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5章 兵围西凉
朱能大声的嚷嚷道:“难道高义此次的战功,不值一个游击将军?”
“值!值!”
寇季拿过了公文,一边签字盖章,一边道:“你很看好他?”
朱能果断点头,盯着寇季道:“有没有办法能将他弄到我手下?”
寇季翻了个白眼,随手将手里的公文丢了出去,道:“若是以前,倒也容易。可现在却不好办。他虽说毁了一条胳膊,可他打出如此战绩,也算是扬了我大宋的威风。
高处恭知道以后,不会轻易放人的。
很有可能将他调入到枢密院,当一个随从管,替他长脸。”
朱能不满的道:“高家的人才已经不少了,就不能分润我一两个。”
寇季撇撇嘴道:“那也是人家两代人积攒出来的,又不是凭空偷来的。”
朱能哼了一声。
寇季徐徐道:“铁鹞子已经彻底被打残,后面再也不会对我们形成威胁,之后的战事,你准备怎么打?”
朱能果断的道:“派遣巡马卫去阳关,穿过阳关,堵住李元昊的后路。然后我们再攻玉门关,将李元昊葬在河西。”
寇季缓缓点头,“后面的战事已经很明朗了,李元昊已经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朱能重重的点头。
……
玉门关内。
逃回关内的西夏游骑兵,已经将阳关战败的消息,告诉给了李元昊。
李元昊在城门楼子里,暴跳如雷。
“一千两百的铁鹞子,去攻打没有重兵把守的阳关,差点全军覆没?!”
“细母两兄弟还真真是废物!”
“一千多铁鹞子丢在了玉门关,一千多铁鹞子丢在了阳关?!”
“铁鹞子没了!”
“没了!”
“寇季寇季!又是寇季!寇季是铁鹞子的克星吗?”
“派人去给我悬赏寇季!谁能弄死寇季,我給他十万金!”
“……”
李元昊在城门楼子里嘶吼的许久。
待到他火气消散了一些后,野利遇乞忧心忡忡的道:“太子殿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李元昊面目狰狞的嘶吼了几声。
“传令下去,全军退出玉门关,奇袭肃、甘二州。”
如今李元昊的谋划被撕的粉碎。
李元昊只能退出玉门关,在肃州、甘州大肆杀伐一番,然后突破李昭亮的重兵,到西凉和野利旺荣会合。
他谋划河西的战略已经失败。
现在继续在河西耗下去,也是徒劳。
此战虽然没能拿下河西,但是西夏也没有因此失去疆土。
虽然损兵折将,但是他们从甘州回鹘和沙州回鹘手里缴获到的战利品,也能弥补一二。
唯一可惜的就是,铁鹞子被打的残的不能再残了。
铁鹞子一夜之间回到了最初只有几百骑的状态。
西夏想要重建铁鹞子,又得谋划十几年。
“该死……”
李元昊愤怒的骂了一声。
……
黎明时分。
玉门关内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寇季、朱能二人皆被从床榻上惊醒。
营地内的将士们,也被玉门关内的举动惊醒。
一个个纷纷出了帐篷,往玉门关方向张望。
朱能瞥着大氅出了帐篷,往玉门关方向看了几眼,略微愣了一下,叹气了一声,“李元昊还真是果断……知道事不可为,就果断逃了……”
“命令全军,修整一日,明日乘胜追击……”
朱能吩咐人下去传达了军令。
他再次返身回到了帐篷内睡下。
寇季在营地外望了望,得知了李元昊逃了,朱能下令全军修整以后,望着东方,幽幽的道:“河西……已经拿下了……”
嘟囔了一句后。
寇季回到了帐篷内重新睡下。
晌午的时候。
寇季睡醒,发现朱能已经带人去了一趟玉门关。
寇季见到朱能的时候,朱能在骂人。
“李元昊,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寇季进了帐篷,疑问道:“怎么了?”
朱能暴跳如雷的道:“狗日的在玉门关内,将一部分没办法带走的俘虏,刨心挖肺,投掷在了井里。”
寇季皱眉道:“水源全部被破坏了?”
朱能脸色阴沉的点点头。
寇季沉吟道:“玉门关后的水源,大概也不会太好……你吩咐手下的将士们多准备一些水。”
朱能阴沉道:“我已经派人去准备了……”
……
在朱能的命令下,大军修整了一日。
次日,留下了三千将士坐镇玉门关以后。
寇季、朱能二人带着人,踏上了前往西凉的道路。
一路上碰到的河流、溪流,皆被投掷了死尸,各类的死尸皆有。
寇季和朱能二人走了一路,收殓了一路的尸骸。
为了避免发生瘟疫,寇季命令人将发现的尸骸全部焚毁。
一行人行了数日,抵达了肃州。
李元昊自知自己在河西的谋划失败,在撤退的路上,丧心病狂的大肆杀伐。
不仅毁坏的水源,杀死了不少留守的大宋将士,还杀死了许多俘虏。
几乎将玉门关后面杀成了千里无人烟。
寇季恨不得亲手掐死他。
肃州城内外,尸骸遍野。
镇**将士们的尸骸,被拔的光光的,丢在野地里。
任由秃鹫和野狼啃食。
寇季立马吩咐手下的将士,去清剿了那些野狼、秃鹫,收殓了镇**将士们的尸骸。
就在寇季命令人收殓镇**尸骸的时候,朱能派去肃州城内观察情况的兴**将士,哭嚎着冲出了肃州城。
“将军!将军!”
“李元昊那个畜生,拿兄弟们的头颅,在城内的大道上,铸了一座京观。”
“……”
寇季、朱能的眼珠子一下红了。
“入城!”
寇季、朱能二人,一马当先,冲进了肃州城。
在正对城门口的街道上,看到了十分残忍的一幕。
镇**将士们的脑袋,被齐齐砍下。
跟随镇**将士们的民夫的脑袋,也被齐齐砍下。
他们的脑袋被堆放在了一起,堆成了一堆小山。
一颗颗脑袋上,皆是七孔流血,染红了整片街道。
寇季双眼充血的喊道:“李元昊,不杀光你李氏上下,我誓不为人。”
朱能强忍着心头的骇然,对寇季道:“你带人在城内收殓兄弟们的尸骸,我带人赶去甘州。”
寇季紧握着双拳,点点头。
朱能扔下了所有的步卒,带上了巡马卫,以及一万刚建立的兴**马军,赶往了甘州城。
寇季则带人在肃州城里收殓将士们的尸骸。
寇季在肃州城里足足收殓了三日,才将将士们的尸骸凑整齐了,埋进了土里。
然后就带着人冲往了甘州。
日夜兼程数日。
赶到了甘州。
看到甘州城墙上象征着大宋的旗帜迎风飘扬的时候,寇季才松了一口气。
朱能之所以率先一步赶往甘州,就是害怕李元昊杀进甘州,屠戮留守在甘州城内的将士。
甘州城内的将士们,明显是阻挡住了李元昊的攻伐。
所以甘州城内的将士们才会幸免于难。
寇季入了甘州城以后,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朱能再确认了甘州无碍以后,已经率领着兵马赶往了西凉。
寇季在甘州城内歇息了一日。
带着人赶往了西凉。
临近西凉的时候,就看到西凉内外,战旗林立。
近十五万兵马囤积在西凉内外,将西凉团团围困。
寇季率人奔赴到了军营里以后。
就看到李迪、朱能、李昭亮、角厮罗,还有一个中年人,从里面迎了出来。
寇季没想到,角厮罗居然会亲自带兵前来驰援。
寇季对李迪、朱能、李昭亮点了点头。
然后对角厮罗一礼道:“青塘侯能亲致西凉,是我大宋的荣幸啊。”
角厮罗十分客气的道:“寇天使相邀,本侯自然得来。”
寇季愣了一下。
角厮罗自称‘本侯’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细思了一下,大致也明白了角厮罗如此做的用意。
他以宋臣自居,无非就是想借着帮助大宋攻打河西的功劳,多从大宋谋一些好处。
如今大宋攻打河西,大局已定。
不会再掀起什么波澜。
功劳已经稳稳的到手。
若是他能表现的忠诚一点,谦卑一点,兴许官家一高兴,能赏赐他不少好处。
毕竟,此次河西大战。
大宋可是得了整个河西。
而青塘什么也没有得到。
官家多多少少也得厚赐他一番。
寇季猜到了角厮罗的心思,就笑道:“等我班师回朝,一定向官家言明青塘侯的功劳,让官家厚赐青塘侯。”
官家能厚赐他什么?
无非是一个官爵、钱财而已。
又不可能赐给他疆土。
大宋拿下了整个河西,可以说是收获颇丰,还在乎一些钱财和官爵?
角厮罗听到了寇季的话,笑眯眯的道:“寇天使若是还朝,本侯必然赠给天使一些私礼。免得别人说寇天使走了一趟青塘,什么也没有得到,说我青塘小气。”
角厮罗话说的大气,可他真正的意思,寇季听的明明白白的。
他是在提醒寇季,别忘了答应他的事情。
寇季缓缓点头道:“我大宋乃是礼仪之邦,青塘侯有私礼相赠,我自然也不会吝啬。”
角厮罗听到这话,满意的点点头,不再多言。
寇季对角厮罗拱了拱手,看向了角厮罗身边的那一个中年人。
中年人不等寇季施礼。
就率先拱手道:“西平路安抚使种世衡,见过寇吏部。”
寇季笑着拱手道:“你我平级,种经略不必多礼。早就听说种经略大名了,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寇季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种世衡。
一个相貌颇为俊朗的帅大叔。
不得不说,大宋朝的文治武功也就那么回事。
大宋朝的官员却个顶个的帅。
朝堂上的官员,就没有一个长的难看的。
外任的封疆大吏,也没有歪瓜裂枣的。
难怪包拯因为皮肤略黑,被人说了上千年。
没办法。
一群又帅又白的大臣当中,猛然冒出一个小麦色十足的家伙,自然引人注目。
被人调侃,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种世衡很帅,身形略显消瘦,套着一身盔甲,宽宽松松的。
行走说话之间,没有武将的那股子彪悍气息。
反而多了几分书卷气息。
在寇季见到过的武臣当中,书卷气息能比他浓的,那是一个也没有。
即便是文臣当中,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比的上他。
想必跟他那一位大儒叔父有关。
寇季在打量种世衡。
种世衡也在打量寇季,一边打量,一边还礼道:“寇吏部谬赞了……论起名声,大宋朝能比得上寇吏部的,那也是屈指可数。”
李迪在一旁干咳了一声道:“你们二人就别互相吹捧了,正事要紧。”
“寇小子也到了,我们也该商量商量攻破西凉城的事宜了。”
“……”
众人嬉笑了几声,一起迈步进了军营。
一路到了中军大帐内。
寇季和李迪左右推辞了一下,最后寇季坐上了上座。
寇季乃是皇命钦差,如此大的场合,他代表的就是官家,自然得上座。
李迪、角厮罗分别坐在寇季两侧。
种世衡、朱能、李昭亮三人也分别落座。
坐定以后。
寇季开口道:“我刚到,还不了解西凉城内的情况,你们谁跟我说说?”
李迪、角厮罗二人闭口不言,淡然的在哪儿坐着。
种世衡面带笑意,坐在哪儿也没有说话。
朱能和李昭亮对视了一眼,朱能率先开口道:“在我们赶到肃州城的时候,青塘侯和种经略,已经带兵进入到了河西,先后拿下了西凉以东的所有河西疆土,会兵在西凉城外。
李昭亮在青塘侯和种经略二人赶到西凉城的时候,带人也打到了西凉城。
三方汇合,将西凉境内私掠的西夏兵马,赶回了西凉城。
数日前。
李元昊率领西夏兵马,赶到西凉城,准备和西凉城内的西夏兵马汇合,内外夹击,被我们三方兵马击溃,往红水河方向逃窜而去。”
寇季听到此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李元昊逃了?”
朱能郑重的点点头。
寇季咬了咬牙,却没有再说话。
他对李元昊在肃州城内所作的一切愤怒不已。
但现在这种场合,有客人在,他不好为了泄私愤,说出一些泄私愤的话。
“真是便宜了他了……”
寇季沉声嘀咕了一句,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角厮罗就在他身侧,他多说一句夹杂太多感情的话,很有可能就会被角厮罗听出一点什么。
大宋以后的军事谋略,以及他个人的喜恶,都不能让角厮罗知道的。
第0556章 大局已定
“李元昊既然逃了,那么西凉城里就剩下了野利旺荣率领的兵马了?”
寇季出声疑问。
朱能答道:“不仅仅是野利旺荣率领的兵马,还有李元昊击溃的甘州回鹘的俘虏。”
寇季神色一动,若有所思的问道:“李元昊在河西缴获的钱财、牛羊、马匹,也在西凉城?”
朱能没有搭话,反倒是一直关注着河西缴获的李迪,开口笑道:“牛羊有不少被李元昊、野利旺荣充作了军粮,马匹和钱财倒是剩下不少。”
寇季闻言,下意识的瞥了角厮罗一眼。
如今大宋十数万兵马汇兵一处,拿下西凉城,那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角厮罗到现在也没有离去,怕是打着分战利品的主意。
事到如今,寇季也不可能将人家赶走。
毕竟人家是援军。
没道理出力的时候用人家,分好处的时候就把人家赶走。
真要是这么干了,以后再想忽悠青塘的兵马出来帮大宋出力,那就难了。
寇季分析清楚了角厮罗留下的意图,就有意忽悠青塘兵马继续出死力。
寇季故作沉吟的道:“那么诸位打算如何攻城?”
此话一出,中军大帐内陷入到了一片诡异的安静中。
朱能、李昭亮、种世衡,齐齐看向了角厮罗。
李迪也笑眯眯的看向了角厮罗。
他们心里的想法大致跟寇季相同。
角厮罗想要从西凉城内分好处,手下的兵马就必须出死力。
最不起码,得去啃硬骨头。
角厮罗见此,心里叹息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却没有变化,“若是积石军在,我青塘的兵马倒是可以担当先锋。可如今积石军在黄头回纥鏖战,本侯带来的兵马有些差强人意,担任先锋的话,恐怕会误了大事。”
角厮罗打了个太极,顺手将决定权推给了寇季等人。
寇季等人若是执意让青塘兵马担任先锋的话,那青塘兵马在攻城中出现的损伤,就得用利益弥补。
入了城。
青塘兵马毫无疑问要吃最丰厚的那一块利益。
若是寇季等人不让青塘兵马担任先锋的话,那属于青塘兵马的利益,也少不了。
虽说可能会吃的少一些,但青塘兵马不会出现损伤。
想让青塘兵马白出力,那是不可能的。
角厮罗的心思,寇季几人自然听的明白。
朱能、李昭亮、种世衡、李迪看向了寇季,看寇季准备如何应对。
寇季思量了一下,笑道:“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说出来诸位商量一下。”
寇季话音落地,见没人反对,便继续说道:“城有四门,我们这里有四支兵马,每支兵马负责攻一座城门,率先拿下城门的,可以独享三成的缴获,随后拿下城门的两支兵马,各享两成半的缴获,最后拿下城门的兵马,只能享两成缴获,诸位觉得如何?”
种世衡笑着道:“那我就率军攻打东城门,刚好我带来的兵马守在东城门外。”
朱能、李昭亮二人先是一愣。
随后立马接话。
朱能朗声道:“西城门交给我!”
李昭亮叹了一口气,“那我负责攻打北门。”
角厮罗愣愣的看着寇季等人。
这是商量吗?
这是商量吗?
还没商量,你们就已经决定了。
最关键的是,最好打的三处城门你们都抢光了,留下了一个最难啃的西门给我?
明摆着是仗着人多欺负人少啊!
若不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们信不信我掀桌子?
角厮罗十分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道:“拿西城门就交给我青塘兵马。”
虽然没有抢到最容易打的城门,但青塘必须率先拿下西城门。
为的就是那多出了一成或者半成的缴获。
李元昊几乎将收拢的甘州回鹘的钱财,还有从瓜州等地抢到的钱财,全部运送到了西凉城。
西凉城内的钱财,虽然不及沙州回鹘的藏金,但数量也不少。
一成。
少说也有数百万贯的价值。
为了数百万贯的钱财,出一下死力,还是可以的。
寇季长身而起,朗声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具体的作战谋略,由你们四人商量,三日之内拿下西凉城,我在西凉城内为尔等庆功。”
角厮罗跟着起身,道:“三日,太长了。我们近二十万的人马,囤积在此处,每耗费一日,就要耗费不少的钱粮。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们就在今日攻城。
一举拿下西凉城。”
朱能听到这话,脸色有些发苦。
他手下的大多数兵马,之前数日一直跟在寇季身边。
寇季带着他们星夜兼程的从甘州赶了过来,如今正处在人困马乏的时候,现在攻城,对他极其不利。
朱能有心开口,但是细细想了一下以后,还是没有开口。
角厮罗的话没错,夜长梦多。
多等一日,就会多一日的变数。
更重要的是,近二十万人马中,大宋的兵马占据着极大的数量。
每日消耗的钱粮,就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寇季看出了朱能脸上的苦意,笑呵呵的对其他人道:“朱将军麾下的兵马刚刚赶来,还处在人困马乏当中,为了彰显公平,我将元山部的三千兵马,暂借给朱将军,诸位不会有什么异议吧?”
种世衡、李昭亮果断摇头。
至于角厮罗,谁在乎他的想法?
寇季借给朱能的,又不是青塘的兵马。
寇季见此,缓缓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四位就在此处商量作战的谋略,我就先不打扰了。”
寇季拱了拱手,离开了中军大帐。
李迪跟着出了中军大帐。
留下了角厮罗、朱能、李昭亮、种世衡四人,在中军大帐内商量作战的谋略。
李迪小跑着追上了寇季,埋怨的喊道:“寇小子,你走那么快做什么,也不等等老夫。”
寇季脚下一顿,对李迪道:“我准备回自己的帐篷内,考虑考虑,看看能不能顺势率领二十万兵马攻入西夏,将西夏从地图上除名。”
李迪愕然的瞪起眼,“你疯了?!”
寇季沉着脸道:“我没疯,是李元昊那厮做的太过分了。”
李迪赶忙道:“李元昊在肃州的所作所为,老夫也略有耳闻。老夫知道你对别人屠戮我大宋百姓的事情,十分痛恨。
但是,你不能意气用事。
你得为我大宋考虑考虑。
为了此次西域战事,朝廷可是掏空了国库内的钱财。
不仅如此,汴京城以西、以北的常平仓,也被掏空了。
我们虽然在沙州缴获到了不少钱财,可那些钱财一时半会儿也送不会我大宋,更换不成粮食。
你在沙州境内开辟的良田,如今才刚刚播种,等到收获,恐怕要到秋日。
没有足够的粮食,你让我大宋的将士,如何跟西夏兵马鏖战下去?”
李迪见寇季没有开口反驳,继续说道:“我们才刚刚拿下河西,河西之地的百姓,已经被李元昊屠戮的七七八八了。我们要消化河西,还需要一些日子。
贪吃是好事,老夫也喜欢看你贪吃。
但是吃多了,会撑死我们的。
你要打西夏,我不拦着,甚至还会上书给官家,支持你攻打西夏的谋略。
但是能不能等等,等我们消化了河西,等我们国库有了盈余?
到时候你想怎么折腾都行。”
李迪顿了顿,郑重的道:“老夫知道你小子雄心万丈,不甘心看着我大宋如今的羸弱局面。老夫也不甘心看我大宋如今被四邻欺压。
我们现在需要时间,需要时间积攒折腾的本钱。
等本钱攒够了,别说你打西夏了,你就算打辽国,老夫也无条件支持。”
寇季听完了李迪一席话,心里暗叹了一声。
李迪说的是实情。
朝廷为了此次出兵西域,付出了大量的钱财。
寇季一行到了西域以后,基本上就没有为辎重担忧过。
看似是很平常的一件事,但却一点儿也不平常。
在这个以文抑武的时代,除了一些地位高的将门将军、统帅以外,大部分的将军、武臣,率兵出击的时候,总会遭受到各种各样的刁难。
其中辎重就是一项。
往往辎重出了汴京城,送到了将士们手里以后,就会缩水近一半。
中间会有无数人伸出手,从中间捞好处。
这并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而是很平常的事情。
寇季依稀记得,明朝的中后期,文臣们在动军饷和辎重的时候,连掩饰都不带掩饰的,光明正大的从中间捞好处。
近百万两的军饷批下来,朝中大佬们先分他几十万两。
然后再分发给那些将士。
而那些将士们在拿到了军饷以后,想要获得下一批军饷,又得向朝中大佬们献上十几万两、或者几万两的钱财。
可以说,军饷批下来以后,近九成被朝中大佬给吃了。
大宋朝虽然没有明朝那么严重,但是对军饷、辎重伸手,也是一种常态。
此次寇季西行,这种常态没有发生在他身上。
寇季所需的一应物资,朝廷都会全数配发。
即便是中间出了差错,朝廷也会尽快补上。
为了避免寇季一行在西域缺衣少食,朝廷不仅下了血本,而且花了大工夫。
寇季离开汴京城的时候,国库里空的就能跑耗子了,寇季离开汴京城已经快四个月了,在这四个月期间,朝廷陆续送来的辎重,都是从各地常平仓内抽调出来的。
说不定还向一字交子铺借贷了一些。
朝廷如今八成是在负债支应他们打仗。
寇季的缴获倒是不少,可填补了债务,赏赐了将士,充盈一下被掏空的常平仓,再留下一些钱财经营河西,到最后也剩不了多少。
大宋终究不是大汉,没有办法举国之力去征战四方。
大汉的将士出征,朝廷只需要支应米粮足矣。
大宋的将士出征,朝廷不仅要支应米粮,还得支应大批量的精良军备,以及数额庞大的军饷。
民夫们在过了徭役期以后,也得给出一些相应的钱财做补偿。
可以说,打同样一场仗,大宋花费的,是大汉花费的数倍。
寇季以战养战的想法,终究还是差了一些。
大宋兵马不似蒙古兵马,仅凭着马奶、牛羊肉,就能活下去。
几日不吃米面,大宋将士们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没精神。
此事倒不是寇季瞎想,而是事实。
一个吃惯了面食的北方人,跑到南方去,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适应南方的米食生活。
反之,也是如此。
古代不似后世。
后世信息发达、交通发达,商业发达。
北方人也可以经常以米为食。
南方人也可以在南方吃到各种面食。
古代信息难通、交通不便、商业发展也有些。
饮食习惯差异很大。
吃惯了面食的人,吃米食,根本不顶饱,甚至有些人一辈子也很难习惯去吃米食。
反之亦是如此。
寇季对李迪晒笑道:“我就随口一说,您老还当真了?”
李迪表情生硬的扯了扯嘴角,就当相信了寇季的鬼话。
别人拿此事开玩笑,李迪信。
寇季拿此事开玩笑,李迪一点儿也不信。
李迪敢肯定,他若是不出声阻拦的话,寇季说不定真的会想办法干到西夏去。
毕竟,寇季是有前科的。
朝廷最初的想法是,驰援沙州回鹘。
可寇季领兵出征以后呢?
朝廷的盟友沙州回鹘没了。
原本只需要打一两个月的战事,硬生生的被寇季折腾到了四个月。
朝廷多了一片河西疆土。
多了一个即将在西域崛起的盟友。
元山部。
寇季一边往帐篷内走,一边笑着问李迪,“您说,我在沙州干的那些事,应该已经报回到朝廷了吧?为何朝廷斥责我的文书,还没有过来?”
李迪瞥了寇季一眼,哼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你在西域逼死了一位参知政事,朝廷当然要斥责你。
不仅得斥责你,还会派一位重臣到西域来,收缴了你钦差的权力。
不过,那家伙到了以后,真的敢斥责你吗?
真的敢将斥责你的诏书拿出来?
你在西域开疆拓土,拿下了整个河西,那可是足矣震惊朝野,震惊天下的大功劳。
第0557章 西凉破,河西归宋
自太宗皇帝驾崩以后,朝廷到现在可是一丁点疆土也没有开拓。
寇季在西域开拓出了数州疆土,足以让朝野上下为之一振。
甭管寇季此前做了什么,犯了多大的错,朝廷都得压一压。
毕竟,寇季的功劳比过错大。
朝廷若是在朝野振奋的时候,处置寇季。
那民怨就大了。
民怨沸腾之下,朝堂上那些文武,包括官家,估计会被骂惨。
官家会沦为昏君,满朝文武会变成奸佞。
朝堂上大部分的文臣,还得借着名声升官发财,断然不会自会名声。
所以,不论朝堂上的文臣们对寇季在西域的所作所为有多不满,也得维护一下寇季的名声。
想惩治寇季,也得等风头过去以后再说。
整个河西没拿下之前,李迪还替寇季担心,如今已经不需要替寇季担心了。
李迪跟随着寇季,到了帐篷内歇息了一会儿。
朱能就派人过来传话,说是攻打西凉城的谋略,已经商定妥善,准备攻打西凉城,请寇季和李迪出面去给将士们说两句话。
寇季和李迪二人整理了一下衣装,出了帐篷。
战鼓声已经被敲响。
营地内的将士们已经开始向点将台的方向汇聚。
寇季、李迪到了以后,登上了点将台。
李迪洋洋洒洒讲了一大堆振奋人心的话。
轮到了寇季,寇季登上点将台,举起了手里的天子剑,就一句话。
“此战首功者,封爵!官家说的!”
“吼!”
“吼!”
将士们一瞬间沸腾了。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马上封侯,以军功夺富贵的年代。
群情激扬。
即便是已经将公爵爵位装进了口袋里的朱能、李昭亮二人,听到此话也振奋不已。
李迪在一旁听着,扯了扯嘴角。
朝野上下,也就寇季敢说这话。
因为赵祯会帮他兜着。
其他人要说这话,估计会被冠以假传圣意的罪名,就地处决。
“擂鼓!进军!”
战鼓声再次敲响。
聚将的战鼓,十分密集急促,似乎在催促着所有将士。
进军的战鼓,十分的慷慨激扬,似乎在鼓励着将士们,奋勇向前。
寇季已经帮朱能将士气点燃,朱能也不需要讲太多,只需要带着将士们出击即可。
在将士们组成了战阵,推着军械出了营地以后。
寇季、李迪二人,在一众侍卫的护送下,到了西凉城外的一处山坡上,观看战事。
山坡不高,上面没有多少树木。
居高临下。
西凉城内外,一览无遗。
西凉城内。
野利旺荣,将城内所有的兵马,全部派遣到了城墙上。
城墙上黑压压的站满了人。
野利旺荣似乎意视到了宋军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所以没有任何留手,将全部的兵力压在了城头上,做殊死一搏。
西凉城四面。
近二十万兵马,组成了战阵,压向了西凉城,场面十分壮观。
东、西、北三面的战阵,大同小异。
朱能率领的兵马摆出的战阵,看着有些粗狂。
有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李昭亮率领的兵马摆出的战阵,十分紧凑。
看不到一点儿多余的地方,紧密整齐,像是一个巨大的阅兵方阵。
种世衡率领的兵马摆出的战阵,中规中矩。
没有特别突出,也没有特别扎眼的地方。
但是仔细看的话,还是会看出一些不同。
他和朱能、李昭亮采用的是同样的战阵,但战阵中的兵马部署,略有一些不同。
朱能、李昭亮二人,皆将投石机、攻城车等重型军械,摆放在战阵正中。
种世衡却将投石机、攻城车等重型军械,摆放在战阵内壁的两侧。
相比起大宋的三方兵马的攻城方式,青塘兵马的攻城方式,有点让人难以入目。
战阵还是有的,只是十分的粗糙。
兵马冲锋的时候,战阵的形象就难以维持了,更像是一窝蜂的往城头上涌。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青塘兵马不强。
而是他们不擅长战阵之道,也不擅长宋军攻城的那一套。
若是将大宋兵马和青塘兵马扔到旷野上,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青塘兵马更习惯于野战,而不是攻城战。
在寇季、李迪二人的注视下,近二十万的兵马压到了西凉城下。
青塘兵马借着马力,最先冲到了城下。
开始攻城。
朱能紧随其后。
其次是李昭亮。
种世衡反而是最后。
近二十万兵马攻城。
黑压压的一片,宛若黑幕,笼罩在了西凉城外,逐渐的在侵蚀整座西凉城。
一枚枚大火球飞进了西凉城,砸在西凉城的城墙上,城内,爆裂而开,在西凉城内点燃了无数的火焰。
磅礴的箭雨内外交错,在空中形成了一张密集的箭矢网。
烟火气、喊杀声,瞬间弥漫了整个战场。
李迪盯着山下了磅礴的攻城场面,略显振奋的道:“老夫还从没有见过二十万兵马攻打一座城池的场面,今日一见,果然震撼。”
寇季赞同的点点头。
他也没见过。
二十万兵马攻打一座城池的场面,在古代是十分罕见的。
往往一场国与国之间的战斗,投入的兵力总和,也不过二十万左右。
强国与强国之间的战斗,投入的兵力总和,也很少有超过一百万左右的。
兵马人数在超过了三万以上后,就不会聚在一起,攻打一座城池。
而是会分兵。
分左中右三路兵马。
然后再细分。
其目的就是将更多的兵力投入到最需要的地方。
以最短的时间内扩大战果。
在此期间,主力兵马很少有超过十万之数的聚拢在一起。
二十万兵马攻打一座城池的场面,很难见到。
除非是大军汇合,攻打都城一类的地方。
……
攻伐西凉城的战役。
从中午一直持续到了傍晚。
双方厮杀了足足一个下午。
种世衡以一支精干的奇兵,破开了城头上西夏兵马的防守。
种世衡随后发起的攻击,却最先攻上了城头。
随着种世衡打开了局面,角厮罗方随后也攻上了城头。
然后是朱能,最后是李昭亮。
朱能手下的兵马虽然人困马乏,但是得到了寇季许诺的封爵赏赐以后,还是十分勇猛的,加上巡马卫的两千多火枪手助阵,比李昭亮快了一步。
城内的野利旺荣很努力了,也很拼命了。
但是他无法逆转局势。
他率领的兵马多是骑兵,并不适合守城。
加上手里没有大型军械辅助,很难击溃四倍的敌人。
敌人如同潮水一样从西面八方涌来。
他可以将手下的兵马分成四份,固守在四面城墙上,却没办法将自己分成四份,放在四面城墙上,指挥四面城墙上的西夏兵马作战。
城外指挥着兵马作战的人,李昭亮可能会比他弱一线,朱能跟他不相上下。
角厮罗和种世衡,却比他强了不少。
种世衡治下的清涧城,就像是一枚钉子一样,扎在西夏边上,扎了多年,西夏也没能奈何他。
由此可见,种世衡的厉害。
角厮罗虽然很少在战事上见到他的身影,但并不代表他不会作战。
论战场上的杀伐之道,他比安子罗还强一线。
辽国、青塘、西夏,不会指挥兵马作战的人,根本没资格称王,没资格凌驾于其他人头上。
头狼,不仅要拥有过人的智慧,还得拥有过人的勇猛。
当手下的统领们率领着狼群杀不死敌人的时候,头狼就得亲自上阵。
角厮罗在混乱的局势中,一统青塘,无疑是一位合格的狼王。
所以他不仅智慧过人,杀伐一道上,也十分过人。
所以,战事从一开始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四位强敌,率领着数倍的兵马攻打野利旺荣,除非出现奇迹,不然野利旺荣不可能反叛。
然而,奇迹并没有出现。
野利旺荣大概在开战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会输,所以他赌上了一切。
也许在更早的时候,他就料到了自己会输。
李元昊率领着兵马赶到了西凉城外,却没有冲开重围,跟他汇合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大概就已经料到了自己的下场。
因为西夏在河西,大势已去,很难翻盘。
野利旺荣在西凉城被攻破的那一刻,有没有在心里咒骂李元昊,寇季不知道。
寇季只知道,西凉城的战事结束了。
河西的战事也结束了。
他该下山了,该回到自己帐篷里,收拾收拾,准备入西凉城了。
该坐在西凉城的城主府内,向朝廷写报捷的文书了。
寇季在下山的时候,往北方瞥了一眼。
红水河就在西凉城外北方的数十里外。
李元昊大概带着他的残部,在红水河畔哀嚎。
寇季背负双手,北望红水河,幽幽的道:“李元昊,我太高看你了……我还以为你会趁乱杀出来,在西凉城外厮杀一阵,为野利旺荣争取一个突围的机会……
可惜,从头到尾都没见到你的身影……”
李迪在寇季背后感叹道:“明知是死局,他当然不会来……”
寇季笑了笑,没有说话。
下了山。
回到了军营里。
寇季和李迪二人凑在一起写公文。
寇季提笔挥毫,将自己要向朝廷表述的大概意思,写在了一张纸上,然后放在了李迪桌上。
“两份公文,一份给内廷,一份给官家……”
李迪愣愣的盯着寇季,“你怎么不自己写?”
“我?”
寇季指了指自己,笑着道:“文采没您好,学问也没您好,写出的东西总是有些差强人意。如此大的功劳,总不能因为我文采太差,平添污点吧?”
李迪听到这话,是又好气,又好笑,指着寇季的鼻子笑骂道:“你小子不学无术,你还有理了?”
“没有的事,您能者多劳……”
“你这是在欺负老人家……”
“您可不老……”
“你这是在将老夫当文书使唤……”
“哪有的事,您老好歹是担任过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人,即便是官家,也没资格把您当成文书用……”
“……”
李迪嘴上跟寇季拌嘴,手上却也勤快。
写完了自己该写的奏折以后,顺手就帮寇季把寇季要上报的公文、捷报,一并写了。
虽说寇季有点把他当成文书使唤的意思,可他也不计较。
写完以后,不等寇季吩咐,李迪快速的将公文、捷报封好,然后分别装进了三个信筒,交给了传信的信使。
“一路八百里加急,将捷报送回去,八人八马,敲锣打鼓,将我大宋拿下河西的喜讯,公之于众!”
李迪在将信筒递给信使的时候,特别叮嘱了几句。
如此大事,就应该宣之于天下,举国欢庆。
信使拿到了信筒,那也是十分振奋。
作为一个老的信使头子,他传递过的重要公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可从没有传达过什么重要的喜讯。
他带着人,挎着马奔跑在大宋的官道上,被百姓们撞见了,百姓们总会猜测,又是哪儿发生什么坏事了。
是遭了瘟,还是死了人。
如今拿到了喜报,他也能抬头挺胸,大声的向四方宣告。
捷报!
河西大捷!
河西归宋!
想想都让人觉得振奋。
李迪将信使送出了帐篷以后,回过身对帐篷内的寇季道:“若有一日,你能拿回燕云十六州,老夫帮你牵马脱靴都行。”
寇季一愣,略微挑了挑眉头。
李迪哭笑不得的道:“你小子还真想让老夫帮你脱靴啊?”
寇季打哈哈道:“您说笑了……我只是在考虑以后如何治理河西的问题。”
李迪瞥向寇季,沉吟道:“你有什么想法……”
寇季笑道:“汉时,有河西四郡。我大宋没有郡这一说,但是却又道这一说。河西可以设为一道,就叫河西道。
西凉可以定为河西的府城。”
李迪思量道:“设立河西道,倒是可以。回头上书给朝廷,看看朝廷怎么说。”
寇季点了点头。
就在二人说话的时候。
一位浑身浴血的将士,禀告了一声,进入到了帐篷内。
“启禀寇钦差,李公,西凉城已经攻破,河西尽归我大宋。”
将士的声音很大,也十分豪迈。
看得出他心里有一股豪气,有一股傲气。
第0558章 精明的角厮罗
寇季领着将士们在河西放肆了一把,不仅催发出了将士们的血性,也催发出了他们的傲气。
“城内的一切可处理妥当?”
寇季疑问。
将士高声道:“俘虏三万余人,俘虏甘州回鹘残余十万余人……”
寇季挑了挑眉头,再次开口,“俘虏了西夏兵马三万余人?”
将士果断点头。
寇季凝眉,吩咐道:“回去告诉朱能,此战不留俘虏。让他尽快处理了那些俘虏。”
将士愣愣的看着寇季,他觉得寇季的命令有些凶残。
李迪在一旁默不作声。
寇季为何会有如此决定,跟李元昊在肃州的所作所为有关。
李元昊若是不在肃州城内杀害那些大宋将士,或许双方还可以协商一下,交换俘虏。
虽然寇季杀心很重,但是为了大宋将士的性命,他还是会选择交换的。
然而,李元昊在肃州城内,把人杀绝了,断绝了所有后路,也断绝了所有交换俘虏的机会。
李元昊既然不留情,寇季也不会留情。
李元昊敢杀大宋将士数千人,那寇季就敢让上万人填命。
在这一点上,寇季蛮横的不讲理,李迪也无法劝解。
将士站在原地愣了许久,以为李迪会劝说寇季,却没想到李迪在一旁默不作声,他就知道寇季心意已决,谁也劝不了。
当即。
将士抱了抱拳,“卑职这就回去将您的命令告诉朱将军……”
将士闷头往外走。
走了一半,背后响起了寇季的声音。
“等等……”
将士立马回身,以为寇季要反悔。
却听寇季说道:“留两个活口,将野利旺荣的脑袋斩了,让他们送回去。顺便让他们告诉李元昊,杀我大宋一人,我就屠戮他们西夏百人。
李元昊在肃州城内造的杀孽,我记住了。
他的脑袋就先寄存在他脖子上。
迟早有一日,我会摘下他的头颅,去祭奠那些死去的将士。”
将士听到此话,肃然起敬,他对寇季郑重的一礼。
“卑职一定将您的话,一字不露的传达给朱将军……”
朝野上下,真正将将士们性命当回事的人可不多。
寇季是为数不多的一位,他自然需要敬重。
将士走后。
李迪踱步到了寇季身边,跟寇季并肩而立,感叹道:“你小子此次西行,杀了不少人……”
寇季愣了一下,辩解道:“我就杀了一个……曹贤顺……”
李迪翻了个白眼,寇季明显在曲解他的意思。
他指的是寇季亲手杀的吗?
他指的是寇季命令下杀的。
西宁州内,寇季斩杀的官员、将校、小吏,多达百位。
青塘境内,寇季收拾的小毛贼数以万计。
黄头回纥境内,寇季将数万黄头回纥的将士葬在了得胜川。
沙州境内,寇季屠空了沙州回鹘的人。
西凉城内,又有三万人,将要在他的命令下,沦为刀下亡魂。
细细算下去,得有数十万人,葬送在了寇季手中。
难怪西域境内的人,会称呼寇季为人屠。
刀下枯骨堆积如山。
被称之为人屠,也不为过。
“听说你人屠的名声,已经传回大宋了……”
李迪望着帐篷外,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寇季疑问道:“是好是坏?”
李迪幽幽的道:“百姓们自然拍手叫好……百官们倒是颇有微词……”
寇季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李迪长叹了一声,“你是一个文官,背一个人屠的名声,不好听。以后有类似的事情,私底下授意一下朱能,让朱能去做就行了。不用大张旗鼓的闹得所有人都知道。”
寇季沉吟道:“我让人将那些死人抛出来,再上朱能杀一遍?”
李迪瞪起眼,啐了一口,气哼哼的背着双手离开了帐篷。
他跟寇季聊正经的,寇季居然跟他开玩笑。
不当人子。
寇季在李迪走后,收敛了脸上沉吟的神色,撇撇嘴道:“我也知道人屠的名声不好听,可西域境内的宋臣当中,除了我,其他人也背不起人屠的名声。
无论朱能还是李昭亮,一旦背上了人屠的名声,还不被那帮子文官们折腾死?”
寇季自言自语过后。
回到了帐篷内歇下。
西凉城虽然被攻破了,但他却不急着进城。
等朱能将城里的俘虏们处理完了,他再进城也不迟。
处理俘虏的事情用了一日。
朱能和李昭亮一起动手,坑杀了三万西夏降兵。
角厮罗在朱能和李昭亮动手杀俘虏的时候,就退出了西凉城。
他大概是害怕自己生出兔死狐悲的心思,对大宋起了敌意,所以不愿意看李昭亮和朱能坑杀降兵。
西凉城内一些甘州回鹘的旧部们,在朱能和李昭亮等人攻进了西凉城,解救出他们以后,还叫嚷着让大宋帮他们复国。
当他们看过了朱能和李昭亮坑杀降兵的时候,再也不叫嚣了。
不仅不叫嚣了,还派人送了一封文书给寇季,表示愿意臣服大宋,愿意在大宋的统治下讨生活。
寇季在朱能和李昭亮将降兵们清理完了以后,带着城外的一些兵丁,进入到了西凉城内。
西凉城的城墙。
在近二十万兵马的攻伐下,变得残破不堪。
但城内却十分的完善,十分的干净。
城内的街道、屋舍上,湿漉漉的,明显是被清水冲刷过。
一点儿杀伐的痕迹也没有。
甘州回鹘的旧部,恭顺的站在街道两旁,载歌载舞迎接寇季一行进城。
一路到了城主府。
寇季下了马背,带着李迪一起进入到了城主府。
城主府内。
角厮罗、朱能、种世衡、李昭亮,还有一个叫吉颜的人,一起在城主府内的堂上,恭迎寇季。
寇季在他们的恭迎声中,迈步进入到了堂内,大马金刀的坐在了城主府内的首位上。
然后请角厮罗坐下,再请李迪坐下。
其他人,不需要他多管。
他们自己在寇季三人落座以后,分别落座。
坐定以后。
寇季开口,“此番河西战事已了,青塘侯可以说是功不可没啊。”
角厮罗十分谦逊的笑道:“能为天朝上邦效力,是本侯的荣兴。”
寇季笑着点点头,“青塘侯的功劳,我自然会如实禀报给官家。相信官家一定会不吝赏赐。”
角厮罗学着汉人的礼节,对寇季一礼,“那臣就先谢过陛下了……”
二人互相说了几句客套话。
寇家开始说起了正事,“此番大战,青塘侯应邀而来,着实出力不小。青塘勇士在攻打西凉城的时候,损伤甚大。
青塘和我大宋,乃是最坚固的盟友。
青塘为我大宋出力,我大宋自然不能吝啬。”
“种世衡、朱能,李昭亮……”
寇季高呼了一声。
“下官在!”
种世衡三人齐齐回应。
寇季郑重的道:“此番攻打西凉城,缴获如何?”
朱能抱拳道:“回钦差,我部缴获牛五万头,羊三十万只,马七万匹,另有财货无数。”
寇季皱眉道:“钱财还没清点出来?”
朱能苦着脸道:“一些珠宝玉石,还有古物,下官断不清楚价值。”
寇季略微愣神道:“还有你断不清楚价值的珠宝玉石?”
朱能苦笑道:“主要是古物……”
寇季愣了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许多古物的价值,那得落到识货的人手中,才能鉴别出价值。
落在了不识货的人手中,有可能就是一块破铜烂铁,又或者是一张废纸。
“我随行的仆从当中,有一位能鉴别古物的,我将他派遣给你,你尽快的带着他将财货的价值计算出来。”
朱能答应了一声,离开了堂上。
寇季在朱能走后,看着角厮罗笑道:“青塘侯,财货的价值还没有点算清楚。不如我们先分了牛羊马匹如何?”
角厮罗笑眯眯的道:“一切全凭寇天使作主。”
寇季在处理此事的时候,可是十分公道的。
角厮罗看得出来。
就拿那些古物而言,那些古物当中,有西域的古物,也有中原的古物。
西域的古物他还能甄别一二。
但是中原的古物他就没办法甄别。
寇季若是有怀心思,完全可以在这上面坑他一把。
他就算知道寇季坑他,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可寇季却没有坑他。
反而派人将那些古物的价值点算清楚。
寇季听到了角厮罗的话,笑道:“依照之前破城的时候的约定,青塘侯只管派人去牛羊中挑选属于你的那一份即可。
羊挑最肥的,牛挑最壮的。”
角厮罗眯着眼一笑。
寇季在牛羊的问题上如此大方,那么在马匹的问题上,就一定会做文章。
世人皆知,大宋缺马,缺好马。
如今缴获了一大批马,大宋自然想留下最好的那些。
角厮罗看破了寇季的心思,就开口笑道:“马我青塘可以不要……只希望陛下能看在我青塘忠诚的份上,给本侯那可怜的幼女一个名分,给本侯麾下心腹安子罗的妹妹一个名分。”
寇季有寇季的算盘。
角厮罗也有角厮罗的算盘。
如今大宋已经拿下了河西,以后就不会缺马。
现在跟大宋在马匹的问题上计较,还不如大方一点,用马匹换取其他的利益。
此前,宋和青塘结盟,一起对付西夏。
角厮罗将年龄比赵祯还小的幼女,送到了大宋,成为了赵祯的嫔妃。
只不过大宋朝堂上的文武并不怎么看重青塘。
所以角厮罗的幼女,到现在也只是一个御女的名分。
角厮罗拿马匹,给自己的幼女换一个名分,就是加重自己幼女在后宫里的地位。
为安子罗的妹妹讨一个名分,也是为了加重安子罗的妹妹在汴京城里的分量。
二女在大宋有了身份,有了地位,就能帮青塘做更多事,谋取更多的利益。
寇季听到了角厮罗的话,就明白了角厮罗的心思。
他不得不赞叹一声,角厮罗好算计。
拿上万匹马做人情,不仅寇季难以拒绝,满朝文武,包括赵祯,也难以拒绝。
大宋如今虽然拿下了河西,有了养马地。
但不可能一下子就把马养出来。
没个三五年,养不出足以供给大宋使用的马。
虽说此次缴获的马匹很多,但是平均分配到大宋马军的手中,也未必够。
所以大宋依旧缺马。
寇季思量了一下,道:“此事我会尽快派人禀告官家,官家若是答应,那么我会派人告知青塘侯的。马匹分配的问题,我们可以暂时放一放。等到官家有了决定,我们再商量此事。”
角厮罗笑着点点头,不再多言。
他成竹在胸,他很清楚,大宋不会拒绝自己献上了上万匹马。
“既然牛羊的事情已经有了定数,那青塘侯就派人去选牛羊吧。”
“好……”
角厮罗派人跟着堂上的文书,下去挑选牛羊。
马匹的问题暂时搁置,财货还没有点算清楚。
战利品的分配问题止步于此。
寇季几人也就不再谈论战利品的分配问题。
寇季将目光投在了那个从他进门以后,就一直缩在堂内一角的吉颜身上。
吉颜很年轻,远比寇季年轻,仅有十七岁左右。
他的装扮十分接近角厮罗,但跟角厮罗又有些不同。
寇季指着吉颜询问道:“他是何人?”
不等李昭亮和种世衡作答,就见吉颜迈步走到了堂中,规规矩矩的给寇季施了一礼道:“小民回鹘族族长吉颜,见过寇钦差……”
寇季眉头一挑。
吉颜一句话,透露出了不少消息。
他口中的回鹘族,指的应当是甘州回鹘。
寇季记得,甘州回鹘可汗,在李元昊攻破了甘州以后,就被斩杀在了马下。
吉颜这个甘州回鹘族长,应该就是甘州回鹘可汗的继承人。
寇季盯着吉颜道:“此前那一封愿意率领甘州回鹘族人归顺我大宋的归义书,是你所写?”
吉颜恭敬的道:“族中智者代笔,小民加盖的印玺。”
寇季缓缓点头,“既然甘州回鹘族人愿意归顺我大宋,那么你们以后也就是我大宋的子民了。”
吉颜赶忙道:“多谢寇钦差怜悯。”
寇季继续说道:“西凉城内,你的族人数量不少,他们皆被西夏人劫掠一空,盘据在西凉城内,恐怕难以活命。
你们如今既然已经成了我大宋的子民,那我就不能不管。
这样,此次河西一战,我大宋缴获的牛羊、马匹无数。
分别散布在河西各地。
你回去吩咐你的族人,分成十几波,分别赶往各地去牧马放羊,以此维系你们的生活。”
第0559章 夏先生!
分而化之……
李迪听完了寇季一席话以后,就明白了寇季的心思。
对于寇季的处置方式他很满意。
他还怕寇季年龄小,不懂得处理此类的事情,准备帮腔呢。
看到寇季将此事处理的十分妥当,他也不需要再开口。
吉颜听到了寇季的话,略微有些不甘的咬咬牙。
族人若是被分开了,以后再想聚在一起,可就难了。
若干年后,恐怕就没多人人记得甘州回鹘的存在了。
然而。
吉颜纵有不甘,也不得不屈服于寇季的威严下。
昨日宋军在西凉城外坑杀三万西夏俘虏的场面,历历在目。
他毫不怀疑,他违背了寇季的意思以后,寇季会坑杀了他们。
毕竟,寇季在针对沙州回鹘的时候,没有一点儿心慈手软。
对他们,也不会心慈手软。
“一切全凭寇钦差吩咐……”
吉颜十分拾取的垂下头,恭敬的回话。
寇季满意的点头道:“那你就下去准备吧。”
“李昭亮,你去帮一帮吉颜族长。”
“喏……”
李昭亮带着吉颜出了堂上。
堂上就剩下了寇季、角厮罗、李迪、种世衡三人。
寇季笑道:“朱能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将那些财货清点清楚,我们也不能干坐着。不如让人去准备一些酒菜,我们畅谈一番如何。”
角厮罗笑着点头道:“如此甚好……”
李迪、种世衡也跟着点了点头。
寇季派人去弄了一桌酒菜。
四个人坐在堂上,一边吃喝,一边谈笑。
四人皆是健谈之人,所以不愁没有话题谈。
从古今的华夏历史,谈论到了古今的西域历史。
从古今的西域历史,又谈到了兵刃军备。
李迪、种世衡二人,学问高深,天文地理、医卜星象等等,无一不通。
角厮罗乃是一部之主,对西域的历史、人文、风貌,也如数家珍。
三人皆是当世人杰。
所以涉猎的非常广播。
当然了,寇季也不弱于他们。
寇季也没有跟他们将太多其他的东西,只是给他们讲了一下巴格达,讲了一下智慧馆,讲了一下那一座悬浮在空中的城池。
就足以令他们心驰神往。
三人看着寇季的目光里充满了火热,恨不得拉着寇季彻夜长谈。
对于寇季而言,巴格达、智慧馆、空中城池,不算什么。
但是对于李迪三人而言,却十分新鲜。
入夜以后。
寇季流露出疲惫的神色的时候,李迪仍旧兴奋的拽着寇季的衣袖问道:“在遥远的西方,真有一座建在空中的城池,真的有摘不完的果树,喝不完的甘甜牛奶?”
寇季瞥了一眼十分兴奋的李迪三人,取了四根筷子,撑起了一个圆盘,指着盘子道:“在上面建造一座城池,就是空中城池……”
种世衡惊愕的道:“那得多大多长的柱子,才能将城池撑在空中?人力能完成吗?”
角厮罗有些阴晴不定的道:“难道世上真有神佛?”
李迪有些语气不定的道:“子不语……”
寇季打断了李迪的话,淡淡的道:“秦汉时期留下的长城,秦汉时期留下的驰道,在许多人眼里,也是人力不可完成的奇迹,还不是活生生的出现在各位眼前了?
千佛洞内那上千的石窟,丈高的石佛,在遥远的西方人眼里,也是人力难以完成的,还不是轻而易举就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那撑起空中城池的柱子,又岂是人力所能完成的?”
角厮罗有些不确定的迟疑道。
寇季淡然道:“在地上挖一个坑,将石柱一端放在其中,然后用绞索,在上面捆绑成千上百道,就能将其立起。”
种世衡惊叹道:“那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恐怕是难以想象的。”
李迪评价道:“遥远的西方若是真有这么一座城池,那建造城池的人,一定是一位堪比始皇帝的暴君。”
寇季捂嘴打了个哈欠,没有说话。
他有些后悔了。
后悔谈论这个话题了。
他忘了人民对新鲜的事务总是充满了好奇。
也小逊了李迪三人的好奇心。
“寇吏部,那空中城池中摘不完的果子,还有喝不完的甘甜牛奶,又是怎么回事?”
角厮罗十分认真的发问。
寇季道:“挖一个圆形的水渠,派人在一端不断的注入蜂蜜和甘甜的牛奶,其他地方的人自然有喝不完的甘甜牛奶。
至于摘不完的果树……一边有人摘,一边有人往上悬挂,可不就是摘不完吗?”
李迪闻言,愤愤不平的道:“如此劳民伤财之举,百姓们怎会看不穿,怎会当成神迹?”
寇季听到此话,瞥了李迪一眼,不咸不淡的道:“昔年在大庆殿内,有仙人呼风唤雨,召唤神女降临,不是也有人信吗?”
李迪闻言,咬了咬牙,冷哼了一声,便没有再言语。
他已经明白了所谓的空中城池是怎么一回事了,也明白了那吃不完的果子和喝不完的牛奶的神迹,是怎么一回事了。
一群高高在上的人,借着诸天神佛弄出的愚民之举罢了。
想想,他都觉得恶心。
寇季给李迪三人描绘了一个宛若仙境的城池,又亲手戳破了它,将其中的蝇营狗苟放到了李迪三人面前,李迪三人顿时对那空中城池失去了兴趣。
一个个也不再扯着寇季攀谈。
分别起身离去。
送走了李迪三人以后,寇季在城主府内的守卫引领下,到了一座卧房内歇下。
寇季手上诸事顺利,睡的十分沉。
红水河畔的李元昊,却怎么也睡不着。
潺潺河水畔。
扎着一片帐篷。
帐篷内外,有无数人影晃动,却没有几个人发声。
往日里喜欢在闲暇时候角力逗乐的西夏兵马,此刻皆一脸沉痛的坐在帐篷外,遥望着西凉城方向。
那摇曳的火把,似乎随着他们的心情一样,变得有些暗沉。
西夏军营内外,透着一股子哀伤和凄凉。
中军大帐内。
李元昊无神的坐在坐榻,眼中布满了血丝,呆呆的望着营帐外。
在他面前的桌上,摆放着一个十分粗糙的木盒,盒子里盛着一颗人头。
人头上沾满了血迹,看着十分的骇人。
桌前。
野利遇乞再也没有了往日里的从容,他瘫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的盯着李元昊面前的盒子,红着眼在低声的抽搐。
帐篷里的其他西夏将领,一个个垂着脑袋,一脸哀伤。
此次河西一战。
西夏可以说是惨败而归。
不仅没能拿下河西,还将缴获到的金银珠宝、牛羊马匹也丢在了河西。
此外,还折损了两支西夏的精锐兵马。
西夏如今的精锐兵马并不多。
每折损一支,对西夏而言,都是莫大的损失。
昔年。
宋辽一起攻夏,西夏为了抵御两面强敌,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不仅丢失了西夏最富庶的疆土,还折损了近六成的精锐。
那一场大战过后,西夏就剩下了四支精锐。
铁鹞子、定难军、擒生军、强弩军。
铁鹞子、定难军、强弩军,属于常设兵马。
擒生军并不常设,目前在还只是一个雏形。
即便如此,已经比西夏其他兵马要强横数倍。
此次河西一战。
铁鹞子被打残,剩下了不到数百人。
五万擒生军被屠戮一空,一个也没剩下。(史料上记载,擒生军有十万之数,皆是装备精良的悍卒,以擒拿俘虏为主。但那是西夏立国以后,跟现在书中的时间差了十几年,所以此处取五万之数。)
寇季倒是给西夏留了两个,可是李元昊在看到了野利旺荣的脑袋的那一刻,盛怒之下,顺手就把寇季留下的那两个也宰了。
西夏四支精锐,在河西折损了一半。
可以说是损失惨重。
西夏恐怕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恢复元气。
寇季的狠辣,超过了李元昊的想象。
李元昊原以为,他是世上最狠辣的人。
可当他得知了寇季眼睛一眨不眨的吩咐人坑杀了三万西夏降兵以后,才明白,寇季比他狠。
他在肃州不过杀了几千宋军,寇季就屠了他西夏三万人。
他现在后悔了。
后悔自己在肃州下狠手了。
他若是不下狠手的话,兴许那三万西夏降兵,就不会死。
就在李元昊陷入到懊悔当中不可自拔的时候。
一位身形高大的中年汉子,领着几人,进入到了中军大帐内。
李元昊感觉到了动静,几乎毫不犹豫的咆哮道:“谁?!谁敢违背我的军令,擅自闯进中军大帐,活腻了吗?”
“唰唰唰……”
中军大帐内的西夏将军们,几乎毫不犹豫的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但是看到了来人的面目以后,果断收起了佩刀,跪伏在了地上。
李元昊在朦胧的灯火中,瞪着眼睛看了许久,才看清楚来人的面目。
“父……父王?!”
李元昊惊叫了一声。
李德明已经阴沉着脸,走到了李元昊的面前。
李元昊刚刚起身,李德明甩起手,就给了李元昊一个重重的巴掌。
打的李元昊跌坐在了座椅上。
李元昊惊愕的盯着李德明。
李德明不怒自威,冷哼道:“瞧瞧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不过是吃了一场败仗而已,居然变得如此萎靡。”
李元昊慌忙从座椅上爬起来,惊叫道:“父王怎么回来此?”
李德明哼了一声道:“我若是不来此处,也看不到我的儿子,竟然如此没出息。”
“父王,铁鹞子没了,擒生军也没了。可恨的宋人将擒生军屠的一干二净。”
李元昊往李德明身边凑了凑,颤声说。
李德明瞪起眼,“那又如何?”
李元昊愕然的看着李德明。
李德明橫了李元昊一眼,冷冷的道:“打仗,有赢又输那是正常。不能只许自己胜,不许别人胜。天底下没有几个常胜将军,天底下也没有不败的王朝。
所以败了不可怕,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也不可怕。
可怕的是,丢失了斗志。
没有斗志,又如何赢回来?
铁鹞子没了如何?
擒生军没了又如何?
你祖父当年起兵的时候,帐下不过几千人而已。
他若是跟你一样,没有斗志,早就被宋人生吞活剥了。
他以顽强的斗志,率领着几千人,在西北冲杀,几经败仗,百折不挠,最终连战连捷,扫清了西北所有的敌人,雄踞西北,为我西夏奠定了身后的根基。
所以,吃了败仗不可怕。
只要有斗志,总有一天,我们又会重新站起来。
挥兵南下,将我们今日遭受到的耻辱,全部夺回来。”
李元昊咬着牙,憋红了脸,沉声道:“孩儿明白……”
李德明盯着李元昊,继续道:“在你没有恢复斗志之前,我不会再让你领兵。”
李元昊重重的点头。
李德明见此,脸色才缓和了几分,道:“以后的一段日子里,你就跟着夏先生学习。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宋人,如何跟宋人勾心斗角,如何去战胜宋人。”
“夏先生?”
李元昊有些不解的看着李德明。
李德明目光落在了身后不远处的一道人影身上,笑道:“夏先生,小儿以后就交给你了。”
那位被唤作夏先生的人,缓缓走到了李元昊近前,不卑不亢的对李德明拱了拱手,“鄙人义不容辞……”
李元昊惊愕的瞪大眼,“夏竦?!”
被李德明唤作夏先生的人,正是从大宋叛逃而出的夏竦。
李元昊对夏竦可是十分熟悉。
夏竦以前在西北担任防御使,没少跟西夏打交道。
西夏关于夏竦的文书,足足装满了一箩筐。
夏竦对李元昊淡淡的道:“鄙人现在叫夏元,你可以称呼我一声先生。”
李元昊怒不可执的道:“你一个宋人,有什么资格当我的先生?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宋人。”
李德明闻言怒了,盯着李元昊咆哮道:“不得对夏先生无礼!”
夏竦摆了摆手,淡淡的道:“李国主不必如此,让我跟太子殿下说两句如何?”
李德明凶狠的瞪了李元昊一眼,没有再开口。
李元昊咬着牙瞪着夏竦。
夏竦盯着李元昊淡淡的道:“你知道你为何会败吗?”
第0560章 两个有眼无珠的人
李元昊瞪着夏竦,默不作声。
夏竦又问道:“你了解寇季吗?”
李元昊微微眯了眯眼,皱起了眉头。
夏竦三问,“你了解寇季出现以后的大宋吗?”
李元昊眉头瞬间皱成了一团。
他犹豫再三,咬牙道:“我了解……”
夏竦失笑道:“你要是真的了解寇季,真的了解寇季出现以后的大宋,你就不会败。”
李元昊反唇相讥道:“你了解?”
夏竦脸上的笑容一敛,叹了一口气,“我也不了解,我若了解寇季的话,我就不会败。”
李元昊冷哼道:“那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
夏竦淡然道:“我虽然不了解寇季,但我对寇季的认知,却比你多。”
不等李元昊开口,夏竦继续说道:“临来的路上,我已经从李国主口中,得知了此次战事的始末。沙州城一战,你若是不那么托大,果断一点,在城内宋军兵困马乏的时候,会同黄头回纥的兵马,强夺沙州城。
恐怕寇季连沙州城也进不了。
黄头回纥的兵马被迫返回黄头回纥以后,你若是不惜一切代价,强攻沙州城。
寇季也进不了沙州城。
两次机会,你皆没有抓住。
不是因为你看不到机会,而是因为你过于傲慢,小逊了寇季。
以为寇季跟其他的大宋文臣一样,对兵事一窍不通。
你心里或许想着,等到寇季到了,仗着你手里的铁鹞子,一举击溃所有的宋军,让宋军以后再也不敢出现在西域。
但你在想此事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实力?”
李元昊咬了咬牙,不甘的微微低下头。
夏竦说中了他所有的心事。
夏竦见李元昊低下头,淡淡的笑了笑,训诫道:“寇季在黄头回纥境内,以极少的兵力,击溃了黄头回纥十五万精兵的时候,你就应该警醒。
你那个时候就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强攻沙州城。
若是拿不下沙州城,就应该果断撤退。
而不是盘据在沙州城外,静等寇季到来,跟寇季一决高下。
你不了解寇季,对寇季的认知也十分少。
寇季是一个极善于谋划,手段又层出不穷的人。
他若是没有克制你手里铁鹞子的办法,就不会带着人孤军赶往沙州城。
所以,沙州城之败,败在了你骄傲自大,败在你小逊对手,败在你不了解对手,就冒然做决定。”
李元昊闻言,头垂的更低。
夏竦继续笑道:“阳关之败……你在玉门关、阳关的谋划,可以说是十分出色。纵然是我,处在你之前所处的位置上,也不一定能想出一计两面的谋划。
但你还是没有将寇季算计去。
朱能、李昭亮。
镇**、兴**、重甲骑,皆在你算计之列。
但你却唯独没有算寇季。
你大概觉得,寇季的火器,在沙州城内已经用完了,所以不可能再拿出火器。
离开了火器,离开了重甲骑,寇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宋文官?
对不对?”
李元昊的头一下垂到了胸口上。
夏竦又说中了。
夏竦没有再笑,而是叹息了一声,“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虽然寇季是我的死敌,但我不得不承认,寇季是一位人杰。
如此人杰,就像是黑暗中的明珠,璀璨耀眼。
但凡心怀天下的人,无一不注视他。
辽皇耶律隆绪,不惜以一位公主,一位王子为诱,也要留下他。
可见辽皇有多看重寇季。
如此人杰,怎么就入不了你的眼呢?
你若重视他,你就应该了解他在大宋所作的一切。
你若是知道他在大宋所作的一切。
你就应该知道,他手里的火器即便是用完了,也能在关键时候拿出新的。
你若是知道他能拿出新的火器,又怎么可能让他的火器在阳关逞威?
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谋划毁于一旦?”
李元昊牙齿咬的咯嘣作响,心中的耻辱感一下子用上头,浑身都在颤抖。
夏竦就像是没看到李元昊的神情一样,幽幽的叹息道:“阳关之败,败在你有眼无珠。至于西凉城之败,不说也罢。
你在阳关的谋划既然已经败了,就应该明白大势已去,就应该知道急流勇退。
你居然还想着跟西凉城内的野利旺荣,夹击李昭亮部,给宋军造成一次重创。
既然大势已去,为何还要用这种昏招?
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李元昊攥紧了双拳,浑身哆嗦着没有说话。
夏竦盯着李元昊道:“现在,我有资格做你先生吗?”
李元昊仰起头,瞪着夏竦道:“我可以认你做先生,但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夏竦一愣,示意道:“你问……”
李元昊一字一句的道:“你为什么会败?”
夏竦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浓浓的叹息了一声,“跟你一样,有眼无珠。看错了靠山,看错了盟友,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李元昊冷哼一声,“原来你跟我一样……”
夏竦刚要说话,就听李元昊继续说道:“听你话里的意思,你并不是真心实意投靠我大夏?”
李德明眯了眯眼,瞥了一眼夏竦,没有说话。
夏竦没有看李德明,也没有在意李德明的神色,他盯着李元昊道:“我跟你不一样……你败了,是你的错。我败了,却不是我的错。
还有,我投靠你们,也属于迫不得已。
但凡大宋有人能跟寇季祖孙抗衡,我也不会投靠你们。
我的一生,毁在了寇季祖孙手里。
我要用我的余生,毁掉寇季祖孙。
我一个人的力量,还不足以毁掉寇季祖孙,所以我要借助你们的力量。”
李元昊冷哼道:“难道宋皇也抗衡不了寇季祖孙吗?”
夏竦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李元昊,“大宋皇帝能在龙椅上稳如泰山的坐着,凭借的就是寇季祖孙的力量。他如今能在大宋朝堂上耀武扬威,凭借的也是寇季祖孙的力量。
他会蠢到挖断自己在朝堂上屹立的根基?”
李元昊被羞辱的脸颊通红,咬牙道:“那你为何不选择更强的辽国,反而选择了我大夏?须知,辽国更加强大,更容易帮你报仇。”
夏竦再次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李元昊,“辽皇耶律隆绪强势,天下人皆知。他在朝堂上任用南面官,也只是用南面官做事而已,很少听取南面官的意见。
我若投了他,他绝对不会听取我的意见。
我若想借辽国之力报仇,也得等他死了以后。
辽皇耶律隆绪比寇准年轻,等他死了以后,寇准的尸骸估计都烂了。
我又找谁报仇去?”
李元昊哼声道:“那你凭什么认定,我们父子会听从你的意见?”
夏竦瞥了李德明一眼,见李德明做出了聆听状,就淡淡的道:“你们接连惨败,手里富庶的地方,已经所剩无几。
你们想要再次变强,唯有和大宋交手才行。
即便现在还没能力跟大宋交手,也得跟大宋斗智斗勇,谋取更多的好处,壮大自己。
在你们眼里,攻城略地才是战事。
在我眼里,两国邦交也是战事。
我虽然不能借着两国邦交,毁掉寇季祖孙。
但却能借着两国邦交,给寇季祖孙制造无数的麻烦,削弱他们的力量。
等到他们的力量削弱到了我们可以抗衡的地步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一拥而上。”
“你……”
李元昊还要再次开口发问。
一直在一边默不作声的李德明終于开口了,他冷哼了一声,对李元昊喝斥道:“不得对先生无礼。”
夏竦到西夏已经有数月了,跟李德明也聊过许多。
但却从没有跟李德明推心置腹的谈过。
李德明深知夏竦是一个有才干的人,所以有心用他。
但是夏竦不愿意跟他推心置腹的谈话,他对夏竦有怀有一些戒心。
如今夏竦为了说服李元昊,将心里的话全部说了出来,李德明也对夏竦放下了戒心。
夏竦是不是真心投靠西夏的,李德明并不在乎。
猛然冒出一个敌国的封疆大吏,跑到他面前说,愿意跟着他混,愿意为他赴汤蹈火,愿意为他卖命,他也不会信,更不敢重用。
相反,夏竦这种为了报仇,投靠西夏,想要借助西夏力量的人,他反而可以放心的用。
忠不忠诚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能力、有才干、又不会损坏西夏利益。
李德明掌权多年,深知朝堂之上,不可能满朝忠臣。
朝堂之上,忠臣永远是极少数的那一部分。
更多的是那些拥有着共同利益,或者为维护共同利益卖力的大臣。
此外还有一些心怀鬼胎的人。
忠臣有忠臣的用法。
能臣有能臣的用法。
即便是奸佞,也有奸佞的用法。
只要用的好,不论什么身份的大臣,都能为朝堂出一份力。
李元昊听过李德明的反应,知道了李德明已经认可了夏竦,他便不再追着夏竦继续盘问,而是垂下头,向夏竦一礼,称呼了一声先生。
夏竦满意的点点头。
李元昊不是真心诚意的拜他为先生的,夏竦感觉的出来。
但夏竦并没有在意。
他看得出李元昊十分的看不惯宋人,自然不可能对他有太多恭敬,更不可能将他当成真正的人生导师一样尊敬。
夏竦的心思很简单。
他就是想报仇。
只要能借助西夏的力量报仇,其他的一切,他都可以不在乎。
那怕会培养出一头会反噬的狼,他也不在乎。
李元昊拜了夏竦为先生以后,中军大帐内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李元昊这才有机会向李德明问出心中的疑惑,“父王是何时到的?为何要来河西?”
李德明走到了主位上坐下,道:“昨日便到了……之所以来河西,是因为长城边上的探马回报,说是清涧城的种世衡动了,所以我过来看看。”
李元昊心头一动,“父王是担心我?”
李德明瞥了李元昊一眼,没有说话。
他儿子明显是说了一句废话。
若不是担心李元昊的安危,他何至于跑到红水河来。
趁着清涧城空虚,在清涧城厮杀一番,也比跑到这里来强。
虽说不一定能拿得下清涧城,但是能趁机掠夺不少人口、粮食。
李元昊通过李德明的反应,也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一句蠢话。
他干咳了一声道:“父王可带了兵马?”
李德明淡淡的道:“五万定难军,皆在五里外。”
李元昊一下急了,“那父王为何不带兵驰援西凉城,救出旺荣将军?”
李德明皱起了眉头,冷哼一声,“怎么救?上去添油吗?铁鹞子损失殆尽,拿什么应对对方的重甲骑?寇季手里的火器还有没有,谁知道?对方有二十万重兵囤积一处,我们手里能战的,只有五万多人。
你手里那些残兵败将,能打得过谁?
打得过李昭亮手里的兴**,还是打得过角厮罗手下的五万青塘精骑?
你是觉得铁鹞子和擒生军覆灭还不够,还要搭上定难军吗?”
李元昊脸色涨的通红,他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一句蠢话。
他说蠢话,不是因为他蠢,而是因为他此刻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已经无法理智的思考问题。
李元昊思量了一下,迟疑了许久,才再次开口,“那父王为何昨日不肯现身?”
李德明长叹了一声,“我在等,等一个交换俘虏的机会。可惜没有等到。你在肃州杀的足够狠,想要借此震慑宋人。
却没料到,有人比你更狠,不惜放弃交换俘虏所获得的利益,也要杀死所有人。
寇季,当真不能以常理度之。
此人狠的像是个疯子。”
李元昊迟疑了一下,重重的点头。
“明日,班师回朝……回去以后,遣使前往大宋,向大宋表明我们臣服的态度,同时告诉大宋,我大夏绝对没有跟大宋作对的意思。
顺便让使臣在大宋哭诉一下寇季在西凉城通杀我西夏三万儿郎的事情。
让大宋朝堂上那些仁义君子们,去找一找寇季的麻烦。”
“喏……”
……
红水河畔发生的一切,寇季等人毫不知情。
被李德明称之为疯子的寇某人,睡的那叫一个香甜。
他呈大字形,在床上摆了一夜。
毫无形象可言。
第0561章 经略河西之地
翌日。
寇季起了个大早,起床以后伸了个懒腰,洗漱了一番。
刘亨手下的亲事官,踏着黑靴,匆匆进了寇季的卧房。
“寇钦差,红水河畔的西夏兵马退了……不过……”
“不过什么?”
寇季一边用汗巾擦脸,一边疑问。
亲事官沉吟道:“卑职的人在红水河畔的东北角处,发现了一些西夏兵马的踪迹。人数不少,卑职的人没敢接近。”
寇季放下了汗巾,凝起了眉头,“能确定对方什么身份吗?”
“定难军!”
“定难军?”
寇季迟疑了一下,道:“定难军是违命侯李德明的亲军,一直伴随在李德明左右。定难军出现在红水河畔……”
寇季仰着头,疑问道:“莫非李德明到了?”
亲事官沉吟道:“卑职也觉得李德明到了……”
寇季若有所思的道:“你下去,吩咐你的人密切的注意着李德明的动向,我去找朱能、李公等人商讨一下,看看李德明到河西究竟是什么目的。”
亲事官答应了一声,立马退出了房门。
寇季穿戴整齐,准备去找朱能等人。
刚出了门,就看到了亲事官折返了回来。
寇季疑问,“还有事?”
亲事官赶忙道:“卑职刚出了门,就撞上了手下的人,据卑职手下的人禀告,红水河畔的定难军退了,跟李元昊率领的兵马一起,沿着长城往东北而去。”
寇季愣了愣,“李德明带着定难军过来,什么也没干,就跑回去了?”
李德明带着几万大军出来溜着玩?
可能吗?
以李德明的身份和地位,他不可能做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寇季思量了一下,沉吟道:“李德明应该是得到了种世衡离开了清涧城的消息,所以带着兵马赶到了河西,他应该是怕自己的儿子被我灭了……
这么想的话,李德明的行为就说得通了……”
寇季对亲事官道:“李德明此人,比李元昊可厉害多了,不能小逊。虽然我已经猜出了李德明的意图,但还是得防着。
你派人沿着长城一线追过去,确定了李德明带人离开了河西附近以后,再回来禀报我。”
“喏……”
亲事官答应了一声,迈步离开。
“虚惊一场……”
寇季摇摇头,迈步出了门,刚走到了门口,就看到了朱能。
朱能顶着一双黑眼圈出现在了寇季面前,声音略带疲惫的道:“财货已经清点清楚了,所有的铜钱、金银珠宝、古物字画,折成铜钱,约五千四百三十六万七千八百四十一贯。”
寇季拿过了帐册,仔细翻阅了一下,确认了没有太大纰漏以后,将帐册还给了朱能,道:“将属于青塘的那一部分,折成金银,给角厮罗送过去。”
金银虽然值钱,但是在大宋,终究不是主流货币。
交子通行以后,用金银当作货币使用的交易就更少。
金银拿回了大宋,基本上会被囤房在库房里,使用率不高。
反倒是铜钱,拿回了大宋,立马就能用。
寇季自然要铜钱,不要金银。
朱能点了点头,拿着帐册准备下去做事。
寇季张了张嘴,有心说话,思量了一下,还是没说出口。
他找到了李迪,邀请李迪一起用饭。
饭桌上。
寇季对李迪道:“皇城司的人在红水河畔发现了李德明的踪迹。”
李迪有些意外的道:“李德明出兴庆府了?”
寇季点头。
李迪低头思量的一二,笑着道:“李德明八成是来救儿子的。李元昊是他最看重的儿子,是他钦定的继任者。
他自然不会看到李元昊折损在河西。
想必是种世衡离开了清涧城的事情,被他发现了。”
寇季微微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李德明此人十分狡猾,我们在没有摸清他的具体动向之前,还是不能轻易的下结论。”
李迪瞥向寇季,“你打算怎么做?”
寇季沉吟道:“我已经派遣皇城司的人去盯着李德明了。为了避免李德明突袭清涧城,种世衡必须带着兵马尽快回去。
青塘兵马应该不会长久的留在西凉城。
应该这两天就走。
没了这两支强兵,我们就没办法轻举妄动。
所以镇国、兴国两军,暂时得留在西凉城。
我也要坐镇西凉城。
您老需要忙活一下,走一趟瓜州、肃州、甘州等地,将沙州城里那些愿意留在河西的百姓们安排一下。”
李迪愣了愣,问道:“套用沙州那一套开荒的办法?”
寇季点头。
李迪苦笑道:“一万多民夫,一人分一万亩,也分不完河西的土地。”
寇季抿了抿嘴,感叹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得尽快的在河西所有的土地上,打上我们大宋的痕迹,让所有能注意到河西之地的人知道,河西已经归了我大宋。”
李迪叹了一口气,道:“人太少了……”
寇季思量了一下,道:“将此次随军而来的民夫,全部纳入到开荒和种树的队伍当中。”
李迪皱着眉,没有说话。
寇季继续道:“每人给他们配备一个甘州回鹘的族人,或者黄头回纥的俘虏。还可以允许他们在河西安一个临时的家。
告诉他们,他们开垦出的良田,第一年种出的庄稼,他们可以拿走九成。
第二年他们可以拿走七成。
除了沙州、瓜州两地外,其他地方的土地开垦,不做限制。
他们若是有能力,开垦一万亩都行。
再告诉他们,愿意留在河西三年,且跟沙州回鹘,或者甘州回鹘女子生下孩子的,他们走了以后,孩子可以继承他们开垦出的所有田产。”
李迪愕然的盯着寇季。
寇季的想法,在李迪看来,有些疯狂。
让那些不愿意移居在河西的民夫,在河西安一个临时的家。
此事若是传回了大宋,大宋的百姓恐怕得闹起来。
李迪咬咬牙道:“特殊时期,用特殊之法,老夫能够理解。但是让他们在河西安家不行。”
寇季挑起了眉头。
李迪又补充了一句,“生孩子可以,住在一起也可以,我们可以默许这一类的事情,但绝对不能鼓动他们在河西安家,更不能将此事摆在明面上。”
寇季思量了一下,点头答应了李迪的提议。
李迪又道:“老夫可以去信给朝廷,你也可以去信给朝廷,让朝廷将一些罪囚、犯官,以及一些穷苦无依的人迁移过来。
此外,老夫需要一些人帮老夫管辖那些百姓。”
寇季沉吟道:“此次征战河西,有功的将士颇多。其中一些伤残的,以后恐怕没办法继续在行伍里征战,我准备将他们中间愿意留下的,安置在河西各处,给他们委任一些小官小吏的职位。”
李迪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你这是在挖三衙的墙角……”
寇季挑了挑眉头,撇嘴道:“他们若是回了大宋,朝廷能管他们下半辈子,还是三衙能管他们下半辈子?”
李迪当即默不作声。
寇季也不多话,对李迪道:“事不宜迟,您今日就启程。”
李迪吃过了饭,派人通知了朱能、种世衡、李昭亮三人,又派人去知会了吉颜。
朱能和李昭亮,在军营里动员了一圈,有近两千多受伤的将士,愿意留在河西。、
李迪根据他们的功劳,以及他们在军中所担任的职位,相继给他们委派了官职。
种世衡则没动员多少人,他只交给了李迪一千多俘虏。
那是他在进入河西以后,攻城略地的时候俘虏过来的。
从他进入到河西,到他赶到西凉城,他足足俘虏了八千多西夏兵马。
他交给了李迪一千,另外七千,他要领回去自己用。
河西缺人。
西平路也缺人。
朝廷拿下西平路没几年,期间倒是迁移过去了不少百姓,但西平路的人口缺口依然很大。
许多地方都是地广人稀,需要人去开垦,需要人去做工。
种世衡能匀出一千俘虏给李迪,也算是给足了李迪和寇季面子。
种世衡的匀出了俘虏,提醒了寇季。
种世衡在西行的路上,俘虏了近八千人。
那么青塘兵马在赶往西凉城的时候,恐怕也俘虏了不少人。
寇季立马跑到了青塘兵马大营里,找到了角厮罗。
仔细询问过后发现,角厮罗果然俘虏了不少人,其中数量最多的居然是甘州回鹘的族人。
李元昊在占领了西凉以东的土地以后,没有分派出去多少兵马治理。
只分派出去了少量的兵马,管束着甘州回鹘族人,维持地方。
所以角厮罗在赶往西凉城的路上,足足俘虏了四千多西夏兵马,近三万甘州回鹘族人。
寇季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以后,立马反应了过来。
种世衡那厮,肯定給他撒了慌。
种世衡在赶往西凉城的路上,一定也俘虏到了甘州回鹘的族人。
但是他却没有匀出来的意思。
对此,寇季只能埋怨两句,种世衡不诚实,除此之外,没办法说其他的。
毕竟,河西缺人。
西平路也缺人。
种世衡又不是圣人,不可能挖自己的墙角,填补寇季需要的窟窿。
寇季在角厮罗的陪伴下,去青塘的俘虏大营里晃荡了一圈以后,就提出了购买俘虏的意思。
角厮罗没有拒绝,当场拍板答应。
二人商讨了一下,角厮罗几乎是半卖半送的将那些俘虏交给了寇季。
对青塘而言,在河西捕获的俘虏,可有可无。
青塘拿下了黄头回纥南境的土地,吞并了近六成的黄头回纥族人,除了一些黄头回纥的大部族需要拉拢以外,剩下的黄头回纥人,皆会沦为青塘的奴隶。
这一部分人,就足够青塘消化很久了。
寇季买下了青塘的俘虏,交给了李迪,李迪手里的人数一下子变得十分充裕。
李迪在点齐了人数以后,带着近十三万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西凉城。
其中甘州回鹘的族人接近九万。
西夏俘虏数千。
大宋将士数千。
大宋民夫数万。
李迪走后没多久,种世衡向寇季辞行,离开了西凉,返回清涧城去。
角厮罗在种世衡离开的当日,也想寇季辞行,带着此行的缴获,带着他的兵马,离开了西凉。
西凉城内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座由镇**、兴**组成的兵城。
兵城只维持了七日。
七日后。
寇季得到了皇城司探子的消息。
李德明、李元昊父子,带着定难军,以及一些残部,离开了河西的范围之内。
寇季彻底的放松了下来。
然后,寇季摆了一桌酒席,请了朱能和李昭亮二人到了西凉城的城主府。
朱能、李昭亮二人,近些日子有些春风得意。
在他们看来,他们此次在河西之功,足以封公封侯。
所以二人见到寇季的时候,说话声音很大。
“寇小子,你找我们何事?”
朱能大步迈进了城主府堂上,大大咧咧的开口发问。
坐在堂上的寇季翻了一个白眼,取下了悬挂在一边的天子剑,啪一声拍在了桌上。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朱能嘴角抽搐了一下,拱手道:“朱能见过寇钦差……”
李昭亮嘲笑了朱能两句,对寇季拱手道:“李昭亮见过寇钦差……”
寇季点点头,请二人坐下,道:“根据皇城司的探子回报,西夏兵马已经全部撤回了西夏。镇国、兴国两军,屯驻在西凉城,也就没有意义了。”
李昭亮略微有些兴奋的道:“你要班师回朝?”
此次河西大胜。
寇季等人班师回朝,自然是特别有面子,一路上呼呼喝喝、吹吹打打的回去,肯定十分风光。
若是赵祯起意,亲自迎出十里地外,那就更有面子。
赵祯再赐给他们高官侯爵,那一瞬间就会变得风光无限,成为汴京城里最红的那个人。
世人皆知,虚名不可取,偏偏世人皆贪虚名。
李昭亮和朱能也不例外。
寇季淡然道:“班师回朝还很早……如今河西初定,我们不宜这么早离开。我的意思是,将你们二人手下的兵马,分成数股,暂时分派到各地坐镇。
顺便在各地开垦一些良田,种一些树木。”
第0562章 寇财神
“让禁军将士去开荒?!”
李昭亮觉得寇季在跟自己开玩笑。
禁军是什么?
职业兵。
大宋兵马之精锐。
杀人利器。
他们怎么能去种田呢?
他们又不是前唐的府兵。
寇季侧头看向李昭亮,疑问道:“有什么不对的吗?”
李昭亮叫嚷道:“他们可是朝廷的兵马!兵马!不是农夫,也不是民夫!此举三衙和枢密院都不会答应的。”
寇季淡然道:“我要三衙和枢密院答应有什么用?他们答应就行。”
李昭亮见寇季一意孤行,只能丧气的道:“那你去跟他们说,反正我是不会去跟他们说的。若是我把他们当成了苦力用,以后上了战场,他们指不定会在我背后放冷箭呢。”
寇季点头道:“此事我自然会去跟他们说,我只是知会你们一声,让你们配合。”
李昭亮听到这话,立马问道:“你让他们去开荒,他们哪还有时间陪着我们班师回朝啊?若是没有他们陪衬,怎么彰显出我们三人的勇武?”
“班师回朝?”
寇季淡然一笑,“早着呢……”
只要寇季不急着班师回朝,只要寇季能够养得起这些兵马,拖延大半年时间还是没有问题的。
从河西递回朝廷的文书,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时间,一来一回,一个月就过去了。
等朝廷班师回朝的公文送到了河西以后,寇季推推拖拖,又能糊弄出一个月时间。
然后找个由头,给朝廷去一份公文,声称河西有残敌,又或者黄头回纥的战事出现了变化,需要兵马坐镇。
又能拖延几个月。
一晃儿,就能拖到秋日。
等到秋日丰收以后,粮草满仓,河西之地有了发展的底蕴。
再领着兵马班师回朝也不迟。
寇季心里有盘算,却不打算告诉朱能和李昭亮二人。
他们二人还幻想着赵祯在汴京城外亲迎十里地的场面呢。
也在幻想赵祯三次功臣的场面。
他们二人就是想借着此次开疆拓土的功劳,在汴京城里风光一把。
若是能赐浴汤池,那就更风光。
他们毕生的追求,几乎都能满足。
寇季若是告诉他们实情,他们二人恐怕得原地爆炸不可。
寇季跟朱能、李昭亮二人通了一口气,就去城内的军营里召集将士。
寇季聚齐了将士们以后,也没有说太多的废话,第一句话。
“诸位在河西建立的功勋,本官已经写成奏疏,呈报给了官家,相信朝廷的赏赐,不久以后就会送到诸位手里。
本官在此,提前预祝诸位,升官发财。”
将士们听到寇季这话,一个个喜不自胜的回应着。
等到将士们的呼喊声小了一些后,寇季再次开口,“升官发财,那是大喜事。诸位想不想喜上加喜?”
将士们闻言,微微一愣。
寇季见没有人回应,就叹息了一声,“可惜了……本官费尽周折,耗费了无数人情,才为诸位争取来的好处,诸位既然一点儿想要的意思也没有。”
将士们再次一愣。
当即就有人开口疑问道:“寇……寇钦差,不知您口中所说的好处,是什么?”
寇季长叹了一声,“本官跟随诸位征战数月,深知诸位的辛苦。诸位虽是禁军,可除了军备以外,吃的差,住的也差,每年所得的一点点的军饷,全部送回了家中,养了妻儿老母。
本官听说,诸位中间一些家中子嗣的,每年得到的军饷,连子嗣都养不起。
别人家里的孩子,逢年过节,有新衣穿,有肉吃。
可诸位当中一些人的子嗣,逢年过节,只能传带有补丁的衣服,吃一些冷粥冷饭。
本官得知此事以后,心痛不已。”
寇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诸位为了我大宋,抛头颅,洒热血,不惜流干身体中的鲜血。饶是如此,家中的妻儿仍然吃不饱。
凭什么?
为什么?
凭什么我们把命都豁出去了,家中的妻儿老母依然过的凄凄惨惨。”
将士们听到这话,一些人黯然的垂下脑袋,一些人却不以为然。
寇季见此,继续说道:“本官知道,诸位当中有一些人,在此次河西战事当中,所获的功劳不少。根据你们的功劳,朝廷赏赐的钱财,足够你们家中的妻儿老母,滋润的过一段日子。
可是,滋润一段日子,你们就满足了吗?
朝廷赏赐给你们的钱财,你们家中的妻儿老母花光了以后,又拿什么去过活?
朝廷以后若无战事,诸位连再次获取赏赐的机会都没有。
只能依靠着那点微薄的俸禄,再次过上缺衣少食的日子。”
此话一出。
几乎所有将士垂下的脑袋。
唯有一些将官们不为所动。
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官,在河西之地又建立了许多功勋,升官发财那是必然的。
官会越做越高,俸禄也会越来越多,不需要靠着朝廷的赏赐过日子。
但他们终究是少数人,寇季也懒得搭理他们。
寇季见将士们垂下了脑袋以后,沉声道:“本官深知诸位的不易,所以本官上书朝廷,上书官家。拼着被满朝文武弹劾的危险,拼着被官家罢官去职的危险,为诸位争取来了一个发财的机会。”
将士们抬起头,敬重的看着寇季。
有人沉声问道:“什么机会?”
寇季握了握拳,沉声道:“本官为尔等争取了一年开荒种田的机会。”
将士们闻言,皱起了眉头。
当苦力吗?
寇季继续道:“开多少荒田,随你们。种多少粮食,种什么粮食,也随你们。本官需要你们记住的是,你们种出的粮食,全归你们个人所有。
不纳税!
诸位在一年后班师回朝的时候,若是不愿意带着粮食回朝,本官可以派人,以汴京城的粮价为准,买下诸位手里的粮食。
粮种、农具。
本官无偿的给诸位。
在诸位开荒种田期间,诸位的军饷,一分也不会短缺。
朝廷照例发放。”
将士们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不纳税?
随便种多少?
以汴京城的粮价收购?
带薪耕田?
好家伙。
种几百亩地,岂不是发了。
有心思活络的将士,当即开口,“寇钦差,卑职等人若是忙不过来,可否请远在百里之外的家人过来帮忙?”
寇季眉头一挑,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本官好人做到底,随了你们的心意……本官只希望,朝廷因为此事将本官罢官去职以后,诸位莫要落井下石就好……”
“咚……”
当即有将士重重的单膝跪在地上,沉声道:“寇公大恩,小人默记于心。他日若因此遭难,小人愿供养寇公百年。”
“小人亦是如此……”
“小人也一样……”
“……”
一个个将士单膝跪地,郑重的向寇季承诺。
他们自称小人,而非卑职。
也就是说他们是以个人的身份,向寇季承诺。
寇季背负双手,叹了一口气道:“速速去军中的文书处录名,然后文书会分配诸位的去向,诸位在得到了地名以后,尽快赶过去,多占一些好田。”
将士们齐齐抱拳,对寇季一礼,起身快速的赶往军中的文书处。
朱能、李昭亮二人,站在军营一角,早就看傻了眼。
朱能愣愣的看向了李昭亮,喃喃道:“你看到了什么……”
李昭亮张着嘴,震惊道:“看到了数值不尽的钱财,涌进了寇府。”
朱能咽了一口唾沫,道:“我们是不是大傻子?”
“嗯……”
李昭亮毫不犹豫的点头。
在将士们眼里,寇季是一个堪比圣人的大好人,帮他们争取到了发财的机会,还愿意搭上无数钱财,收购他们种植出的粮食。
可以说天底下没有比寇季再好的好人了。
但在李昭亮和朱能眼里,却是另一番模样。
将士们去开荒种田,确实能得到许多好处,可寇季得到的更多。
寇季免了将士们种田要缴纳的税负,无偿给将士们提供了粮种和农具,看似付出了数量庞大的一笔钱。
可他却获得了百万亩、千万亩的良田,甚至更多的良田。
将士们开完荒,走了。
地给寇季留下了。
和那数量庞大的地比起来,那点微不足道的粮种、农具算什么?
那点粮食的差价又算什么?
至于将士们的军饷,那根本不需要寇季出钱。
只要将士们是禁军所属,那怕坐在哪儿养膘,朝廷也不会短缺他们一文钱的军饷。
“李昭亮,跟寇季比起来,你们那几家捞钱的手段,真是不堪入目啊。你们费劲了心机,耗费了无数人力,几代人捞的钱,还不如人家动一动嘴皮子呢。”
朱能缓缓回神以后,由衷的感叹了一声。
李昭亮却没有在意朱能的讥讽之语,反而一脸郑重的道:“我得去找寇财神谈谈。”
“我也去……”
“……”
寇季刚走出了军营辕门。
朱能、李昭亮二人就追了上来。
“财神爷,等等……”
寇季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们二人会追上来,所以在听到了他们的呼声以后,停下了脚步。
寇季回身,盯着朱能、李昭亮二人,似笑非笑的道:“我什么时候成财神爷了?”
“刚刚……”
李昭亮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寇季翻了个白眼,撇撇嘴道:“眼红了?”
朱能一脸迟疑,没有说话。
李昭亮则果断的点头道:“眼红了……”
寇季拿起了架子,道:“刚才在城主府,你们两个可一点儿也不眼红啊。”
朱能苦笑道:“我们也没有料到,你真的能说动那些将士们,去帮你开荒啊。明命是忽悠他们去卖力的事情,可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为他们谋福了。”
寇季板起脸,道:“瞎说……将士们那是给自己开荒,不是帮我开荒。”
朱能、李昭亮二人对视了一眼,一脸苦笑。
寇季明显是给他们二人打官腔。
李昭亮沉吟了一下,果断道:“十万亩,条件你开……”
朱能赶忙跟着道:“一样……”
开荒河西之地,属于战争的红利之一。
用的还是李昭亮和朱能的人。
但李昭亮和朱能却没有空口白牙的问寇季要地。
原因很简单。
寇季在城主府,请他二人出面的时候,他们二人没答应。
寇季如今自己说服了那些将士,那所得的好处,寇季一个人可以独享。
李昭亮、朱能二人想占好处,就得付出一定的代价。
就像是交智商税一样。
自己没智慧,占人家智慧的好处,就得付出代价。
朝堂上一些背地里的交易,基本上都遵循着这个规矩。
“十万亩?”
寇季愕然的看着李昭亮和朱能二人。
李昭亮心头一跳,试探的道:“多了?”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
李昭亮沉吟道:“九万亩也行……”
寇季瞥了李昭亮一眼,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李昭亮紧追着寇季的脚步喊道:“八万亩也行啊……”
眼见寇季依旧没有停脚。
李昭亮咬咬牙道:“最低七万亩,不能再低了……”
寇季脚下一顿,回过身,鄙夷的看着李昭亮,“咱就不能有点出息?”
李昭亮、朱能愕然的盯着寇季,不明白寇季的意思。
寇季瞪了二人一眼,咬牙道:“河西之地能耕之地,以千万亩计。留在河西的百姓能占多少?留在河西的那些将士们又能占多少?
黄头回纥的俘虏、甘州回鹘的族人,不愿意留在河西的民夫和将士们开垦出的土地,都是我们说了算。
数十万人开荒,能开垦出的田地,多到你们难以想象。
二十万亩地,你们也好意思张口?”
李昭亮、朱能惊愕的瞪大眼。
“你……你的意思是我们要的少了?”
“没有五十万亩,你们好意思张口?”
李昭亮惊恐的道:“你疯了?我们在河西占五十万亩地,朝廷能答应,满朝文武能答应?”
“朝廷为何不答应?满朝文武又为何不答应?只要咱们能把地种上,足额的给朝廷缴税,朝廷绝对答应。至于满朝文武,就更不用担心。
他们想要在河西谋好处,就绝对不敢在河西的问题上,给我们挑刺。”
寇季淡然的说道。
李昭亮沉吟道:“你打算放满朝文武进来捡好处?”
寇季翻了个白眼,“不然呢……”
李昭亮咬了咬牙,“我们打下的河西,自然应该由我们分配。”
寇季没好气的道:“你以为你姓赵啊?”
不等李昭亮开口,寇季就撇撇嘴道:“你自己也是利益场里滚出来的,你应该明白。独占好处的人,没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河西的利益,终究是要让出去一部分的。
趁着现在分配权还在我们手里,我们可以把肉吃了,然后把骨头和汤留给别人。”
李昭亮有些不甘心的道:“朝堂上看不惯我的人很多,我可不想让他们占我的便宜。”
寇季瞥了李昭亮一眼,道:“只要我们不吃独食,就不会惹麻烦。至于将骨头和汤分给谁,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河西虽大,却不能满足所有人。
总有一些人会获利,总有一些人什么都捞不到。
现在,我们只需要将自己该吃的肉,先吃到嘴里。
然后稳坐河西,等着那些人拿着各种稀世珍宝、献上各种绝世美人来巴结我们就行。
我们高兴了,分他们几根骨头一碗汤,不高兴了,就不搭理他们。”
第0563章 捷报入京
李昭亮闻言,一脸激动。
以前都是他求人,现在終于轮到了别人求他的地步上了。
“就照你说的办……”
李昭亮笑着道。
朱能在一旁幽幽的道:“所以……五十万亩地,你吃得下?”
李昭亮脸上的神情一僵。
五十万亩地,那是用来种的,不是用来看的。
最少也得上万佃户,才种得过来。
李家家业虽大,可也没上万闲散的佃户。
李昭亮有些恼羞成怒的瞪了朱能一眼,“我吃不下,你也吃不下。”
朱能愣了一下,见寇季一脸风轻云淡的,略微思量了一下,笑道:“那可未必……”
李昭亮眼珠子一转,立马看向寇季,“你有办法……”
寇季淡然道:“等朝廷往河西迁移过来人以后,那些俘虏们自然就腾出手了。他们可以帮我种地。”
李昭亮当即道:“俘虏可是朝廷的……朝廷会安排他们的……岂会给你私用……”
寇季瞥了李昭亮一眼,淡淡的道:“角厮罗手里的俘虏,可是我私底下出钱买的。没有动用朝廷的钱。”
李昭亮眼前一亮,“分我一点……”
寇季笑了,笑容十分灿烂,“一个人,一百贯。”
李昭亮瞪起眼,喝道:“你心黑了?你从角厮罗手里买下那些俘虏的时候,才不过花了十万贯。”
“奇货可居嘛……你也可以不要……”
寇季一副吃定了李昭亮的样子道。
李昭亮恶狠狠的咬了咬牙,“要……要六千人……”
寇季满意的点点头,“你也别一副自己很吃亏的样子。正所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我吃定了你,你也吃定了那些从汴京城过来捞好处的人啊。
我从你身上捞钱,你也可以找他们捞钱啊。
也许你能从他们身上捞到更多,也说不定呢。”
李昭亮思量了一会儿寇季的话,觉得有理,当即点了点头,默不作声的离开辕门口。
朱能疑问道:“他去做什么了?”
寇季淡然道:“当然是派人回汴京城去,找其他人捞钱。”
朱能眉头一挑,“我也试试?”
寇季瞥了朱能一眼,“你跟石、高、潘等几家很熟?”
朱能苦笑了一声。
寇季继续道:“你认识的那些人,地位都低,胃口都太小,找他们捞钱,也捞不到多少。”
朱能哭穷道:“可我手里没有多少人啊。我要从你手里拿俘虏,就得出钱啊。”
寇季幽幽的道:“你就应该穷一点,才正常。”
朱能不解其意。
寇季低声道:“此次河西之战,你朱能居功甚伟,官家一定会赏赐你许多,朝堂上的文武,都会盯上你。所以你就应该穷一点,太富,太扎眼的话,容易被人诟病,容易恶了官家。
你跟李昭亮不同,你是才起家,就不应该有丰厚的底蕴。
李昭亮的李家,却已经崛起了三代人了,有点底蕴正常。”
朱能又不笨,寇季一说,他便懂了。
他也是被眼前的利益冲昏了头脑,才有些失去思考能力。
如今寇季点醒他以后,他才想起,利益的背后还存在着凶险。
寇季见朱能若有所思,继续说道:“现在的我们,越低调越好……你我分到的田产,就不要全部放在自己名下。找一些族中的人,分出去。
再不济,分给部曲们,让他们占着。”
朱能重重的点头。
寇季跟朱能说完了话,东望汴京城的方向,幽幽的道:“我们的捷报,应该已经送到汴京城了……朝堂上的反应,很快也会送到我们手里……我们就在河西,等着朝廷的消息……”
……
就在寇季东望汴京城的时候。
十骑快马,如同一阵风一样,冲进了汴京城。
他们一路冲,一路呐喊。
“河西大捷!河西大捷!”
“河西之地!尽归吾宋!”
“……”
捷报伴随着他们的呼喊,传遍了汴京城。
一瞬间,汴京城内外,一片欢腾。
凡是得到了消息的百姓,皆涌到了街道上,大肆庆祝。
得到了消息的官员们,一个个穿上朝服,快速的往皇宫里跑。
……
皇宫内。
赵祯皱着眉头将一本奏疏扔到了地上。
陈琳迈着小碎步,捡起了奏疏,扔到了御阶不远处的火炉里。
坐在赵祯下首的吕夷简、王曾二人见此,停下了笔,对视了一眼,心中暗叹了一声。
吕夷简沉吟了一下,询问道:“官家……又是弹劾寇季的奏疏?”
赵祯惜字如金。
“是……”
王曾叹了一口气,“薛田虽非寇季所杀,但却是寇季逼死的。满朝文武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寇季。”
吕夷简抱怨道:“寇季那小子也是的……李迪有意帮他挡灾,他却不领情……非要将此事捅到朝堂上,引得百官弹劾……”
吕夷简觉得,李迪帮寇季挡灾,对寇季十分有利。
李迪已经被罢相,仕途也走到了底。
纵然背上了逼死薛田的名声,那也没什么。
朝廷又不可能因此赐死他。
毕竟他有功于朝廷。
朝廷顶多下旨喝斥一番。
李迪顶多多背一点坏名声而已。
王曾直言道:“我倒是觉得寇小子敢做敢当……”
王曾话还没说完。
就听吕夷简叫道:“敢做敢当?拿自己的仕途当赌注吗?”
王曾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吕夷简话语中对寇季充满了不满,倒不是跟寇季有仇。
而是恨其不争气。
寇季以后的前途,可以说是一片光明。
吕夷简也有心跟寇季一起,做一对治世贤臣,所以在李迪和王曾帮寇季铺路的时候,他也帮寇季垫了不少石头。
可寇季自己不争气,非要把麻烦往自己身上揽,吕夷简怎能不生气。
吕夷简越想越气,气得不行,开口道:“我们在此为他惹下的麻烦,头疼不已,他自己倒好,躲在沙州,乐得清静。”
王曾沉吟道:“听李迪奏报,寇季有意经略沙州,在沙州开辟出了无数的良田。他也没在沙州躲清静。若是他真的能经营好沙州的良田,对我大宋而言,也是一桩功德。”
吕夷简瞪起眼,“此事能拿到朝堂上说吗?一说,就会引出他屠戮沙州回鹘的事情。百官们又会弹劾他不仁。”
王曾皱眉道:“国与国之间,那有什么仁义可讲。我大宋数万人因为沙州回鹘而死,就应该血债血偿。朝堂上一些臣子,就是读书读傻了。跟别国有什么仁义可讲的?辽国欺辱我大宋的时候,跟我大宋讲过仁义吗?”
吕夷简不屑的道:“沙州回鹘算什么国?草头势力而已。”
顿了顿,吕夷简又道:“最近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我们经略沙州,到底有没有利益可图?沙州地处偏远,又没有跟我大宋相连,我大宋的人要去沙州,中间就得借道。
若是人家不愿意给我们借道,我们还如何经略沙州?”
王曾沉吟道:“李迪不是在文书中说了嘛。说寇季有意拿下整个河西,贯通沙州和我大宋的道路。”
“河西是那么好拿的?西夏人是泥捏的?他要跟西夏人在河西作战,少说也得鏖战两三年。鏖战两三年,得花费多少钱粮?如今国库一文钱也没有,还向以一字交子铺借贷了不少。粮食就更加紧缺,为了支援他们在西域作战,整个北方的常平仓,快被我们掏空了。
他在沙州倒是收获了大量钱财,可那些钱财终究是死物,一时半会儿也换不成粮食。”
吕夷简絮絮叨叨的说着。
王曾一脸可惜的道:“现在若是秋日,该多好……若是秋日,我们就能从民间收获大批粮食,支应寇季他们在河西打下去。
拿下了河西,我大宋就有了一片十分庞大的牧马地。
就能贯通前往西域的道路。
可以说,拿下河西,对我大宋而言,有无数好处。
可惜……”
王曾说到最后,有些说不下去。
吕夷简不甘的道:“可惜我们自己不争气,没攒下足够大军在外鏖战的粮食。”
“四个月……不,三个月,只需要有足以支应大军在外征战所需的三个月粮草,我们就能缓过劲……”
“若是汴京城没有遭遇那一次水灾,兴许常平仓的粮食足够支应……”
“得亏有那一场水灾,不然我们连支应大军在外鏖战这几个月的粮食也没有……”
“……”
王曾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
从最开始的抱怨寇季,到最后聊起了筹措粮食的问题。
聊到最后,二人隐隐有了一个决定。
那就是从一字交子铺,再借贷一大笔钱,从民间的粮商手里,花高价,购买粮食,支应大军在外征战。
为了河西能给大宋带来的诸多好处,必须搏一把。
成了,大宋的国力将直线上升。
不成,以后休提河西之事。
赵祯坐在龙案前一边听着王曾和吕夷简二人说话,一边随手又翻开了一道奏疏,看到了又是弹劾寇季的,就丢到了案几上,揉了揉眉心,语气略带疲惫的道:“陈琳……”
“奴婢在……”
“告诉秘书省,以后递上来的奏疏,筛选一下。弹劾寇卿的奏疏,就不要递到朕的案头了。”
“喏……”
赵祯揉完了眉心,端起了桌上的茶汤,抿了一口,刚准备说话,就见一个小宦官匆匆进了资事堂。
不等小宦官施礼搭话。
就见赵祯眉头皱成了一团,率先开口道:“薛田的儿子又跪倒宫门口了?”
小宦官赶忙道:“回官家,是……”
王曾听到了赵祯和小宦官的对话,冷哼一声,道:“薛田愚昧,害死了我大宋数万人,罪不容诛。他儿子还有脸跪在宫门口。”
吕夷简皱眉道:“薛田的儿子也没说薛田没罪,只是想面见官家,问一问,我朝的参知政事被人逼死了,官家要如何定夺。”
王曾听到这话,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薛田是参知政事,大宋朝三辅之一。
可不是寻常的阿猫阿狗。
薛田无论犯了多大的错,也不是寇季可以逼迫和处置的。
如今薛田的儿子拿此事说事,他们三人也没办法反驳,更不能以势压人,驱逐他。
“头疼……”
王曾敲了敲脑袋。
吕夷简冷声道:“薛田儿子背后肯定有人……不然他怎么敢在宫门口瞎闹,威胁官家和我们……”
赵祯眯了眯眼,冷冷的道:“那就去查查吧。”
“喏……”
应声的是赵祯身边的一个年幼的宦官。
此前在朝堂上从来没出现过。
赵祯在年幼的宦官离开了资事堂以后,冷哼道:“薛田的儿子威胁朕,朕可以接受……朕赐给了寇卿天子剑,寇卿在西域做的任何事,都可以说是朕授意的。
所以寇卿逼死薛田有错的话,那么朕也该承担一部分。
但朕绝对不会允许其他人,借此在背后给朕难堪。”
王曾、吕夷简二人闻言,齐齐拱手,“官家圣明……”
如今正是上下一心,共同为大宋谋福的时候。
却有人在背后搅屎棍子。
当真是该死。
王曾、吕夷简二人话音落地。
隐隐约约有欢呼声传进了资事堂。
赵祯三人皆是一愣。
赵祯吩咐身边的陈琳道:“你去看看,是何事引的全城欢呼?”
陈琳答应了一声,出了资事堂,没过多久以后,就健步如飞的奔进了资事堂。
一边跑,一边大声叫道:“官家,大喜事,河西大捷!”
赵祯猛然站起身,惊喜的叫道:“河西大捷?可是又拿下了一州?”
陈琳苦笑道:“送八百里加急的将士,还在路上,奴婢听到了他们的呼喊,就赶紧进来向您禀报,奴婢不曾看过八百里加急,又怎么可能知道其中的内容。”
赵祯瞪了陈琳一眼,笑骂道:“你这老货,没弄清楚消息,就敢给朕回话。若是因为你的错,让朕感受到的喜悦少了一半,朕少不了要责罚你一番。”
陈琳瞬间露出了一个苦瓜脸。
他知道赵祯要责罚他的话,只是随便说说,但该有的姿态还是要作足。
陈琳到了资事堂内不久。
送八百里加急的将士,齐齐出现在了资事堂。
赵祯、王曾、吕夷简三人,看着十个将士的气势,心头一震,齐齐站起身,一脸期盼的看着他们。
十个将士进了资事堂以后,齐齐单膝跪倒在地。
为首的将士将手里的信筒高高举过头顶,十人齐声喊道:“启禀官家,河西大捷!河西之地,尽归吾宋!为官家贺!为大宋贺!”
第0564章 大宋的脊梁立起来了
赵祯一哆嗦,差点没激动的跳起来。
赵祯知道有喜讯,可没想到喜讯这么大。
河西之地,尽归吾宋?
开疆拓土,数州之地?
在他的治理下,大宋开疆拓土数州之地,他将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以后到了太庙里,也能直起腰杆,跟太祖太宗的亡魂说话。
更重要的是,有如此大功傍身,以后朝堂上的那些老臣,谁还敢拿他年龄小说事?
王曾、吕夷简二人,五内俱震,心头骇然莫名,惊的张着嘴说不出话。
此前他们二人还在为河西之地的战事担忧,还准备放手一搏。
可还没等到他们两个放手一搏,河西就被拿下了。
惊喜来的太快,他二人一时半刻有些接受不了。
赵祯却已经缓缓回神,激动的催促着陈琳,“快!快将捷报拿过来给朕瞧瞧!”
陈琳喜形于色,小跑着走到了将士们面前,双手捧过了信筒,攀上了御阶,眼见赵祯在哪儿焦急的找东西,准备打开信筒的锁扣,陈琳贴心的用手一拧拧开了信筒恭敬的将信筒递到了赵祯面前。
赵祯见此,收回了追寻的目光,夸奖了陈琳一句。
“你这老货,倒是贴心……”
赵祯拿过了信筒,取出了捷报,迫不及待的翻看。
陈琳笑眯眯的躬身伺候在一旁。
赵祯一目十行的看完了捷报,看到了末尾,看到了河西之地尽归大宋,看到了李迪、寇季二人红彤彤的印玺以后,豪迈的将捷报扔给了陈琳。
“拿去给两位爱卿看看……”
陈琳捧过了捷报,拿去给王曾和吕夷简。
赵祯脸上的喜色难以掩饰,在御阶上来回踱步。
许久以后,終于压制不住心头的欢喜,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赵祯笑的很畅快,笑的前所未有的开怀,声音传遍了资事堂内外。
在赵祯放声大笑的时候。
王曾、吕夷简二人也回过了神,他们从陈琳手里拿过了捷报以后,迫不及待的阅读了一番。
在阅读完了捷报以后,二人脸上皆浮起了一丝笑意。
等他们的目光跟赵祯对上以后,三人皆放声大笑。
“哈哈哈……”
“痛快!”
“痛快啊!”
“河西之地尽归我大宋,我大宋的国力将会上升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畅快的笑过了,如今心头的阴翳散尽,他们終于可以放声大笑,痛快的大笑。
赵祯豪迈的道:“派人去告诉宫门口跪着的薛田子嗣,让他趁早给朕滚蛋。不然朕就以胁迫君王之罪,将他们举家流放。”
寇季在河西立下了泼天大功,赵祯終于可以霸道的维护寇季一回了。
至于满朝文武会不会因此弹劾他,赵祯根本不放在心上。
寇季如今有大功在身,红的发紫,满朝文武只要不是棒槌,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跟寇季作对。
立下大功的人,就该有点特殊的待遇。
不然,以后谁还愿意帮朝廷立功?
即便是平日里对赵祯言行十分挑剔的王曾,在听到了赵祯的蛮横之语时,也没有说什么,反而笑的更大声。
赵祯高兴的在御阶上来回踱步,他似乎觉得回护寇季,不足以彰显自己激动的心情,又下令道:“陈琳,你去内库直取一些钱财,去购买一些酒肉,分发给汴京城的百姓。
我大宋尽得河西之地,就应该举国欢庆。
就应该满城欢唱。”
王曾、吕夷简二人听到此话,并没有阻止。
官家高兴了,给汴京城里的百姓们发酒肉米面等东西,在大宋朝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早在太宗朝的时候就有先例。
太宗皇帝在位的时候,恰逢冬日严寒,冻死的百姓良多,太宗皇帝大手一挥,就给百姓们发了炭薪,让百姓抵御寒冬。
此事还被真宗皇帝当成了惯例,每逢寒冬之际,朝廷就会给百姓们发一些炭薪。
后世还有学者,将其引为成语‘雪中送炭’的由来之一。
赵祯再下达了发放酒肉的御令以后,继续道:“传旨下去,大赦天下……”
王曾、吕夷简二人闻言,終于不再沉默。
王曾在赵祯话音落地以后,急忙道:“官家,不妥……”
吕夷简接过话茬道:“臣刚才看寇吏部递上的文书,文书中提到,河西之地的人,已经被西夏人屠戮一空,如今偌大的河西,没剩下多少百姓。
今岁我大宋并没有什么灾难,所以没什么难民,可以迁移过去。
充实河西人口的重任,八成就要落在罪囚们身上了。
若是官家你大赦天下,将罪囚放出了牢房,寇吏部问您要人的时候,您又拿什么給他。”
赵祯愣了愣,点头道:“爱卿言之有理,是朕过于激动,没有考虑到河西缺人的事情。”
“说起来,河西之地的人,真的是西夏人屠戮空的吗?”
王曾不合时宜的插了一句话。
赵祯、吕夷简闻言一愣。
吕夷简沉默了片刻以后,大声的道:“河西之地的人,当然是西夏人屠戮空的。唯有那些残暴的西夏人,才会做出屠戮人口,劫掠人口的事情。
我大宋乃是礼仪之邦,我大宋将士,自然也是恪守礼仪之辈,怎么可能做出那种凶残的事情呢?”
赵祯、王曾二人点点头,深以为然的附和。
“爱卿言之有理……”
“吕相言之有理……”
“……”
三人十分默契的将所有的坏名声,全部推到了西夏头上。
就在三人为河西大捷的事情振奋不已的时候。
一个小宦官匆匆赶进了资事堂,低声禀报。
“启禀官家,文武百官们齐聚在了宫门外,似乎有事求见……”
赵祯听到了这话,缓缓点头,“看来他们也得到消息了……不然不会这么快赶到宫门口……下去告诉守宫门的将士,放他们进来,在垂拱殿内候着……”
……
半个时辰以后。
赵祯穿戴上了御袍,领着王曾、吕夷简二人,出现在了垂拱殿内。
满朝文武,齐聚在垂拱殿内,等到赵祯到了以后,齐齐施礼。
赵祯在他们施礼过后,戏谑道:“到的还挺齐,比朕平日里召见还齐……”
满朝文武一脸苦笑,却没有说话。
赵祯坐正了,继续道:“诸位都到了,想必已经得到了消息……”
说完这话,赵祯不再言语。
满朝文武愣了。
他们是得到了消息,可他们并不知道具体消息。
他们紧赶慢赶的跑到宫里来,就是想知道具体消息。
赵祯说了一半不说了。
不上不下的,让满朝文武十分难受。
张知白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官家,不知河西之地具体的战况如何?”
赵祯故作恍然大悟状,“张爱卿不说,朕都忘了。朕看过捷报了,河西大捷,河西之地,尽归我大宋。”
然后……
然后赵祯又不说了。
满朝文武差点当场骂娘。
赵祯说的,他们都知道。
他们就是想了解一些他们不知道的。
吕夷简见赵祯在戏耍满朝文武,有些看不下去了,干咳了一声,淡淡的道:“寇吏部奉官家旨意,率领重兵,驰援沙州,历经四场大战。
在黄头回纥境内,以数千精兵,挫败了黄头回纥十五万精兵。
在沙州城,以火器之利,击垮了铁鹞子,逼迫李元昊退兵至玉门关、阳关。
随后,寇吏部又吩咐朱能、李昭亮二人,各率领五万精兵,分别沿着南北两路,拿下了瓜州,突袭了玉门关、阳关。
李昭亮勇夺阳关,兵进肃州、甘州等地。
李元昊固守玉门关,想要借着手下铁鹞子之利,突袭我大宋在沙州的粮草大营。
又向西夏求援,调遣来了五万援兵,准备在烧毁我军粮草大营以后,汇同援军,两面夹击李昭亮部。
寇吏部看穿了李元昊的阴谋,派李迪手持天子剑,入清涧城,请种世衡率领兵马西进河西。
又派遣使者赶往青塘,请青塘侯角厮罗,率军来援。
李元昊在西夏援军抵达西凉城以后,派军突袭阳关。
朱能派遣兵马全歼了突袭阳关的西夏援军。
又在玉门关外,借助元山部铁骑,全歼了铁鹞子。
李元昊败逃。
随后,朱能、李昭亮二人率军赶往西凉城,会同角厮罗、种世衡,四方兵马,二十万大军,强攻西凉城,全歼了西凉城内的西夏兵马。
李元昊兵败,逃出了河西。
我军攻克的河西全境。
自此,河西尽归吾宋。”
吕夷简大致的将河西之战的经过,讲了一遍。
满朝文武听完,一脸不可思议。
什么时候,我大宋兵马这么猛了?
打西夏兵马,就跟打儿子似的?
我们还没有得到什么消息,也没有决定要不要跟西夏在河西之地干一场,河西之地就打下来了?
快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
满朝文武短暂的愣神过后,赶忙施礼。
“为大宋贺!为官家贺!”
“……”
就在满朝文武齐齐恭贺的时候,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在垂拱殿内响起。
“我大宋在河西之地跟西夏结仇,抢下了本该属于西夏的河西,实乃招祸啊。”
“此后我大宋跟西夏,必定不死不休,连年征战,不知道有多少儿郎要惨死在西夏人之手。”
“可悲!可叹啊!”
“……”
声音不大,却吸引了满朝文武所有人的注意力。
赵祯,以及满朝文武齐齐望了过去,却是一个御史,在哪儿胡咧咧。
赵祯眯了眯眼,盯着那御史道:“依爱卿之见,我大宋应当如何,才能避开这个祸端。”
“当然是将河西之地,归还给西夏,并且遣使前往西夏,向西夏表明,我大宋并没有跟西夏为敌的意思。”
御史振振有词的说着。
(此事并非笔者胡咧咧,大宋朝总有一些官员喜欢妥协策略,最有名的就是司马光,司马光在主政期间,将大宋已收复的安疆、葭芦、浮图、米脂四寨割让给西夏,割地求安。)
赵祯笑了,笑容里充满了冷意,“爱卿还真是国之干臣……”
御史傲然道:“不敢当官家夸奖……”
赵祯眯着眼,在大殿内扫视了一圈,问道:“还有谁跟他一个想法的?”
满朝文武齐齐闭口不言,默不作声。
心里齐骂那个御史。
你以为当今官家是先帝啊?
喜欢求和,喜欢安稳?
当今官家正值朝气蓬勃的年纪,锐气正盛,怎么可能喜欢这种软弱之语?
当今官家身边,皆是虎狼之臣,那一个是跟人妥协之辈?
寇季和李迪不在朝堂上,不然你这货会被活活打死在垂拱殿上。
赵祯见满朝文武默不作声,缓缓点头,“既然就他一人,那朕也不需要株连太多……”
“左右,推出去五马分尸!”
“其家眷,尽数送到河西去!”
“……”
两个膀大腰圆的御前卫入了垂拱殿,架着御史就往外走。
御史惊愕的叫道:“官家,臣乃是御史,怎能因言获罪?官家速速停下您的亡国之举。”
“啪!”
赵祯拍桌而起,愤怒的道:“朕知道因言降罪御史不对,可你算是御史吗?你就是一头猪!”
赵祯眼看着御前卫将那位御史架了出去,愤怒的看着群臣道:“谁推举的这头猪?降官三级。”
当即有人出班,一脸悲苦的道:“臣多谢官家不杀之恩。”
赵祯扫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大喜之日,朕还没高兴多久,就有人跳出来,将自己的猪脑子掏出来,给朕显摆。
河西之地,多好的牧马地?
居然要拱手让出去?
说他是猪脑子,那是对猪的侮辱。
若不是河西需要人,朕恨不得株其九族。”
“官家息怒……大喜之日,莫要为了一些蠢人伤神。”
王曾出班,劝诫了赵祯一句。
赵祯冷哼了一声,道:“王爱卿,回头你给朕查查,看看朝堂之上,还有没有这等长着猪脑子的东西,若是有,尽早赶出汴京城去。”
王曾赶忙躬身答应了一声。
赵祯继续道:“以后尔等推举官员入朝,都给朕睁大了眼睛看清楚。莫要再放这类的东西入朝。朕比不上太祖太宗那么英明神武,但朕知道,每一寸山河,下面埋着的皆是皑皑白骨。
那是我大宋将士们的白骨。
白骨换来的山河,怎能轻易让出去?”
赵祯环视众臣,掷地有声的道:“你们割朕的血肉,朕可以当看不见,可你们敢割我大宋的山河,朕会让你们后悔来到这个世上,朕会让你们的子孙后代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此类人乃是国贼,大国贼,应当举国诛之。”
第0565章 三公一侯
满朝文武觉得,赵祯在说话的时候,腰板前所未有的直。
他们中间一些迟钝的人,終于意识到,大宋已经不一样了。
昔日那个事事以和为贵的大宋,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如今的大宋,多了许多霸气、多了许多硬气。
昔日,每逢战事,满朝皆是议和声,求战的少之又少。
如今,满朝重臣皆求战,议和的反而成了少数人。
满朝文武等到赵祯的声音在垂拱殿内消散以后,齐齐躬身施礼,“臣等谨遵圣谕……”
赵祯深吸了一口气,又呼了出去,将胸膛里的怒气消散了一部分,重新坐下身。
“朕记得,此前有人弹劾寇爱卿在西域胡作非为,可有此事?”
赵祯沉声质问。
满朝文武纷纷摇头。
他们可不是刚才押出去的那个棒槌。
寇季如今身怀大功,红的发紫,这个时候跑去弹劾寇季,还不是鸡蛋碰石头,有去无回?
“臣那是受到了奸人蒙蔽,才上奏疏弹劾寇吏部的。如今得知了寇吏部在西域的所作所为,臣才知道,寇吏部是少有的国之干才,国之柱石。
官家手下有如此干臣,我大宋一定会蒸蒸日上。
臣为官家贺。”
“……”
一个个的大臣,纷纷出声为自己辩解。
赵祯撇了撇嘴,道:“既然诸位爱卿觉得寇爱卿在西域所作的一切无错,那么以后就不要因为西域的事情弹劾寇爱卿了。”
“臣等遵旨……”
赵祯继续说道:“寇爱卿率领着将士们在前线厮杀,朕也不能苛待了寇爱卿和将士。如今寇爱卿和将士们在河西立下了泼天大功,帮朝廷拿下了河西之地,朕不得不赏。
诸位爱卿议一议如何封赏寇爱卿等人吧。”
赵祯话音落地,满朝文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急着张口。
沉默了许久以后,张知白率先开口,“官家,眼下寇吏部等人尚未班师回朝,不如等到他们班师回朝的时候,臣等亲迎出数里,再由官家赐下封赏,彰显隆恩,如何?”
赵祯沉吟了一下,没有说话。
王曾坦言道:“不瞒诸位同僚,河西之地虽然尽归吾宋,但河西之地的百姓,已经被西夏屠戮一空。眼下寇吏部还要率领镇国、兴国两军,在河西坐镇,经略河西,所以不宜班师回朝。”
“河西百姓被屠戮一空?”
满朝文武,听到了王曾的话,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河西没人了,这代表什么?
代表河西之地,有数值不清的无主之地,代表着无数的利益。
几乎在一瞬间,满朝文武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武臣们惦记着河西的土地,文臣们惦记着河西即将设立的官位。
“不知朝廷打算如何治理河西之地?”
有官员出声疑问。
吕夷简答道:“寇吏部和李公递给朝廷的公文中提到,朝廷可以将河西设为一道,可以将西凉城设为府城。辖下数州,依照地域大小,分别设州衙门、县衙门。
我跟官家,还有王相商讨过,觉得寇吏部和李公的提议十分妥当,准备按他们说的办。”
满朝文武闻言,眼睛更亮了。
朝廷多设立一道,那就等于多了无数的官位。
文臣们可以争取争取安抚使、转运使、常平使之类的高官职,他们门下的门人,可以争取争取知州、知县等官职。
武臣们可以争取争取河西道兵马总管等职位,朝廷若是在河西设立一军的话,还能争取争取节度使、指挥使、团练使等职位。
可以说,光是河西的官职,对满朝文武而言,就是一场饕餮盛宴。
“河西之地,已经没了百姓……朝廷在河西设立的各级衙门,去管束谁,又该如何治理?”
张知白沉吟着问道。
吕夷简坦然道:“寇吏部在民夫们当中拉拢了一些人,此外还有一些俘虏和归附部族的人,朝廷随后会将一些罪囚,发配到河西去,充实河西的人口。”
“俘虏和归附部族的人,可算是我大宋子民?”
“此事寇吏部在文书中提到过,寇吏部声称,俘虏乃是罪于我大宋之人,需要劳作赎罪,看其表现,再定夺他们的身份。
至于那些归附部族的人,也得看其表现,再决定要不要将他们录入我大宋的民籍。”
“……”
满朝文武了解清楚了这些,没在开口。
他们对目前河西的现状很满意。
对于寇季处理那些俘虏、归附部族的人的方式,也很满意。
没有人傻愣愣的在朝堂上讲解什么仁义之道。
有些人纵然有心讲,可是想到刚才那个御史的下场,也不敢站出来去触赵祯的眉头。
“诸位既然没有疑问,那就议一议寇吏部等人的封赏吧。”
吕夷简缓缓的道。
工部尚书王云升,在吕夷简话音落地以后,果断出班奏道:“寇吏部功勋卓著,非重赏,不足以表现朝廷对寇吏部的恩赐。
臣以为,寇吏部当列为二品,进为吏部尚书,当进爵。
寇吏部有心经略河西,又提议在河西置河西道,应当罢黜寇吏部西域诸州安抚使的身份,改任河西安抚使。”
王云升的话,像是一柄大锤,敲碎了朝堂上一些重臣有心压制寇季升迁的心思。
王云升的话音落地,满朝文武为之一静。
倒不是王云升提出的封赏太优厚了,而是王云升提出的封赏,让满朝文武心里都不平静。
赵祯、王曾、吕夷简三人心里五味杂陈。
他们为了寇季以后的仕途,没少操心。
可到了今日才发现,寇季的仕途根本不需要他们操心。
他们现在需要操心的是,寇季有朝一日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上,咋办?
满朝文武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河西的利益还没有分配,王云升就将最大的那一块,扔到了寇季头上。
偏偏,满朝文武没有办法开口反对。
因为河西是寇季打下的,寇季有资格拿走最丰厚的利益。
此外,如今在河西的人,皆是寇季的人。
若是他们在寇季有机会分配河西利益的时候,从寇季手里抢肉吃,那河西境内的那些人能答应?
只怕他们手底下的人刚入河西,就会被人塞进井里给溺死。
“朕不同意……”
垂拱殿内静了许久,赵祯开口打破了沉寂。
满朝文武愕然的盯着赵祯。
咋地?
昔日亲如兄弟君臣二人,如今要反目?
赵祯似乎看出了满朝文武的心思,干咳了一声道:“寇公年事已高,朕那个干儿子刚出生不久,寇爱卿若是久留在河西之地,如何跟家人共享天伦?
寇家两代人,为我大宋鞠躬尽瘁。
朕不能苛待了功臣。”
满朝文武闻言,齐齐出声道:“官家圣明……”
官家出手挪走了寇季,他们不用得罪人,又能分配到河西最大的利益,他们当然觉得官家圣明。
王曾听到赵祯的话,翻了个白眼。
他觉得赵祯说的那些话,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归根结底,是赵祯不愿意看着寇季久留在河西。
赵祯如今对朝堂上的很多大臣都不满意,却又没有法子下狠手整治,所以想把寇季弄回来,帮他出坏主意。
王曾觉得,他不能任由赵祯一意孤行,当即奏道:“官家,河西之地的人,已经习惯了寇吏部管束,如今河西初定,还需要寇吏部统管。
为了避免产生动荡,寇吏部得暂时在河西留一段时间才行。
等到臣等将河西的一切政务梳理妥当,一切衙门分派完毕以后,再调寇吏部离开,才妥当。
官家若是觉得,改任寇吏部为河西安抚使,任期过长,可以暂任寇吏部为河西安抚使。
等到河西彻底平定以后,再择人接替寇吏部也不迟。”
赵祯拧了拧眉头,叹气道:“只能如此了吗?”
王曾重重的点头。
赵祯叹气一声道:“寇家两代人,为我大宋呕心沥血,朕却不能让他们共享天伦,是朕的过错。”
王曾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觉得,赵祯的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大致是:朕对朝堂上的一些棒槌,很不满意。可惜寇季还不能回来,朕姑且忍忍。
赵祯的话音落地,吕夷简沉吟道:“那就命寇季暂代河西安抚使一职?”
“附议……”
“附议……”
“……”
满朝文武心不甘情不愿的附议。
河西的主官确认了以后,后面的尚谈,就简单了许多。
经过满朝文武一天的商讨,河西有功将士的封赏,也逐渐定下。
……
权吏曹尚书寇季,暂代河西安抚使一职,加吏部尚书,进爵雍国公。
龙神二卫指挥使朱能,暂代河西道马步军总管一职,加兵部尚书,加云麾将军,进爵凉国郡公。(此处解释一下,加官皆是虚职,只领俸禄,不管事。就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而言,除了朝堂上站着的真正管事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外,历朝的一些重臣,或者一些王爷之类的皇族,也会被加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兵部尚书李昭亮,暂代瓜州、肃州两州团练使一职,加归德将军,加左武卫上将军,进爵甘国郡公。
保塞军节度使杨文广,暂代甘、廊两州团练使,进真定府路马步军副总管,加宁远将军,进爵武定侯。
……
此次朝廷的封赏,可以说是十分丰厚。
可以说是自从赵祯登基以来,手笔最丰厚,最大方的一次。
足足封赏了三公、一侯、十二伯、百位子。
大宋朝国公之列,侯爵之列,有多了四人。
大宋朝中级勋贵之列,多了十二人。
不仅有功的功臣们有封赏,他们的家人、祖宗,也相继获得了追封和封赏。
满朝文武在商定完了封赏以后,看着那庞大的封赏名单,羡慕不已。
满朝文武在商定了寇季等人的封赏以后,并没有急着离去。
又先后商讨了一下对于角厮罗、元山二人的封赏。
对于角厮罗和元山二人表现出的诚意,朝廷自然要回应一番。
要不然以后如何忽悠他们继续帮大宋卖命?
角厮罗提出的封赏自己女儿、安子罗妹妹的事情,赵祯并没有拿到朝堂上说,此事算是私底下的交易,赵祯回头自会办妥,不需要拿到朝堂上跟人议论。
经过了满朝文武又一次的商讨,最终定下了角厮罗和元山二人的封赏。
角厮罗一举封王,被封为青塘王,武威大将军,赐了蟒袍玉带。
元山一举封侯,被封为西河侯,忠武将军,赐蟒袍玉带。
看得出,对于元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忠实的马仔,朝廷十分欣赏,十分喜欢,所以对他的封赏也十分大方。
满朝文武在垂拱殿内商谈完了封赏以后,已经到了夜间。
满朝文武不仅没感觉到疲惫,反而一个个神采奕奕。
他们有心忽悠着赵祯,当堂定下河西诸州知州的人选,以及河西所有屯驻兵马的统领人选。
但赵祯没有上他们的恶当。
赵祯以困了为由,驱散了满朝文武。
在临别之际。
赵祯有让陈琳出去传旨,今夜金吾不禁,举国欢庆。
……
是夜。
汴京城内,热闹非凡。
各处披红挂彩,欢庆声此起彼伏。
炮仗声响了一夜。
城外寇府别院内,也是一片欢腾。
当家主母向嫣,大手一挥,赏下了无数赏钱,发了无数酒肉,让府上的仆人、丫鬟们,一起庆祝。
别院内,唯有一处灯火通明的房间,一直处在平静当中。
房间内,两个年迈的老家伙,一左一右,躺在一个小小的人影边上,目光灼灼的盯着在襁褓内乱扑腾的小家伙,笑容灿烂。
“动了动了……”
“小脚丫子扑腾的真有力,像老夫小时候……”
“滚蛋,那是老夫孙儿,又不是你孙儿,怎么可能像你。再说了,你这么大的时候,能记住事?”
“老夫天生聪慧……”
“老天爷让你生出来的那一刻,就教给你如何去抢别人家婆娘了?”
“你懂什么,别人家的婆娘……香!”
“无耻!”
“……”
“哇哇……”
“……”
两个老家伙拌嘴的声音有点大,惊着了躺在襁褓里的小家伙,小家伙似乎生气了,大声的哭嚎。
第0566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
向嫣怀着激动的心情迈步进入房内的时候,就看到了两个跺一跺脚,天下也要跟着抖三抖的老家伙,手忙脚乱的抱着一个小家伙,一脸急切的不知道如何安慰。
“都怪你……”
“怪你……”
“怪你……”
“……”
两个老家伙互相瞪着对方,又吵了起来。
被他们抱在怀里的小家伙,听着他们斗嘴,突然不哭了,挺着小雀雀,喷出了一股清泉。
两个老家伙被清泉滋了一脸,愣是没敢动。
向嫣哭笑不得的上前,从两个老家伙手里接过了小家伙,抱在怀里安慰了一下,准备交给跟在她身后的奶娘,却见两个老家伙同时皱起了眉头,她就只能苦笑一声,自己抱着。
向嫣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激动的对两个老家伙道:“祖父,相公在西域打了胜仗,官家要封相公当公爷。”
寇准不屑的撇撇嘴,淡淡的道:“公爷又如何,能比得上老夫?就算他以后建功立业追上了老夫,又怎么能比得上你怀里的小家伙?”
寇准嘴上说着不屑的话,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勾起。
显然,他心里还是十分高兴的。
向嫣听到了寇准的话,也是哭笑不得。
她相公,寇季,二十多岁封的国公,还是凭借着功劳封的国公,那在大宋朝,可是独一份。
风头足以盖过大宋朝所有的青年才俊。
如此优秀,寇准居然能口不对心的说出违心话。
当然了,寇准的话倒也没错。
寇准的成就,大宋朝能比得上的,绝无仅有。
寇季想要追赶,还得很长一段的路走。
她怀里的小家伙,就更不一般,大宋朝有史以来,唯一一个皇帝的干儿子。
只要赵祯在皇位上坐的够久,这小家伙就能在大宋朝所有的地方横着走。
所有。
即便是寇季轻易不能踏足的后宫,他也能进去晃荡一下。
若不是寇季、寇准祖孙二人身份够高、地位够高,见了小家伙,还得施礼。
没办法,小家伙是赵祯光明正大承认的干儿子,有金书玉蝶的那种。
除了血脉、姓氏以外,其他的跟皇族没有什么不同。
举个例子。
比如赵祯后宫里的那些嫔妃,入了宫门,那就是皇族。
她们家中的长辈,见了她们,就得施礼。
寇季是没办法沾皇字边了,所以在这一点上,比不上儿子。
当然了,私底下论关系的话,那就另说。
向嫣、寇准二人,对于寇季在河西建功立业的事情,很高兴。
向敏中也高兴,只是高兴之余,又有些恍惚,“这就封公了吗?”
向敏中呢喃的说了一句,侧头看向寇准,疑问道:“老夫封公的时候,多大?”
寇准愣了一下,感觉到了向敏中神情不对,也没有跟向敏中拌嘴,回答道:“五十有二……”
向敏中点点头,唏嘘道:“老夫五十有二,才封的公……寇小子足足比老夫小了几轮……寇小子算是在朝堂上站稳脚了……老夫也没有遗憾了……”
“寇准,老夫感觉腿脚有些不灵便,你扶老夫坐下……”
向敏中罕有的冲着寇准吩咐,一副把寇准当仆人的语气。
寇准没有吭声,上前扶着向敏中坐下。
向敏中坐下以后,一把抓住了寇准准备抽离的手,声音沉重的叮嘱道:“告诉寇小子,照应着老夫的子孙后代……”
寇准抿了抿嘴,重重的点头。
向敏中满意的点点头,躺在了躺椅上,缓缓闭上了眼。
“哎……”
寇准一脸沉痛的叹了一口气。
向嫣将怀里的小家伙哄安稳以后,就看到了向敏中脸带着笑意,躺在躺椅上。
“我祖父睡了?”
“走了……”
“嗯?!”
向嫣愕然的瞪大眼,不等寇准再次开口,她急切的扑到了向敏中身边,颤颤巍巍的抽出一只手,去试探向敏中的鼻息。
然后如同蝎子蛰了一样,快速的收回手,惊恐的瞪着眼。
“祖……祖父……”
寇准又长叹了一声,从向嫣手里抱过了小家伙,迈步出了房门。
寇准走出房门不久,房内响起了一阵沉痛的哭嚎声。
“老家伙压着灯芯,省着油,一直熬着,一直熬着,就是在等寇季彻底在朝堂上站住脚。如今寇季彻底在朝堂上站住脚了,老家伙也就熬不下去了……”
寇准抱着小家伙,长吁短叹的一路到了厅堂内,找到了正在引领着仆人们欢庆的寇忠。
“老爷……”
寇忠见到了寇准以后,主动迎了上来,一脸疑惑。
寇准扫了一眼堂前堂后挂起了红绸,火红的灯笼,语气幽幽的道:“都撤了吧……”
寇忠愕然的瞪起眼。
寇准低声说了一句,“向敏中……走了……”
寇忠一脸难以置信。
向敏中在病倒以后,前前后后病情危急了数次,每一次都死不成,每一次都熬过来了,每一次都闹出挺大的动静。
没想到,真正走了的时候,居然如此平淡,平淡的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派人去宫里,给官家说一声。再派人去向府,让向府那些不成器的东西来领人。”
寇忠赶忙答应了一声,下去依照寇准的吩咐做。
热闹的寇府,在一刻钟以后归于了平静。
欢闹声四起的汴京城,在半个时辰以后,多了一丝哀伤。
皇宫里的歌舞刚刚上演,就匆匆散场。
赵祯在得到了消息以后,连夜出了皇宫,到了寇府。
到了寇府以后,已经听到了寇府哀声四起。
赵祯在瞻仰了向敏中的遗容,掉了几滴眼泪以后,被寇准唤出了屋门。
寇准先对赵祯一礼,然后沉声道:“向公生前,最看重的是季儿,也没少帮助季儿。如今向公故去,可否让季儿回来吊唁?”
赵祯沉默了许久,并没有直接出声下决断,而是商量道:“河西初定,需要一个有能力有地位的人坐镇,您可有推举?”
寇准愣了一下,叹了一口气,道:“夺情吧……”
寇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下了决断。
家国天下,家在国和天下之前。
可当它们撞在一起的时候,家永远是排在最后一位的。
寇准是主政过朝堂的人,知道其中的轻重。
河西得来不宜。
河西对大宋十分重要。
河西不能出现乱子,更不能丢。
赵祯郑重的点头,对寇准道:“朕为向公拟定了几个谥号,您帮朕参详参详。”
“说说……”
寇准并没有拒绝。
赵祯开口说出了数个谥号。
寇准沉吟了一下,道:“文正不合适,向敏中一生,对朝廷的功劳不少,但也做过一些让朝廷蒙羞的事情。若是用文正,朝野上下的人,恐怕会有说辞。著史的人也会编排官家,所以不妥当。
文德也不合适,老家伙生前跟张齐贤抢过别人的遗孀,此事举国皆知。若是用文德,朝野上下会笑话的。
就用文简吧。”
赵祯觉得寇准分析了有理,缓缓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向公的几个子嗣,当如何厚赐?”
寇准思量了一下,道:“可以赐,但不能厚赐。老家伙子嗣当中,成器的有,却没有大器。如今失去了老家伙的庇护,官爵太高,容易招祸。
老家伙重病已久,一直不肯走,就是担忧子嗣们在他死后招祸,想让季儿庇护着。
老家伙既然有此心,我们就不能把他的子嗣们送上断头台。”
赵祯若有所思的点头。
“向公去之前,可有遗言?”
“没有……”
“……”
赵祯跟寇准聊过以后,陪伴着向府人,送向敏中的尸骸回了汴京城内的向府。
他之所以在寇府别院内请教寇准,谥号和蒙荫的事情,并不是说他下不了决断。
而是向敏中死在了寇府。
寇准若是有心帮向敏中的子嗣讨要高官厚爵的话,他得提前跟寇准商量一二。
免得到时候因为赏赐的事情,闹出什么不快。
赵祯送向敏中回府以后,在向府内又垂泪了许久。
然后派人去下令,罢朝三日,举国哀悼。
朝野上下为了河西大捷庆祝了一夜,就没办法庆祝下去了,举国进入到了哀悼当中。
赵祯在向府内待了两日,以示重视。
返回了皇宫以后,就将关于向敏中谥号,向府上下赐封的诏书,送到了向府。
……
不知是感受到了向敏中死了,还是被汴京城里的哀伤感染到了,远在河西的寇季,也有些哀伤。
拳头大的金块,从他面前一闪而过,被人装进了囊袋里。
龙眼大小的金块,从他面前一闪而过,又被人装进了囊袋里。
“你是在跟我炫耀?”
寇季撇了一眼正在自己面前倒腾着金子的李昭亮,十分不满的说了一句。
李昭亮将满满一囊袋的金子,当着寇季的面,放在了另一个囊袋里,然后一脸认真的道:“我怎么会跟你炫耀呢?跟你比起来,我就是个乞丐,我哪有资格在你面前炫耀。”
寇季幽幽的道:“你背着一袋金子,跑到我面前,细数了一遍,难道还不是炫耀?”
李昭亮灿烂的一笑,“我就是想让你看看我在羊角沟的收获。你虽然榨取走了我一百万贯的钱财,但老天爷又给我补偿回来了。”
寇季瞪了李昭亮一眼,冷哼道:“我要一半……”
李昭亮果断拒绝道:“那可不行……金子是我李家的部曲在羊角沟里开荒的时候挖到的,是我李家的东西,不能分给你。”
寇季听到李昭亮这话,眼睛瞪的更大,一脸咬牙切齿。
自从那一日三人决定了各在河西占据五十万亩田以后,三人将手底下的人全部派遣出去开荒。
就在西凉城附近,找最肥沃的土地开荒。
也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寇府仆从私底下,居然和朱能的部曲联手在一起,将西凉城外的平坦肥沃的土地占据一空,将李昭亮的部曲挤到了犄角旮旯里去了。
然后,李昭亮的部曲,在犄角旮旯里开荒的时候,挖出了矿。
金矿!
仅仅开采了一日,就开采出了十多斤的金矿。
可见金矿的还是十分丰厚的。
然后,李昭亮就背着金子,过来报复了。
报复朱能和寇季。
他先在朱能面前炫耀了一把,在朱能眼珠子通红的时候,又跑到了寇季面前炫耀。
他用那黄澄澄的金子嘲笑寇季、朱能二人。
你们使坏吧?
使坏吧?
坏没使成,却让我发了财?
羡慕不?
嫉妒不?
寇季在李昭亮得意的眼神中,淡淡的道:“没有工部的文书,你私自开采矿产,就是违法。我劝你尽快将所有金子上交,并且封存起矿脉,等到朝廷有了决定,工部批下了文书,再行开采。”
李昭亮听到这话,一点儿也不惧怕,反而十分淡定的道:“那一块地方,可是属于我的。就算发现了矿脉,那也是我的东西。
我在没有工部文书的情况下,开采矿脉,顶多罚一些钱财而已。
我有钱,付得起。”
寇季微微坐起身,端起了桌上的茶杯,浅尝了一口,瞥了李昭亮一眼,淡淡的道:“谁告诉你,那一块地方是你的?”
李昭亮瞪起眼,喝道:“你自己说过的,我们开垦出的地方,就是我们的。难道你想食言而肥?”
寇季没有回答李昭亮的话,反而质问道:“你有地契吗?”
李昭亮气咻咻的道:“河西初定,各级衙门还没有设立齐全,哪有什么地契。”
寇季打起了官腔,“朝廷有没有在河西设立齐全衙门,我不管。我只知道,你在没有地契的情况下,开采地下的矿脉,就是违法。”
李昭亮气的站起身,指着寇季道:“寇季,你真的想食言而肥?”
寇季淡然的盯着李昭亮道:“我可以什么都不说,也可以承认羊角沟是你的。可羊角沟发现金矿的事情,传回了朝廷以后,满朝文武会不说话吗?满朝文武会承认羊角沟是你的吗?官家会承认羊角沟是你的吗?”
李昭亮瞬间被怼的说不出话。
此事若是真的传回了朝廷,穷疯了的朝廷,一定会想尽办法将金矿占为朝廷所有。
到时候一起联手欺压他李昭亮,也不是不可能的。
“两成……”
李昭亮十分不甘的屈服了。
第0567章 总有人默默的为大宋江山社稷增砖添瓦
“五成!最少五成!”
寇季不容拒绝的道。
李昭亮恼怒的喊道:“你手握一字交子铺,富得流油,还要跟我抢钱花?”
寇季橫了李昭亮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一成归我,一成归朱能,剩下三成是帮你解决后顾之忧的。”
李昭亮听到了寇季后半句话,略微愣了一下,不满的哼哼的两声,却没有再跟寇季扯皮。
“嘭……”
李昭亮将手里的囊袋扔到了寇季面前,哼声道:“这算是朱能的那一成……不能再多了……”
丢下了这话,李昭亮气哼哼的离开了城主府。
寇季在李昭亮走后,伸手从囊袋抓出了那块拳头大的金块,低声笑道:“跟我得瑟,欠收拾……”
钱不钱的,寇季不在乎。
寇季就是看不惯李昭亮在自己面前得瑟,所以才吓唬了李昭亮一把,从李昭亮手里分出了一半油水,借此惩治李昭亮。
李昭亮发现了个金矿算什么?
朱能的心腹在甘州开荒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银矿。
也没见朱能得瑟。
朱能的心腹在挖出了银矿的同时,派人告知给了朱能。
朱能立马上报给了寇季,寇季命令朱能的手下封锁了矿脉,暂时不要开采。
河西的利益还没有分配结束,现在爆出有巨大的银矿,立马会遭到哄抢。
一些人为了银矿,甚至会拿命拼。
寇季倒不是怕人拼命,他主要是怕麻烦。
李昭亮走后,寇季也没有在城主府内停留多久。
他派人收势了李昭亮送来的金块以后,就离开了城主府。
如今西凉城内空荡荡的,白天见不到多少人。
寇季不愿意待在其中。
他喜欢挎着马,漫步在旷野上,看那成千上万的人开垦出成千上万亩土地的场面。
湿润肥沃的土地,被翻一个面,趴在大地上,一眼望不到头,看着十分有成就感。
“小少爷……”
就在寇季跨马漫步在田间的时候,巡马卫首领匆匆忙忙的策马到了寇季身边。
寇季勒马,盯着他疑问道:“有事?”
巡马卫首领苦着脸点点头。
寇季见此,饶有兴致的道:“能让你露出苦瓜脸的事情可不多,说说……”
巡马卫首领闻言,脸色更苦。
“有兄弟闯祸了……”
寇季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在自己的地头上,被人欺负了?”
巡马卫首领赶忙摇头,“那倒不是……是咱们手下的兄弟,欺负人,惹上了麻烦。”
寇季愕然道:“你们欺负谁了?”
巡马卫首领苦笑道:“兄弟们在开荒的时候,有个四旬左右的人在田边晃荡。兄弟们上去打听了一下,知道他是一个闲人,就把他扣下了,勒令他跟兄弟们一起开荒。
然后在开荒的过程中,发现那人的身份不一般。
小人没敢轻举妄动,赶忙过来找您商量。”
“四旬左右……身份不一般……”
寇季思量了一下,沉吟道:“朝廷的人?”
巡马卫首领苦着脸点点头,“八成是……”
寇季目光落在了巡马为首领身上,疑问道:“你是怎么判断出他是朝廷的人的?”
寇季能通过巡马卫首领的只字片语,判断出那人是朝廷的人。
在河西这片土地上,巡马卫们得罪不起的人,他们大多都认识。
偶尔有一两个不认识的,得知了巡马卫身份以后,也会表明自己的身份。
绝对不会隐瞒身份。
不愿意表明身份,又能让巡马卫汉子们感觉得罪不起的人,只有一种,朝廷的人。
巡马卫首领没有寇季那种脑子,所以他不会抽丝剥茧的去分析,他听到了寇季的问话以后,苦着脸道:“那厮闲暇的时候,喜欢埋怨人,谁都埋怨。
上到官家,下到满朝文武。
即便是小少爷您,他也没少埋怨。”
寇季眉头一挑,大致猜测出了那人的身份。
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埋怨赵祯,埋怨满朝文武,又不怕被人弄死的,只有一种人。
那就是御史。
四旬上下,那倒是跟御史中的某一人,年纪十分相符。
“他都埋怨我什么了?”
“他说……他说……”
巡马卫首领有些吞吞吐吐的。
寇季翻了个白眼,“直说……”
巡马卫首领苦笑道:“他说小少爷您是一个棒槌,根本不会治理地方,他说小少爷您在河西开垦荒地、种植树木,固然可取。
但是对于林地、牧地的划分,都过于粗暴。
根本没有合理的利用地形。
还说您没有留出足够的空地去兴修水利,现在从老天爷手里抢来的良田,迟早要还回去一部分。
还说你对俘虏、甘州回鹘族人处理的方式不错,但分配的方式却有些差强人意。”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眼见巡马卫首领还要继续说下去,果断打断了他的话,道:“不用多说了,带我去见见他。”
巡马卫首领点点头,带着寇季去找那人。
路上,巡马卫首领犹犹豫豫的道:“小少爷,那人若是要怪罪兄弟们,你可一定要护着兄弟们。千万别把兄弟们交出去给那人泄愤。”
寇季略显恼怒的瞪起眼,“我是那种人吗?”
巡马卫首领干巴巴一笑,“小人就是担心。”
寇季喝骂道:“担心个屁,瞎担心。”
巡马卫首领在寇季的喝骂下,不再言语。
他带着寇季策马扬鞭,没一会儿工夫,就到了一块田间。
田间。
一帮子膀大腰圆的汉子,凑在一起,往东面开荒而去。
独留下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人,手握着锄头往南慢慢的挖掘。
寇季看到了那中年人的身影,跟自己猜测到的那个人一模一样,就哈哈大笑道:“杜御史,你怎么把自己弄的灰头土脸的。”
杜衍瞥了寇季一眼,没有搭理寇季,继续握着锄头开荒。
寇季见此,也没有急着跟杜衍说话,他下了马背,在地上铺了一张毯子,席地而坐,静静的看着杜衍开荒。
杜衍开垦荒地十分细腻,远比巡马卫汉子们要细腻很多。
一锄头挖下去,翻出一大块土,然后有锄尾敲碎土块,将散落出来的草根捡拾干净,才会挖第二下。
杜衍开垦出了方方正正的一块地以后,放下了锄头,抄起了腰间的水囊,喝了一口,然后提着锄头走到了寇季面前。
“你手下的人做活太糙,不堪入目。”
杜衍一点儿也不客气的坐到了寇季身边,一脸嫌弃的说。
寇季眉头一挑,“那也没办法,如今河西之地,有一个算一个,都丢在了地里,能开垦出一亩地,那就是一亩地。能种出一亩庄稼,那就能产一亩地的粮食。多一口粮食,就能多一个人吃饱饭。”
杜衍闻言愣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做活太粗糙了,一亩地就产不了一亩地的粮食。”
寇季叹气了一声,道:“河西初定,缺人、缺粮种、缺耕牛、缺农具,只能如此。”
杜衍长叹了一声,点点头道:“也对,是我要求太高了,没有考虑到河西的实情。”
寇季侧头看着杜衍,十分认真的道:“你不怪我手下的人扣押了你?”
杜衍一愣,疑问道:“为什么要怪?我觉得他们说的很有道理啊。河西如今初定,地广人稀,到处都缺人。碰上我这么个闲散人在地头晃荡,自然得拿下了,扔到地里开荒。
我若是他们,碰上了那些搞不清楚身份,又不愿意表明身份的人,我能把他们用到死。
相比而言,你手下的人温柔多了。”
寇季一瞬间觉得,杜衍私底下的时候,比在朝堂上有趣多了。
站在朝堂上的杜衍,那就是一个老古板,逮谁喷谁,毫不留情。
私底下的时候,居然是一个妙人。
寇季笑着道:“官家把你从御史台提溜出来,扔到河西,是为了什么?总不可能让你来河西开荒吧?”
杜衍瞥了寇季一眼,淡淡的道:“你在沙州城逼死了薛田,官家派我来,当然是来问罪的。”
寇季听到这话,倒是没觉得意外。
杜衍是朝中重臣,轻易不会离开汴京城。
一旦离开了汴京城,那就说明他身负重任。
寇季可不会天真的以为,杜衍是来河西游玩的。
“诏书呢?”
寇季抬手问杜衍要问罪他的诏书。
杜衍瞥了寇季一眼,淡淡的道:“丢了……”
寇季愕然的瞪起眼。
诏书都能丢,这话说出来谁信?
杜衍见寇季一脸愕然,就絮絮叨叨的说道:“你在河西建立了泼天大功,朝廷问罪你的诏书,自然没办法拿出来。
一旦拿出来,被人传言出去,官家的脸面,还有朝堂上衮衮诸公的脸面,可就要丢尽了。
民间的百姓,指不定要把朝堂上的衮衮诸公骂成什么样子呢。
我可能会被骂成有眼无珠的黑心鬼。”
寇季一愣,放声大笑。
“哈哈哈……杜衍,你真是一个妙人……以往在朝堂上,可没见你这么有趣……”
杜衍瞥了寇季一眼,淡淡的道:“朝堂那是什么地方,那是讨论国事的地方,一字一句,都牵扯到天下黎民百姓的生计,岂能信口开河,岂能嬉皮笑脸。”
寇季笑着道:“理是这个理,只是你一个十分严肃的人,突然变的如此跳脱,让我觉得有些不适应。甚至我还会怀疑,你是不是有所图谋。”
顿了顿,寇季幽幽的道:“河西初定,可有不少人惦记着河西的利益啊。”
杜衍像是看白痴一样的看着寇季,愕然道:“我一个御史,一个言官,要那么多钱做什么?给自己招骂,还是嫌自己屁股下的官椅坐着太舒服?”
寇季闻言,笑容更灿烂,“你倒是看的明白……”
杜衍撇撇嘴道:“能看明白的人很多,可能做到的人却不多。朝堂上有不少人,为了利益,心都变黑了。”
“那倒也是……”
“我愿意跟你小子和气的说话,是因为你小子虽然心黑,但却是个干净人。从来不向百姓伸手,也不想朝廷的官钱伸手。”
寇季愕然的盯着杜衍道:“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杜衍淡然道:“随你怎么想。”
寇季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朝廷交代给你的任务,你已经完不成了,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杜衍愣愣了,道:“在西凉城开开荒,等李迪那边派人将属于朝廷的缴获送到西凉城的时候,我就跟随他们一起回去,一路上盯着,避免有些人心黑,动不该动的钱。”
寇季沉吟了一下,笑道:“开荒,会不会有些大材小用?既然你对我在河西颁布的多项政令都不满,那不如你帮我处理河西的政务如何?”
杜衍瞥向寇季,质问道:“开工钱吗?”
寇季一愣,哈哈笑道:“开,依照你的俸禄,给你结钱。”
杜衍果断摇头,“那可不行……我在河西可没什么身份,帮你做事,就相当于你的幕僚。我一个御史台主官,给你当幕僚,你给我那么一点钱怎么行。”
寇季略微有些错愕的道:“你不是不贪财吗?”
杜衍瞥了寇季一眼道:“黑心钱我自然不贪,可我付出了劳动,得到的工钱,我拿的心安理得。”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行,工钱你随便开。等你走的时候,我一并送到你手里。”
杜衍点点头道:“记得给我开具文书,证明那些钱财是我付出的劳动得到的回报。”
寇季哈哈大笑,“你真是一个妙人。”
杜衍抚摸着胡须,没有说话。
寇季怎么评价他,他才不在乎。
寇季的那些工钱,他其实也不在乎。
他就是想找个由头,为河西做点事。
寇季理政的手段,大方向上基本都没有错,可手段过于粗糙,小方向上还有一些熟路。
他看多了,有些看不下去,又闲着,所以就有心出手帮帮忙。
所以他才会任由巡马卫汉子们将自己扣押,却没有表露身份。
他就是想借此向寇季释放一个信号,他愿意帮忙,愿意为河西出力。
寇季在跟他聊天的时候,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大方的雇佣他,治理河西。
第0568章 黄头回纥覆灭
寇季最终以十两金每日的价格,雇佣了杜衍帮他处理河西的政务。
杜衍的出现,以及杜衍主动向他示意,要帮他做事,提醒了寇季一件事。
寇季发现,他官做的越大,所需要处理的政务也就变得越多。
政务的大方向上,他还能把握,可是小方向上,他没办法尽数把握。
不是他没那个能力,而是他没那个时间。
他不可能将自己分成无数块,分派到每一地去。
“我需要招募幕僚,需要招揽一批帮我处理琐事的人……”
寇季坐在西凉城城主府内,看着杜衍在帮他处理政务,由衷的感叹了一句。
杜衍没有听到他的话,杜衍要是听到了他的话,一定会冲他翻白眼。
人力有穷时,一个人真要能做好所有的事情,那朝堂上还要文武百官干嘛?
皇帝一个人就能把所有的事情处理了。
有了杜衍帮忙,寇季也就不需要将自己锁在西凉城。
他在西凉城内待了几日,观察了一番杜衍处理政务的方式,确认了杜衍并没有更改自己施政的大方向以后,就放心的将政务交给了杜衍。
对于杜衍,寇季还是有所了解的。
此人虽然喜欢喷人,但却是朝堂上少有的正直之臣之一。
他帮朝廷做事,那是踏踏实实的。
只要是对朝廷有利的事情,他绝对不会破坏。
而寇季在河西颁布的诸多政令,对朝廷都有利,他自然也不会破坏。
寇季也不用担心杜衍在背地里为自己牟利。
以他的身份地位,真要是贪财的话,不需要费尽心机的去谋划。
他只要释放出贪财的信号,就有无数人眼巴巴的跑到他府上,献上大量的金银珠宝。
因为他是御史,御史台的领军人物。
他在朝堂上说话,分量比六部尚书还要重一些。
他若是在朝堂上偏袒一个人,有很大的机率能帮一个人获得巨大的好处。
单凭这一点,就有无数的官员愿意送钱给他花。
寇季在讲河西的政务交给了杜衍以后,带着巡马卫的汉子,离开了西凉府,赶往了沙州。
杨文广在不久之前,派人送信告诉寇季。
黄头回纥的战事,已经落幕。
元山部和青塘,共分了黄头回纥的疆土。
青塘仗着先下手的优势,占据了黄头回纥大部分的疆土。
元山部下手晚,所以只占领了黄头回纥的一小部分疆土。
即便如此,元山部占据的黄头回纥的疆土,也跟覆灭前的沙州回鹘相当。
如今黄头回纥境内的战事彻底落幕。
有两件事,需要寇季这位天朝上邦的天使过去做一个见证。
其一。
元山部和青塘,缔结盟约。
需要大宋第三方进入到其中,做个见证。
其二。
元山部要在原有的黄头回纥疆土内立足。
需要大宋朝的天使见证。
简单的说,就是元山部在黄头回纥疆土内立山头的时候,需要大宋过去为元山部正名。
寇季带着人,耗费了足足一个月,绕着大雪山奔跑了大半圈,才进入到了黄头回纥境内。
准确的说是元山部境内。
张元在占领的疆土中挑挑选选,最终选择了柴旦城,作为元山部的王庭所在。
柴旦城,是原黄头回纥治下,少有的大城之一。
城池的规模,可以跟西凉城相媲美。
杨文广率领的大宋兵马,驻扎在柴旦城外的东侧。
柴旦城西侧,扎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帐篷,屯驻着衣着各式各样的兵马。
看样子,像是张元在征讨黄头回纥过程中,收复的黄头回纥的一些小部族。
杨文广、张元二人,得到了寇季到了的消息以后,率领着手下的心腹,以及一些小部族的头人,亲自迎接出了二十里地。
张元还特地给寇季备了一辆十分豪华的车架,供寇季落脚。
寇季也没有客气,在见到了张元、杨文广二人以后,互相寒暄了几句,就登上了那一辆豪华的车架。
寇季不是一个喜欢张扬的人。
但此时此刻他不得不张扬。
他此行代表的是大宋,代表的是赵祯,需要有一定的仪式感、庄重感。
在大宋兵马整齐的呐喊声中,在元山部境内的各小部族族人稀稀拉拉的欢迎声中,寇季进入到了柴旦城。
入了柴旦城。
入眼看到最多的是行人、货物、骆驼。
战争并没有将柴旦城内的商业摧毁,反而让柴旦城内的商业,变得更加繁荣。
张元在西域待久了,大概摸清了西域人的习性。
所以他在占据了柴旦城以后,迅速的就将柴旦城内的商业给恢复了。
柴旦城内的人,似乎没有受到任何战争的影响,商业交易,十分热闹。
寇季看到了柴旦城的繁荣,不得不感叹,张元真的是一个人才。
寇季在张元的引领下,入了柴旦城内临时安置的王宫内。
陪着张元、杨文广,各小部族头人,看了一些歌舞,吃了一些美酒佳肴,说了一些客套话,就彻底散开。
张元派人安置下了寇季没多久以后。
杨文广率先一步找到了寇季。
杨文广刚坐下没多久,张元也到了寇季的房内。
三人坐定以后。
寇季满意的笑道:“看得出你二人在黄头回纥境内征战期间,相处的不错。”
杨文广听到这话,笑着道:“元山首领,是我见过的诸多草原部族首领当中,最有智慧的一个。这样有智慧的一个部族首领,能真心投靠我大宋,实乃我大宋之幸。”
张元十分谦逊的道:“杨将军说笑了,杨将军也是我元山毕生所见的最能征善战的一位。”
杨文广惭愧的摇头道:“元山首领说笑了,据我所知,得胜川一战,就是元山首领谋划的。在征讨黄头回纥的过程中,元山首领的许多见解,也让杨某茅塞顿开。
论起能征善战,杨某不如元山首领良多。”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你们两个别自吹自擂了,大家又不是什么外人。”
此话一出,杨文广、张元二人皆愕然的看向寇季。
寇季笑着道:“元山部跟我大宋,乃是盟友,我跟元山首领也曾歃血为盟。细细算下来,我跟元山首领,也能互称一声兄弟。
既然是兄弟,那就是自己人,自己人就别说那么多客套话。”
杨文广闻言,一脸恍然大悟。
他还真被寇季的话吓了一跳。
他还以为寇季和元山首领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原来寇季是为了拉近跟元山部的关系,才如此说。
张元听到了寇季的话,瞬间明白了寇季的心思,寇季这么说,也是为了方便二人以后的解楚,当即他十分配合的道:“不错……在旦山城,寇天使为了取信我元山部的族人,跟我歃血为盟。如今又派遣大军,帮我元山部在西域拿下了立足之地。
我跟寇天使,虽然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
杨文广对于张元如此拾取,很满意,非常满意。
大宋能多一个如同忠犬一样的盟友,他在里面可是居功甚伟的,以后回到了朝堂上,论起了功劳,那也是大功一件。
若是以后元山部再帮大宋建功立业,那也有他一份隐性的功劳在。
三人又互相寒暄了几句。
寇季开门见山的道:“元山部如今在西域立足,可愿意遣使,前往汴京城,向我大宋皇帝陛下,递交国书,表示臣服。”
张元单手锤胸,十分郑重的道:“元山代表元山部,愿意向天朝表示臣服。”
寇季点点头,“如此甚好。”
之前元山部没有在西域立足,寇季和张元的一切协议,皆是口头协议。
如今元山部在西域站稳了脚跟,那么就需要向大宋递交国书,签订正式的盟约。
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该走的过程也要走。
确认了元山部愿意真心臣服大宋以后,寇季很多话就能很方便的往外说了,“元山首领准备和青塘缔结盟约,请我大宋做见证,不知道元山部和青塘,准备缔结怎样的盟约。”
张元郑重的道:“互为兄弟之邦,开通边市,互相不得攻伐。”
寇季略微愣了愣,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青塘作为西域一强,在跟元山部缔结盟约的时候,并没有要求元山部上贡,也有流露出吞并元山部的野心,着实让寇季感觉到意外。
若是寇季身处青塘,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胁迫元山部,让元山部向青塘上贡。
国与国之间,势力与势力之间,最适用的就是丛林法则。
青塘一反常态的对元山部流露出友好的姿态,是有所顾虑,还是说另有目的?
张元眼见寇季陷入到了沉思,就低声道:“寇天使,不知道我元山部的两千多勇士,您何时归还?”
寇季略微一愣,思量了一下,听懂了张元话里的意思。
张元口中了两千多元山部的勇士,也就是巡马卫将士,此次在西域诸多战场中,大放异彩。
西域能比得上他们的悍卒,寥寥无几。
青塘大概是在顾忌元山部的两千多勇士。
准确的说是两千披着重甲的元山部勇士。
两千手握火枪的元山部勇士。
若是元山部勇士手里没有重甲、火枪,那青塘还会对元山部流露出善意?
重甲、火枪,才是决定青塘对元山部态度的关键。
若是元山部勇士手里没有了重甲和火枪,那青塘会不会在不久的以后,撕毁盟约呢?
会!
肯定会!
只要青塘有了重甲骑,就一定不会安安稳稳的坐着。
一定会开疆拓土,建立无上功业。
青塘就算有了重甲骑,也不敢对大宋无礼。
因为青塘见识过大宋火枪、火炮、重甲骑的厉害,所以在没有弄到火枪和火炮之前,他一定不会跟大宋翻脸。
青塘要开疆拓土,只能对距离最近的元山部下手。
盟约只是暂时性的,利益才是永恒的。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寇季心里就有了底。
从西夏手里缴获到的铁鹞子的盔甲,暂时不能卖给青塘了,必须拖延一下青塘建立重甲骑的时间。
寇季看向张元,道:“贵部的勇士,稍后便会回来。在此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元山首领。”
张元道:“寇天使请讲。”
寇季笑道:“此次贵部征讨黄头回纥,收获如何?”
张元沉吟道:“收获倒是不小,其中一半,交给了大宋天兵,另一半留在我手里。”
大宋帮着元山部攻城略地,自然要拿战利品。
不可能无偿的给元山部帮忙。
杨文广拿走了一半,已经算是十分客气了,若是换成李昭亮、高处恭一类的人,他们最少会拿走七成。
寇季在听到了张元的话以后,笑眯眯的道:“不知道元山首领可不可以将贵部收获的一部分交给我。”
张元故作迟疑了一下,郑重道:“我已经决定向天朝的皇帝陛下,献上一份厚礼,若是寇天使还需要一份丰厚的私礼的话,元山愿意献上。”
寇季满意的点点头,道:“我也不白拿你的好处。我大宋兵马,在阳关、玉门关外和西夏兵马鏖战,缴获了一批重甲,我可以将其卖给元山部。”
杨文广闻言,愕然瞪起眼,准备开口阻止。
寇季瞥了他一眼,微微摇头。
杨文广不甘的闭上嘴。
张元听闻此言,故作大喜过望的神色道:“天朝当真愿意将西夏兵马的重甲,卖给我元山部?”
寇季笑着点头。
张元十分痛快的道:“元山部愿意倾其所有……”
寇季满意的笑道:“那就请元山首领下去早作准备吧。”
张元激动的起身,捶了捶胸膛,告罪了一声,离开了房内。
杨文广一直耳听着张元的脚步声走远了以后,才忍不住开口道:“贤弟,你为何要将缴获西夏的重甲,卖给元山部呢?”
寇季笑着道:“我们又用不上,留着也是浪费。还不如废物利用一下,借此榨干元山部的钱财。”
“怎么可能用不上呢?”
杨文广急切的道:“西夏铁鹞子的犀利,众所皆知。我们拿到了他们的盔甲,只需要稍作修复,就能再造出一支属于我大宋的铁鹞子。”
第0569章 元山部立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你以为养重甲骑那么容易的?虎字军从创建,到完成,足足耗费了上千万贯,每年还得耗费数十万贯用于更换战甲、马匹,以及配发粮饷。
若是遇到了大战,光是更换马匹、发放抚恤的钱财,就是一大笔数字。
养一支重甲,犹如养十万兵马。
重甲又是军国利器,轻易不会动用。
大部分时间,他们都不会出现在战场上。
其他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士们,对他们难道就没有怨言?”
杨文广不敢苟同,“我们要是有三支重甲,足以镇住我大宋东、北、西三边。足以给我大宋带来数十年的安宁。”
寇季瞥了杨文广一眼道:“我没想过让大宋获得数十年的安宁。”
杨文广愕然的瞪着寇季。
但凡忠臣良将,那个不希望天下太平的。
怎么到了寇季这里,就行不通了?
寇季似乎看出了杨文广的疑惑,淡淡的道:“我只需要让百姓们安宁,让百姓们过富足就可以了。兵马不能安宁,四边也不能安宁。
我们的敌人在不断的变强,我们就得跟着不断的变强。
一味的想着天下太平,刀兵入库,马放南山,迟早会被别人毒打。”
杨文广下意识的皱起眉头。
寇季继续说道:“天下,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的敌人,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所以我们不能整天想着,打败了所有敌人,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做了。
如果真的那样想,朝廷迟早得败亡。
因为我们的敌人虽然倒下了,但新的敌人正在源源不断的站起来。
天下,并非只有我大宋一家。
只要我大宋之外,还有别国,我们就永远不能有刀兵入库,马放南山的念头。”
杨文广闻言,眉头皱的更紧。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天下太平,刀兵入库,马放南山,那是文臣们说给百姓听的,百姓听了,自然能安心的劳作、种地。
可你身为武臣,却不能将它记在心里。
更不能将其奉为至理名言。”
杨文广听到了寇季的话,脑袋乱哄哄的。
寇季的话,跟他从小接收到的教育,以及大宋许多百姓的想法,互相违背。
偏偏,他又拿不出什么能反驳寇季的话。
因为翻阅史书,无数了例子证明了,寇季的话是对的。
可让他一下子推翻他脑海中已经形成的认知,接受寇季的说法,他又有些抗拒。
寇季瞥了一眼陷入到思想碰撞的泥潭里的杨文广,继续说道:“你觉得,将从西夏兵马手里缴获到的重甲,用来自己用,更有利。
可我觉得,将缴获到的重甲,交给元山部,更有利。
我大宋若是有三支重甲,确实能让三边短暂的陷入到安宁当中。
但战事迟早还是会降临的。
敌人在看到了我们重甲的厉害以后,也会消防我们,建立重甲。
甚至想出许多克制重甲的办法,又或者建立许多可以克制重甲的兵马。
等到敌人破解了重甲,我们又拿什么去抵抗敌人?
你看到了重甲骑现在在战场上逞威,你能确定重甲骑在战场上能一直逞威到永愿?
远的不说,就拿近的说。
玉门关一战,朱能在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的情况下,依然克制住了李元昊手里的铁鹞子,并且歼灭了其一大半。
这说明什么,说明重甲骑在战场上并不是无敌的。
所以我们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重甲骑上,懂吗?
我大宋已经有了一支重甲,我手里还有一批能够装备起三千重甲骑的重甲。
也就是说,我大宋的重甲,在明面上有一支,在暗地里还有一支。
有了两支重甲骑,我们就有办法克制敌人手里出现的重甲骑。
所以我们不需要再建立更多的重甲骑。
火炮、火枪的威力,你见识过。
只要我们多造一些火炮,就能轻而易举的克制重甲骑。
到时候重甲骑兵在战场上的地位,就会变得十分尴尬。
所以我们现在要注重的是火炮、火枪,而不是重甲骑。
若是我们将所有的钱财堆到重甲骑上,等到火炮可以批量营造出的时候,那些花在重甲骑身上的钱财,就算是白费了。
我们将重甲交给元山部,获得的利益,远远比我们自己再建一支重甲骑要大。
首先,我们可以借着重甲,从元山部换取到大量的钱财,用于制造火炮和火枪。
其次,元山部拿到了重甲,就有了和青塘抗衡的力量。
你别看现在青塘对我大宋百依百顺的,可青塘也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们现在没有力量跟我大宋抗衡,所以事事都听我大宋的,可一旦他们有了力量,或者有了机会能狠咬我大宋一口,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大宋的。
我们拿重甲支援元山部,就等于是在青塘的背后埋了一个钉子。
形成了互相牵制的局面。
青塘想要对我大宋图谋不轨,元山部就能趁机给青塘沉痛的一击。
我大宋若是要跟西夏、辽国再次掀起战端,也不需要害怕青塘会在背后给我们出什么幺蛾子。”
寇季推心置腹的跟杨文广说了许多。
除了要打消杨文广对自己将重甲卖给元山部的疑虑外,也有意培养杨文广的大局观。
战争,并不是光明正大的角力。
互相制衡,借力打力,也是属于战争的一部分。
只会光明正大跟人角力的将军,充其量就只能是一个将军。
可若是在跟敌人角力的同时,还能跟敌人勾心斗角,并且战而胜之,那就是一个统帅。
若是在大局观的把握上,在战略的布置上,能够碾压敌人,那就是一个伟大的统帅。
寇季对杨文广还是十分看好的,所以他希望杨文广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统帅。
新一代的将军当中,仅靠种世衡、狄青二人撑场面,还是有些太单薄。
曹、潘、高、石等几家,新一代中,将才倒是不少,却没有帅才。
寇季若是记得没错的话,折惟忠死后,折家的继任者是一个棒槌。
是折家数代英武忠烈中,唯一一个棒槌。
那个棒槌继任以后,折家会进入一个短暂的低谷期。
所以在那个棒槌继任以后,折家就有些指望不上。
寇季可是有心跟强横时期的辽国一争燕云十六州的,所以必须想办法充实大宋军方的力量。
杨文广听完了寇季的话,有些迷茫,有些头疼,有些不想说话。
寇季也没有继续跟他讲太多。
他独留下了杨文广一个人在房间内消化他说的那些话,自己迈步出了房门。
此后几日。
杨文广都窝在房间内,不怎么出门。
寇季则以大宋天使的身份,见过了很多人。
其目的就是为了在元山部,留下很多大宋的痕迹,让那些依附在元山部麾下的小部族们,熟悉跟大宋交往,熟悉大宋这个宗主国的身份。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
宋、元山、青塘,三方人马,在张元的邀请下,进入到了元山部的王宫正殿内。
说是王宫,其实也不算王宫。
就是一个大一点的贵族府邸。
黄头回纥的王庭,在黄头回纥疆土的南端,已经被青塘所占领。
所以张元不可能居住在黄头回纥的王宫内。
柴旦城内又没有王宫。
所以张元只能将一个大的贵族府邸,充作王宫。
寇季带着人在王宫里坐定以后,太眼一瞧,都是熟人。
青塘方,派遣来和元山部缔结盟约的是安子罗。
元山部自然是元山亲自出面。
坐在桌面上的三个人,都十分熟悉,也就没有必要说那么多客套话。
安子罗对于元山部崛起,唏嘘不已,他盯着元山感慨道:“依稀记得,当初见到元山首领的时候,元山首领才刚刚在旦山城站稳脚跟。
一晃眼,元山首领就成了西域一邦的国主。
即便是我族赞普见了你,也得以礼相待。”
张元听到安子罗的话,十分客气的道:“安将军说笑了,我元山能有今日,全赖天朝上邦的恩赐。”
安子罗听到这话,有些牙酸的对寇季道:“天朝上邦,对元山部,是真的好啊。”
能不好吗?
挥挥手就帮元山部拿下了三州之地立足。
让元山部从一个小小的马贼势力,一跃成为了一个邦国势力。
寇季听出了安子罗语气中的酸意,淡然笑道:“我大宋从不亏待,真心实意为我大宋出力的盟友。”
安子罗笑眯眯的道:“天朝能拿下河西之地,我青塘也出了不少力。”
寇季笑着点头道:“青塘对我大宋的贡献,我大宋自然不会忘记。我已经上书给官家,相信官家不久以后,就会将赏赐送到贵部。”
安子罗沉吟道:“不知是何赏赐?”
寇季失笑道:“官家会赏赐青塘什么,只有官家知道,我身为人臣,又怎么敢逾越。”
安子罗听到寇季这话,神色有些不明。
大宋赏赐的金银财货,或者爵位之类的,对青塘而言,可有可无。
寇季知道青塘想要什么,所以就笑道:“在我给官家的文书中,有阐明贵部急需匠人的话语。相信官家会给我几分言面,派遣一些匠人进入到贵部。”
安子罗眉头一挑,满意的笑了。
安子罗一边笑,一边道:“听闻上邦,在玉门关、阳关两战中,歼灭了不少铁鹞子,缴获了不少铁鹞子的盔甲,不知……”
寇季闻言,假装一愣,然后哭笑不得的道:“贵部若是喜欢那些盔甲,怎么不早说?此前我跟贵部赞普在西凉城见面,贵部赞普也没有提及,我以为贵部看不上那些残甲,所以就低价卖给了元山部。”
安子罗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
心里有些失望,但却没有太失望。
因为他临来的时候,角厮罗告诉过他,在西凉城的时候,寇季并没有跟角厮罗提及过那些重甲。
那么那些重甲最后的归属,很有可能成为大宋一支兵马的盔甲,又或者是出现在元山部。
如今寇季将重甲出售给了元山部,在角厮罗的意料当中。
角厮罗料到了寇季会将重甲出售给元山部。
但他却没料到,寇季最初其实是想出售给他的。
有此纰漏,并不是角厮罗想的不够周到。
而是角厮罗不知道寇季和张元的关系。
他不知道寇季在拿到了铁鹞子的重甲以后,根本没想过元山部,因为他给元山部准备了一批更好的。
就是因为这一点。
导致了角厮罗在西凉城内,没有主动向寇季提及铁鹞子的重甲。
也间接的导致了角厮罗错误的向元山部释放了善意,让寇季看清楚了他内心的想法,改变了注意,将铁鹞子的重甲卖给了元山部。
国与国之间的交锋,就是如此。
往往一个错误的判断,就会付出很多代价。
安子罗在得知了寇季将重甲卖给了元山部以后,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三个人坐在桌前,就青塘和元山部缔结的盟约的条款,互相商讨了一下。
商讨完了以后。
就交换了盟约文书。
祭天、祭神。
让苍天和神灵见证两部缔结的盟约。
随后,寇季和安子罗在柴旦城内游玩了一番,安子罗询问了寇季的归期,并且私底下向寇季透露,角厮罗为寇季准备了一份厚礼,等到寇季还朝的时候,就会送到他手中。
对此,寇季表示了谢意。
又过了几日。
在安子罗、寇季二人的见证下,张元在各小部族头人的恭贺下,正式成为了元山部之主,正式宣布了他对辖下三州之地,以及居住在三州之地之上所有臣民们的统治权。
元山部自此,正式成为西域诸多大势力之中的一支。
安子罗在见证了张元成为元山部之主以后,就离开了元山部。
寇季则在元山部又待了许多日子。
一直等到巡马卫将士带着铁鹞子的盔甲进入到了柴旦城,他才带着杨文广,以及大宋的兵马,元山部的使者,大批量的金银珠宝、牛羊、马匹,离开了元山部。
寇季来的时候,匆匆几骑,回去的时候,队伍十分庞大。
等到他进入到了沙州以后,他从元山部带回了大批金银珠宝的消息,就如同一阵风一样吹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