬牙,继续道:“慕崇的儿子慕容,也丢了……”
寇季脸上的愕然更胜,他盯着刘亨,有些难以置信的道:“你们明里暗里,那么多人盯着慕府的人,怎么能将人给丢了呢?
刑部和兵部率领了三千兵马,包围了慕府。
慕府的人还有能力跟三千禁军精锐想抗衡?”
刘亨沉声道:“刑部和兵部率领着人马包围慕府的时候,慕崇和慕容已经丢了。”
寇季脸色一沉,“你给弄丢了?”
刘亨摇头,“盯着汴京城内慕府的人的是武德司,我和曹佾盯着的是一字交子铺和蜀中慕府的人。”
寇季皱起了眉头道:“武德司的人,将慕容父子弄丢了……还真是……”
寇季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
武德司虽然创立没多久,可人手皆是从皇城司调遣过去的能手。
那么多能手盯着慕府,居然还能让两个大活人给丢了,寇季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
寇季沉吟了一下,盯着刘亨道:“孟府可有异常?”
刘亨沉声道:“我们在发现了慕崇父子丢了以后,立马带人去了孟府。孟惟仲倒是没有丢,但我们在孟府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谁?!”
寇季追问。
刘亨面色凝重的道:“高处恭……”
寇季眉头一挑,“高处恭拿到了孟家在一字交子铺的份子?”
刘亨郑重的点头,道:“孟府的人我们已经控制起来了,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已经落到了高处恭手里。”
寇季皱眉道:“若不是西夏突然插手,争夺一字交子铺份子的角逐,不会这么快落幕。”
寇季瞥向刘亨,问道:“官家是如何看待这两件事的?”
刘亨摇了摇头,苦着脸道:“我刚从蜀中回来,还没来得及到宫里去复命,官家就派遣陈都都知传令给我,让我带着人去了孟府。”
寇季皱着眉头道:“慕崇父子的踪迹,可查过?”
刘亨点头道:“已经查过了,并没有查到他们父子离开汴京城的痕迹。”
寇季略微一愣,思量道:“你的意思是,他们父子二人还在汴京城?”
刘亨缓缓点头道:“有些推断,但不好证实。”
寇季疑惑的看向刘亨,“有何难处?”
刘亨叹了一口气道:“有些地方,我们的人进不去。”
寇季闻言,声音略微有些冰冷的道:“西夏驿馆?!”
刘亨点头道:“慕崇在失踪前,和西夏人接触过。我们在汴京城四门处,并没有查到慕崇父子离开的踪迹。所以慕崇父子很有可能是被西夏人给私藏了。”
寇季盯着刘亨道:“你们怎么确认,慕崇父子没有离开汴京城?能离开汴京城的道路,可不仅仅有四门。若是只有四门的话,夏竦也不会在八王叛乱的那一夜,逃离了汴京城。”
刘亨咬牙道:“就是因为有夏竦这个例子在前,所以汴京城内凡是有人能出去的地方,皆有皇城司的暗探在。一些人不能出去,但却能贯穿城墙内外的小洞小道,也被我们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此事是我带人亲自去做的,不会有任何差错。”
顿了顿,刘亨还补充了一句,“在此过程中,我们还捉拿到了近千在水道内拐卖婴儿的拐子。”
寇季沉吟着道:“你做事我自然信得过。既然你确认慕崇父子没有离开汴京城,那慕崇父子还真有可能藏在西夏驿馆内。”
寇季瞥向刘亨,吩咐道:“你派人盯着西夏驿馆。我入宫去见官家。”
刘亨点点头。
二人一起出了寇府别院。
跨上马,入了城。
入城以后,刘亨往皇城司所在的方向去了,寇季则策马奔到了皇宫门口。
到了皇宫门口,跳下了马背,将马缰绳扔给了金水桥边上守着的将士,亮了亮腰牌,进了皇宫。
寇季一进皇宫,就撞上了正准备去传唤他的陈琳。
陈琳脸色十分难看,见到了寇季以后,也没有多寒暄,张口便道:“雍国公,官家召您在资事堂见面。”
寇季略微点点头,沉声问道:“官家心情很差?”
陈琳一脸苦涩,没有说话。
赵祯第一次布局,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还是他手底下的鹰犬出的纰漏,他心情能好?
陈琳一路默不作声的带着寇季到了资事堂。
寇季一进资事堂,就看到了赵祯、王曾、吕夷简三人,脸色难看的坐在堂内,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臣寇季参见官家……”
“不必多礼……”
“见过吕相,见过王相……”
“不必多礼……”
赵祯看到了寇季,没有了往日的热情,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吕夷简和王曾二人皱着眉头,同样心事重重。
寇季见此,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开口笑道:“你们三位是怎么了?跟霜打了的昆仑紫瓜似的?”
赵祯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浓浓的叹息了一声。
吕夷简橫了寇季一眼,也没有说话。
反倒是王曾,瞪了一眼寇季,略带埋怨的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什么什么时候?”
寇季故作惊讶状,“西夏和辽国联军打过来了?”
赵祯无奈的瞥了寇季一眼。
吕夷简、王曾,齐齐冲着寇季瞪眼。
王曾没好气的道:“西夏和辽国联军若是打过来了,我们还能在这儿静坐着?”
寇季好奇的道:“既然不是西夏和辽国联军打过来了,那你们有什么好忧愁的?官家是天下第一人,您二位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大宋朝,还有事情能拦得住你们三人?”
王曾盯着寇季道:“慕府的事情,你可知道?”
寇季缓缓点头,“略有耳闻。”
王曾瞪着眼道:“慕崇父子失踪了,很有可能就藏在西夏驿馆内。”
寇季假装愣了一下,然后十分自然的道:“那还等什么,派人去包围了西夏驿馆,仔细搜寻一番就是了。”
赵祯、吕夷简、王曾三人略微一愣,然后齐齐皱起了眉头。
吕夷简不悦的道:“我们今日若强围了西夏驿馆,那西夏人一定会冤魂我们。以后少不了跟我们大宋作对。”
寇季有些好笑的道:“我们今日不强围西夏驿馆,西夏人就不会跟我们做对了?据我所知,我大宋礼待西夏使臣多年,可我大宋的使臣到了西夏,可没遭受过一点儿礼待。
此外,我大宋一直对西夏礼待有加,可西夏从没停止过跟我大宋作对。
所以西夏跟不跟我大宋作对,跟礼待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吕夷简张了张嘴,愣是被寇季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寇季有些不依不饶的继续道:“我大宋对西夏礼待多年,并没有换回西夏忠心耿耿的追随。既然如此,我们干嘛还礼待他们。
而且,我大宋早已今非昔比,已经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也不需要跟比我们弱的西夏,虚与委蛇。
今日我们就派兵围困了西夏驿馆,西夏又能拿我大宋怎样?
西夏若是不服气,跟我们打一场就是了。
如今的西夏,比起青塘,都少有不如。
青塘尚且对我大宋恭敬有加,对我大宋唯命是从的。
西夏凭什么跟我大宋叫板?”
赵祯、吕夷简、王曾三人听完了寇季的话,愣愣的瞪起眼。
他们觉得,寇季的话很狂妄。
但却十分的提气。
我大宋礼待番属多年,也没有得到番属的真心投靠。
以前大宋不愿意擅动刀兵,所以跟他们虚与委蛇。
如今可以动刀兵了,那干嘛还对他们客气?
我大宋又不是什么小角色。
普天之下能跟我大宋一教高下的,唯有辽国。
其他的,有什么资格跟大宋叫板?
西夏倒是喜欢叫嚣,可被教训了两次以后,你看他们还叫吗?
赵祯、吕夷简、王曾三人,一瞬间想了很多。
赵祯、王曾二人,有些意动。
可吕夷简却皱起了眉头。
吕夷简盯着寇季,沉声道:“围困西夏驿馆倒是容易,可一字交子铺的份子,恐怕已经落到了西夏人手里。若是我们跟西夏闹僵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可就没有那么容易拿回来了。”
“哈哈哈……”
寇季笑了,笑的很大声。
吕夷简瞪着眼,喝斥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寇季大声笑着道:“因为吕相你讲了一个特别好听的笑话。西夏人不讲规矩,随意插手我大宋的事务,那我们干嘛还跟西夏人讲规矩。
他们拿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给他们就是了。”
赵祯、吕夷简、王曾三人,疑惑不解的盯着寇季,静等下文。
寇季笑着道:“朝廷承认,一字交子铺的份子,才算是份子。朝廷若是不认,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就是一张废纸。
所以,他们拿到一字交子铺的份子,有什么用?
又不能参与到一字交子铺的管理当中,也不能参与到一字交子铺的分红当中。
那他们手里的份子,还算是份子吗?”
赵祯三人闻言,神色各异。
王曾脸颊略微有些羞红的道:“我堂堂大国,行无赖之举,会被人看轻的。”
寇季摇头笑道:“我们会不会被人看轻,在拳头,不在礼仪。礼仪是我们用来招待朋友的。对付那些豺狼,只能讲拳头。
我们没有教训西夏之前,西夏人对我们什么态度?
我们教训了西夏之后,西夏人对我们又是什么态度?”
赵祯三人沉默不语。
寇季自问自答道:“我们没有教训西夏之前,西夏对我大宋,没有半点重视之心,只想着从我大宋捞好处。不仅仅是西夏,其他番属皆是如此。
我们教训了西夏以后,西夏对我大宋恭敬了不少,献上的岁礼,也比往年丰厚了五六倍。
其他的番属,对我大宋也恭敬了不少。
比如青塘、大理等等。
岁礼皆比往年献的丰厚。”
寇季盯着赵祯三人,继续道:“朝廷给那些番属们讲礼仪,讲了那么多年,既然没用,那就直接讲拳头。”
赵祯和王曾听完了寇季的话,陷入到了沉思。
吕夷简皱着眉头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你应该懂。我们若是重兵围困了西夏驿馆,其他各番属恐怕会因此产生恐慌。
明年还会不会来我大宋,那就很难说了。”
吕夷简刻意顿了一下,瞥了赵祯一眼,又道:“官家已经取缔了厚赐番属回礼的规矩,所以今年的岁礼,我大宋能进帐一大笔。”
寇季听到这话,一脸愕然。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我大宋朝堂上重臣,开始变得唯利是图了?
居然贪图人家送了礼物?!
居然将人家给自己送礼,当成一种敛财的方式?
吕夷简见寇季一脸愕然,大致猜到了寇季在腹谤他,神色有些不自然。
王曾干咳了一声道:“朝廷……穷啊!”
第0591章 外交还可以这么玩?
这话是摸着良心说的?
能不能将国库外堆放着的那些钱财塞进了国库里以后,再说这话?
朝廷自从得了寇季在河西缴获到了海量钱财以后,就彻底的富裕了起来。
朝廷不仅用那些钱财偿还了从一字交子铺借贷的债务,还塞满了朝廷现有的库房。
封桩库塞满了。
官家的小私库,也塞满了。
国库倒是没有被寇季缴获的那些钱财塞满。
可今岁秋税征上来以后,也塞满了。
朝廷裁撤那些闲散官员、裁撤虚职、裁撤臃肿的兵额的好处終于凸显出来了。
锻钢作坊推广的农具,为农产带来的变化,也凸显出来了。
今年朝廷的征收各项赋税,折合成钱财,足足有九千多万贯。
扣除了朝廷的各项开支以后,还余下三千多万贯。
更关键的是,这里面还没有算上寇季带回来的那五千万石的粮食。
朝廷现在很富裕,前所未有的富裕。
用富的流油形容,也不为过。
赵祯晚上都开始喝羊肉汤了,他再也不用担心晚上喝羊肉汤,会耗费民脂民膏了。
连一向克己节俭的赵祯,都开始奢侈了。
你王曾还好意思说朝廷不富裕?
寇季看着王曾的目光,十分怪异。
王曾感受到了寇季的目光,一本正经的道:“我们要收复燕云十六州,就需要数量庞大的钱财,如今朝廷虽然小有盈余,但我们还是得多备一些钱财。
打仗的事情,官家、我、吕公出不上多少力。
我们能做的,就是让前方的将士,在厮杀之余,能吃上一口饱饭。
最好能吃上肉。”
王曾的话,倒也说得过去。
寇季就没有继续用怪异的眼神看着王曾。
面对赵祯、王曾、吕夷简三人所顾虑的问题,寇季思量了一下,给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寇季沉吟道:“王相、吕相,该让鸿胪寺的人动一动了。”
吕夷简挑起了眉头,“你是想让鸿胪寺的人去安抚各番属使节?”
寇季缓缓点头。
吕夷简皱眉道:“各番属使节,一个个皆是唯利是图的人。不给他们好处,如何安抚他们?而且就算给了他们好处,也未必能消除他们心中的恐慌。
他们中间有一部分人,很有可能拿了钱财,便不再来我大宋。”
寇季笑着摇摇头,“不给钱,跟他们签订盟约,拿盟约安抚他们。”
“盟约?”
赵祯三人一脸疑惑。
寇季笑着道:“我大宋身为宗主国,有义务维持各方安定,所以跟各番属之间,必须签订相应的盟约。比如,作为宗主国的我们,是友好的,绝对不会仗着自己实力强大,就随意插手他们的内政。
所以,盟约上可以写一条,互不干涉内政。
再比如,作为宗主国的我们,有义务让各方少起摩擦,少起刀兵。
所以,盟约上可以写一条,逃奴、逃民等,不得庇护,在发现以后,或者得到相应的邦交文书以后,必须将其遣送回各国。
再比如,再互不干涉内政的原则上,各国使馆,不得庇护使馆所在国的罪囚。如有违反,使馆所在国,有权进入使馆进行捉拿。
我暂时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具体的,你们比我精通。
你们可以好好研究一下。”
赵祯三人一脸惊愕的盯着寇季。
寇季淡然笑道:“总之,签订这一类的盟约,对西夏、辽国而言,可有可无。但对其他各番属而言,还是十分有好处的。
虽然我大宋在盟约签订以后,会有所损失。
但我们获得的利益却是最多的。”
赵祯、吕夷简、王曾三人,又不是什么都不懂。
他们自然明白寇季口中提到的损失是什么,利益是什么。
一旦大宋跟各番属签订了如此盟约,那大宋在外的暗探就得不到保障,他们在暴露了身份以后,很有可能会死。
同时,大宋也没办法随随便便的跟签订了盟约的番属开战。
但相对的,大宋也会获得许多利益。
比如,大宋的人才外流,会得到一定的制约。
毕竟,和周遭各国比起来,大宋的人才无疑是最多的。
所以难免会有所浪费,有所外流。
强如辽国,在人才的培养上,比大宋差了可不止一星半点。
所以辽国才会经常从大宋挖人过去。
再比如,大宋身为宗主国,签订盟约的主导者,在盟约条规方面,话语权要比别人多。
大宋不仅能通过宗主国的身份联合其他番属,制裁那些不听话的番属。
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借助盟约,从其他番属国调兵遣将。
再比如,一旦签订了盟约,大宋和盟约国,就不会擅自动刀兵。
双反边陲的摩擦会减少,双方之间的贸易往来会加大。
比起周遭四邻,大宋是富庶的。
比起周遭四邻,大宋的货物是最多的。
边陲一旦进入到了稳定状态,双方的贸易往来会进入到一个蓬勃的发展起。
大宋借此,可以赚取海量的钱财。
总而言之,只要盟约条规制定的足够好,各番属在获利的同时,大宋也会跟着获利,而且还是吃最丰厚的那一部分利益。
寇季见赵祯三人陷入到了思量中,就笑着继续说道:“就‘互不干涉内政’六个字,就足以让青塘、元山两部,答应跟我们签订盟约。”
大宋如今手握河西之地,又在扬威西域,在西域有不小的名声,想要干涉青塘的内政,还是轻轻松松的。
青塘怕吗?
青塘也怕。
但青塘无可奈何。
他们总不能因为担心大宋会干涉青塘内政,就跟大宋干一场吧?
他们倒是有足够的人手,但是却没有足够的实力。
特别是见是到了大宋的铁骑,以及火枪和火炮以后。
但如果大宋主动提出了互不干涉内政。
青塘必然答应。
至于元山部?
那用担心吗?
元山部就是寇季的狗腿子。
寇季提出的建议,元山部怎么可能反对。
你见过跟主人唱反调的狗腿子吗?
赵祯、王曾、吕夷简三人互相瞧了一番,用眼神交流了一番,皆看出对方心中的惊愕。
王曾、吕夷简二人玩政治,玩了几十年了,还从没有想过用寇季所说的这种办法,跟番属相处。
以往他们跟番属签订盟约,那都是私底下递交的国书。
面对不同的番属,他们的态度也不同。
他们还从没想过,可以跟所有的番属,签订一份盟约。
“这就是……经略天下吗?你小子不是说你已经死心了吗?为何又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王曾心里嘀咕着,神色复杂的看着寇季。
在他眼里,寇季所说的这些话,所提出的这个建议,就是经略天下的一种方式。
因为寇季所说的这种方式,若是操作得当的话,完全可以让周遭的那些番属,按照大宋的意思去做任何事。
虽然寇季提到过‘互不干涉内政’的说法。
但大宋只要能以宗主国的身份去影响周遭的番属,干不干涉内政,有什么关系?
只要能影响,大宋就有无数的办法,让番属唯命是从。
王曾可以毫不客气的跟周遭所有的番属说,论玩心眼,你们全部加起来,也得吃屁。
朝堂上的朝臣们,别的不行,论玩心眼,那还真没对手。
王曾心里想着事,所以没有说话。
吕夷简盯着寇季,沉声道:“此事牵连甚大,需要好好的商讨商讨。”
吕夷简看向了赵祯。
赵祯沉吟了一下,道:“召六部尚书,枢密院正副枢密使。”
顿了顿,赵祯又补充了一句,“张士逊就不用召了,朕烦他。”
王曾知道一些内情,所以听到了赵祯这话以后,没有太大的反应。
吕夷简在听到了赵祯的话以后,一脸愕然。
“官家……”
吕夷简有心说两句话。
赵祯却强硬的打断了他的话,“如今,朕、内廷、六部,皆在为大宋崛起而奔波。可张士逊此人,不仅不出力,还总是喜欢唱反调。
如今正是我们上下一心,一起为大宋强盛努力的时候,这种老鼠屎,就不应该出现在朝堂上。”
赵祯为了清除朝堂上的迂腐之人,费尽心机布了一个局,可最终却被西夏人给破坏了,未竟全功。
仍然有一两个迂腐之人,留在朝堂上,张士逊就是其中之一。
赵祯也没心思再去布一个局了,也没有机会再布一个局了。
所以他就干脆任性了一下。
直接表现出对张士逊的不满。
王曾、吕夷简二人对视了一眼,苦笑了一声。
吕夷简没有再说话。
赵祯真要是任性起来,他们也无可奈何。
毕竟,江山是他家的,他才是江山主宰。
“陈琳,速速去召人吧。”
王曾吩咐了一声站在一旁的陈琳。
陈琳看向了赵祯。
赵祯点点头,陈琳退出了资事堂。
寇季在陈琳离开以后,干咳了一声,询问道:“官家、王相、吕相,咱们是不是忘记了谈论正事?”
赵祯三人皆是一愣。
王曾苦笑道:“倒是把慕崇父子给忘了。”
吕夷简沉吟道:“那就先让西夏人养几天,派人仔细盯着西夏驿馆,实在不行,就以捉拿乱党为由,封锁整条街道。
许进不许出。
米面粮油,皆派人给送上。
让他们敞开了吃,不要钱。
等我们商定完了盟约,安抚了各方使节,再收拾他们。”
吕夷简一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位宰执,如今居然还要特地提一下米面粮油钱,颇具商贾气息。
百姓们若是听到了他这番话,估计会惊掉大牙。
赵祯、寇季、王曾三人,对于吕夷简的提议,都没有反对。
吕夷简执笔写下了一份文书,加盖了相印以后,就送出去让人执行了。
等文书送出去以后,吕夷简再次开口道:“既然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如今已经脱离了慕、钱、孟三家的掌控,那他们三家的人,也就没有必要留了。
满朝文武为了他们三家,斗的你死我活。
六部为了他们三家,齐齐出手。
为了三个商贾,如此兴师动众,传出去了惹人笑话。
尽快平息了此事,让六部的人尽快归位,各司其职。”
赵祯、王曾、寇季三人皆赞同的点头。
西夏人出手,破坏了赵祯的谋划,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已经脱离了慕、钱、孟三家的掌控,他们三个棋子,确实不需要再留着了。
寇季沉吟了一下,看着吕夷简道:“吕相的意思,是杀,是放?”
吕夷简闻言,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王曾也没有说话,反而看向了赵祯。
赵祯思量了一下以后,缓缓开口道:“慕氏当诛,孟氏流放,钱氏贬为庶民。三家钱财,尽数抄没,充入国库。慕氏卖给西夏的一成一字交子铺的份子,从今日起归朕所有,归朝廷所有。
任何脱离了大宋掌控的一字交子铺份子,朕不认,朝廷也不会认。
此话定为铁律,立石为碑,立在所有一字交子铺铺面的院中。
后世子孙,不得逾越。
朕要让所有惦记着一字交子铺的外人,都绝了心思。
一字交子铺,只能属于我大宋。”
赵祯的话,轻飘飘的,但却不容置疑。
寇季、吕夷简、王曾三人听着心神震动。
将一句话,定为铁律,并且明确的告诉后世子孙,不得逾越。
足以说明赵祯在面对一字交子铺的问题上,态度是十分坚定的。
唯一让三个人觉得意外的是,赵祯终究还是没有狠下杀手。
只是将跟西夏眉来眼去的慕家诛杀了。
放过了孟家和钱家。
寇季没有开口反驳,王曾和吕夷简也没有开口反驳。
或许在他们三人心中,这便是慕、钱、孟三家最好的结局。
钱、孟两家,必须得庆幸,庆幸他们遇到了一个仁慈的帝王。
不然,他们两家也得跟着死。
一字交子铺的事情,似乎在这个时候已经画上了句号。
但赵祯、寇季、王曾、吕夷简四人心里都清楚,这件事还没完。
一字交子铺的份子,从商人手里,转移到了权贵手里。
那么接下来的斗争,就将会是纯粹的权贵斗争。
接下来的斗争,也许比之前的斗争,会更加激烈。
贪婪的权贵们,会眼睁睁的看着高家吃独食?
朝廷又怎么能容忍魏王府一脉,手握两成一字交子铺的份子?
魏王府一脉本就是皇室血脉,若是再让他们有了海量的钱财,那他们还不得起怀心思?
第0592章 一群亮出了獠牙的猛兽
朝廷处置慕、钱、孟三家的风声,很快便传了出去。
三家下场不一,有被杀的,也有流放的,还有被贬为庶民的。
许多人在得到了风声以后,大致也猜到了是谁下的命令。
慕、钱、孟三家,此次引起的风波不小。
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明里暗里,几乎都出手了。
内廷的两位若是想处置他们的话,除了一口气全部诛灭以外,不会再有其他。
因为唯有一口气全部诛灭,才能让慕、钱、孟三家引起的风波快速的平息下去。
朝野上下,唯有一人,能在如此乱局下,给三家不同的处置。
那便是赵祯。
赵祯下了命令,给三家盖棺定论,那些正对三家喊打喊杀的文武大臣,纷纷偃旗息鼓。
刑部领头,同大理寺、开封府衙门、巡检司,一起查处了慕、钱、孟三家的产业,同时将三家的人,尽数抓入到了大牢中。
同时,逮捕三家其他人的文书,也由八百里加急,迅速的送往了各地。
各地的府衙,在拿到了朝廷的文书以后,会尽快清理出三家在各地的产业,抓捕三家在各地的人手,然后一起送到汴京城。
曾经在大宋朝内,赫赫有名的三大商家,自此便成了过去式。
豪门大户被查抄,并没有在大宋朝掀起太大的波澜,除了一些同样的豪门大户,有唇亡齿寒的感觉外,普通的贫民百姓,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查处慕、钱、孟三家的事情,下面人在做。
赵祯、寇季、王曾、吕夷简四人不需要赤膊上阵。
他们四人从资事堂,移到了延福宫。
吃了一顿简单的膳食以后。
六部尚书中的其他四人,以及枢密院的正副使,到了宫内。
赵祯带着寇季、王曾、吕夷简三人,在其他六人瞩目下,进入到了延福宫内的正殿。
简单的施礼过后。
其他六人略微有些错愕。
内廷、枢密院、六部的主官,几乎全到了,独缺一人。
张士逊。
赵祯将他们全部招来,必然是有一件足以影响大宋的大事要谈。
可赵祯却将张士逊排除在外。
赵祯对张士逊的不满,表达的如此明显。
他们六个人感受的清清楚楚。
六个人中,没有一个人帮张士逊说话的。
也没有一个人为张士逊鸣不平的。
张士逊跟他们是平级,甚至比起枢密院正副使,还有些不如。
他们不需要巴结张士逊。
赵祯如此明显的不待见张士逊,对他们而言,非但不是一个坏消息,反而还是一个好消息。
朝中真正能掌大权的,就那么几个位置。
朝中真正能参与到朝中大事决策的,也只有那么几个位置。
一个萝卜一个坑。
张士逊倒下了,非但不会影响他们在朝中的地位,反而还会腾出位置,让他们为他们自己人,争夺。
所以,从他们六人进殿,到赵祯开口,都没有人提及张士逊。
仿佛朝堂中没有这个人似的。
赵祯坐在高处,盯着自己手下的九位重臣,声音略显沉重的道:“朕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有一件大事,要跟诸位商量。”
王曾、吕夷简、寇季等人,分别依照文武份属不同,分别坐在赵祯下首的两侧。
听到了赵祯的话,九人没有开口,皆做出了聆听状。
“西夏干涉我大宋的内政,朕很不满意。朕有意教训一下西夏,可又怕惊到了其他番邦使节,所以朕有意安抚一下其他番邦的使节。
朕准备跟其他番邦使节,签订一个盟约。”
此话一出。
九人神色各异。
王曾、吕夷简、寇季三人知道内情,所以稳坐钓鱼台,没有开口。
曹玮脸色如常。
高处恭微微皱起了眉头。
张知白一脸疑惑不解。
王云升和李昭亮二人,有意无意的瞥了寇季一眼。
见寇季神色如常,他们脸上也没有任何神色。
剩下的一人,跟张知白一样,有些茫然。
短暂的沉默过后,高处恭眉头紧皱着道:“要……求和吗?”
高处恭不赞成赵祯的话。
十分不赞成。
大宋向辽国求和,那是迫不得已。
但那些番属算什么东西,他们也有资格让大宋向他们求和?
高处恭虽然贪婪,但他也是主战派的一员。
他是在座的众人中,唯一一个亲眼见证过太祖朝、太宗朝、真宗朝三朝各种变化的老臣。
他亲眼目睹了大宋朝的权力更替,也亲眼目睹了武勋是如何由盛变衰的。
武勋的地位,到了如今,已经变得十分的危险。
若再不稳固根基,那倒下的可能性极大。
虽然赵氏皇族,一直兑现着与国同休的承诺。
但能不能真正的与国同休,能不能守得住家业,还得看自己。
曹家如今出了一位皇后,若是再得一个皇子,那曹家三代无忧。
高家却不同。
高家虽然有成器的后辈,但是比起曹佾、潘夙等人,仍旧差了一些。
更别提朝堂上还有寇季这等的妖孽。
若是他现在不趁机帮高家稳固一下根基,那高家在几十年后,很有可能会脱离权力的中心。
一旦高家脱离了权力的中心,除非出现十分厉害的妖孽,不然再想走进权力的中心,那就难了。
文臣们打压武勋,是不遗余力的。
武勋们一旦脱离的权力的中心,站在权力中心的文臣,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痛打落水狗。
武勋们的根基在哪儿,高处恭十分清楚。
钱财,对武勋们而言,只是锦上之花,战功才是武勋们立足大宋的根本。
所以他在敛财之余,也十分渴望战争。
特别是朱能封公以后,他求战的心思就更胜。
在高处恭眼里朱能就是一个破落户,别看朱能现在封公了,在他眼里,朱能依旧是个破落户。
一个破落户,都能后来者居上,凭借战功,混到跟他平起平坐的地步。
他如何能坐得住?
以前的朝廷,所有人都争着抢着当咸鱼,他跟着当咸鱼,也没什么。
可如今的朝廷,几乎是一片求战声,他自然不能再当咸鱼。
因为他再当下去,有可能就会真的变成咸鱼。
曹玮听到了高处恭的话以后,笑着摇摇头,“不可能求和……”
曹玮眯了眯眼,又幽幽的补充了一句,“那些个番属,没有资格跟我大宋求和,他们若是敢生出这个心思,那就的问一问,我曹玮的刀愿不愿意。”
高处恭皱着眉头道:“可官家的意思……”
曹玮下意识的看向了赵祯,沉吟道:“我若猜测的不错的话,官家要跟那些番属签订盟约,更多的是一种施舍。”
高处恭略微挑起了眉头。
赵祯对于曹玮口中的‘施舍’二字,很满意。
赵祯笑着道:“寇卿,你给诸位讲一讲你的想法。”
寇季点点头,环视众人,缓缓的将他此前在资事堂讲的那番话,讲了出来。
高处恭六人听了以后,一个个一脸愕然的张着嘴。
寇季提出的建议,跟他们以前和番属的相处方式,完全不同,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在寇季讲述完了以后,不等高处恭六人发出疑问。
赵祯就笑着道:“此事,对番属有好处,对我大宋也有好处。细细的算下来,我大宋获得的好处,更多。”
高处恭皱着眉头,一脸沉思。
曹玮沉吟着开口道:“既然对我大宋好处更多,那就值得一试。”
高处恭听到曹玮这话,盯着曹玮道:“你说说,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高处恭可不单单只是问曹玮,签订盟约对大宋的好处,还在隐晦的询问曹玮,签订盟约,消除了刀兵,对武勋们有什么好处。
曹玮笑着道:“安抚了四边的各番属,我们就能抽出更多的兵力,对付辽国。”
不等高处恭继续开口,曹玮就继续道:“举国之力,征讨燕云,若是拿不会燕云,我们就该自刎谢罪。”
曹玮此话一出,殿内的文武浑身皆是一震。
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凝重了许多。
“咳咳……”
王曾干咳了一声,没有让曹玮继续将这个话题说下去。
王曾觉得曹玮这话说的有些莽撞。
真要拿不会燕云,他们自刎谢罪倒是没问题。
可官家也能跟着自刎谢罪吗?
王曾干咳着道:“既然诸位对寇吏部提出了想法没有异议,那就论一论盟约的条规吧。朝廷对盟约条规的约束不多,只有一条。
每一条条规,必须在各番属得到好处的同时,我大宋能跟着得到更多的好处。”
王曾定下了调子。
高处恭、曹玮、张知白等人略微思量了一下,开始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他们给出了建议,有中肯的,有偏激的,也有荒谬的。
高处恭这厮对钱财和战争分外执着,他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建议,那就是让各番属答应,大宋的兵马可以在一定情况下,出现在各番属境内。
他提出这个建议的用意是什么,延福宫内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老家伙提出这个建议,压根就没啥好心。
他是把各番属疆土,当成了大宋的麦地,准备没事干,就找个由头过去,狠狠的收割一波。
王曾、吕夷简、张知白,甚至寇季,对他的这个想法都十分鄙夷。
明明可以软刀子杀人,哄着各番属,乖乖的将大宋所需要的东西,送上来。
这老家伙非得把事情搞的血刺呼啦的。
十个人在延福宫内商量了一日。
最终商定出了十三条条规。
十三条条规,每一条,对双方都是有利的。
十三条条规,每一条都让番属难以拒绝。
但暗中却潜藏着可怕的杀机。
王曾、吕夷简、张知白等人,卸掉了身上的儒雅外貌以后,露出的是锋利的獠牙。
远比高处恭、曹玮、李昭亮等人的獠牙更加锋利。
王曾几个人,在十三条条规商定完了以后,愣是逐字逐句的推敲。
他们将中华文字的魅力,发挥到了极致。
他们将杀机潜藏的很深,即便是始作俑者的寇季,在拿到条规以后,也很难发现其中蕴含的杀机。
要知道,寇季可是一个知情人。
十三条条规拟定好以后。
赵祯缓缓开口,说出了一句语重心长的话,“朕希望尔等三缄其口,不要将不该说的话,说出去。朕虽然心怀仁慈,但该杀人的时候,朕绝对不会手软。
朕希望多年以后,还能跟诸位爱卿坐在一起。
即便你们中间一些人不在了,你们的子孙后辈也行。”
王曾等人闻言以后,齐齐向赵祯施礼。
“喏……”
赵祯的话,一点儿杀气腾腾的字眼也没有。
但句句透露着庞大的杀机。
他隐晦的告诉所有人,谁要将此事传出去了,他不介意杀人。
而且还不是杀一两个人。
而是诛九族。
因为赵祯提到了子孙后辈。
赵祯敢不敢下杀手,延福宫内所有人都很清楚。
赵祯敢。
因为现在刑部大牢里,就关押着上百等死的官员。
赵祯将他们判为斩刑,眼睛眨都没眨。
足可见,赵祯手有多狠,心有多辣。
以前坊间还流传着‘刑不上大夫’之类的话。
如今,谁再敢说这样的话,一定会被所有人嘲笑死。
刑不上大夫?
你去开封府大牢里看看,再说这话。
“诸位辛苦一趟,领着鸿胪寺的人,去各番属的驿馆内,走一趟吧。”
赵祯淡然说道。
鸿胪寺虽然是外交衙门,可里面的重臣不多。
面对所有的使节,明显不够用。
小官小吏去跟各番属使节谈盟约,人家能答应,那就有鬼了。
所以必须有重臣出面,去做此事。
寇季在赵祯话音落地以后,果断拱手道:“青塘和元山,交给臣。”
王曾等人见寇季主动请缨,也纷纷跟着开口。
最终,九人瓜分了汴京城内的各番属使节,开始出宫去做事了。
寇季出了宫,一路让人驱赶着马车到了元山部的驿馆。
通禀了姓名以后,被人迎了进去。
元山部的外使,见到了寇季以后,将一些人驱逐出了驿馆的正堂,只留下了一些心腹,陪着寇季在驿馆正堂内。
“少爷……”
元山部驿馆正堂内的人,在寇季坐定以后,齐齐向寇季施礼。
第0593章 马木留克
寇季见到他们给自己施礼,嘴角下意识抽搐了一下。
他突然有一种,自己是谋邪恶势力幕后大佬的感觉。
“咳……”
寇季轻咳了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卷十分简短的文书,放到了桌上。
“赶紧签了吧。我赶着去下一家。”
元山部外使,听到了寇季这话,赶忙上前,翻开了庸常的文书,在上面签下了姓名,盖上了自己的官印。
寇季递给元山部外使的,只是盟约的草本。
元山部外使签订了盟约草本,就算是初步达成了签订盟约的基础。
真正的盟约,可不是寇季拿出的不足一尺长的文书。
真正的盟约有多长?
初步估计,有三丈左右。
纸张需要特质。
由于是一份多势力联名签署的文书,所以需要留出足够多的地方,给其他势力签字盖章。
此外,两国盟约性质的国书,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提笔写下汉文就可以。
其中牵扯到几个势力,就要用几个势力不同的文字,翻译一遍。
如此,才能得到双方的认可,以及双方治下的臣民认可。
不然就跟废纸没区别。
元山部外使签字盖章以后,寇季也没有多留的意思。
寇季收起了文书,摆摆手道:“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尽量别出去闯祸。真要有人招惹上你们,也不需要怕。该打打,该骂骂,对付不了,就去鸿胪寺求助。
朝廷会偏向你们的,毕竟你们向朝廷献上了丰厚的重礼。”
元山部外使,赶忙点头答应了一声。
就在寇季准备出门的时候,元山部外使突然开口,“少爷……有一事,得向您禀明。”
寇季一脸疑问的看向他。
元山部外使沉声道:“西域刚刚传来急信,说是咱们的人,在辖地西部边陲的位置,发现了一队不明身份的精骑。
他们人数不多,但十分厉害。
咱们付出了足足近三十多兄弟的性命,才将他们留下。”
寇季微微皱眉,元山部境内,能被称作自己人的,目前只有巡马卫。
巡马卫皆装备着从西夏缴获到的重甲。
战斗力十分强横。
在西域想找个对手都难。
如今付出了足足三十多人的性命,才拿下对方,这让寇季有些难以置信。
寇季盯着元山部外使问道:“对方有多少人?什么身份?”
元山部外使声音有些沉重的道:“对方只有十一人,身份不明。”
寇季眉头一挑,沉声问道:“十一人,搏杀了我们三十多兄弟?”
元山部外使郑重的点头。
寇季思量着问道:“对方有什么特殊之处?”
元山部外使赶忙道:“跟我们的人一样,也是重甲骑。军备比我们从西夏缴获到的要精良,但是比您手里的仍旧差一些。
此外,他们没有舌头,耳膜也被刺破了。
他们在战斗的时候,十分骁勇。
每一个都不怕死,每一次战斗,都是在殊死搏斗。”
“马木留克……”
寇季眯着眼,低声嘟囔了一句。
马木留克骑兵,身为宗教创建的骑兵,带有着浓厚的宗教色彩。
世界上,大部分以自残为代价,增强兵马战斗力的方式,都是从宗教里传出来的。
马木留克骑兵,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们皆是被从小选中,开始培养的。
刺穿耳膜、割掉舌头,只是为了让他们在作战的时候,不被外物所影响。
一心一意的为神而战,一心一意的为信仰而战。
悍不畏死,不知疲倦。
是的。
不知疲倦。
战到死,那便死了。
一点儿太多的感觉也没有。
在他们成为正式的马木留克骑兵的时候,早已见惯了死亡。
所以他们对死亡一点儿畏惧也没有。
元山部外使愕然的盯着寇季,“什么?”
寇季摇摇头,“没什么……”
寇季盯着元山部外使问道:“没抓到舌头?”
问出此话以后,寇季自嘲的一笑。
一群没有耳膜、没有舌头,只会作战,并且不畏惧死亡的人,你指望他们能说出什么?
然而。
让寇季没想到的是,他话刚说完,元山部外使就点点头道:“抓到了一个……”
寇季略微一愣。
元山部外使见此,赶忙解释道:“抓到的那个,是十一个人中,唯一一个有舌头的。”
寇季眨了眨眼问道:“领路人……还是指挥作战的?”
“领路人……”
元山部外使果断道。
寇季缓缓点头,“问出什么了吗?”
元山部外使点头道:“根据那人交代,他们是奉王庭汗王的命令绕到西川回鹘背后,造成混乱的。”
寇季疑问道:“只是单纯的针对西川回鹘?”
元山部外使点头道:“不错……”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头道:“那就不是特意过来找我们的。你派人回去告诉元山,不用太担心,加紧防备就好。他们的大军想要出现在我们的疆土上,至少得拿下青塘或者西川回鹘才行。
青塘和西川回鹘,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若是他们出现的人过于频繁的话,就让元山派人去一趟西川回鹘,跟西川回鹘可汗接触一下。
元山部可以考虑帮助西川回鹘对付强敌。
但西川回鹘必须为此付出一定的代价。”
顿了顿,寇季补充道:“那些依附在元山部麾下的人,可以借此历练历练。他们分润了我们给予了好处,就该历练历练,帮我们做事。
在黄头回纥治下的时候他们可以闲着。
在我们治下,他们绝对不能闲着。”
元山部外使点点头,道:“首领也是这么想的。”
寇季略微一愣,“那还知会我干嘛?”
元山部外使苦笑了一声,道:“人是从西川回鹘南境过来的,西川回鹘不止有南境,还有北境。他们可以从南境过来,也可以从北境过来。”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西川回鹘的北境是辽国、西川回鹘、西夏三大势力的交界处。你觉得那个地方没有重兵屯守?
那些没舌头的骑兵固然强悍,但是人数有限。
面对重兵把守的地方,他们能飞过来?
他们就算派遣重兵过来,以辽国的霸道,能允许人从他们的边境上带着重兵走过去?”
元山部外使的笑容更苦,他低声道:“首领也是一片好意。”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他的心思,他是怕敌人从北境过来,对河西之地造成危害。毕竟沙州现在没有什么强悍的兵马坐镇。
回头你让元山通过正式手段,将这个消息传递过来。
我会派人去河西,提醒朱能派遣兵马去沙州防守。”
元山部外使缓缓点头。
寇季又道:“你告诉元山,让他再好好审一审那个舌头,能问出的消息,全部问出来,不管有用没用。”
“明白……”
元山部外使答应了一声。
寇季点点头,又交代了几句,离开了元山部驿馆。
出了驿馆以后,寇季并没有急着赶往青塘所在的驿馆,而是独自坐在马车上思考了一下。
马木留克骑兵能沿着西川回鹘的边线,出现在西川回鹘背后,这说明喀喇汗王朝和西川回鹘之间的战事,已经打到了最激烈的时候了。
他们谁胜谁负,寇季一点也不在乎。
寇季在乎的是,能不能趁机过去分一杯羹。
寇季思量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西域的战事才刚刚结束,镇西军还在筹备当中,虽然有战斗力,但无法和其他的禁军媲美。
朝廷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镇西军也需要一段时间训练。
现在掀起战端,倒是能够分一杯羹,但跟朝廷所需要付出的代价相比,有些得不偿失。
“留着西川回鹘继续对付喀喇汗王朝,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他们能挡住喀喇汗王朝的触角,让他们暂时不能延伸到我大宋。
我们若是插手进去,覆灭了西川回鹘,瓜分了西川回鹘的领地,看似得到了好处,可付出的代价应该很大。
喀喇汗王朝和辽国的疆土虽然有些接壤,但是双方的交流并不太多。
我们若是和喀喇汗王朝瓜分了西川回鹘以后,那辽国和喀喇汗王朝之间的接壤就变多了。
双方若是交流过多,达成了一致的想法,从东西两侧进攻我大宋,对我大宋而言是一个麻烦。
所以,西川回鹘暂时得留着。
可以让青塘参与进去,给喀喇汗王朝添添堵。
元山部可以跟着进去混一些钱财和马匹。
张元若是聪明点,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将元山部的异己全部铲除,将元山部境内的所有人,变成自己人。”
寇季在马车里思量了许久,渐渐有了主意,也就不在继续停留,吩咐着马夫,驱赶着马车去了青塘的驿馆。
寇季到了青塘的驿馆以后,安子罗就出现在了驿馆门外,亲自迎接寇季。
寇季不得不承认,安子罗确实是个人才。
在战场上,他是一位合格的将军,合格的统帅。
在战场下,他是一位合格的外交官。
貌似寇季所看到过的青塘外交事务,都是由安子罗处理的。
安子罗见到了寇季以后,笑的十分灿烂。
“寇贤弟……”
“安兄……”
二人见面,熊抱了一下。
安子罗热情了邀请寇季进了驿站。
安子罗之所以如此热情,跟寇季此前对角厮罗的承诺有关。
寇季此前在西凉城内,向角厮罗许诺,会奏明赵祯,帮角厮罗的闺女,安子罗的妹妹,讨一个出身。
赵祯在得到了寇季的奏请以后,答应的十分痛快。
角厮罗那个一丁点大的闺女,被晋升为了昭容,位列九嫔第二席。
在赵祯的诸多嫔妃中,除了后宫之主曹皇后外,角厮罗闺女的身份是最高的。
后宫三千佳丽,身份有高有低。
其中皇后最贵。
其次是四夫人,也就是四妃,贵、淑、德、贤。
下面便是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
角厮罗的闺女在宋室皇宫内,有如此地位,角厮罗自然能借此帮青塘谋取更多的好处。
安子罗身为青塘之臣,自然高兴。
此外,赵祯鉴于安子罗妹妹的特殊身份,给她赐了一个夫人的名号。
她虽非刘亨的正室,但在刘府也有了一定的地位。
加上刘亨自己宠爱,所以她现在在刘府内,过的比刘亨的正室还要好。
安子罗自然替自己的妹妹高兴。
安子罗和寇季二人有说有笑的进入到了驿馆内。
坐定以后。
安子罗让人奉上了酒菜。
二人边吃边聊。
席间。
寇季笑道:“安兄,我此次前来,可不仅仅是为了拜访你,身上还肩负着官家给予的重任。”
安子罗听到此话,假装不高兴的道:“寇贤弟,以你我二人的私情,我到了汴京城,不值得你过来专程找一趟吗?”
寇季笑着道:“安兄不必生气。安兄到了汴京城,我没能过来拜访,确实是我的错。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特地给安兄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安子罗一愣,疑问道:“什么好消息?”
寇季笑眯眯的从袖口取出了一卷文书,送到了安子罗面前。
“官家和内廷的两位相公才定下的。我知道了有此好事以后,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安兄。”
安子罗狐疑的拿起了文书,翻开了,仔细审阅了一遍,然后瞪大了眼,一脸难以置信。
安子罗仰起头,盯着寇季,惊声道:“天朝要向辽国掀起战端?”
安子罗之所以有如此想法,实在是文书中带给他的消息,过于惊人。
试想想,一个比你强很多的狠人,住在你家边上,你面对如此狠人,每天提心吊胆的。
如今这个狠人突然找上了你,十分友好的告诉你,我们互相之间不打架,也不骂人,拆了两家中间的隔墙,以后就是一家人。
我不仅不欺负你,还可以和你交换东西。
我比你富裕,我可以将大量的好东西低价卖给你,让你变得跟我一样富裕,跟我一样强壮。
你能不惊心?
你能不动心?
安子罗惊心、动心之余,暗中也在揣测。
揣测大宋突然对四邻这个好的用意。
想来想去,他也只能想到一点。
那就是大宋要对辽国用兵。
唯有大宋对辽国用兵,大宋才会对四邻如此友好。
因为大宋怕自己在对付辽国的时候,其他地方起火。
唯有安抚了四方,大宋才能展开手脚,对付辽国。
寇季听到了安子罗的话,朗声笑道:“我大宋对辽国动兵,那是迟早的事情。这一点,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不过并不是现在。”
安子罗郑重的点头,“明白明白……”
大宋和辽国皆是强国,强国和强国之间的碰撞,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
一旦掀起了大战,打一个一两年,那是很正常的。
打三五年,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如此漫长的战争时期,中间自然要做许多准备。
第0594章 万先生
燕云,那是大宋志在必得的疆土,也是辽国难以割舍的疆土。
两个大国,为了燕云,没少掀起大战。
除非两个大国中的一个覆灭或者衰败,不然针对于燕云的战事,是不会停歇的。
大宋羸弱多年,被欺压了多年。
如今好不容易出了一位强势的帝王,一群强势的大臣,自然不可能干看着燕云十六州留在辽国手里。
两国掀起大战,在意料之中。
安子罗觉得,大宋给出如此优厚的条件,跟各番属结盟,就是为了率先安抚好各番属,为征讨燕云十六州做准备。
至于大宋会堂堂正正挥兵北上,还是出奇兵在辽国攻城略地,安子罗暂时推测不到。
大宋什么时候会对辽国掀起大战,也不是安子罗能够推测的。
两个强盛、霸道的帝国交战,不是青塘能够轻而易举插手的。
安子罗心里唯一能盘算的,就是如何利用大宋新提出的盟约,为青塘从大宋获取更多的利益。
安子罗将自己对盟约之中的一些条规的疑惑,告诉了寇季。
寇季一一帮安子罗解答。
安子罗详细的了解了盟约的所有条规以后,在文书上签上了姓名,盖上了印玺。
寇季拿了文书,对安子罗告罪了一声后,离开了青塘驿站。
安子罗送走了寇季以后,快速的回到了房里,提笔挥毫,半响之后,他拿着一份刚刚默写的文书,出现在了房门外。
“去请万先生……”
安子罗吩咐了一声,仆从快速的离开了安子罗的房门口。
没过多久以后,带着一个五旬上下,儒生打扮的中年人,出现在了安子罗面前。
安子罗见到了中年人,急忙迎上前,拱手道:“万先生,学生有事求教。”
安子罗在中年人面前,十分恭敬,想必不是第一次向中年人求教了。
中年人听到了安子罗的话以后,略微点了点头,“进房里说。”
二人进入到了房内。
安子罗瞧着中年人浑身不自在的扯着衣服,就疑问道:“万先生可有什么不适?”
中年人略微愣了一下,感慨道:“离开大宋已经二十载了,再次回来,总感觉自己跟大宋有些格格不入。”
安子罗刚要张嘴,就见中年人看向了他,笑道:“闲话少说,你要请教什么问题?”
安子罗急忙拿出了自己默写的文书,递给了中年人。
中年人拿过了文书,审阅了起来。
安子罗在中年人审阅的时候,在一边小声的道:“这是大宋刚刚派人送来的国书,大宋有意和所有番属缔结同样的盟约。
盟约中有十三则条规。
我记忆力有些差,只记得其中五条。”
中年人一边审阅着文书,一边狐疑的问道:“为何不直接找大宋朝廷讨要一份呢?”
安子罗一愣,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总觉得自己在做什么亏心事,所以不敢声张。”
中年人放下了手里的文书,目光略微有些深沉的盯着安子罗道:“国与国之间的交往,不仅仅只有阴谋诡计,有时候得大气一点。
就拿这盟约说。
大宋既然敢拿出来,那就不怕被人看,你问他们讨要一份,他们也不会拒绝。”
安子罗赶忙拱手道:“学生受教了……”
中年人点点头,将文书递到了安子罗手里,十分认真的道:“想出这份盟约的人,是个人物。小小的一纸文书,不仅帮大宋安抚了四边,还能帮大宋获得无数的好处。”
安子罗闻言,沉吟道:“大宋的各番属,包括我们,也得到了无数的好处。”
中年人缓缓点头,感慨道:“这就是这份盟约的厉害之处。签订了这份盟约以后,大宋的各番属和大宋皆能获得好处,这是一个双赢的局,所以很难有人拒绝。
我若所料不差的话,除了辽国以外,其他的各国,皆不会拒绝签订它。”
“辽国……不会签?”
安子罗意外的发问。
中年人点头道:“不错,辽国不会签。因为盟约中的许多条规,皆是以大宋为主。辽国若是签订了这份盟约,就等于向大宋低了头,辽国怎么可能向大宋低头呢?
此外,盟约中有一则条规中,隐藏着杀机。
我能看得出来,辽国的使臣当中,自然也有人看得出来。
所以辽国绝不会签订这一份隐藏着杀机的盟约。”
“杀机?”
安子罗皱起了眉头。
安子罗还真没看出来。
王曾等人在盟约中隐藏的杀机,都十分的巧妙,安子罗虽然自幼苦学汉话,但终究不是一个宋人,身处的地方也不是宋地,在周遭的各方面因素影响下,他的学问十分有限。
比大宋一些读书人都不如,更别提跟王曾等人比了。
王曾等人设下的杀机,他自然看不出。
中年人将其中一则条规指给安子罗看,并且细细的给安子罗分析了一下其中隐藏的杀机。
安子罗听完以后,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安子罗沉声道:“我还以为大宋朝廷此次是在大发慈悲,没想到却用心险恶。”
中年人瞥了安子罗一眼,失笑道:“这才正常。”
安子罗疑惑的看着中年人。
中年人笑道:“大宋朝堂上,攻心计、善谋略的人,不知凡几。他们每做一件事,都喜欢算计一下。若是哪天你发现,他们没有算计你,那个时候你才是真正的危险了。”
安子罗皱着眉头看着中年人道:“所以,先生觉得,这一份怀有杀机的盟约,才是真正的盟约?”
中年人点点头道:“不错……”
安子罗开口要辩驳。
就听中年人幽幽的道:“大宋朝堂上的官员,习惯了算计别人,也喜欢算计别人。所以你也要习惯了被人算计。
青塘目前有求于大宋,所以被算计很正常。
你以后跟大宋打交道的日子还很长,所以要学会看破不说破。
只要盟约带给青塘的利益远远大于他们藏下的杀机,那么就可以签署。”
顿了顿,中年人盯着安子罗道:“以前青塘只是大宋一个小小的番属,大宋根本不在意青塘,所以青塘连被算计的资格也没有。所以你以前在大宋奔波的时候,没有见识过多少算计。
如今就不同了。
大宋开始重视青塘了,自然会算计青塘。”
安子罗有些不悦的道:“这么说,我青塘还得庆幸自己有资格被算计?”
中年人略微愣了一下,点点头道:“确实值得庆幸。”
安子罗脸色难看的道:“这种资格,我情愿不要。”
中年人吧嗒了一下嘴,感叹道:“由得了你吗?强如辽国,也会被算计,更何况是青塘。像不被人算计,就得有不被人算计的实力。
可青塘现在有吗?”
不等安子罗回答,中年人就继续说道:“青塘没有,既然没有,那就要学会被人算计,习惯被人算计。然后在别人的算计当中,为自己谋取一条生路,为自己谋取更多的好处。”
安子罗十分不愿意承认中年人的说法,但他不得不点头。
两国之间,实力差距不大,才有资格在外交上扳手腕。
实力差距太大,只有恃强凌弱。
你弱,你就得被欺负,没有道理可言。
中年人扬了扬手里的文书,笑道:“这份文书,对青塘而言,利大于弊。所以我们获得的好处,远比坏处要大。
所以你不必沮丧。”
安子罗咬牙道:“我没有沮丧,我只是恨青塘不够强。”
中年人愣了一下,淡然道:“那就想办法将它变强。”
安子罗郑重的道:“我会的……”
沉吟了一下,安子罗开口道:“先生,大宋朝廷在盟约中隐藏了杀机,你觉得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多少人能看出来?”
中年人沉吟了一下,细数道:“西夏、辽国……倭国……”
安子罗愕然的道:“倭国?”
西夏、辽国能看穿盟约中隐藏的杀机,安子罗并不觉得意外,但是倭国能看穿盟约中隐藏的杀机,着实让安子罗觉得意外。
中年人盯着安子罗笑道:“很意外吧?”
安子罗郑重的点头,“有点……”
中年人唏嘘道:“大宋四邻当中,倭国是对中原文化追求最虔诚的。倭国的文字,一大半脱胎于中原文化。倭国的农桑、冶铁、烧瓷等等,皆是学习中原的。
甚至,倭国的一些贵族,也是倭人从中原求回去的种。”
“求种?!”
安子罗有些不敢相信。
中年人撇撇嘴道:“你闲暇的时候可以去汴河上看看,河上有不少模样怪异的楼船,那就是倭国的楼船。楼船里有不少倭女,皆是倭国贵族。
她们到大宋的唯一目的,就是求种。
只要你在大宋朝是个名人,又或者是个有身份的人。
她们皆会找你借种。
不仅不需要给钱,有时候还倒贴钱。
只要你身份足够高,名声足够大。”
安子罗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到汴京城数次,数次皆肩负着重要使命,还真没有去汴河上晃荡过,也没有去寻花问柳的心思,还真不知道此事。
中年人在安子罗嘴角抽搐的时候,感慨道:“所以啊,倭国的一切,皆源于中原,倭人对中原文化的理解,自然比你们要深。
若不是倭人当中的男子过于矮小,他们扮成宋人,很难被发现。
倭人不堪,倭国不堪,但倭人对学问追求的态度,值得青塘好好的效仿一番。”
“求种吗?”
安子罗一脸不屑的问。
中年人翻了个白眼。
安子罗沉吟道:“高丽、大理,皆学习中原文化,为何他们就看不出盟约中隐藏的杀机?”
中年人不屑的鄙夷道:“高丽?小人尔,难成大器。中原强时,依附中原,辽国强时,依附辽国。没有坚持,没有己见,只会依附于强者,一副奴仆命。
他们的卑微是刻在骨子里的,所以注定生生世世给人做奴仆。
他们要是真的将中原文化学透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跟大宋断交。
此次朝贡,若不是辽国非逼着高丽来,高丽使节恐怕都不会出现在大宋。
好家伙,当主子的辽国,都不敢轻视大宋。
你一个仆人,倒是端起了架子。
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就他们这个态度,能不能正视大宋提出的盟约都是个问题,更别提看出其中的杀机了。”
中年人语气里,充满了对高丽的鄙夷。
提到了大理,中年人更是连连摇头,“大理,偏居一隅,不思进取,中原文化倒是学了不少,可并没有学到一丁点的精髓。
所以你别指望他们能看穿大宋提出的盟约中的杀机。
他们要真的学到了中原文化的精锐,也不可能偏居一隅,更不可能去弘扬什么佛法。”
安子罗抿了抿嘴,感慨道:“先生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意思……”
“指点江山?”
中年人苦笑了一声,“指点江山的人多了,可治理江山的人却少。”
安子罗看向了中年人。
中年人却不愿意再多说。
安子罗也没有追着问。
中年人在青塘没有什么身份,只是小时候被人请到了他们的帐篷里,教授他和角厮罗学习汉话而已。
用宋人的观点看,中年人算是安子罗和角厮罗二人的授业恩师。
但中年人从不以他们二人的授业恩师自居。
中年人常年在西域各处游走,很少会停下脚步。
此次之所以能跟安子罗到大宋来。
也是因为安子罗率领着使节团前来大宋的路上,恰巧碰上的。
经过安子罗多方邀请,中年人才跟着他一起到了大宋。
诚如中年人所言,大宋提出的新的盟约,送到了各番属手上以后,能看出其中隐藏着的杀机的人并不多。
各番属,争先恐后的签署了大宋提出的盟约,生怕晚了,大宋会返回。
他们其中,许多势力跟大宋都没有多少刀兵交集。
所以互不侵犯之类的,他们其实不在意。
他们在意的是盟约中提到的一些商业贸易上的往来。
国与国之间的交易,那都是大宗买卖交易。
其中的利润可想而知。
没有人嫌弃自己钱多。
以前他们回程的时候,总是偷偷在大宋购买大批的货物,拿回去贩卖。
如今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大宋购买货物,甚至可以在边陲开建大的边市,他们自然万分愿意。
第0595章 夏先生
除了辽国和高丽以外,其他各番属,都签了。
辽国之所以没签,那是因为大宋朝廷压根就没给辽国送。
高丽之所以没签,那是因为身为主子的辽国没签,他这个忠实的仆人,自然不会签。
西夏签了,着实让人感觉到意外。
毕竟,大宋朝廷的兵马,封锁着整个西夏驿馆所在的街道。
大宋朝廷对西夏的敌意,不言而喻。
如此情况下,西夏还能签订盟约,着实让人感觉到意外。
西夏驿馆中。
秃顶,留着几条小辫子的野利遇乞阴沉着脸,坐在堂中。
一位大袖飘飘的儒士,随意的坐在他的下首,端着酒壶,细细的品尝,时不时还流露出回味的神色。
“有七八年没有尝过州桥街的藏冻酒了,真的十分怀念……”
野利遇乞目光深沉的盯着儒士,沉声道:“夏先生,你不打算跟我解释解释,你为何一定要签宋国送过来的盟约吗?”
被称作夏先生的儒士,品了品酒,吧嗒了一下嘴,淡淡的道:“没什么好解释的,既然拒绝不了,那就只能签了。”
野利遇乞冷哼道:“夏先生,我需要一个解释。”
夏先生瞥了野利遇乞一眼,不咸不淡的道:“我尊敬夏公,所以答应了夏公,帮你们西夏出力。但并不代表,你的问题,我必须回答。
我并非是你的属臣,没有回答你问题的必要。
此次出使大宋,李国主特许,遇到不决之事,由我作主……”
夏先生的话才说了一半,野利遇乞就咬牙道:“我才是正使!国主虽然许你临机专断之权,但却没有让你瞒着我做事。”
夏先生闻言,撇了撇嘴,有些了无生趣的道:“罢了罢了,想知道什么,你问吧。”
野利遇乞盯着夏先生道:“为何要签订宋国送来的盟约?”
夏先生淡然道:“为何不签?”
野利遇乞瞪起了眼。
夏先生打了个哈欠,道:“别瞪眼了,我坦白告诉你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从大宋谋好处的,而不是跟大宋结仇的。
所以这盟约,非签不可。”
野利遇乞冷哼道:“可你刚入汴京城,就已经得罪了大宋。你派人去接触那个叫慕崇的商人,然后私底下庇护他,又拿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弄的大宋朝上上下下,对我们充满了敌意。
如今,宋人已经封锁了我们驿馆所在的街道。
这,你又作何解释?”
夏先生淡然笑道:“事是我做的,但最后惹上麻烦的,可不是我们……”
野利遇乞一愣,皱眉道:“你花了那么大代价,将人送到辽国驿站,就是为了祸水东引?”
夏先生认真的摇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可没有祸水东引。是那辽使贪财,而慕崇恰巧有钱,又需要庇护,我只不过是从中穿针引线而已。
我只是一个中人,只想从中获取一些在汴京城内花销的钱财,可从没想过去害谁。”
野利遇乞冷哼了一声,心里暗骂,宋人心真脏。
害人还害的这么理直气壮。
野利遇乞盯着夏先生道:“那你准备怎么解决外面围困我们的那些宋人?”
夏先生淡然笑道:“为什么要解决?等他们在我们这里找不到了人,恰巧又发现了人在辽国驿馆内,他们自然会去辽国驿馆。
围困我们的问题,会迎刃而解。
我们什么也不需要做。”
野利遇乞沉声道:“大宋若是去辽国驿馆内,找辽人麻烦,大宋和辽国会因此掀起战端?”
夏先生耸了耸肩膀,一脸无所谓的道:“谁知道呢……”
野利遇乞脸色一黑,恨不得当场掐死这货。
夏竦投靠了西夏,改名夏元,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和谋略,成为了李德明的座上宾,李元昊的授业恩师。
在西夏风头无两。
此人主动找到了夏竦门上,投靠了夏竦。
以夏竦马首是瞻。
对西夏其他人,基本上没啥好态度。
夏竦在西夏恭谨的很,但此人在西夏却十分张狂。
此人之所以到现在还没被弄死,那是因为此人确实有才。
李元昊在河西大败,葬送了数万西夏精兵,回到了西夏都城以后,几乎到了千夫所指的地步。
此人出面,游说了一番,轻而易举就化解了李元昊的危机。
非但如此。
此人还走了一趟辽国,帮西夏从辽国拉拢到了近千帐在辽国受欺负的小部族族人。
补充了一下西夏在河西的损失。
李元昊对此人十分倚重。
也喜欢此人的张狂。
不仅不阻止此人在西夏的张狂行径,甚至还有一种帮其撑腰的意思。
若不是此人只认夏竦,李元昊都有将他引为左膀右臂的心思。
野利遇乞有无数的办法能弄死他,但他却弄死不了李元昊,所以只能任由此人在自己面前张狂。
野利遇乞盯着夏先生沉声道:“你祸水东引,挑起大宋和辽国之间的大战,对我西夏而言,确实有利。此事算你做得对,你的功劳我会禀明国主。
但你明知道宋国送来的盟约中有陷阱,为何还要签?”
夏先生盯着野利遇乞,淡淡的问道:“你想沦为独夫吗?又或者说,你想让西夏被宋辽两国圈禁起来,不得发展吗?”
野利遇乞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夏先生撇撇嘴道:“辽国虽大,但是产出的货物,仅仅能供自己使用,根本分润不了什么给西夏。西夏和辽国做生意,得不到什么好处。
但大宋不同,大宋地大物博,产出的货物无数。
只要我们付得起价钱,我们想要的东西,都能弄到手。
我们手里一些廉价的东西,也能高价卖给大宋。
若是中间再使用一些手段,我们能得到的利益会更多。
只要有足够多的货物和钱财,西夏就能快速的壮大起来。
所以,大宋送过来的盟约,即便是存在着陷阱,我们也必须得签。
因为我们需要跟大宋做交易。”
顿了顿,夏先生又补充道:“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大宋交好的诸国当中,除了辽国和高丽以外,其他各国,皆会签订大宋提出的盟约。
辽国不签,那是因为辽国有底气,可以自己从大宋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西夏有吗?
西夏没有那个底气。
河西一战,你们损失了两支西夏的精锐兵马,如今的西夏只剩下了两支不到十万人的精锐兵马。
比起青塘也不如。
如何跟大宋叫板?
没资格跟大宋叫板,那就只能暂时被大宋欺负。
其他各国都签订了大宋提出的盟约,就西夏不签。
西夏是不是就显得很刺眼?
既然西夏不签盟约,又变得刺眼了,那大宋为何还要跟西夏做生意?
他们只需要跟其他各国做就是了。
其他各国供给大宋的利益,足够大宋吃的肚满肠肥。
大宋取消和西夏做生意,也没有多少损失。
所以西夏签不签盟约,对大宋而言,没有多少损失。
但西夏失去了跟大宋做生意的权力,那就等于失去了发展壮大的机会。
没有大宋的货物支持,没有大宋的诸多工艺支持,西夏凭什么发展壮大?
你不会单纯的以为,如今各国之间的战事,依旧凭借着个人勇武,以及马匹刀兵就能解决吧?”
野利遇乞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他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火炮齐射的场面。
夏先生继续说道:“河西之战,你们输在了哪儿?输在了火器上面。寇季在黄头回纥境内,以数千人,击溃了黄头回纥十数万大军,凭借的是什么?
火器之利。
河西之战,寇季用火器,两次重创铁鹞子,将你们在河西的谋划,全部挫败。
大宋若是没有火器,他们如何能击溃黄头回纥的十数万大军。
大宋若是没有火器,又如何能重创铁鹞子。
黄头回纥的十数万大军没有受到重创,铁鹞子没有受到重创,那么河西的战果会不会被改写?
那些已经糜烂许久的禁军,真刀真枪的跟你们对阵,真的是你们的对手?
大宋手里的火器,已经改变了一些作战的方式。
你们以前所依仗的东西,在大宋强劲的火器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庆幸的是,大宋手里的火器数量有限。
生产应该并不容易。
所以我们还有机会。
若是大宋的火器,配备到了全军,那我也不会出现在西夏,甚至还会出现在大宋的朝堂上,率领着大宋的兵马,覆灭西夏。
如今的大宋朝堂,跟以前不同了。
以前的大宋朝堂上,充满了只会内斗的老鼠。
现在的大宋朝堂上,则是一群长着锋利獠牙的猛兽。
他们的力量现在还不够,所以他们只是呲着牙,没有张口吃人。
可当他们力量足够以后,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张口,一口将西夏吞下。”
野利遇乞略微有些不甘心的咬牙道:“仗,终究还是人打的。”
夏先生点点头道:“这句话我并不否认,但你也要看看对方是什么人。对方若是老鼠,那么他们就算手握着再凶狠的利器,对西夏也形不成任何威胁。
可对方若是猛兽,且手握着利器,西夏拿什么跟人家斗?
你读过中原史书,你应该明白,当中原人皆化身为猛兽的时候,到底有多凶悍。
秦汉唐鼎盛时期,那个不是打的四夷臣服,让周遭的四邻,皆在他们的凶威之下瑟瑟发抖?
如今的大宋已经不同了,你们不能再以以前的目光看待大宋,不然会吃亏,吃大亏。
比起西夏,其实我更欣赏青塘。
青塘赞普角厮罗能立足西域,成为一方霸主,确实是一位人杰。
他的嗅觉远比你们更敏锐。
在他嗅到了大宋火器厉害之后,立马选择交好大宋,想尽办法从大宋获取火器。
等到大宋将火器配备全军,放眼天下的那一刻。
他一定会有足够的火器自保。
大宋若是想要称雄天下,将天下皆纳入宋土,青塘绝对比西夏活的更久。”
野利遇乞咬着牙,瞪着夏先生。
他对夏先生捧高青塘,贬低青塘不满意。
但却不得不承认夏先生的话是对的。
夏先生幽幽的道:“西夏想要壮大,想要强盛,现在是唯一的机会。在大宋将火器配备到全军之前,拿到火器,学会制作火器,掌控火器。
所以,西夏不能失去和大宋做生意的权力。
一旦失去了,那就注定的失去了对火器的掌控权。
没有火器,西夏以后就只能在大宋的铁蹄下,瑟瑟发抖。
所以,大宋设下的陷阱,我们必须心甘情愿的往进钻。
纵然会吃亏,我们也得钻进去。”
“照你的意思,辽国没有签订盟约,就失去了对火器的掌控权,辽国也会在大宋的铁蹄下瑟瑟发抖吗?”
野利遇乞十分鄙夷的开口道。
辽国,这片土地上公认的最强国、霸主国。
全天下人都不会认为,辽国会在别人的铁蹄下瑟瑟发抖。
他们只会让别人在自己的铁蹄下瑟瑟发抖。
夏先生讥笑道:“西夏能跟辽国比?辽国想要的东西,何须通过做生意的手段?他们想要火器,派遣百万兵马不记损伤的去抢,也能抢过来。
西夏能吗?”
野利遇乞脸颊涨的通红。
羞的。
西夏如今能战的兵马不多,仅有十万精锐。
比青塘都不如,更何况是辽国。
夏先生盯着野利遇乞道:“你是见识过那些火器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火器的厉害。西夏没有大宋富庶,也没有辽国地域辽阔,人口也少得可怜,能有依仗的不多。
想要异军突起,想要以小博大,想要快速的发展壮大,就必须借助火器。
我们比全天下,任何一个势力都急需火器。”
说到此处,夏先生也不再隐瞒,坦言道:“借着慕崇,挑起宋辽两国的战端,就是为了拖慢大宋将火器配备到全军的进程。
我们若是能在此期间,将火器掌握在手里,并且先大宋一步,将火器配备到全军。
那就能后来者居上。
从被动,占据到主动。
到时候不论是攻打大宋,还是攻打辽国,都能出其不意。”
野利遇乞阴沉着脸,没有说话,脑子里乱糟糟的。
第0596章 高处恭拦车
野利遇乞在西夏的地位不低,可是他学识有限,眼界有限。
以天下为棋,为国谋划的事情,他能听清楚,但是却只能懂一半。
天下间聪明人数不胜数,人才更是如过江之鲤。
但是能以天下谋的人,却少之又少。
能以天下为棋的人更少。
因为绝大多数人,目光一直都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鲜有人能放眼看天下。
放眼看天下的人之中,有鲜有人能看明白天下。
夏先生见野利遇乞陷入到了沉思当中,便不再言语,继续在哪儿自得其乐的饮酒。
……
寇季从青塘驿馆内出来以后,坐着马车准备回城外的别院。
路径州桥的时候,撞上了准备回府的高处恭。
高处恭见到了寇季的马车,主动叫停了马车,掀开了车帘,找寇季攀谈。
“寇吏部忙完了?”
寇季掀开了车帘,看到了高处恭笑眯眯的脸,略微拱手道:“见过高枢密……”
顿了顿,又道:“刚忙完。”
高处恭主动邀请道:“有没有空,有空的话陪老夫找个地方坐坐。”
寇季急着回家去逗儿子,有心拒绝高处恭的邀请,不过考虑到高处恭是第一次主动邀请自己,还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高处恭看到了寇季犹豫的神色,却也没生气。
二人吩咐着马夫,驱赶着马车,一路沿着御街并行而去。
到了樊楼,下了马车。
二人准备到樊楼里去坐坐,刚到门口,被樊楼的伙计给拦下。
“二位国公爷,小楼今日被人给包了……没有办法招待二位……得罪之处,还望二位海涵……择日,小楼的东家,回亲自带着礼物去上门赔罪,还请二位不要怪罪……”
樊楼乃是汴京城第一楼,甚至可以说是大宋朝第一酒楼。
樊楼里的伙计,自然不是一般的伙计。
樊楼的伙计,接待的都是达官贵人,所以他们对汴京城内的达官贵人们都很熟悉。
即便是一些久不露头的达官贵人们,他们也能快速的认出来。
所以寇季和高处恭一下马车,就被认了出来。
樊楼有后台,全汴京城的人都知道。
得罪不起樊楼后台的人很多,但不包括寇季和高处恭。
所以伙计在见到二人以后,立马赔罪道歉,并且许诺东家会亲自上门去道歉。
婉拒了两位国公落座,那就是驳了两位国公的面子,不论人家计较还是不计较,认错的态度都必须诚恳。
也许人家会看在你认错态度诚恳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
即便是互相之间要斗一场,那也有回旋的余地。
高处恭听到了樊楼伙计的话,撇撇嘴,“谁这么大架子,这么大手笔?老夫在汴京城生活了几十年,也没见几个能包的起樊楼的人?”
樊楼的伙计一个劲的陪着笑脸,却没有说话。
高处恭瞪了他一眼,“你这小东西倒是机灵,不愿意得罪人。那老夫就亲自派人去看。”
樊楼的伙计苦笑了一声,依旧没有说话。
达官贵人和达官贵人交锋,不是他能够参与的。
多嘴的下场就是死。
他们东家也不会护着他,甚至还会将他交出去,平息达官贵人们的怒火。
高处恭派人进去瞧了一眼,便知道了包下樊楼的是谁。
高处恭冲着寇季撇撇嘴道:“咱们大宋朝的这位新魏王殿下,还真是威风。请几个贱籍饮宴,居然包下了整个樊楼。”
高处恭的话说的轻飘飘的,但言语中的不满,毫不掩饰。
他此前跟魏王府一脉斗了许久,双方早已水火不容。
如今被落了面子,自然没有好脸色。
寇季淡然笑道:“人家可是皇族,你还敢威胁皇族不成?”
高处恭面色微微一沉,没有回答。
略微思量了一下,高处恭提议道:“那就去金水河上的花船里坐坐?”
寇季摇摇头道:“不去!不喜欢烟花柳巷之所。”
高处恭略微一愣,疑惑道:“为何?”
寇季一本正经的道:“怕她们馋我身子。”
高处恭嘴角抽搐了一下,干笑道:“没想到寇吏部居然如此风趣。既然不愿意去花船坐坐,那就去长乐楼。如何?”
寇季无奈的道:“就不能找个没女人的地方吗?”
高处恭嚷嚷道:“没女人的地方,有什么乐趣?”
寇季目光幽幽的盯着高处恭,“我们是准备找个地方说话,还是去押妓的?”
高处恭叹了一口气,一脸不满的道:“你小子,比老夫还像是一个老头子。”
然后又一脸遗憾的道:“那就去陈楼吧。”
寇季点点头,准备上马车。
高处恭有些不甘心的开口道:“真的不找几个美人作陪?”
寇季回过头,上下打量了高处恭一眼,幽幽的道:“你确定……你有心有力?”
高处恭愣了一下,老脸涨的通红,盯着寇季低吼道:“老夫夜御十女……”
“反正又没人看见,你说一百个都行……”
“混账小子,你若不信,老夫带你回府,亲自试给你看。”
“……”
面对高处恭暴跳如雷的喊话,寇季果断溜上了马车。
他刚才只图一时口快,倒是忘了,在大宋朝,开无遮大会,互赠姬妾,那是很平常的事情。
高处恭非要试给他看的话,是真话。
寇季受不起,果断溜了。
高处恭见寇季上了马车,冲着马车嚷嚷道:“今日你不去,没有关系,过几日老夫府上有一个雅会,你可以来见识见识。”
寇季没有搭话,上了马车以后,果断吩咐着马夫,驱赶着马车往陈楼奔去。
“老流氓……”
寇季心里嘟囔了一句,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心里在猜测,高处恭找上自己,为了什么。
高处恭在寇季走后,坐上了马车,紧追着寇季的脚步。
一路到了陈楼。
在掌柜的亲自引领下,到了三楼的雅间坐下。
高处恭气哼哼的埋怨了寇季好几声,才一脸幽怨的道:“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你就不能顺着点老夫的心意?”
“一家人?”
寇季愣了一下,眯着眼道:“你打算让你的孙女,或者曾孙女,给我儿子做妾?先说好,必须嫡女才行,庶出的嫁妆太少,我怕我儿子受委屈。”
在儿子娶媳妇这件事上,寇季十分大方。
他娶一个可以,但是儿子娶一个不行。
他儿子最不起码,得娶十个八个的。
人就是如此,对自己苛刻,对自己心尖尖上的子孙后辈倒是大方,恨不得将天底下的好东西,全给自己的子孙后辈。
高处恭听到了寇季的话,先是一愣,不仅没有动怒,反而一脸思索的道:“寇家愿意个我们高家结亲?”
文臣和武勋结亲,在汴京城里并不多。
文臣们是清高的,地位高的,基本上都看不上武勋。
更别提结亲了。
往往地位高的文臣,流露出了要结亲的意图,武勋们才敢巴巴的攀上去说亲。
在这方面,武勋们皆不要脸面,根本不重要。
在这方面要脸面的,也成不了武勋。
高、曹、石、潘几家,传承几代而不衰,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祖先以及他们自己建立的功勋,更多的是庞大的姻亲关系。
武勋们也是借着姻亲关系,结成同盟的。
只要能拉拢一个盟友,稳固地位,脸面什么的,他们不在乎。
别说让他们上赶着去提亲,就是让他们倒贴一大笔嫁妆,他们也愿意。
大宋朝嫁女陪嫁高,就是他们带起来的风气。
高处恭在说完话以后,不等寇季开口,就继续道:“只要能让我高家的闺女当你儿子的正妻,我高家的嫡女,你随便挑。
嫁妆什么的都好说。
只要不动我高家的根本,剩下的东西,你随便挑。”
高处恭这话说的十分诚恳,可以说是诚意满满。
他比向家的人懂事,也比向家的人大方,他深刻的明白,搭上了寇季,能给高家带来怎么样的好处。
向家是嫁了一个嫡女到寇府,成了寇季的正妻。
可向家人不懂事,所以至今没有从寇季手里获得过半点好处。
你看看曹家,沾上了寇季以后,寇季有什么好事都想着他们。
帮曹家捧出了一个皇后,分润了曹家日进斗金的纺织作坊和锻钢作坊的份子,还帮曹佾谋了一个一字交子铺管理者的位置。
再看看李家,刚搭上了寇季,就从河西分润到了五十万亩的良田。
再看看刘家、朱家,两个破落户。
以前的刘家、朱家,只能借着别人求富贵。
现在呢?
他们自己就能求富贵,还能许给别人富贵。
寇季是个有本事的人,是个敛财高手,这在汴京城内是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
搭上了寇季,就是搭上了财神爷。
寇季敢开口漏出缝隙,高处恭就能打蛇随棍上。
寇季听到了高处恭的话,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高处恭见此,皱起了眉头,沉声道:“看不上我高家?”
寇季撇撇嘴,道:“能和高家结亲,对我儿子而言,也是一件好事。你高家嫡女嫁过来的时候,带来的嫁妆,就足够我儿子一辈子吃穿不愁。
我儿子若是惹了什么祸端,也能借着你高家的那块丹书铁卷,平安无事。”
寇季其实没有跟高家结亲的意思。
只是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必须留有余地,不能将高家得罪死。
拒绝也要拒绝的委婉一些。
寇季虽然现在不惧怕高家,但没必要给自己私底下树敌。
虽然二人在朝堂上,经常因为朝政斗嘴。
但那是朝堂上。
不能引到私底下。
公是公,私是私。
不能混为一谈。
凡是公私不分的人,要么就在朝堂上沦为了别人的棋子,要么就会死的很惨。
别看王曾、吕夷简等文臣跟武勋们在朝堂上斗的很凶,私底下的时候,凑在一起吃喝玩乐,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除非是要死斗,不然文武双方,很少会在私底下撕破脸。
寇准在朝期间,经常在朝堂上弹劾武勋,私底下没少为难那些武勋家里的纨绔子弟。
但谁见过他在私底下跟高处恭等人不对付?
在朝堂上弹劾,那是公事。
教训那些纨绔子弟,那是长辈教训后辈,只要不下狠手,就不会结仇。
高处恭听到了寇季的话,眉头皱的更紧,“那你为何不答应?”
寇季淡淡的道:“我这个亲爹倒是能答应,但是他干爹哪儿,你能保证吗?”
高处恭瞬间不说话了。
赵祯对寇天赐的重视,那是有目共睹的。
赵祯碍于寇准挡着,没有办法赐予寇天赐皇族姓氏,但不妨碍赵祯用另外的办法,将他变成皇家人。
比如嫁一个公主。
若是生不出公主,还能嫁个妹妹。
虽说他的妹妹比寇天赐大了不止一星半点,可姻亲这种事情,谁在乎年龄?
寇天赐这个皇家准女婿,九成九是当定了。
以前汴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可以不在乎赵祯的态度,从赵祯碗里抢肉吃。
现在你再试试?
以赵祯如今表现出的霸道,就算明面上弄不死你,背地里也会给你穿无数的小鞋。
你又弄不死人家,所以最后注定被人家给弄死。
拿寇天赐是赵祯干儿子的话说事,根本不管用。
这年头,表哥娶表妹,表姐嫁表弟的事情,多不胜数。
所以干儿子娶自己闺女,或者娶自己妹妹,根本不算个事。
寇季见高处恭脸色阴沉,默不作声,就知道赵祯震住高处恭了,他长叹了一声道:“高公今日邀我过来饮宴,所为何事?”
高处恭缓缓回神,沉声道:“聊我们是一家人的事情。”
寇季一脸疑惑。
高处恭说道:“如今我高家有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也算是一字交子铺的东家。同为一字交子铺的东家,难道不是一家人吗?”
寇季略微一愣,恍然大悟。
原来高处恭所说的一家人,指的是一字交子铺。
他差点会错意了。
提到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寇季看着高处恭的目光,就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高公是打算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握在手里,不打算交给官家吗?”
第0597章 威风凛凛杨文广
“凭本事抢到手的东西,为什么要交?”
高处恭恼怒的喊道。
寇季笑眯眯的道:“一字交子铺的份子,是你凭本事抢到的不假,但能不能守得住,就是另一回事。”
高处恭瞪着眼,盯着寇季,一言不发。
寇季继续笑道:“官家收回一字交子铺的份子的决心十分坚定,手里握着一字交子铺份子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慕、钱、孟三家,就是前车之鉴。”
高处恭咬着牙,道:“我高家可不是慕、钱、孟三家,谁想要动我高家,就得做好被崩掉一口牙的准备。”
寇季微微皱眉,沉吟道:“为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跟官家作对,值得吗?”
高处恭神色有些阴晴不定的道:“人为财死,鸟为食我。一字交子铺的份子,你们拿得,我高家为何拿不得?”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匡扶社稷的神器,窃取者,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哼!”
高处恭冷哼了一声,没有开口。
寇季摇摇头,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起身,拱了拱手,离开了陈楼。
话不投机,自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
寇季走后,高处恭脸色阴沉的自语道:“朝堂上不止我高家有一字交子铺的份子,你寇家也有。你寇家不交,凭什么诓骗我去交?你寇家能稳稳的拿着一字交子铺的份子,我高家为何不能?”
高处恭今日拦下寇季的车架,主要是为了借助寇季为跳板,参与到一字交子铺的管理当中。
却没料到,他还没开口,寇季就已经堵死了他的路。
高处恭的心思,寇季自然知道。
从高处恭开口说出一字交子铺几个字的时候,寇季就已经猜到了高处恭拦下他车架的用意。
他开口劝诫了高处恭几句,可高处恭执迷不悟。
寇季也没奈何,只能起身离开。
出了陈楼,上了马车。
一路沿着大道出了汴京城,回到了寇府别院。
别院后院。
向嫣正抱着寇天赐在院子里晒太阳,见到了寇季,主动迎了上来。
寇季上前,从向嫣手里接过了寇天赐,逗弄了寇天赐几下,对向嫣道:“嫣儿,回头你将府上在一字交子铺的管事,尽数撤回来。
府上存在一字交子铺的钱财,也尽数抽出来,回头我会派人运走。
江陵的铸钱作坊也撤了吧。
一部分送到工部,王云升会看着安排。
另一部分留着,我回头自有安排。”
向嫣听到此话,大惊失色,“相公准备发卖一字交子铺的份子?”
寇季摇摇头道:“不是发卖,而是献出去,献给官家。”
向嫣脸色大变,“官家让你交的?”
寇季依旧摇头道:“官家没有让我交出去,是我准备主动交出去。”
向嫣闻言,松了一口气,急忙道:“官家既然没有让你主动交出去,那就说明官家允许你拿着一字交子铺的份子。
你又何必将钱财往外推呢。”
寇季瞥了向嫣一眼,淡淡的道:“寇府如今家大业大,明里暗里的产业,多不胜数。万象楼、万象典当行,以及铺设到了整个大宋,纺织作坊每年产出的布料,数值不尽,整个大宋都有得卖。
单凭这三桩生意,每年带给寇府的钱财,就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锻钢作坊已经进入到了蓬勃的发展期,近几年就会在多个地方设立分坊。
能带给寇府的钱财,更多。
算上寇府在江陵、保州、汴京城、雷州、河西等地的田产。
寇府的家业已经大到了超过朝堂上的任何一家武勋。”
寇府的产业,不只有寇季口中提到的这些,还有一些暗中隐藏的产业,寇季没有告诉向嫣。
比如雷州曹利用等人每年出海所获,比如张元在元山部每年献给寇府的所获等等。
寇季看着向嫣,笑道:“如今寇府有多少钱财,恐怕你一个人都算不过来了吧?”
向嫣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寇府有钱,但寇府到底多有钱,没有人比向嫣更清楚。
单凭寇府以旧币铸新币,从中赚取的火耗,就是一个海量的数字,更别提其他的生意。
从向嫣接手寇府生意的那一刻起,一直到现在,她手底下算账的账房,就一直在增加。
每年数十位的增加,仍旧不能满足于寇府的所需。
寇季见向嫣一脸苦笑,就继续说道:“钱财是个好东西,可没必要谋求太多。我寇府人丁稀少,我们手里的钱财,就算是大肆挥霍,几辈子也不一定用得完。
所以钱财积累再多,对我寇府也没有多大作用。
要命的生意,我们掌握一个锻钢作坊就足够了,不需要再多掌握一个。”
向嫣听到了寇季的话,沉吟了许久,开口道:“相公,可是一字交子铺的事情,出现了变数?”
寇季缓缓点头,“如今官家手里握着六成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官家全权掌控一字交子铺,已经是大势所趋。高处恭那个蠢货,为了钱财不要命,非要跟官家斗到底。
魏王府那一帮子蠢货,恐怕比高处恭也聪明不了多少。他们也一定会和官家斗到底。
慕、钱、孟三家已倒。
高家和魏王府独占了便宜,其他人岂会甘心?
武勋们之前支持高处恭和魏王府相斗,那是因为武勋们想从中分一杯羹。
如今好处被高家给独享了,他们岂能坐视不理?
朝中支持魏王府一脉的文臣,如今被官家清理了一个七七八八。
能帮魏王府一脉呼喊的文臣,就剩下了那么两三个。
官家、王曾、吕夷简、张知白等等等等,甚至包括我,都不愿意看到魏王府一脉的人,手握着一字交子铺的份子。
你觉得魏王府一脉的一字交子铺的份子,还能留得住?
往后朝堂上为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只会斗的更凶。
稍有不慎,就会抄家灭族。
那些个文武大臣真要是斗红了眼,我寇府恐怕也会被牵连进去。
我跟官家感情深厚不假,但是满朝文武真要是为了我们,一起向官家施压,官家也会退缩。
与其等到那个时候,让官家和我寇府一起为难,不如尽早的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献上去,将所有的麻烦扼杀在摇篮里。”
向嫣有些委屈的道:“那相公你,岂不是很委屈?一字交子铺可是你一手创办的。”
寇季听到这话,乐了,“委屈?我怎么可能会委屈自己呢?我寇季从入汴京城至今,还没做过亏本的生意。”
向嫣一脸疑惑不解的看向寇季。
寇季笑着道:“我寇府舍弃了如此重利,献给了官家,官家怎么可能会亏待我寇府呢?就算官家会昧着良心亏待我寇府,百官们也不会答应。
此外,我寇府献出一字交子铺的份子,朝廷多多少少也得补偿我们一下吧?
朝廷查抄的孟、钱、慕三家的布料铺子,以及纺织作坊的份子,还有三家在蜀中的数万亩桑田,数百座绣楼,是不是都应该补偿给我寇府?
我寇府一旦接手了慕、钱、孟三家的布料生意。
整个大宋,有一半的布料,就会由我寇府掌握。
我寇府能从中获得的利益,远超过你的想象。”
向嫣低着头,思量着寇季的话。
寇季没有多言,抱着寇天赐,回到了房里。
没过多久以后,房里就响起了寇季和寇天赐父子二人爽朗的笑声。
寇季最初建立一字交子铺的时候,并没有想过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交出去。
因为他担心一字交子铺的份子落到了朝臣们手里,会被朝臣们滥用。
如今见到赵祯并没有将一字交子铺交给朝廷掌管的意思,寇季掌控一字交子铺份子的心思,也就淡了许多。
只要一字交子铺不归朝廷掌控,寇季想用一字交子铺做什么,那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掌不掌控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对他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舍弃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无非是舍弃一些利益而已。
寇府现在又不确那一份利益。
没有必要为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去冒险。
高处恭那厮,摆明了要为一字交子铺的份子死磕。
一家磕一朝,能被生生的咬死。
寇季可不希望满朝文武咬死了高家以后,回过头发现寇府也掌管着一字交子铺的份子,然后扑上来咬寇府。
到那个时候,满朝文武都斗红眼了,谁管你是不是一字交子铺的创建者呢。
一字交子铺五个创建者,已经倒下了三个了,再倒下一个,也无所谓。
向嫣在得到了寇季的吩咐以后,就依照寇季的吩咐着手去做。
寇季也没有太关注,只是提醒向嫣儿处理好寇府留在一字交子铺内的所有痕迹,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寇府从一字交子铺撤出人手的变故,在朝野上下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动。
一切都在悄悄的进行。
寇季在府上歇息了一夜。
次日便拿着元山部和青塘签订的文书进了宫。
进宫以后,发现王曾等人都到了。
所有人一起拿出了文书,斩获颇丰。
除了辽国、高丽以外,其他的使节全部签订了大宋订立的盟约。
现在,只需要等各番属使节,将文书递回去,换成正式的国书就行。
盟约的事情敲定,那就该着手收拾西夏了。
资事堂内。
赵祯高坐在座椅上,一言不发。
王曾面色冷峻的道:“西夏既然已经签订了我大宋订立的盟约,那我大宋就有权用盟约约束西夏。依照盟约的条规,西夏不不应该窝藏我大宋的钦犯。
诸位觉得,谁去西夏驿馆内搜查,比较好?”
几位重臣对视了一眼,心中暗自思量。
寇季沉吟了一下,提议道:“让杨文广去一趟吧。”
“杨文广?”
几位重臣有些错愕。
王曾疑惑道:“为何是杨文广?”
寇季笑着道:“不大不小正合适。”
王曾略微一愣,指着寇季哭笑不得的晃了晃头。
寇季话里的意思他明白,几位重臣也听明白了。
派去搜查西夏驿馆的人,身份太高,那太看得起西夏了。
身份太低,又镇不住场子。
杨文广乃是大宋的侯爵,西夏之主李德明,也是大宋的侯爵。
一个爵位等同于西夏之主的人,去搜查西夏驿馆,既给足了西夏面子,也保住了朝廷面子。
定下了去搜查西夏驿馆的人选,王曾就派人将旨意传达到了杨府。
杨文广得到了旨意以后,也没有迟疑,当即带着巡检司和刑部的人手,外加三百兵马,一起扑向了西夏驿馆。
西夏驿馆门口。
野利遇乞听手下人禀报,大宋的兵马出现在了驿馆外以后,匆匆出了驿馆的大门,刚好撞上了准备派人叩门的杨文广。
野利遇乞看到了杨文广身后披甲持刃的精兵以后,阴沉着脸,怒吼道:“上邦乃是礼仪之邦,礼仪之邦就是用刀兵待客的吗?”
随着野利遇乞怒吼声落下,西夏使节团里的西夏兵,迅速的出现在了驿馆门外,拔出了手里的弯刀,将野利遇乞围在了中间。
杨文广盯着野利遇乞,面无表情的迈步向前,一路走到了最前方的西夏兵的弯刀前,使弯刀触及到了他的盔甲上,才停下了脚步。
西夏兵见此,对视了一眼,却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杨文广身后,三百精兵,架着弩箭,齐齐的对准了驿馆门口所有人。
杨文广就像是没看到那些西夏兵一样,盯着野利遇乞道:“你是何人?”
野利遇乞咬着牙,沉声道:“大夏使节团正使,野利遇乞……”
杨文广缓缓点头,问道:“野利旺荣是你什么人?”
野利遇乞略微有些悲愤的道:“我兄长……”
杨文广再次点头,淡淡的道:“他的脑袋是我砍下来的,一刀毙命,鲜血溅了我一脸。”
野利遇乞的眼珠子一瞬间就红了,他盯着杨文广,恨不得将杨文广生吞活剥了。
但是他却没有开口,也没有动。
杨文广见野利遇乞一动不动,红着眼珠子盯着自己,略微赞叹的点点头,“没有被自己的怒火所控制,你很不错。”
顿了顿,杨文广背负双手,淡淡的道:“西夏乃是我大宋番属,西夏首领李德明,乃是我大宋册封的违命侯,我亦是大宋册封的侯爵。
依照品级,我们相当,依照爵位,我们同尊。
既然如此,尔等见我,为何不敬?”
第0598章 战?!
“我等只尊首领……杨文广,你莫要太过分。”
野利遇乞盯着杨文广怒吼。
杨文广冷哼了一声,道:“本侯此次有重任在身,就不计较你们失礼之处了。速速让开,本侯要带人进去搜查。”
野利遇乞瞪着杨文广,气的发抖的道:“这是我大夏的驿馆,你们凭什么擅闯?”
杨文广哼声道:“驿馆是我大宋赐给尔等的栖身之地,可不是赐给尔等的疆土,你们只能暂住,却不能作主。我大宋当尔等是客,尔等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但凡是我大宋的疆土,有重犯藏身,本侯皆能搜查。”
野利遇乞咬牙道:“就算你要搜查我大夏的驿馆,也要拿大宋皇帝陛下的圣旨过来。”
杨文广盯着野利遇乞质问道:“此前我大宋交给西夏的盟约,西夏可签了?”
野利遇乞强忍着怒火,低声道:“签了……”
杨文广淡淡的道:“盟约上写明了,各番属不得窝藏大宋钦定的重犯,我大宋也不会窝藏各番属钦定的重犯。
如今我大宋怀疑,有重犯潜藏在西夏驿馆内,自然得搜查一番。
难道你们才签的盟约,这么快就忘了?”
野利遇乞强忍着怒意,盯着杨文广咬牙切齿道:“签订的盟约,我自然不会忘。大宋要搜,我们自然不敢阻拦。但若是搜不到,那我就要亲自前往皇宫里,问大宋皇帝陛下要一个交代。”
杨文广淡然道:“那是你的事。”
杨文广对身后的人挥挥手。
“进去,搜!”
巡检司和刑部的人,一起扑上前。
不过西夏兵没有让开,他们也不好强冲进去。
杨文广见此,瞪向了野利遇乞。
野利遇乞十分不甘的吩咐手下的人让出了一条道路。
巡检司的人和刑部的人对视了一眼,一个个抬头挺胸,十分傲气了进了西夏驿馆。
经过了一番搜查以后,巡检司的人和刑部的人,阴着脸走了出来。
领头的二人,对杨文广齐齐摇了摇头。
杨文广皱了皱眉头,对所有人吩咐道:“走……”
野利遇乞并没有拦下杨文广奚落一番,因为那些小孩子斗气的把戏,完全没有必要。
要借此闹事,那也要在大宋朝的朝堂上闹。
野利遇乞阴沉着脸,回到了驿馆内,就看到夏先生穿着一身仆人服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夏先生见到了野利遇乞脸色阴沉,就笑着问道:“感觉如何?”
野利遇乞沉声道:“想杀人……”
夏先生哈哈大笑道:“这就想杀人了?你的定力不行啊。据我所知,你西夏的使节,到了辽国,受到的屈辱,远比在大宋要多,为何你们没有生出杀人的心思?”
野利遇乞脸色能阴沉的滴出血,紧握着拳头,一言不发。
夏先生继续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因为辽国不仅比你们强,还比你们霸道。所以面对辽国,你们只能忍气吞声。
大宋也是强国,但对你西夏,却一直礼待有加。
如今突然表现出了一些霸道,你们西夏有些不适应。
难免恼羞成怒。
你说说你们是不是贱?
对你们好的,你们给人家甩脸色,跟人家作对。
对你们不好的,你们却巴巴的往上凑。”
野利遇乞猛然扑到了夏先生身边,一手提起了夏先生,用吃人的目光盯着夏先生,怒吼道:“你想说什么?”
夏先生不慌不慌的盯着野利遇乞道:“我想说的是,国与国之间交往,拳头是唯一的道理。人家拳头比你强,人家就可以为所欲为。
你不能因为人家礼待你,就觉得人家好欺负。
你也不能因为人家对你太霸道,就恼羞成怒。
人家有实力左右你,而你却没有实力左右人家。”
野利遇乞放下了夏先生,盯着夏先生道:“强是唯一的道理?!”
夏先生缓缓点头。
野利遇乞深吸了几口气,收敛了心中的怒意,声音沉重的道:“我明白了……”
野利遇乞平复了心情以后,沉声道:“我需要喝两口,祭奠一下我的兄长。”
夏先生抚平了被野利遇乞抓皱的衣服,笑道:“我也需要喝两口,祭奠一下自己。”
野利遇乞不解的皱起眉头。
夏先生笑容灿烂的道:“祭奠一下过去的自己,为大宋强盛贺,为自己已经离开了大宋默哀。我在大宋的时候,大宋就像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有天下最多的财富,有天下最多的人口,却处处被人欺负。
我投了西夏,大宋反而变强了,兵强马壮,钱财无数,不仅不再受别人欺负,反而开始欺负别人。
大宋是我的故国,故国变强盛了,我是不是该为故国庆贺一番?
苍天似乎看不上我,总让我遇到最坏的时候。
我在大宋的时候,大宋处处受人欺负。
我到了西夏,西夏开始被人欺负。
我是不是该为自己默哀。”
野利遇乞眯起了眼,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沉声道:“你既然心有故国,为何不留下?”
夏先生失笑道:“你不懂什么叫国贼,你也不懂中原人对国贼的痛恨。我既然已经背离了大宋,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野利遇乞冷哼了一声,“你的话,我会一字不露的转达给国主。”
夏先生毫不在意的摇摇头,笑容怪异的离开了野利遇乞的身边。
……
皇宫内。
资事堂。
杨文广将搜查西夏驿馆的消息告诉给赵祯等人以后,资事堂内静悄悄的。
赵祯等人齐齐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为了搜查西夏驿馆,朝廷做足了准备,可如今一无所获,他们自然高兴不起来。
“难道,慕崇父子已经逃了?”
王云升见资事堂内静悄悄的,就忍不住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赵祯皱着眉头道:“朕早就派人封锁了离开汴京城的所有道路,慕崇父子真要是离开了汴京城,朕的人不可能没发现。
朕不相信,慕崇父子会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逃出汴京城。”
张知白沉吟道:“可刑部和巡检司的人,已经将汴京城内外翻了个便,皆没有找到慕崇父子的踪迹。嫌疑最大的西夏驿馆内,也没有发现慕崇父子的踪迹,慕崇父子会藏到哪儿去呢?
汴京城还有什么地方,能容他们藏身?”
赵祯皱着眉头,瞥了一眼陈琳。
陈琳干咳了一声道:“慕崇父子最后消失的地方是西夏驿馆,慕崇父子失踪,跟西夏驿馆逃离不了关系。”
李昭亮愣了一下,问道:“皇城司的人查到的?”
陈琳点点头。
李昭亮思量道:“刘亨办事向来周全,既然是他查到的消息,那就不会有错。”
王云升提议道:“那就派人查一查西夏驿馆内的人,最近都接触过什么人,总有一些蛛丝马迹可寻。”
“不用查了!”
“不用查了!”
“……”
王曾、吕夷简、寇季三人,几乎同时开口。
其他人齐齐看向了他们三人。
三人略微一愣,对视了一眼。
王曾对寇季道:“你说吧。”
寇季沉声道:“人八成在辽国驿馆内。汴京城内内外外,只剩下了辽国驿馆和皇宫没有被搜查。人肯定不会在皇宫里,所以只能在辽国驿馆内。”
张知白等人听到这话以后,神色都有些凝重。
辽国不比西夏,可不好对付。
辽人绝对不会像是西夏人那样,轻易的让大宋的兵马进入到辽国驿馆内搜查。
大宋若是强硬的派人去辽国驿馆内搜查,很有可能会因此掀起两国的战端。
辽国使节到了汴京城,代表的就是辽皇。
辽皇身为天下霸主,若是被人拂了面子,肯定会率兵找回场子,不然他的霸主地位,就会被动摇。
辽皇好不容易经营出如今的霸主地位,自然不可能任由其动摇。
“好算计!”
吕夷简阴沉着脸,低声说了一句。
最先接触慕崇父子的是西夏人,慕崇父子最后却藏在了辽国驿馆内,这其中要是没有算计,那就怪了。
王曾皱眉道:“是西夏人的算计,还是辽人和西夏人一起设下的算计?”
若只是西夏人的算计,那还好。
若是辽人和西夏人一起设下的算计,那对大宋而言,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辽人和西夏人能合力算计大宋,那就说明辽人和西夏人很有可能背地里已经结盟。
西夏虽然已经对大宋形成不了威胁了,但再加上辽国,那就不一样了。
大宋如今虽然已经变强了,但是面对辽国,仍然有些吃力。
在加上西夏的话,那大宋就会变得更吃力。
“管它是谁的算计,交人平安无事,不交人,那就打一场,用刀兵说话。反正我大宋迟早要跟辽国大战一场。”
这话是高处恭说出来的。
高处恭主动提出开战,有两个意图。
一是为了在战场上获取功劳,让高家的地位变得更稳固。
二是为了将朝中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战场上,好让高家趁机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消化。
高家可不比钱、孟、慕三家。
高家可以从权力场和生意场上,一起下手,将高家的烙印深深的融入到一字交子铺当中。
只要高家融入的足够深,赵祯要动一字交子铺,也会伤筋动骨,到时候难免会投鼠忌器。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不适合用在一字交子铺上面。
一旦争斗在一字交子铺内部展开,很有可能会祸乱一字交子铺。
到时候这个新生的社稷重器,很有可能就会分崩离析。
赵祯只要不想鱼死网破,就只能强咽下这个鱼鲠。
“战?!”
王曾皱着眉头道:“现在开战,是不是有些为时过早?河西初定,我大宋还没有将河西彻底的消化,再跟辽国掀起战端,河西恐怕会生出事端。
此外,朝廷的粮食、钱财,还不够充足。
咱们多积攒一些家底,再跟辽国血拼,到时候拼个三五年,也不成问题。
我大宋要么不打,要打就要一口气拿回燕云十六州。”
王曾不知道高处恭的心思,所以只针对跟辽国的战事说话。
他觉得朝廷如今实力还是不够。
必须要多积攒钱财,整顿禁军,等到兵强马壮、财力雄厚的时候,再跟辽国大战一场,才更有把握。
吕夷简跟王曾的想法差不多。
他也觉得,要么不打,要打就要一口气拿回燕云十六州。
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是缓一缓比较好。
“我赞成王相的想法……”
“我倒是觉得,可以一战,哪怕不能拿回燕云十六州,拿回一两州也好。”
让人意外的是,张知白居然开口赞成战事。
资事堂内,所有人意外的看向张知白。
张知白知道所有人心中有疑惑,便开口道:“我不知道诸位有没有注意到,以前我大宋开战,都是再花钱,而且越花越多,渐渐的有些入不敷出。
可近些年,我大宋对外战事,一直在获利。
宋夏在长城沿线一战,我大宋拓土数州,虽然耗费了不少钱财,但是获得的利益更多。
我大宋有近百万穷苦百姓,迁移到了龙州等地。
分得了不少良田。
河西一战,我大宋又有数十万穷苦百姓,迁移了过去。
如今还在往过迁移,相信不久以后,河西能容纳的穷苦百姓,能达到百万之数。
近两百万的贫民百姓被迁移了出去,在河西和龙州等地安家落户。”
张知白见所有人皱着眉头,便继续说道:“只说穷苦百姓,诸位可能意识不到我大宋获得的好处。那便说说罪囚、乞丐等人。
诸位有没有发现,自从我大宋先后拿下了长城以南,以及河西诸多疆土以后。
我大宋牢狱之中的罪囚,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了。
我大宋街头巷尾的那些乞丐,也消失了大半。
各地官府,为了政绩,为了将这些麻烦清除,将他们全部送到了河西、龙州等地。
他们在各地治下的时候,是懒汉,是罪囚。
可到了龙州、河西等地,在苛政的约束下,一个个皆变成了勤恳的百姓。
刑部岁末统计,我大宋今岁犯罪的人数,锐减了近四成。
户部岁末统计,我大宋今岁饿死的百姓,锐减了八成。”
第0599章 疯狂的资事堂,疯狂的大宋权臣们
“再有两三州,再有两三州之地,我大宋的乞丐,就能全部迁移出去。”
张知白说到此处,有些激动。
“圣人治下的太平盛世,我没有见过。但是我大宋境内,若是没有乞丐,那就是远超历代。我们在史书上浓墨重彩的写下太平盛世四个字,无人可以反驳。”
赵祯等人听到这话,陷入到了沉默。
太平盛世四个字,是他们许多人毕生的追求。
他们若是能治出太平盛世,他们足以和历史上的任何一位先贤比肩。
寇季没有被张知白口中的太平盛世四个字冲昏头脑。
借着战争红利崛起,无疑是最快的崛起方式。
但是也有一定的弊端。
借着战争崛起,尝到了战争甜头的人,不会阻止战争的脚步停止下去。
反而会不断的发动战争,一直借着战争获利下去。
一旦离开了战争,依靠着战争崛起的国朝,就会进入到混乱期。
混乱到了最后,挺过去了就是大世,挺不过去就是灭亡。
寇季知道这个弊端,但是他没有开口。
因为跟其他以战争崛起的国朝不同,大宋需要战争。
大宋文治远超此前的朝代,大宋的富庶,也远超此前的朝代。
大宋现在独缺的就是锋芒。
如今大宋有了一点锋芒,寇季不能将这锋芒给扼杀。
张知白见众人陷入到了沉默中,就继续说道:“至于战事带给我大宋的钱财和粮食,不需要我多说,诸位和官家皆有目共睹。”
吕夷简皱着眉头道:“国恒大,好战必亡。”
张知白固执的摇头,“这并非是好战,而是我大宋该有的锋芒。我大宋乃是天朝上邦,不仅要有文治,也要有一定的锋芒。
我们已经向辽国,委曲求全了一次。
难道还要继续委曲求全下去?
我等得多无能,才让一个富庶的泱泱大国,向人低头?
低一次头,那是耻辱。
低两次头,那是羞辱。
低三次头,那就是习惯。
如果习惯了低头,那我们的子孙后辈,只能一直被欺辱下去。”
寇季听到了张知白的话,心里叹了一口气。
张知白虽然跟他不同,不知道历史。
可张知白的话,几乎将大宋的以后,预知了出来。
一次次低头,偶尔抬头,也会快速的被那些习惯了低头的人按下去。
然后最终在低头中,消亡。
“可以一战,但不是现在,最快也得一年以后。”
寇季不再沉默,缓缓开口。
一直在等寇季表态的王云升、李昭亮二人,瞬间站出来附和寇季的话。
别人不知道高处恭主动提出战事,是为了什么,寇季却心知肚明。
因为高处恭在他口中没有得到回应以后,必然会想办法将自己手里的一字交子铺的份子,牢牢的握在手里。
战争,毫无疑问是一个帮他转移视线,帮他争取时间最好的办法。
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必须尽快拿回来,拖久了,对一字交子铺不利。
高处恭提议开战,寇季提议等一年,王曾提议多等几年。
十个人,三种意见,互相僵持不下。
谁也说服不了谁。
他们也没有吵架,只是一个个皱着眉头,静静的坐在那儿。
赵祯不知道该听谁的,所以没有下决断。
他皱着眉头,静静的坐在那儿。
资事堂内,静悄悄的。
许久以后,一声浓浓的叹息响起。
“哎……打吧,再不打,我怕我老的打不动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曹玮,終于张开了嘴。
语出惊人。
曹玮无疑是大宋北征辽国最合适的统帅人选。
河西之战,赵祯、王曾、吕夷简等人没有动用曹玮,就是留着曹玮对付辽国。
所以,针对辽国的战事,曹玮的态度十分重要。
赵祯等人听到了曹玮的话,一个个惊愕的盯着曹玮。
赵祯愣了片刻以后,有些紧张的问道:“爱卿正值壮年,何出此言?”
在赵祯眼里,甚至在王曾等人眼里,曹玮是真的正值壮年。
曹玮如今才不过刚过五旬而已。
放在朝廷外,曹玮已经算是一个老人了。
可放在朝堂上,特别是重臣之列,曹玮是真的只是一个壮年。
大宋朝百姓们的寿命不长,可大宋朝权贵们的寿命,却很长。
有无数的良才珍宝,帮他们调理身体,有无数医术高明的医者,帮他们看护身体,他们绝大多数人活到七老八十,并不稀奇。
曹玮听到了赵祯的话,苦笑着叹了一口气,道:“臣比起王公、寇公等人,年龄确实不高。但臣常年撕杀在外,气血两亏,已经伤了根基。
药石滋补,是滋补不回来的。
臣近些日子,已经感觉到身子骨大不如前了。
再等下去,臣怕臣连上马都难。”
赵祯等人听到此话,莫名其妙的有些哀伤。
将军迟暮,美人白头。
是令人最惋惜的两件事。
就在赵祯等人陷入到了哀伤当中的时候,寇季缓缓起身。
“那便战!”
寇季掷地有声的开口。
赵祯等人皆是浑身一震。
寇季对赵祯遥遥一礼,“臣先向官家告罪,请官家允许臣放肆一回。”
赵祯神色凝重的疑问道:“寇爱卿打算做什么?”
寇季沉声道:“勾心斗角久了,臣也觉得累了。我大宋外敌无数,朝野上下不思团结一心,一致对外,却在哪儿争斗个不停。
臣以前还有心情,陪着他们斗一斗。
可如今我大宋要跟辽国掀起战端,那臣就没心情,再跟他们斗下去了。
赵公说过,攘外必先安内。
内部不定,前方的战事恐怕也会不稳。
所以臣恳请官家,允许臣放肆一回。”
赵祯等人一个个瞪着眼睛盯着寇季,不知道寇季想要做什么。
寇季盯着所有人,朗声道:“臣愿意赌上臣的仕途,寇府的所有家当,杀一杀这些只知道内斗的人。臣要杀到所有人畏惧,杀到所有人胆寒。
臣要杀到,我大宋再有强敌环伺,无人胆敢内斗。”
“噌!”
王曾猛然站起身,惊恐的盯着寇季,“寇季,你疯了!”
寇季声音冷冽的道:“我没疯了。”
王曾沉声道:“没疯你怎么说胡话?!”
吕夷简眉头皱成了一团,盯着寇季道:“寇季,你能走到今日,一切皆来之不易。不要胡言乱语,误了自己的前程。”
寇季摇头一笑,“我入汴京城时,两袖清风,仅有的三个铜板,还是张成看我可怜,施舍给我的。我离开汴京城的时候,两袖清风,又有什么不可?
说起来我还赚了。
赚了一个祖父,赚了一群疼爱我的长辈,赚了三位兄弟,赚了一位美妻,赚了一位乖儿。”
说到此处,寇季笑容更灿烂了,“我舍得下一切,但其他人舍得了吗?”
寇季的目光落在了高处恭身上。
高处恭心头颤动。
狗日的疯了。
狗日的盯上他了。
高处恭哆嗦着张开了嘴,却慢了一步。
就听寇季高声道:“高处恭,我寇季,愿意无偿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献给朝廷。你手里一字交子铺的份子,打算留着吗?”
高处恭嘴皮子哆嗦着道:“一字交子铺,跟朝廷的战事有什么关系?!”
寇季盯着高处恭冷声道:“朝廷现在最大的麻烦,就是一字交子铺惹出来的。还有许多迂腐之臣,也参与到其中。
你手握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就是最大的变数之一。”
高处恭瞪着寇季,咬牙道:“一字交子铺只是生意……”
寇季冷哼道:“一字交子铺不是生意,而是国本。”
高处恭盯着寇季,颤抖道:“寇季,你在逼我?”
寇季冷笑道:“逼你又怎样?我敢舍弃一切,你高处恭敢吗?”
高处恭盯着寇季,颤抖道:“你这个疯子。”
高处恭怎么也没有想到,寇季会带着朝中所有掌握着大权的人逼迫他。
更关键的是,这些掌握大权的人,都不是他的门下,没有人跟他是一条心,更没有人帮他说话。
高处恭也不再对寇季言语,看向了赵祯,沉声道:“官家也要逼迫臣,交出臣自己的东西吗?”
赵祯没有开口,只是盯着寇季。
王曾在一旁咬牙道:“那是你的东西吗?孟惟仲虽然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契书交给了你,可契书正本却在官家手里。
一日没有更改契书正本,那份子就一日不属于你。
正本上面的名字,依然是孟惟仲,而孟惟仲现在是朝廷的钦犯。”
高处恭脸色巨变。
吕夷简盯着高处恭沉声道:“高处恭,你空手得来的东西,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如今献给朝廷,你也没有什么损失,莫要自误。”
高处恭脸色再变。
张知白、王云升等人也相继跟着开口。
高处恭脸色一变再变,最终目光落在了李昭亮和曹玮二人身上。
同为武勋集团的人,朝廷要强夺他手里的东西,李昭亮和曹玮二人,不可能不生出兔死狐悲的心思。
同为武勋集团的人,他们二人不可能不帮他。
李昭亮面对高处恭的目光,只是哀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李昭亮早已绑上了寇季的战车,寇季选择跟高处恭死磕,李昭亮没有开口帮寇季说话,已经很念及同为武勋的情份了。
要知道,李昭亮祖父是最先故去的大宋开国功臣之一。
李昭亮祖父故去以后,李家有些没落。
出手拿过李家利益的,就有高家。
若非赵光义异军突起,登基称帝,李昭亮的姑母跟着水涨船高,最后更是被封为皇后,恐怕李家会被瓜分的干干净净。
在李昭亮的父亲霸图将军李继隆崛起之前,李家就是靠着李昭亮的姑母撑着,才没能在权贵们的撕咬下,倒下。
李昭亮在这个时候,没出声跟着落井下石,就已经很给高家面子了。
高处恭见李昭亮没有帮他,心若死灰。
高处恭看向了曹玮。
曹玮叹了一口气,道:“一字交子铺,乃是国之重器。”
曹玮没有明说,但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国之重器,就不该被高家所掌握。
高处恭红着眼,颤抖着,盯着殿内所有人。
“大宋……已经容不下我高家了啊?”
王曾面色冷峻的道:“大宋没有容不下任何人,但你不该拿你不该拿的东西。一字交子铺乃是国之重器,内存有大宋朝数值不清的钱财。
你高家,身为将门,平日里作威作福,多吃多占,朝廷尚能容忍。
可你窃取国之重器,占据朝廷数值不清的钱财,想做什么?
造反吗?”
吕夷简盯着高处恭,补充道:“昔日八王作乱,以交子铺的钱财为基。你窃取一字交子铺,难道是想效仿八王?”
王曾、吕夷简开口,皆是诛心之语。
寇季没献出一字交子铺的份子之前,这些话他们没办法说,因为一开口,就会牵连到寇季。
可寇季如今决议献出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并且主动帮他们铺好了路,那他们就无需再顾忌。
高处恭怒火攻心,喉头一甜,涌出了一口逆血,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高处恭嘴角带着血渍,红着眼,盯着赵祯,哀嚎道:“官家,臣在等你一句话。你若让我高家交出一字交子铺的份子,那我高家就交出一字交子铺的份子。”
赵匡胤多了武勋们的兵权,许下了共富贵的承诺。
赵祯若是开口夺了高家的富贵,那就等于违背了承诺。
一旦赵祯开口夺了高家的富贵,那赵氏皇族,就等于失信于所有武勋。
下场会如何,殿内的人心知肚明。
此事若是落在赵祯祖父头上,赵祯的祖父一定会笑眯眯的赐给高处恭一杯毒酒。
违背承诺?
赵祯祖父违背的承诺多了。
可赵祯终究不是他的祖父。
他的关注点一直在寇季身上,根本没有在意高处恭。
王曾在高处恭话音落地的时候,拍桌而起,怒吼道:“放肆,这就是你为臣之道?窃取国之重器,不思悔改,还有脸质问官家?”
曹玮眉头皱起,盯着高处恭沉声喊了一句。
“高处恭!”
他虽然只喊了一声高处恭的名字,但里面蕴含的意味,却十分多。
寇季那小子明显是疯了,拿出了仕途和寇府的一切钱财跟你死磕。
你就应该快速的献出一字交子铺的份子,明哲保身。
一字交子铺的份子虽然重要,可比起高家以后的富贵,根本不值一提。
人没了,权没了。
要钱财做什么?
如今不仅寇季要跟你死磕,王曾和吕夷简也隐隐有死磕的架势。
六部尚书,有四人帮寇季说话。
整个朝堂都让你交出一字交子铺的份子,你不交,就是在跟整个朝堂为敌,就是在找死。
然而。
他小逊了高处恭的贪婪。
高处恭对他话充耳不闻,只是红着眼盯着赵祯,在等赵祯开口。
“臣张知白,愿乞骸骨!”
“枢密使高处恭,窃取国之重器,有谋反之心,如今威逼官家,有逼宫之嫌,臣奏请官家,罢黜高处恭一切官爵,贬为庶民。”
“这高官厚禄,寇季舍得,臣也舍得。”
张知白的话,响彻在大殿里,给了高处恭沉痛一击。
第0600章 这个大宋……有点暴躁
张知白远比寇季果决,同样是赌上仕途,张知白果断乞骸骨,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似张知白这等,马上有机会补入内廷的重臣,拿仕途跟高处恭死磕,高处恭已经败了。
张知白一旦如愿辞仕,那么高处恭的仕途也就跟着完了。
朝廷的诸多规矩,一直在变,可有一则规矩,至今仍旧留着。
那就是重臣死谏,无论对错,朝廷必须应允。
张知白用仕途谏言,跟死谏没什么区别。
张知白一旦离开了朝堂,一日不起复,高家就一日不能抬头。
唯有张知白再次起复,或者辞仕以后,高家才有抬头的机会。
高处恭再也没有心思盯着赵祯了,回过头对张知白怒目相向,“张知白,我高家从未得罪过你,你为何要如此针对我高家?”
张知白面对高处恭的质问,冷冷的道:“高家乃是将门,将门就该为国撕杀,而不是窃取国之重器。国朝大义在前,你却只顾着一家私利。
你敢顾家不顾国,我便敢将你一家拉下马。”
张知白在高处恭怒目下,摘下了头顶的官帽,端端正正的放在了地上,对着坐在座椅上的赵祯,拱手一礼。
“臣张知白告退!”
不等赵祯开口,张知白已经支起了身,甩了甩袖子,对着高处恭冷哼了一声,背负双手,离开了资事堂。
那架势要多洒脱,又多洒脱。
王曾眼瞅着张知白离去,心里是五味杂陈。
他前几日才找到张知白,告诉张知白,他和吕夷简商议过,有意让张知白补上内廷的那一席空缺。
可不等他和吕夷简二人将此事落实,张知白就选择了跟高处恭死磕,主动辞仕,离开了朝堂。
张知白可以说半只脚已经踏进了内廷了,他却如此果断的抽身而去。
他表现出的大义,王曾不得不佩服。
要知道,文臣一辈子追求的就是入相、名流青史。
但凡入相的,不论忠奸,皆有名流青史的资格。
朝堂上的文臣当中,以及辞仕的文臣当中,能舍弃相位,舍弃名流青史机会的,目前为止,只有张知白一人。
即便是已经成为圣贤的寇准,在这一点上,也比不上张知白。
内定的三宰之一离开了朝堂,王曾和吕夷简的心情极差,所以对高处恭就没有任何好脸色。
“高处恭逼迫官家,诽谤君上,又有造反之嫌,当罢官去职,贬为庶民。念其父乃是我大宋定鼎之臣,高家子弟不予株连,高家子弟皆可借着祖辈荫补做官,但官爵不得高于五品。
两代以后,观后效再作定夺。”
“张知白胁迫君王,当削职为民。”
吕夷简声音沉重的开口。
吕夷简虽然重处了高处恭,但却也没有对高家赶尽杀绝,算是变相的维护了太祖皇帝赵匡胤许下的承诺。
吕夷简之所以没有赶尽杀绝,不是因为不敢,而是因为不能。
高家在将门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许多将门都将高家当成了标杆。
冒然将高家赶尽杀绝,只会引起其他将门的恐慌。
吕夷简留有余地,是为了安抚其他将门。
他将一切的重责,归于高处恭身上。
就是借此告诉其他将门,错在高处恭,所以朝廷必须重处高处恭,朝廷并没有清除将门的意思。
王曾面色冷峻的在一旁道:“附议……着中书舍人即刻草诏。”
一对一的死磕,就是这般。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所以在朝堂上很少见。
不到身死道消的时候,一般不会如此。
即便是快要身死道消了,也不会如此。
因为这么做,不仅自己得受罚,子孙后代也得跟着受罚。
历代官家很欣赏这等忠良,但欣赏你,不代表你无罪。
胁迫君王,就是罪。
若是不重处,人人效仿,那还了得。
“噗通……”
高处恭瘫坐在了地上,像是被抽了混一样。
曹玮怜悯的瞥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赵祯没有开口处置高处恭,也没有说出什么违背赵匡胤许给武勋们的承诺的话,曹玮自然没办法帮高处恭说话,也没办法维护高处恭。
因为高处恭是败在了张知白手里的,是张知白拿着仕途死磕磕倒的。
此事在朝廷的规则当中。
高处恭撞上了张知白这个狠人,只能自认倒霉。
“哎……”
曹玮哀叹了一声,觉得高处恭也是蠢得可以。
朝堂上但凡是掌权的,皆在为大宋崛起而奋斗。
高处恭却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为了一己私利,跟朝廷对着干。
你不死谁死。
“为钱财而死,是最蠢的……”
曹玮心里嘀咕了一声。
以前武勋们捞钱,是为了保命。
现在他们已经不需要捞钱保命了。
那就没必要再为了钱财死磕。
身份地位到了他们这个地步,已经不愁吃喝,不愁没钱花了。
真要是没钱了,舔着脸跟赵祯讨一些赏赐,赵祯也会大方的给他们。
所以,在不需要借着捞钱保命的前提下,再为了钱财死磕,那就是愚不可及。
武勋们真正令人忌惮的是什么?
是兵权!
是武力!
高处恭若是为了争夺兵权,或者是追求武力而斗,曹玮可能会高看高处恭几眼,甚至还会在背后出手帮忙。
可为了钱财死磕,曹玮真的一点儿替高处恭求情的心思也没有。
高家倒了,曹玮绝对不会感觉到一点儿齿寒。
因为曹家现在已经不需要再借着跟武勋集团结盟,屹立在朝堂上。
曹家现在是三方盟友。
曹家自己在武勋中,有不小的地位,算是一方。
曹家在宫里有一位皇后娘娘,跟赵祯,算是一方。
曹家跟寇季算是盟友,跟寇季一方的文臣武将,算是一方。
曹家并没有像是墙头草一样,在三方摇摆。
而是在努力结交三方的同时,秉持着自己的坚持。
所以,只要曹家不自己作死,根本不会倒。
曹玮的心思,王曾、吕夷简等人自然不知道。
王曾对于寇季挑起事端,用如此激烈的手段,解决朝廷的麻烦,十分不满,“逼走了朝廷的一位良相,你满意了?”
寇季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果断道:“不满意,魏王府一脉还在汴京城里张狂。”
王曾瞪起眼,喝斥道:“你想如何?”
寇季对赵祯拱手道:“臣寇季,愿乞骸骨……”
寇季的声音在资事堂内外响起。
“魏王府一脉,借着抢夺到的一字交子铺份子,大肆敛财,准备效仿昔日的八王。臣请斩魏王府一脉。”
王曾直直的瞪着寇季,怒喝道:“仅凭你一面之词,就请斩皇族,根本不可能。”
寇季淡然道:“臣有罪证。”
王曾愣了,吕夷简也愣了。
除了高处恭以外,其他人都愣了。
你有罪证?
“什么罪证?”
王曾质问。
寇季果断道:“魏王府一脉借着手握一字交子铺份子的便利,私自挪用钱财,囤积刀兵盔甲,已经被臣手下的人查证。”
王曾、吕夷简等人听到寇季这话,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
先不说魏王府一脉才回汴京城,能不能拉拢到足够的人手帮他们铸造刀兵盔甲。
就说魏王府一脉挪用一字交子铺钱财的事情。
可能吗?
一字交子铺的钱财,有你寇季盯着,有官家派去的人盯着,有曹府的曹佾盯着。
没有你三人点头,魏王府一脉,就别想从一字交子铺拿走一文钱。
王曾黑着脸质问,“刀兵盔甲在何处?”
寇季认真的道:“就藏在魏王府城外的别院内。”
王曾冷冷的板起脸,“真有此事?”
寇季不慌不忙的道:“如此大事,我自然不可能拿到朝堂上胡说。”
王曾面色冷峻的对陈琳吩咐道:“你和李昭亮,一起带人去看看。”
王曾说完这话,又盯着寇季道:“你就留在此处,不许动。”
陈琳见赵祯一直坐在哪儿没说话,就哀叹了一声,听从了王曾的命令,
李昭亮也没有迟疑,跟陈琳二人一起出了资事堂,各领了一支御前卫,直奔魏王府一脉在城外的别院。
李昭亮和陈琳走后,资事堂内静悄悄的,久久也没有言语。
寇季被赵祯看的有些不自在,盯着赵祯干巴巴的道:“官家为何一直盯着臣?”
赵祯盯着寇季,終于开口了,“你要离朕而去?”
寇季干笑道:“臣只是辞官归隐,并不会离开汴京城。”
赵祯盯着寇季继续道:“你若无官无爵,如何进得了宫?”
寇季愣了一下,笑道:“只要官家准许,臣随时都能进宫。”
赵祯声音略显深沉的道:“朕若是不许呢?”
寇季一脸愕然,不知道如何应对。
赵祯瞪起了眼,恼怒的道:“朕赐给你的官爵,你就这么不在乎?”
寇季愣愣的道:“臣……”
赵祯拍桌而起,恼怒的道:“你既然不在乎,那朕就一并收回。以后你就以平民之身,在汴京城里给朕待着。
无诏不得入宫,无诏不得离京。”
寇季还是第一次见赵祯对他发这么大的火,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左右?!”
赵祯怒喝。
御前卫、宦官、宫娥,齐齐出现在了资事堂内。
赵祯怒喝道:“去宫外,将朕的干儿子接进宫,朕要和皇后一起抚养他。”
寇季惊愕的张大嘴。
赵祯盯着寇季怒声道:“你不在乎跟朕的兄弟之情,但朕却在乎跟干儿子的父子之情。你无情,朕有情。”
“官家,那是我儿子。”
寇季急声辩解。
赵祯毫不客气的喊道:“也是朕儿子。”
寇季还要开口,赵祯却抢先一步,开口道:“除去冠服,给朕叉出去。”
资事堂内所有人,齐齐瞪起了眼。
赵祯见此,冷哼道:“朕的话不管用吗?”
御前卫苦着脸上前,向寇季告罪了一声,去了寇季的官帽和官服,架着寇季就离开了资事堂。
王曾在寇季被架出去以后,一脸惊愕的看向赵祯道:“官家……”
王曾刚开口,就被赵祯给打断了。
“查证属实以后,赐死恶首,余者去赵姓,发配沙门岛。一干牵连人犯,不必上奏,一体斩绝。”
资事堂内,所有人心神一震。
如今还没有查清处,赵祯就已经宣判了。
足可见赵祯心里早已对魏王府一脉不满。
对自己宗亲的人,下手如此之恨,有点吓到了其他人。
“散了!”
“官家……”
“朕说散了!”
“臣等……告退……”
在赵祯强硬驱赶下,王曾等人离开了资事堂。
出了资事堂,几个人对视了一眼,一脸愕然。
资事堂内的一切,宛若黄粱一梦。
至今他们仍旧觉得在梦中,而非现实。
短短不到一个时辰,两位重臣辞去了仕途,一家顶级将门,一支皇族,就此陨落。
此事传出去以后。
足以让汴京城内外震动。
足以让天下震动。
高处恭失魂落魄的率先离开。
王曾、吕夷简、曹玮等人聚在一起。
吕夷简皱着眉头,沉声道:“若是在魏王府一脉的别院里,查不出罪证呢?”
王曾没有说话,瞥了曹玮一眼。
曹玮犹豫再三,叹了一口气,“我大宋很有可能马上要跟辽国掀起大战,魏王府一脉若是祸乱后方,很有可能对前方的战事不利。
官家既然已经定罪,照着官家的心思办就是了。”
言外之意,没有罪证,也得有罪证。
官家需要魏王府一脉消失,朝廷也需要魏王府一脉消失。
依曹玮的身份,其实不应该开口参与此事的。
但是考虑再三,曹玮还是开口了。
为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高家已经倒下了。
魏王府一脉岂能独存?
为了搬到魏王府一脉,寇季已经被罢官去职,若是魏王府一脉经历过此事以后,依旧安然无恙,那在汴京城里的威望一定会大涨。
若是汴京城里的那些迂腐的文臣,将魏王府一脉当成储君府看待。
那他宫里的那个侄女算什么?
他侄女若是生出了侄孙,又算什么?
此外,此次朝廷若是跟辽国掀起战端,那就是一场惊天大战,战个两三年,那也是寻常事。
若是魏王府一脉,借着一字交子铺的份子,以及依附在魏王府的那些文臣们捣乱,对前方的战事也不利。
后方不稳,前方的将士们如何安心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