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0章 生机勃勃的沙州
风声传到了李迪耳中,李迪羞愧难当。
风声传到了朱能、李昭亮二人耳中,朱能和李昭亮二人感觉,几十年的仗白打了,他们打仗,金银铜钱,如同流水一样往出流,寇季打仗,金银铜钱,如同洪水一样往回涌。
一进一出,高下立判。
李迪、朱能、李昭亮三人的心情,寇季自然无暇顾及。
寇季带着杨文广一行,押解着一大批的金银、牛羊、马匹回到了沙州。
过了沙州的沙漠,寇季驻足在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前。
抬眼望去,四周一片绿油油。
一眼望不到尽头。
田间有农人扛着锄头在锄草,有农人挑着木桶在浇地,还有农人扛着锄头、提着木桶在荒芜的土地上栽种树苗。
绿油油的庄稼,在农人的浇灌下,在茁壮成长。
爬了一地的葡萄架,顺着农人搭建的架子,攀爬而上,吐出了几片新叶,几条嫩黄弯曲的枝丫。
昔日荒芜的沙州之地,如今处处透着生机。
绿意盎然。
那只有在中原大地上才能看得见的农桑生活,此刻在沙州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并且正在往好的一方面迅猛的成长。
“驾……”
寇季在田边驻足了许久,才继续策马前行。
路过新插的桃林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农人撑着锄头在休息,一个沙州回鹘服饰打扮的女子,捧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小心翼翼的给农人递上了一碗清水。
农人端起木碗,将碗里的清水一饮而尽,然后将木碗还给了女子,略显不满的道:“既然有了身孕,那就在家待着,田里的活不用你管,你也别去给张二狗家扁箩筐。
他张二狗有手艺,老子也有。
等这片桃树长大了,老子就能凭借祖传的手艺酿出桃花酒。
到时候,有你享福的时候。”
农人骂骂咧咧的说着。
女子低着头收拾着木碗,农人的话,她似乎不是第一次听说了,所以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一样的神色。
农人眼见女子捧着肚子离去,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道:“番婆子就是番婆子,福都不会享。老子现在是大户,有一千亩地的大户。”
农人嘴上骂着,可是眉角的笑意却难以掩饰。
可以看得出,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对自己的妻室也很满意。
寇季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却没有停留,也没有开口,悄悄的策马追上了杨文广率领的兵马队伍。
一行人入了城。
寇季、杨文广二人并肩坐在马背上,看着沙州城内的变化,也是唏嘘不已。
曾经的沙州城,在他二人手里覆灭。
新的沙州城,又在他们眼前悄然崛起。
二人不过离开了沙州数月,曾经一片焦土的沙州城,就出现了新的变化。
王宫,没有多大变化。
只是王宫的门户上,多了李府二字。
王宫内一些象征着一国之主的建筑,被修缮了一番,去掉了那些违制的雕刻装饰。
变成了一座华丽的府邸。
王宫是寇季留给李迪的安身立命之所,此事寇季已经上奏给了赵祯。
赵祯在跟王曾、吕夷简二人商量了一番后,就答应了此事,并且将相关的文书,交给了杜衍。
杜衍初到西域,最先赶到的地方是沙州,也撞见了李迪,顺手将文书递给了李迪。
李迪拿到了文书已经,找人将王宫修缮了一番。
沙州城内,除了王宫出现了变化以外。
第二个大变化,就是内城。
内城的城墙被拆除了,拆除下来的石料、土料,皆被用来营造其他的屋舍。
此外,沙州城内还多了一座三层高的木楼。
带有着浓烈的大宋风格的木楼。
木楼的用途是什么,寇季没有仔细去查问。
他仅仅在木楼上瞥了一眼,就将目光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其他地方多了不少带有大宋风格的屋舍,以及三个坊市。
屋舍内进进出出的,大多是一些沙州回鹘的女子,这些女子无一例外,皆有身孕。
李迪、范仲淹二人将她们置于城内,大概算是特殊照顾。
她们应当是那些并没有被选走的沙州回鹘的女子,她们有身孕,但是却没有丈夫,她们以后想要在沙州立足,确实需要特殊的照顾。
三个坊市不大,里面的商人却很多。
有大宋的商人,有西域的商人。
也有一些小商小贩。
令人称奇的是,寇季在其中还发现了一些汴京城才有的吃食在叫卖。
农业、商业,在沙州城内发展的都很良好,不出岔子的话,以后会发展的更好。
寇季在沙州城内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沙州城现在唯一缺少的,就是朗朗读书声。
寇季将此事记在了心里,跟杨文广二人押解着东西到了那一座庞大的李府前。
李迪在得知了寇季到了以后,立马从城外赶了回来。
见到了寇季押解的大批金银珠宝以后,长吁短叹道:“老夫不如你啊……”
寇季对李迪拱手一礼,笑道:“您说笑了……各人有各人的长处……至少,我没办法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沙州治理的这么好……”
李迪橫了寇季一眼,哭笑不得的道:“沙州那是老夫治理的,分明是你治理的。沙州有今日的场面,全赖你的谋划。
老夫不过是曹规曹矩,照着你的谋划在行事罢了。”
寇季笑道:“您老就别谦虚了。”
李迪苦笑着摇了摇头。
寇季沉吟道:“现如今,沙州城内还缺一些读书声啊。”
李迪赞同的点头,“老夫也这么认为,此事老夫已经去信给官家了,让官家挑选一些不成器的国子监生、太学生,送到河西来行教化之道。
此外,老夫跟你祖父也有通信。
你祖父说,回头他会派遣一些文昌学馆的学生过来帮忙。”
寇季笑着点点头,问道:“如今沙州有多少百姓,多少良田,多少牛羊、马匹?”
李迪深吸了一口气,感慨道:“良田有三百七十七万亩,牛羊数十万,马匹万余,有三千户在籍,约三千人,另有四万多不在籍的百姓。
可惜沙州外有一片荒漠,不然在籍的百姓会更多。”
寇季大致了解了沙州的情况以后,沉吟道:“那沙州就暂时交给您治理了。范仲淹等人我要调走。”
李迪一愣,有些急切的道:“范仲淹能不能在老夫身边留几年?”
寇季眉头一挑,笑道:“怎么,您觉得他是可造之才?”
李迪正色道:“岂止是可造之才,稍作调教,那就是国之栋梁。”
寇季笑着道:“没想到您如此看重范仲淹……不过范仲淹暂时不能交给你。河西缺人,却能干之人。沙州的一切已经步入到了正轨,可瓜州还是百废待兴。
我需要调遣范仲淹去瓜州,治理瓜州。
如今开荒的民夫,已经抵达了瓜州。
已经在瓜州开垦出了不少良田。
开荒的民夫和开垦出的良田,不能没人管束。”
李迪闻言,长叹了一声,“罢了罢了……你就先带走吧。回头记得给老夫送回来就行。”
寇季失笑道:“他的去留,可不是由我来决定的。”
李迪瞪起眼,不乐意的道:“老夫一个担任过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辅,将他带在身边,言传身教,他还能不愿意?”
寇季摇头一笑,不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他对李迪道:“沙州城内的缴获是否已经装箱?”
李迪一愣,盯着寇季问道:“你不打算在沙州城久留?”
寇季笑道:“有您老坐镇,我还留在这里干嘛?”
李迪缓缓点头,道:“东西已经装好了,包括你的那一部分,已经全部装箱,你直接拉走就行。”
寇季思量了一下,道:“留下三箱,作为沙州官员日常开销,以及兴办教化用。”
李迪略微思量了一下,点点头道:“那就留下一些铜钱,还有银块……”
寇季和李迪商量妥当以后,就吩咐杨文广带人进去,将那些钱财搬了出来。
寇季运送金银珠宝的队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了数倍。
等到搬完以后,已经月上中天。
寇季在沙州城内歇息了一日。
翌日。
便带着杨文广、范仲淹,以及一群禁军将士,离开了沙州。
寇季走的时候,只留下了五千禁军将士,暂时屯驻在沙州,其他的将士,全部带走。
一行人行了几日,到了瓜州。
到了瓜州以后,瓜州的一切政务,全部由范仲淹接手。
同时,杨文广麾下的一众禁军将士,也被派发到了范仲淹手里,由范仲淹带着去开荒、种树、种地。
在寇季一行到达瓜州之前,瓜州的一应政务,李迪已经安排了下去,并且留下了一些人主持瓜州的政务。
只是那些人身份不高,震慑不住人,所以政务办的并不如意。
所以寇季特地将范仲淹调遣了过来。
将瓜州一切安排妥当以后,寇季并没有急着离去,而是在瓜州城内的城主府,见了那个他心里一直惦记着的人。
城主府内。
寇季高坐在城主府的正堂上。
年迈的哈图克,十分遣卑的匍匐在了寇季脚下。
“尊贵的贵人,您的仆人哈图克,向您献上最诚挚的敬意。”
寇季盯着哈图克,幽幽的道:“贵教的哈里发可好?”
哈图克浑身一哆嗦,差点没叫出声。
哈图克自从进入到西域以后,就再也没有听人说过神的继承人的称号。
哈图克一直觉得,西域,乃至东边的中原,是神的光芒照射不到的地方。
他在这些地方,没有发现多少神的痕迹,甚至有些地方没有一点儿神的痕迹。
他以为,在这个地方,没有人知道神。
却没想到,居然有人能够知道神的继承人的称号。
哈图克脸上强硬的挤出一丝笑容,仰起头,对寇季道:“尊贵的贵人,您的仆人哈图克,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寇季眯着眼盯着哈图克,长出了一口气,淡淡的道:“哈里发还能代替神,治理天下吗?诸王是不是还愿意遵从神的通知?”
哈图克闻言,瞳孔一瞬间缩成了一点。
他再也佯装不下去了。
寇季一句话,点破了现在哈里发的处境,点破了神治下诸多王朝的现状。
寇季是一个真正知道神,以及神治理下诸国存在的人。
“您……您……您是……”
哈图克吞吞吐吐的开口。
寇季盯着他,淡然笑道:“你不用问我是怎么知道的,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对于你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的一切,我都没有兴趣。对于你的过往,我也没有兴趣。
我只知道,你是一个商人。
我只想跟你做一笔交易。”
哈图克警惕的盯着寇季,沉声道:“什么交易……”
寇季盯着哈图克的双眼,十分认真的道:“我要你帮我将智慧馆搬过来。”
哈图克惊恐的盯着寇季。
“你要……智慧馆?”
寇季缓缓点头。
哈图克几乎毫不犹豫的摇头道:“不,我不会背叛神。”
寇季笑道:“我没有让你背叛神,我也没有想过让你将真正的智慧馆搬过来。我只要里面的书籍,准确的说,是里面的知识。
我不需要原版的书籍,你可以印刷,可以抄写。
总之,只要你将里面的知识带给我就行。”
哈图克愣愣的盯着寇季,吞了口唾沫,激动的道:“您……信神?”
寇季摇摇头,“我信知识。”
哈图克脸上激动的神色一敛,咬咬牙道:“你想窃取神送给我们的知识?”
“窃取?!”
寇季失笑道:“不能说是窃取,只能说是一种保护。”
哈图克不信寇季的话。
寇季继续笑道:“诸王已经不再服从神的统治,连神在人间的继承人,也被他们架空。倘若有一日,诸王的继任者对智慧馆的存在表现出不满,你觉得智慧馆还能存在下去?
又或者说,诸王脱离了神的庇佑,败在了其他强敌手里,其他强敌若是因为憎恨诸王,烧毁了智慧馆。
那神的知识,将会消失在时间。”
寇季盯着哈图克,语重心长的道:“如果神赐予的知识消失了,你觉得神的光芒,还能降临到人家吗?”
第0571章 雍国公
哈图克浑身哆嗦的很厉害,作为神最虔诚的仆人,他不敢想神的痕迹从人间消失以后的模样。
寇季的话,让他分析出,寇季对神很了解,对神治下的神国,也很了解。
他也没必要在寇季面前多做伪装。
他眼珠子有些泛红的盯着寇季,“你在吓唬我……神的力量是无穷的……不可能有人能磨灭神的痕迹……神不允许……”
寇季低声笑道:“神的力量若真是无穷的,那为何诸王会架空哈里发?须知,哈里发是神的继承人,是身在人间的化身。而诸王,只是神的仆人。
难道在神的心里,仆人比化身还要重要。”
哈图克被怼的说不出话。
许久以后,他低吼道:“他们是渎神者,他们蒙蔽了神。”
寇季摇摇头,失声笑道:“他们是什么,我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有智慧馆里的知识。”
寇季盯着哈图克,郑重的道:“我虽然不信神,但我十分重视神的知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一直将神的知识保留下去,还有一个人有能力保护神的知识,那么这个人就是我。
我大宋的强横,你看到过。
我在大宋拥有的地位,你也看到过。
我有能力保护那些知识。”
哈图克咬着牙瞪着寇季,心里却有一些动摇。
寇季继续道:“我不是让你去毁掉神的知识,而是让你印刷、抄写神的知识。我这么做,等于是在原有的智慧馆的基础上,再建了一座智慧馆。
一旦有一天,巴格达的智慧馆被毁,那么留在我大宋的智慧馆,就会继续将神的知识,传承下去。”
哈图克終于动摇了,他不动摇不行。
因为哈里发的处境,十分堪忧。
虽然诸王仍然在神的统治下,可诸王已经越过了哈里发,开始直接跟神对话。
哈里发,已经成为了诸王手里的傀儡。
若有一日,诸王不再需要哈里发,哈里发或许会从人间蒸发。
而被哈里发视若生命的智慧馆,也会跟着遭殃。
诸王也很重视智慧馆,但诸王并不重视智慧馆里所有的知识。
诸王会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性的传承智慧馆里的知识。
神所传下的知识当中,终究会有一部分,被诸王毁坏。
这一点,在他离开巴格达的时候,他就已经十分清楚了。
他作为神最虔诚的仆人,绝对不愿意看到智慧馆内的知识被毁。
哈图克颤抖着,盯着寇季道:“神的知识可以交给你,但是你必须给神回报?”
寇季挑起了眉头,笑道:“神不是无私的吗?”
哈图克咬牙道:“神只对最虔诚的仆人无私。”
寇季思量了一下,道:“我可以花钱购买。”
哈图克愣了一下,咬牙道:“等重的知识,换等重的黄金?”
寇季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
用黄白之物就可以换回智慧馆里的那些知识,对寇季而言,十分划算。
黄金,只要寇季愿意捡,遍地都是。
可智慧馆里的知识,却只有智慧馆里有。
哈图克见寇季答应了,沉吟再三,盯着寇季道:“还不够!”
寇季眯着眼笑道:“你还想要什么?”
哈图克盯着寇季道:“你能给什么……”
寇季略微思量了一下,笑道:“等我拿到了智慧馆里所有的知识,我可以答应帮神做一件事。”
哈图克一愣,直直的盯着寇季,质问道:“任何事?”
寇季摇头笑道:“不能违背我大宋的利益。”
哈图克心里盘算了一下,咬牙道:“神的光芒没有照耀到贵国,所以神的事情,不会牵扯到贵国。”
寇季点点头,“那就好。”
哈图克深吸了一口气,道:“我需要贵国的印刷术,以及一些骆驼、盘缠。”
寇季笑着点头道:“都可以给你。”
哈图克不再多言,他向寇季施礼过后,匆匆的退出了城主府,一路赶回了自己的住所,然后关上了门,匍匐在地,老泪纵横的向神请罪。
“神,原谅您最虔诚的仆人哈图克……哈图克也是为了保护您的知识……”
“……”
哈图克在自己的房内祈祷。
寇季舒服的侧躺在城主府内的座椅上,吩咐亲事官去准备哈图克所要的东西。
智慧馆里的知识,他志在必得。
哈图克愿意帮他去拿,他也省的自己费周折去拿。
亲事官将哈图克想要的东西准备好了以后,寇季就亲自将东西送去给了哈图克。
哈图克拿到了东西以后,跟寇季约定了再次见面的大致时间,以及地点,然后带着人离开了瓜州。
寇季在哈图克走后,也没有继续在瓜州停留。
而是带着杨文广,以及数千兵马,押解着钱财,赶往了西凉城。
杨文广率领的其他兵马,被寇季全数交给了范仲淹。
由范仲淹带着他们去开垦荒地,种植树木、粮食。
寇季一行,历经大半个月,赶到了西凉城。
一进西凉城地界,就撞上了前来寻找他的巡马卫首领。
巡马卫首领见到了寇季以后,一脸悲苦。
寇季皱着眉头问道:“出事了?”
巡马卫首领点点头。
寇季疑问,“何事?”
巡马卫首领哀叹道:“向公走了……”
寇季心头一跳,突然觉得,像是有人在他心头割了一片肉似的。
寇季脸色难看的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个多月前……”
巡马卫首领低声道。
寇季阴沉着脸,低声道:“先回西凉城再说。”
巡马卫首领点点头。
一行人押解着金银珠宝,赶到了西凉城。
一进西凉城的门。
看到的便是人山人海的场景。
汴京城里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皆派遣了门人、子弟,到了西凉城。
他们已经在西凉城内盘据了十多日。
他们到了西凉城,又不是来做事的,自然不用去开荒。
所以一个个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在西凉城内弄出许多嬉戏的东西,在玩乐。
有些人还在西凉城内开设的店铺、勾栏院。
寇季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但寇季现在懒得搭理他们。
所以在他入城的时候,但凡凑上来套近乎的人,他都没有给好脸色。
寇季一路赶到了城主府,就看到了几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城主府门口在等候他。
朱能、李昭亮、杜衍,还有……
陈琳!
寇季下了马,刚刚站定,陈琳就取出了一卷黄卷,高高的举过头顶。
城主府门口所有人,齐齐施礼。
陈琳清咳了一声,高声道:“寇季接旨……”
寇季施礼道:“臣寇季,接旨……”
陈琳展开了黄卷,开始诵读。
“诏曰……爱卿西域之行,功勋卓著,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不重赏,不足以彰显爱卿功勋……赐公爵爵位,爵号雍,位列二等……加吏部尚书衔……暂代河西安抚使一职……”
陈琳絮絮叨叨念完了旨意,将黄卷递到了寇季手里。
寇季捧着黄卷,高声道:“臣寇季,谢主隆恩。”
寇季爵封国公,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值得大肆庆祝的事情。
可寇季却高兴不起来。
城主府门口的人,也没有一人开口庆贺。
城主府门口的气氛,不仅不欢乐,反而还有点哀伤。
待到寇季收起了黄卷以后,陈琳凑到寇季面前,叹了一口气,道:“国公节哀顺变……”
朱能、李昭亮、杜衍等人也纷纷开口。
“雍国公节哀顺变……”
“……”
寇季盯着陈琳道:“我岳祖父,何时驾鹤西去的?”
陈琳小声道:“就在国公的捷报送抵汴京城的当日。”
寇季长出了一口气,略微有些沉痛的道:“我何时能回去奔丧?”
陈琳瞥了寇季一眼,小声道:“恐怕得等到一年以后……”
寇季眉头瞬间皱成了一团。
陈琳见此,急忙道:“这是寇公的意思。”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思量了一会儿,大致明白了寇准为何会让他留在河西。
“河西初定,需要我坐镇?”
陈琳缓缓点头。
寇季幽幽的道:“那我便在西凉城内,为我岳祖父设一个灵堂,吊唁一番。”
陈琳点点头应道:“应该的……”
寇季不再多言,迈步往城主府内走去。
路过杜衍、李昭亮、朱能三人身边的时候,皱着眉头道:“烦劳三位告诉那些到河西来占便宜的人,他们想要在河西占便宜,就得帮河西出力。
不愿意出力的,就撵出河西。”
朱能和李昭亮对视了一眼,缓缓点头。
杜衍抚摸着胡须道:“他们确实该出力。”
寇季对杜衍继续道:“烦劳杜公在河西多留几日。”
按理说,缴获的金银珠宝运到了,杜衍就该押着金银珠宝离开的。
不过向敏中的死,打乱了寇季和杜衍二人的商定。
寇季要设灵堂吊唁向敏中,自然不是一两日就能搞定的。
在寇季吊唁向敏中期间,需要杜衍暂时帮忙处理河西的政务。
杜衍现在就不能走。
杜衍在朝堂之上,是一个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人。
可在私底下,却是一个十分通情理的人。
所以在听到了寇季的话以后,他缓缓点头,答应了寇季的要求。
寇季见杜衍答应了,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进入到了城主府内,吩咐人布置了一个灵堂,自己跪了进去。
寇季对向敏中的感情,十分复杂。
在寇季认识的诸多长辈中,能跟他说在一起,能没大没小的跟他在一起以朋友的方式相处的,只有向敏中。
所以向敏中故去。
寇季心里十分难受。
老家伙没死的时候,来回折腾,寇季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
可老家伙真的死了,寇季心里居然生出了伤痛。
为了缓解心里的悲痛,寇季将自己关在灵堂里足足七日。
七日间。
杜衍、陈琳、朱能、李昭亮、杨文广等人,皆没有闲着。
在寇季离开了城主府门口的时候。
陈琳就宣读了册封杨文广为侯爵的旨意。
杜衍在同一天,将寇季的意思传达给了那些赶到河西来谋好处的权贵的门人、子弟。
他们一个个都是到河西来吃饕餮盛宴的,又怎么可能给人去出力。
所以当杜衍将寇季的意思传达下去以后,他们变怨声载道的。
除了少数去拜访过朱能、李昭亮二人的人,带着仆人们规规矩矩的去城外干活了以外。
大部分的人,依旧都留在西凉城内,继续嬉戏玩乐。
杜衍懒得搭理他们。
默默的帮寇季处理着政务。
朱能、李昭亮、杨文广三人,则带着人,约束着那些权贵的门人、子弟们,避免他们跟城内外开荒的将士、俘虏等人产生摩擦。
相比而言。
陈琳就比较势利。
他在宣读完了所有圣旨以后,目光就落在了那些金银珠宝上面。
朝廷如今有多穷,陈琳是清楚的。
官家赵祯为此没少烦心。
所以当陈琳看到了那足以将国库撑爆的海量钱财出现在眼前以后,就果断的夺取了押送权。
若不是寇季没有开口。
押送金银珠宝的将士们不愿意动。
陈琳早就率先一步押送着金银珠宝回汴京城了。
也得亏他没有率先一步押送金银珠宝回汴京城。
不然寇季能带着铁骑,将他追回来。
因为那些金银珠宝当中,不光有朝廷的,也有寇季的,还有一部分是属于一字交子铺的。
交子已经送到了将士们手里了,若是没了金银珠宝入一字交子铺的库房,那一字交子铺就会出现亏空。
亏空的部分就需要寇季弥补。
寇季可不会当那个冤大头。
……
时间一晃,七日已过。
寇季略微有些憔悴的从关闭的灵堂内走了出来。
一出门,还没来得及休息。
求见的人就络绎不绝的将求见的拜帖递到了寇季面前。
寇季吩咐亲事官撤去了灵堂,抱着亲事官送到手里的拜帖,赶往了城主府正堂。
刚到正堂门口。
就听到了有人在里面高声说话。
“杜公,寇季回到西凉城已经七日了,七日了,我求见了七次,他次次都不见我。他是什么意思?”
“人死事大,寇季乃是向公的亲属,向公故去,寇季自然得哀伤一些日子。”
“那他什么时候能出来见我,我可没那么多时间在西凉城耗着。”
第0572章 房陵魏王府
寇季迈步进了正堂,就看到了一个中年人,正一脸倨傲的盯着杜衍在说话。
杜衍看到了寇季,起身拱了拱手,对中年人道:“你要见的人,来了。”
中年人侧过头,看到了寇季抱着拜帖进来,十分不客气的道:“你就是寇季?我乃是……”
寇季看了没看他,淡淡的道:“我不想知道你是谁,你可以滚了。”
中年人脸色一沉,喝道:“寇季,我可是魏王府的人。”
寇季将手里的拜帖丢在了正堂内的桌上,对杜衍拱手还了一礼,然后回过身盯着中年人,冷哼道:“魏王府?!”
“如今的大宋朝,哪有魏王?”
中年人闻言,脸色大变,刚要出声喝斥。
就听寇季继续冷哼道:“念你无知,留你一命,你居然还变本加厉,简直是不知死活。左右,给我拖出去,在城中的大道上,挖一个坑,埋进去,只留下一个脑袋在外面,十天以后,他若是还活着,就放他一马。”
中年人脸色再变,盯着寇季惊恐的喊道:“寇季,你敢!我可是房陵魏王府的人!”
寇季就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对他置之不理。
巡马卫首领带着人出现在正堂内,就地将其拿下,给他嘴里塞了一条臭汗巾,拖着他离开了城主府正堂。
寇季在那中年人被押出了正堂以后,盯着杜衍,一脸疑惑的道:“一个跳蚤,你干嘛对他那么客气?你不要告诉我,你打狗还要看主人?”
杜衍是谁?
御史台主官。
朝野上下,只要他看着不顺眼的,没有不能骂的。
其中包括官家赵祯。
寇季不相信杜衍会畏惧一个所谓的房陵魏王府的仆人。
杜衍没有回答寇季的话,盯着寇季打量了几眼,确认了寇季从向敏中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以后,才开口道:“在河西,我只是你花钱雇佣的幕僚,可不是御史台主官,自然不能轻易的处置人。”
寇季缓缓点头,盯着杜衍问道:“昔日魏王府一脉,不是盘踞在房陵一带吗?怎么跳出来了?”
刚才中年人口中提到了房陵魏王府。
就是昔日被太宗皇帝赵光义以谋反罪贬到房陵的赵延美一脉。
赵光义虽然褫夺了赵延美的爵位、身份,但也没赶尽杀绝,将其一脉的人,全部发配到了房陵。
真宗皇帝赵恒登基以后,念及昔日的兄弟情份,召回了几个不成器的堂兄弟,回到了汴京城里为官,又准许赵延美一脉的其他堂兄弟在房陵一带为官。
如今房陵一带,上下官员,皆是赵延美一脉的人。
房陵一带,可以说已经成为了赵延美一脉的自留地。
被召回到汴京城内的赵延美一脉的子弟,被真宗皇帝赵恒在摘星楼上砍死了一半,后又被处置了一半,几乎已经被砍杀了一个干净。
按理说,留在房陵的赵延美一脉,应该如同兔子一样缩起来才对,怎么又跳出来了。
杜衍听到了寇季的问话,叹了一口气,“八王叛乱、楚王焚宫,汴京城内的皇族,几乎被发配了个干净。如今汴京城内的皇族,没剩下几个人。
有人向官家上书,让官家召回魏王府一脉,充实汴京城皇族内的丁口。
官家有些意动。”
寇季闻言,翻了个白眼,“谁这么蠢?”
杜衍嘴角抽搐了一下,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的道:“我手下的属官刘平。”
寇季愕然的盯着杜衍,“目的是什么?有八王和楚王做例子,就已经足够让朝野上下所有人警醒了,你们还要捧一个祸患出来?”
刘平奏请朝廷召回魏王府一脉,杜衍必定是知情人,而且点过头。
刘平身为杜衍手下的属官,奏请这么大的事情,不经过杜衍点头,那大概是不想在御史台混了。
杜衍长叹了一口气,坦言道:“我也不瞒你,刘平奏请官家,让官家召回魏王府一脉,是我默许的。其目的是为了防止官家子嗣不昌。”
寇季眉头一挑。
杜衍继续道:“有先帝这个例子在前,我们不得不防。先帝子嗣不昌,有丹毒的原因,也有其他原因。”
“后宫?!”
寇季沉声说道。
杜衍点点头,道:“我朝后宫里的争斗,远比以前的历朝历代都要凶悍。之所以没有传扬出去,是因为历任官家,还有我们这些人,一直在努力的粉饰着后宫的祥和。”
寇季脸色一沉,“所以召回魏王府一脉,是一种防备?”
杜衍缓缓点头。
寇季冷哼了一声,道:“刚才魏王府的人如何跋扈,你也看到了。他们还没有出现在汴京城,就如此跋扈。若是让他们出现在了汴京城,只会更加跋扈。
他们如此跋扈,你还要召回他们?”
杜衍迟疑了一下,道:“我会想办法约束他们的,但召回他们,势在必行。”
寇季瞪起眼,咬牙道:“官家现在还年幼!他以后肯定能生出许多子嗣。”
杜衍长出了一口气,道:“皇家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寇季愤怒的道:“你敢将此事如实告诉给官家吗?敢将你们召回魏王府一脉的真相,如实告诉给官家吗?你信不信官家砍了你们。”
杜衍幽幽的道:“皇位有序的更替,才是大宋朝能否顺利的延续下去的关键。更皇位有序的更替比起来,我杜衍的性命不算什么。”
在杜衍眼里,大宋一切的基础,都源于皇位传承。
若是皇位传承出了问题,大宋的一切都将会出问题。
所以他只在乎大宋的皇位传承。
寇季愤恨的怒吼道:“你难道不知道我跟官家感情深厚?”
杜衍淡然道:“知道……”
寇季恼怒道:“那你还敢在我面前说这些。”
杜衍认真的盯着寇季道:“你是一个聪明人,也是一个能让大宋变得更富有、更强大的人。只要不出意外,你以后就是大宋所有官员的领头人。
身为一个领头人,自然应该知道大宋的命脉所在。”
寇季掷地有声的道:“我劝你们放弃这个想法,放弃让魏王府一脉进入汴京城,打消官家生不出子嗣的念头。
我坚信,官家一定会生出子嗣的。”
杜衍盯着寇季道:“万一呢?”
“没有万一。”
“世上的事情,很难说。”
“你可以离开了。”
“……”
杜衍长叹了一声,拱了拱手,往正堂外走去。
走了两步,就听寇季冷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你帮我处理政务的报酬,回头我会派人送到你手里。你也不必在河西停留了,尽早回汴京城去吧。”
杜衍脚下一顿,回身看着寇季,难以置信的道:“雍国公何必如此绝情呢?”
“我绝情?”
寇季讥笑道:“他没兄没弟,不及弱冠,就要看着父亲离世,叔父夺取他的位置,伯母相残,几乎所有跟他亲近的亲人,都离他而去。所有残忍的事情,他都遇上了,你们还要在背后如此对他?
是我绝情,还是你们绝情?”
杜衍沉吟了一下,哀叹道:“天家……无情!”
寇季指着自己,怒吼道:“我有情!”
杜衍长叹一声,“罢了罢了……”
杜衍不再多言,迈步离开了正堂。
杜衍走后,寇季心情十分糟糕的下令,“去个人传话,告诉我的侍卫,让他们把那个什么狗屁魏王府的奴婢给我砍了,脑袋丢到野地里去喂狼。”
“再去个人告诉陈琳那个狗奴婢,让他别盯着那些金银财宝看了。让他赶紧滚到我这里来。”
“……”
随着寇季的命令传达下去,那个被巡马卫汉子们拖出去的房陵魏王府的人,深埋了一半,就被砍了脑袋,鲜血洒满了一地。
震慑了所有滞留在西凉城内的权贵家的仆人们。
他们立马收敛了自己在西凉城内的作为,一个个跑到朱能和李昭亮所在的住所去摆放。
陈琳得到了寇季的传唤,甩着拂尘,疾步走进了城主府正堂。
一进正堂门,就大呼小叫的道:“国公爷,奴婢还要守着朝廷那些钱财呢。若是因为您的召见丢了,那奴婢回去了,如何跟官家还有内廷两位宰辅交代。”
“闭嘴!”
寇季难得的喝斥了陈琳一声。
陈琳一愣,脸色一沉,“国公爷好大的威风……”
寇季奋笔疾书,写完了一封长信,写完以后,迅速的封了起来,扔下笔,盯着陈琳道:“钱财没了,我们还可以再抢。官家若是被人气死了,你这个奴婢也就没有必要活着了。”
陈琳闻言,脸色巨变,目光冰冷的吓人,“有人要谋害官家?”
寇季将手里的信递给了陈琳,吩咐道:“你自己带着信,一刻不停的赶回去,送给官家。”
陈琳拿过了信,小心翼翼的装进了怀里,盯着寇季沉声问道:“到底是谁要谋害官家,咱家要亲手拧断他的脖子。”
寇季阴沉着脸道:“此事你不必多问,速速将信送回去给官家,官家若是愿意告诉你,自然会告诉你的。”
陈琳一愣,摸了摸揣着信的胸膛,沉吟道:“都在信里?”
寇季点点头。
陈琳也没有多问,瞥了寇季一眼,哼哼道:“看在你心念官家的份上,咱家就不记恨你喝斥咱家之罪。”
寇季黑着脸道:“赶紧滚蛋……”
陈琳冲着寇季又哼了一声,揣着信离开了城主府。
出了城主府以后,他挑选了几个随行的人,挎着马往西凉城外奔去。
他看也没多看一眼那些之前被他当成心肝的金银珠宝。
在他眼里,多少金银珠宝,也不敌官家的安危重要。
寇季在陈琳走后,一个人闷在城主府内坐了一日。
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
他才缓缓起身,望着天边浮起的半轮残月,幽幽的道:“史书上,官家是真的没有子嗣继承大统。现在,却未必。但却不得不防。
若是官家以后,仍旧没有子嗣,那就别怪我掀了这盘子。”
寇季的身影,连同寇季的话,皆消散到了浓浓的夜色里,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看见。
……
翌日。
清晨。
寇季起床以后,出了城主府,将缴获到的金银珠宝中,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以及用于治理河西所需的那一份拿出来以后,将剩余的装箱,封存好。
然后交给了杜衍,让杜衍带着一万将士,押送着还朝。
杜衍昨日在城主府内,跟寇季闹的不欢而散,所以在今日,见到了寇季,也没有跟寇季多说什么。
二人对于以后,各有想法,各有己见,很难说到一起,那就不如不说。
道不同,不相为谋。
杜衍在清点了所有的金银珠宝以后,领着一万将士,押解着金银珠宝,离开了西凉城。
杜衍走后。
寇季回到了城主府内,召见了所有前来河西分润利益的权贵家里的门人、子弟。
谁能分润到河西的利益,谁分润不到。
寇季不需要一一去甄别。
愿意帮河西做事的,并且向朱能、李昭亮、寇季三人献上了私礼的,寇季就分润了他们一部分利益。
一毛不拔的。
寇季根本没有搭理。
整个河西的利益分配,持续了足足大半个月。
大半个月后。
河西的利益分配完毕。
盘据在西凉城内的权贵家里的门子、子弟,相继离开了西凉城。
有会汴京城去告状的。
也有去沙州、瓜州、甘州等地去经营自己分配到的利益的。
寇季在分配利益的时候,就给他们所有人说的很清楚。
所有分配到河西利益的权贵,必须帮助现在正在开垦良田、种地、种树的百姓。
等到第一年粮食收割了以后,百姓们拿走了粮食以后,他们分配到的那些田地,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
权贵家里的门人、子弟,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
房陵魏王府的门人,都被寇季砍了,他们不认为他们自己的脑袋,比房陵魏王府门人的还硬。
他们自我安慰自己,他们以极少的代价,拿到了河西大批的良田,就已经是占便宜了,又怎么敢再得寸进尺的去要求其他。
第0573章 后宫真的出事了!
寇季将河西的利益分配完了以后,已经到了夏日。
陈琳拿着寇季的信,回到汴京城的时候,也到了夏日。
陈琳策马出现在皇宫门口的时候,从皇宫之内感受到了一丝哀伤的气息。
陈琳立马察觉出了不对,他出示了令牌以后,快速的入了宫。
在前往赵祯寝宫的路上,抓住了一个正垂着头在路上行走的小宦官,询问了一番,询问皇宫内为何会有哀伤的气息。
听过了小宦官的讲述以后,陈琳脸色阴沉的能滴出血。
官家赵祯最宠爱的张氏,难产而死,一尸两命。
官家赵祯因此,杖毙了张氏寝宫里的所有奴婢,封闭了张氏之前居住的寝宫。
罢朝三日,粒米未食。
陈琳丢下了小宦官,匆匆赶到了赵祯的寝宫,就看到赵祯寝宫门紧闭着,李太妃、曹皇后等人,一个个带着宫娥,端着吃食,一脸愁容的在赵祯寝宫门口站着。
李太妃见到了陈琳以后,不等陈琳开口,就焦急的道:“你这奴婢,总算是回来了。你素来跟官家亲近,快劝劝官家,让官家吃点东西。
官家还年幼,不吃东西会饿坏身子的。”
陈琳躬身一礼,快步到了赵祯寝宫门口,冲着寝宫内急声呼喊,“官家,奴婢是陈琳啊。奴婢回来了。”
陈琳呼喊了数声,说了许多话,赵祯在寝宫内也没有回应。
李太妃、曹皇后见此,脸上的愁容更胜。
她们还以为,赵祯会看在陈琳的面子上,开口说句话呢。
只要赵祯肯开口,她们就有办法劝诫赵祯出来,劝诫赵祯吃一点东西。
可赵祯一点回应也没有。
李太妃和曹皇后愁,陈琳更愁。
陈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冲着寝宫内大声的哀嚎。
可是嚎了许久,寝宫内也没有动静。
就在他准备下定决心跪死在寝宫门口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胸口还揣着一封信。
他赶忙冲着寝宫内喊道:“官家!官家!奴婢带着信呢!奴婢带着雍国公的信呢!”
陈琳大声的重复了几遍。
寝宫内依然没有回音。
就在陈琳准备放弃的时候,寝宫内突然传出赵祯沙哑的声音。
“进来吧……你……一个人……”
陈琳闻言大喜,李太妃和曹皇后也大喜。
李太妃和曹皇后赶忙对寝宫内的赵祯说话,她们说了许多,也没有得到回应。
渐渐的,她们也意识到,赵祯如今可能不想搭理他们。
她们对视了一眼,闭上了嘴。
在陈琳进去的时候,曹皇后赶忙塞给了陈琳一盘子酒菜。
陈琳愣了一下,端着酒菜进入到了赵祯的寝宫。
陈琳一进寝宫,就看到了赵祯瘫坐在寝宫的龙床边上,披头散发的拿着一些平日里张氏喜欢的小玩意,在睹物思人。
赵祯的神情看着很萎靡,眼中布满了血丝。
陈琳见此,心疼不已。
他快步的走到了赵祯面前,放下了酒菜,跪服在赵祯身边,低声哭诉道:“官家……奴婢回来迟了……奴婢回来迟了……”
赵祯目光略有一些呆滞的看向陈琳,声音略显沙哑的道:“不管……不管你的事……”
陈琳立马摇头,坚定的道:“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错……”
赵祯眼中略微有些回神,盯着陈琳道:“信……信呢?”
陈琳一愣,赶忙一边从怀里取信,一边道:“在奴婢怀里,奴婢给您拿。”
陈琳取出了信,递到了赵祯面前,赵祯瞥了沉吟手里的信一眼,低声道:“念给朕听……”
陈琳苦着脸道:“雍国公不让奴婢看……官家若是要奴婢念的话,那奴婢……”
陈琳的话还没说完。
赵祯已经从陈琳手里取过了信,缓缓打开。
陈琳瞬间闭上了嘴。
赵祯细细的读着寇季的信,呆滞的目光渐渐在回神,眼中似乎有光芒闪烁,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赵祯在看信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十分精彩。
有惊、有怒。
愤怒的火焰在赵祯眼中升腾了许久许久,最终慢慢的被赵祯压了下去。
他想杀人,但是有些人不是他想杀就能轻易杀的。
有些事不是他想办,就能轻易办的。
身为一个帝王,就应该站在帝王的角度上考虑问题。
不能像是一个侠客一样,快意恩仇。
帝王就该事事以江山社稷为重。
而不是像侠客那样,一人一刀,肆意妄为。
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成长,他是狠辣了一些,强硬了一些。
可他再狠、再硬,也没办法肆意的想杀谁就杀谁。
他不是个昏君,也不是个暴君。
赵祯沉默了许久,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话。
“朕的爱卿们,还真是料事如神……张氏的死,是意外,还是……朕会查清楚的……一定会……”
陈琳刚要开口,就见赵祯瞥了他一眼,吩咐道:“去端个火炉过来。”
陈琳立马起身,在寝宫里找火炉,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只能出了寝宫去找。
没过多久以后,就捧着一个火炉,出现在了赵祯寝宫里。
赵祯在陈琳将火炉方置在了面前以后,就将寇季写给他的信,扔进了火炉里。
赵祯盯着信纸在火炉里燃烧,眼中似乎有两团火焰在燃烧,他幽幽的道:“普天之下,把朕当人看的,只有寇季一人。
朕叫他一声兄长,唤他一声四哥,不亏,不悔……”
陈琳愣愣的盯着赵祯,不明白赵祯这话的意思。
赵祯没有给陈琳解释,在寇季写给他的信烧成了灰烬以后,又感叹了一句,“朕已经努力的在让自己变狠了,可在你们眼里,朕还不够狠。那朕就只能尝试着,再变得狠一点,希望你们不要后悔。”
陈琳愕然的盯着赵祯,很想知道赵祯口中的‘你们’是谁。
赵祯的目光落在了陈琳身上,淡淡的道:“陈琳啊……”
陈琳赶忙道:“奴婢在呢。”
赵祯幽幽的道:“朕想杀人。”
陈琳二话不说,十分果断的道:“官家想杀谁,告诉奴婢,奴婢去帮你杀。只要官家说一个名字,不管是谁,奴婢都去杀。
奴婢就算豁出去这条老命,也要帮官家您把这口气给出了。”
赵祯瞥了陈琳一眼,摇摇头,“你杀不了……也没办法杀……你一旦动手,老命就真的没了……”
陈琳郑重的道:“为了官家您,咱家不在乎。”
赵祯依旧摇头,“真正在乎朕的人不多了,你也算是其中之一。朕不想看到你去为朕拼命。朕姑且忍忍,等四哥回来,你杀不了的人,他能杀。”
陈琳通过赵祯的话,立马意识到了赵祯想杀的人是那些。
他没有再开口。
赵祯继续道:“前些日子,有人奏请召回魏王府一脉,朕有些意动,却没有下决定。如今朕就顺了他们的心思,召魏王府一脉还朝。”
陈琳大惊,“官家,万万不可。奴婢在西凉城的时候,见过魏王府的人,魏王府的人可是十分跋扈的。他们若是回了汴京城,恐怕会仗着皇族的身份,为祸百姓,到时候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赵祯目光有些微冷的看了陈琳一眼,“你要干政?”
陈琳吓了一跳,赶忙道:“奴婢不敢。”
赵祯收回了目光,淡淡的道:“下去传话……”
陈琳犹犹豫豫的道:“官家,您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赵祯瞥了陈琳一眼,深吸了一口气道:“朕会吃的,朕还不想死……”
陈琳心里松了一口气,起身准备离开。
却听赵祯的声音再次响起,“朕记得父皇赐给过朕一块玉佩,朕怕磕坏了,一直让你收着。你回头拿着那一块玉佩,去一趟寇府,赐给朕的干儿子。”
陈琳回身,惊恐的瞪大眼,惊叫道:“官家,那一块玉佩,可是有特殊含义的……”
赵祯瞥了陈琳一眼,淡淡的道:“有什么含义?不过是能调动一支已经老掉牙的兵马而已。几十年不曾动用他们,他们是否活着,还是一个问题。”
陈琳张了张嘴,很想提醒赵祯一句,那些人中间还有人活着。
但他思量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
赵祯如何不知道那些人中间还有人活着?
赵祯对那些人十分熟悉,远比他要熟悉。
赵祯既然决定了将玉佩赐给寇天赐,那么必定有他的用意。
陈琳匆匆的离开了寝宫。
赵祯脸上留下了两行热泪,自从张氏死后,他一直闷在寝宫里,一直没有流泪。
直到这一刻,才留下了泪水。
“张姐姐……是朕对不起你……”
“朕有点明白了大皇叔为何对皇位没有一点觊觎之心了……”
“朕以为朕足够铁石心肠了,没想到,依旧如此的软弱……”
“……”
赵祯流泪流了许久,端起了陈琳留下的饭菜,大口吞咽,全然不在乎那些食物的味道。
……
赵祯在吃东西的时候,寇季也在吃东西,陪着曹佾一起吃东西。
金灿灿的烤全羊,摆在桌上。
寇季、曹佾二人敞开了衣服,拿着小刀,在割着羊肉吃。
羊肉烤的外焦里嫩,塞进口中,齿颊留香。
配上一壶冰镇的葡萄酒,十分的滋润。
曹佾捧着酒壶猛灌了一口,舒服的喊道:“痛快……”
寇季瞥了他一眼,道:“那些交给一字交子铺的金银珠宝都清点完了?”
曹佾割下了一块肉,塞进了嘴里,道:“清点完了……具体价值,已经整理成册,回头就给你送过来……”
寇季疑问道:“我只是派人给一字交子铺传话,让你们来个人清点金银珠宝,将金银珠宝入库,你何必亲自跑一趟。
派遣一个大掌柜过来就行了。”
曹佾放下了手里的小刀,舔了舔嘴角的油渍,对寇季道:“我亲自过来,是有三个目的。”
寇季盯着曹佾,静等下文。
曹佾开门见山的道:“其一是,此次你在西域缴获到的金银珠宝颇多,一口气运回汴京城去,路上的花销很大。
我的意思是,看能不能在河西设立一个分铺,将金银珠宝全部存储在分铺之内。”
寇季略微一愣,沉吟道:“河西初定,还没有发展起来,没有多少人给一字交子铺内存钱,所以现在在河西设立一字交子铺,会赔钱的。”
曹佾沉声道:“赔的那些钱,不用在意,重要的是在河西设立一个库房。”
寇季眉头一挑,“什么意思?”
曹佾压低了声音道:“官家可能要对一字交子铺动手了?”
寇季愣了一下,他并没有收到赵祯对一字交子铺动手的消息。
他不认为赵祯在对一字交子铺动手的时候,会不通知他。
寇季诧异的盯着曹佾,“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官家亲自告诉你的?为何我不知道?”
曹佾郑重的道:“官家没有开口,但是钱、孟、慕三家最近的表现有点不对劲。”
寇季沉吟道:“怎么讲?”
曹佾低声道:“他们三家最近在发卖手里的诸多产业。”
寇季听到这话,大概猜测到了事情的原委。
赵祯应该还没有出手收回一字交子铺的份子。
曹佾只是通过慕、矒、钱三家的反应,推断出赵祯要对一字交子铺动手。
寇季猜测到了事情的原委,并没有明言,而是对曹佾道:“官家兴许没对一字交子铺动手的心思,兴许是孟、钱、慕三家自己感觉到了危险,才这么做的。”
曹佾略微愣了一下,思量道:“不管官家现在动不动手,我们都有必要在河西设立一个分铺。河西是你的地方,即便是以后你走了,也会在河西留下深深的印记。
在河西设立一个库房,对你十分有好处。
官家想要收回你手里的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就不会那么容易。”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沉吟道:“你是惦记上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所以想趁机参活一脚,所以提前鼓动我在河西设立分铺。为以后一起对抗官家,做好准备。”
曹佾没有隐瞒,点点头道:“不错……这就是我此行的第二个目的。不光是我们曹家准备参活一脚,高、石、潘等几家,在见到了孟、钱、慕三家的动向以后,也有所异动,准备在官家出手对付他们的时候,从中分润一些份子。”
寇季微微挑起了眉头,讥笑道:“你们是嫌弃自己死的不够快?”
曹佾没有因为寇季的讥笑而不满,反而十分认真的对寇季道:“我也觉得其中危险很大,所以想找你问问策,看看我曹家是不是能从中参活一脚。”
寇季瞥了曹佾一眼道:“你跟他们不同,你掌管一字交子铺,也有些日子了,你应该明白,一字交子铺,不是一家一户能够掌控的。”
第0574章 将曹家绑上战车
“我就是觉得其中有危险,所以才过来找你问策啊。你觉得我曹家能不能出手,若是能出手,我曹家就参活一脚,若是不能,我曹家就放弃。”
曹佾十分诚恳的说。
寇季撇撇嘴道:“你曹家不参活一下,真的会甘心?”
曹佾坦言道:“有什么不甘心的,我曹家又不缺富贵,没必要将性命赌在钱财上,我曹家可不是石家。”
石家的贪婪,在汴京城,乃至整个大宋朝,那都是出了名的。
为了钱财,拿命拼,那也是很平常的事情。
寇季听到曹佾这话不像是作假,就郑重的道:“那么我现在十分认真的告诉你,曹家最好不要沾手一字交子铺,谁沾手谁死。
官家、满朝文臣,等容忍你们贪财,但绝对不会容忍你们掌控可以动摇国本的钱财。”
曹佾听到寇季的话,重重的点头。
寇季深吸了一口气,再三叮嘱道:“别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千万别沾手……”
曹佾果断摇头,“有你的提醒,我曹家自然不会沾手。还有一件事想请教你。”
“你说……”
“孟、钱、慕三家,有人出手锻钢作坊的份子,你觉得我曹家应不应该接手?”
寇季闻言,愣了一下,橫了曹佾一眼,没好气的道:“这才是你根本的目的吧?”
曹佾执掌一字交子铺已经很久了,不会看不到沾手的风险。
曹家要沾手一字交子铺,他不会不提醒。
他应该是心有退意,又觉得不甘心,所以才找自己问策的。
曹佾嘿嘿一笑,道:“一字交子铺的份子,远比锻钢作坊的份子更值钱。里面的利润让人眼红,我自然有些不甘心,所以才找你问问策。
得到了你肯定的答复以后,我自然不会再惦记一字交子铺的份子。
不过一字交子铺的份子不能惦记,但是锻钢作坊的份子,还是可以惦记的。”
寇季翻了个白眼,“既然看上了锻钢作坊的份子,那就去拿啊。干嘛跟我说?你不要告诉我,你曹家拿不出钱财,吃不下锻钢作坊的份子。”
曹佾笑道:“锻钢作坊是你一手营造的,里面又有官家的份子,我曹家要插手,自然要跟你们通通气啊。官家那边,是没办法张口,所以只能向你张口了。”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锻钢作坊的份子,你曹家可以插手,不过不要吃的太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你曹家在吃下了锻钢作坊的份子以后,必须分润官家一成到两成。
我们和官家一起做生意可以,但是必须让官家拿大头。
如此,官家才不会对我们生出不满。
如此,官家才不会对我们出手。
只要官家不对我们出手,在大宋朝,就没人能阻挡我们发财。”
曹佾思量了一下,觉得寇季的话可以说是至理名言。
以前他们发现了什么好生意,只想着自己将好处占尽。
但这么做要承担骂名,承担风险。
如今才发现,拉着官家一起做生意,让官家拿最大的那一块,不仅把钱赚了,还不用承担骂名、承担风险。
简直是一举两得。
“好……”
曹佾仅仅想了片刻,就开口答应了此事。
寇季见曹佾答应了,就开口问道:“你第三个目的是什么?不会是河西的利益吧?”
曹佾笑容灿烂的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啊。”
寇季沉吟道:“你曹家既然要吃锻钢作坊的份子,那河西的田产你们就别想了。树大招风,容易被人惦记上。
朱能在河西发现了一座巨大的银矿,我们可以合力开采。
官家占六成,你、我、朱能三人各占一成,剩下的一成分给那些挖矿的百姓当作酬劳。”
曹佾闻言,笑容更加灿烂的点头,道:“你对那些百姓是真好……”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竭泽而渔会死的很快。”
曹佾赞同的点点头。
二人商量完了正事,又闲聊了一会儿。
临别之际。
曹佾似乎想起了什么,对寇季道:“对了,有一件事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朝堂上有那么一帮子人,暗地里想要制衡你、王曾、李迪、吕夷简等人,所以准备劝说官家,召魏王一脉回京。”
寇季眉头一挑,愕然道:“召魏王一脉回京,是为了制衡我们?”
曹佾重重的点头。
寇季皱眉道:“不是说,是为了防止官家子嗣难昌吗?”
曹佾失笑道:“有人为了拉拢其他人,一起劝说官家召回魏王一脉,故意这么说的。那些忧心官家子嗣难昌的人,自然就中了人家的计策。”
寇季眉头皱的更紧,“他们就那么傻,这么轻易的中计?”
曹佾苦笑道:“人家那是阳谋……有先帝子嗣不昌的例子在前,一些十分看重此事的重臣,即便是知道那是人家的计策,也得中计。”
寇季沉声道:“他们凭什么料定官家子嗣难昌。”
曹佾的笑容更苦,“原因在你身上。”
寇季皱眉道:“丹毒?”
曹佾点点头道:“你揭穿了仙丹有毒的事情,告诉所有人,先帝子嗣难昌,跟仙丹有毒有直接关系。官家在年幼的时候,也曾服丹。
虽然你已经将官家给治愈了,但是有些人依然担心发生意外。”
寇季沉声道:“我离京的时候,张氏不是已经有了身孕了吗?难道张氏肚子里的孩子,还不能打消他们的担忧?”
曹佾脸色有些发苦的道:“先帝在位期间,怀有身孕的嫔妃,不在少数。能生下来的很少,能养活的就更少。”
寇季咬咬牙道:“我若是官家,就将怀有身孕的嫔妃,送到你们这些人府上。嫔妃若顺利的生下皇子皇女,就给你们升官赐爵。
若不能顺利的生下皇子皇女,就把你们九族全砍了。”
顿了顿,寇季又补充道:“养不活,也砍。我还就不信了,举国之力,还保护不了几个在襁褓里的孩子。”
曹佾闻言,吓了一跳,“你可别胡说。皇子皇女们养不活,跟我们无关。”
寇季鄙夷的瞥了曹佾一眼。
谁信呢。
有能力、有手段,能干出这种事的。
八成就是勋贵们送进宫里的闺女。
曹佾见寇季鄙夷的看着他,果断道:“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曹家进宫的人,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情。”
寇季脸色一冷,“那就是说,其他几家进宫的闺女干过?”
曹佾怎么可能回答这种送命题,曹佾几乎毫不犹豫的摇头,“我不知道。”
寇季长叹了一声,“我大宋如今蒸蒸日上,我们所有人,就该劲往一处使,力往一处用,努力将我大宋变得更富、更强。
官家就该儿女双全,我大宋就该打的四夷臣服,万邦来朝。
总有一些蠢货,在这关键的时候,跳出来找事。
我已经陪着他们斗腻了。
以后我会行雷霆手段,将挡在路上的人全砍了。”
曹佾闻言,一脸惊愕,微微有些心惊肉跳。
以前寇季说砍人,没人会在意。
现在就不一样了。
寇季刚刚在西域砍了几十万人,再多砍几个,想必他的不会有多少顾虑。
他说砍,恐怕会真砍。
寇季不在意曹佾的心思,在他说完话以后,盯着曹佾,沉声问道:“我要真的在汴京城里砍人,你曹家会不会帮我?”
曹佾心头一跳,犹犹豫豫了许久,咬牙问道:“你若是在汴京城里砍人,谁会帮你?”
寇季思量了一下,道:“官家,我祖父、王曾、吕夷简、李迪、李昭亮、朱能、刘亨、杨文广……大概就这么多吧。”
曹佾嘴角抽搐了一下。
寇季口中提到的是人名,可曹佾看到的是人命背后的势力。
文臣中,能拿事的,基本上都属于力挺寇季的。
武臣中,虽然薄弱了一些,但李昭亮、朱能二人,皆是新晋的国公,红得发紫,名声都还不错,他们要是力挺寇季的话,也能引领一部分穷苦百姓出身的将领力挺寇季。
再加上曹家的话,问鼎朝堂都够了,更别说在汴京城里砍人了。
所以,那些看不清楚大势,跳出来蹦跶的人,到底是图啥?
嫌死得不够快?
文臣们拿事的,都在为了大宋变强而奋斗。
武臣们中间的中坚力量,也在为大宋变强而奋斗。
在寇季的引领下,已经逐渐的形成了一种波涛汹涌的浪潮。
除非赵祯出现反复,不然那些人拿什么跟寇季斗?
赵祯会反复吗?
赵祯除非突然傻了,不然不可能反复。
因为在寇季的引领下,大宋的一切都在往好的一面飞速的猛进。
文治方面,
大宋裁撤了许多清水衙门,裁撤了绝大多数的散官闲员,更改了一部分的律法。
朝廷治下各级衙门的办事效率,非但没有削弱,反而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快。
以前,一个月能办完的差事,现在半个月,甚至十天左右就能完成。
以前需要三五人才能办的差事,现在一个人就能完成。
朝廷对地方的掌控,以及朝廷对地方的治理,有着十分明显的加强。
商税和农税,在直线上升。
一字交子铺的出现,改变了商人们交易的模式,促进了商业的发展。
让商人们的买卖交易变得更加快速,产生的商税自然也在逐步增多。
锻钢作坊的出现,造出了许多有利于耕种的农具,促进了农业的发展。
去岁,朝廷新增的田亩,多达千万亩。
新增的粮食,多达一千三百万石。
若不是朝廷去岁要全力支持数十万人在外征战,朝廷去岁的盈余,将会追上大宋开国以来,最顶峰的时期。
武功方面。
两次拓土,为大宋征得了十数州之地。
将大宋朝的版图再次扩大,为大宋朝增添了许多良田。
可以说是功勋卓著。
最重要的是,大宋朝的兵马,经过了一次精简,非但没有使得兵马的战斗力下降,反而使得兵马的战斗力变得更加强悍。
河西之战,就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
近两年大宋朝文治武功,可以说是十分显著。
大宋朝在往好的一面高歌猛进。
除非赵祯傻了,不愿意看到大宋朝变强大,不然不可能去支持那些给大宋朝发展使绊子的人。
曹佾心里将一切分析了个透彻,心里便有了决定,他盯着寇季道:“曹家可以支持你……不过,曹家有一个条件……”
寇季有些意外的看着曹佾,询问道:“不回去问问你四叔?”
曹佾摇摇头道:“只要你能答应我曹家的条件,我可以说服我四叔。”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沉吟道:“什么条件?”
曹佾沉声道:“若有一日,皇后诞下龙子,在夺嫡的时候,你必须支持皇后。”
寇季沉默了片刻,思量道:“你曹家已经很富贵了,难道还要通过夺嫡来争富贵?”
曹佾微微摇头道:“夺嫡并不是一笔赚钱的买卖,相反,为了拉拢更多的支持者,要付出很多很多。”
寇季幽幽的道:“可是一旦你的外甥坐上了皇位,你们曹家会获得无数的回报。”
曹佾失声一笑,“你觉得如今的曹家,还能再进一步吗?”
寇季略微一愣,沉吟道:“再进一步,就会对皇位有所威胁。”
曹佾点点头道:“所以,即便是我外甥坐上了皇位,也不会给我们曹家什么回报。他终究不是曹家的人,不可能看着我们曹家坐大,威胁到他。”
寇季沉吟道:“那你们曹家这么做,是图什么?”
曹佾淡然笑道:“花钱买平安啊。”
寇季一脸愕然。
曹佾解释道:“只要我外甥坐上了皇位,就会庇佑我曹家一二。纵然我曹家从他手里拿不到什么回报,但三代的平安,还是不需要担忧的。”
寇季一脸惊愕,不得不佩服曹佾的睿智。
大家族能传承一代又一代,不是没有道理的。
曹皇后真的生出了皇子,真的坐上了皇位,那还真能庇佑曹家三代不受侵害。
“那也得等皇后能生出一个皇子再说……”
寇季幽幽的说了一句。
曹佾笑呵呵的道:“只要你答应了就行,剩下的就交给老天爷。老天爷若是给我们曹家三代平安,那就一定会让皇后诞下龙子的,老天爷若是不给,那我们也没有办法。
人力,难以撼动天意。”
第0575章 镇西军
人力,难以撼动天意?
那也要看看是什么样子的天意。
人为的,还是真正的天意……
寇季心里嘀咕了几句,却没有说出口。
寇季和曹佾在城主府内有闲聊了一会儿,曹佾离开了城主府。
曹佾如今掌管着一字交子铺,也算是一个忙人,远比寇季要繁忙。
寇季送走了曹佾以后,到了朱能临时落脚的府邸内摆放。
寇季到了朱能府上的时候,李昭亮、杨文广二人也在。
三个人凑在一起似乎在商量什么。
寇季凑上去一听,大致听懂了三人在商量什么。
河西打下来了,不仅要治理,也要防守。
镇**、兴**、龙神二卫,四支兵马,不可能一直留在河西。
他们有他们各自的重任在身。
顶多在河西再待半年,半年以后他们就会返回自己的屯驻地。
在这半年里,朱能、李昭亮、杨文广三人,必须在河西建立起一支驻扎在河西的镇军,此外还有各州的团练,以及乡兵等等。
枢密院的文书,早在月前就送到了河西。
镇军军名镇西军,隶属于禁军,一应军备由朝廷配发,人数五万,以骑兵为主,步卒为辅。
另,各州设有团练,人数各五千。
各地乡兵,由河西治下各县县尉,引领各县百姓,自行筹备。
乡兵不需要朱能三人管。
各州团练暂时也不用管。
朱能三人只需要在半年内,筹备出一支人数五万的禁军即可。
只是。
朝廷给了名额,却没给人。
朱能三人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寇季到了的时候,三个人正在商量从何处弄人。
三个人带兵的时间也不短,各有一些旧部,各有一些心腹。
只是他们的旧部,如今大部分在别人麾下,想要弄过来,就得脱离一次军籍,再次入籍,中间很麻烦,要经过户部核准,以及枢密院签判。
三个人为此正在头疼。
寇季在他们旁边听了许久以后,突然插话,“为什么要召集旧部?朝廷既然没给人,那就找朝廷要人就是了。”
寇季突然出声。
三个人才反应过来,寇季到了。
“你怎么来了?”
李昭亮疑惑的问。
寇季挑起了眉头,愕然道:“我不能来吗?”
李昭亮撇撇嘴,没有说话。
朱能叹息了一声道:“向朝廷张嘴倒是容易,只是经过朝廷的话,中间要多许多关节要走,会浪费很多时间。”
寇季闻言,略微有些疑惑的道:“你是准备在筹备出镇西军以后,稍作训练一番,让他们能有一些自保的能力。”
朱能毫不犹豫的点头。
李昭亮插话道:“咱们可是有不小的家底在河西,若是镇西军筹备出来,没有多少能力,丢了我们辛辛苦苦打下的河西,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寇季思量了一下,觉得李昭亮说的有理,缓缓点头。
寇季沉吟了片刻,提议道:“不如从镇国、兴国、龙神二卫中各抽调三千兵马,充入到镇西军中,为镇西军增添一道保障。
缺少的那一部分兵马,可以从凤翔路、秦风路两路中的厢军中调遣。”
朱能苦笑了一声,“镇国、兴国、龙神二卫的兵马,在此次河西之战中,损失也不小。他们返回了各自的驻地以后,也要补充一番。
我们若是再从他们中间抽调精兵,那他们可就要真的元气大伤了。”
“镇国、兴国两军驻扎的地方,十分紧要,他们没办法动。”
杨文广在一旁认真的道。
寇季思量了一下,咬牙道:“那就从龙神二卫中抽调。”
朱能惊愕的瞪起眼,“龙神二卫,此次损失是最大的。我训练出的精兵,此次损伤过半,剩下的那些精兵再抽调了,龙神二卫可就要回到了之前的摸样了。”
寇季沉声道:“反正他们回到了汴京城以后,也不用再经历战事。将那些精兵送回汴京城,让他们去守皇城,只会消磨他们的意志。
还不如将他们留在河西,让他们跟西域人缠斗。”
朱能瞪大了眼睛,狠声道:“你这是在抽我脊梁骨。”
朱能可是龙神二卫的统领,为了振兴龙神二卫,他没少付出时间和精力。
若是龙神二卫中的精锐被抽调一空。
那他多年的心血可就白费了。
寇季翻了个白眼,不以为意的道:“你现在可是一位功勋卓著的国公,回到汴京城以后,龙神二卫恐怕要交出去。朝廷没有让你进三衙的意思,高处恭也不会让你进枢密院。
回到了汴京城,你很快就会变成一个闲散的国公爷。
不逢大战,你别想出汴京城。
既然如此,你还回去干什么?
还不如留在河西,统领镇西军,坐镇一方。
龙神二卫的精兵抽调出来了,还是归你统领,你多年的心血又没有白费。”
朱能听到了这话,脸色有些难看。
他不得不承认,寇季说的是实情。
朝廷为了避免武将作乱,可是将钳制的手段用到了极致。
能打的,绝对不能在汴京城里领兵。
在汴京城里领兵的,大多都不能打。
似捧日军这一类的强军,统领一直都是籍籍无名之辈。
朱能能够在汴京城内统领龙神二卫,其一是因为寇准的作用,其二是因为龙神二卫已经烂在了骨子里,没有什么威胁,所以朝廷才放心的让他统领龙神二卫。
如今他在河西建立了卓著的功勋,回到了汴京城以后,龙神二卫的统领权,自然得交出去。
但凡能打的,想要统领禁军上四军,只能在禁军上四军出汴京城以后才行。
寇季见朱能脸色难看,就继续道:“我知道你回汴京城是为了什么。你想在朝廷征讨燕云十六州的时候,出一份力。
你若留在河西,恐怕就参与不了燕云十六州的战事了。
你若回到汴京城,朝廷一旦对燕云十六州用兵,必然用你。
我说的可对?”
朱能迟疑了一下,缓缓点头。
朱能初入行伍,就经历过一场大战。
宋辽澶渊之战。
宋辽澶渊之战的屈辱,他至今难以忘怀。
所以他想参与到大宋征讨燕云十六州的战事当中。
寇季见到朱能点头,继续道:“我大宋征讨燕云十六州,还需要一些时日。在此期间,你就先坐镇在河西。真到了我大宋对燕云十六州用兵的那一日,朝廷一定不会忘了你。”
朱能犹豫再三,艰难的点头道:“我信你……”
“那镇西军的人马,就先从龙神二卫中抽调,然后再从周边抽调厢军补充。你们只管抽调人手,朝廷那边,我会帮你们解决。”
寇季说了一句。
朱能三人缓缓点头。
解决了人手问题,镇西军的筹备速度一下子就加快了。
朱能从龙神二卫中,抽调出了六千精兵,组成了镇西军的班底。
李昭亮、杨文广二人,派人拿着文书,从附近的厢军中,抽调了一部分精兵过来,补充人数。
短短一个月。
镇西军就有了一个大概的雏形。
虽然没有达到朝廷所要求的五万之数,但也有三万人马。
河西的人口,在一个月间,也得到了一定的充实。
除了从各地抽调的兵马外,还有朝廷送来的数量庞大的罪囚等人。
此外,在河西分配到利益的那些权贵们,也招来了许多人手,在河西打理他们分配到的利益。
权贵们招来的人手,五花八门。
有农夫、有匠人、有读书人、有商贾。
士农工商,应有尽有。
河西在他们的充实下,进入到了一个快速的发展期。
就在寇季站在西凉城的城头上,盯着西凉城内冒出的各种店铺感慨的时候,刘亨拿着一封私信,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寇季身边。
“四哥……官家的信……”
寇季拿过了信,拆开了火漆,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
脸上微微浮起一丝寒霜。
“还真让曹佾说着了……张氏难产而死,一尸两命……”
刘亨沉声道:“听送信的人说,张氏肚子里的那个,是个男婴。”
寇季闻言,脸上的寒霜更胜。
“官家心情如何?”
寇季疑问。
刘亨回答道:“官家在张氏死后,独自将自己锁在寝宫内,三日未食。多亏了你派陈琳送信回去,官家看过了你的信以后,才出了寝宫,如今一切如常。”
寇季眯了眯眼,“没有派人查一查张氏的死因?”
刘亨沉吟道:“武德司的人在暗中调查……”
寇季继续问道:“官家有没有杀人?”
刘亨沉声道:“杖毙了张氏寝宫里的所有奴婢。”
寇季思量了一下,吩咐道:“让你的人也查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风声。”
寇季收起了信,幽幽的道:“希望此事是个意外……不然得死很多人……”
寇季遥望向汴京城的方向,冷冷的一笑,“杜衍应该快到汴京城了吧。不知道他知道了此事以后,会作何感想。”
杜衍才跟寇季说了召回魏王府一脉目的,皇宫里就出事了。
杜衍算是撞到枪口上了。
……
张氏难产而死,赵祯罢朝三日。
此事在汴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
很快便传遍了天下。
所以杜衍在进入到京兆府的时候,就得到了消息。
得到消息以后,杜衍心里是五味杂陈。
他才跟寇季说了,他赞成刘平等人召回魏王府一脉,是为了防止官家子嗣难昌,然后就出现了张氏难产而死,一尸两命这档子事。
偏偏,寇季还将此事写信告诉给了赵祯。
赵祯在知道了此事以后,一定会将此事和张氏难产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张氏难产而死,若是个意外的话,他还有活命的机会。
若不是个意外的话,那他八成要凉。
杜衍一路押送着大批金银珠宝赶往汴京城,越临近汴京城,心里越凉。
按理说,他押送的金银珠宝的价值,足足超过了大宋岁入的四倍之多,属于惊天财富。
从他入大宋的那一刻起,就应该被人夹道欢迎,就应该有重臣迎接才对。
可他一直押解着金银珠宝赶到了汴京城外,也没有看到有人夹道欢迎,更没有重臣迎接他。
杜衍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直到他押送着金银珠宝进了汴京城,也没有重臣迎接。
百姓们在知道那上千辆的大车上,押解的全部是金银珠宝以后,倒是发出了不少惊呼,一个个奔走相告,堵在大道两侧,争相观看。
百姓们看到了海量的钱财,十分激动。
他们虽然没有目睹河西的战事,但从那海量的钱财上可以看出,大宋的兵马在河西,真的是建立了泼天大功。
他们觉得,大宋兵马能弄到这么多钱财,大概是将西域给搬空了。
大宋的兵马应该不仅驰骋在河西,还驰骋在西域。
也许西域已经被大宋的兵马变成了自留地,也说不定。
总而言之,百姓们看到那海量的钱财的时候,十分的振奋。
一个个高声呼喊着,形成了声浪。
声浪一浪接着一浪。
瞬间点燃了整个汴京城。
整个汴京城跟着陷入到了一阵狂欢当中。
杜衍看着街道上百姓们的狂欢,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他觉得百姓们的每一声狂欢,对他而言都是一句默哀。
他觉得百姓们在为那些钱财狂欢的同时,也在为他默哀。
杜衍押解着金银珠宝到了内城,才看到了一位重臣的身影。
“王相……”
杜衍主动迎了上去。
王曾盯着杜衍,神色复杂的道:“召回魏王府一脉,是你的主意?”
杜衍苦着脸道:“我只是默许了此事,并没有参与。”
王曾缓缓点头,“我了解你,知道你不会参与。”
杜衍大喜,刚要说话,就听王曾继续道:“但是官家不了解你。”
杜衍脸色巨变。
王曾不咸不淡的道:“官家已经答应了朝臣们的奏请,召魏王一脉还朝。”
杜衍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王曾长叹了一声,幽幽的道:“刚才我去找官家禀告你回来的事情,官家说了一句话。”
杜衍急忙追问,“什么话?”
王曾盯着杜衍,一字一句的道:“杜衍怎么……回来了……”
“噗通……”
杜衍跌坐在了地上。
第0576章 大丰收的前兆
王曾怜悯的瞥了杜衍一眼,没有再跟杜衍说话。
王曾和杜衍交情不深,但也了解杜衍,知道杜衍的为人,知道杜衍的性子,知道杜衍做不出危害官家的事情。
可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
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你个不长眼。
杜衍此次,算是撞倒了枪口上了。
他才跟寇季说完了召回魏王府一脉的目的,皇宫里就出事了。
他现在怎么解释也没有用。
因为赵祯不会听他解释。
盛怒之中的赵祯,只会迁怒于他。
王曾越过了杜衍,出现在那些押送金银珠宝的将士们面前,出具了相令,吩咐道:“将所有的钱财,尽数运送到国库中。吕相和户部的官员,已经在国库门口等候。
等所有钱财尽数入库以后,朝廷对诸位各有封赏。”
将士们齐齐答应了一声,押送着金银珠宝前往了国库。
国库并不在皇宫里,而是在皇宫之外。
在尚书省和西府之间夹着。
国库设在皇宫外,也是为了便于各衙门分配钱财。
王曾将押解金银珠宝的将士们送走以后,重新回到了杜衍身边,看着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杜衍,长叹了一口气。
“祸从口出,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王曾感叹了一句,从袖口取出了一份文书,递到了杜衍面前。
“你也算是朝堂上少有的良臣,我和吕相都不想看到你因此命陨,所以给你争取了一个机会。带着你的家人,去河西吧。
等你到了河西,粮食也该收了。
河西的常平仓就交给你掌管。
等到寇季还朝以后,你就是河西主官。
当然了,安抚使的头衔落不到你头上。
我和吕相帮你争取到了一个勾管河西公事的身份。”
杜衍愣愣的看着王曾,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曾见杜衍不接他手里的文书,就蹲下身将文书放在了杜衍怀里。
杜衍在王曾转身离开之际,突然开口,“我……我这辈子……是不是没有机会……再还朝了……”
王曾回过身,盯着杜衍道:“那就的看张贵妃的死,是不是人为的。”
不等杜衍开口,王曾又继续说道:“其实你能不能还朝,已经不重要了。纵然张贵妃的死,不是人为的。你在官家心里种下的疙瘩,也解不开。
纵然还朝,官家也不会重用你。”
杜衍浑身一震。
王曾没有继续再说下去,转身往皇宫内走去。
独留下了杜衍一个人,孤零零的瘫坐在地上。
杜衍在地上一直瘫坐在到了傍晚,才被问询赶来的家人,扶回了府里。
路过州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十分华贵的队伍,敲敲打打的进入到了汴京城内。
仔细一打听,才知道,那是刚被召回的魏王府一脉入成的队伍。
……
河西的风,十分劲猛。
狂风卷着沙土,吹遍了河西。
地里金黄的庄稼,被吹的一面而倒。
寇季、李迪二人,一人抄着一柄镰刀,在地里收割着庄稼。
沙州是河西最早开垦出荒地的地方,也是粮食最早成熟的地方。
金黄的庄稼一眼望不到头,许多人都在地里抢收庄稼。
沙州的田多,但沙州的人少。
帮着沙州百姓们开垦荒地的民夫,已经分派到了各地。
所以就没有多少人帮着沙州的百姓们收割庄稼。
寇季刚巡视到沙州,就被李迪拽到了田里,帮着百姓们收割庄稼。
从太阳东升,到太阳西落,寇季马马虎虎割完了一亩地的麦子。
寇季觉得自己付出了十分的努力,可跟在他背后捡着麦穗的田地主人,一脸悲苦。
李迪提着镰刀,垂着腰,从地头走了过来,看到了寇季收割的庄稼以后,一脸嫌弃。
“一亩地的麦子,愣是被你糟蹋了半亩,你得赔偿人家。”
寇季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我说我不会收割庄稼,是你非拉着我来帮忙收割庄稼的。有损失,那也得你赔偿才行。”
李迪听到这话,脸上的嫌弃更浓,“你连庄稼都不会收,怎么当的官。”
寇季不满的道:“没人规定说,当官的必须会收庄稼。”
李迪冷哼道:“我大宋朝的京官,都会收庄稼。”
寇季张了张嘴,却无从辩驳。
因为汴京城里有一块面积庞大的皇庄。
每年到了春种秋收,官家都会带着百官们,亲自去体验生活。
往往官家收拾一两下庄稼,就在一旁歇着了,百官们才是种田的主力。
所以汴京城里的官员,都会收庄稼、种庄稼。
寇季当官多年,还真没参加过这一项活动。
寇季瞥了李迪一眼,“就算我糟蹋了人家的庄稼,那也是你的错。要赔偿也是你赔偿。”
李迪理直气壮的道:“老夫现在穷的厉害。老夫刚把妻儿们安顿好,手里的余钱都花的干干净净了,哪有钱财赔偿人家。
倒是你,富的流油,指甲缝里抠出一点儿,也够赔偿人家了。”
“你穷?”
寇季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奇闻一样,惊叫了一声道:“千佛洞的武僧们开辟出了三十万亩良田,其中有十万亩都归到了你名下了,你会穷?”
李迪哼哼道:“那是你硬塞给老夫的,不是老夫想要的。”
寇季翻了个白眼,“那我回头收回来。”
李迪立马叫道:“那可不行……给老夫的东西,怎么能要回去呢。”
寇季讥讽道:“您老不是不贪财吗?”
李迪橫了一眼,“老夫若是不占一点,那些良田还不得被你们这些黑心的家伙们分光了。一人五十万亩,你们还真敢下手,也不怕撑死你们。”
寇季翻了个白眼,不想跟李迪继续说话。
一老一少扛着镰刀,走到了路边,席地坐下。
喝了几口水以后,李迪盯着那一望无际的庄稼,感慨道:“谁能想到,昔日荒凉的沙州,竟然能种出这么好的庄稼。”
“没有无用的地,只有无用的人……不是谁都像是我炎黄子孙一样,能踏踏实实的去经营一块地……”
寇季伸长了懒腰,随口说了一句。
李迪十分赞同的点头,“普天之下,没有比我们更勤恳的人了。所以普天之下的土地,就应该交给我们来种。别人种,那都糟蹋了。”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天下很大,远比你想象的大,你确定我们种得过来?”
李迪不满的道:“怎么种不过来?我们多生一点,生的多了,就种的过来了。”
寇季愣了一下,失笑道:“我可听说,如今大宋朝境内,都没有囚犯和乞丐了。囚犯和乞丐都送到河西了。眼下我大宋朝已经没有多少闲人了,你确定我们还能种植得了其他地方?”
李迪豪迈的道:“那就让百姓多生点娃,十年二十年以后,这些娃儿们长大了,就能帮我们一起种了。”
寇季愕然的盯着李迪,试探的问道:“你不会打算在河西鼓励生育吧?”
李迪冷哼一声,不屑的道:“什么鼓励?老夫没闲心思去鼓励他们。老夫直接下达了政令。生一个带把的,罚税,罚重税。
生两个带把的,罚轻税。
三个不罚。
四个免税。”
寇季上下打量了李迪一眼,错愕的道:“你没被百姓们打死?”
李迪冷哼道:“他们有什么脸打老夫?朝廷给他们发了上千亩的良田,给他们发了三个婆娘,他们要是连四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那还不如去死呢,活着白白的浪费粮食。”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哭笑不得的道:“您老最近彪悍了不少……”
李迪不咸不淡的道:“老夫如今喝的是河西的水,自然也得有一些河西人该有的彪悍。”
寇季沉吟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政令会让河西出现许多男娃,到时候河西男女失衡,男娃娶不到婆娘,那该怎么办?”
李迪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寇季,“沙州百姓的婆娘是怎么来的?”
寇季一愣,愕然道:“你想让那些男娃们出去抢婆娘?”
李迪十分认真的点头,“反正又不是抢咱们自己人,他们出去了,抢谁当婆娘都行。”
寇季一脸认真的盯着李迪道:“你还是个文官不?还是那个忧国忧民的文官不?”
“呸……”
李迪啐了一口,淡淡的道:“早就不是了……老夫走了一趟西域才知道,以前老夫在朝堂上所作的那些,屁用都不顶。
殚精竭虑的处理那么多政务,推行那么多对百姓好的政令,到头来都是那些个豪门大户得了好处。
百姓们一点儿好处也捞不到,反而越过越苦。
老夫忙碌了大半辈子,以为自己帮百姓谋取了不少好处。
直到到了河西以后才发现,好处全被那些豪门大户占了。
百姓们啥也没得到。”
寇季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迪瞥了寇季一眼,继续道:“你那一套帮百姓们谋福的办法,很有用。老夫最近正在学习。”
寇季摇摇头道:“我只不过是初入官场……”
寇季的话还没说完,李迪就蛮横的打断了他。
“别说那些自谦的话,在老夫面前,不用自谦。你小子虽然初入官场,可你小子的心思却很低,一直将自己放在百姓的位置上,一直在设身处地的为百姓着想。
不像是我们这些人,口口声声的说是在为百姓谋福,其实很少站在百姓的角度上去考虑问题。”
李迪对寇季在沙州推行的政令,十分的推崇,拉着寇季说了许多,直到星光初现的时候,才跟寇季回了沙州城。
回到了沙州城以后,二人并没有去李府,而是赶到了沙州城内的一个巨大的麦场内。
正直粮食收割的紧要关头,百姓们的田地有多,人手又少,所以他们不敢浪费一点儿时间。
白天在地里收庄稼,晚上就在麦场内打麦子。
百姓们驱赶着牛马,拉着石碾子,从麦子上一次次的碾过。
碾出了那熟透了的麦子。
然后叉出麦秆,将麦子聚在一起,迎着风,扬起麦子。
风吹走了麦皮,留下了金黄的麦子在地上。
麦子装进一个个兽皮口袋里,堆积成了一座又一座小山。
几个身穿长衫的人,混迹在百姓们群中,询问百姓们手里的麦子出不出手。
百姓若有意出手,二人就私底下捏一捏手指,确认一下麦子的价格,决定买卖成不成交。
收麦子的是寇季的人。
收其他庄稼的是李迪的人。
商人在此期间,不允许进入麦场。
寇季和李迪都不允许那些商人们进来,压低粮价,欺压百姓。
也不允许大量粮食流露出去。
一袋袋粮食,在天明之前,就送到了城主府内的粮仓里。
李迪营造的三十间粮仓,在两日之内,就被塞的满满当当。
“丰收……大丰收……老天爷終于开眼了……”
李迪瞧着粮仓内堆满的粮食,由衷的感叹。
寇季盯着粮仓里的粮食,笑着道:“看来你营造的粮仓不够。沙州城的庄稼,连十分之一也没有收割完,你的粮仓就被堆满了。”
李迪郑重的道:“那也得收……收回来将河西的新营造的常平仓全部填满……”
寇季沉吟了一下,“只怕河西消化不了这么多粮食。毕竟我们在河西开垦出的良田十分庞大,可河西的百姓却十分少。”
“那就运回汴京城去,给那些在受灾期间哄抬粮价的奸商们看看,有了河西这一处大粮仓,以后他们别想再在受灾期间,发国难财。”
李迪坚定的说。
寇季愣了一下,笑道:“今年汴京城里的那些粮商要倒霉了……”
李迪冷哼道:“那是他们活该!老夫至今都记得,黄河泛滥的时候,那些粮商们趁机发国难财的嘴脸。”
寇季笑着道:“那好……那你继续收粮……回头我会派人将你收的粮食拉走……”
李迪闻言,翻了个白眼,“你在粮食成熟的时候,特地跑到沙州来,不就是惦记沙州的粮食吗?”
寇季笑着道:“如今河西已经安定了,我也该回京了。官家催我回京的信,都递过来十八封了。我回京,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若是空着手回去,别人还以为我在河西折腾了近一年,什么也没干呢。”
第0577章 身份泄露了?!!
“知道你深得官家信任,不必在老夫面前炫耀……”
李迪瞥了寇季一眼,酸溜溜的说了一句。
寇季回了李迪一个灿烂的微笑。
次日。
寇季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沙州。
随后赶往了瓜州、肃州、西凉等地视察。
经过一番视察,寇季发现,今岁河西粮食大丰收。
除了瓜州粮产有些差强人意外,其他各地,几乎全部都是大丰收。
瓜州之所以没有大丰收,并不是管理瓜州的人没出力。
而是瓜州是四战之地,植被被砍伐了一空,被破坏了数百年,差点沦为了荒漠,土地十分贫瘠。
所以,范仲淹在治理瓜州期间,大部分时间在带着瓜州的百姓种树。
所以瓜州并没有大丰收。
粮食收割的过程,十分壮观。
由于粮食种的有早有晚,所以整个收割的过程,持续了足足两个多月。
等到粮食全部运送到了西凉城以后,已经到了三个月以后,进入到了深秋。
海量的粮食涌进了西凉城,彻底将西凉城填满。
西凉城被寇季清空了,才勉勉强强将所有粮食放下。
河西粮食大丰收,但留在河西的粮食却不多。
除了留在河西的百姓们给自己留了一份,以及填满河西新营造的常平仓以外,河西剩下的粮食,几乎全部送到了寇季手里。
十数万民夫、十数万将士、十数万俘虏和归附的回鹘族人,五十多万人种植出的粮食,一口气全聚拢在了寇季的手里,可见粮食数目有多大。
民夫和将士们种植出的粮食,还要花钱购买。
俘虏和归附的回鹘族人种植出的粮食,全部无偿送到了寇季手里。
城主府内。
寇季蹲坐在粮食山上,望着那堆积入海的粮食,疑问道:“这得有多少粮食?”
虽然河西的开垦种植政令,是寇季下达的。
但寇季从没想过河西的粮食汇聚在一起的场面。
如今看着那海量的粮食,寇季有些不适应。
“五千一百三十二万石……”
刘亨站在寇季身旁,强压下了心头的震撼,沉声报出了一个数字。
寇季嘿笑了一声,“满朝文武恐怕没几个人见到过这么多粮食吧?”
刘亨心中略微有些激动的道:“除了我们,没人见过这么多粮食。”
寇季满意的笑道:“那这么多粮食运回汴京城,一定会将满朝文武吓一跳吧?”
“不是一定……而是肯定……”
刘亨坚定的说道。
寇季笑着点点头,起身拍了拍屁股,走下了粮山,一路步入到了城主府正堂内,看着那去而复返,坐在正堂上忙碌政务的杜衍,“杜公可后悔……”
杜衍浑身一颤,手指僵硬的放下笔,仰起头,看向了寇季。
短短数月。
杜衍苍老了不少,头上的白发难以掩饰,胡须略微有些发白,神情十分憔悴。
“后悔了……”
杜衍失魂落魄的嘟囔了一声。
在寇季等人的努力下,大宋朝国库充盈,粮食获得了大丰收。
等到这海量的粮食运回汴京城以后,汴京城内的粮仓,也会满仓。
等到这海量的粮食流入大宋朝的每一个角落以后,大宋朝将会少饿死很多很多人。
如今的大宋可以称一声盛世,可以道一句大治。
寇季一行人,为了大宋在拼命的努力。
而他在中间却没有出过多少力。
大宋的盛世、大治,跟他杜衍无关。
名扬天下,名垂青史,也跟他杜衍无关。
杜衍僵硬的抬起头,盯着寇季,“你想趁机奚落我?”
寇季缓缓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为官半生,却没有看清楚真正的为官之道,也没有走对路。
当官是为了为百姓做主,是为了为百姓谋福,而不是心心念念的惦记着皇位上坐着的是谁。
你们一个个前赴后继的奔走,为了皇位奔走。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皇位由谁来坐,真的是你们能够决定的?”
杜衍直直的盯着寇季,一言不发。
寇季冷哼一声,毫不留情的道:“官家若是不高兴,你们就算将魏王府一脉全部送进了汴京城,又能如何?官家若是不愿意,就算你们将魏王府一脉全部推进皇宫里,他们也无缘皇位。
纵然官家子嗣难昌,那也轮不到魏王府一脉出来抢夺皇位。
太祖一脉,尚有余嗣。
太宗一脉,更是如此。
魏王府一脉,算个什么东西。”
杜衍听到这话,眼珠子有些发红。
寇季继续道:“官家会活很长时间,长到你杜衍难以想象。我们这些人可以每年给官家送进去一批采女,让官家宠幸,官家迟早会有皇子。
等官家有了皇子,我寇季亲自守在皇子身旁,我看看他能不能长大。”
杜衍浑身哆嗦着,沉声道:“若是活不长呢……”
“呵……”
寇季冰冷的一笑,“那我就先宰了你们所有人,再掀了这个盘子。”
杜衍猛然站起身,颤抖的盯着寇季喊道:“你这是祸国之言。”
“呸……”
寇季啐了一口,不留情面的道:“我说的是祸国之言,但你们是祸国之人。于其将大宋交给你们祸祸,不如我先祸祸了。”
“寇季!”
杜衍怒吼。
寇季冷哼一声,“好好治理河西,河西要是出了岔子,我就亲自提刀来宰了你。”
杜衍气的浑身发抖。
寇季却不再搭理杜衍,而是冲着刘亨大声的吩咐道:“去告诉所有将士,所有民夫,将所有粮食装车,准备班师回朝。”
“喏……”
刘亨答应了一声。
离开了城主府。
十数万将士、十数万民夫,在寇季的命令下,齐齐动手。
五千多万石的粮食,车装马驮,足足耗费了数十万辆大车,十万多匹马。
队伍长达数十里。
寇季在所有粮食装车以后,也没有再河西停留,他将河西的兵马、俘虏、归附的回鹘族人交给了朱能管束以后,就带着庞大的队伍,启程回京。
寇季和刘亨二人,带着手下的人手,策马狂奔,一路从队尾跑到队头,足足花费了一日时间。
庞大的运输队伍,犹如一条巨龙,往汴京城的方向奔去。
寇季一行所过之处,无人不勒马驻足,侧目观看。
凡是看到运输粮食队伍的人,无一不惊。
从寇季出发,一直到寇季出了河西地界,足足耗费了半个月。
运输队伍太过庞大,所以速度很慢。
寇季到了河西地界外的时候,并没有急着赶路。
而是在河西地界外,停留了一日。
寇季和青塘王角厮罗有约。
青塘王角厮罗,许诺在寇季班师回朝的时候,会给寇季奉上重礼。
寇季没有推辞,所以就在河西地界外等候了一日。
角厮罗有求于寇季,所以并不敢欺骗寇季。
在寇季等候的当日傍晚,角厮罗就派人送了上千匹上等马、十数位美女、两箱金子。
寇季拿了青塘王角厮罗送的礼以后,跟送礼的使者寒暄了一番,就带着人继续启程。
寇季一行过了河西。
寇季一行押送着吃不完的粮食的消息,就如同一阵风一样吹了出去。
凡是寇季一行到达的地方,皆有百姓汇聚在路边观看。
各县、州、府衙门,早就得到了朝廷的传话,所以在寇季一行入境以后,各地衙门的官员,就汇聚在界碑旁边,只要寇季入境,他们就陪着寇季走完一程。
一程又一程的迎接和相送。
场面十分壮观。
风头十分大。
可以说,翻遍史书,也找不出一个能比寇季风头还胜的臣子。
寇季一行行行复行行。
历经两个多月,才回到了开封地界。
赵祯亲率文武百官,在开封地界的界碑处迎接。
如此厚爱,翻遍史书也找不到第二个。
寇季一路处变不惊,见到赵祯的那一刻,才微微动容。
不及赵祯主动迎上前,寇季就跳下了马背,同刘亨、李昭亮、杨文广三人,齐齐冲到了赵祯面前。
“臣寇季,参见官家……”
“臣李昭亮……”
“臣杨文广……”
“臣刘亨……”
“参见官家……”
赵祯快步向前,托起了寇季的双臂,抿着嘴,略带激动的道:“四哥……”
寇季赶忙道:“官家面前,臣不敢称兄。”
赵祯紧握着寇季的双臂,激动的道:“不碍事……朕唤你一声四哥,是朕愿意的……谁若不满,朕治他罪就是了……”
寇季略微一愣,有些哭笑不得,拱手道:“臣惶恐……”
赵祯身后的满朝文武,一脸苦涩。
赵祯拉着寇季,郑重的道:“走……陪朕共乘一辆车……”
赵祯拉着寇季往龙撵上走去,寇季是一个头两个大。
一个个人名莫名其妙的从寇季脑子里冒了出来。
毫无疑问。
寇季脑袋里冒出来的,都是那些或功高盖主、或风头无两的家伙。
貌似一个个下场都不是太好。
寇季有些哭笑不得的道:“臣只是拿下了一个河西……”
赵祯认真的提醒寇季,“还有五千多万石粮食。”
寇季见赵祯如此坚定,只能将目光投在站在不远处的吕夷简、王曾、张知白等人身上。
吕夷简抬头看天,似乎觉得乌云遮日,别有一番滋味。
王曾垂首看地,似乎觉得地上的蚂蚁搬家,颇有一些妙趣。
张知白从大氅上拔下了一根狐毛,准备用狐毛缝制他大氅上破开了的一个小口子。
寇季见此,嘴角抽搐了一下,收回了目光,盯着赵祯道:“龙撵可以上,但有一件事必须得说清楚。”
赵祯果断的道:“四哥直言,朕能答应的,都答应。”
寇季十分光棍的道:“若是有一天,有人说我家祖父冒紫烟,祖宅里有异光,家里养的狗生角长麟,你可别信。”
赵祯闻言一愣,略微思量了一下,就知道寇季为何有这种顾虑。
貌似他为了迎接寇季还朝,弄出的动静确实有点大。
有些心怀叵测的人,很有可能会借着寇季风头正胜的时候,做文章。
一想到此处,赵祯就有了主意。
“朕不会相信那些鬼话,如果真有人这么说,朕就让他拿出证据,但凡举国上下,有一个人怀疑他的话有假,朕就以欺君之罪处置他。”
“要不……咱们还是坐普通马车吧?”
寇季沉吟着提议。
赵祯的话他信,但他觉得自己风头已经够胜了,再胜恐怕会出事。
他是不担心赵祯会拿他怎么样。
但是他担心自己手下的人。
毕竟,他现在手里的力量,已经很强大了,已经强大到了能撬动大宋的地步。
若是有人放出他黄袍加身的谣言,他手下的人四处一响应,那乐子就大了。
赵祯见寇季左右推拖着,不肯上龙撵,就答应了陪着寇季一起乘坐普通的马车。
君臣二人上了马车。
文武百官也跟着上了马车。
一行人往汴京城驶去。
马车上。
赵祯追着寇季询问寇季在河西作战的过程,寇季除了隐瞒了巡马卫和元山部的事情外,其他的事情一事不露的告诉了赵祯。
赵祯听着十分入迷。
听到惊心动魄处,紧张的攥紧手,听到大宋兵马大破敌兵,激动的拍手叫好。
直到寇季讲一切讲述完。
赵祯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振奋的道:“四哥河西一行,不仅帮我大宋开疆拓土,也壮了我大宋在四夷之间的威风。
更重要的是,我大宋有了河西的金银,有了河西的粮食,十年之内,无忧矣。”
寇季笑着道:“一些小功劳而已,官家不必如此夸张的赞颂。”
赵祯摇摇头,“我大宋立国数十年,能征者有、能治者也有,可能征又能治,且能在征战之余,帮我大宋敛财数万万,开垦良田千万,收获粮食数千万石的人,唯有四哥你一人。”
赵祯说到此处,失声一笑,道:“我大宋的诸多变化,皆源于四哥你。旁人都觉得,大宋能有今日,是所有人的功劳,可朕抽丝剥茧的好好的分析了一下,才发现,大宋能有今日,皆是四哥你出现以后上下奔走的功劳。”
寇季听到这话,心头一跳。
难道,穿越者的身份,要被拆穿了?
第0578章 宰了寇季,法力无边?
“朕现在有点相信四哥昔日说过的话了……”
赵祯感慨了一句。
寇季一愣,心里长出了一口气,略微思量了一下,才明白了赵祯话里的意思。
寇季昔日跟赵祯说过,让赵祯安安稳稳的在皇位上坐着,不需要操心任何事,他会帮赵祯扫平天下,帮赵祯治理出一个太平盛世。
如今赵祯告诉他,开始有点相信他说过的话了,他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官家以前不相信臣吗?”
寇季有些哭笑不得的发问。
赵祯摇摇头,笑着道:“朕以前不是不相信四哥,朕只是觉得,治理出盛世、扫平天下,没那么容易。太祖皇帝有问鼎之功,暂且不多说。
太宗皇帝和朕的父皇,治理了我大宋数十年,也没有扫平天下、治理出盛世。
所以朕觉得,扫平天下、治理出盛世,恐怕得数十年之功。”
赵祯看向寇季,失笑道:“朕没想到的是,四哥说到做到,短短数年,便让我大宋逐渐步入到了盛世当中。如今我大宋国力升腾,四海富足,南疆无人作乱,西疆已经被四哥扫平,北疆的西夏如今面对我们大宋,也只能俯首称臣,独剩下了东疆的辽国未平。
只要扫平了辽国,我大宋便能四海升平。
只要扫平了辽国,我大宋便能真正的自称一声天朝上邦,便能真正的让四夷臣服。”
寇季疑惑的盯着赵祯,不明白赵祯为何将话题扯到了辽国身上,难道赵祯看他在河西建功立业,有些膨胀了,准备对辽国下手。
赵祯感受到了寇季疑惑的目光以后,大概猜到了寇季心里在想什么,他苦笑道:“四哥不必多想,朕没有立刻攻打辽国的心思。
朕就算要攻打辽国,也得等我大宋将河西消化完了以后。
也得等我大宋借着河西的钱财和粮食发展的更壮大以后。
朕之所以提到辽国,是为了告诉四哥你。
四哥你答应朕的事情,已经完成了一半。
朕相信另一半,四哥你也会完成。
四哥你终将会成为我大宋第一功臣。
朕厚待四哥,四哥生受了就是,不用想那么多。”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你倒是对我有信心……”
赵祯一脸认真的道:“朕当然对四哥有信心。因为朕和四哥都还年轻,而辽皇耶律隆绪却已经老了。你我君臣二人,就算什么都不做,生生的用时间耗,也能耗死辽皇耶律隆绪。
等到辽皇耶律隆绪一死,辽国新皇登基之时,我们趁着辽国新皇立足未稳,一拥而上,一定会拿回燕云十六州的。”
寇季愣愣的盯着赵祯,有些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赵祯居然变得如此阴险,打不过老的,或者说没把握打过老的,就准备去欺负小的。
并且还冠冕堂皇的将自己阴险的想法说了出来。
赵祯盯着寇季笑道:“四哥可是觉得朕过于阴险?”
寇季否认道:“那倒没有,国与国之间,没有什么阴险不阴险的存在,只有强或者不强的区别。”
赵祯笑容灿烂的道:“还是四哥懂朕。”
寇季迟疑了一下,道:“若是我们有力量在耶律隆绪活着的时候,跟辽国战一场,那就在耶律隆绪活着的时候,跟辽国战一场。”
赵祯疑惑不解的看向了寇季。
寇季解释道:“对付辽国,我们可以取巧。但我们以巧妙的办法拿回了燕云十六州以后,很难震慑住四夷。我们唯有在辽国最强盛的时候击溃他们,打败他们,才能让四夷感受到我们的强大,才能让四夷乖乖的臣服在我们脚下。”
赵祯听完了寇季的话,若有所思。
赵祯思量了许久以后,看着寇季道:“四哥准备在辽国最强盛的时候,跟辽国一教高下,可是有办法增强我大宋兵马的战力?”
寇季盯着赵祯问道:“官家觉得火炮和火枪如何?”
赵祯沉吟道:“朕虽然没有见过火炮和火枪,但是朕从四哥送回来的战报上看得出来,四哥能在黄头回纥境内,以数千人,击溃十五万黄头回纥的精兵,多亏了火枪和火炮。
四哥能突破西夏人对沙州城的封锁,能在玉门关、阳关挫败西夏人的阴谋,也和火枪和火炮有关。
由此可见,火枪和火炮应该是战场上的利器。
四哥可是打算将其推广到全军中?
借此增强我大宋兵马的战力?”
寇季点点头,又摇摇头,“臣确实有借火枪和火炮增强我大宋兵马战力的心思,但却没想过一口气全部推广到全军当中。”
赵祯一脸疑惑的盯着寇季,疑问道:“既然是好东西,为何不一口气推广到全军中,可是害怕造价太高,有损我大宋的财力?”
寇季摇头道:“那倒不是……”
赵祯更加疑惑了,“那是为何?”
寇季坦言道:“火器作战,终究跟兵刃作战不同。两者更替需要一个缓冲的过程。一口气将火器推广到全军中,不仅不能快速的增强我大宋兵马的战斗力,反而有可能会削弱我大宋兵马的战斗力。”
火器固然强。
但却不适合立马装备到全军当中。
火器应用到战事当中,会改变原有的作战方式。
相应的战略、战术、作战方式,得跟着调整。
作战方式得不到调整,那即便是给大宋所有兵马装备上火枪和火炮,他们也很难将火枪和火炮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大宋的将军们,已经习惯了指挥兵马应用冷兵器作战,冒然更替成了火器,他们若是不适应,又或者继续沿用冷兵器作战的方式,那大宋的兵马在征战过程中,将会为此付出极大的代价。
寇季大致的给赵祯讲述了一下火器大规模的应用到战事当中以后,会引起的变化。
赵祯大致也明白了为何火器不适合尽快的装备到全军中。
“那四哥打算如何将火枪和火炮应用到军中?”
赵祯盯着寇季疑问。
寇季毫不犹豫的道:“练新军!”
赵祯略微一愣,愕然的盯着寇季道:“我大宋才裁撤了数量庞大的兵马……”
赵祯言外之意。
大宋刚裁撤了不少的厢军,还没享受到多少裁撤厢军带来的好处呢。
又要练新军?
裁了又招,那不是多此一举吗?
寇季听出了赵祯的话外音,笑着道:“最初练习的新军,不需要太多数量。”
赵祯疑惑的看着寇季。
寇季笑着解释道:“臣也不瞒官家,火炮和火枪,目前没有办法大批量的营造,所以没办法配备到全军中。火枪和火炮还需要一些改进,改进需要一些时间。
在这一段时间内,我们可以先练一支数量少的新军,让他们先熟悉一下火枪和火炮的作战方式。
然后想办法将他们送出去历练一番,让他们学会如何用火炮和火枪作战。
等到他们学会了以后,我们才可以大规模的练出新军。
到时候,我们可以将他们分配到其他新军当中去,借着他们,将火枪和火炮的作战方式传授下去。
等到有数万人学会了用火枪和火炮作战的时候,火枪和火炮也就可以大规模的装备下去了。”
赵祯听完了寇季的话,低着头沉思了许久。
他之所以沉思了许久,不是因为寇季的话难以理解。
而是因为他从寇季的话里听出了一些藏得很深的东西。
寇季的话里,没有提到武勋。
这说明,寇季不打算让武勋们参与此事。
一旦新军练成,火枪和火炮装备下去,新军凭借着火枪和火炮建功立业。
那新军就会成为武勋们巨大的威胁。
新军在战场上建立的功业越大,对武勋们的威胁就越大。
新军中若是出现一两个厉害的人物,说不定还能跟武勋们斗一斗。
若是他和寇季在背后推波助澜一番的话,那么依附在大宋朝身上吃肉喝血的武勋,会被清理一大部分。
赵祯想通的其中的深意以后,盯着寇季感叹道:“还是四哥睿智,四哥此举,不仅帮我大宋兵马增强了战斗力,还能挖断武勋们立足的根基,让武勋们不再对我大宋形成威胁。”
寇季听到了赵祯的话以后,略微有些愕然。
赵祯居然变聪明了。
不好骗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背地里瞒着赵祯,做了不少小动作。
若是被赵祯察觉的话,还能对他像现在一样亲厚吗?
恐怕不能。
以后做事得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寇季心里嘀咕着,嘴上干巴巴的笑道:“没想到官家居然看出来了,官家果然睿智。”
赵祯笑着道:“比起四哥,差的太远了。”
寇季打哈哈道:“此事官家可不要说出去。官家若是说出去了,臣可就成了众矢之的了。到时候那些个武勋,非把臣生吞活剥了不可。”
赵祯好笑道:“四哥是在为朕的江山社稷谋划,朕怎么可能出卖四哥呢。”
寇季闻言,跟着赵祯笑了起来。
二人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彼此心照不宣的将此事藏在了心里,聊起了其他事情。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张氏。
提到张氏,赵祯的神色不太好。
“朕对不起张姐姐……”
赵祯神色有些暗然的长叹了一句。
寇季安慰道:“生死无常,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张贵妃的死,怨不得你。”
赵祯又长叹了一句,没有说话。
寇季沉声道:“张贵妃的死,你可查过?”
赵祯点头道:“朕派人查了,没查出什么头绪。”
寇季疑问道:“是个意外?”
赵祯摇摇头,皱着眉头道:“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的,朕也不知道。”
寇季更加疑惑了,“什么意思?”
赵祯叹气道:“朕查到了,有人有谋害张姐姐的心思。”
寇季追问道:“然后呢?”
赵祯脸色有些发苦的道:“没有然后了……”
寇季脸上的神情十分怪异,赵祯的话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赵祯见此,苦着脸解释道:“想要谋害张姐姐的人,就在张姐姐的宫娥当中。”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
就听赵祯继续道:“朕在张姐姐甍了当日,就将她寝宫里的人一口气全部杖毙了。”
寇季一脸愕然。
合着你亲手将所有的线索掐断了?
难怪你一脸苦涩的。
寇季张了张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沉吟了许久。
寇季说道:“既然有人为的痕迹,那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只要细细的追查,总会追查到一些线索。”
赵祯无奈的点点头。
错在他,他也不好发脾气,更不好开口埋怨什么。
寇季安慰过赵祯以后,询问道:“你准备如何对待杜衍?”
杜衍算是彻底撞到了枪口上了。
寇季很想知道,赵祯会如何处置这个撞在枪口上的人。
赵祯听到了寇季的问话,沉默了许久许久,才幽幽的感叹道:“就让他一辈子留在河西吧。”
寇季一脸意外的道:“你不杀他?”
张氏可是赵祯最宠爱的人。
张氏死了,赵祯居然不杀一两个人泄愤,寇季有点难以理解。
赵祯微微咬起牙,略带愤怒的道:“朕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寇季更意外了,“那你为何还要留着他?”
赵祯脸上的愤怒瞬间化成了无奈,“王曾和吕夷简为他作保,说杜衍是朝中少有的正直之臣,说他不会谋害朕的张姐姐。
王曾和吕夷简告诉朕,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不能擅杀杜衍这等肱骨之臣。”
赵祯看向寇季,道:“朕面对其他人,皆可以狠下心肠。可面对王曾、吕夷简这些为国操劳的忠良,很难狠下心肠。
朕不想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伤了王曾和吕夷简的颜面。
也不想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让忠良寒了心。”
寇季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觉得赵祯这个皇帝当的,真的有点憋屈。
赵祯没有去观察寇季的神色,而是一脸无奈的道:“朕终究做不到铁石心肠……”
赵祯的目光微微落在了寇季身上,感叹道:“可能是朕还有你这个兄长的缘故吧。”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
心里埋怨。
所以,宰了我,你可以法力无边咯?
第0579章 小心眼的赵祯
寇季不想跟赵祯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果断的岔开了话题。
他真怕赵祯为了做到铁石心肠,生出宰了他的心思。
“听说你将魏王府一脉召回汴京城了?”
寇季疑问。
赵祯不咸不淡的道:“他们居然想回汴京城,那就让他们回来就是了。”
寇季沉吟道:“张贵妃在百官们上书奏请召回魏王府一脉的时候出了意外,你就不怕此事跟魏王府一脉有关系?
若真的跟魏王府一脉有关系,你可就召回了一个豺狼。”
赵祯认真的看着寇季道:“朕希望他们是真的豺狼,如果不是豺狼,朕就将他们培养成豺狼。你就是帮朕宰狼的人。”
寇季略微一愣,迟疑道:“你急急忙忙写了十八封信,招我回京,就是为了让我帮你打狼?”
赵祯没有隐瞒,缓缓点头,“朕乃是一国之君,不适合亲自出手去打狼,所以就想请四哥出手帮我。”
寇季故作阴晴不定的道:“魏王府一脉,可是皇族啊。”
寇季在借此试探赵祯的决心。
赵祯若是没有宰狼的决心,那寇季就不打算出手去帮他。
皇族的血,可不是那么好染的。
但凡染上皇族血的人,大多数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赵祯淡淡的道:“朕承认他们是皇族,他们才是皇族。”
寇季瞥向赵祯道:“我帮你宰狼,满朝文武肯定会借此弹劾我的。到时候我在朝中的地位可就不保了。”
赵祯神色异样的盯着寇季,“四哥……你是不是不打算帮朕?”
寇季干笑道:“官家何出此言?”
赵祯幽幽的道:“只要朕还在皇位上坐着,谁能动摇你在朝中的地位?”
寇季讪讪一笑。
“官家是下定了决心要宰狼?”
赵祯冷声道:“朕不止要宰狼,还要好好的清理一下朝堂。朝臣们不是经常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吗?朕登基这么久了,也该换一换朝堂上的一些老臣了。”
寇季见赵祯的心思跟自己不谋而合,也就不再试探。
寇季开口询问道:“官家准备怎么做?”
赵祯眯起眼,笑道:“朕准备收回一字交子铺的份子,你觉得有多少人会忍住不出手?”
寇季略微瞪起了眼。
赵祯真的厉害了。
居然懂得用一字交子铺做诱饵,引人上钩了。
一字交子铺如此肥美的诱饵,寇季相信,没有几个人能忍住不动心的。
寇季感慨道:“满朝文武,恐怕都会忍不住的。”
有一部分人会为了私利,果断向一字交子铺出手。
也有一部分人,会为了维护朝廷的利益,维护朝野上下的安定,忍不住出手。
赵祯点头道:“你我只需要作壁上观,看一看谁忠谁奸。”
寇季跟着点点头。
有一字交子铺做诱饵,杀起人来,也会文雅一些。
省去了寇季用一些粗暴的手段。
君臣二人商量了一些细节。
等二人说完话的时候,一行人已经抵达了汴京城门口。
汴京城门口,人山人海,围满了人。
百姓们听说寇季在河西种出了吃不完的粮食,一个个都赶过来观看。
求见雍国公的声音,此起彼伏。
百姓们中间,有很多人见过寇季。
但他们依然在求见寇季。
其目的,就是为了让寇季跟他们说说话,让他们看一看。
一些年迈的老翁,挡在城门口,端着酒碗,想请寇季尝一尝他们为寇季准备的庆功酒。
老翁们挡在路中间不肯走。
前面开道的将士们也没办法强硬的驱赶。
要是伤到了这些老寿星,那可是要偿命的。
不仅要偿命,还会背上一个恶名声,对子孙后辈都有影响。
寇季在得知了此事以后,就知道自己坐不下去了。
寇季向赵祯告罪了一声,下了马车。
在万人瞩目下,走到了老翁们身前。
寇季在老翁们激动的神情中,躬身一礼,“寇某不过弱冠之龄,如何当得起诸位长者亲自相迎?”
老翁们听到了寇季的话,很激动,声音有些发抖。
“当得起,当得起……”
为首的老翁,足足有九旬之龄。
在大宋朝,那也是少有的老寿星。
为首的老翁,拄着竹杖,努力的直起身,深吸了一口气,用浑身的力气,冲着寇季喊道:“小寇公西域一行,功勋卓著。
为我大宋拓土千里。
扬我大宋威名于四夷。
如今又带回了数值不尽的粮食,活我大宋数万万百姓的性命。
如此功德,别说是让老夫等人亲迎,就算是让老夫等人牵马持凳,老夫等人也心甘情愿。”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老丈说笑了……”
寇季若是真让一个九旬之龄的人为自己牵马持凳,估计会被朝野上下的人喷到体无完肤。
为首的老翁倔强的摇头,“老夫没有说笑……老夫等人特地为小寇公准备了一碗庆功酒,聊表心意,希望小寇公不要嫌弃。”
寇季赶忙摆手,“不敢不敢……”
为首的老翁回身,从身后接过了几个老翁捧着的酒碗,为寇季斟上了一碗酒。
酒香四溢,香气扑鼻。
寇季对酒倒是略懂,一闻那酒香,就闻出了那酒的不凡。
窖藏多年的元红花雕,勾兑了今岁的新酒。
为首的老翁捧着酒碗,颤颤巍巍的递到了寇季面前,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不到百年的元红,略微有些寒酸,希望小寇公不要嫌弃……”
寇季听到这话,差点没惊的跳起来。
为首的老翁既然敢拿百年说事,那就说明此酒即便没有达到百年,也有九十多年的年份。
结合为首老翁的年龄,寇季不难猜测出,此酒有可能是他出声的时候埋下的。
他能将此酒藏一生,也没拿出来喝,可见他对此酒的重视。
如今拿出来敬他,足以说明老翁的心意。
寇季望着酒碗里的久,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一滴酒一滴血……老丈这份礼,重了……”
为首的老翁摇摇头,坚定的道:“不重,一点儿也不重。可惜老夫生的晚了,不然就有百年的元红敬你,百年的元红才对得起你在西域建立的功业。”
寇季长出了一口气,道:“西域之功……”
为首的老翁不等寇季把话说完,就将酒碗递到了寇季面前,“先把酒拿着……”
寇季犹豫了一下,去端酒碗,刚端上了酒碗,为首的老翁就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寇季一惊,就见为首的老翁眼中含着热泪,低声对寇季道:“你帮我宋人撑起了脊梁骨,这酒给你喝,不亏。”
寇季心头一震,盯着为首的老翁看了一眼,又往为首的老翁身后望去。
为首的老翁等人感觉到了寇季的目光以后,努力的将弯了多年的腰,挺了起来。
寇季握着酒碗的手,重了几分,有心说几句话。
就见为首的老翁催促道:“孩子,不必多说,一切都在酒里。快喝了它,酒气散了,味道可就变了。”
寇季重重的点头。
他終于明白了,为首的老翁,为何会将跟性命相依的酒給他喝了。
不是因为他在河西建立的功业。
而是因为他帮大宋百姓们,撑起了脊梁骨。
寇季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有种牛嚼牡丹的意思。
但老翁们的笑容,却格外灿烂。
寇季喝完了酒,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刚要说话,就见为首的老翁,带着其他老翁,笑呵呵的离开了。
随后。
爆竹声、敲锣打鼓声、呼喊声,都响起来了。
寇季冲着老翁们离去的方向拱了拱手,冲着四方拱了拱手,一言不发的上了马车。
“呼……”
寇季张嘴吐出了一口酒气,瞬间马车内酒香四溢。
赵祯嗅着那酒气,有些酸溜溜的道:“朕登基多年,也没有受到过这种礼遇。”
老翁们帮寇季庆功,就是代表百姓们在帮寇季庆功。
老翁们认可寇季,就是代表百姓们认可寇季。
被百姓们认可,那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不是谁都能得到的。
寇季有些微醺,听到了赵祯的话,他沉声道:“老丈们说,我帮宋人撑起了脊梁骨。”
赵祯十分赞同的点头,“他们说的不错……所以那酒就该你喝。”
寇季疑问道:“你不嫉妒?”
赵祯摇摇头道:“朕有些羡慕,但朕没有嫉妒,朕相信,总有一日,百姓们也会如此待朕。”
寇季点点头。
赵祯瞧着寇季有些发红的脸颊,低声笑道:“今晚你恐怕要大醉而归了。朕在宫里还帮你准备了庆功宴,邀请了满朝文武。”
寇季摇了摇头,道:“我想先回府,去看看我儿子。”
赵祯脸上的笑意一扫而空,冷哼了一声,“不允……”
寇季想反驳几句。
可是想到了赵祯的儿子刚没了不久,多少有点理解赵祯的心情,也就没有说话。
赵祯见寇季陷入到了沉默中,就撇撇嘴道:“朕准备赐予那个小家伙皇姓,将他接进宫教导。”
寇季翻了个白眼,十分大气的道:“你不怕我祖父撞死在垂拱殿上,你随意……”
赵祯脸上神情有些僵硬的道:“朕就随便说说。”
君臣二人说话的时候,马车已经缓缓启动,进入到了汴京城内。
汴京城内,远比汴京城外热闹。
百姓们夹道欢迎,大肆庆祝,十分喜庆。
赵祯掀开了车帘的一角,认真的看着热闹的汴京城,心里十分开心。
寇季坐在马车内的一角,闭着眼在醒酒。
马车一路从汴京城外,驶进了皇宫,到了延福宫门口,才停下。
寇季、赵祯二人下了马车,略微有些发愣。
在他们二人身后,只有李昭亮、杨文广二人孤零零的跟着,满朝文武,一个也不见。
赵祯愕然的道:“人呢?”
李昭亮哭笑不得的躬身道:“回官家,人都去粮仓出,看粮食入库了。”
赵祯有些茫然的道:“朕没有下令……”
李昭亮苦笑道:“您和雍国公上了马车以后,王公就脱离了队伍,去清点了那些粮食了。吕公在王公离开了不久以后,也去清点那些粮食了。
王公和吕公都去了,满朝文武也就跟着去了。”
赵祯有些脸黑,“朕在延福宫内设宴,为四哥庆功,难道他们不知道吗?”
李昭亮沉吟道:“官家,您有没有下达口谕?”
赵祯愣了一下,黑着脸道:“没有……这种事情,还需要朕明说吗?”
寇季在一旁笑容灿烂的道:“官家,既然您设的庆功宴,没人参加,那不如就散了吧。”
赵祯脸色更黑,“不行,你今晚必须留在宫里,必须跟朕一起庆功。”
寇季愕然道:“官家要让臣在宫里留宿?”
赵祯瞪眼道:“不行吗?”
寇季干巴巴笑道:“不合适吧?”
赵祯冷哼道:“合不合适,朕说了算。朕不仅要让你留在宫里,晚上还要跟你同榻而眠。”
寇季愕然的挑起了眉头。
寇季刚准备开口推辞,赵祯就已经背负双手,气哼哼的进了延福宫。
寇季一脸无奈的站在那儿。
随后,身后响起了两声叹息声。
“哎……”
“哎……”
一声比一声重,似乎带着沉重的心思似的。
寇季回身,盯着李昭亮和杨文广二人道:“你们两个叹什么气啊?”
李昭亮一脸郁闷的感叹道:“我现在有些羡慕朱能了……”
杨文广犹豫了一下,跟着点点头。
寇季狐疑的挑起了眉头。
李昭亮郁闷的道:“跟你一起回京,就是一个错误。别人只关注你,根本不关注我们两个。”
寇季听到这话,瞬间懂了李昭亮和杨文广二人的心思。
寇季翻了个白眼,“你们两个以为我愿意抢你们风头啊?”
李昭亮撇撇嘴道:“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的风头都被你抢了。我们两个连陪衬都不如。官家居然要跟你同榻而眠,如此恩宠,即便是我祖父当年,也没有得到过。”
寇季橫了李昭亮一眼,不想跟李昭亮说话。
同榻而眠,算什么恩宠?
你没见过赵祯的睡相,你根本就不知道跟赵祯同榻而眠,是一种灾难。
寇季冷哼了一声,背负双手进了延福宫。
李昭亮、杨文广二人对视了一眼,苦笑了一声,跟着寇季进了延福宫。
还没进门,就听到了一声惊呼。
第0580章 大宋朝最受宠的人
延福宫内。
赵祯懒散的坐在一张榻坐上,在他面前摆着一张案几,案几上有一个小小的襁褓,横躺在案几上。
赵祯正笑眯眯的伸出手指,逗弄襁褓里的小婴儿。
曹皇后坐在赵祯身边,笑吟吟的盯着他。
曹皇后下首。
向嫣孤零零的坐在那儿,脸上带着一些苦笑,目光在赵祯和襁褓里的小婴儿身上徘徊。
寇季进了延福宫,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那个小小的襁褓上。
他猜到了襁褓里是谁,所以下意识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儿子?!”
寇季三步并作两步,疾步走到了案几前。
向嫣见到了寇季,心头一喜,刚要起身呼唤,却见寇季快步的奔向了襁褓,略微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更苦。
赵祯见寇季迫不及待的跑了过来,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将小婴儿懒进了怀里,阻止了寇季想抢夺婴儿的心思。
赵祯一边抱着小婴儿,一边冲寇季笑呵呵的道:“你儿子,也是朕儿子。朕如今在抱他,你就现在一边待着。”
寇季气哼哼的瞪了赵祯好几眼,却拿赵祯无可奈何。
寇季恋恋不舍的从赵祯怀里的襁褓上收回了目光,侧头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向嫣。
向嫣见寇季望了过来,赶忙起身迎了上来。
“相公……”
向嫣略微有些激动的轻呼了一声。
寇季点点头,上去攥住了向嫣的手,低声道:“我不在的日子里,委屈你了。”
向嫣笑着摇头,“妾身不委屈,相公在外忙着做大事,妾身忙家事,那是应该的。”
寇季有些愧疚的道:“你生孩子的时候,我没能陪在你身边,是我的错。”
向嫣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低声道:“妾身不怪你,府上有一大家子人陪着妾身,妾身又不孤单。”
寇季听到这话,心里的愧疚更浓,“岳祖父故去,我没能回来……”
寇季的话说了一半,向嫣就摇着头,打断了寇季的话,“祖父得知你封公以后,含笑而去,祖父更喜欢看着你在外建功立业,而不是奔回来为他守孝。”
寇季苦笑了一声,拉着向嫣到了一边,低声的跟向嫣说起了小话。
赵祯见到寇季和向嫣二人琴瑟和鸣,瞬间觉得逗弄孩子也没啥意思。
曹皇后看到寇季和向嫣二人互诉衷肠,心里略微有些羡慕,也略微有些哀伤。
她虽为皇后,也很得宠,但终究很难走进赵祯的心里。
即便是赵祯心里的那个人已经去了,她依然难以走进赵祯心里。
赵祯心里没她,二人自然难以做到琴瑟和鸣。
寇季和向嫣说了一会儿小话,逗笑了向嫣以后,冲着向嫣眨眨眼,朗声道:“嫣儿,你怎么能将咱们儿子给别人抱呢?”
向嫣一愣,略微思量了一下,大致猜到了寇季此举的用意,她有些哭笑不得的道:“给人抱抱……不碍事吧?”
寇季瞪起眼,喝斥道:“那怎么行,你怎么知道抱咱儿子的那人,是不是拐子,是不是怀着坏心思。就算不是拐子,没有坏心思,那万一下手没有轻重,伤着了咱儿子,咋办?”
向嫣又好气又好笑的道:“那是儿子的干爹……”
“干爹?!”
寇季大叫了一声,十分不满的埋怨道:“干爹能有亲爹亲?亲爹还没抱呢。干爹就占着不放,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寇季夫妇二人的对话,赵祯和曹皇后自然一字不落的听进了耳中。
寇季明显是借着跟向嫣说话,在埋怨赵祯的丑恶行径。
他声音大的全殿的人都能听到,赵祯和曹皇后如何听不到?
曹皇后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她怎么也没想到,在外面威风凛凛、不苟言笑的雍国公,居然有如此幼稚的一面。
民间的百姓若是知道了雍国公现在的行径,一定会惊掉大牙。
雍国公在他们心里铸就的那些英勇形象,也会瞬间崩塌。
赵祯嘴角抽搐了一下,哼声道:“朕抱一抱自己的干儿子,就成了拐子了?陈琳,你去召满朝文武过来评评理,看朕能不能抱自己的干儿子?”
陈琳答应了一声,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赵祯明显是在和寇季斗嘴,不能当真。
寇季听到了赵祯的话,不满的道:“亲爹在呢,要啥干爹。”
赵祯冷哼一声,“他干爹是九五至尊,天下第一人,他自然得待在他干爹怀里。”
寇季哼哼道:“他亲爹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精明人。”
赵祯、寇季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在一边互相冷嘲热讽着。
曹皇后、向嫣对视了一眼,一脸苦笑。
原以为殿里只有一个幼稚鬼,没想到居然有两个。
两个幼稚鬼现在还掐上了。
但没人真把他们当成幼稚鬼。
不信,你插话一句试试。
曹皇后、向嫣、陈琳,三人在大宋朝的身份皆不低,但三个人没人敢在二人斗嘴的时候插话。
人家两个人扮成幼稚鬼斗嘴,那是亲厚的表现,别人插话,味道就变了。
很容易被他们两个人厌恶。
在大宋朝,被他们两个人厌恶的人,基本上不用在大宋朝混了,乖乖的回家种地,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狗命。
赵祯、寇季二人斗嘴斗了许久,最终还是赵祯败下了阵。
赵祯恼怒的将襁褓举起,做了一个递给寇季的收势,“给你给你……”
寇季大喜,三步并作两步,扑到了案几前,小心翼翼的抱过了襁褓,目光直直的盯着襁褓里的小人儿。
小人儿眨巴着大眼睛,愣愣的盯着寇季。
寇季的心瞬间就化了。
寇季小心翼翼的掀开襁褓,瞧了一眼小人儿的小雀雀,脸上流露出了灿烂的笑意。
赵祯见此,不重不轻的哼了一声,“庸俗……”
曹皇后瞥了赵祯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貌似当初赵祯见到寇季怀里的小人儿的时候,第一件事也是掀开了小人儿的襁褓,看人家的小雀雀。
寇季笑容灿烂的抱着怀里的小人儿,用他自以为最温和的语气,对小人儿道:“乖儿子,叫爹……”
小人儿眨巴了一下眼,小嘴一撇,哭了。
“哇哇哇……”
响亮的婴儿哭声,响彻在延福宫内。
赵祯放声大笑,“乖儿子只认朕这个干爹,不认你这个亲爹,哈哈哈哈……”
赵祯胸膛里,刚才跟寇季斗嘴生出的怨气,瞬间一扫而空。
寇季哪有心思去搭理赵祯,他手忙脚乱的哄着怀里抱着的小人儿,哄了许久,也不见小人儿停止哭泣,只能向向嫣求救。
向嫣在寇季恋恋不舍的神情中,从寇季怀里抱走了小人儿。
小人儿一到向嫣怀里,嗅到了熟悉的气味,瞬间停止了哭泣。
寇季见此,有些无奈的吧嗒了一下嘴。
曹皇后在这个时候,笑呵呵的开口道:“官家和雍国公亲如兄弟,本宫和雍国夫人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既然百官们今日没有入殿,不如就将殿内的东西撤了,摆一桌家宴,我们好好的坐在一起,聊一聊?”
赵祯对于曹皇后提出的‘家宴’二字,十分满意,他补充了一句,“还有朕的干儿子……”
曹皇后笑着点头应和了一声。
陈琳立马吩咐延福宫里的宫娥、宦官们,还是准备家宴。
延福宫门口。
李昭亮和杨文广二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对方许久。
“我们……还进去吗?”
杨文广有些愣愣的问。
李昭亮气哼哼的道:“还进去个屁,你能敢官家称兄道弟啊?”
杨文广苦着脸道:“官家说给我们准备了庆功宴的。”
李昭亮听到这话,心里更气,“风头都被寇季给抢了,我们还庆个屁功。回府洗一洗,睡吧。”
李昭亮说完这话,头也不回的往延福宫外走去。
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对杨文广哼声道:“以后绝不能跟寇季一起班师回朝。”
杨文广十分赞同的点点头。
跟着李昭亮的脚步,离开了延福宫,一路往皇宫外走去。
……
延福宫内。
赵祯四人坐在桌前,说说笑笑的吃了一顿家宴。
夜深以后,才散席。
赵祯有意留寇季一家三口在宫里留宿,却被寇季给拒绝了。
寇季给出的理由很充分。
他一个外臣,留宿在宫里,难免找人闲话。
赵祯虽然在进延福宫的时候,说过要跟寇季同榻而眠的话,但也只是说说。
他并没有强留寇季在宫里。
他吩咐陈琳准备了一辆马车,送寇季一家三口离宫。
向嫣入宫的时候,坐着马车。
赵祯之所以吩咐陈琳多准备一辆马车,那是因为他一高兴,又给他的干儿子赏赐了许多小玩意儿。
数量不少,需要用马车装载。
寇季一家三口出了宫门,就看到了灯火通明的汴京城。
街头巷尾,皆是一片欢声笑语。
即便是夜已经深了,汴京城依然热闹。
汴京城内有宵禁。
只是有些不管用。
历任官家对文臣们都十分优厚,对武臣们都十分放纵。
于是乎文臣武臣,仗着恩宠,开始带头犯夜。
一个个假借生病为由,深夜里在汴京城里乱窜。
久而久之以后,百姓们也跟着纷纷效仿。
赵祯三令五申的强调过宵禁,只是屡禁不止。
河西大捷传到了汴京城以后,赵祯下令金吾不禁,放开了宵禁。
然后,就再也禁不住了。
赵祯也就懒得再管了。
汴京城因此,彻底沦为了一座不夜城。
为了维持这一座不夜城的安定,朝廷特地给巡检司的人加派了人手。
并且在汴京城内设立了数量庞大的捕所。
以前是每隔三十户,一个捕所,如今已经扩张到了十五户。
寇季一家三口,出了皇宫,沿着街道,一路北行,出了汴京城。
到了寇府别院以后,发现老仆寇忠,已经在别院门口候着。
互相施礼过后。
寇忠弓着腰对寇季道:“老太爷在书房等您……”
“老太爷?”
寇季略微有些发愣。
寇忠瞥了一眼向嫣怀里抱着的小人儿。
寇季立马明白了寇准为何从老爷,升级到了老太爷。
寇季小声的跟向嫣说了几句话,让向嫣先抱着儿子回去,他跟着寇忠去了寇准的书房。
进了寇准书房,就看到寇准一脸威严的坐在书桌前。
许久不见。
寇准不仅没有变老,反而还年轻了不少。
寇季心中暗暗称奇,准备对寇准施礼。
寇准摆了摆手,“行了,又没外人在,不必那么拘礼。”
寇准指了指身边不远处的座椅。
寇季走过去坐下。
寇准赞叹道:“此次河西之行,你做的不错。”
寇季笑着道:“祖父说笑了,比起祖父,我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寇准满意的点点头,“知道谦逊是好事,老夫还真怕你居功自傲,尾巴翘到天上去。”
寇季失笑道:“我不是那种人。”
寇准哼了一声,“是不是那种人,是你能说了算的吗?你寇季如今风头正盛,可以说大宋朝没人比你风头更盛。
别人若是借此往你脑袋上扣屎盆子,你躲都躲不掉。”
历来造谣生事的,都喜欢借着别人的名头行事。
寇季如今的名头足够大,被扣上屎盆子的可能性极高。
寇季在听到了寇准的训诫以后,笑道:“我又堵不住别人的嘴,别人怎么说,我也没办法管。我只能约束自己,尽量少惹出一些谣言。”
寇准缓缓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好……”
顿了一下,寇准又提醒道:“别小逊了谣言,老夫当年被罢相位,就是被谣言所害的。王钦若那个奸贼,只不过是在谣言传出的时候,向先帝进了一些谗言而已。
向公当年被罢黜了相位,也是因为谣言。”
寇季疑惑的看向寇准,“我岳祖父当年不是因为贪图薛居正儿媳妇的美色吗?”
寇准瞪起眼,橫了寇季一眼,道:“以向公当年的地位,什么样的绝世美人得不到?”
寇季跳着眉头,将信将疑的问道:“里面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寇准叹了一口气,道:“向公确实是被冤枉了。”
寇季疑惑的盯着寇准,静等下文。
第0581章 五千年华夏,最可恨的人
“两位宰辅,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你信吗?”
寇准一脸唏嘘的问道。
寇季果断摇头。
能坐上相位的人,那个是蠢人?
像是张齐贤、向敏中两个史书留名的人,就更不是。
只要不是蠢人,是绝对不可能因为女人葬送前程的。
所以,他们两个不可能为了女人争风吃醋。
寇准长叹了一声,幽幽的道:“你不信,可百姓们信呐。”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百姓们是被奸人蒙蔽了。”
寇准缓缓点头,道:“当年,薛居正亡故,留下了庞大的家业给他的儿子,薛居正的儿子薛惟吉,重病缠身,没有子嗣,命不久矣。所以许多人都惦记上了薛府的家业。
薛居正的妻室,只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女流之辈,很难在群狼环伺之下,守住家业。
所以她想了一个办法,找上了向公,准备以家业相托,让向公辐照他一二。
向公答应了她。
却没料到,那个女人太蠢,请托了向公以后,居然又找上了张齐贤。
在薛惟吉死后,向公和张齐贤不可避免的撞上了。
二人在朝中的地位不相上下,突然撞上了,自然不肯退缩。
谁缩,谁以后就在朝堂上抬不起头。
于是乎,二人不可避免的斗了一场。
然后就被人传成了争娶寡妇,传的沸沸扬扬,闹的举国皆知。
最终先帝不得不罢黜了二人的相位,才将此事平息了下去。
事情虽然平息下去了,可向公自此也背上了一个贪财好色,独好人妻的名声。”
寇季听完了寇准的讲述,微微皱眉道:“一事不劳二主,薛惟吉的遗孀,是真的蠢,还是故意的?”
寇准摇了摇头,“谁知道呢?百姓们只顾着看两位宰辅相斗,谁又会去在乎一个已经失去了依靠的女人?百姓们期盼着看他们二人互相殴斗,又怎么会去深究,里面是不是有误会?”
寇季沉吟道:“朝廷就没查查此事?”
寇准苦笑道:“两位宰辅都斗起来了,此事就算查清楚了又如何?”
黄泥掉到了裤裆里,人们只会怀着恶意,嘲笑你拉在裤裆里了,即便他们知道那是黄泥,也会将其当成屎,嘲笑你。
寇季盯着寇准道:“祖父是想借着我岳祖父的故事,提醒我防着点,免得有人对我出手?”
寇准缓缓点头,“你弱冠之龄,位列国公,风头太盛了。盯着你的人很多,惦记你的人更多。所以为人处事,要处处小心,免得在别人设下的小陷阱里,栽一个大跟头。”
寇季拱手道:“祖父的教诲,我铭记于心。”
寇准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该犯一犯错了。”
寇季愕然的瞪起眼,“犯错?”
寇准点头道:“你不犯错,朝廷没办法治你。”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别人都恨不得自己的孙儿爵位不够高、官位不够高,您怎么净想着让我犯错啊?”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你已经快要触及人臣的顶点,眨眼间,便能触及封无可封的地步。官家虽然对你亲厚,可你真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官家如何能容忍你继续留在朝堂上?”
寇季愣了一下,略微皱起了眉头,“官家应该不会对付我。”
寇准冷笑道:“就算官家能容忍你,百官能容忍你,民间的百姓能容忍你?位极人臣,封无可封,皇位触不可及,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是大宋朝最大的祸患。
你的存在,就是悬在所有人头上的一柄利剑。
百官们害怕你造反,会影响他们的荣华富贵。
百姓们害怕你造反,会影响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富足生活。
你不死,朝野上下所有人都不会安心。
你说你死不死?”
寇季脸色有些不好看的道:“所以……我现在得韬光养晦,或者说不断犯错,将自己的地位降下来,然后在升上去,再降下来。升升降降的,一直维持在满朝文武和百姓能接受的地步?”
寇准郑重的点头。
寇季苦笑道:“那未免有些太憋屈了吧?”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哼道:“你会委屈?文臣武将跟你交好的多不胜数,官家又将你引为心腹重臣,你就算无官无爵,也没人敢在你面前放肆。
你想对付谁,只需要放一句话出去,自然有人会帮你对付,根本不需要你赤膊上阵。”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那我以后就在府上待着,韬光养晦,陪陪妻儿?”
寇准点头道:“你陪着向嫣就行,小天赐哪儿,不需要你陪。”
寇季愕然的挑起眉头。
寇准十分蛮横的道:“小天赐能说话以后,得在老夫身边待着,老夫要带着他,亲自调教。”
寇季心不甘情不愿的道:“我能拒绝吗?”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不咸不淡的道:“能……你先找一根绳,将老夫吊死。”
寇季撇撇嘴,不想跟这个不讲理的老头子讲话了。
年龄大就可以不讲理吗?
年龄大在大宋朝还真的可以不讲理。
寇季心里叹了一口气,对寇准道:“祖父既然要亲自调教小天赐,我也不拦着。回头我跟嫣儿再生一个就是。”
寇准瞪起眼,不满的道:“一个怎么够?生他十个八个的,我寇府又不是养不起。”
寇季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没有再开口。
寇准嘟嘟囔囔的道:“回头帮老夫在河西安插几个人?”
“嗯?”
寇季愕然的瞪起眼,刚正不阿的寇公,居然学会走后门了?
寇准似乎看破了寇季险恶的心思,橫了寇季一眼道:“文昌学馆里有几个小怪物,一年时间就学完了三年的课业。
如今整日里在学馆内混吃等死,老夫不愿意看到他们浪费韶华,所以准备派他们出去历练一下。
河西初定,刚好缺人。
就让他们去河西,好好的啃一啃硬骨头。
好好看一看底层百姓有多不易。”
寇季听到这话,恍然大悟,寇准走后门,原来不是为了私事,而是为了公事。
对于寇准口中提到的小怪物,寇季大概有所猜测,但却没有深究。
寇季思量了一下,对寇准道:“河西的百姓过的可不赖……”
一个个名下皆有千亩良田,屋里皆有三个妻室,小日子过得滋润着呢。
比中原腹地的一些豪门大户,过的还滋润。
文昌学馆的学生们去了,恐怕体验不到什么底层百姓的不易。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道:“你在河西的作为,老夫略有耳闻,河西的百姓过的如何,老夫也知晓。老夫指的百姓,不是迁移到河西的宋人,而是归附我大宋的那些回鹘人。
河西的恶人,该杀的已经被你杀完了。
不该杀的,也被你杀完了。
如今剩下的,大多都是纯良的百姓。
好好治理,好好引导,他们迟早会摆脱回鹘人的身份,成为一个宋人。”
寇季听到此话,略微有些明白了寇准安排那些学生去河西的用意。
寇季略微有些疑惑的看着寇准道:“祖父,我可听说,您是一个有地域歧视的人。怎么会对河西的百姓,如此要好?”
寇准嘴角抽搐了一下,瞪了寇季一眼,喝道:“无稽之谈……”
寇季认真的道:“我可听说,你初入仕途的时候,对南方人颇有成见?”
寇准略微有些恼怒的道:“是老夫一个人对南方人有成见吗?满朝文武,包括官家,对南方人都有成见。老夫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寇季一脸疑惑。
寇准冷哼了一声道:“太祖立国于北方,所以朝堂上的大臣,多是北方人。太祖在位的时候,朝中的宰相,大部分是北方人,所以就传出了一句太祖不喜南方人的话,不愿意用南方人为相。
太宗那是真的讨厌南方人。
老夫在太宗手下为臣,难道要赌上自己的仕途,去替南方人说项吗?”
寇季皱眉道:“太宗为何会讨厌南方人。”
寇准叹了一口气,“此事跟南唐有关。昔年太宗皇帝跟随大军一起去征讨南唐,攻破了金陵。太宗皇帝兴冲冲的带着手下的人,冲进了南唐皇宫,准备大肆搜刮一番,却发现南唐国库内,空的能跑老鼠。
太宗皇帝气愤至极,带人在金陵城内大肆屠杀了一番,从南唐文臣、富商大贾府上,搜刮出了海量的钱财。
太宗皇帝断言,南唐败亡,皆是因为南唐文臣和商贾。
南唐文臣搬空了国库。
南唐商贾赚光了天下的钱财。
却不肯在南唐穷困潦倒之际,出手帮忙。
迫施南唐后主李煜,在南唐搜刮民财,用于抵御外敌。
也因此种下了亡国的祸端。
太宗皇帝觉得,南唐的文臣和南唐的商贾良心都坏透了。
坐看南唐亡国。
所以对南唐的文臣和南唐的商贾厌恶至极。”
寇季沉声道:“所以,太宗皇帝因此厌恶了整个南方的人?”
寇准皱眉道:“准确的说,是南方的读书人和商人。”
寇季苦笑道:“所以,祖父歧视南人,并不是祖父您真的有地域歧视。而是当时朝堂上的风气?”
寇准郑重的点头。
寇季沉吟道:“如今朝堂上没有这种风气了吧?”
寇准幽幽的道:“先帝在朝的时候,仍旧有这种风气。官家登基以后,倒是消散了许多。”
寇季认真的道:“南人北人,皆是宋人,不该有这种风气的。人心有好有坏,不应该迁怒于所有人。”
寇准叹气道:“钱财最能腐蚀人心,可若因为贪财,而坐视亡国,那就十分可恨。”
寇准盯着寇季道:“你没有经历过覆灭南唐的战事,你根本想象不到,朝廷穷的只能靠着搜刮民脂民膏维系。官员富得流油、富商大贾们也富得流油,却不肯拿出一文钱,帮助朝廷度过难关。
坐视江山败亡,坐视狼烟四起。
面对他们,你怎能不生出恨意?
但凡胸中有家国天下的人,都会恨不得生吞他们的血肉。”
寇季虽然没有经历过覆灭南唐的战事,但却能想象出那种场面。
因为史书上有一个远比南唐还有出名的例子,那就是大明。
大明风雨飘摇之际,国库内空的能跑耗子,崇祯帝拆东墙补西墙,努力的维持着大明朝。
可最终也没能将大明朝维持下去。
大明朝真的没钱吗?
李自成攻破了北京城以后,从北京城内的达官贵人府邸,搜刮出了千万两的白银。
北京城内的达官贵人们,富得流油
却不肯拿出来,共度国难。
眼看着江山败亡。
可笑的是。
崇祯帝为了维系大明朝,下令让大臣们捐助‘助饷’,发放军饷。
崇祯帝的岳父嘉定伯周奎,只捐助了三千两银子。
更可笑的是,周奎的三千两银子,居然是女儿周皇后给的。
周皇后为了让周奎起一个带头作用,私底下给了周奎五千两银子,让周奎捐助。
周奎居然还从中间抽取了两千两银子的中介佣金。
闯王李自成攻破了北京城以后,手下的将领从周奎的府邸,搜出了大量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
其他的朝臣,也大同小异。
在崇祯帝募捐期间,一个个哭穷,不愿意出钱。
可当闯王李自成攻破了北京城,搜刮了一番后,从他们家宅中,搜出了海量的金银。
如此大臣,为了一己贪欲,坐看江山败亡。
怎能让人不恨?
将其一个个称之为国贼,也不为过。
南唐后主李煜的遭遇,跟崇祯帝大同小异。
南唐的大臣,一个个也是如此。
太宗皇帝赵光义,见是到如此大臣以后,怎能不恨上他们,厌恶他们?
寇季若是碰上了这些东西,估计能提着刀从城西砍到城东,将他们所有人的尸骸,剁成肉泥,用烈火焚烧。
为何不喂狗呢?
因为寇季怕狗恶心的吐出来。
寇季沉默了许久,心情有些沉重的道:“我大宋问鼎天下,已经数十年了。那些恶心人的东西,也差不多死光了。
此类不是东西的东西,不仅南方有,北方也有。
不能一概而论。
有我在朝堂上,就绝对不会允许此类不是东西的东西存在。
所以,不能因为此类不是东西的东西,就委屈了南方人。”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道:“你还想刻意捧一位南方出身的宰相出来不成?”
寇季十分果决的道:“不分南北,皆为宋人,适才而论。”
第0583章 赵太公钓鱼(人在医院,今晚一更……)
有些话,寇季没办法跟王曾说。
史书上,大宋一朝也没能拿回燕云十六州。
若是拿史书上的定论来印证王曾的话,那王曾真的会长生不老。
但如今的大宋,在寇季影响下,已经出现了大变化,早已脱离了史书,往未知的地方,一路狂奔而去。
寇季河西大捷,为大宋拓土千里,朝野上下信心大涨,觉得收复燕云指日可待。
在朝野上下所有人心里,收复燕云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王曾才敢言辞灼灼的说他死之前,能看到燕云光复。
寇季和王曾二人在偏厅内等了没多久,寇府的丫鬟拿着寇府大宅的钥匙出现在了偏厅。
丫鬟将钥匙递给了寇季以后,小声的禀告了一句。
“少爷,夫人已经依照您的吩咐,派人去城内的大宅内传话了……”
寇季闻言,点了点头,将寇府大宅的钥匙递给了王曾。
王曾拿到了钥匙以后,也没有多留,拱了拱手,就离开了寇府别院。
寇季在王曾走后,返身回了后院。
回到后院的时候,寇天赐醒了,向嫣正抱着他。
寇季瞧着小家伙眨巴着大眼睛盯着自己,脸上充满了笑意。
他有心抱一抱小家伙,可是手伸出了一半后,又缩了回去。
他感染的风寒不重,他自己并不太在意,但却不能过给小家伙。
小家伙人不大,体质弱,患上了风寒,那可就了不得了。
小儿风寒,在古代可是一个十分棘手的病症。
寇季恋恋不舍的缩回手,有些意兴阑珊的对向嫣道:“冬日里天寒,回屋里去。”
向嫣瞥了一眼寇季,又瞥了一眼刚刚发威的暖阳,心头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看在了寇季一片好心的份上,向嫣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抱着小家伙回了房。
寇季将双手捅进了袖口,一个人晃晃悠悠的往书房里走去。
到了书房,吩咐了府里的仆人,点燃了一盆霜炭,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一边烤火,一边思考。
书房里陷入到了短暂的宁静中,只有那燃烧的霜炭,偶尔会发出一两声咯嘣声。
寇季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三五日。
风寒一直不见好。
到寇府别院探望寇季的人,络绎不绝,寇季一个也没有接待。
直接吩咐府上的管事,封了门户,闭门谢客。
又过了两日,风寒有些加重的趋势。
寇季被迫喝了两副苦的人打颤的汤药,勉强驱散了入体的邪风。
良药入口。
药到病除。
邪风被良药一丝丝从寇季体内逼出。
寇季痊愈了。
寇季满心欢喜的解除了自我禁闭,准备去后院里抱儿子。
刚出了书房门,就被人给堵住了。
巡马卫首领,脸色难看的被一个模样秀丽的妇人带着,到了书房门口。
一见到寇季,妇人躬身一礼,“奴婢见过少爷……”
寇季缓缓点头,疑问道:“有事?”
妇人脸色难看的道:“奴婢想请少爷帮奴婢做主?”
寇季愣了一下,瞪着眼,看向了巡马卫首领。
巡马卫首领脸色微微发苦的道:“少爷……”
寇季不等他话说完,就开口呵斥道:“好好的日子不过,仗着在外面得了几个臭钱,就出去招三惹四的,你良心坏了。”
巡马卫首领闻言,脸色更苦。
妇人不卑不亢的道:“少爷,我家相公没有出去招三惹四。”
妇人此话一出,也道明了她的身份。
她正是巡马卫首领的妻室,寇准身边的大丫鬟。
别看巡马卫首领五大三粗的像是个憨货,可他艳福还真是不浅。
娶了个妻室,不仅秀丽,而且还贤惠。
巡马卫汉子们提到他妻室的时候,没少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寇季听到了妇人的话,愣了一下,疑问道:“那你找我主持什么公道?”
妇人对寇季一礼道:“少爷,我家相公去了一趟西域,就多了几房妾室,听说其中有两人还怀有了身孕。
如今我家相公有意将那两个怀有身孕的番女接到汴京城来。
奴婢不允,相公就跟奴婢说,让他祸祸番女,是您的主意。”
妇人的话说完,寇季略微有些错愕的瞪起眼。
“他在西域纳了番女当妾室,还搞出了人命,然后说是我的主意?”
寇季难以置信的质问。
妇人郑重的点头。
寇季恶狠狠的瞪了巡马卫首领一眼,冷哼道:“我什么时候让你纳番女为妾了?”
巡马卫首领有些势弱的道:“少爷,您说的,让咱们的人在河西多留一些种,在河西多留一些根的。
小人也是听从了少爷您的话,才做出了对不起顺娘的事。”
巡马卫首领越说越委屈,到最后,居然还挤出了几滴眼泪。
寇季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狗日的干了坏事,找他背锅,不说点好听的,居然还摆出一副自己是被逼的姿态。
“我确实吩咐过身处河西的兵马,民夫们去留种。
为的就是让那些孤苦无依的河西女子们有一个依靠。
可我并没有吩咐自己身边的仆人去。
你自己管不住裤裆里的东西,居然还好意思赖在我头上,着实可恼可恨可气。”
寇季义正言辞的呵斥了一番。
巡马卫首领听到此话,大叫,“顺娘,少爷在推卸责任,真的是少爷让我们去的。”
“我让你们去的?那你说说,跟你一起去西域的两百人中,还有谁纳了番女做小妾?
还有谁,让番女怀上孩子?”
寇季厉声质问。
不等巡马卫首领开口,妇人语气幽幽的道:“住在奴婢家隔壁的陈大牛……瑞安街街头的苏九……泥水井边上的刘大生……”
妇人一口气数出了七个人。
寇季听了直瞪眼。
在妇人怪异的神色中,寇季突然开口大声呵斥,“好你个杨大年,自己出去胡来也就算了,居然还带着其他人一起出去胡来。
简直是岂有此理。”
寇季呵斥完了以后,重重的哼了一声,一脸恼怒丢下了巡马卫首领夫妇二人,离开了书房门口。
巡马卫首领夫妇二人愣愣的看着寇季离开。
良久过后。
巡马卫首领指着寇季离去的地方,嚷嚷道:“你看,少爷心虚了,跑了。”
妇人冷哼道:“就算是少爷指使的又如何?
我不同意,你休想将那些个番女领回家。”
巡马卫首领听到这话,嚷嚷道:“你以为我看得上那些番女吗?那些个番女一个个浑身都是羊膻味,我看到她们,闻着她们一身味,我就想吐。
我之所以听从少爷的吩咐,去找那些番女,是看上了她们手里的良田。
那些番女,只要是能生下孩子的,一个人分五百亩良田。
我若是将那些怀有身孕的番女接回汴京城,那她们在河西分的良田,不就是我们的了吗?”
“呸……渣男……”
书房门外不远处,一直在听墙根的寇季,听到了巡马卫首领的一番话,嘴角抽搐着,啐了一口。
早知道这厮如此渣,就不应该帮他背黑锅。
寇季刚才在书房门口明面上声色俱厉的呼呼喝喝,推脱责任,可暗中却表现出一副心虚的样子。
很容易让人看出破绽,也很容易让人觉得心里有鬼。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寇季如此做派,很容易让妇人相信,错在寇季。
可寇季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维护了个渣。
狗日的在战场上厮杀,那是没得说,可私底下的作风,还真是让人无语。
“杨大年,你还以为我是夕日那个被你骗到麦垛里,轻易的骗去了身子的小姑娘吗?”
妇人冷哼着说道。
巡马卫首领想要辩解,就听妇人继续道:“五百亩地,放在三五年前,我倒能看在眼里,甚至还能夸你一声,说你卖身子卖的值。
可现如今,你跟着少爷东征西讨,攒下了不少家业,铜钱超过了万贯,良田足足千顷。
你杨大年出了门,说自己是土财主,也不为过。
少爷爵封国公,老太爷爵列一等。
你身为寇府门人,少爷心腹,也算是一个有里有面的人。
纵然是那些七品官见了你,也得客客气气的向你施礼。
你杨大年如今也算是个人物了。
五百亩地卖了身子,是不是轻贱了些?”
巡马卫首领嘴角抽搐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妇人冷哼一声,道:“别以为你拉少爷来挡箭,我就会轻易放过你。
告诉你,你想让那些番女进门,门都没有。
若是你一意孤行。
我就秉明老太爷,将你这等在外败坏寇府清名的人,逐出寇府。”
“顺娘……”
“哼……”
“……”
巡马卫首领,一脸憋屈的跟着妇人出了寇府别院书房所在的院子。
寇季看着他们离开以后,才从暗处走了出来。
“杨大年的妻室,有点厉害啊。”
“难怪我祖父会让她跟在自己身边……”
“杨大年这个渣男,以后有的受了……”
“……”
寇季随口感叹了几句,便不再关注此事,他背负着双手,往后院走去。
寇府的仆人出轨,最终以男方被女方镇压收场。
可寇府外的人出轨,就没那么容易解决了。
出轨的人,私底下已经没有办法解决此事,于是就闹到了公堂上。
孟惟仲孟大官人府上的管事,状告孟惟仲,强宠其妻,还养言要害他性命。
一桩很寻常,很普通,普通到汴京城内随时随地都会发生的主欺仆的案子。
一经传出,瞬间吸引了汴京城所有人的目光。
一些心怀叵测的人,瞬间便透过了现象看到了本质。
“官家要对一字交子铺动手了……”
汴京城外城的一座绣春园内,高处恭高坐在上首,在他身后,跪着一个年幼的少女,正挥动着双臂,在小心的为其敲打肩膀。
在其身侧,一位娇媚的女子,端着茶杯,小心翼翼的递到了高处恭嘴边。
高处恭微微张开嘴,香浓的茶汤就滚进了嘴里。
他喝了一口茶汤,对坐在下首的石元孙道:“官家对钱、慕、孟三家出手,那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钱、慕、孟三家,空有钱财,却没有实力,居然还敢窃取一字交子铺这等国之重器,为自己谋取私利。
不知轻重,不知进退,被收拾是必然的。”
石元孙赞同的点头,“他们不知轻重,不知进退,不正好便宜了咱们吗?
只要我们拿到一字交子铺的份子,从此以后就再也不会为钱财忧愁。
天下的钱财,会源源不断的滚进我们怀里。
我们跟孟、钱、慕三家不同,我们不仅有钱,也有实力。
一字交子铺的份子真要是落到了我们手里,官家也不好耍手段从我们手上强夺过去。”
高处恭笑道:“不错,一字交子铺的份子,我们势在必得。
官家为了收拾孟、钱、慕三家的人,没少在他们府邸上安插人。
今日状告孟惟仲的人,就是官家安插到孟府里的人。
官家的态度很明显了,我们一直等待的机会也要到了。”
石元孙笑容灿烂的点头,目光落在了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潘惟吉身上的时候,略微一愣。
“潘叔父似乎一点儿也不兴奋?”
潘惟吉皱眉道:“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石元孙一愣,皱眉道:“潘叔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潘惟吉沉声道:“潘、曹、石、高、李五家,一向同气连枝。
五家一起,即便是官家,我们也能抗衡一二。
可如今谋划一字交子铺的,只有我们三家。
曹家之前倒是流露出过意动,可是当他们拿到了城外锻钢作坊的份子以后,就再也没出过声。
李家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
如今只有我们三家,从官家碗里抢肉吃,是不是有些危险?”
高处恭、石元孙二人,一同皱起了眉头。
李家如何,他们不在意。
可曹家按兵不动,他们就不能不在意了。
曹家如今势大,他们必须关注。
高处恭皱着眉头,看向石元孙道:“贤侄,你素来跟曹佾交好,如今曹家生意场上的事情,是曹佾掌管。
你觉得以曹佾的性子,在此时按兵不动,是想做什么?”
第0584章 三家入局
石元孙沉吟了一二,出声道:“要么是准备做黄雀,要么就是已经放弃了……”
高处恭听到这话,笑了,笑容里充满了讥讽,“放弃一字交子铺的利益,贤侄你信吗?”
石元孙露出了一丝苦笑。
武勋们是贪婪的,汴京城里人人皆知,即便是他们自己,也认为他们是贪婪的。
一字交子铺那么大的利益,大到比他们以前获得的所有的利益加起来都多,谁会轻易放弃。
如此大的利益,即便是赌上了性命,也值得搏一搏。
潘惟吉听到了二人的分析,思量了一下,道:“那曹家就是准备做黄雀?”
高处恭、石元孙二人齐齐点头。
潘惟吉沉吟着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高处恭思量了一下,沉声道:“曹家能做黄雀,我们也能做黄雀。以我们几家的身份地位,现在出手,确实容易被人看轻,也容易被当成出头鸟。
我们就先派一个依附在我们门下的人,先去探探路。”
潘惟吉请教道:“怎么个探法?”
高处恭幽幽的道:“孟家既然已经下水,那慕、钱两家也就不能在岸上站着。我派人去给孟家的事情添一把火,你们二人派人去拉慕、钱两家下水。”
潘惟吉、石元孙二人齐齐点头,答应了此事。
三人商定以后,就不再在绣春园内停留,互相拱手后,各自返回了各自的府邸。
在他们三人返回了府中以后没多久,孟家管事状告孟惟仲的事情就出现了变数。
在开封府知府审理孟惟仲一案的时候。
一位在汴京城内蛰居了多年的伯爷,突然闯进了开封府内,声称那个被孟惟仲糟蹋了的妇人,是他失散多年的表妹。
孟家管事见到有人帮自己出头,就当场认下了这门亲事。
孟惟仲的处境,一下子变得更不妙了。
开封府知府似乎察觉出了什么不对劲,就没有急着审理此案。
将此案推到了数日后再审。
开封府知府刚刚退堂。
就有人扭送着慕崇的侄子进了开封府。
声称慕崇的侄子杀了人,将人给开膛破肚,挖了心肝脾肺。
慕崇的侄子杀的人可不一般,乃是一位大盐商的儿子,大盐商不仅自己实力雄厚,在朝中还有靠山。
其族兄在兵部担任员外郎。
当慕崇得到了通禀,匆匆赶到了开封府的时候。
苦主一家,已经到了堂上。
大盐商见到了慕崇,破口大骂,直言慕崇的侄子仗势欺人。
慕崇刚刚辩解了几句,大盐商就出手跟慕崇扭打在了一起。
闹的开封府都不得安宁。
开封府知府,将此案一并压下,准备择日再审。
退堂没多久,有边陲老卒,冲到了开封府,状告钱乐,会同宋辽边陲的一位镇军将领,侵吞粮饷,数额十分庞大。
开封府知府得知了此事以后,立马派人去捉拿钱乐。
然而。
他在钱乐府邸上搜了两圈,也没有搜到钱乐的踪影。
就在开封府知府准备封了钱府,上奏刑部,下发海捕文书的时候。
钱乐正跪在寇府别院的书房,向寇季乞命。
“国公爷,救救小人……”
钱乐匍匐在寇府别院书房内的地上,一脸恐慌的对寇季喊着。
寇季大马金刀的坐在书房内的座椅上,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救你……救你什么?”
钱乐往寇季所在的方向匍匐着靠近了几尺,急切的道:“救小人一命,小人愿意献上一半的家财……”
寇季沉声道:“你让我救你,你不说事情的缘由,我怎么救你。”
钱乐赶忙喊道:“官家要杀小人,如今能救小人的,只有您。”
寇季冷哼了一声,喝斥道:“胡说八道,官家怎么可能会杀你呢?”
钱乐苦着脸道:“官家为何要杀小人,国公爷比小人更清楚,国公爷何必装糊涂呢?”
寇季不悦的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钱乐脸上的神色更苦了,他一脸悲痛的道:“国公爷既然不愿意明说,那小人就直言了。一字交子铺发展到如今的规模,已经超出了小人所能掌握的力量。
官家必然要收回一字交子铺,掌控在自己手里。
小人手里握着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官家要拿回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又怎么可能准许小人活命?”
寇季眉头皱成了一团,一言不发。
钱乐见此,急忙又道:“当初国公爷拉拢我们一起创建一字交子铺的时候,可是说过要护我们周全的。”
寇季挑起了眉头,冷冷的盯着钱乐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护你们周全?”
钱乐赶忙道:“国公爷当时说,只要我们献出最大的份子给官家,官家一定会庇佑我们的……”
寇季冷哼道:“你刚才说,官家要杀你,官家既然要杀你,那就说明官家不愿意在庇护你们。官家既然要杀你们,谁能阻拦?
你不会以为,我能做官家的主吧?”
钱乐听到这话,十分慌张的道:“小人没有这个心思。小人只是希望国公爷念在小人多年苦劳的份上,帮小人周旋一二,让官家绕了小人的性命。
小人愿意献出一字交子铺的份子,愿意献出一半家财。”
寇季仔细的打量了钱乐一二,淡淡的道:“你先回府待着,我进宫问一问官家,看看官家是不是真的要杀你们。
等我问过了官家,再给你答复。”
钱乐慌张的上前,就差抱住寇季的大腿了,“小人不能走,小人一旦出了寇府别院,很有可能会被人害死。求国公爷开恩,让小人留在寇府别院。”
寇季不悦的道:“我大宋自有我大宋的律法,你若是没有作奸犯科,谁能取你性命?谁敢取你性命?”
“速速退去,不然我就找人将你打出去。”
“……”
钱乐心头一跳,含着泪离开了寇季的书房。
寇季在钱乐走后,语气幽幽的道:“慕崇、孟惟仲,两个人皆比你聪明,他们二人到现在还没有看破局势,你居然看破了?
你觉得我会信吗?”
钱乐能在汴京城乱局刚起的时候,就看到了背后的本质,背后必然有人指点,而且还是一个知情人。
是谁。
寇季大概能猜测到一二。
寇季撇了撇嘴,长叹了一声,“可是你就算看破了局势又怎样?我早就提醒过你们了,让你们早做决断,可你们做错了决断,那就没有退路可言了。
如今你已经是居中之人,想跳出去,根本不可能。
官家布下的局,其是你想跳就能跳的。
安安稳稳的当一颗棋子,说不定官家在事后,会怜悯你一二,放你一条生路,可不甘心当棋子的话,会死的很惨。”
就在寇季低声嘟囔的时候。
向嫣抱着寇天赐,出现在了寇季的书房里。
“相公,刚才离开的那位,可是钱老板?”
向嫣随口问了一句。
寇季淡淡的点点头,看到了自己的儿子,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他上前从向嫣手里抱过了寇天赐。
经过了几日的相处,寇天赐大概是熟悉了寇季的味道,所以被寇季抱在怀里,没有再哭。
向嫣一边陪着寇季逗弄儿子,一边道:“妾身看钱老板离开的时候,背影有些萧瑟,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寇季瞥了向嫣一眼,淡淡的道:“不该问的别问,让人给我备马,我要进宫一趟。”
向嫣识趣的闭上了嘴,出了书房,吩咐仆人给寇季准备了一匹马。
寇季逗弄了一番儿子,将儿子交还给了向嫣,然后骑着马,入了汴京城。
一路奔到了皇宫门前,下了马,亮了腰牌,进了宫内。
到了宫内,打听了一下,得知了赵祯在慈恩殿,就赶去了慈恩殿。
寇季赶到慈恩殿的时候,就看到了赵祯面色冷峻的坐在座椅上,陈琳腰弯的极低的站在赵祯面前。
“臣寇季,参见官家……”
“四哥不必多礼,快快赐坐……”
赵祯见到了寇季,脸色缓和了几分,吩咐宫娥给寇季搬了个凳子,放在了自己身边。
寇季也没有客气,走过去坐到了赵祯身边。
寇季坐定以后,瞥了一眼站在哪儿,询问道:“陈琳犯了错?”
提到此事,赵祯脸上再次流露出了冷峻的神色。
“人老了,有些迷糊,没有看清楚人,差点坏了朕的大事。”
寇季愣了一下,沉吟道:“你安排到钱府的人,出了岔子?”
赵祯意外的看向寇季。
寇季解释道:“钱乐刚刚找过我,向我乞命。”
“哼!”
赵祯听到了寇季的话,冲着陈琳重重的冷哼了一声。
陈琳浑身哆嗦了一下,苦着脸跪在了地上。
赵祯见此,皱起眉头,喝斥道:“给朕站起来,跪来跪去的,一副奴婢的样子,谁会拿你当个人看。”
陈琳赶忙站起身。
赵祯气哼哼的瞪着陈琳道:“钱乐都找到寇府了,可见你派去钱府的人,没少向钱乐透露朕的心思。是你瞎了眼,还是朕瞎了眼?”
陈琳赶忙道:“是奴婢瞎了眼,是奴婢。”
寇季疑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祯瞪了陈琳一眼,“你说!”
陈琳对赵祯一礼,然后又对寇季一礼,“回雍国公的话,官家有意监视钱、孟、慕三家,就命奴婢挑选了一些人手,安插到了他们三人的府邸上。
孟、慕两家安插的人,没有出现什么岔子。
可安插到钱家的人,却出了岔子。”
寇季皱着眉头道:“听说安插在钱府的人,是一个女子,听说还做了钱乐的小妾?”
陈琳苦着脸道:“正是因为如此,才差点坏了官家的大事。”
寇季略微思量道:“可是你派去的人,跟钱乐互生了情愫,你的人为了维护爱郎,才出卖官家的?”
陈琳一脸苦涩的点点头,咬牙道:“那个贱人不仅跟钱乐互生了情愫,还怀上了钱乐的孩子。”
寇季皱眉道:“官家的谋划,她知道多少?”
陈琳沉吟道:“她只知道官家要对付钱、孟、慕三家,其他的一概不知。”
寇季眉头微微舒展,道:“那倒也没什么。官家要对付钱、孟、慕三家的事情,汴京城内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即便此事流露了出去,也不会坏了官家的布局。
临来的时候,我听说有人去开封府内,状告钱乐伙同边军参将,一起侵吞边军粮饷,开封府的人,已经将钱府封锁。
为了避免发生意外,你暗中派人过去,彻底将钱府掌控。
在此事没有结束之前,就不要让钱家的人说话了。
至于那个出卖了官家的女人,该送她去哪儿,就送她去哪儿。”
陈琳听完了寇季的话,下意识的点点头,然后看向了赵祯。
赵祯冷哼了一声,“就照四哥吩咐的做。”
陈琳赶忙道:“奴婢明白……”
陈琳答应了一声过后,退出了慈恩殿,去做事了。
寇季在陈琳走后,看向赵祯道:“钱乐的举动,孟惟仲和慕崇二人应该会有所发现,结合他们今日的遭遇,他们很容易推断出官家要对他们动手。”
赵祯皱着眉头点点头道:“他们发现的太早了……朕还想温水煮青蛙的,没想到上来就是烈火烹油,差点让事情脱离了朕的掌控。
若不是念在陈琳那个老货对朕有情有义的份上,朕早就派人将他推出去砍了。”
寇季沉吟道:“孟惟仲、慕崇二人,比钱乐聪明。他们在一字交子铺里,留下了不少保命的手段。此外,还在他们的籍地蜀中,留下了数条退路。
为了避免他们二人坏了官家你的谋划,务必得将他们保命的手段清除,务必得斩断他们所有的退路。
让他们安安心心给官家当棋子。”
赵祯点头道:“朕早就派遣刘亨、曹佾二人去清除他们保命的手段了。朕也派遣了武德司的人,去斩断他们的后路了。”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有些异样的询问赵祯,“这个时候了,你还敢用曹佾?”
刘亨对于赵祯而言,只是一个小石头,扔进了赵祯布下的局里,翻不起任何大浪。
可是曹佾不同,曹家也不同。
曹家有力量破坏赵祯的布局。
曹家在得知了赵祯的一些谋划以后,悍然出手,很有可能会破坏赵祯的整个布局。
第0585章 魏王府入局
赵祯听到了寇季的话,淡淡的笑着说,“曹家已经给朕纳了投名状,朕不用担心他们。”
寇季一脸意外的道:“是什么样的投名状,经让你对他们如此放心。”
“丹书铁卷……”
赵祯幽幽的说。
寇季愕然道:“曹家主动将丹书铁卷交还给了你?”
赵祯摇头道:“谈不上交还,只是暂时交给了朕保管。”
寇季吧嗒了一下嘴,感慨道:“曹家还真是……厉害……”
丹书铁卷,能不能保命,谁也不知道。
因为丹书铁卷有没有用,全看皇位上坐着的那个人的心情。
他若认,那丹书铁卷,自然是保命的利器。
他若不认,那丹书铁卷,就是一道催命符。
丹书铁卷,更多的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也是一种应证与国同休的承诺的凭证。
曹家若是没有了丹书铁卷做凭证,拿什么去找朝廷兑现太祖皇帝许下的与国同休的承诺?
赵祯若是在他们交出了丹书铁卷以后,起了怀心思,要弄死他们,他们也只能默默的挨着,无法反抗。
曹家交出了丹书铁卷,等于是将数代人的富贵,以及数代人的性命,交到了赵祯手里。
难怪赵祯会如此相信曹佾。
赵祯听到了寇季的感慨,似笑非笑的道:“你提醒曹佾了?不然曹家为何放着那么大的香饵不吃?”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你在埋怨我?我提醒曹佾,也是为了帮你解决麻烦。曹家若是入局,我们能不能胜,那就很难说了。
就算胜了,对你的坏处,远远大过好处。
你收拾了曹家,以后怎么跟曹皇后相处?
你收拾了曹家,曹玮还会不会卖力的帮你拼命?”
赵祯哭笑不得的道:“朕没有埋怨四哥你的意思。朕只是通过这件事发现,四哥远比朕看的更全面,更长远。
曹家若是入局,武勋真有可能会结成一团,跟朕作对。
朕很有可能会落败。
到时候朕的处境,就十分尴尬了。
朕得罪了所有的武勋,武勋们一定会结成一团,为难朕,对朕的命令阳奉阴违。
朕在朝中的威望会大降,朕想要收复燕云的雄心,恐怕也会被磨灭掉。
四哥应该是早就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在朕开始布局的时候,就提醒了曹家,让曹家没有入局。”
寇季感叹道:“官家还年轻,又是第一次布这么大的局,会出现疏漏,很正常。臣的存在,便是帮官家查漏补缺的。
官家也不必妄自菲薄。
即便是败了,官家想做的事情,照样能做。
我们用头脑战胜不了他们,就用武力摧毁了他们。”
赵祯感慨道:“武勋们的兵权虽然已经被收缴,但武勋们在军中的影响力可不弱。论武力,他们的武力远比我们强横。”
寇季淡然道:“他们在军中的影响力,也是一代代积累下来的。我们想个办法,削弱他们在军中的影响力就是了。”
赵祯沉声道:“削弱他们在军中影响力的事情,朝廷一直在做。重文抑武的政令,一直在暗中推行。可这条政令的弊端,四哥你也看得到。
文臣们不通兵事,随意的插手兵事,导致了我大宋对外战争,连连战败。
朕要收复燕云,朕不愿意重蹈皇祖父的覆辙,折戟燕云。
可朕想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寇季思量道:“此事倒也容易。不过现在说出来,还不是时候。削弱武勋们在军中影响力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需要很长的时间。
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先清理清理朝堂上那些迂腐的大臣。
这也是官家此次布局的主要目的。
等到朝堂上那些迂腐的大臣清理完了,我朝满朝文武,就能上下一心,一致对外。
攻打燕云,就在那个时候。
等我们拿下了燕云,有了盖世功业以后,无论是清除武勋们在军中的影响力,还是下狠手整顿弊政,都会轻松很多。”
寇季提醒赵祯,别忘了这一次布局的真正目的。
赵祯在寇季提醒下,也缓缓回过了神。
此次布局,虽然囊括了整个朝堂,但并不是为了对付武勋。
而是为了清理朝堂上那些迂腐的大臣。
所以目光不能只盯着武勋,还要盯着其他人。
饭得一口一口的吃。
有多大肚量,就吃多少饭。
吃多了容易被撑死。
赵祯回过了神,对寇季抱以苦笑,“是朕想太多了……”
寇季淡然笑道:“官家说笑了。官家只是看到了我大宋重病缠身,想一口气将所有的病症全部治愈而已。官家的心思还是好的,就是有些太大了。”
赵祯闻言,苦笑了一声。
“四哥此次入宫,所为何事?”
赵祯放松了心情以后,才发现寇季还没有说出此次入宫的目的,所以开口询问。
寇季笑道:“钱乐找上了门,我就猜到你安插到钱府的人出了岔子,所以想入宫提醒你一声。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
赵祯苦笑道:“是朕的人没办法差事办好,害四哥担心了。”
寇季摇摇头道:“应该的……”
说完这话,寇季起身,对赵祯缓缓一礼,“该说的,臣已经说完了。臣就不在宫里就留了……”
寇季的话还没说完,赵祯就打断了他的话。
“四哥好不容易进宫一趟,陪朕用一些膳食再走。”
寇季思量了一下,点头答应了赵祯的邀请。
君臣二人说说笑笑的到了用膳的地方。
御膳房的人早已准备好了膳食。
二人一边说笑,一边吃喝。
酒足饭饱以后。
寇季再次请求告退。
赵祯也没有阻拦,派人送寇季离开了皇宫。
此后。
二人便没有再见面,也没有什么动作,二人就静静的看着汴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一个一个的入局。
钱乐被告,钱府被封。
钱乐被抓到了开封府,跟那个状告他的人当堂对质。
钱府的其他人,并没有遭受到牵连,一个个窝在府上,闭门不出。
孟惟仲、慕崇二人,在得知了钱乐被人状告到了开封府以后,意识到了赵祯对他们出手了。
对于赵祯没有找个由头,将他们全部捉拿,斩首示众,他们表示十分疑惑。
但也没考虑太多。
在生命感受到了威胁的时候,他们考虑的最多的,是如何保命。
他们二人,二话不说,一起到寇府去拜访寇季。
寇季又病了,而且还是十分严重的病,没办法见客。
所以他们二人在寇府门前吃了个闭门羹。
寇季不见他们,他们二人慌了神。
他们二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打算动用自己暗藏在一字交子铺内的暗手,反抗一下,逼迫寇季出来见他们。
若是能逼出赵祯,那就更好。
然而。
等他们回到了府里,私底下派人去接触自己埋藏在一字交子铺里的暗手的时候,发现暗手全部被斩断了。
他们想借着埋藏在一字交子铺内的暗手反抗,成了一种奢望。
两个在大宋朝商坛叱诧风云的人物,意识到了跟一个一国之君作对,跟一个实权派的国公作对,到底有多么愚蠢。
反抗,没办法反抗,也无力反抗。
那就想办法乞命。
寇季不肯见他们。
赵祯他们又见不到。
那他们就只能走别的门路乞命。
二人商量了许久,最后借着相熟的一些朋友,走通了张士逊的门路。
在张士逊的介绍下,又进入到了魏王府。
二人各付出了一成一字交子铺的份子,成功的投入到了魏王府门下。
魏王府当即派人去了开封府,嚣张跋扈的逼走了那个大盐商。
大盐商请出了自己的族兄,和魏王府的人说理,被痛殴了一顿。
魏王府跋扈的名声,一下子传遍了整个汴京城。
弹劾魏王府一脉的奏折,如同雪片一样飘进了宫里。
维护魏王府一脉的奏折,亦是如此。
赵祯对此的态度,就十分耐人寻味。
不管、不问、不听、不看。
赵祯就像是没看到弹劾魏王府一脉的奏折一样。
朝臣们问起,他也顾左右而言他。
被朝臣们问烦了,他也学起了寇季,开始装病。
赵祯的举动,让满朝文武都觉得,赵祯是在维护魏王府一脉。
一些有心人,借着赵祯的举动,推测出了另一件事。
赵祯似乎对魏王府一脉得到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并不反感。
于是乎。
魏王府一脉的人更加跋扈了。
状告孟惟仲的夫妇二人,被人在夜间纵火给烧死了。
没了苦主。
加上有魏王府一脉的人从中周旋。
孟惟仲被告的案子,就算是不了了之了。
百姓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有心人们却发现,一切才刚刚开始。
高处恭、石元孙、潘惟吉三人,也顾不得曹家是不是在背后准备做黄雀了,开始赤膊上阵。
石元孙领着大盐商的族兄,兵部员外郎,冲到了朝堂上,为其叫屈。
言称,兵部员外郎,是他父亲的旧部,如今受了委屈,他不得不管。
高处恭也带着那位蛰居多年的伯爷,到了朝堂上叫屈。
他们发动了依附在他们门下的武勋,在朝堂上义愤填膺的声讨魏王府一脉。
魏王府一脉觉得赵祯在背后偏向着他们,自然不甘示弱。
双方在朝堂上,掀起了一场骂战。
吵吵闹闹声,持续了整整一日。
最后在赵祯暴怒的喝斥声中,才偃旗息鼓。
高处恭等人在朝堂上没有讨回公道,就开始在朝堂外下黑手。
双方开始互相揭短,互相弹劾对方门下的官员。
第一位倒在双方争斗下的人是刘平。
刘平是奏请赵祯召回魏王府一脉的中坚力量。
自然被高处恭等人当成了是魏王府一脉的人。
于是乎,高处恭等人,集中了所有的火力,栽赃陷害、下黑手。
刘平最终被冠上了十二项罪名,罢黜了官爵,送到了刑部大牢里,坐等明年的秋决。
当刘平被判秋决的时候。
一直在看热闹的很多人都坐不住了。
首先坐不住的,就是御史台的文臣。
一个御史言官,被武勋们给弹劾倒了,那还了得?
御史们开始集中火力给武勋们找茬。
那位依附在石家门下的兵部员外郎,瞬间倒台。
文武相争,斗的是越来越凶,愈演愈烈。
一位位的官员被罢落,被判处秋决。
短短一个月。
二十多位京官落马。
王曾、吕夷简二人多次从中调和,也没有起到什么效过。
二人商量了一番后。
王曾找上了寇季。
王曾到寇府别院的时候,寇季在跟向嫣二人吃涮羊肉。
清汤涮羊肉。
现宰的鲜羊肉,在清汤里一涮,粘上点酱料,味道十分的美。
即便是不粘酱料,味道也很鲜嫩。
寇季见到了王曾以后,不等王曾开口,就拉着王曾坐下,一起吃了一顿涮羊肉。
酒足饭饱以后。
向嫣带着丫鬟们,清理了残羹剩饭,回到了后院去了。
寇季和王曾二人一起到了寇府别院的厅堂。
二人坐定。
待到丫鬟送上了香茶,品尝了一番后。
王曾一脸幽怨的开口,“你不是病了吗?还是那种三两年也养不好的重病?老夫瞧你面色红润,声音浑厚,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寇季撇撇嘴道:“你又不是大夫,你怎么知道我有没有病?”
王曾瞥了寇季一眼,不屑的道:“你不学无术,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读书人。”
寇季异样的看着王曾。
王曾冷哼道:“以前的读书人,可不似现在的读书人。现在的读书人,会读《五经》就称得上是读书人。以前的读书人,不仅要会《五经》,天文地理,也得学习。武学、驾车、骑马等等,都要稍微涉猎一些。
贫寒人家出身的读书人,还得学一些医术。
因为在百姓们眼里,读书人就是聪明人,聪明人就应该什么都懂。
所以很多人得了病,一时半刻找不到大夫,就会先找上读书人。
老夫不才,闲暇之余看过几本医术,所以能看出你有没有病。”
寇季愕然的看向了王曾。
王曾哼哼道:“如今满朝文武,闹得不可开交,你和官家二人同时装病,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