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0章 钱多的坏处(有点卡文……两更吧)
慕崇、孟惟仲闻言,对视了一眼,果断点头道:“一切全听您的吩咐……”
钱乐一脸惊愕的盯着慕崇和孟惟仲,失声道:“没有任何赚头的事情,你们也愿意做?”
慕崇轻咳了一声,意味深长的道:“在我看来,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赚是能赚……可花费了那么多人力物力,就赚那么一点儿,有些得不偿失啊。”
钱乐不满的说着。
慕崇瞥了他一眼,却没有再多言。
寇季没有在意慕崇和钱乐二人之间的对话,继续淡淡的道:“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你们帮助百姓养一些核桃、石榴、葡萄等类的树苗。”
慕崇、孟惟仲果断点头。
钱乐有心说话,但他看到了慕崇和孟惟仲二人点头以后,只能闷闷不乐的跟着点了点头。
寇季又吩咐了他们一些琐碎的事情,然后将他们送出了王宫,临别之际,寇季对他们三人道:“你们一路风尘仆仆赶到了沙州,歇息几日再做事,不必那么着急。”
三人答应了一声,离开了王宫。
出了王宫,钱乐用庞大的身躯挡住了慕崇、孟惟仲二人,脸色阴沉的道:“慕兄,孟兄,我们三家世代相交。我们三人也合作了多年。
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你们两个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慕崇和孟惟仲陷入到了沉默中。
许久以后,孟惟仲叹息了一声道:“钱兄,我们三人进入汴京城到现在,赚了多少钱?”
钱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脱口而出道:“四千万贯……纺织作坊、纺织机锻造作坊、锻铁作坊、一字交子铺,每一桩生意,都是日进斗金的生意。”
孟惟仲长叹一声道:“四千万贯,我们祖辈几代人,不吃不喝,也不一定能赚得到这么多钱。再过些年,我们赚到的钱,就会超过一万万贯。”
钱乐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孟惟仲继续说道:“有钱是好事,可太过有钱的话,就不是一件好事。如今在大宋,明面上钱财比我们多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官家,一个是寇吏部。
官家是天下之主,纵然坐拥天下,也不为过。
寇吏部是官家的心腹宠臣,只要官家允许,他纵然家财万万贯,也没什么。
可我们三人不同。
说好听一点,我们是大宋三大豪商。
说难听一点,我们就是三个有钱的平头老百姓。
没有什么大背景,却掌握着大批的钱财。
许多人看着我们很眼红。”
钱乐听到孟惟仲这话,大概明白了一些,为何孟惟仲和慕崇为什么那么反常了。
慕崇接过了孟惟仲的话茬,一脸苦涩的道:“最初跟寇吏部合作的时候,寇吏部描述的那种掌控天下钱财,左右天下的场面,十分令我们动容。
可真到了这一步的时候,我才发现。
我如坐针毡啊。”
孟惟仲哀叹了一声,“在一字交子铺的钱财超过一万万贯的时候,我们已经获得了左右天下的权力。但相对的,头上也悬上了一柄刀。”
慕崇点头道:“现在我才明白,有钱并不是一件好事。”
钱乐脸色难看的道:“你们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慕崇、孟惟仲二人的话十分悲观,钱乐听着心惊肉跳。
慕崇盯着钱乐道:“钱兄可记得我府上新任的大管事,可记得孟兄府上多了的几个大掌柜,可记得自己府上的第八房小妾……”
钱乐惊愕的瞪大眼,结巴的道:“他们……他们……”
慕崇哀声道:“他们皆是宫里的人。”
“怎么会?!”
“呵……怎么不会?”
慕崇讥笑道:“一个大管事,在汴京城里办事,面子比我还大。几个大掌柜,帮孟兄调配货物,居然可以调动漕运的官船。还有你府上的那位八娘子,我只不过想问孟兄讨要过来亵玩一番,就被人带到了金明池,狠狠的操练了七天七夜。
除了宫里的人,谁又能做到这般?
人家也没有掩饰什么,而是光明正大的让我们看见他们,让我们知道宫里有人盯着我们。”
钱乐失声道:“我怎么不知道?”
孟惟仲叹息道:“你府上的那位,在宫里的身份应该不低,所以你府上只有那么一位。你平日里只忙着做生意,没时间打理后宅的事情。
只要那位不露出破绽,你根本察觉不到。”
钱乐惊恐道:“怎么会这样?”
慕崇叹息道:“我也想知道,怎么会这样。思来想去,才发现,是我们钱太多的缘故,是我们太贪心的缘故。
刚才进城的时候,你看到的那些民夫,是一个个的金元宝。
我们看到的那些民夫,是一柄柄催命的刀。”
钱乐惊恐着道:“所以你们不惜亏本,也要帮寇吏部做事,就是为了花钱保命?”
慕崇缓缓点头,道:“事实上西域能够做的生意太多了。若是寇吏部能在西域开辟出千万亩良田,每年光粮食生意,就能让我们赚一大笔。
还有,寇吏部托给我们,交给百姓们养的那些牛羊,每年都可以产出数量庞大的皮毛。
我们可以近水楼台,以低价收购。
其中的利润远比我们纺织作坊赚到的更多。”
孟惟仲叹气道:“我们能看到钱近在眼前,却不敢拿啊。”
钱乐一脸难以置信的盯着慕崇二人。
慕崇看着钱乐、孟惟仲道:“我已经准备将纺织作坊的份子,和锻钢作坊的份子,低价出手给寇府。以后只保留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和蜀中丝绸的生意。
其他的生意我不准备再多插手。
以后每年我会拿出一笔钱,通过寇吏部,贴补给朝廷。”
“断尾求生?!”
“断尾求生!”
钱乐、孟惟钟,异口同声的说。
慕崇点头道:“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我提醒你们两个,也要早做准备。不要等到朝廷的刀子落下来的时候再动手,那个时候可就来不及了。”
“只保留一字交子铺的份子?”
“只保留一字交子铺的份子。”
“……”
“再不交出一字交子铺的份子,你们三个就离死不远了……”
王宫内。
寇季背负双手,站在阶梯之上,长叹了一声。
慕崇、孟惟仲的反常,寇季看在眼里。
寇季大致猜测了一下,便猜测出了二人反常的原有。
在他提出了要求,却没有说回报的时候,慕崇、孟惟仲二人毫不犹豫的开口答应。
那就说明他们已经知道了,钱不是个好东西,钱是个祸端。
若不是没有人在背后威胁他们、恐吓他们。
依他们贪婪的本性,绝对不会看到这一点。
他们背后最赚钱的两大生意,最大的股东都是赵祯。
敢在赵祯的庇护下,威胁他、吓唬他们的人,只有赵祯自己。
“一开始的时候,很有可能是陈琳那个老货私底下安插了人,监视着他们三个。现在,有可能是官家亲自在操刀。”
寇季思考着,一边嘀咕出了自己另一个猜测。
若是陈琳在威胁、恐吓他们三个的话。
他们三个绝对不会出现在沙州。
陈琳想要他们手里的一字交子铺的份子的话,在没拿到之前,绝对不会放他们离开大宋。
依照陈琳老谋深算的秉性,在他没有处置慕崇三人的心思之前,是绝对不会让自己手底下的人暴露出来的。
他手底下的人不暴露,那么慕崇三人就不会感受到任何一点儿威胁、恐吓。
刨去了陈琳,大宋朝有能力、敢威胁恐吓他们三人的,只剩下了赵祯。
也唯有赵祯,可以在威胁恐吓他们的同时,还敢放他们离开大宋。
因为赵祯不害怕出现差错,也不担心出现差错。
慕崇三人若是借着前往沙州的机会,逃出了大宋,那又能怎样?
谁还能因为这件事,去罢免了赵祯的帝位不成?
寇季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晒笑了一声,背负双手,一边往偏殿里走,一边笑道:“官家真是长大了,能看出一字交子铺的重要性了,也知道一字交子铺不应该掌握在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手里了。
只是手段有些糙,但比他的祖宗强。
没有赶尽杀绝,也没有栽赃陷害。
反而给慕崇三人留了一条生路。
只是慕崇三人,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妥协。
他们绝对不会放弃一个下蛋的金鸡的。”
回到偏殿深处,坐定以后,寇季脸上的笑容更浓,“说起来,我手里也有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就是不知道你想不想拿走。”
“就算你想要,我也不会给你。因为这东西不能全部握在你手里。若是有人蛊惑你拿一字交子铺乱来的话,那天下的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
就在寇季自己嘀咕的时候。
刘亨迈步进入到了偏殿里,看到了寇季一个人坐在那儿低声笑着,自言自语,刘亨一脸愕然。
“四哥?!”
“你癔症了?”
寇季听到这话,缓缓回神,陪了刘亨一眼,“你才癔症了……”
刘亨狐疑的道:“那你刚才……”
“有感而发,做了首诗,自己念叨了一番。”
寇季没好气的说。
刘亨将信将疑的点点头,“四哥,你让我查的消息,我已经查过了,朝廷送来的文书,多是一个月以前的,其中并没有提到嫂子名字的文书。”
寇季皱起了眉头,沉声道:“派人去催一催,看看是不是什么地方给耽搁了。”
刘亨自然知道寇季在担心自己的孩子,所以没敢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当即点头应了一声。
寇季心中有些烦躁,摆了摆手,让刘亨离去。
等刘亨走到了偏殿门口的时候。
寇季似乎想起了什么,对刘亨吩咐道:“你派人去告诉那些监军们,让他们合理的安排好时间,给那些民夫安排一些休沐日。
每一旬,每一个民夫,可以歇息一天。
另外,派人去那些民夫中散播消息,就说沙州城外城,设有瓦子市。
他们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在休沐日的时候,去瓦子市购买。”
刘亨点头应了一声,退出了偏殿。
独留下了寇季一个人在偏殿内当闲着。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
城外的良田在一天天的增加。
外城刚建立起的瓦子市,短短一天,被手里有钱的民夫们抢购一空。
慕崇三人不得不派人押解着一车车的牛羊皮,以及西域的特产,返回大宋去重置货物。
其他民夫们休沐的时候,拿着钱冲到瓦子市,面对的是一条人满为患,却没有多少货物的街道。
慕崇三人的货物早就被抢空了,街道上只有一些手巧的民夫们编制篮子等物在卖,也有一些民夫们在开荒途中狩猎到的野味在卖。
民夫们对此怨声载道的,寇季也没办法帮他们解决问题,只能假装看不见。
同样的遭遇下。
有人整天在唉声叹气,有人却在负重前行。
当其他民夫都在一边开荒,一边等待着慕崇三人重置的货物运回来的时候;有人却已经凭借着自己的巧手,以及聪明的头脑,赚取到了足够的钱财。
那是一个已经决定了留在沙州的三十岁左右的汉子。
他有一双巧手,也有一个精明的头脑。
他教会了自己妻子如何编织箩筐、篮子,教会了自己妻子如何从树木上挑选用来编织篮子的树条。
然后吩咐自己的妻子招揽了一大批熟悉的女子们,一起编织篮子。
最后将篮子、箩筐贩卖出去。
换成了钱,给那些女子们发了工钱。
盈余的成了他的收入。
他在攒够了钱财以后,就花钱雇人在自己分到的林地中,起了几间土木结构的房子,并且在新屋落成的那一刻,准备依照汉礼,迎娶自己的三个妻子。
当兽皮制成的请柬,递到寇季手里的时候。
寇季一脸懵圈。
“有百姓准备成婚,还邀请我当证婚人?”
寇季盯着兽皮上歪歪扭扭的字,难以置信的询问站在面前的刘亨、范仲淹二人。
兽皮是刘亨递上来的,范仲淹则是来向寇季汇报另一件事的。
刘亨听到了寇季的问话,笑着点头道:“不错……”
寇季捏着兽皮,依旧难以置信的道:“这个叫林志才的家伙,是什么来头,居然让你这位钦赐五品官,亲自给他当跑腿的?”
第0541章 李元昊的豪赌
“没什么来头,就是一个普通的百姓……”
刘亨觉得寇季的反应有些大,就哭笑不得的解释了一句。
寇季盯着刘亨,意味深长的道:“你应该明白,在西域,我帮人证婚意味着什么。”
寇季如今手握二十万雄兵,生杀大权皆握于掌中,西域诸多小国的国主,比起寇季,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就算寇季以后离开了西域,他的名头也会被西域人追捧数十年。
他留在西域的旧部,会维护他的名声,维护数十年。
以寇季如今的身份,帮一个平头老百姓证婚,对方以后会得到多少好处,刘亨不会不知道。
刘亨听到了寇季的话,苦笑了一声,坦言道:“我手下有人嘴馋,收了人家一条腊肉干……”
寇季翻了个白眼,“心腹?”
刘亨缓缓点头。
寇季埋怨道:“以后自己惹的麻烦,自己解决。”
刘亨赶忙点头应了一声。
寇季长出了一口气,道:“你去准备一下,到了那个叫林志才的家伙成婚的那一日,我会去的。”
刘亨爽朗的一笑,“多谢四哥……”
寇季摆了摆手。
刘亨笑着退出了偏殿。
刘亨走后,一直没有开口的范仲淹笑呵呵的道:“已经有人开始在沙州安家落户了,看来先生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了。”
寇季不以为然的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真要让百姓们将根扎在此处,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说一说你那边的事情,那些僧众究竟有何目的?”
寇季开口发问。
范仲淹脸色一正,沉声道:“他们想在沙州城传道……”
寇季脸色一冷,眉头一挑。
范仲淹急忙又补充了一句,“他们想在我们带来的民夫们中间传道。”
寇季冷笑道:“他们在西域传道几百年,压榨了西域的百姓几百年,还想压榨我们治下的百姓?告诉他们,根本不可能。
让他们乖乖的在千佛洞里念经,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我之所以还留着他们,不是怕他们。
而是千佛洞内的那些壁画、经书,皆是民族瑰宝,需要有人打理、守护。
他们若是得寸进尺的话,我不介意换一批人。”
范仲淹明白了寇季的心思,果断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寇季继续道:“为了避免他们狗急跳墙,我会再派遣三千将士过去帮你。”
“多谢先生……”
“慕崇三人用暖房培育出的树苗,已经生根发芽了,再过一些日子,应该就能栽种了,到时候需要你去张目一下。”
“学生明白……”
“……”
寇季交代过了范仲淹,也没有多留范仲淹,陪着范仲淹吃了一些简单的饭食,就让范仲淹下去做事。
他在巡马卫汉子们的陪伴下,跨马出了沙州城。
一路沿着民夫们开垦荒田的时候特意流出来的大道,冲了出去。
一路上。
寇季走马观花,视察了一下民夫们开垦出的良田。
距离沙州城最近的良田,是民夫们最早开辟出来的。
已经依照寇季的规划,分发到了沙州百姓们手里。
一些种植最早的良田内的庄稼,已经冒出了一些嫩芽。
三三两两的百姓,扛着锄头,在良田间晃荡。
碰见了杂草、野草,就会随手除掉、拔掉。
劳作累了,就坐在田间地头,一脸幸福的看着面前的百亩良田。
一些身穿沙州回鹘服饰的女子,穿行在田间地头,为百姓们送上清水、馕饼。
场面看着十分和谐。
策马奔出去数里地,看到的良田就更多,劳作的百姓依然是三三两两的。
除了十里地,才能看到人数庞大的开垦队伍。
开垦荒田的民夫们见到了寇季一行,会主动停下手里的动作,目视着寇季一行从他们身边穿行而过。
“天天往这边跑,咱们这边是有宝贝吗?”
“听说在前面发现了金矿……”
“狗屁金矿,听说是派去黄头回纥的兵马,吃了败仗,正往这边撤呢。咱们那位钦差,是去迎接那些伤兵的。”
“你们知道个锤子……”
“难道我们说的不对?”
“当然不对,我一个堂兄,在沙州城里做事,多少知道一点儿钦差的动向。听说钦差攻打王城的时候,虏获了许多沙州回鹘的王室贵女,悄悄的藏在城外。
钦差每天出去,就是去私会那些王室贵女去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那些王室贵女好看不?给我们说说……”
“……”
民夫们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揣测着寇季往城外跑的目的。
一个个不切实际的流言在四处横飞。
有那么一两则流言,落入了寇季耳中,寇季就当没听到。
寇季带着巡马卫的汉子们一路冲到了沙州境内的沙漠和绿洲的交界处。
巡马卫的汉子们跳下马背,在地上铺设了一张羊皮毯子,在毯子上摆放上酒肉,再请寇季坐下。
坐定以后。
寇季一边望着那光秃秃的沙漠,一边肚子吃着酒肉,眉头皱成了一团。
巡马卫首领见此,有些心疼,有心劝诫,可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啥好。
于是,他将目光投在了其他巡马卫汉子们身上。
其他巡马卫汉子见此,一个个瞪着眼睛看着他。
仿佛在告诉他……
大哥,你让兄弟们出去砍人,兄弟们保管把那人砍的他爹娘都认不出来。
可你让兄弟们安慰人,那不是难为兄弟们吗?
……
巡马卫首领通过巡马卫汉子们的眼神,看懂了巡马卫汉子们的心声。
他瞪了巡马卫汉子们一眼,低声骂了一句,“一群没用的东西……”
巡马卫汉子们一个个左顾右盼,就当没听到巡马卫首领的话。
巡马卫首领迎着头皮凑到了寇季身前,干巴巴的笑着道:“小少爷,您要是担心夫人和公子的安危,咱们就亲自跑一趟回去看看。
反正西域诸多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了,您回去了,也不会有人说啥。
没必要整天跑到这里来等消息,小人们看着,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寇季放下了手里的短刀,瞥了巡马卫首领一眼,“玉门关的战事不是事?黄头回纥的战事不是事?”
巡马卫首领听到这话,大气的道:“黄头回纥的战事,算什么事?黄头回纥的精兵,被咱们打败了一次。在塔里木,又被青塘的积石军,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近十万人,被青塘所俘,如今剩下的精兵,不足三五万,又岂是张元和杨将军的对手。
至于玉门关的战事,那也不是事,您要是放兄弟们出去,兄弟们一天就能拿下玉门关,还用跟李元昊那厮耗着?”
寇季闻言,翻了个白眼道:“玉门关要是有你说的那么容易打,那也就不叫雄关了。李昭亮率领着兵马已经攻破了阳关,往肃州等地的道路,算是被打开了。
我们没必要在玉门关跟李元昊死磕。
李元昊在阳关被攻破以后,并没有退出玉门关,反而死守玉门关。
这就说明,李元昊已经向西夏求援了。
他死守这玉门关,就是在帮西夏的援军拖时间。
顺便在河西扎一颗钉子,耗损我军的兵力。
等到西夏援军到了河西,他就不会再守着玉门关不放了。”
巡马卫首领嚷嚷道:“他就不怕我军四面围城?”
寇季撇撇嘴道:“人家手下尚有千余人的重甲,麾下又全部是骑兵。只要派遣重甲冲锋,撕破我军的重围,就能轻易的离去。”
骑兵的优势在西域十分凸显。
朱能、李昭亮二人手下现有的骑兵,皆是在到了西域以后,临时组建的,跟李元昊麾下的骑兵相比,差距十分明显。
朱能和李昭亮二人,想仗着骑兵,在西域纵横驰骋,还需要很久很久的沉淀。
而李元昊却可以凭借手里成熟的骑兵,在西域进退自如。
步卒的优势,在西域很难凸显。
十万禁军精锐,听着十分强大。
但是洒在西域广阔无垠的土地上,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巡马卫首领听到这话,思量了一番,道:“所以朱将军围困玉门关,围而不攻。李将军率军东出阳关,去攻打肃州?”
寇季缓缓点头,“不错……与其在玉门关跟李元昊虚耗着,不如在兵分两路,一路围困玉门关,一路去攻打肃州、甘州等地。”
巡马卫首领再次请战道:“管他李元昊有什么心思,您就应该派遣小人们过去,给李元昊来一个狠的,打疼了他,他就一定会乖乖退去的。”
寇季摇头道:“还不是时候……”
巡马卫首领不解的道:“那什么时候才算是时候?”
寇季瞥了巡马卫首领一眼,淡淡的道:“等朱能、李昭亮二人向我们求援的时候,等西夏援军抵达河西的时候。”
巡马卫首领皱眉道:“为啥要等到西夏援军抵达河西的时候?”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西夏援军不抵达河西,我们抓不到李元昊。若是我现在派遣你们过去,强攻下玉门关。李元昊一定会率众遁入河西的旷野之中。
单凭你们三千人,想从广阔无垠的西域大地上找出他们的踪迹,恐怕很难。
十万禁军若是分散开去搜寻他,只会被他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吃掉。”
巡马卫首领愕然的瞪大眼,“那不是马贼们的战术吗?”
寇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是马贼的战术,也没有错。但更准确的描述的话,应该称其为狼的战术。我们没有大量的骑兵,所以在西域跟李元昊打追逐战,打消耗战,不占任何优势。
但等到西夏援军到了以后,就会有所不同。
李元昊为了配合援军,一定会在玉门关一带疯狂的上蹿下跳,滋扰我军。
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暗中设伏,请君入瓮。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顺着李元昊的心思做事,让他安安稳稳的待在玉门关内,等待援军。
而不是强攻玉门关,将他逼出玉门关,为我军攻打肃州、甘州等地造成障碍。”
巡马卫首领听着直挠头,寇季的话他听的似懂非懂。
“我们围着玉门关不打,李元昊会不会看出我们的心思?”
寇季低声笑道:“战事到了这个地步,局势已经很明朗了。我们能看穿李元昊的心思,李元昊自然也能看穿我们的心思。
说到底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李元昊知道自己的优势,所以有恃无恐。
我们也知道自己的优势,所以藏而不漏。
等到真正决战的时候,就是掀开底牌,比拼优势的时候。
我们若是挡不住西夏援军的攻伐,拦不住李元昊在玉门关作乱,那么我们打下的肃州、甘州等地,就得还回去。
我们若是拦住了西夏援军,挡下了李元昊在玉门关作乱,那么整个河西,就会变成我大宋的疆土。”
巡马卫首领若有所思的点头。
寇季抿抿嘴,并没有将肚子里的话全部倒出来。
事实上他在得知了李元昊固守玉门关的时候,就猜出了李元昊的用途。
李元昊扎在玉门关,就是在等待时机,等待大宋兵马被西夏援军牵制住的时候,从后面给大宋兵马来一个狠的。
比如奇袭瓜州、沙州,捣毁大宋运送到西域的所有粮草。
只要捣毁了大宋在西域的所有粮草,那大宋兵马的处境,就会回到原来的地步。
相比之前的窘境,这一次的窘境将会变得更大。
因为大宋兵马已经四散到了河西,没有聚拢在一起,很难约束。
到时候,只要西夏稍稍一攻打,大宋的兵马很有可能就会弃城而逃,又或者投降西夏。
李元昊的阴谋很简单,挫败李元昊阴谋的方法也有很多。
比如勒令李昭亮,固守在阳关,不得踏入肃州半步。
如此,即便西夏援军赶至,李元昊也没办法在大宋重兵抵御之下,给大宋来一个狠的。
再比如,徐徐推进,拿下玉门关,逼迫着李元昊成为草原上的孤狼,在牺牲一部分将士的基础上,一点点攻占河西,将李元昊逼出河西。
只是,这么做,付出的代价有点太大了。
寇季手里没有足够的无敌地雷炮,也没办法将整个河西,全部埋上无敌地雷炮,所以他阻止不了李元昊如同狼撕咬羊群一样,去撕咬那些在行军途中的禁军将士。
第0542章 李迪感受到的震撼
李元昊在豪赌,拿肃州、甘州、西凉等地为诱饵,引诱大宋的重兵过了阳关,为自己奇袭瓜州、沙州奠定基础。
寇季觉得,他完全没理由拒绝李元昊的好意。
完全没必要约束李昭亮,也完全没必要强攻玉门关。
顺着李元昊的心思去做就行。
最终的赢家,肯定是大宋。
他好不容易跑了一趟西域,怎么可能将嘴边的肉,拱手让人呢?
西夏能调遣来援军,难道大宋就调遣不到援军?
清涧城的种世衡是摆设?
屯驻在大雪山东侧的青塘兵马是摆设?
沙州城内的两万兵马,三千巡马卫,是摆设?
沙州城内的火药作坊是摆设?
沙州城内被擦拭的油光发亮的火炮是摆设?
铁鹞子已经残了一半了,还敢在河西玩阴谋诡计?
嫌弃另外一半的铁鹞子没残?
在清理了沙州城内的沙州回鹘以后,寇季就已经将能用的兵力,能借调到的兵力,全部盘算了一遍。
手里能用的兵马数量极其庞大。
足以跟整个西夏硬刚一波。
西夏所仰仗的铁鹞子,他也有克制的手段。
他无需惧怕西夏在河西玩什么阴谋诡计。
李元昊明显在学习已故的辽国南院大王耶律休哥那一套手段,寇季不介意顺水推舟,顺便给西夏一顿毒打。
此前,寇季还怕李元昊在河西玩那一套狼群战术,舍去城池,在河西打游击,所以吩咐李昭亮、朱能二人稳扎稳打,尽可能的减免大宋兵马的损失。
如今李元昊为了自己的阴谋诡计,自动的放弃了那一套狼群战术。
任由大宋兵马在河西攻城略地。
寇季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就差派人给李元昊送一个牌匾去。
若不是他心里惦念着妻儿消息,此刻恐怕早已冲到了玉门关,去好好夸奖李元昊。
巡马卫首领不知道寇季的心思,所以在听到了寇季的话以后,脸色十分沉重的道:“那我们能不能赢?”
寇季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我们能不能赢,就看你们能不能打得过剩下的铁鹞子。”
巡马卫首领闻言,豪气的道:“那我们肯定能赢。别说一千多铁鹞子了,就算出现三千铁鹞子,也不是我们兄弟的对手。”
寇季敷衍道:“到时候再说吧。”
巡马为首领乐呵呵的道:“您就瞧好吧,到时候兄弟们肯定将铁鹞子打的狼狈逃窜。”
巡马卫首领笑呵呵的去找他的兄弟,分享他从寇季口中得到的消息。
走到了巡马卫汉子旁边以后,就看到了兄弟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
巡马卫首领不解的问。
一个巡马卫汉子翻了个白眼道:“你和小少爷的对话,兄弟们已经听到了。兄弟们只有一句话想问你。”
“什么话?”
“我们是小少爷的部曲,还是朝廷的兵卒?”
巡马卫首领愕然道:“自然是小少爷的部曲啊。”
巡马卫汉子撇嘴道:“那朝廷要打哪儿,能不能打胜仗,跟我们兄弟有个屁关系?”
“啊?!”
“啊什么啊!我们是小少爷的部曲,小少爷的心情才是第一位的。其他的,我们在乎个锤子!你去安慰小少爷,安慰了半天,把人安慰好了吗?”
“……”
巡马卫首领尴尬的挠着头,道:“那我再去安慰一下……”
坐在一旁的寇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们的话,沙漠那头的人头听到了。你们一帮子糙汉子,能安慰什么人。
你们杀人还行,安慰人,那还得那些温软贤淑的姑娘来。”
巡马卫汉子听到这话,眼前一亮,“小少爷,您看上了那个姑娘?兄弟们去帮你抢过来。”
寇季破口骂道:“滚蛋!我好歹是朝廷命官,怎么能干出那么下作的事情。”
巡马卫汉子们笑嘻嘻的道:“朝廷的律法,现在还管不到西域。小少爷您想干嘛,兄弟们就能帮您干嘛。”
寇季懒得再跟这群糙汉子讲浑话,起身拍了拍屁股,叹息道:“回去吧……”
巡马卫汉子们一愣。
“小少爷……天还没黑呢……”
“呼……等了好几天,也没有等到消息……再等下去,恐怕也没有结果……回去以后,再派人去看看……”
“……”
一群巡马卫汉子们挠挠头,搞不懂寇季的心思。
一个个在寇季吩咐下,开始收拾东西。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
一位身背信旗的身影,骑着马,出现在他们视线里。
巡马卫汉子们见此,惊了。
一个个不等人催促,迫不及待的爬上了马背,嗷嗷叫着冲上了那个信使。
等寇季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了一匹马,咬着他的袖子在拉扯他。
沙漠上的信使,看到了巡马卫汉子们大呼小叫的冲了过来,吓了一跳,转身就跑。
但他胯下的马儿,显然没有巡马卫汉子们胯下的马儿精良。
没过多久,就被巡马卫汉子给追上了,然后被四五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如同逮小鸡崽子似的,逮住了,押送了回来。
信使被押送到了寇季身边。
寇季疑问道:“你跑什么啊?”
信使认得寇季,先给寇季施了一礼,然后哭笑不得的道:“他们一见到卑职,就冲了过来,卑职以为他们不是好人。”
寇季瞥了一眼巡马卫的汉子们,赞同的点点头,“一个个看着凶神恶煞的,确实不像是好人。”
巡马卫汉子们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一个个开口,七嘴八舌的为自己辩解。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行了,我就随口一说,你们还当真了。”
安抚了巡马卫的汉子以后,寇季目光灼灼的盯着信使,问道:“你身上可带着汴京城的信件?可有寇府的信件?”
信使果断摇头。
寇季恼了,“那你这个信使是假的吧?”
信使苦笑道:“卑职身上倒是背了一封信的,但是到了黄头回纥境内以后,就被人截下了。”
寇季闻言,一瞬间瞪起了眼,“什么意思?黄头回纥境内还有人敢拦截我大宋的信件?”
信使苦着脸道:“是李公……”
寇季一愣,皱眉道:“那个李公?”
信使赶忙道:“李公迪……”
寇季愕然道:“李迪?他到西域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我一点儿消息也不知道?他跑西域来做什么?截下你的信,又是为何?”
信使苦着脸道:“具体的卑职也不清楚。总之从西域传回去的信件,被李公碰到了以后,都截下了。从汴京城传过来的信件,也被李公尽数拦下了。”
寇季听到这话,脸都黑了。
“我就说,我等了这么久,也没有等到朝廷送信过来,原来是被李迪给拦下了。”
“拦就拦吧。你拦公文,我不在意。你拦私信干嘛?”
“……”
寇季抱怨了几句,黑着脸盯着信使道:“李迪现在何处?”
信使赶忙道:“李公已经到了沙州境内,特地派遣卑职过来传信,让您备好酒肉招待他。”
寇季咬牙切齿的道:“好……我一定給他备一桌丰盛的酒菜……”
寇季回头吩咐巡马卫汉子们道:“传我令,着守卫沙州城王宫的将士,将王宫正殿,用巨木巨石给我堵死,无我令,不得开启。
传我令,着沙州城内的守军,带领着俘虏,将城内的牛羊马匹,一并赶到沙州城北十里外的牧场看管。”
巡马卫汉子们听到寇季的话,一脸茫然。
他们不明白,寇季为何会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寇季瞪起眼,“还不快去?!”
巡马卫汉子们赶忙答应了一声,去传达寇季的命令。
寇季冷哼着对信使道:“烦劳你回去一趟,告诉李公,慢慢走,不要着急。反正沙州城里也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信使一脸愕然的盯着寇季。
寇季却没有再搭理他,跨上了马背,领着巡马卫汉子们往沙州城奔去。
李迪为何会出现在西域,寇季一猜便猜到了。
李迪拦下了他的家书,让他煎熬了许久,他自然也得让李迪感受一下煎熬的折磨。
寇季一行离开以后。
信使在原地愣了许久,犹豫了一番,骑着马重新踏入到了沙漠中。
……
翌日。
沙州的荒漠上卷起了一阵风沙。
李迪一行,顶着风沙,出现在了沙州的绿地上。
经历了西域的风沙洗礼,李迪整个人看上去又苍老了几分。
一行人在绿洲边上站了许久,也没见到迎接他们的人。
李迪苦笑了一声,抚摸着干硬的胡须,长叹道:“世人皆知,寇吏部瑕疵必报,果然不假。老夫不过拦下了他几封家书,他就如此对待老夫,还真是小心眼。”
“事关寇吏部的妻儿,寇吏部自然上心。”
李迪身边,一个年轻的宦官,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沙土,低声说道。
李迪瞪起眼,不屑的道:“你懂个屁!”
宦官目光幽怨的瞥了李迪一眼,果断闭上了嘴。
对于李迪拦下了通往汴京城和通往西域的文书的举动,宦官真的看不懂,他十分不明白李迪为何要冒着被弹劾的风险,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李迪见宦官闭上了嘴,不再胡乱插话,便背负起了双手,长叹了一句。
“人之常情,老夫如何不懂……老夫有儿孙,老夫自然知道一个父亲,在得知妻子快要生产的情况下,却得不到妻儿一点儿消息的焦急心情……”
宦官翻了翻眼皮,很想问一句,那您为何还要拦下寇吏部的家书。
但他感觉,他要是问出口的话,李迪很有可能会再骂他一顿,所以他果断没有问出口。
李迪长叹了一句别人听不懂的话以后,攀上了马车,躺舒服了以后,催促着车夫,赶着马车往沙州城驶去。
往前行了一段距离。
李迪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呼喝声,他立马催促着车夫赶着车,快速的往声音传来的地方驶去。
等到了地方以后,李迪就看到了他毕生也没有见过的一幕,惊愕的瞪大了眼珠子。
围绕在李迪身边的人,表情差不多。
一个个惊愕的张大嘴巴,一脸呆滞。
十万多人开荒的场面,十分壮观。
他们喊着号子,挥舞着手里的农具,将一块块的杂草地,变成了一块块良田。
一眼望不到头的开荒人,一眼望不到头的湿润土地,让人看着十分震撼。
“这……这……这……”
宦官结巴的说不出话。
李迪震惊的感慨道:“好一处大粮仓啊!”
李迪远比宦官看到的更多,所以他不至于词穷。
在宦官眼里,那是数值不清的良田。
在李迪眼里,那就是数值不尽的粮食。
“难怪你小子,待在西域不肯回去……难怪你小子,敢私自调遣大军跟西夏叫板……难怪你小子,逼死了薛田,都不惧怕……”
“有这数值不清的良田,别说是要了薛田性命,就算是要了老夫性命,老夫也心甘情愿啊。”
“老夫还担心你在西域的所作所为,传回了朝廷,朝廷会因此怪罪于你,所以才拦下了那些文书,打算用自己最后的脸面,帮你度过一次难关。”
“如今看来,你在西域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是老夫的错,是朝廷的错。”
“是朝廷和老夫鼠目寸光,竟不知道西域居然也有如此宝地,竟不知道你在西域干出了如此丰功伟绩。”
“……”
如此一眼望不到边的良田,代表着什么。
没有人比李迪更清楚。
它代表着,西域以后将会产出无数的粮食。
它代表着,大宋许多百姓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挨饿。
它代表着,无数人的性命。
大宋富庶吗?
大宋十分富庶。
可粮食在大宋依旧紧缺。
即便是无灾无伤的丰收年,依然有人会因为没有粮食吃,而饿死。
就这,朝廷还得从百姓们嘴里抠出一部分,存在常平仓内,以备不时之需。
可以说,大宋的粮食一直不够吃。
从立国之今,大宋的粮食一直紧缺。
朝堂上的官员,民间的百姓,每年为了粮食的问题,要生出许多事端。
第0543章 那些背负着大宋前行的人
如今多了西域这一处粮仓,朝廷以后肯定会减少很多麻烦,民间的百姓也会少饿死许多人。
寇季在西域干了些什么,李迪很清楚。
因为他看过所有寇季递给朝廷的文书,也看过所有监军递给朝廷的文书,也听过许多人传颂寇季在西域的所作所为。
对于寇季杀光了沙州回鹘人,李迪还是有一些看法的。
觉得寇季杀心太重,有些不仁。
可如今看到了那望不到边的良田,李迪对寇季的一切看法,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只要有这数值不尽的良田在,那么寇季所沾染上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杀人太多怎么了?
不把人杀了,如何占据这数量庞大的良田。
逼死薛田怎么了?
手握着大军,硬生生的把手下的将士们逼到了饿死的局面上。
你看看人家寇季,到了西域才多久。
手下的将士们不仅有饭吃,还顿顿有肉,甚至有些人连光棍的问题也解决了。
打西夏怎么了?
不打西夏,如何守得住这数量庞大的良田。
几乎在一瞬间。
李迪就帮寇季惹上的麻烦,想好了无数说辞。
李迪缓缓下了马车,背负双手,盯着那勤恳的开荒场面,盯着那无数的良田,幽幽的道:“臭小子,你为了百姓,拿仕途在赌。老夫已经没了仕途,如今就剩下了一条命。
老夫便拿这条命,为你保驾。”
李迪吩咐身边的亲随道:“阿禄,你回去一趟,让夫人将老夫最宠爱的孙儿,送进宫交给官家。然后再让夫人告诉官家,老夫此生,愿意永镇沙州。
寇吏部在西域所作的一切,老夫可以以性命作保。
若有人弹劾寇吏部,老夫愿意以死谏之。”
那个名叫阿禄的亲随,听到李迪这话,差点没吓的跪倒在地上,他颤抖着惊叫道:“老爷……”
李迪果断道:“不必多言,老夫心意已决。”
阿禄立马哭了,“老爷,您若是留在西域,那夫人和少爷们怎么办啊?”
李迪愣了愣,痛苦的闭上双眼道:“他们若是愿意来西域,那就让他们来西域。他们若是不愿意来西域,那就让他们守着汴京城里的那座别院过吧。
老夫前半生混迹朝廷,建功立业,留给他们的蒙荫足够多了,只要他们不胡来,官家绝对不会亏待他们。
老夫这后半生,要交给百姓。”
“老爷?!”
“不必多言!百姓用血肉供养老夫富贵半生,供养老夫的子嗣富贵一生。老夫将后半生许给百姓,是老夫赚到了。”
“……”
李迪说完了话,迈步走到了良田边上,然后顺着良田边上的地垄,一步一步的踱步走向了沙州城。
他脚下的步子很稳。
步子和步子之间的宽度相当。
他在丈量已经开垦出的良田。
虽然数目不一定会准,但等他走到了沙州城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会估算出一个数字。
阿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眼含着热泪,看着李迪一步一步的远去。
李迪的所作所为,在极短的时间内,传到了寇季的耳中。
寇季如今对沙州的掌控,已经到了分毫的地步。
只要是沙州地界上发生的事情,很少有能瞒得过他的。
李迪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过的话,就更不可能瞒得过寇季。
王宫内。
寇季耳听着刘亨以一种十分沉闷的声音将李迪在良田边上说过的话重复完了以后,长叹了一口气。
“终究还是有人为了天底下的百姓,舍生忘死……”
“只是,这样的人太少了……”
“一个个的,非要把自己弄成圣贤……当凡人不好吗?”
“……”
寇季嘀嘀咕咕说了许多,缓缓起身,往外走去。
刘亨愣愣的看着寇季走到了偏殿门口,才开口问道:“四哥,你做什么去?”
寇季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去迎接咱们大宋新出的圣贤。”
刘亨愕然道:“你不是说要凉他几天吗?”
寇季无奈的道:“我可不想被当成小人一样写在史书上,用来衬托李迪的伟大。”
刘亨嘴角抽搐了一下,觉得寇季的话有些夸大。
寇季迈步出了偏殿,看到了那些守卫王宫的将士们,还在往正殿门口加巨石加巨木,就叹息道:“撤了吧……”
将士们一愣。
就听寇季继续吩咐道:“顺便将王宫里所有违制的东西全部拆除。以后这就是新的圣贤府。”
将士们闻言,一脸茫然。
他们完全听不懂寇季在说什么。
寇季也没有解释,闷着头踱步到了就寝的地方,穿戴上了官服以后,出了王宫。
刘亨带着人,撑着王命令旗等物,紧随其后。
到了城外。
寇季一行下了马,等候在城门口,一等就是一日。
直到傍晚的时分,才看到李迪一行,晃晃悠悠的踱步到了沙州城前。
寇季主动迎上前,对李迪深深的一礼,“小子寇季,见过李公……”
寇季身负天子剑,没办法用朝仪向李迪施礼,只能以非官方的身份,向李迪施礼。
李迪漫步走了一天,一点儿也不配备,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十分精神。
见到了寇季给自己施礼以后,一脸意外的道:“你小子转性了?何故前倨后恭?”
寇季撇撇嘴道:“圣贤面前,自然不敢倨傲。”
李迪一愣,感叹道:“老夫在地头说过的话,你都知道了?你小子在沙州的耳目,已经遍布到了这个地步?”
寇季拱手道:“您的豪气直冲九霄,小子就是不想知道,也难。”
李迪笑骂道:“屁话!”
骂过之后,撇撇嘴道:“你小子现在不怪老夫拦下你的家书了?”
寇季叹息了一声,摇摇头,“不怪……”
李迪继续说道:“老夫一旦主政沙州,以后沙州可就没你什么事了。沙州纵然出现天大的功劳,也跟你小子无关。你小子对此,就没有什么怨言?”
寇季依旧摇头道:“该是我的功劳,官家不会往。至于要拿出去给满朝文武看的那种功劳,我不在乎。”
李迪闻言,哭笑不得的道:“别人生怕拿不出功劳,去给满朝文武炫耀,你小子却反其道而行之,还真是够怪的。”
寇季坦言道:“官做到了我这个地步,做什么只需要让官家知道就行了,其他的人不用在乎。我就算把功劳摆到他们面前,让他们把我夸上天,他们也没办法帮我升官,能帮我升官的,只有官家。”
李迪闻言,点头笑道:“还是你小子看得透彻。先帝在位的时候,老夫要是有你看的这么透彻,就不会让丁谓那等奸贼,身居高位。”
“听说你小子从沙州回鹘贵族手里缴获了大批的金银,还有数十万的牛羊……快带老夫去看看……”
“您老一路舟车劳顿,应该洗漱一番,吃个饭歇息一下。”
“老夫哪有闲心歇息,朝廷如今都快揭不开锅了,等着钱救命呢。”
“……”
李迪絮絮叨叨的催促着寇季带他去看缴获的金银、牛羊。
寇季一边带着李迪往王宫里走,一边撇嘴道:“金银倒是有不少,就在王宫里放着。牛羊可没有那么多。从沙州回鹘手里缴获到的牛羊,不足十万之数。
剩下的牛羊,都是元山部在黄头回纥缴获的。”
李迪不满的道:“既然到了我们手里,那就是我们的。回头老夫去信给官家,让官家给那什么元山部的首领,封一个大官。
让元山部的首领将牛羊献给我大宋。”
寇季没好气的道:“您老这是强夺。”
李迪理直气壮的道:“我大宋的兵马,正在黄头回纥境内帮元山部攻城略地,拿他们一些牛羊做报酬,怎么了?”
寇季瞪眼道:“那是我为了让元山部的人帮我们渡过黄头回纥境内许下的报酬。”
李迪不屑的道:“那是你的事情,跟朝廷无关。谁让你不请示朝廷,就轻易向别人许下重诺的。你许下的重诺,朝廷可没有答应,自然不能算在朝廷头上。”
寇季脸色一黑道:“老头,你这就有些不讲理了。”
李迪跳脚道:“好家伙,半个黄头回纥都快帮他们拿下了,拿他们一点儿牛羊还要跟他们讲理?他们若是觉得吃亏,大可以将牛羊拿回去,将黄头回纥的疆土还给我大宋。”
说完这话,李迪鄙夷的看着寇季道:“你小子到底是不是我大宋的臣子,怎么净帮外人说话,净帮外人占便宜。”
寇季听到这话,没有慌乱,而是脸皮极厚的道:“我可是许下了重利,好说歹说,才哄着人家冒死护送我过黄头回纥境内的。
许下的承诺就得兑现,不然我大宋的人,以后怎么在西域立足啊?”
李迪听到这话,不疑有他,皱了皱眉头道:“那他们占的便宜也太大了……”
“人家拿命赌了一次,自然得占一点大便宜。”
“那就扣下他们一半牛羊吧。”
“老头,你这就过分了,我还要不要名声啊。”
“呸,老夫都不要名声了,你还要个屁名声。你在沙州城内杀的人头滚滚,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好名声。你知不知道,如今西域的人,都在喊你人魔,言称你比秦时的人屠白起还凶残。
食人肉,喝人血,日食三副小儿心肝……”
“污蔑!绝对是污蔑!”
“……”
寇季、李迪二人斗着嘴,进了王宫。
一进王宫大门,寇季就停下不走了。
刚才在城外,那么多人在,他没好意思追问自己妻儿的消息。
如今到了王宫里,他自然不需要再不好意思。
李迪盯着寇季瞥了两眼,就猜到了寇季的心思,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封信,扔给了寇季。
“拿去吧……向家那丫头给你生了一个九斤重的大胖小子……最重要的是,自己也平安……你小子算是有福了……老夫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生出了九斤重的大胖小子的女子,还能活下来的……”
寇季压根就没听李迪的话,他从李迪的手里拿过了信以后,迫不及待的拆开了信,细细的阅读了一遍。
然后咧开嘴,放声大笑。
“哈哈哈……老子有儿子了!”
“老子有儿子了!”
“……”
寇季得意忘形的在张狂大笑。
李迪就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寇季发疯,并没有因为寇季在他面前自称‘老子’抽他。
寇季得意的大喊大叫了许久,然后十分豪迈的道:“快,将此次缴获到的那些珍贵的金银珠宝,弄几箱,给我夫人送回去,让我夫人丢着玩。
再将此次缴获到的那些金刀、宝石磨平棱角,送回去给我儿子丢着玩。
吩咐下去,宰它一万头羊,分给民夫们,一起为我庆祝。”
李迪刚才还在笑,一听到这话,脸黑了,“那可是朝廷的东西,岂是你想送人就能送人的,岂是你想杀就能杀的。”
寇季闻言,冲李迪哼哼了两声,不屑的道:“朝廷那一份,我动都没动。一直封存着呢。我动的是自己分到的那一部分。”
丢下这话,寇季又豪迈的道:“吩咐下去,再杀一千头牛,分给民夫们。派人去告诉朱能、李昭亮、杨文广,告诉他们,我有儿子了,让他们将礼物都准备好。
但凡是他们能撞上的好东西,统统给我搬回来。
我要好好的为我妻儿挑礼物。”
李迪听到这话,气的直跺脚,“从现在开始,这西域就不是一小子一个人说了算的。”
寇季兴奋的抱着家书,对李迪道:“您老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儿子了,对我意味着什么。”
李迪冷哼了一声,“缴获的金银在哪里,老夫要去看。但凡让老夫发掘你贪了朝廷一文钱,老夫就让你小子好看。”
寇季果断摆手道:“刘亨,带李公去正殿内瞧瞧,让李公看一看我们此行的战果。”
李迪瞪了寇季一眼,背负双手,催促着刘亨带着自己赶往了正殿。
寇季一个人捧着家书,站在王宫门口,激动的直跳脚。
他之所以如此激动,那是因为他知道。
他有根了。
他在大宋有根了。
他现在有资格堂堂正正的自称自己是一声宋人了。
第0544章 李迪的苦心,寇季的明悟
李迪抵达王宫内的正殿的时候,黑夜已经降临,刘亨带着人,举着火把,打开了正殿的门户。
当门户打开的那一瞬间,火把照耀下,正殿内闪烁出了一片金光。
李迪腿一哆嗦,差点没栽倒在地上。
站在李迪身旁的宦官,一个屁股蹲,跌坐在了地上。
在他们震惊的眼神中,刘亨命人彻底打开了正殿的门户。
“这……这么多……”
李迪等人知道寇季在沙州缴获颇丰。
毕竟,寇季相当于在西域屠灭了一个中型的国家,搜空了一个国家的财富。
但李迪等人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多。
宦官去过封桩库,他可以肯定,封桩库里的钱财,比这还要少一成。
李迪经常光顾国库,他可以很负责任的说,国库存钱最多的时候,也抵不上这里面钱财的十分之一。
李迪、宦官二人,跌跌撞撞的进入到了正殿中。
直到次日,艳阳高照的时候,才瞪着眼愣愣的从里面出来。
宦官出来了以后,一头栽倒在地上,昏睡了过去。
李迪则红着眼珠子,找到了偏殿里,正捧着家书一个字一个字看的寇季。
李迪踉跄着进了偏殿以后,寇季吓了一跳,赶紧起身迎上前,扶着李迪坐下。
李迪在寇季扶着自己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寇季的胳膊,声音颤抖的问道:“里面的钱财,可是此次西域之行缴获的全部?”
寇季愣了一下,摇头道:“不是……依照朝廷的规矩,有三成已经当作赏赐分发了下去。此外,朱能、李昭亮、杨文广等人率军出击以后,所缴获的牛羊、马匹、钱财,还没有送到沙州城。”
李迪追问道:“将士们和民夫们已经赏赐过了?”
寇季点头。
李迪继续道:“这么说……正殿内存放的钱财,全是朝廷的?”
寇季再次点头。
李迪振奋的握起了拳头,“有了这一笔钱财,国库就再也不用空虚下去了。一些朝廷需要钱财才能推行下去的政令,終于不用耽搁了。”
寇季撇撇嘴,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大宋从来就没穷过,穷的只是国库……”
李迪就像是没听到寇季的话一样,激动的道:“得尽快将这些钱财运送回去,解朝廷燃眉之急。”
寇季果断摇头道:“不行……”
李迪瞪着寇季,质问道:“为何?”
寇季认真的道:“如此庞大的钱财,从青塘一线运回去,难保青塘不起歹心。保险起见,我们只能等朝廷的兵马拿下了整个河西,控制了整个河西以后,再将它们运送回去。
如此,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李迪听完了寇季的话,赶忙点头道:“对,你说的对,如此庞大的钱财运输,别人自然是信不过,只能相信我们自己。
你鼓动朱能、李昭亮二人率领大军去攻打瓜州等地,是不是也是这个目的。”
寇季沉吟道:“这只是捎带的目的。更重要的目的是整个河西。我大宋需要河西。”
李迪思量道:“城外的那些良田?”
寇季沉声道:“良田只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留在河西。确保我们留在河西的人能够自给自足。确保我们留在河西的将士,不再因为缺粮而饿死。
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们必须拿下河西,让河西成为我大宋的牧马地。
只要我大宋有了河西这块牧马地。
以后面对西夏的骑兵、辽国的骑兵,就不用再束手束脚。
图谋燕云,就不再是奢望。”
李迪听到这话,站在原地冷静的思量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没想到你会想的这么深远。你说的没错,有了河西的财富,有了河西的良田,有了河西的良马,我大宋图燕云,就不再是奢望。
你既然已经有了决定,那老夫就不会再干涉你的决定。
你需要老夫做什么,只管吩咐就行。
此外,你发往汴京城的一切文书,都可以先交给老夫过目。”
寇季愣了一下,疑问道:“为何?”
李迪正色道:“你在西域做的很多事,已经违背了朝廷不少做事的规矩。满朝文武在不了解详情的情况下,一定会弹劾你。
你的仕途还很长,不能因此被弹劾的罢官。
老夫的仕途已经走完了,所以老夫不怕被弹劾。
你的文书,经过了老夫之手,加盖了官家赐给老夫的印玺,递回了朝廷,百官们就会认为,那是老夫的意思。
他们要弹劾,也会弹劾老夫,而不是弹劾你。
你可以放开了手脚在西域做事。
一切的骂名、弹劾,老夫可以帮你一力挡下。”
寇季沉声道:“所以您拦下了我递给朝廷的文书,也拦下了朝廷递给我的文书,其目的就是打算在中间插一杠子,帮我揽下所有的麻烦。”
李迪毫不犹豫的点头。
寇季脸色一沉,郑重道:“以您现在的身份地位,揽下了这些麻烦,下场可能不会太好。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寇季好歹是官家的心腹,又有一位已经成为了圣贤的祖父。
只要他不造反,无论惹下多大的麻烦,朝廷都不会处死他。
李迪就不同了,他已经脱离了中枢,已经失去了权柄,帮寇季揽下所有的麻烦,很有可能会在百官们的弹劾下,丢掉身上仅存的寄禄官,再进一步的话,很有可能会丢掉性命。
毕竟,李迪在离开中枢的时候,可是背着骂名离开的。
如今赵祯尚没有帮他洗去骂名,他还背着那个祸国殃民的名声。
李迪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道:“为了百姓,为了燕云。”
寇季一脸疑惑。
李迪笑道:“朝堂上真正为百姓做事,为百姓谋福的人不多,你就是其中之一。朝堂上有能力谋划燕云,有希望拿回燕云的,也只有你。
你能富国,也能强兵。
虽不通兵事,却能打出惊天大胜。
只要你一直屹立在朝堂上,我们就有收复燕云的希望。”
顿了顿,李迪脸上的笑容一敛,抓紧了寇季的手臂,道:“你要是离开了朝堂,那朝廷恐怕再也没有收复燕云的希望。”
寇季听到这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由的想起了陆游的那首诗。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想必陆游在做这首诗的时候,心情应该跟李迪差不多吧。
只是李迪看得见希望,而陆游却看不到希望。
李迪或许能在生前,就看到王师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壮举。
而陆游,直至死后,埋进了土里,尸骸腐烂成尘埃,也看不到王师北定中原的那一日。
寇季大概明白了一些问题。
明白了自己为何在看到了大宋朝堂上的那些蝇营狗苟以后,还没有造反的原因。
明白了自己明明有机会振臂一呼,却从来没想过去振臂一呼的原因。
那是因为大宋朝堂上虽然充满了蝇营狗苟,但仍旧有人赤胆忠心,为国家,为百姓,呕心沥血,舍身忘死,劳苦奔波。
他舍不得,舍不得将他们的赤胆忠心毁于一旦。
那些蝇营狗苟们,他有的是机会,有的是手段拍死。
但是他们的赤胆忠心若是毁了,可就没有了。
李迪见寇季陷入到了失神当中,握着寇季的手臂又紧了几分,他激动的对寇季道:“你没有经历过澶渊之战,但是却出使过辽国。
你应该知道在辽国的铁蹄下,那些百姓过的有多苦。
想在辽国过的舒坦,就得背宗忘祖。
想要记住祖宗,就得被奴役、压榨,过着比狗还惨的生活。
他们不该如此的。
他们所受的每一点苦楚,都是我们的错。
在沙州,死了几万我大宋百姓,你屠戮了沙州回鹘的贵族,屠戮了沙州回鹘的王族,为他们报仇。
在燕云十六州,数十年,死了去的百姓,早已超过了几万之数。
难道你不打算帮他们报仇?”
寇季在李迪的激动声中缓缓回神,他斩钉截铁的道:“我自然会救出他们,为他们报仇,但我不需要你帮我被黑锅。
朝廷若是容得下我,我自然会率领着朝廷的兵马,去拿回燕云十六州。
朝廷若是容不下我,那我就用自己的办法,去拿回燕云十六州。”
李迪一愣,惊愕的瞪大眼,“你不能这么想……你这个想法很危险……”
李迪沉声道:“曾经有无数人的想法跟你一般,可他们去了辽国以后,就再也没回来。不是被宰了,就是位列辽国朝堂之上。”
寇季皱眉道:“辽国的朝堂容不下我,我也容不下辽国的朝堂。”
李迪眼睛瞪的更大了,心中生出了一个恐怖的想法,一脸惊恐的看着寇季。
寇季淡然笑道:“您老别瞎想,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我可不做。朝廷要是真的容不下我,我就在距离辽国最近的城邦,设立一处交易场。
花钱雇佣那些辽国的女子过来,为我大宋的百姓们生娃。
等她们怀孕了,就将她们送回辽国。
如此往复,总有一日,辽国遍地都会是我大宋百姓。
您老是知道的,我别的本事没有,敛财的本事比一般人强。
只要我出的钱够多,说不定辽国的那些公主贵妇们,也会主动爬上我的床呢。”
李迪强按下了心头恐怖的想法,瞪着眼睛喝骂道:“胡说八道……我大宋朝堂,岂能容不下贤臣,需要你去干如此下作的事情?
我汉家血脉,高贵着呢。
岂能轻易流露出去?
每年到我大宋求种的倭国女子,多不胜数。
你见过有几个人,轻易的把血脉交出去的?”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那还不是倭国的女子把自己弄的如同鬼魅一样,你们下不去嘴。她们若是貌若天仙,你们能忍住?
你刚才也说了,我是出使过辽国的。
你们这一帮子人到了辽国,是什么德行,我也见过。”
李迪听到这话,气的破口大骂,“一定是向敏中那个老不羞的,在辽国干了丢人的勾当,让你看见了对不对?”
“行了行了,您别说他了,朝堂上大部分官员,跟他都一样。”
“老夫跟他们不一样。”
“……”
寇季插科打诨的结束了二人说谈的沉重的话题,在李迪义愤填膺中,让刘亨派人将李迪送下去休息。
李迪走后,寇季就吩咐刘亨道:“派人去将李迪截获我们的文书,快马加鞭,一并给朝廷送回去。”
刘亨刚才是跟着李迪进殿的,所以李迪说过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了寇季的吩咐以后,刘亨迟疑道:“四哥,李公既然愿意……”
寇季不等刘亨的话说完,就瞪了刘亨一眼,让刘亨闭上了嘴。
“自己惹下的麻烦,当然得自己担。我现在已经不需要别人帮我担当麻烦了。”
“就算朝廷因为我在西域惹下的麻烦,罢黜了我的官爵,回头也得规规矩矩的给我还回来。”
“他们可以昧着良心做事,但天下的百姓不会,官家也不会。”
“拿下河西,打通商道,开千万亩良田,敛万万贯巨财,桩桩件件,都是足以震动大宋的大功劳。谁能瞒得住,谁能闭着眼睛假装看不见?”
“……”
寇季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打消了刘亨心头的小心思,让刘亨下去做事。
他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刘亨。
他刚才发现了一件事。
他发现他手里握着一柄无解的致胜利器。
那就是岁月。
他还年轻。
赵祯也还年轻。
朝堂上那些能屹立在垂拱殿里的人,已经垂垂老矣。
他就算因为惹上麻烦,被罢官去职,也能很快复职,并且扶摇直上,屹立在朝堂之巅。
但那些老臣们不能。
他们若是倒了,那就真的倒了,想起也起不来。
以赵祯如今表现出的霸道,岂会让那些已经离开了眼中的碍眼的东西,再次出现在眼中?
只要赵祯还是官家,只要他们二人的情份不减。
寇季似乎已经立在了不败之地。
喜欢被百官们斗来斗去了,就跟百官们斗一斗。
不喜欢跟百官们斗来斗去了,只需坐看他们身死道消,坐看自己水涨船高就行。
世间又有谁,能敌得过岁月?
在乎他们干嘛?
在乎官爵干嘛?
那些东西还没有他家儿子裤裆里的小雀雀重要呢……
对了,儿子的名字貌似还没起呢?!
赵祯那个狗日的不会跟我抢吧?!
第0545章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寇季苦思冥想了三日,为儿子想出了三十多个名字,然后书写成信,准备派人送回去让向嫣挑选。
信写成了以后,寇季装进信封里,盖上了火漆,吩咐守在殿外的皇城司亲从官,将信送回去。
面善的亲从官,取过了信以后,封进信筒,迈步离开的时候,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身提醒寇季。
“寇吏部,朝廷对得胜川一役中,有功的将士们的赏赐公文,已经送到了您案几上。”
寇季听闻此言,恍然大悟。
他近几日忙着给儿子起名字,倒是忘了正事。
李迪截获的朝廷的公文,已经尽数送到了他的面前,他貌似没看过一卷。
寇季随口应付了一句亲从官,拿起了案几上的公文,随手翻看了起来。
看到朝廷对得胜川一役的将士们皆有封赏,寇季心中很满意。
看到了朝廷绝口不提得胜川一役缴获的战利品的分配问题,寇季心里更满意。
他担心朝廷摘桃子,可是做了两手准备,生怕朝廷摘桃子摘的太狠,亏了麾下的将士们。
可朝廷压根就没提得胜川一役的战利品分配问题。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寇季狐疑的嘟囔了一句。
此话一出,不到三个呼吸,寇季就自顾自的嘲笑道:“朝堂上有个屁君子……朝廷绝口不提战利品的分配问题,八成是官家出了力。也只有官家,才能压得住朝堂上那些伪君子。”
寇季简单的推测了一下,就推测出了其中的关节。
寇季怀着官家还是向着他的心思,雀跃的继续往下看公文,看到了后半段以后,就不淡定了。
寇季拍着公文,暴跳如雷的喊着。
“你个狗日的,果然抢了老子儿子的命名权!”
“老子就知道!老子就知道你在老子儿子出生的时候,肯定闲不住!”
“还寇天赐,上天恩赐?!那明明是老子恩赐的好不好!”
“老子废寝忘食的想了三天啊!想了三天啊!一个也没用上!”
“……”
寇季在殿中破口大骂了许久。
骂累了以后才偃旗息鼓,无力的接受了这个现实。
并且在心里安慰自己,赵祯给他儿子起名字,不算什么。
就算赵祯不给他儿子起名字,儿子的命名权恐怕也落不到他手里。
毕竟,他儿子还有一个霸道的曾祖父,以及一个不讲理的外曾祖父。
自我安慰了一番,寇季嫌弃的拿起了公文继续观看。
对于朝廷将自己功劳算在自己儿子头上,寇季没有异议。
仔细的观看完了公文,确认了没有疏漏以后。
寇季派人将公文传达到各部,命令各部的主官,将朝廷封赏各部的命令传达下去。
该升官的升官,该加赐钱财的加赐钱财。
在赏赐这一方面,寇季从来都不喜欢拖着。
将捧日军将士、民夫们的封赏公文传达下去以后,寇季拿着张元的封赏公文,陷入到了踌躇当中。
倒不是朝廷对张元的封赏太过苛刻。
相反,朝廷对张元的封赏十分丰厚。
出手就是一个五品官。
直追当年的角厮罗。
当年的角厮罗,没有完成青塘的一统,也没有彻底掌握青塘的权力,但在名义上,却是青塘共主。
名义上掌控着堪比西夏的庞大领土。
即便如此,朝廷也不过赐予了他一个五品官而已。
张元就不同。
张元所在的元山部,从无到有,部族的族众,大多数是路上捡的。
辖下唯一统治的一座城池,也在寇季授意下,主动放弃。
可以说,张元所在的元山部,就是一个三无部族。
即便如此。
朝廷仍然愿意赐封张元一个五品官。
可见朝廷对于张元在西行路上帮助大宋建功立业的功劳,十分认可。
对于张元而言,有了朝廷的青睐,有了朝廷的认可,以后他再跟朝廷打交道,就会省去很多麻烦。
对于张元,对于元山部,朝廷的赐封,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可对于寇季而言,并不算是一件好事。
朝廷越是看重张元,张元以后走到台面上的机会就越大。
暴露的机会也就随之变大。
更重要的是,一旦朝廷赐封张元的公文,送到了张元手里,那么张元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寇季亦是如此。
一旦被人挖出寇季和张元二人中间存在着主仆关系。
那么寇季瞒着朝廷,在域外裂土封疆,图谋不轨的罪责,就无从辩驳。
赵祯纵然再亲善寇季,也不可能容忍寇季在域外裂土封疆,圈养大批兵马。
寇季就是为此在踌躇。
公文没有送到张元手里之前,他还能想办法回头。
公文一旦送到了张元手里,那他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寇季在殿内踌躇了许久。
长叹了一声。
“算当哥哥的对不起你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到了这一步,退是麻烦,不退也是麻烦,还不如不退……”
“总归是为了你赵氏江山设下的棋子,而不是为了我一己私利设下的棋子,在这一点上,我是对得起你的。”
“你为我儿子起名的事情,我就不埋怨你了,就当是对你的补偿。”
“……”
寇季有了决断,也就不再迟疑,立马派人将赐封张元的公文快马加鞭的送到黄头回纥去。
解决了封赏的问题以后。
寇季又相继观看了其他公文,多是一些没有啥营养的东西。
寇季看过以后就丢在了一边。
他在沙州城内做的事情,写成的奏本还没有递回去,朝廷还没有得到沙州的准确消息。
所以对于他逼死薛田,屠戮沙州回鹘,斩杀军中监军等一系列的事情,朝廷还不知情。
处理完了公务以后。
寇季离开了偏殿,去正殿门口,陪着正在封锁正殿大门的李迪闲聊了一会儿,然后出了王宫,到城内的瓦子市去晃荡了一圈。
见了见慕崇、钱乐、孟惟仲三人。
三人见到了寇季以后,隐晦的向寇季提出,要发卖锻钢作坊、纺织作坊等几大作坊的份子。
对于一字交子铺的份子,三人绝口不提。
对此。
寇季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告诉他们三人,他会想办法找有财力的人,吃下他们三家在锻钢作坊、纺织作坊等几大作坊的份子。
慕崇三人对此千恩万谢,并邀请寇季在沙州城内一座新起的酒馆内吃饭。
寇季婉言拒绝了。
寇季在离开了瓦子市以后,又出了城,去城外开垦出来的良田处晃荡了一圈。
十数万人开荒的速度很快,已经从沙州城门口,开拓到了距离沙漠不远处的位置。
寇季划下的线是五里。
在距离沙漠五里处的绿洲处,停止开拓。
五里的荒草地带,以后必须得种植上树木,防风固沙。
等到树木长成以后,再逐渐的向沙漠里开拓,最终将沙漠变成树林。
这是一个长久的过程,非数十年不足以完成。
如今树苗还没有到位。
所以暂时不需要在上面种植树木。
开垦荒田的庞大队伍,在此处分道扬镳。
一部分人将会继续留在沙州,开拓沙州城以北、沙州城以西的土地。
沙州城以东,是划定的草场和树林。
另一部分队伍,将会在不久以后,赶往瓜州,在瓜州境内种树、开荒。
先种树,后开荒。
瓜州的情况跟沙州不同。
沙州有大片的绿洲,瓜州却没有。
瓜州十分荒芜。
虽然没有沦为沙漠,但跟沙漠相差不大。
因为有玉门关的存在,所以每逢西域大战,瓜州必然是乱战之地。
瓜州境内的树木,基本上被砍伐一空。
只有一些矮小的灌木,以及零零星星的荒草,孤独的飘荡在瓜州四处。
想要发展瓜州,就得先种树,后开荒。
对于河西之地的治理,寇季拥有明确的规划。
寇季在沙州境内巡视了一圈,花费了三日。
参加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又花费了一日。
沙州的一切安排妥当以后。
寇季将沙州的一切交给了范仲淹,他带着李迪、带着巡马卫、带着捧日军将士,前往了瓜州。
种世衡的斥候,在清涧城外,发现了西夏兵马的踪迹。
疑似野利部族的族长野利旺荣,率领着五万西夏精骑,沿着长城一线,在行军。
其目的,不言而喻。
明显是冲着河西来的。
在大宋占据了西夏南境的长城以后,西夏兵马想赶往河西,就只能沿着长城边缘,一路西行。
长城以南,有大宋重兵把守。
长城以北,仅有一小段的绿洲,剩下的便是广阔无垠的沙漠。
腾格里沙漠、巴丹吉林沙漠,连成一片,占据了大半个西夏西境。
西夏兵马除非蠢到一定境界,不然不可能在广阔无垠的沙漠中行军。
沿着长城一路西行,就会抵达西凉外的红水河,南渡红水河,便可以抵达西凉。
西夏援军的第一个落脚点,毫无疑问是西凉。
西夏援军既然已经在路上了,那寇季也就不能继续窝在沙州。
寇季一行骑着马东行,过了三危山,抵达了常乐城,在常乐城内歇息了一日,度过了踏实河。
过了踏实河。
一行人就像是进入到了一个荒土地带。
入眼的是一片广阔平坦的地面。
地面上赤果果的,仅有零星的枯黄的草木存在。
微风吹起,卷起一阵尘土。
想要看到一点绿色,就得将枯黄的草木除去,才能看到它们根部冒出的那星星点点的绿芽儿。
李迪坐在马背上,望着那贫瘠的土地,陷入到了自我怀疑当中。
“这……能变成良田?能变成绿地?”
寇季策马到了李迪身边,淡然笑道:“当然能……只要踏实河不枯竭,只要我们的人踏踏实实在上面开荒、种田、种树,总有一天,此地会变成一片绿色的世界。”
“那得……多久?”
“十年……二十年……有可能得一辈子……有可能几代人才能完成……”
李迪听到寇季这话,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虽然他已经决定了老死在河西,已经决定了将余生献给河西。
但是面对着一连片看不到边的贫瘠土地,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
将这么一片贫瘠的土地,变成良田、变成树林,拿的栽种多少树?
投入多少人?
李迪不敢算,因为他怕自己算不过来。
寇季望着那无边的土地,感慨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有付出才会有收获。
我们不能只想脚下的土地索取,而不懂得回报。
若是一味的索取的话,总有一日,沙漠会吞噬了一切。”
寇季的话,前半句,李迪听懂了,后半句话,李迪没有听懂。
李迪暗自沉思着,沉思寇季话里的深意。
寇季已经策马扬鞭,赶往了瓜州城。
瓜州城是一座土城,城墙不高,看不到什么高大的建筑。
整个城池皆是一片土色,所有的建筑皆是以土营造的。
数百面屹立在城头上的旌旗,为城池添上了一点不一样的颜色。
寇季一行到了瓜州城以后。
留守在瓜州城内的守将曹雄,主动迎了出来。
入了城。
简单的洗漱了一番。
曹雄请寇季一行到了城主府,备了一桌酒菜招待寇季一行。
瓜州城内,凡是能入眼的东西,不是被西夏兵马劫掠一空,就是被西夏兵马纷纷烧毁。
所以曹雄用来招待寇季一行的桌椅,十分的简陋。
寇季一行并没有因此感觉到不满。
反而笑呵呵的拉着曹雄坐下,一边吃喝,一边询问玉门关的战事。
曹雄对于玉门关的战事,那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公,寇钦差,自从朱将军和李将军二人合兵拿下了瓜州以后,再次兵分两路。一路攻打玉门关,一路攻打阳关。
李元昊将重兵屯驻在玉门关,所以朱将军率军攻打了数次玉门关,都没能拿下玉门关。
反倒是李将军部,攻破了阳关,一路长驱直入,拿下了肃州,如今正在往甘州进发。
朱将军为了配合李将军作战,围困了玉门关,采取了围而不攻的法子。”
“玉门关内,李元昊可有什么动向?”
“李元昊一直死守玉门关不出,碰到了我军围攻,就会派出麾下的精锐铁骑出关厮杀一阵,等到我军退了以后,他就会退回玉门关内。”
第0546章 玉门关!玉门关!
寇季听完了曹雄的讲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李元昊既然没有其他动作,那就说明,他完全依照着自己谋划的那一套在施行。
战事并没有出现超出寇季掌控的事情,所以寇季不需要多忧。
简单的吃过了一餐饭。
寇季等人回到了下榻之所,寇季找上了正在房里思考,如今将荒土变成良田的李迪。
寇季找到了李迪以后,开门见山的笑道:“李爷爷,恐怕要麻烦您跑一趟了。”
李迪揪着胡须愣了一下,“你带着老夫到瓜州,就是打算让老夫去跑腿?”
寇季笑着点点头。
李迪闷闷不乐的道:“老夫还以为你要将瓜州交给老夫治理。”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要治理瓜州,也得等到瓜州真正属于我们的那个时候。如今西夏的铁骑就在玉门关内,更多的西夏兵马正在往河西涌来。
我们能将西夏人赶出河西,河西才是我们的。
若是西夏人将我们赶出了河西,那河西就是西夏人的。”
李迪抚摸着胡须点点头,“道理老夫都懂,可老夫擅长的是理政,不是兵事。大战在即,老夫能干吗?”
李迪狐疑的看向寇季,“难道你想让老夫去任监军……可据老夫所知,你小子是最讨厌监军的人。”
寇季坦言笑道:“实不相瞒,小子是看中了官家赐给李爷爷的便宜行事之权。”
李迪眉头一挑再挑,愣愣的盯着寇季,“你是想让老夫动用官家赋予的权力,调动兵马?”
寇季笑着点头道:“官家虽然赐予了我天子剑,也赐予了我统管西域诸州事宜的权力,但却没有赐给我便宜行事之权。
我拿着天子剑去调动兵马,倒也能调来兵马。
只是难免会招来一些闲言碎语。
您的便宜行事之权就不同。
您去调遣兵马,在官家许可之内,不会有人说闲言碎语的。”
李迪差点被气笑了,“你生拉硬拽的将老夫带到瓜州,就为了这?你寇季是那种害怕闲言碎语的人?你真要是害怕闲言碎语,就不会越过老夫,将你在西域所作的一切的文书,送回朝廷。”
寇季坦言道:“我倒是不怕……我是在替种世衡担心……”
李迪眉头一挑,“你想动种世衡在清涧城的兵马?”
寇季笑着点头。
李迪沉吟道:“捅西夏腚眼?”
寇季摇头道:“现在不是捅西夏腚眼的时候。我们一旦在西夏境内掀起大战,辽国是不会坐以待毙的。我准备让种世衡兵出清涧城,配合西宁州的兵马,红水河一线的长城以南,西凉以东的疆土,切断进入河西的西夏兵马的退路。”
李迪听到此处,就已经明白了寇季的目的。
若是按照寇季说的做,那么甭管瓜州、西凉等地的战事如何,大宋会稳稳的拿下西凉以东的偌大疆土,不会存在一点儿变数。
那可是足足三个州的疆土。
寇季等于是送了种世衡、西宁州守将一桩泼天大功。
难怪寇季信心十足的说,能调动种世衡在清涧城的兵马。
只要种世衡不傻,一定会率军出击。
至于无中枢令,擅自出击的罪责,天子剑可以帮种世衡承担一半。
剩下的一半,仅凭种世衡的身份,就能摆平。
种世衡出身儒门,被大宋的文臣们称之为儒将。
是大宋武臣当中,为数不多的几个不会被文官们喷,还会被文官们称赞的武臣之一。
文官们在得知了种世衡建立的泼天大功以后,一定会想尽办法帮种世衡摆脱身上的麻烦。
然后借着种世衡儒门出身的身份,大肆夸赞儒将如何如何了得。
借着种世衡,奚落那些武臣们。
如今寇季请他以便宜行事之权,调遣种世衡,那种世衡身上的麻烦就彻底没有了。
种世衡可以放心的出兵,安心的领功劳,耐心的等着朝野上下称颂他。
李迪想通了寇季的谋划,由衷的赞叹道:“当真是好算计……无论瓜州、西凉的战事成与败,我大宋都不会亏……”
李迪瞥了寇季一眼,感叹道:“你可是送了种世衡一桩泼天的大功劳,有了这桩功劳,种世衡以后出将入相,不在话下。”
寇季淡然笑道:“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宋。至于谁得了功劳,我其实不怎么在乎。”
李迪缓缓点头。
他知道寇季不是在说假话。
因为寇季不仅这么说了,而且还这么做了。
“罢了……老夫就跑一趟清涧城……”
李迪长叹了一声道。
不经过中枢,调遣兵马,特别是调遣重兵,可不是一件小事。
不是谁一封手书送过去,领兵大将就得遵从的。
即便是赵祯要调遣汴京城以外的兵马,也得出具玉符才行。
大宋可是有一套十分严苛的兵马调遣制度的。
李迪唯有亲自出面,亲赴清涧城,才能动用便宜行事之权,调动种世衡兵出清涧城。
寇季对李迪拱手一礼,“那就有劳李爷爷了……”
李迪缓缓点头,迟疑道:“老夫腿脚不灵便,若是在路上耽误了时辰,会不会误了你的事?”
寇季笑着摇头道:“调遣种世衡的兵马,不过是为了给西夏兵马施压而已。只要我们在西域的兵马没有耗尽,都不会迟。
况且,我还请了一支援军在大雪山东口候着……”
李迪沉吟道:“青塘兵马?”
寇季点头道:“不错,青塘兵马。青塘和西夏积怨已久,宗哥僧李立遵暗中执掌青塘的时候,没少和西夏人一起恶心角厮罗。
如今角厮罗手握青塘,有机会恶心一下西夏,他自然不会错过。”
李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提醒寇季道:“你如今手握重兵,就不要过多的跟外域兵马深交……”
寇季笑道:“朝廷的规矩我自然知道。”
李迪再次点头,没有再多言。
寇季一行在瓜州城歇息了一日。
翌日。
李迪手握着天子剑,在捧日军将士们的护送下,赶往阳关,准备入阳关,赶往清涧城。
寇季带着剩余的捧日军将士和巡马卫,赶往了玉门关。
到了玉门关以后,一股沙场气息,扑面而来。
有关西域的边塞诗中提到的场景,在玉门关都能看见。
数里连营。
雄关耸立。
烽燧台。
狼烟。
旌旗。
兵马纵横驰骋。
李元昊率军缩在玉门关内。
朱能率领大军围城。
关内关外皆是兵马。
朱能的兵马大营扎在玉门关外三里处。
寇季到了的消息传进了军营以后,朱能就大笑着迎出了辕门。
见到了寇季,就给了寇季一个熊抱,然后一边拉着寇季往营地内走,一边笑呵呵的道:“小子,我最近从几个在西域行商的胡商手里,学到了一个烹鸡蛋的手艺,你小子吃过了以后,一定会喜欢上的。”
“胡商?烹鸡蛋?”
寇季愣了一愣。
朱能不提,寇季险些忘了,他到了西域这么久,还从没碰见过胡商。
按理说,西域是一个胡商横行的地方,他一个胡商也没有碰见,那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如今听到了朱能提到了胡商,寇季到有心见一见。
至于朱能口中提到的烹鸡蛋的手艺,寇季也想见是一下。
随着朱能入了营,寇季就看到了几个黄发黄须的人,裹着衣服,撑着一个巨大的烤架,在不断的转动。
烤架上架着一个庞大的骆驼。
寇季见此微微愣了一下,“这能烤熟?”
寇季疑惑的询问朱能。
寇季依稀记得,后世烤骆驼一类的大动物,用的都是烤炉,十分庞大的烤炉。
朱能笑着说,“能,怎么不能……多烤一会儿就熟了……”
寇季瞧着那依旧发白的骆驼,沉吟道:“恐怕要烤很久吧?”
朱能点头道:“嗯……”
寇季收回了目光,对朱能道:“那我们先聊正事?”
提到了正事,朱能立马甩掉了那种嘻嘻哈哈的神色,领着寇季进了中军大帐。
到了中军大帐内坐定以后。
寇季问道:“玉门关内的李元昊,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动向?”
朱能思量了一下,道:“最近总会听到玉门关内传出沉重的马蹄声……”
寇季疑问道:“有多沉重?”
朱能沉吟道:“就像是你手下的巡马卫披上重甲,出击的时候一样。”
寇季盯着朱能道:“你是怀疑,李元昊已经补齐了麾下的铁鹞子?”
朱能点点头道:“铁鹞子出击的时候,身边会带着不少仆从军。那些仆从军,就是为了帮助铁鹞子作战而生的。
他们除了帮助铁鹞子作战,也有在铁鹞子战死以后,代替铁鹞子的职责。
你在沙州城外虽然打残了铁鹞子,可并没有收缴铁鹞子的盔甲。
李元昊只要收回那些盔甲,找仆从军中的悍卒披上,稍作训练,就会成为新的铁鹞子。”
寇季眯着眼道:“看来西夏在铁鹞子身上,是下了血本了。不仅花重金打造了铁鹞子,还为铁鹞子能在战场上持续作战,作足了准备。
此事倒是在我意料之外,但也不需要多担心。”
朱能挑了挑眉,眼中有些亮晶晶的道:“你的火炮又能用了?”
寇季笑着点头道:“不仅仅是火炮,无敌地雷炮我也弄了不少。”
朱能兴奋的道:“有多少?能不能一下将玉门关炸上天?要是能一下将玉门关炸上天,我们也就不用陪着李元昊在这里演戏了。”
寇季翻了个白眼。
他不由的想起在沙州城的时候,朱能为了抵御李元昊,一口气让人射出去了百万之箭矢。
奢侈之极。
即便是他这个不怎么精通兵事的人,也不会在战场上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
朱能这个战场上的宿将,居然能在战场上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实在是让人费解。
“别翻白眼啊!你倒是说话啊!”
朱能见寇季一个劲的翻白眼,忍不住催促道。
寇季橫了朱能一眼,没好气的道:“你当火药是西域的风沙啊?你拿嘴一吹,就能吹出一片来?我此次到西域,主要是为了救你们的命,所以并没有带太多辎重。
火药也没有带太多,制作炮弹和无敌地雷炮的工具也只带了一点点。
西域物资又奇缺。
我是搜空了整个沙州,让府上的仆从们日夜不间断的制造,才造出了一点点。
勉强能应对玉门关的战事。
想要把玉门关炸上天,存粹是做梦。”
朱能听出了寇季语气中的不满,挠着头嘿嘿一笑,“我就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
顿了顿,朱能赶忙转移话题道:“对了,西凉那边安排的怎么样?”
寇季坦言道:“李公已经在去往清涧城的路上了,刘亨的人在三天前就已经赶往了青塘。”
朱能沉吟道:“清涧城那边的援军我倒是不担心,可青塘那边,会答应帮我们对付西夏吗?”
寇季自信满满的道:“由不得他们不答应。”
“哦?!”
朱能略作惊讶,贴近了寇季,沉声问道:“怎么讲?”
寇季含笑道:“青塘和西夏积怨已深,你是知道的。”
朱能点头道:“这个我知道,我驻守在秦风路的时候,没少听西夏和青塘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李立遵那厮,当真是欺人太甚,仗着自己势大,欺压着角厮罗。
自己欺压角厮罗还不够,还带着西夏人一起欺压角厮罗。
角厮罗对西夏早已恨之入骨。
在角厮罗被西夏欺压期间,没少派人到我大宋,请先帝出兵,帮他除掉李立遵。
只是,角厮罗如今已经是名正言顺的一部之主。
他要做什么,必须要站在一部的角度上考虑。
帮着我们对付西夏,对青塘而言,并没有什么有利可图的。
他犯不着为了一己私利,赌上数万将士的性命。”
寇季笑眯眯的道:“谁说无利可图?”
朱能眉头一挑,做出了一个愿闻其详的神情。
寇季笑道:“西夏欺压青塘依旧,若是青塘能借此搓一搓西夏的锐气。那青塘上下,是不是都会为之一振?一些明面上臣服于角厮罗,背地里搞小动作的小部族头人,经历了此事以后,会不会真心实意的臣服于角厮罗?”
第0547章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借着打败西夏的名头,收拢人心,倒是说得过去。”
朱能沉吟了片刻,犹豫道:“可这终究是虚名,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益。青塘肯跟我们一起攻打黄头回纥,那是因为他们可以借机拿下半个黄头回纥的疆土。
河西之地,你打算尽数纳入我大宋的版图,青塘出兵河西,并没有实质性的利益可图。
角厮罗不可能轻易出兵。
他若是为了一己私愤出兵河西的话,那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青塘之主。”
寇季笑着道:“青塘出兵河西,当然不仅仅只有虚名可图。”
朱能愕然道:“你还能将河西分出去一部分给青塘不成?”
寇季摇头道:“诚如你刚才所言,河西之地,我志在必得,不会分给任何人一分一毫。”
朱能不解的皱起了眉头,“那青塘出兵河西,还能图谋什么?”
寇季坦言道:“青塘出兵河西,虽然拿不到河西的疆土,但是却能向我大宋表明忠心。只要他向我大宋表明忠心,我大宋自然不会亏待他。”
朱能瞬间听懂了寇季话里的意思,他盯着寇季沉声问道:“你许给了青塘赞普角厮罗其他的利益?”
寇季缓缓点头道:“青塘有意组建重甲铁骑,我准备帮他们一把。”
朱能闻言,大惊失色。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我大宋养了一个西夏,就已经让我们头疼不已了,若是在养一个青塘,那还了得?”
大宋东北境有辽国这一头猛虎。
北境有西夏这一只豺狼。
若是再养肥了青塘。
那就会行成三面夹击之势。
一旦辽国、西夏、青塘,三面同时向大宋进军。
那大宋距离亡国就不远了。
寇季听到了朱能的话,沉默了一下,随后看向朱能,十分认真的道:“你能想到的,我如何想不到。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若是不养青塘的话?难道别人就不会养吗?
西夏、辽国,是如何一步一步坐大的,你比我更清楚。
若是没有我大宋不遗余力的为西夏、辽国培养人才。
若是没有我大宋的豪门不遗余力的向西夏、辽国出售军械。
西夏、辽国,何至于成为我大宋的心腹大患?”
朱能一瞬间陷入到了沉默当中,脸色十分难看。
他知道寇季说的是实情。
大宋对辽国、西夏而言,没有任何秘密。
所以大宋有什么人才,有什么军械,西夏和辽国心知肚明。
往往在大宋遭受排挤的,在大宋郁郁不得志的良才,都是辽国招揽的对象。
一些在大宋极富盛名的人才,辽国也会主动抛出橄榄枝。
在辽国许下的高官厚爵的诱惑下,不少良才叛逃出了大宋,成为了辽国的高官。
西夏虽然没有辽国那么跋扈,但也暗中收拢了不少从大宋叛逃出去的良才,并且委以重任。
军械方面就更不必多说。
只要西夏、辽国出的起价钱,大宋任何的军械,他们都能拿到图纸,拿到样品。
百虎齐奔出现在大宋,不过短短数月。
宋辽边陲上,已经有人开始走私百虎齐奔,将如此国之重器,贩卖给辽国。
由此可见。
大宋会不会养青塘,能不能将青塘养肥,不是寇季和他朱能说的算的。
只要青塘能够许下重利,总有人会铤而走险,将青塘所需要的东西卖给青塘。
寇季见朱能陷入到了沉默中,就继续感慨道:“我们既然不能阻止此事,那就想办法引导此事,控制此事。东西由我们交给青塘,钱财由我们赚取。
我们在赚取青塘钱财的同时,还能控制青塘兵家利器的数量,了解青塘的军机要闻。
战争终究是人在打,而不是兵器。
只要我们能借此获悉一切我们想要知道的消息。
真正跟青塘开战的时候,我们有何惧之有?”
寇季缓缓挺起胸膛,傲然道:“我虽然不怎么通兵事,但我也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朱能听到了寇季的话,眉头皱的更紧。
他终究是一个武臣。
行军打仗一类的事情,他很精通。
人情世故方面,他也不弱。
但是在勾心斗角方面,他其实并不擅长。
他若是擅长勾心斗角,也不用依附在寇准门下。
寇季将的道理很粗浅,他能听懂。
但是背地里的谋划,让他听的云里雾里的,十分懵懂。
寇季打量了朱能两眼,大致猜出了寇季为何皱眉,他笑着道:“简单点讲就是,我们掌控和青塘交易的途径,用我们手里的武器,从青塘换取大量的钱财。然后再借着青塘的钱财,让我们变得更强。
重点就在于,钱财在我们手里,可以用于增强国力。
钱财若是落在了那些奸商手里,不是被埋在土里,就是被塞进了勾栏院,于国无用。”
朱能细细的想了想寇季的话,觉得有些糟心,便揉了揉眉心,不去再想,“算计人的事情,我不懂。如何增强国力的事情,我也不懂。
我就会打仗,只会打仗。
朝廷让我打哪儿,我就打哪儿。
其他的我不想多想,想多了头疼。
但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
你小子帮青塘锻造重甲骑兵,看着是在赚取青塘的钱财,帮我大宋增强国力。
其实是在与虎谋皮。
角厮罗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他绝对不会满足于现在的处境。
一旦他实力大增以后,一定会觊觎我大宋。
天下之大,却少有地方能比得上我大宋富庶。
所以周遭四邻,皆惦记着我大宋的疆土。
不会有人例外。
因为没有人喜欢待在鸟不拉屎的地方。”
寇季听到了朱能的嘱咐,笑眯眯的道:“所以我提早在青塘背后埋了一颗钉子。”
朱能一愣,乐了。
“元山部……我倒是把他们给忘了。”
寇季缓缓点头笑道:“青塘可以用钱财跟我大宋换取匠人、铁料,制作军备。元山部同样也可以。甚至,元山部只要付出钱财,我们就能将完整的军备送到他们手里,省去他们在中间折腾的工夫。
只要我们拿下河西,就不需要经过青塘,也能想元山部输送军备。
青塘要跟我大宋扎刺,也得问一问元山部答不答应。”
“还真是……”
朱能解开了心中的担忧,脸上的笑容也多了,随口附和了一句以后,似乎想起了什么,打趣的道:“不知寇吏部何时升任的参知政事?”
寇季闻言一愣。
就听朱能继续打趣道:“我又是何时升任的枢密使?”
寇季乐了,他听懂了朱能话里的意思。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他们二人虽然已经是朝中重臣,可是距离真正的权力中枢,尚有一些距离。
二人谈论的话题,担忧的事情,明显是不该他们操心的。
寇季笑着道:“未雨绸缪嘛。现在我不是参知政事,你不是枢密使,可以后就说不准了。此番若是我们能拿下河西,回到汴京城以后,也能帮你谋划谋划副枢密使的位置。”
朱能的底蕴始终太浅。
想要从高处恭手里拿下枢密使的位置,根本不可能。
但是谋划谋划副枢密使,还是可以的。
寇季原以为朱能会满口答应,却没想到,朱能居然笑着摆手道:“枢密使就算了,坐在哪儿当泥菩萨,太难受了。
我还是更喜欢在军营里待着。
再说了,能坐上枢密使位置的人,心都脏。
我心不够脏,斗不过他们。
此番若是拿下了河西,回京以后,倒是可以问官家讨一个公爷坐坐。
我的子孙后辈中,若是有人能够成器,倒是能谋一谋枢密使。”
寇季听到了朱能的话,略微愣了一下,缓缓点头。
朱能的心思他倒是能够理解。
从大宋立国之今,坐在枢密使位置上的,不是开国大将,就是将门出身的名将,又或者是有官家撑腰的有功之臣。
底蕴、功劳、背景,缺一不可。
文臣虽然能够压制枢密使,但是还没到取而代之的地步。
朱能的功劳倒是够。
但是底蕴和背景却不够。
他没有开国大将的爹,也没有开国大将的祖父。
他从出仕到现在,一直以寇准的马仔自居。
半道上跑过去效忠赵祯,赵祯也不一定会信任他。
就更别提将其引为心腹,大力擢拔。
他此战若是得胜,以开疆拓土的功劳获封为公爵。
汴京城内的顶级将门之列,必然会多出一个朱家。
他死后还能混一个带武字或者带忠字的谥号。
他的子孙只要不是太混账,凭借他的功劳,倒是能在仕途上顺风顺水。
子孙若是成器一点,自己混一点功劳,副枢密使、枢密使,也不是不能图谋的。
朱能对自己以后的生活,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寇季也不好开口多加干涉。
寇季思量了一下,笑道:“以你我两家的交情,以后在朝堂上碰见是自家兄弟,我自然会照顾一二。”
朱能听到这话,咧嘴笑了,笑容十分灿烂。
寇季以后的前途,一片光明。
不论是在大宋,还是在大宋以外,他都能混的风生水起。
有他照应着自家子孙,自家子孙以后在朝堂上自然不会吃亏。
朱能笑着对寇季抱了抱拳,“那我就先替家中那几个不成器的,谢谢你了。”
寇季摇头笑道:“以你我两家的交情,谈什么谢不谢的。”
朱能笑着点点头道:“言归正传……既然你已经将西夏的援军安排的明明白白,那我们也无需为前方的李昭亮担心。
我们现在只需要在此地等着,等着李元昊自己坐不住,从玉门关里跑出来,然后一举击溃他即可。”
寇季沉吟道:“最好能将李元昊留在玉门关。此人对我,对大宋,都颇有敌意,留着他始终是一个祸害。”
朱能吧嗒着嘴,迟疑道:“击溃李元昊倒是容易,留下李元昊,有点难。你也知道,我们手里的骑兵,比起西夏的骑兵,始终差了一线。”
寇季郑重的道:“那就将李元昊堵在玉门关内,别让他出来。”
朱能苦笑着摇了摇头。
玉门关内的李元昊,如今恐怕已经补齐了铁鹞子,再加上他手里的数万骑兵,从玉门关内突围而出的话,朱能可拦不住。
“我手里的巡马卫,火炮、无敌地雷炮,全部归你调遣。”
“那倒是可以一试。”
朱能思量着说。
二人聊过了正事,又聊了一些闲话。
聊完了以后。
寇季在朱能的陪伴下出了中军大帐,找到了巡马卫首领,吩咐道:“从今日起,你们一行,将由朱将军调遣。”
巡马卫首领听到这个命令,有些迟疑。
“小少爷,小人们是您的部曲,不是朝廷的兵马。”
寇季撇撇嘴道:“只是暂时在朱将军麾下听用。”
巡马卫首领晃了晃脑袋,“那也不行。咱们如今处在战乱之地,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危险,兄弟们要跟在您身边,保护您的周全。”
寇季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听巡马卫首领继续道:“此地不比得胜川。兄弟们对此地的情况并不了解,不敢冒然离开您身边。
若是从哪儿杀出一支敌人,伤到了您。
那兄弟们万死难赎其罪。”
巡马卫首领在隐晦的告诉寇季。
他们对得胜川哪里的地形十分熟悉,对得胜川周边的敌情也十分熟悉。
所以才敢撇下他,去得胜川一拼。
可玉门关不同。
他们在西域混迹了多年,却从没有靠近过玉门关。
对玉门关的地形并不熟悉,所以不能离开寇季身边。
寇季很想喝斥一下巡马卫首领,但是考虑再三,还是没有因为此事呵斥他。
他们是部曲,不是仆从。
身价性命跟寇季是一体的。
平日里骂骂咧咧的倒是可以。
但是在正经的场合,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寇季思量了一下,道:“罢了……你们几个既然不愿意,那就跟随在我身边。让其他的巡马卫将士去朱将军麾下听用,总行了吧?”
巡马卫首领这次没有反驳,反而点了点头。
虽然同属巡马卫,但还是有差别的。
他们是寇府的部曲,其他的巡马卫却不是。
第0548章 智慧馆
虽说巡马卫皆听从寇季的命令,但是部曲和非部曲,还是有区别的。
前者是寇府的家臣。
后者更像是寇府的家仆。
巡马卫将士那边,不需要寇季刻意去吩咐,派遣巡马卫首领去传句话,就能轻易的解决。
无敌地雷炮,寇季当场交给了朱能,并且告诉了朱能具体的用法。
火炮并没有交给朱能,依旧由寇府仆从掌管着。
朱能需要用的话,吩咐寇府的仆从即可。
朱能在拿到了无敌地雷炮以后,当即出去实验了一番。
回来以后,满脸笑意,十分得意。
看得出,无敌地雷炮的威力,朱能很满意。
一切交代妥当以后。
胡商们烧烤的骆驼也差不多了。
几个胡商抬着骆驼,到了朱能的中军大帐中。
朱能、寇季端坐在帐篷内。
为首的一个面容苍老,满脸皱纹的胡商,用蹩脚的汉话,向寇季、朱能二人讲解烤骆驼这道菜。
胡商的汉话不标准,却十分健谈。
在讲解烤骆驼的过程中,还引出了一则又一则有趣的故事。
听的朱能直拍手叫好。
寇季细细的听完胡商讲解完了烤骆驼这道菜,才明白。
这道菜的主菜,并不是骆驼,而是鸡蛋。
寇季看着胡商在讲解过后,用一柄锋利的小刀,切开了骆驼的肚子,从里面取出了一只羊,然后切开了羊的肚子。
在羊肚子里,藏着一只鸡。
野鸡。
鸡肚子里藏着几枚蛋。
野鸡蛋。
这一道菜,寇季在后世也吃过。
远比现在看到的要华丽,要美观。
当胡商小心翼翼的用银盘子撑着鸡蛋放置在朱能和寇季面前的桌上以后。
朱能就迫不及待的邀请道:“快尝尝,味道十分独特……”
在朱能眼里,如此奢侈的烹饪鸡蛋的方式,也只能称之为独特。
毕竟,朱能作为一个老饕,山珍海味,吃过无数。
能让他夸赞的食物,并不多。
几个胡商手里大概欠缺一些工具,烤骆驼的方式也有些不对,所以烹饪出的鸡蛋,就有些差强人意。
想要让朱能叫好,并不容易。
朱能用筷子夹起了鸡蛋,一口塞进了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满足的冲寇季眨眨眼。
寇季提起筷子,夹向鸡蛋,第一次居然没夹到,让鸡蛋顺着筷子边上划走了。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
胡商十分贴心的给寇季送上了一个两股的叉子。
寇季拿过了叉子,扎进了鸡蛋,咬了一口。
味道很美。
比寇季吃过的所有的蒸鸡蛋的味道都美。
寇季贪婪的享受了一番。
胡商见此,笑的眯起了眼。
“尊贵的宋国天使,对于您遣卑的仆人哈图克献上的美味,您是否满意?”
寇季听到了胡商这话,略微一愣,放下了手里的叉子,盯着这个名叫哈图克的胡商。
“你知道我的身份?”
哈图克十分遣卑的弓着腰,道:“您的光芒,无人可以阻挡……您的仆人哈图克,在神的指引下,来到了您的身旁。”
寇季上下瞥了哈图克一眼,看向了朱能。
朱能吞下了盘子里最后一颗鸡蛋,对寇季耸了耸肩膀道:“他就是这个样子,我最初见到他的时候,他就这样。”
寇季沉吟道:“我在沙州并没有见过他。”
朱能愣了一下,说道:“他是在西域行商的胡商,在河西行商期间,被李元昊撞到了,劫掠了一空。为了赎回自己的性命,他将所有隐藏在西域的财富,全部献给了李元昊,从李元昊手里讨了一条性命。
我攻破瓜州的时候,瓜州城大多数人已经被李元昊给带走了。
就剩下了一些胡商。
为了避免其中混有李元昊的探子,我就命人将他们都杀了。”
寇季狐疑看向了哈图克。
朱能干咳了一声道:“就剩下了他们几个……”
寇季盯着哈图克,若有所思。
朱能见此沉吟道:“你怀疑他是李元昊的探子?”
此话一出。
哈图克打了一个哆嗦,却没有说话。
他活了多年,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
此时此刻,说的越多,错的越多。
想要解释,也得等对方愿意听他解释的时候,他才能解释。
寇季听到了朱能的话,摇头一笑,“那倒没有,李元昊就算是再蠢,也不可能将探子留在明面上。更不可能让你发现。”
朱能缓缓点头。
哈图克长出了一口气。
只听寇季话锋一转,又道:“但他们的身份终究有些存疑,现在又是我们跟李元昊大战的关键时刻,不能让他们随意在军营里走动。
先派人将他们看押起来,等到战事了结以后,再做处置。”
哈图克听到这话,終于不再沉默,急急忙忙开口解释道:“尊贵的宋国天使……您的仆人只是普通的商人……”
哈图克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寇季强硬的打断,“不必多言……”
寇季看向朱能,“派人将他们押解下去,看管起来。”
朱能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当即派人将哈图克一行人押了下去。
哈图克一行一走。
朱能狐疑的看着寇季道:“我派人自己观察过了,他们只是普通的商人,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你为何要将他们关押起来。”
寇季笑道:“他们在西域,只是普通的商人,在西域外,那可就不一定了。他们不是李元昊的探子,但未必不是其他人的探子。”
朱能听到此处,更加疑惑了。
他完全没有看出哈图克一行有什么特殊之处。
为何寇季一口咬定,哈图克不是好人?
寇季见朱能一脸疑虑,笑着解释道:“在西域,尊佛的人很多,尊神的却并不多。张口闭口离不开神的人,只有喀喇汗王朝的人,甚至更遥远的地方。”
朱能依旧疑惑的道:“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寇季沉吟道:“我到了你军中以后,并没有刻意的显露过身份。你手下的将士们也不曾参拜我,我更没有以天使的身份,发号施令。
他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这……”
“他应该是凭借西域的一些谣传,以及我手下的巡马卫,推断出我的身份的。有如此观察力的人,又岂是一个简单的胡商?”
朱能迟疑道:“可胡商之中,也有聪明人啊。不然如何在西域这个虎狼之地行商?”
寇季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胡商之中确实有聪明人。但胡商之中的聪明人,又岂会带着几个人在西域晃荡?少说也要带一些武士,在身边护卫着。
可他身边却没有武士,即便是他自己,用刀切割骆驼的时候,手法也不娴熟。
所以我断定,他并不是一个单纯的胡商。”
朱能听完了寇季的分析,将信将疑的点点头。
他始终觉得,寇季肯定还有其他证据能够断定哈图克的身份,但是寇季并没有说出来。
他也没有刨根问底的追问。
“既然你觉得他们有问题,那他们就交给你处置好了……”
朱能随口一说。
寇季缓缓点头。
二人也没有再多言,而是吩咐帐内的亲从官,去伙帐弄了一点酒菜过来吃。
对于朱能、寇季而言。
鸡蛋、肉食一类的东西,并不能满足他们的胃。
他们每一餐都需要吃点儿米面食物,才能果腹。
简单的吃过以后。
寇季回到了朱能为他准备的帐篷里。
一进帐篷,寇季的神情就变得十分复杂。
“没想到宗教的触角已经延伸到了河西……原以为很久很久以后才能碰到他们,或许终生都不可能碰到他们……没想到这么快就撞上了……”
“也不知道大宋的消息有没有被传回去……”
“也不知道大宋的消息有没有引起那群人的注意,他们会不会惦记上大宋……”
“真要是惦记上了大宋,那就不太好办了……”
“他们若是因此放弃内斗,挥兵大宋,那麻烦可就大了……”
“那可是一群被神意洗脑的疯子,远比辽国要难对付……”
“……”
那个宗教如今处在鼎盛时期,神权治理下的神国,霸道的没朋友。
但凡是没有沐浴在神辉之下的土地,皆在他们征讨之列。
虽然如今他们内部争斗不休,分割成了无数王朝。
但是他们的信仰是没有变化的。
往后还要霸道两百多年。
直到碰上了那位更霸道的霸主出现的时候,才会变消停。
现在的大宋,撞上他们,就是个麻烦。
寇季若是没有出现的话,那倒不要紧。
因为大宋的疆土并没有涉足到西域。
那个宗教治下的神国,并没有突破西域,出现在大宋边缘上。
但现在不同了。
寇季即将拿下河西,大宋在西域即将会拥有疆土。
大宋在西域掀起数十万人大战的消息,必然会传遍西域。
他们自然会知晓大宋的消息。
“有可能会有所碰撞,但是现在没必要担心。他们的内部矛盾解决完,还得很久。他们想要对付大宋,得拿下半个西域才行。
中间所需要的时间,需要很多年。”
寇季捏着下巴分析了一下,分析透彻了以后,心里便有了低。
寇季倒不是怕那些疯子。
而是现在的大宋,还太羸弱,还经不起连番大战折腾。
“说起来,他们在医学、数学、天文学、化学、哲学、历史学、地理学、文学、语法学等方面成就十分辉煌。
第七任哈里发马蒙所创办的智慧馆,堪称世界性的瑰宝。
若是能搬回来,学习一番。
大宋各个方面应该会直线提升。”
寇季一瞬间就惦记上了巴格达内的那一座智慧馆。
寇季深知,知识就是力量。
他所学到的知识固然多,但是过于片面,涵盖的范围也不够广。
顶多在科技方面,能帮着大宋提升几个档次。
其他方面他虽然有所涉猎,但是拿出来以后,却很难站得住脚,也很难解释知识的由来。
毕竟他所学的知识,跟大宋所拥有的知识,中间差了足足一千年。
一千年人类智慧的沉淀,不是寇季一个小脑袋瓜子就能弥补的。
而且他自己在学习知识的过程中,夹杂了太多太多私人的情绪,对很多知识的理解,都过于片面,传授给别人,那就有误人子弟之嫌。
但是有了巴格达内的那座智慧馆里的知识以后,那就不一样了。
有那些知识作为支撑,他的一些知识拿出来,就能站得住脚。
比如天文学、医学、地理学、化学等。
有了那座智慧馆做支撑,他就能放心大胆的传授自己的知识,而不用担心死后被人刨坟掘墓,将他尸首挖出来解剖。
最主要的是,那些知识一旦传入到大宋。
儒家的学问将会遭受到巨大的冲击。
整个大宋的文化,会在那些知识的冲击下,开始出现变化。
一家独大的场面,很有可能会被终结。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场面,很有可能会在大宋的土地上出现。
往后的千年历史,将会被彻底改变。
“智慧馆……必须得拿到手……”
寇季几乎毫不犹豫的做了决定。
“趁着他们陷入到了内乱,可以先找人去将智慧馆里的书籍刊印一些,运回来。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找人全部搬回来。”
“为今之计,先拿下河西再说。等拿下了河西以后,我有必要找那个叫哈图克的,好好谈谈。”
“……”
寇季以后要做的事情,在他的面前变得越来越清晰。
敌人一个比一个强大。
但寇季不仅没感觉到一点儿害怕,反而还有些小小的兴奋。
寇季垂手捂住了自己的胸膛,感叹道:“我这一颗不安分的心哦……”
也许正是因为有一颗不安分的心,所以不论是在后世,还是如今的大宋,他都一直在刀尖上跳舞。
……
寇季在军营里安安稳稳的待了十日。
第十一日的时候。
玉门关内的李元昊有了动静。
朱能第一时间派人将寇季唤到了中军大帐中。
寇季进入到了中军大帐内,就看到朱能高坐在首位上,手下的将领们齐齐聚在大帐正中。
“寇吏部到了?快快上坐!”
朱能见到了寇季,率先开口,邀请寇季坐在了他左侧的坐位上。
待到寇季坐定以后。
朱能沉声道:“傍晚的时候,李元昊派遣了一支五千人的兵马,从玉门关内冲出,铁鹞子打头阵,撕开了我军的封锁,往南而去。”
第0549章 强攻玉门关!!(元宵节快乐!!)
“往南而去……”
“去阳关堵截李昭亮部的粮草,又或者说,拿下阳关,切断李昭亮部和我们的联系,然后联合野利旺荣率领的援军,两面夹击,吞掉李昭亮部……”
寇季皱着眉头揣测着。
朱能沉重的点头道:“我们一直担心李元昊的布置出现变化,没想到还真出现了变化。他放弃了突入瓜州、沙州的战略。
打算汇通野利旺荣率领的西夏铁骑,先吞掉李昭亮,然后再回过头对付我们?”
寇季跟着点头道:“李元昊有两手准备,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中。”
寇季瞥向朱能,“我更关心的是,你准备如何应对如今的局面。分兵阳关,还是强攻玉门关,帮李昭亮部打开另一道后门。”
大宋兵马在西域的辎重,皆囤积在沙州。
李昭亮如今已经突入到了肃州。
辎重想要送到李昭亮手里,只能通过玉门关和阳关。
李昭亮在没有拿下甘州、西凉之前,是很难从大宋得到任何形式上的辎重支持。
“嘿嘿……”
朱能沉默了一会儿,阴沉的一笑,“李元昊倒是打的好算盘,借着放弃阳关,引李昭亮入局,引我们入局,让我们误以为他要攻打瓜州、沙州,扰乱我们的后方。
如今眼看着我们入局了,又准备拿回阳关,堵住李昭亮的后路,两面夹击,吃了李昭亮。
但是他也太小逊我朱能了。
也高估了他自己。
阳关他想丢就丢,想拿就拿,哪有那么容易。”
寇季眉头一挑,迟疑的问道:“你早已分兵入驻了阳关?”
“不错……”
朱能目光灼灼的道:“为了帮李昭亮守住后路,我可是下足了本钱。无敌地雷炮、火炮、百虎齐奔,我皆安置在了阳关。”
寇季有点想骂人。
朱能这个疯子,又开始发疯了。
无敌地雷炮、火炮、百虎齐奔,数量有限,是对付李元昊麾下铁鹞子的关键。
依照寇季的想法,铁鹞子不出,无敌地雷炮、火炮等物,就不应该被搬出来。
如今还没见到铁鹞子,朱能就将这些东西全部摆到了阳关。
若是李元昊派遣到阳关去的骑兵,并不是铁鹞子呢?
若是李元昊还将铁鹞子留在玉门关内呢?
“你就没给这里留点?”
寇季无奈的问道。
朱能十分光棍的摇摇头。
寇季叹气道:“若是李元昊派去阳关的人,不是铁鹞子呢?”
朱能沉吟道:“就算不是全部的铁鹞子,那也有一部分铁鹞子。”
寇季听到这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全歼铁鹞子,他没想过。
铁鹞子要是那么容易被人全歼,那也不是铁鹞子。
此前在沙州城外,寇季也是下足了血本,才让铁鹞子损兵折将的。
即便是铁鹞子被打了个半残,他也没有吩咐巡马卫乘胜追击。
不是他有心放过铁鹞子,而是他心里清楚,打残铁鹞子容易,覆灭铁鹞子难。
铁鹞子真要是走上了逃亡之路,鲜有人能够追得上。
有可能追不上铁鹞子,还得将自己搭进去。
能对付铁鹞子的办法,就是引铁鹞子主动来攻,然后设伏重创铁鹞子。
如今朱能在阳关设下伏兵,能重创一部分铁鹞子,倒也不错。
寇季明白了朱能的做法,盯着朱能疑问道:“那你刚才一脸沉重是为了什么?”
朱能感叹道:“李元昊的布局变了,我们的布局也得跟着变。之前我们不愿意拿下玉门关,是为了在李元昊算计的基础上,算计李元昊。
如今为了确保李昭亮后背安全,我们不得不跟李元昊在玉门关战一场。
就是不知道李元昊在玉门关内留下了多少铁鹞子。
此前瓜州一战的时候,李元昊没少借着铁鹞子,在战场上逞威风。
比马上作战,我们始终弱人家一线。”
寇季微微皱眉,大战在即,朱能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朱能看到了寇季的神情,大概料到了寇季的心思,略微感慨道:“此次河西大战,折损在我朱能手里的将士太多了。”
寇季眉头皱的更紧。
有道是慈不掌兵。
朱能如今忽然一副菩萨心肠,真的能指挥好手下的将士们作战?
朱能见寇季眉头皱的更紧,就苦笑道:“道理我懂……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道理……”
“罢了……”
“不多说了……”
朱能摇了摇头,板起了脸,喝道:“众将士听令!”
“在!”
“依照本将军之前的部属,强攻玉门关!”
“喏!”
“……”
营地内的四万多兵马,随着朱能一声令下,快速的运动了起来。
将士们披甲持刃,快速的集结到了朱能设下的点将台下。
朱能带着寇季,上了点将台。
“今日强攻玉门关,活捉李元昊,赏马、赏田、赏金银、赏官爵!”
“吼!”
“……”
朱能在中军大帐内的时候,是一副菩萨心肠。
上了点将台,他就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简短的一句话,就调动起了将士们的士气。
大有一番不破玉门誓不还的架势。
“攻!”
朱能的誓师宣言,仅有简短的一句。
简短的让寇季觉得难以置信。
寇季只是稍微猜测了一下,大致就猜测出朱能誓师宣言简短的原因。
说再多花里胡哨的话,也不如简短的赏赐宣言来的实在。
将士们拿命在战场上拼杀,拼的是什么?
是富贵。
在当兵成为了一种职业以后。
吃响就成了他们最在意的事情。
赏赐才是他们最关心的。
其他的他们并不在乎。
至少大多数人是不在乎的。
在朱能下达了攻打玉门关的命令后,四万多将士,足成一个个的战阵,出了军营,一步步的踏向了玉门关。
四万多将士们足成的战阵很独特。
盾兵开道,在前面足成了千人的两个方阵。
其后是两个千人的枪兵方阵。
两翼呈八字展开,刀枪兵混合,足成了两个万人方阵。
推着攻城车、投石机等大型军械的将士,在正中足成了四个方阵。
马军在后方足成了一个万人的战阵,封了阵口。
军阵在出营的那一刻,就缓缓组成。
等到马军出营的那一刻,彻底成型。
徐徐向玉门关推进了过去。
寇季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为何他自谦的声称自己不懂兵事,其他人却没人反驳。
如此阵型,他看不太明白,也布置不出来。
虽然他大大小小的战事也经历了不少。
当如此阵型,他还是第一次见。
居高临下的看,阵型像是一个梯形。
看着简单,布置起来却并不容易。
要准确的将命令传达到每一个将士耳中,阵型才不会出现慌乱。
一旦有将士出错,影响的就是一大片人。
整个阵型就会因此出现慌乱。
如此阵型,对领兵大将、各级将校、各级兵卒,都有所要求。
不仅要做到令行禁止,还要经常操练,才能做到。
寇季依稀记得,他在后世的时候,后世的很多人对后世的军阵之道十分推崇。
觉得后世的军阵之道,远比古时候要强。
寇季在后世的时候,也十分赞同这个观点。
可直到他亲眼目睹了古时候的军阵之道以后,他才明白,古时候的军阵之道,一点儿也不必后世的差。
不仅如此,还要强过后世的军阵之道。
在通讯设施匮乏的年代,要维持一个兵马数量庞大的军阵,难度远比后世要高无数倍。
寇季跟在朱能身边,一直居于阵中,所以他能看到朱能是如何运行这一座四万多人组成的大阵的。
从入阵的那一刻,到一行人全部出现在了玉门关之前。
朱能只下达过三个命令。
要知道,此时此刻,朱能统领的并不是自己亲手训练出的永宁军,也不是自己亲手训练出的龙神二卫。
而是跟朱能很少有交际的兴**。
兴**能在朱能指挥下,轻易的完成这么一座军阵。
这说明他们平日里没少在底下训练。
寇季以前有点看不起禁军将士,觉得禁军将士很一般。
如今才发现,自己是因为后世的许多知识的影响,对大宋的兵马存在着一定的偏见。
大宋的禁军精锐,还是很强的。
就凭他们能在一个并不熟悉的将领统帅下,能足成一个完善的阵型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一切。
“砰砰砰……”
战鼓声在战场上响起。
如同人心在跳动,催动着人的情绪,跟着一起起伏。
当朱能率领着大军压到了玉门关关口的时候。
玉门关城头上响起了沉闷的号角声。
号角声并不是在提醒玉门关内的西夏兵马,有敌来犯。
而是在传达命令。
早在宋军军营里有动向的时候,李元昊就攀上了玉门关的城头。
早在李元昊派遣兵马冲出玉门关的时候,他就做好了大战一场的准备。
城头上的西夏兵们,弯弓搭箭,对着城下的宋军。
城内的西夏铁骑,手握着刀枪,坐在马背上,随时等待着出城冲杀。
以功代守,是西夏、辽国等势力在作战时候的一种风格。
滚木、礌石、金汁等物。
西夏兵马也有准备。
但他们从没有将战争的胜败,寄托在这些外物身上。
他们更相信自己手里的刀,更相信自己。
每逢守城之战。
率军冲杀,已经成了习惯。
只有宋军才会喜欢躲在城池内,借着城池的便利消耗敌军的兵力。
但不得不承认。
宋军在守城一道上,堪称天下第一。
只要有足够的兵力,足有的粮草。
宋军能在一座城池内待到天荒地老。
西夏、辽国的兵马却做不到。
即便是城池内有数不尽的粮草、数不尽的兵力,只要有人在城外挑衅,西夏、辽国两大势力的兵马,一定会冲出城厮杀一阵。
强如辽国,在守城一道上,也得向宋国学习。
“呜呜呜……”
沉闷的号角声落地。
宋军已经抵达了城下,进入到了西夏弓弩的射击范围之内。
李元昊手里握着的令旗跟着缓缓落下。
弦声振动。
一道道箭矢,铺天盖地的射向了宋军。
城下的宋军在第一时间撑开了盾牌,竖在地上,抵御着城头上的箭矢。
待到城头上的箭矢落了一阵。
朱能下令。
“放!”
阵型正中,投石机弹射着一个又一个的大火球,飞入到了玉门关内,飞入到了城头上。
投石机投过去的大火球,压制住了城头上西夏兵马的箭矢攻势。
盾兵们扛着巨盾,快速的往前挺进。
居于阵型正中的大宋兵马,推着攻城车,架着云梯,快速的赶上了盾兵和枪兵。
当投石机的攻势停下的时候,盾兵已经推进到了玉门关下。
城头上的箭矢再次落下。
盾兵们撑开了巨盾,开出了一条道路。
辅兵们架着云梯,在壕沟处搭建出了一条道路。
跳荡兵们举着圆盾,借着云梯飞扑过了壕沟,冲向了被吊起的索桥处。
铁索在跳荡兵们的劈砍下断裂。
“嘭……”
巨木造出的索桥,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深坑。
“杀!”
“退!”
李元昊冷哼一声。
玉门关的城门被缓缓打开,守在城门后跃跃欲试的西夏骑兵,犹如潮水一般,冲出了玉门关。
朱能当即下领,让跳荡兵和辅兵退了回来。
盾兵迅速集结,在玉门关下筑起了一道防线。
长枪兵快速的挺进,撑着长枪,从盾牌足成的盾阵的空隙中刺出。
“砰砰砰……”
战马冲击在盾阵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马匹的哀鸣,长枪刺破血肉的声音,在战场上此起彼伏的响起。
在西夏骑兵的数次冲击下。
盾阵被冲开了一个缺口。
西夏兵马冲入到了阵型中,挥刀奋力的砍杀。
组成第一道盾阵的大宋将士们,开始跟西夏兵马短兵相接,以命相搏。
第二道。
第三道。
第四道。
一连三道盾阵形成。
阻止着西夏兵马继续往前冲击。
人命如同草芥一样在战场上消融。
战马在嘶鸣,哀嚎声四起。
尸骸在一瞬间横躺在了地上。
有大宋兵马的,也有西夏兵马的。
城头上的箭矢尤如雨下。
爆裂的大火球,飞奔到了城头上,砸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坑洞。
第0550章 决定战场胜负的关键
没上过战场的人,很难想象到战场的残酷。
血肉横飞。
人命脆弱的似乎一阵风吹走。
各种骇人听闻的死法,在战场上都能看到。
有被巨大的大火球砸成肉泥的,也有被箭矢射成刺猬的。
刀开人腹,肠肚齐流。
寇季眉头皱成了一团,看向了一帮面色冷峻,冷冷的盯着战场的朱能。
“你刚才在中军大帐中,一脸担忧的,是担忧战场太过惨烈?”
朱能瞥向寇季,拧着眉,摇了摇头,“不是……比这更残酷的战场,我也见不过不少……”
“卑职见过有人被咱们的将士生生咬死的,那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肉。还有人咬着敌人的脖子,大口的喝血。那才是真正的骇人场面。
钦差若是不适,可以返回军营里坐镇。”
朱能身边的兴**统领低声说了一句。
寇季眉头一挑,瞥了他一眼,“我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吗?”
兴**统领嘿嘿一笑,低声道:“是卑职失言了……”
他嘴上说着客气的话,脸上不屑的神情也掩饰的很好,只是眼中的轻视的光芒,却难以掩饰。
武臣和文臣,天生是敌对状态。
加上大宋的国策问题,武臣们对文臣就更加没有好感。
兴**统领,轻视寇季,大概也是因为如此。
寇季懒得跟他计较,对朱能道:“若是你能将火炮留下,也不至于打的如此费劲。玉门关的城门虽然厚重,但也扛不住火炮的轰击。”
对于自己亲手制作的火炮,寇季拥有绝对的自信。
朱能沉声道:“火炮放在阳关,阳关更保险。”
寇季沉吟道:“我看你是想重创去阳关的铁鹞子。”
朱能没有否认,反而点头道:“不错……狗日的仗着铁鹞子犀利,不断的屠戮我大宋的将士,自然得给他们一点教训,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血债血偿。”
寇季意外的道:“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你如此看重手下将士的性命。”
朱能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幽幽的道:“以前确实不太在意。自从在沙州城见到了将士们一个个饿死在眼前以后,心就变软了。”
寇季愣了一下,苦笑了一声。
朱能的心态,他也不好去评价对错。
作为一个统兵大将而言,他这种心态,不适合统兵。
可作为一个宋人而言,他的心态一点儿错也没有。
“希望你不会因此受到影响,变得心慈手软……”
朱能淡然摇头,“不会的……”
就在朱能和寇季说话的时候。
西夏骑兵,已经撞破了两道盾阵,杀死了近千大宋兵马。
西夏骑兵也因此损伤了近千人。
索桥前,尸骸遍布。
鲜红的血液将索桥前侵染了一遍。
西夏骑兵的攻势,被制约了许多。
没有了冲锋助力的骑兵,很难撕开盾阵。
“攻!”
朱能沉着的下令。
大军再次压了上去。
西夏骑兵没有冲锋助力,只能被盾兵逼回索桥。
城头上的李元昊见此,冷冷的吩咐道:“让铁鹞子出击!告诉理奴,能杀多少杀多少!”
理奴是铁鹞子四队队长。
是铁鹞子十队队长中,除了妹勒以外,最具统领天赋的人。
在妹勒死在了沙州城外以后。
理奴就接替了妹勒,成为了铁鹞子的指挥人。
随着李元昊一声令下。
早已在玉门关内准备好的一千八百铁鹞子,在理奴的率领下,冲出了玉门关。
铁鹞子的身影出现在了玉门关以外以后。
朱能的眉头拧成了一团,“果然出现了……”
寇季眉头一挑,“你在等他们?”
“不错……”
不等寇季再次发问,朱能已经开始下达一系列的作战命令。
“传令全军,死战不退!”
“传令元山部铁骑,准备出击!”
“……”
随着朱能的命令传达到了全军。
全军四万多将士,面对着铁鹞子,硬生生的顶了上去。
“嘭!”
铁鹞子的冲锋,远比西夏其他骑兵要迅猛,要强悍。
仅仅一冲。
宋军盾兵们布置出的两道盾阵,就如同纸糊的一样被捅破。
他们冲进了盾阵中。
挥刀砍杀。
犹如狼入羊群,杀伐着宋军将士。
盾兵、枪兵,很难抵抗铁鹞子的冲锋。
宋军将士们的性命,在被铁鹞子一刀一刀的收割。
死伤的速度,远远超过了刚才数倍。
寇季看着直皱眉头。
在他看来,铁鹞子冲入到了军阵中,就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至少,抵御在最前面的盾兵、枪兵,很难对铁鹞子行成威胁。
铁鹞子在盾兵、枪兵阵型中四处冲杀,犹如进入到了无人之境。
寇季有心开口提醒朱能调遣巡马卫。
但思索再三,还是没有开口。
朱能既然在铁鹞子出现的时候,派遣大军迎面压上去,那就说明朱能有自己的想法。
在没有见到今日的军阵之前,寇季对于自己在军事方面的才能,还是略微有些自信的。
可在见识到了今日的军阵以后,他对自己的军事才能,就没有那么自信了。
他是一个对监军制度最讨厌的人。
自然不想成为一个人令人讨厌的监军。
“噗噗噗……”
铁鹞子的弯刀在军阵中不断划过,残肢断臂横飞,鲜血横流。
他们就像是在想守一场杀戮的狂欢盛宴,在军阵中畅快的杀伐。
朱能在铁鹞子出现的那一刻,就紧紧的盯着铁鹞子,目光越来越冷。
他在铁鹞子出现以后,表现出来的心态,跟他在中军大帐中表现出的心态一点儿也不相符。
他在中军大帐中,一脸悲天悯人的神情,十分怜惜将士们的性命。
可在此时此刻,他冰冷的像是一个石头人。
眼看着铁鹞子在哪儿大肆屠杀宋军将士,他却无动于衷。
“噗呲……”
当铁鹞子贯穿了盾兵的阵型,出现在了枪兵的阵型中以后。
一直沉默不语的朱能,終于开口了。
他大声的咆哮道:“传令下去,让所有将士,不惜一切代价,拦下铁鹞子,咬住铁鹞子,命令元山部的铁骑,速速出击。”
朱能在大声的咆哮。
传令兵已经取消了用嘴传达命令的方式,改用信旗。
信旗挥动。
朱能的命令快速的传达到了军中。
前方。
被击溃的盾兵,快速的组织起了盾阵,盾牌两两相合,在索桥前组成了一个波浪形的盾阵。
枪兵们死死的握着手里的长枪,撑在地上,借着大地之力,稳住枪阵,抵挡着铁鹞子的冲杀。
铁鹞子在他们面前,疯狂的收割着他们同袍的性命,他们也一动不动。
“宋兵想要封死我们的退路!”
“痴心妄想!”
“宋兵主帅位置,并没有重兵把守,杀过去!斩了宋兵主帅!”
“……”
理奴一边指挥着铁鹞子作战,一边观察着战场上的局势。
当他发现宋兵不惜生死的封住了他们的退路以后,他就察觉出了朱能要留下他们的意图。
理奴在战场上打量了一圈,发现朱能将旗下,并没有重兵把守以后,就果断的锁定了朱能。
你能留下我等又怎样?
杀了你,你宋军的兵阵,不攻自破!
“杀!”
理奴领着铁鹞子,奋力的往朱能方向冲杀。
寇季眼看着理奴往自己的方向冲了过来,眉头一挑,沉声询问朱能,“你不惜一切代价,就是为了留下铁鹞子?”
朱能没有否认,点头道:“不错!”
寇季皱眉道:“可他向我们这边杀过来了。我们身边并没有重兵守卫。”
朱能看向了寇季,笑了,“你身边不是还有两百铁骑吗?”
寇季一愣,盯着朱能质疑道:“你早就将我身边的两百铁骑,算在了你的谋划中?”
“不错……”
“可纵然我身边有两百铁骑,也难以抵挡一千多的铁鹞子。”
“能抵挡多久,就抵挡多久。”
寇季眉头皱成了一团,沉吟道:“你不仅谋算了我身边的铁骑,还谋算了我们?你是想用我们做诱饵,吸引铁鹞子过来。
然后将他们聚而歼之?”
事情到了这一步,朱能的谋算已经十分清晰了。
朱能从一开始,就盯上了铁鹞子,并且打算给铁鹞子沉痛的一击。
以寇季的身份,朱能是绝对不会让他陷入险境的。
一旦朱能将他放在险境中,那就说明朱能要借调他的身份或者力量。
钓铁鹞子入局,不一定非要他出马。
朱能自己的身份,足以引铁鹞子上钩。
朱能之所以带着他进入险境,是要用他手里的两百铁骑。
因为他手里的两百铁骑,只有他能调动。
朱能听到了寇季的话,缓缓点头,他盯着徐徐冲过来的铁鹞子,面目狰狞的道:“从我们进入西域到现在,死在他们手里的将士们,已经超过万人了。
我打了这么多年仗,还从没有出现过如此大的战损。
他们在战场上的威胁,实在太大了。
所以我必须想办法弄死他们。”
“即便是搭上你自己和我?”
寇季沉声问道。
朱能坚定的道:“我可以死,你不会死。”
寇季愣了愣,苦笑了一声。
朱能的话,他能理解。
如此乱战之中,他真的有什么生命危险。
巡马卫一定会抛弃一切,聚拢在他面前,保护他周全。
别人不知道巡马卫的身份,但是朱能却清楚。
巡马卫是寇季最忠心的私属,他们会为了保护寇季,舍身赴死。
“本钱下的太大了……鲁莽的让人无语……”
寇季撇撇嘴,嘟囔了一句。
“你们去一趟,打断他们冲锋的势头,不用跟他们硬拼……”
寇季回头吩咐身后的巡马卫首领。
巡马卫首领犹豫了一下,恶狠狠的瞪了朱能一眼,率领着两百巡马卫汉子冲了出去。
若不是寇季现在身陷险境,需要他们出去冲杀。
他们绝对会一拥而上,先将朱能拿下,吊起来一顿毒打。
“轰隆隆……”
巡马卫汉子催动胯下的战马,冲了出去。
面对数倍实力跟他们相当的敌人,他们没有半点畏惧。
“拔枪!”
两百巡马卫汉子,在冲锋的过程中,拔出腰间的枪,对着迎面冲过来的铁鹞子,就是一通猛射。
铁鹞子也不甘示弱,弯弓搭箭,给予还击。
双方一通猛射。
马背上有多少人冲锋,还是有多少人。
铁鹞子的箭矢落在了巡马卫汉子们身上,叮叮叮作响。
纵然是少有的神射手的射出的强箭,也很难将巡马卫汉子们一击必杀。
箭矢在穿过了巡马卫汉子们穿戴的锁子甲以后,会被牢牢的卡住,箭尖最多刺穿巡马卫汉子的皮肤。
伤还是有的,但是没死人。
巡马卫汉子们射出的铁弹也很难对铁鹞子造成一击必杀。
齐射了一轮,仅仅射死了一人。
其中一枪是陈大头瞄了很久以后射出去的。
一枪打中对方的眼睛。
铁弹击打在对方的脑袋里,冒出了一阵血花。
“杀!”
猛射过后。
双方碰撞在了一起。
铁骑对铁骑,重甲碰重甲。
犹如铁锤对垒,沉闷的碰撞声四起,力道十分刚猛。
铁鹞子对着巡马卫汉子,就是一通猛砍。
巡马卫汉子们却不恋战,手握着大刀一边抵御,一边快速的往铁鹞子的队后冲去。
就在双方杀成一团的时候。
更加沉重的马蹄声在军阵后响起。
两千多巡马卫将士们,带着一路的烟尘,杀进了阵中。
城头上。
李元昊看到了两千多巡马卫将士出现的时候,银牙咬的咯嘣作响。
他以为,他派遣了五千骑兵冲出了玉门关,赶往阳关。
就会将宋军手里的铁骑引往阳关。
却没料到,对方并没有上套。
“该死……这一场,我输了一阵……但是没有重甲骑护持阳关,阳关内的那些虾兵蟹将,能守得住吗?”
“拿下了阳关,切断了李昭亮的后路,切断了李昭亮的辎重补给,李昭亮就是瓮中之鳖!”
“只要灭了李昭亮,你们必败!”
“……”
李元昊深知,战事从来都不是两军摆明车马,打一场就能决定的。
很多时候,正面对垒,根本决定不了战场的胜败。
奇兵出击,往往是奠定胜局的关键。
宋军当中,他最忌惮的,就是寇季手里那层出不穷的火器,还有那实力仅比铁鹞子第一线的重甲骑。
此前在沙州城一战中,他派人攻打沙州城,并没有见是到寇季手里层出不穷的火器。
那就说明,寇季从大宋带过来的火器,已经消耗的七七八八。
他已经不需要忌惮。
他只需要针对重甲骑即可。
朱能在算计铁鹞子,他又何尝不是在算计巡马卫。
第0551章 用人命填……
李元昊将铁鹞子一分为二,为的就是算计巡马卫。
巡马卫若在阳关,那么他便可以仗着铁鹞子之利,杀穿玉门关外的宋军,长驱直入,杀进瓜州、沙州,烧毁宋军的粮草。
一旦瓜州、沙州的粮草被毁。
宋军立马就会断粮。
宋军尚未打通河西,所以不可能通过河西将粮草运送过来。
若是继续借道青塘的话,那也得一两个月以后才有新的辎重运到。
宋军如今战线拉的很长,一旦断了粮草,漫长的战线就会难以维持。
宋军将会再次一次陷入到缺衣少食的恐慌中。
比起上次,这一次会更严重。
因为宋军、宋国民夫的数量相当庞大。
战争中,人数足够多,固然有优势。
但也是一个极大的破绽。
宋国的将军们,可以仗着军纪,去约束那些宋军。
但却没办法约束手下的民夫。
十数万民夫为了活下去,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无论是暴动,还是反叛,对李元昊而言都极其有利。
到时候,散落在河西的宋军,就是他手底下待宰的羔羊。
他不仅能拿下河西,还能让宋军在河西损兵折将。
若是能将宋国的镇国、兴国两支精锐禁军覆灭在河西。
以后西夏南侵,也会少一部分的阻力。
相对的。
巡马卫若是在玉门关。
那阳关必然会被他手下的铁鹞子攻破。
一旦攻破了阳关,已经夸过了阳关,侵入到肃州、正在向甘州进发的宋军李昭亮部,就会断粮。
只要他付出一定的代价,守住玉门关、阳关些许日子。
已经赶至西凉的野利旺荣,就能在李昭亮部缺衣少食的情况下,击溃李昭亮部。
届时,二人合兵一处,以玉门关、阳关为据点,不断的侵袭瓜州、沙州。
瓜州、沙州的宋军,逼退无疑。
宋国朝廷,可没办法一直支撑着手底下数万大军,在域外作战。
漫长的补给线,将会消耗宋国庞大的国力。
依宋国那些文臣们的秉性,一定会劝诫宋皇,将兵马撤出西域。
一计两面,皆有获利。
这就是李元昊的算计。
李元昊对自己的谋划,信心十足。
所以他才敢死守玉门关,跟宋军硬磕。
但硬碰硬,并不是送死。
所以在李元昊看到了巡马卫将士们出现以后,咬牙切齿的喝骂了几声,然后对身边的传令兵吩咐道:“鸣号,让理奴带着人突围。”
“呜呜呜……”
独特的牛角号声,传遍了玉门关内外。
正在宋军军阵中和巡马卫汉子们厮杀的铁鹞子们,听到了号声,果断的脱离了厮杀,聚拢在了一起。
理奴舔了舔嘴角的血迹,看着汹汹冲过来的巡马卫将士,冲着朱能所在的位置,张狂的叫嚣,“宋将,好算计……你想留下我们,却没那么容易……”
“突围!”
理奴没有任何犹豫的率领着铁鹞子,往宋军军阵的一角冲去。
阵角对外,那是克敌利器,但是对内,却十分薄弱。
因为阵角的悍卒,大多在阵角外抵御强敌。
军阵正中。
朱能听到了理奴的叫嚣,对于理奴冲到了一半,折道去突围,朱能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我拿数千将士的性命做注,就是为了留下你们,又怎么可能轻易的放你们离开。”
朱能冷哼一声,冷冷的下令。
“变阵!”
手握信旗的传令兵,快速的将朱能的命令传达了下去。
梯形军阵的一角。
铁鹞子们突围的方向。
藏匿了许久的禁军老卒们,嘿嘿一笑。
“終于到我们出手的时候了……”
“兄弟们,抄家伙……”
“……”
一群身强力壮的老卒,手里握着长长的大刀,奸笑着迎了上去。
“斩马刀?!”
马背上的理奴,在看到了斩马刀出现的那一刻,神色凝重了不少。
斩马刀,专砍马腿。
对骑兵的克制性十分大。
铁鹞子固然强大,但也不是没有弱点。
马就是他们的弱点。
若是敌人针对他们的话,他们倒是不怕。
他们有铁链锁身,纵然身死,也会端坐在马背上,维持着冲锋的阵型。
可敌人针对马,那就不一样了。
他们是以十人为一队,铁索勾连在一起,十人一体,十骑一体。
一旦有一骑马腿被斩,就会拖累其他九人。
一拖九。
一拖就死。
硬冲?!
分兵?!
一瞬间,两个念头从理奴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也是在一瞬间。
理奴放弃了硬冲的打算,选择分兵。
硬冲的话,损伤会很大。
每一个铁鹞子对西夏而言,都十分珍贵,不能轻易折损。
宋将料定了他们会突围,所以设下了伏兵。
但宋将不是神算子,不可能算准了他们突围的方向。
就算设下了伏兵,也不可能聚拢在一起。
很有可能设在两翼的阵角。
所以阵角以外的地方,应该没有伏兵。
以他们的冲击力,对上了那些普通的宋军将士,那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分!”
理奴心里有了主意,立马下令。
一千多铁鹞子,快速的分成了十几个百人的小队,分别从不同方向冲了过去。
军阵正中。
寇季见此,看向朱能道:“你想一口气吃下他们,还是有些难。”
朱能紧盯着铁鹞子的变动,眯了眯眼道:“我从没想过能一口吃下他们。此处吃几百,阳关吃一千多。此战过后,铁鹞子最多就剩下几百人。
更重要的是,铁鹞子的盔甲会落在我们手里。
李元昊想要再次聚拢出三千铁鹞子,那就只能等到晚上做梦的时候才行。
他想要仗着铁鹞子继续在战场上称雄,也只能在做梦的时候。”
寇季略微一愣,点头笑道:“说的也是……现在的铁鹞子终究是稚嫩了一些,李元昊也是如此……”
朱能有些愕然的看着寇季,不明白寇季话里的意思。
“李元昊还太年轻?铁鹞子创立的时间太短?”
寇季没有细说,点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朱能的话。
有些话,他没办法跟朱能细说。
他不可能告诉朱能,他改变了历史。
改变了西夏和大宋的格局。
迫使铁鹞子提早出现,迫施李元昊提早率领铁鹞子征战四方。
李元昊现在才多大?
比寇季仅大一两岁而已。
他还不是那个老谋深算的夏景宗。
也不是那个在大宋经济制裁下被迫认怂,跟大宋和谈,答应大宋朝贡的一方霸主。
在后世,很多人以为,大宋只有在战场上打赢了对手以后,才有向对手朝贡的资格。
其实不然。
在经济制裁上,大宋若是赢了,也有向对手朝贡的资格。
史料记载,宋庆历三年(公元1043年),西夏在大宋的经济制裁下,被迫和大宋和谈,大宋答应每年厚赐西夏二十五万五千银,绢、茶若干,并且开通此前因为经济制裁关闭的互市,同意西夏使臣在大宋国都汴京城内的驿馆内,从事买卖。
在贸易上,大宋给予了西夏极大的便利。
而大宋的要求仅仅是,让西夏自称宋臣。
为了避免西夏以臣礼接待宋使,大宋使臣到了西夏以后,连入西夏都城的资格也没有。
只能暂居在宥州。
所以,比起以后的夏景宗李元昊,现在的夏太子李元昊,差的太远。
寇季的心思,朱能不懂。
寇季心中所想,朱能也猜不到。
所以朱能在看到了寇季点头以后,就再也没有找寇季攀谈,而是将目光放在了战场上。
他为铁鹞子们准备的,可不仅仅有斩马刀。
阵角。
铁鹞子分兵以后,从东北两面,分成了十几股突围。
最先冲到阵角的铁鹞子,撞上了老卒们手里握着的斩马刀。
“噗……”
斩马刀贴着地上一尺挥过,斩断了马腿。
斩不断马腿的,生生的敲断了马腿。
其中一大部分人在铁鹞子的冲击下,被铁蹄撞飞、踩死。
他们损伤很大,但却出色的完成了朱能交代给他们的任务。
马腿断了,难以支撑马背上身披着重甲的铁鹞子的身躯。
一匹马倒下,拖着其他铁鹞子也陷入到了窘境。
冲锋的势头被大大的制约。
阵角的其他将士们一拥而上。
长枪组成的枪林,将他们胯下的战马刺成了刺猬。
随后又刺向他们。
枪身相交,形成了一个囚笼,将铁鹞子死死的困在马背上。
一个个持着钝器的将士们冲上前,对着铁鹞子就是一顿猛砸。
直到把铁鹞子将士们砸的耷拉下脑袋,又或者是鲜血渗出了盔甲,才会罢手。
冲向阵角的铁鹞子,在他们的攻伐下,损失惨重。
其他的铁鹞子们,冲到了军阵东西两翼以后,也遭受到了同样的阻击。
床弩、重弩,绊马索、木栅栏、人墙等等。
朱能下达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留下铁鹞子。
所以宋军将士们手段齐出。
凡是能用上的手段,一个也没有放过。
其中用人墙的一边,战事是最惨烈的。
千人组成的人墙,挡在了铁鹞子之前。
近百道的人墙,被铁鹞子的铁蹄踏破了一半。
许多将士被马蹄踢的吐血而亡。
许多将士被冲撞的飞了出去。
尸骸成了约束铁鹞子冲锋势头的唯一阻碍。
即便如此,也很难阻挡铁鹞子的冲锋。
眼看着铁鹞子要冲破人墙。
两百巡马卫汉子追了上来,缠住了他们。
双方再次厮杀在了一起。
两千多巡马卫将士,在双方厮杀的最惨烈的时候,追击到了铁鹞子身后。
屠杀!
屠杀!
屠杀!
除了屠杀还是屠杀。
铁鹞子在屠杀宋军将士。
巡马卫将士们在屠戮铁鹞子。
观战双方,皆红了眼。
李元昊没想到朱能为了对付铁鹞子,既然不惜以数千将士的性命做本钱,缠住了铁鹞子,为巡马卫争取了时间。
“该死!该死!都该死!总有一日,我要屠光你们!”
每一个铁鹞子,都是西夏的珍宝。
折损一个,就是在折损西夏的宝库。
李元昊眼看着铁鹞子在巡马卫将士们的冲杀下,一个个倒在地上,心里在滴血。
他心疼。
心疼那些盔甲。
心疼那些战马。
为了打造三千铁鹞子的盔甲,西夏耗空了多年的积累。
为了挑选出适合铁鹞子乘骑的战马,西夏搜空了西域一切的上等马。
如今,战马在被屠杀。
盔甲成了别人的缴获。
李元昊怎么能不心痛。
马背上的铁鹞子,死再多,西夏也能承受的住。
可盔甲和战马没了,西夏难以承受。
西夏有力量培育出更多合格的铁鹞子骑兵,却没办法再打造出一批重甲。
朱能、寇季,心疼的也在滴血。
他们和李元昊不同,他们心疼的是将士们的性命。
为了留下铁鹞子,朱能下了血本,数千将士倒在了阻挡铁鹞子的路上,人数还在不断的扩大。
他们其中有一小部分人,永愿的将命留在了河西。
有一小部分人,将会在战后重伤不治死去。
剩下的人,可能永愿要离开战场。
以后再也不会在战场上见到他们的身影。
“莽撞了……”
寇季第一次开口评价朱能指挥的这一场战事。
他脸色十分难看。
朱能的脸色也不好看,“我知道……给你足够的时间,你一定有办法弄死这些铁鹞子……可现在,没那么多时间给你……
弄死了铁鹞子,河西的战事就会依照我们心里的想法来。
弄不死铁鹞子,李元昊依旧会在河西兴风作浪。
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去想其他的办法,只能用人命去填。”
寇季脸色阴沉着,道:“铁鹞子的盔甲,我要了!”
朱能一愣,拧着眉头疑问道:“你还要?”
言外之意。
你手里已经有了巡马卫,还要数千铁鹞子,你是打算造反吗?
寇季瞥了朱能一眼,沉声道:“我拿去给元山,拿去给角厮罗,从他们手里换取大量的钱财,分发给那些战死的将士们。
朝廷的抚恤十分苛刻。
中间有不少人还吃拿卡要。
我不想让那些将士们死了,还不能安心。
也不想看到他们的遗孀,因为缺衣少食,慢慢的消亡。”
朱能皱眉道:“有你监督,谁还敢伸手?”
寇季冷哼道:“永愿不要小逊人心的贪婪。”
朱能的眉头又皱了皱,没有反驳寇季的话。
“给元山吧……别给角厮罗……”
第0552章 重创铁鹞子
寇季听到了朱能的话愣了一下。
就见朱能阴沉着脸道:“有生之年,我不愿意再看到铁鹞子屠戮我大宋将士。”
寇季沉吟了一下,“他的钱不够,我们可以先帮他垫上。”
朱能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战场上。
铁鹞子陷入到了四面围攻。
不需要朱能刻意的去吩咐,军阵缓缓的变成了一个铁桶阵,向铁鹞子围困了过去。
宋军采用了人海战术,要将铁鹞子覆灭在玉门关外。
“快去!快去!快去让野利遇乞,率领兵马出去驰援。”
李元昊在城头上暴跳如雷的呐喊着。
野利遇乞头果断离开了城头,带着野利部族的骑兵,冲出了玉门关。
乱战。
一场十分混乱的乱战,在玉门关下打响。
朱能吩咐两翼的兵马,以及身后的骑兵冲了上去,阻拦野利遇乞率领的骑兵。
数万兵马堆积到了玉门关门口,互相厮杀着。
野利遇乞率领的骑兵,很难在如此乱战中展开有效的冲锋。
他们最大的优势就是机动性。
所以他们在野战、攻坚战中,都能占据一定的优势。
所以,西夏、辽国的兵马,很少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
所以他们喜欢将宋军拖入到荒野,又或者拉长宋军的补给线,扩大骑兵的优势。
防御战不是他们擅长的。
数量庞大的乱战,也不是他们擅长的。
铁鹞子杀入宋军的军阵,如同入无人之境。
但是他们不能。
宋军身上那沉重的步人甲,不是纸糊的。
“杀……”
野利遇乞率领着麾下的兵马,在玉门关下冲杀了足足三刻钟,才成功的解救出了一支铁鹞子。
然后他一边厮杀,一边一支支的解救。
直到看到了巡马卫的身影以后,他果断带人撤出了战场。
“鸣金!”
“收兵!”
朱能在看到了野利遇乞撤出了战场以后,遗憾的叹了一口气,吩咐传令兵鸣金收兵。
他还想借着巡马卫,将野利遇乞率领的兵马,拖入到乱战之中,趁机弄死的。
可野利遇乞在看到了巡马卫以后,果断撤了,头也不回。
一点儿也不上当。
“咚咚咚……”
收兵的鼓声响起以后。
朱能率领着大宋兵马组成的新军阵,缓缓的退出了战场。
“砰砰砰!”
李元昊站在城头上,脸色阴沉的能滴出血。
他挥舞着拳头,将玉门关上的垛口砸的砰砰响。
一千八百铁鹞子出击。
被救出来的只有不到七百多人。
一千多铁鹞子,葬身在了玉门关下。
他们的盔甲、马匹,在宋军撤退的时候,一并被带走了。
李元昊感觉,西夏的国库似乎一下子被宋军搬走了三分之一。
“那些盔甲就暂时寄存在你们手里,等我拿下了阳关,灭了李昭亮,再找你们算账!”
李元昊在城头上暗自发狠。
朱能已经率领着手下的将士们,缓缓的撤出了战场,回到了军营。
回到军营以后。
受伤的将士们快速的被送到了军医坐镇的地方医治。
死去的将士们的骸骨,被齐齐摆放在校场的正中。
铁鹞子的盔甲被齐齐拔了下来,在点将台下摆成了一排。
铁鹞子的尸骸、战马的尸骸,被扔到了营地一角,堆成了一座小山。
依照寇季到了沙州以后定下的规矩。
不久以后就会有人将那些尸骸埋进入土里,成为河西土地的肥料。
朱能站在点讲台上,对着台下的将士们大喊。
“此战,我军大胜!李元昊最依赖的铁鹞子,被我们打残了。从今往后,铁鹞子再也不会对我们形成任何威胁。”
“胜!”
“胜!”
“万胜!”
将士们奋力的高喊。
朱能在将士们喊过以后,继续道:“此战,斩铁鹞子一首级者,进三级,赐钱百贯……战死将士,赐钱百贯……重伤将士,赐钱九十贯……轻伤将士,赐钱二十贯……但凡愿意留在河西者,赐田千亩……有功将士愿意移居河西者,录其为官……”
“吼!!”
“吼!”
将士们闻言,疯狂的呐喊。
前所未有的厚赐。
他们入伍以来,碰到的最优厚的一场厚赐。
他们怎能不兴奋,怎能不激动?
一瞬间从一个大头兵,变成了小财主,他们怎么能不激动。
更重要的是,许官了。
许官了。
只要身上有功劳,只要愿意留在河西,就能当官。
虽说河西地处偏远,许多文人志士们不愿意留下来。
但对他们这些大头兵而言,却是难得的机会。
当官,是他们很多人毕生的梦想。
在哪儿当官他们不在乎。
再偏远的地方他们也去过,再贫瘠的地方他们也待过。
只要能当官。
他们亡故的先辈就等得到追封,他们的妻儿就有机会得到蒙荫。
虽然朱能没有给将士们许官的权力。
但将士们并不怀疑朱能的话。
因为没几个人敢在军营里,失信于数万将士。
朱能见将士们吼的起劲,不由的笑骂道:“一群官迷……”
将士们瞬间被抖的开怀大笑。
军营里的哀伤被冲淡了不少。
在将士们的笑声中,朱能再次喊道:“此外,今日参战的将士,各赏赐一斤羊肉,二两浊酒……”
“吼!”
一瞬间,将士们疯了似的在呐喊。
喊声远比刚才要高了数倍。
能在战场上混到功劳的,只有少数人,失去性命,或者负伤的,也是少数人。
所以刚才的赏赐,只是针对少数人的。
将士们呐喊,一方面是替同袍高兴,一方面是给朱能面子。
这一次不同,他们皆能得到好处,他们自然开心。
朱能在将士们的呐喊声中,道:“行了……留下一队将士,收敛战死的同袍们的尸骸,其他的滚去吃肉喝酒……”
将士们大喊大叫着,一哄而散。
在将士们走后。
朱能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敛去,他望着校场上那些躺着的尸骸,哀叹了一声。
寇季缓缓的走到了朱能身边,低声道:“放心吧……我别的本事没有,但是让他们的遗孀们富富足足的过完下半辈子的本事,还是有的。”
对于这一点,朱能并不怀疑。
在听到了寇季的话,朱能缓缓点头道:“如此也好,我也算对得起他们。”
顿了顿,朱能看向寇季道:“他们的尸骸留在此处,还是送回去?”
寇季认真的道:“火化以后,就地掩埋。此地以后也是我大宋的疆土,他们也不算是埋骨他乡。以后我大宋百姓在此落地生根,知道这片土地下埋葬着我大宋将士,也就知道此地拥有汉家英魂。”
寇季看向朱能道:“凡是拥有汉家英魂的地方,就应该是我汉家疆土。”
朱能愣了一愣,哭笑不得的道:“那可有得打了……”
埋骨他乡的汉魂,不在少数。
在遥远的高丽,有数座汉骨堆积而成的庞大京观。
至今仍旧耸立在高丽。
高丽使节到了大宋以后,没少拿它们说事,也没少因为它们自傲。
寇季听到了朱能的话,淡然笑道:“没关系……我还年轻……”
朱能失声笑道:“也对……”
顿了顿,朱能询问寇季道:“你为何要给那些将士们许官?就不怕朝堂上的那些文臣们弹劾你吗?”
寇季斜眼看着朱能,一脸不解的道:“弹劾我什么?是对官家赐封我的西域诸州安抚使不满意,还是对官家赐给我的五品以下,可以任由我定夺的权力不满意?”
朱能愕然的瞪起眼,苦笑道:“我倒是忘了这个茬,是我失言了……”
以前,西域没有大宋的疆土,所以寇季头顶上的西域诸州安抚使的头衔,就是唬人的。
可如今大宋在西域先后拿下了三州。
那寇季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
三州境内的军政大权一把抓。
许一些小官算什么。
特殊情况下,许一些大官,那也在情理之中。
朝堂上的文臣们怎么弹劾?
弹劾他滥用安抚使权力?
那也得问问其他安抚使答不答应。
毕竟,指责寇季滥用安抚使的权力,就是在触碰其他安抚使的权力。
能出任安抚使的,哪一个不是有身份有背景的人?
逐个击破,没人在意。
但是动他们所有人的权力,那不是找虐吗?
一个个皆是二三品的大员,平日里不经常在朝堂上发声,就真当他们没有战斗力?
朱能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也就不再在此事上跟寇季细谈。
他在战场上可以大杀四方,但不代表他能插手寇季治理地方的事宜。
二人随口说这话,回到了中军大帐中。
随军的文书已经将此战的战损统计清楚了,报给了寇季、朱能二人。
“亡三千一百六十七人,伤八千零三十九人……”
寇季看过了伤亡人数以后,将手里的文书递给了朱能,长叹一声道:“为了对付铁鹞子,你可真是下了血本了……出战之前,我还觉得你生出了一副菩萨心肠。
如今看来,你比以前更狠了。”
朱能拿过了文书,细细的阅读着,阅读过后,道:“我就是因为心疼将士,所以才会下这么大血本。铁鹞子异常凶悍,留着铁鹞子,只会让他们屠戮我大宋更多的将士。
下血本弄死铁鹞子,固然会伤亡许多将士。
但却保护了更多将士。
其中的差别你应该知道。”
寇季缓缓点头。
对待铁鹞子,他其实跟朱能的想法差不多。
能一次弄死弄残,就绝对不会容忍他们活到第二次。
寇季手里虽然有火炮、火枪、无敌地雷炮。
可这些东西目前还没办法量产。
数量少。
照顾不到所有大宋兵马。
无敌地雷炮使用的时候拥有局限性,在没办法让敌人进入到雷区的情况下,作用有限。
火炮异常沉重,运输起来并不方便。
机动性太差,很难及时出现在每一场有铁鹞子的战事中。
至于火枪。
对普通的轻骑、步卒,有着强大的杀伤力和震慑力。
面对铁鹞子,杀伤力也十分有限。
黑火药催动的子弹,很难洞穿铁鹞子的盔甲。
此次战事,死在火枪下的铁鹞子,仅仅只有一人。
那一人是被巡马卫汉子们当中的陈大头打死的。
巡马卫很多,但神枪手却只有陈大头一个。
能在敌我双方快速的运动中,一击击中敌人眼窝的,也只有陈大头。
“玉门关的铁鹞子已残,就看阳关的战事如何了。阳关的将士们若是能吃下突袭阳关的铁鹞子。那铁鹞子就再也难以对我们形成威胁。”
朱能放下了手里的公文,下意识的看向了阳关所在的方向。
寇季也下意识的跟着看向了阳关。
……
阳关。
数丈高的城墙上,旌旗林里。
关城内外,一片荒芜。
狂风呼啸而过。
风沙四起。
即便已经到了春日,阳关依然看不到多少春色。
关城上,布满了将士,关城内,空无一人。
城墙上的将士们,一个个披甲持刃,好奇的打量着那黝黑的大铁筒。
盯着大铁筒看久了,又将目光放在了城外。
看着城外一群身穿布衣,扛着锄头,推着大车,在掩埋一个个的黑铁球。
黑铁球掩埋在城外西北角。
那里是玉门关的人过来的必经之处。
“这些东西……能行吗?”
守城的将军,一脸疑惑的询问前来驰援他们的捧日军校尉高义。
高义盯着城外掩埋黑铁球的人看了几眼,又在寇府仆从们嫌弃的眼神中,摸索了一下身边的大铁筒,感慨道:“能行吗?当然能行。这些东西远比你想象的要厉害。”
守城将军是李昭亮的部下,一路跟随着李昭亮到的西域。
所以并没有见识过火炮和无敌地雷炮的威力。
在听到了高义的话以后,守城将士神色凝重的道:“高义,咱们也算是同僚,昔日还在一个锅里搅马勺。你可别骗我。
阳关对我们而言,至关重要。
一旦阳关丢了,李将军在肃州、甘州,就会陷入到了危局当中。
沙州城内的那些将士们缺衣少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但你见过。
你应该明白,一旦粮草被截断,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真的要将李将军他们的性命寄托到这东西上面?”
第0553章 捧日军的血性
“为什么不呢?”
高义侧头疑问着,“得胜川一役,我们以数千兵马,数千马贼,上万的民夫,击溃了黄头回纥十数万大军。你以为只是凭借谋略吗?”
高义将手里摸索着的火炮拍的啪啪啪响,“是靠它们!”
守城将军狐疑的看向高义。
高义挺起胸膛,豪迈的道:“火炮一响,敌军数万兵马不敢冲锋,由此可见,火炮的厉害。”
守城将军下意识的将目光落在了高义手下的火炮上,将信将疑的道:“真有这么厉害?”
高义见解释了多此,守城将军也不信,也就不再过多的解释,只是低声笑道:“东西就在这里,一会儿西夏的兵马到了,你就知道了。”
守城将士抿着嘴,低声念叨了一句,“但愿这些东西有用,不然我们就是罪人。”
高义闻言,脸色一沉,郑重的道:“数万将士的性命,寄托在你我身上,我自然知道轻重。临来的时候,朱将军吩咐过,我们不仅要击溃敌人,还得将敌人斩杀殆尽。”
守城将士愕然的看向高义。
高义沉声道:“不惜一切代价!”
守城将士一愣再愣,许久以后沉声道:“对方是铁鹞子?朱将军要留下铁鹞子?”
高义缓缓点头,“不错……铁鹞子的危害有多大,你我皆清楚。不铲除了铁鹞子,我们会有很多同袍,死在铁鹞子手里。”
守城将士沉默了一下,错愕的道:“高义,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高义愣了一下,苦笑了一声,唏嘘道:“是啊……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以前只知道往上混,往上爬……我凭借功勋,从厢军混到了禁军……从镇边禁军,混到了京师禁军……从一个都头,混到了如今的校尉……”
“我以前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战,只知道混的越高,混的越好,饷银越多,待遇越好……”
“直到此次跟随寇吏部赶赴西域,我才明白,我在为什么而战……”
高义下意识握起了拳头,振奋的道:“沙州城内,寇吏部为了帮我们同袍们复仇,撕毁了我大宋和沙州回鹘的盟约,挥兵四万,杀光了整个沙州回鹘。
他告诉我们,敌人敢害死我同袍一人,我们就应当灭他们百人。
血债当由血来偿。”
高义拍着火炮,高声的喊道:“我觉得,寇吏部说的对。我们入伍,为的就是这般。血债当由血来偿,杀我同袍一人,就当拿一百个人头来偿还。杀我同族一人,就应当灭其九族。
昔年澶渊,我们打赢了,为何还要向辽国纳贡低头?
我们就应当杀过去,灭了辽国所有人。
为战死的将士们复仇。
为那些折辱在辽人手里的同族复仇。”
守城将士愕然的瞪大了眼珠子看着高义。
他没料到高义走了一趟西域,变化居然这么大。
守城将士强忍着心头的振奋,干咳了一声,提醒道:“高兄,慎言……”
他也是经历过澶渊战事的人,对于那一战,自然有诸多自己的想法。
可他能想,不能说。
因为许多提倡、主导议和的人还活着。
即便一些主导之人已经死了,他们的子嗣后辈,在朝堂上也执掌着大权。
非议澶渊一役,传出去以后,可是要被针对的。
搞不好小命都得搭进去。
高义听到了守城将士的话,皱了皱眉头,不甘的道:“事都做了,还不让人说?我们那么多同袍死在了澶渊,难道就是为了跟辽国议和?”
“高兄!!”
守城将士高声喝了一句,凑到了高义身边,压低了声音,咬着牙道:“难道你要非议先帝吗?”
“哼!”
高义重重的冷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二人各怀心思,站在城头上没有再多言。
城外。
寇府的仆从们掩埋完了无敌地雷炮以后,乘着马车回到了关城内,配合着关城内的将士,堵死了阳关的门户。
阳关上下,严阵以待。
日头渐渐的西斜。
在天边映出了一片红霞。
“轰隆隆……”
当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响起的时候。
城头上的将士们浑身皆是一震。
“来了!”
守城将士低呼了一声,握紧了手里的兵刃,紧张的往阳关外西北的方向望去。
高义则皱起了眉头,往正北方向看了过去。
一众人紧张的盯着城外看了许久,就看到了数百的马匹,在一个西夏骑兵的驱赶下,从正北方向冲了过来。
高义、守城将士齐齐皱起了眉头。
“声东击西?!”
“快!派人架着火炮,准备挪动!”
高义高声呐喊。
声音刚落。
一队数量庞大的铁骑,从阳关的东北角冲了出来,直扑向阳关东北角的矮丘,看样子是想越过矮丘,冲到东城门的方向。
“敌人没有从西北角过来,我们布置在西北角的无敌地雷炮是用不上了……”
守城将军紧张的喊道。
高义一边指挥着将士们挪动火炮,一边对守城将军喊道:“不必惊慌,敌人皆是骑兵,手里有没有大型军械,想攻入关内,唯有破门。
你带着人挪动火炮,守住门户。
我带着捧日军的兄弟们下去厮杀一阵,为火炮挪动争取时间。”
守城将军惊愕的看着高义,“那可是铁鹞子?!”
铁鹞子虽然出现不久,可已经杀出了赫赫威名。
以步卒去对阵铁鹞子,那就是自杀。
“呵……”
高义呵笑了一声,盯着守城将军道:“铁鹞子又怎样?我们兄弟是捧日军的将士,大宋第一强军!”
丢下这话。
高义在守城将军惊愕的眼神中,走到了那些严阵以待的捧日军将士们面前。
“兄弟们,我现在要带你们出去,直面铁鹞子!有怕死的现在退出,我不会怪罪他!”
“砰砰砰!”
捧日军将士用兵刃捶打着盔甲,发出沉闷的声响。
没有一个人退出的。
高义又喊道:“家中独子,退出来!”
捧日军将士们再次用兵刃捶打着盔甲,无一人退出。
高义迟疑了一下,盯着将士们当中的一个身影,道:“我记得,你们当中有人是家中独子……”
“将军,我们捧日军不弱于人!”
“我们拿的是全大宋最丰厚的饷,穿戴着全大宋最好的军备,我们就该是全大宋最强的兵!”
“……”
高义盯着那些回话的身影,看了许久,长出了一口气,高喊道:“说的对!我捧日军不弱于人!在得胜川,我们兄弟只能在一旁敲边鼓;在沙州城外,我们兄弟依旧在敲边鼓;在沙州城上,我们兄弟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是谁?!
我们是大宋第一强军捧日军!
我们兄弟就应该比人强!
我们兄弟在战场上,就不应该沦为敲边鼓的,更不能连出手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是时候让所有人看看,我捧日军将士的实力了。
我们要告诉所有人,我们捧日军将士,不论在任何时候,都是最强的。”
高义深吸了一口气,怒吼道:“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
捧日军将士们跟着愤怒的呐喊。
声音传遍了阳关。
什么时候,我们捧日军沦为了帮别人敲边鼓的了?
我们捧日军是大宋第一强军,我们有自己的尊严,我们有自己的骄傲,我们就应该冲在最前面,干最凶悍的敌人!
“杀出去!”
高义抽出了兵刃,怒吼了一声,冲下了城头。
捧日军将士紧跟着冲了下去。
守城将军神色复杂的看到着高义冲下了城头,喃喃自语道:“高义……我不如你……你的血性还在……”
“狗日的看什么看,还不快点挪动火炮!”
守城将军回过头以后,看到了自己麾下的将士在盯着冲下了城头的捧日军将士们发呆,一时间怒从心起,大声的咆哮。
“同袍们拿命在给我们争取时间,你们在这里给老子发呆?!”
“若是因为你们的过世,害死了同袍们,老子活剐了你们!”
镇**的将士们听到这话,吓了一跳,赶紧配合着寇府的仆从们挪动火炮。
……
高义领着捧日军的将士们冲下了城头,一路到了东城门前。
“开城门!”
高义没有任何犹豫的大喊了一声。
守城门的镇**将士,快速的打开了城门。
高义回头望着自己身后的捧日军将士,沉声低吼道:“此一去,可能有去无回,你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不悔!”
“不悔!”
“……”
捧日军将士们愤怒的大喊。
高义点点头,挥起了手里的兵刃,率先冲出了城门。
“跟着我杀出去!”
捧日军将士们跟着高义冲出了城门。
高义回头对守门的镇**将士们喊道:“封门!”
守门的镇**将士们惊恐的瞪大眼睛,喊道:“高校尉?!”
此刻封了门户,那高义一行就再也没有退路可言。
要么敌人死,要么他们死。
想退入关城内,根本不可能。
因为敌人会看穿他们的意图,跟着杀进来。
“封门!”
高义再次怒吼。
守门的镇**将士咬了咬牙,封上了关城的大门。
高义舔了舔嘴唇,啐了一口吹进了嘴里的风沙,撑起了一面盾牌,带着捧日军将士们一步一步的离开了城门口。
到了城门外三十丈外以后。
高义将盾牌撑在地上,沉声喝道:“结阵!”
捧日军将士们快速的聚拢在了高义身边,结起了一个盾阵。
西夏骑兵,在他们结起了盾阵以后,已经冲过了矮丘,冲到了城门口外。
领兵的是铁鹞子七队队长细母屈勿和九队队长细母嵬名。
细母屈勿盯着在城外结起了盾阵的捧日军将士们,赞叹的喊了一声,“好一群孤胆孤军!”
细母嵬名皱了皱眉头,“螳臂挡车而已。”
细母屈勿摇了摇头,“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如此有血性的宋军了。宋军有了血性,对我西夏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细母嵬名冷哼道:“杀怕了他们,他们就不会再有血性了。辽人能杀光他们的血性,我党项人也能。”
细母屈勿点点头,“是该杀光他们!”
细母屈勿回头对身后的铁鹞子、游骑兵喊道:“只准杀人,不准辱尸!”
细母嵬名皱起了眉头,低声喊了一句,“兄长?!”
细母屈勿瞪起眼,“此战我为主!你一会儿躲在我身后!”
细母嵬名不悦的喊道:“兄长!!”
细母屈勿冷哼道:“孤军哪有那么好杀的?”
细母嵬名还要开口说话。
细母屈勿却没再搭理他,领着麾下的骑兵,冲了出去。
细母嵬名不甘的咬咬牙。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掩盖了战场上的一切声音。
大地跟着在颤抖。
西夏骑兵,气势磅礴,犹如洪水一般的涌向了城外的捧日军将士。
高义撑着巨盾,眼睛一次次增大,直到瞪到愣圆的时候,低喊了一声。
“进!”
捧日军将士们,撑着巨盾,迎着西夏骑兵,一步一步的向前。
他们迎着铁蹄洪流,逆行而上。
“嘭!”
几个呼吸后。
双方碰撞在了一起。
铁鹞子凶猛的撞在了巨盾上。
挡在最前面的数十将士,被撞的飞了起来,跌落在地上,被马蹄踩踏而过。
后面的捧日军将士,快速的举着巨盾,补齐了被冲开的缺口。
“噗!”
高义一连挡住了两次铁蹄的冲锋,巨力震的他五脏六腑都火辣辣的,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捧日军是大宋第一强军,这话没错。
捧日军不弱于人,这话也没错。
势不可挡的铁鹞子的铁蹄,终究被他们绊住了。
铁鹞子们在玉门关外,冲杀进兴**组成的盾阵,犹如进入到了无人之境。
但他们对上了捧日军将士,还是被挡下了。
即便是他们为此付出了近百将士的性命,他们依然如同一根钉子,扎在了地上,挡住了铁鹞子冲锋的势头。
最先冲到盾阵前面的铁鹞子,硬生生被盾阵绊倒。
他们橫在盾阵前,帮着捧日军将士们,绊住了后面马匹的腿脚。
铁鹞子一击冲过以后。
从两翼迂回。
冲出了一里地多地以后,勒马回身。
第0554章 阳关大捷
“螳臂挡车!”
细母嵬名不屑的嘲讽了一句。
他觉得对方是在螳臂挡车,是在自杀。
一次冲锋,对面近百人被活生生的撞死,数百人被撞出了内伤。
再来五六次,对面必定全军覆没。
“杀!”
“进!”
铁鹞子再次冲锋。
高义则借着这个间隙冲上前,用刀枪扎死了倒在地上的铁鹞子,再次往前推进。
“嘭!”
“嘭!”
“嘭!”
铁鹞子在一次次的冲锋。
高义率领的捧日军将士,再一步一步向前。
捧日军将士们付出了近千人的性命。
阻挡住了铁鹞子五次冲锋。
近百铁鹞子被他们撞倒在地,成为了他们刀下的亡魂。
高义嘴里吐着血,染红了胸前的盔甲。
他本应该倒下,但是他没倒。
不仅没倒,目光中还闪现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进!”
第六次。
高义选择了率先前进。
“冲!”
铁鹞子发起了第六次冲锋。
“砰砰砰……”
捧日军将士们被撞的四处横飞。
捧日军将士们组成的盾阵,第一次被杀穿。
“嘭!”
高义第一次被冲飞,沉重的落在地上。
一口逆血喷出,撒满了脸颊。
“校尉?!”
余下的捧日军将士,快速的将高义笼罩在了盾阵内。
细母屈勿勒马回身,并没有急着发动再一次的冲锋,在他眼里,高义一行已经是一群死人了。
除非关城里的兵马出来援助。
但关城内的兵马敢大开城门,他们就能趁机冲进去,省去了破门的工夫。
所以,细母屈勿并不急着发起下一次的冲锋。
细母屈勿盯着被盾阵重重守卫的高义,皱着眉头道:“宋将,你们宋人一贯喜欢聚城而守,为何你要带着人,在城门外守着,阻挡我们的脚步?
送死吗?”
高义强吞着血,盯着细母屈勿嘿嘿笑道:“因为我家将军有令,要留下你们!”
“留下我们?”
细母屈勿一愣,晒笑道:“就凭你们?”
细母屈勿言语中没有任何嘲讽之意。
因为他觉得高义等人,没资格被他嘲讽。
高义点着头,道:“就凭我们!”
细母屈勿摇了摇头,“我承认你是一个很有血性的人,但是你们还拦不住我们。你若肯投靠我西夏,我铁鹞子十队队长之列,可以有你一席之地。”
铁鹞子是西夏的第一强兵。
十队队长,皆是从西夏境内精挑细选出的悍将,也是李氏父子的心腹。
细母屈勿能开口许下铁鹞子队长的职务,也算是诚意十足。
但是他却小看了高义。
“呸……”
“夏狗,你小看你了爷爷我,想要招揽你爷爷我,最不起码也得给个违命侯坐坐……”
高义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破口大骂。
细母屈勿眉头皱成了一团,“找死!”
细母屈勿二话不说,领着铁鹞子们往外冲去,准备下一次的冲锋。
高义在捧日军将士的帮助下,撑起了盾牌,紧握着拳头,低声嘟囔了一句。
“真要死在这里了?!”
高义回身看了一眼身后人人带伤的几百捧日军将士,咬咬牙道:“结阵!”
几百人的盾阵再次结起。
高义回望了一眼阳关的城头,低声说了一句,“希望宫三那个家伙靠谱点,别让老子白死了。”
高义收回目光,盯着身后的将士们,眼中突然涌出了一些热泪。
“你们信我,跟随我,我却要将你们全部葬送在西域,你们不后悔吗?”
将士们齐齐摇头。
高义痛快的叫了一声,“好!那就随我再冲一阵。告诉所有人,即便是面对强横的重甲骑,我捧日军将士也能死战,不退,正面一战!”
“死战!不退!”
将士们沉声回应。
“冲!”
高义提着巨盾,一马当先,向铁鹞子冲了过去。
其他的捧日军将士也提着巨盾,向铁鹞子冲了过去。
细母嵬名嘲讽捧日军将士们是自杀。
现在捧日军将士们的举动,真的是在自杀。
可哪有怎样?
他们即便是自杀,也是自杀在冲锋的路上。
他们即便是死,也拼死了两百的铁鹞子。
他们纵然是死,也不会让铁鹞子好过。
两千多捧日军将士,对战铁鹞子。
战损比例十比一。
算得上是惨败。
可哪有怎样?
普天之下,面对重甲骑,敢正面一冲的步卒,唯有他们。
“杀光他们!”
细母屈勿率领着铁鹞子冲锋的同时,大声的怒吼。
铁鹞子们狂奔向了捧日军将士。
“杀!”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起。
被高义称作宫三的守城将军,在火炮安置好的那一刻,红着眼在嘶吼。
火炮齐齐点火。
轰鸣声四起。
震的城头上的将士们头皮发麻。
震的阳关在颤抖。
炮弹飞射而出,落在了铁鹞子当中,四面开花。
铁鹞子被炸的人仰马翻。
游骑兵当场被炸死。
“火器?!”
“又是火器?!”
“为什么他们还有火器?”
“为什么在沙州城的时候,他们不用?”
细母屈勿在火炮声响起的那一刻,惊恐的瞪大眼。
火炮的杀伤力,他见过。
就在沙州城外。
火炮轰死了他们近半的铁鹞子。
那一战,堪称是铁鹞子自创建以来,最惨烈的一战。
他以为,宋军的火器已经用完了,没想到宋军还有火器。
“该死!”
“堵马耳!”
“退!”
细母屈勿大声的怒吼。
他带着铁鹞子们一边前冲,一边向两翼迂回。
骑兵的冲势已经形成,想要立马掉头返回,根本不可能,必须有足够距离的缓冲,才能掉头。
细母屈勿根本没办法阻止城墙上的火炮,对铁鹞子的轰击。
只能强忍着心头的骇然,带着铁鹞子们迂回,然后撤退。
铁骑硬生生的在高义一行冲锋的路上,分成了两拨,从左右两侧绕了过去。
高义看到这一幕,愣愣的站在了原地。
许久以后。
他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
“兄弟们,冲过去,砍马腿!”
高义大笑着,领着捧日军们继续冲锋。
撞上了西夏骑兵,就甩手将手里的盾牌扔出去,对着西夏骑兵的马腿狠狠的砸了过去。
细母嵬名见此,眼珠子有点红。
“纵然是退!我也要杀光你们!”
细母嵬名二话不说,带着自己队下的三百骑,冲向了高义。
细母屈勿见此,惊恐的瞪大眼,“嵬名,你给我回来。”
“嘭!”
一声闷响。
一枚炮弹砸在了细母嵬名的胸膛上,瞬间爆炸开了。
细母嵬名的身体被炸成了好几瓣。
细母屈勿见此,失声大叫,差点失去了理智。
“弟弟!”
细母屈勿眼看着亲弟弟死在了自己面前,心痛的无法呼吸。
但他没办法帮弟弟报仇,他得带着其他铁鹞子冲出去。
铁鹞子一直冲到了距离城头下数十丈以后,才缓过劲,掉头撤了出去。
城头上。
宫三见此,毫不犹豫的道:“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给我冲出去,杀光他们!”
宫三领着人冲出了阳关,追着铁鹞子杀了过去。
路过高义身边的时候,大声的喊道:“姓高的,还活着没?”
“活着,给我一匹马……”
高义回了一声。
宫三一脚将身边的一位将士踹下了马,拉着高义的手,将高义拽到了马背上。
二人领着兵,追着铁鹞子冲了出去。
一路追着残存的铁鹞子和西夏游骑兵绕过了矮丘。
宫三脸色有些难看的道:“狗日的估计要跑了……”
“追不上了吗?”
高义眼看着双方的距离越拉越大,不甘心的低吼了一声。
紧接着,二人齐齐瞪大两眼。
“这……”
宫三和高义对视了一眼。
宫三尖叫道:“他们往西北方向跑过去了……”
高义激动的跟着喊道:“是!他们往西北方向逃过去了。快追上去看看。”
二人领着兵马追着铁鹞子、西夏游骑兵的脚步追了上去。
然后就看到了细母屈勿率领着铁鹞子、西夏游骑兵,毅然决然的冲进了埋着无敌地雷炮的区域。
“砰砰砰……”
密集的爆炸声四起。
雷区地皮被掀翻了一片。
无数的西夏骑兵,连人带马,被掀上了天。
短短几个呼吸,铁鹞子、以及西夏游骑,倒在了地上。
及时在雷区外勒马的人,不足千人。
他们在看到了雷区内的惨状以后,吓的掉头就跑。
宫三和高义感觉心脏被揪了一下,觉得雷区的场面太过骇人。
短暂的宁静过后。
二人放声大笑。
高义笑的直不起腰,“来的时候没走西北道,回去的时候却着急忙慌的跑西北道……哈哈哈……”
宫三笑着道:“派人过去补刀……”
“不行!”
寇府的仆从骑着马,颠颠倒倒的凑到了二人身前。
“现在还不能派人过去……”
宫三狐疑的道:“为何?”
寇府仆从道:“我们在底下足足埋了两大车的无敌地雷炮,刚才只炸了三分之二,还有三分之一没炸。将士们过去了,万一撞上了,就是死。”
宫三皱起眉头道:“那怎么办?总不能看着那些还没死的逃出去吧?”
寇府仆从迟疑了许久,道:“可以用火炮将刚才布雷的地方轰击一遍……”
宫三愕然的瞪起眼。
“那东西就那么廉价的?”
宫三指的是炮弹。
寇府仆从翻了个白眼,道:“一点儿也不廉价,造价可不弓弩贵多了。”
宫三迟疑道:“那你还用它洗地?”
寇府仆从瞥了宫三一眼,不咸不淡的道:“小少爷时常说,人命比什么都重要,钱财是身外之物。”
宫三愣了愣,吧嗒着嘴感慨道:“寇吏部当真仁义。”
寇府仆从再次翻了一个白眼。
“小少爷仁义自然不假,但也不能白耗费寇府的钱财。寇府的钱财又不是国库的钱财。我们可以洗地,但是今日缴获到的铁鹞子的盔甲,必须交给我们。”
宫三皱起了眉头。
高义在一旁道:“给他们……”
宫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高义深吸了一口气,“派人去玉门关外报捷……”
宫三重重的点头。
“噗通……”
高义在宫三点头以后,噗通一下掉下了马背。
栽倒在地上,再也没起来。
宫三见此,吓了一跳。
“高义,你可不能死啊。”
“大夫?!大夫?!”
宫三跳下了马背,扑到了高义身前,一边扶起高义,一边大声的呼喊。
年轻的随军大夫,背着药箱,策马冲到了高义身边,跳下了马背,帮高义诊治。
……
阳关大捷。
当晚三更天的时候,捷报就送到了玉门关。
朱能拿着捷报,在帐篷里来回踱步,爽朗的笑声,帐篷外的人都能听见。
“高义有种!”
“两千多捧日军,正面对战一千二的铁鹞子,硬生生的耗死了两百多铁鹞子。”
“那可是步卒。”
“步卒对阵重甲骑,能打出如此战绩,也是罕有的事情。”
“……”
朱能一个劲的在寇季面前夸赞。
寇季叹气道:“战损可不低……两千多捧日军将士,到现在,剩下了不到四百多人。我出汴京城的时候,官家给了我三千捧日军,让他们保护我的周全。
我一次次将他们拖上了战场,最后让他们只剩下了不到四百多人。
高义那厮还身受重伤,没个三五年的将养,很难病愈。
即便是病愈以后,一条胳膊恐怕也废了。
高处恭若是知道了这些事,估计得指着我的鼻子骂。”
寇季瞥了朱能一眼,没好气的道:“你们这些莽夫,打仗就不能动动脑子,非要硬拼。杀敌的手段多了,没必要拿命去赌。”
朱能不以为意的道:“打仗就是在搏命,若是不拿命去赌,那打的什么仗?若是不拼命,又怎么会有血性?要是没血性,纵然你给他们再好的兵刃,也打不了胜仗。”
寇季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朱能放下了捷报,提笔挥毫,写了一封公文,递到了寇季面前。
“我要为高义请功,你也添上几笔。”
寇季略微扫了一眼,愕然道:“从五品的游击将军,你倒是大方……”
顿了顿,寇季瞥了朱能一眼道:“游击将军是武散阶,李公此前可是削了一批散阶……你递上去,朝廷恐怕不会答应……添上我的名字的话,朝廷倒不会阻拦……至少吏部审核不会阻拦,官家那边多少也会给我一些颜面……难怪你会拉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