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5章 大手笔
李谘、王云升二人各执一词,在朝堂上争吵不休,却很难掰扯清楚究竟谁对谁错。
最终在寇准喝斥声中,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寇准当堂告诫百官,此事以后不允许再发生。
同时还命令秘书省起草榜文,向百姓们澄清此事,杜绝百姓们纷纷效仿。
下朝以后。
王云升兴高采烈的找上了寇季。
“上官,朝廷把丈量田产的差事,交给咱们了。”
寇季瞥了他一眼,道:“你想捞油水?”
王云升见寇季脸上没有喜悦的神色,顿时心头一跳,干笑道:“怎么会呢?下官绝不是那种人。”
寇季懒得去拆穿他,只是提醒了一句,“此事就交给你全权负责。但你必须记住一件事。别让手下的人,把手伸向百姓。
若是有人向百姓们伸手,那就伸手剁手,伸脚跺脚。
至于那些豪门大户,你们随意。
只要不过分,本官不会过问。”
王云升闻言,眼中闪过一道喜色,但却没表露出来,而是一脸诚恳的对寇季躬身道:“上官真是爱惜黎民啊。”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本官只是害怕下面的那些人,手伸的太长,逼急了百姓,被人家活活打死在田里。到时候不好收场不说,你我还得跟着受牵连。”
王云升闻言,一脸尴尬。
寇季没有继续跟王云升多谈。
他摆了摆手,先一步离开了东华门。
回府以后,简单的吃了一些东西,然后出了汴京城,去汴京城外正在劳作的工地上巡视了一圈。
确认了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以后,寇季折道去了交子铺。
江陵铸钱作坊铸造的铜钱,在洪水退了以后,第四日,顺着水路运进了汴京城,如今就在交子铺临时的库房里堆着。
寇季到了以后,迎接他的是慕崇。
陆铭去封桩库。
寇季敷出了每年五万贯钱的代价,从朝廷租借了十几间封桩库的库房。
陆铭负责去交接了。
钱乐去收购麻、毛了,为之后建成的纺织作坊作准备。
孟惟仲去筹措粮食了,明年开春以后,朝廷会断了流民们的粮食供应,寇季、慕崇等人继续筹措出一批足以支撑到春粮收割的时候的粮食,供给流民们。
“寇工部!”
慕崇对寇季拱了拱手,请寇季进了交子铺。
二人坐定以后。
寇季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张图纸,递给了慕崇。
慕崇如同看到了绝世美女一般,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图纸,有些激动的道:“三锭……三锭脚踏纺车的制造图?”
寇季点点头,笑道:“不错,三锭脚踏车的制造图。”
慕崇笑容灿烂的捧起了三锭脚踏纺车的制造图,道:“寇工部果然是信人。”
寇季淡然一笑,问门口的小厮讨了一杯茶水,一边喝着,一边淡然笑道:“答应你们的东西,自然得给你们。毕竟你们又出钱又出力的,若是拿不到好处,那岂不是对不起你们商人的身份?
再说了,我又不需要担心你们拿了东西以后会跑。”
慕崇让人取来了一个精致的匣子,小心翼翼的把图纸放在了其中,然后又取来了一个样式别致的箱子,将匣子放了进去,锁上了一个小锁,收起了钥匙,才对寇季笑道:“这个自然……”
寇季目光在那个样式别致的箱子上打量了两眼,笑道:“防水防潮的?”
慕崇咧嘴笑道:“寇工部果然慧眼如炬。”
寇季失笑道:“少拍马屁……东西可拿好了,别丢了。”
慕崇闻言,郑重的道:“由我保管,绝对丢不了。”
寇季笑道:“我也不是怕它丢了,主要是钱乐、孟惟仲二人还没看,真要是丢了,你给他们二人不好交代。”
慕崇哭笑不得的道:“这可是我三家立根之本,就算把我丢了,它也不能丢。”
寇季沉吟了一下,笑道:“你也不需要把它看得太重。”
慕崇一愣,愕然道:“丝绸可是我们三家的根本,这东西可是提升丝绸产量的关键,我怎么能不看重他。”
寇季晃了晃头,道:“我就怕你把它当成一个宝贝守着。”
慕崇神色古怪的看着寇季。
三锭脚踏纺车可是能让他们发家致富的东西,他怎么能不把这东西当宝贝守着。
寇季似乎看出了慕崇心中所想,低声笑道:“天底下,能守得住的秘密不多。只要你用了它,必然会被别人盯上。
这东西又不是你们染布的配方,根本藏不住。
人家要是细细的窥探,迟早能窥探出其中的秘密。
到时候,人家可以仿造出来。”
慕崇认真的道:“这个道理我自然懂,但是能藏一时,是一时。能抢占一份先机,就能多占许多丝绸的买卖的生意。
就算他们窥探到了这东西,也只能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吃灰。”
寇季见慕崇仍然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就坦言道:“我的意思是,让你把这东西,传出去。”
慕崇愕然瞪起眼。
他觉得寇季八成是疯了。
至关重要的东西,守着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传出去。
寇季见到了慕崇的反应,就猜测到了慕崇的心思,他指着慕崇手里的箱子道:“其实这东西,也是一桩生意。
若是操作得当,光是这个制作图,就能卖出大价钱。
若是再延申一下,你还可以专门建造一个制造三锭脚踏纺车的作坊,往外出售纺车。”
慕崇惊叫道:“那怎么行,就算要卖,那也得等到别人窥探到了三锭脚踏纺车奥秘的时候,才能往出卖。”
寇季皱眉道:“你觉得三锭脚踏纺车,就是纺车的极限吗?”
慕崇先是一愣,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好一会儿,盯着寇季道:“您不会还有更好的东西吧?”
寇季没有隐瞒,点头道:“还有多锭纺车……”
慕崇愣愣的瞪大眼。
他想尖叫,想骂人。
他和钱乐三人,好不容易花大代价,从寇季手里换来了三锭脚踏纺车制作图,原以为这是顶好顶好的东西,他们可以借此称霸布业,却没料到寇季还有更好的东西。
单单是‘多锭’两个字,就足以证明多锭纺车的价值,远远超过了三锭。
“想骂人吧?”
寇季似笑非笑的盯着慕崇笑问。
慕崇苦笑一声,摇摇头。
他是想骂人,但是他敢骂吗?
寇季笑道:“你也别埋怨我,我府上的匠人们手艺足够高,他们在做出了三锭脚踏纺车以后,觉得还有上升的余地,就开始着手研究多锭纺车。
手艺就是如此,它会随着人们的需求,不断的前进,不断的更替。
你又不是不懂手艺,单单是纺车,从秦汉时期到如今,更替了几次,你心里清楚。
以前的时候,没多少人在意这些东西。
所以很多好的手艺,即便是出现了,也会因为没人重视的原因,逐渐的泯灭。
但现在不同,本官执掌工部,知道手艺的好处,必然会大力的鼓励手艺人,造出更多更有用的东西。
所以很多新的手艺不断出现,那是必然的。”
寇季敲了敲桌子,笑道:“只要我们的手艺永远保持领先,新手艺永远是我们先用,别人就只能望着我们的后背。
我们可以一面用新的手艺,一面把老手艺卖出去。
如此往复,我们更换新的手艺,就等于没花钱。
不仅如此,还能大赚特赚。”
慕崇听到寇季这话,脑袋有点转不过弯。
寇季讲的这一番话,明显已经超出了他做生意的固有的思维。
寇季见慕崇低着头在哪儿不断的思量,就没有再多言,而是笑眯眯的看着他。
许久以后。
慕崇抬起头,脸色阴晴不定的道:“此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还得等钱乐、孟惟仲二人回来以后,一起商讨一番。”
寇季的话有多少可行性,能不能行得通,能不能借此大赚特赚,慕崇有些吃不准,拿不定主意。
他需要跟钱乐、孟惟仲二人商量。
寇季闻言,点点头,笑道:“其实我只是提供了一个便于赚钱的法子给你们而已。用不用,你们不用着急下定论。
但是你们一旦决定了要用,那可别少了我那份钱。”
慕崇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他们为了拿到三锭脚踏纺车,已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了,他有点不想在发卖三锭脚踏纺车的时候给寇季分钱。
不过考虑到寇季手里掌握着一批高明的匠人,随时能推陈出新的做出更好的纺车,他就打消了这个心思。
他若是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抛开了寇季。
若是寇季造出了更好的纺车以后,也可以抛开他们。
到时候,损失最大的还是他们。
寇季见慕崇犹豫着点头,会心一笑。
慕崇的那点小心思,瞒不住他。
但恰恰如此,说明了慕崇这个人可以合作。
慕崇一个商人,若是表现的大公无私,一点儿钱财也不贪,那寇季就得防着他了。
寇季对慕崇笑了笑,又道:“这一次过来,除了给你们三人三锭脚踏纺车的制作图以外,还有一件事要跟你们说说。”
慕崇疑惑道:“可是交子铺开张的事情?”
寇季点头道:“不错,交子铺已经筹备了许久了,眼下一切都准备齐全了,也该开张了。”
慕崇点点头道:“若不是城外的那场大水捣乱,交子铺说不定已经开张了。”
寇季淡然笑道:“不错……不过在交子铺开张之前,你们三人还得做一件事。”
慕崇疑惑道:“什么事?”
寇季直白的道:“筹措你们手里所有可以动用的钱财,等到交子铺开张的那一日,一起运送到交子铺存储。”
慕崇听到寇季这话,脸色一变再变。
他觉得寇季开设交子铺是假,搜刮他们手里的钱财才是真。
寇季这是想借机哄骗着他们,把手里的钱财全部运送到汴京城,然后据为己有?
寇季见慕崇神色不对,眉头微微一挑,道:“你在害怕?”
慕崇脸色难看的道:“没有……”
寇季沉声道:“你们的钱财,运到了汴京城,再运进交子铺,皆由你们的人交接,我可以不插手。三日以后,你们运过来多少钱,你们也可以运走。
我同样不会过问。
不仅如此,为了让你们放心,我可以把寇府新铸造的几百万贯的宋钱,也一并交给你们运送。
你们只需要在事了以后,把寇府的钱,重新运送到封桩库的府库即可。”
慕崇听到这话,神色缓和了不少。
他到没有为了装大气,拒绝此事。
反而试探的问道:“您不会怪罪我们吧。”
寇季淡淡的道:“我既然要跟你们合作,就得消除你们的疑虑,消除你们恐惧。对你们而言,此事危险巨大,对于我而言,却没有任何危险。”
慕崇长出了一口气,点头道:“那就听您的。”
顿了顿,慕崇迟疑道:“寇府的新钱,加上我们的钱财,怕是要超过千万贯。如此庞大数目的钱财运进汴京城,肯定会被很多人惦记上。
树大招风……我们是不是太高调了。”
寇季摇头道:“不高调,我们如何让汴京城的人,让全天下的人知道我交子铺里有钱?他们若是不知道我交子铺里有钱,如何敢把辛辛苦苦赚的钱,存到我交子铺当中?
不仅如此,此举会吸引汴京城内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们会帮我们将我们交子铺的名声,传遍天下。
届时,我们在推广交子铺,那就容易多了。
我们交子铺的存钱,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成倍数的增长。”
寇季的话在理,借着大量的钱财,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确实是一个扬名的好办法。
上千万贯的钱财,就是朝廷也不可能轻易拿出来的。
他们一次性拿出这么多的钱财,肯定会被天下间的商人、百姓们所认可。
并且争先恐后的帮他们扬名。
只是……
“我们如此大张旗鼓,汴京城里的豪门,难免盯上我们,到时候他们借机打秋风,又或者使绊子……我们该如何应对?”
寇季撇嘴道:“这大宋朝,还有那个豪门,能比得上宫里?”
第0346章 广南
慕崇脸色苦的像是吃了黄连一样,“可是那位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场合啊。我总不能逢人就说,那位是我们交子铺的大东家吧?”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谁说那位不能出现在这种场合?”
慕崇苦笑道:“他若是出现在咱们交子铺,满朝文臣,能把咱们交子铺的大门给堵了。朝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天家不与民争利。”
寇季哼哼道:“我怎么记得,朝中也有食禄者不与民争利的说法?”
慕崇干笑道:“那些当官的,怎么可能管着自己呢?他们约束着天家,可自己在下面做生意,则是仗着职权,上下其手。”
寇季冷笑道:“那这一条规矩,还有个屁用。只需他们放火,还不许官家点灯了?”
慕崇干巴巴一笑,没有再说话。
寇季有资格在人前抨击朝征,他没有。
寇季冷哼一声道:“我偏要杀一杀他们这股歪风邪气。他们若是识趣,就乖乖的缩着脑袋,闷声发财。若是敢跳出来,那就别怪我跟官家,查他们一个底朝天。
若是查出了他们自己与民争利,我就让他们把食禄者不与民争利这句话写在纸上吃下去。”
寇季看向慕崇,哼哼道:“你只管放心的去做。到了开张的那一日,我自会请官家前来坐镇。我倒是想看看,谁先跳出来。”
慕崇见寇季一意孤行,也就不敢阻拦。
只是点头答应了一声。
寇季又叮嘱了慕崇一番,便不在交子铺里多留。
回到府上,歇息了半日。
翌日。
上过了早朝以后,他并没有急着离开宫里,而是到了资事堂,等待赵祯。
见到了赵祯以后,就借口拉着赵祯出了资事堂。
反正李迪、王曾二人皆不在,资事堂内主政的只有寇准一人。
寇准有些忙的不可开交,也就懒得搭理他们两个小家伙。
出了资事堂,赵祯提议去那个隐蔽的偏殿里。
寇季点头答应了一声,到了偏殿。
陈琳悄无声息的追了上来。
一进偏殿,赵祯就迫不及待的对寇季道:“你安置流民的差事办的不错,狠狠的帮朕涨了一次脸。朕原本想升任你担任工部尚书的,可太师不允许,朕就只能帮你讨要了一个爵位。
等朕!
等朕亲政以后,一定会擢升你的官爵。”
寇季拱手一礼,不卑不亢的道:“臣多谢官家厚爱。”
赵祯大大咧咧的摆手道:“你我之间,不许说这么多客套话。”
寇季点点头。
赵祯拉着寇季在偏殿里的椅子上坐下,感受着陈琳阴测测的目光,听着赵祯急切的道:“快跟朕说说,你是如何安置那些流民呢?
朕可听说了,那些流民差点就闹起来了。
李先生为了镇压那些流民,杀了不少人。”
“咳咳……”
陈琳咳嗽了两声。
寇季假装没听见,他思量着赵祯的话,道:“李相杀人了?”
赵祯意外的道:“你不知道?”
寇季摇头。
赵祯赶忙道:“就在咱们保州的人马到汴京城的第二日、第三日,李先生每次入宫,那都是穿着血衣过来的。
陈琳说了,以李先生的身份,不可能亲自动手杀人。
他的衣服能变成血色,说明杀了不少人。
他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难道是城外的流民们作乱了吗?”
寇季听到这话,略微沉吟了一下,目光瞥向了陈琳。
赵祯的话,他听懂了。
在保州人马到了汴京城以后的第二日、第三日,南城门外接纳的那些流民中,有一些吃过不该吃的东西的人。
李迪杀的应该是那些人。
陈琳只是给赵祯讲了李迪杀人了,却没给赵祯讲李迪杀的是什么人。
那就说明,有些不该讲的,陈琳不希望赵祯知道。
陈琳看到了寇季的目光,板着脸,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寇季会意,对赵祯道:“城外有小股流民作乱,李相杀的应该是那些人。”
赵祯目光幽怨的瞥了寇季一眼,不满的道:“你当朕还是九岁的孩子吗?你和陈琳两个挤眉弄眼的,当朕看不出来?
旁人用这一套糊弄朕也就算了,连你也用这一套糊弄朕?”
寇季撇撇嘴,瞥了陈琳一眼,耸了耸肩膀。
大致是在告诉陈琳,官家大了,不好骗了。
陈琳瞪了寇季一眼。
大致是在提醒他,不该说的千万别乱说。
赵祯恼怒的道:“你们两个还挤眉弄眼?”
陈琳赶忙躬身陪罪。
寇季吧嗒着嘴,感慨道:“有些话,陈公公不让臣说啊。”
赵祯瞪向陈琳,喝斥道:“陈琳,朕命令你,不许阻止寇季给朕讲真话。”
陈琳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瞪了寇季一眼,谦卑的道:“奴婢遵旨……”
赵祯见陈琳答应了,立马对寇季道:“快说快说……”
寇季咳嗽了一声,道:“李相之所以杀人,大概是因为那些人肚子太饿了,吃了一些不该吃的东西吧。”
赵祯疑惑的道:“不该吃的?土吗?”
不等寇季搭话,赵祯拧起眉头,自言自语道:“朕倒是听先生们讲过,民间的百姓没饭吃的时候,会用土充饥。
一些地方还把吃生土,变成了一种习俗。”
赵祯看向寇季,道:“但是……吃土又不是罪过。真要论罪,那也是朝廷的罪过,是朝廷没有及时把粮食送到他们手上,才让他们挨饿的。”
寇季干巴巴笑道:“吃土自然无罪。臣说的是别的东西……比如自己……”
赵祯先是一愣,疑惑的道:“你在逗朕,自己怎么吃……”
话说了一半,赵祯猛然瞪大了眼睛,看着寇季,惊愕的道:“你是说他们吃……”
赵祯有些惊恐的摇着头。
“这怎么行呢……”
“这怎么行呢……”
“……”
赵祯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皇帝,不会说出百姓们没粮吃了,为何不去吃肉糊糊之类的话。
易子而食的典故,他在许多书本上都看到过。
所以在寇季提醒过后,他就知道了。
但他有点接受不了。
赵祯在哪儿惊恐的自说自话。
寇季长叹了一口气。
陈琳埋怨的瞪了寇季一眼。
寇季摊开手道:“这种事情,不可避免,官家迟早会知道的。与其让官家活在所有人编织的梦里,还不如让他快点接受现实。”
陈琳咬牙切齿的道:“你说的都对,咱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咱家就是不想看着官家难受。”
寇季认真的道:“过分的溺爱,并不是一件好事。他是天命之子,以后注定要执掌天下。你把他护的越好,等他知道真相的时候,打击就越大。
与其如此,还不如尽早告诉他,让他引以为戒,并且借此激励自己,以后做一个好帝王。”
陈琳看着在哪儿依旧碎碎念的赵祯,长叹了一口气。
“罢了……咱家就允许你再放肆一次……”
寇季翻了个白眼,一脸鄙夷。
陈琳也就在他面前耍耍威风而已。
他要是敢把这种话对寇准说,对刘娥说。
寇准、刘娥一定会把他挂在旗杆上晾干。
赵祯自己在哪儿说了许久的小话,突然抓住寇季的袖子,道:“是朕的过错吗?”
寇季淡然摇头,道:“此事跟官家无关,纯属天灾。虽说朝廷在此次赈灾的事情上拖了后腿,但是并没有影响粮食的发放。
也就是说,该做的,朝廷已经做了,我也代替朝廷做了。
那种事情发生,也是天灾的过错。
官家不必自责。”
赵祯听到这话,心里放松了不少,但他依旧脸色难看,“就没有办法避免此事吗?那种事情,朕想都不敢想,同生为人,怎么下得了口?”
寇季沉吟了一会儿,道:“或许只有天下的粮食多的吃不完的时候,才不会有那种惨剧发生吧。”
赵祯脸色一苦,“我大宋年年缺粮,哪有粮食多的吃不完的那一天。”
寇季笑道:“办法还是有的。”
赵祯愕然的看向寇季,急忙问道:“什么办法?”
寇季低声笑道:“只要有足够的田地给百姓耕种就可以了。”
赵祯不高兴的道:“朝廷的良田,都分给了百姓,已经没有足够的良田分给百姓了。洪水没有泛滥前,朕在资事堂内陪着李先生理政。
李先生告诉朕,我大宋的人口,已经从太祖年间的三千多万人,增长到了六千多万人。
我大宋的良田却早已分派一空。
人口一直在增长,但是良田却从没有增长。
其中一部分人,尚有祖上传下来的田产可种。
还有一部分人得靠着给人家种田,又或者做工,才能有口饭吃。”
寇季笑眯眯的道:“咱们没有多余的良田,别人有啊。”
赵祯立马追问道:“谁?!”
“咳!”
陈琳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黑着脸盯着寇季。
他觉得寇季这个谗臣,怕是又要给官家灌迷糊汤了。
比如鼓动官家掀起战端之类的……
寇季听到了陈琳的咳嗽声以后,闭口不言。
赵祯目光落在了陈琳身上,板着脸道:“陈大伴,你先出去。”
陈琳出气的没有听从赵祯的话,而是苦着脸道:“官家,您就容奴婢在殿里陪着您吧。奴婢保证,绝对不会再发出任何动静。”
赵祯冷哼了一声,回过头看向寇季。
寇季见陈琳这老货没被赶出去,就知道自己有些话不方便说出来。
毕竟,陈琳听见了没关系。
可若是传到了朝堂上,让那些主和派的官员知道了,他少不了要被弹劾。
当即,他思量了一下,笑道:“臣听闻,广南西路和广南东路两地,地大物博,但是人口却很稀少。朝廷可以迁移一些百姓过去。”
赵祯闻言,皱眉道:“此事太师倒是提起过,只是广南西路和广南东路多山林、多烟瘴,除了当地的那些番属外,其他的百姓根本没办法在哪里劳作。”
寇季点头道:“广南之地,多山林、多烟瘴不假。但依然有不少的平地,这些平地却只有迁移过去的犯官的家眷在种,且种不过来。
那些当地的番属,多以山林为食,即便是种田,也不会占据太多地方。
所以朝廷完全可以迁移一部分百姓过去。
耕种其他无人种的田产。
此外,烟瘴也不是不能预防。
若是烟瘴无解的话,那当地的百姓是如何存活的?
那些说广南之地多烟瘴,无法生存的人,大多是受不了广南之地的蚊虫叮咬。
可是比起易子而食,一丁点的蚊虫叮咬,又算得了什么?”
赵祯微微一愣,道:“那朕回头让太师派人去广南,调查一番此事。”
陈琳在一旁一个劲的张嘴,却不敢发出声。
赵祯看着有些怪难受的,就板着脸道:“有什么话你就说。”
陈琳闻言,赶忙道:“寇工部的话固然不假,只是广南之地,地处偏远。冒然迁移百姓过去,他们若是受不了当地的蚊虫,必然会产生暴乱。
民俗不同,当地的藩属,也容易跟迁移过去百姓产生摩擦。
到时候不仅迁移过去的百姓得暴动,那些藩属也会联手作乱。
广南若是因此乱了,对朝廷而言,就是一个大麻烦。
与其去招惹这个大麻烦,倒不如什么也别做。”
赵祯听完这番话,皱起了眉头,看向寇季。
他想知道寇季会如何辩解。
寇季淡然道:“朝廷精简下的厢军将士,数以万计。把他们迁移到广南去,刚刚好。他们在那些贪官污吏频频压榨下,都没有作乱,又岂会因为一些蚊虫叮咬作乱?
至于跟藩属的摩擦,那是不可避免的。
他们常年窝在山里,不服王化。
一旦自身的利益受到了冲击,作乱是必然的。
但正是因为如此,把那些精简下的厢军将士迁移过去,就更有必要。
他们有足够的力量,跟那些藩属和平相处。
同时也能引导那些藩属,走出大山。
届时,同流之下,那些藩属子民,必然会变成我大宋的子民。
长此以往,我大宋不仅解决了广南藩属作乱之患,还会多出一大块的良田,供养百姓。
除此之外,我大宋还会多一块宝地。”
第0347章 赵祯的成长
“象牙、宝石、药材、金银铜铁等等等等,在广南山林里多不胜数。”
寇季继续道:“只是因为我大宋的百姓、商人,畏惧广南山林里的烟瘴,就放弃了如此多的财富。若是我大宋迁移了百姓过去,那么必然会将这些财富发掘出来,成为我大宋的一份国力。”
赵祯、陈琳愣愣的盯着寇季,一脸愕然。
他们二人皆认为,寇季在跟他们吹牛。
赵祯愣愣的道:“从秦朝至今,占据广南的朝代多不胜数,怎么就没有人说广南遍地是宝?”
陈琳在一旁赞同的点点头。
寇季撇嘴道:“得了财宝的人,会四处宣扬吗?”
寇季满不在乎的道:“我若知道一处宝地,又不想让别人占据,我一定会出去大肆吹嘘,告诉所有人,哪里有吃人的鬼怪。
然后再趁机宰杀几个前取捉鬼除怪的人,让所有人相信我说过的话。
如此一来,哪一处宝地,就无人会去。
我一个人就能在其中想怎么挖宝,怎么挖宝。”
赵祯、陈琳二人又是一愣。
因为寇季说的这番话,他们二人不陌生。
宫里为了掩饰某些不为人知的地方,也会散布这种谣言。
比如以前李太妃被幽禁在深宫里的时候,赵祯就不止一次的听人说,幽禁李太妃的宫里有厉鬼出没。
宫里的一些宦官、宫娥们对此深信不疑。
久而久之,传的越来越邪乎。
到最后,所有人都绕着哪一处宫殿走。
寇季撇向陈琳,若有所指的道:“烟瘴之毒,还难不倒所有人。”
陈琳闻言,微微眯起眼。
他听出了寇季话里的意思。
天下间论对毒物的了解,没有比东门药库里更离开的人了。
那里面的人,研究天下间的毒物,研究了数十年了。
在朝廷庞大的财力支持下,早已把毒物的研究和用法,研究透彻了。
烟瘴之毒,在那些人眼里,都不算是毒。
陈琳听到寇季的话,若有所思。
寇季继续道:“若是能派遣一队人,深入到广南的各大山林里,细细探查,一定会有所收获。”
陈琳一瞬间听出来,寇季这话是对他说的。
毕竟,赵祯要调动任何人手的话,必然得经过内庭。
但是他不用。
他手里有东门药库和器械监。
可以秘密的调遣人手。
赵祯却没有听出寇季是在跟陈琳讲话,只当寇季是在提醒他,让他把此事说给寇准、李迪三人。
当即,赵祯认真的点头道:“此事朕会跟太师三人商量,让他们派人去探查广南,若是真的如你所说,朕一定会让太师三人给你算功劳。”
寇季笑着点点头,道:“说起来,臣跟官家说了这些话,正事还没有跟官家讲呢。”
赵祯疑问道:“正事?”
寇季点头道:“过几日,咱们的交子铺就要开张了。臣想请官家去看看。”
赵祯闻言一喜,回过头问陈琳,“朕可以去吗?”
陈琳苦笑着摇摇头。
赵祯神色一黯。
陈琳瞪着寇季道:“官家出宫,乃是大事。若是为了巡视流民安置,尚有可为。若是因为与民争利的事情出宫,必然会遭到百官弹劾。
届时,官家能不能保住他在交子铺里的份子,那还两说。”
寇季摊开手道:“可官家若是不出面,交子铺一开张,怕是就要保不住了。”
陈琳微微眯起眼,冷哼道:“有咱家盯着,谁敢动官家的钱财?”
寇季坦言道:“我若估计的没错的话,交子铺开张的当日,存钱只怕不会少于一千万贯,你说谁敢动?”
陈琳瞳孔一缩,惊愕道:“怎么会这么多?”
赵祯也一脸惊愕。
一千万贯,那可是一笔庞大的数目。
抵得上朝廷岁入八分之一了。
朝廷的岁入,那还是一年的岁入。
可交子铺一天就能收纳上千万贯,汴京城非被交子铺炸翻天不可。
满朝文武知道了以后,百分之百会眼红。
满朝文武到时候必然都会惦记上交子铺。
若是赵祯不出面,那些牛鬼蛇神只怕都会跑出来,打交子铺的主意。
纵然那些牛鬼蛇神们知道交子铺背后的大东家是赵祯,也不会打消惦记交子铺的主意。
毕竟,从大宋立国之今,占皇家便宜的事情,多不胜数。
如今占皇家便宜,已经不叫占便宜了。
那叫变相的获得恩赐。
比如在宫中夜宴的时候,偷窃宫里杯盏等物的事情,已经快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了。
即便是赵祯亲自出面,也未必能阻止那些人的贪心。
届时一道道劝解赵祯不与民争利的奏折,就会如同雪片一样的飘进宫里。
陈琳一边思量着对策,一边质问寇季,“交子铺知道的人不多,怎么会在开设的第一天,就有那么多钱财存入,是不是你在捣鬼?”
寇季倒也没有隐瞒,坦言道:“交子铺用于兑换的铜钱,必然得统一,不可能让各地杂钱毁了交子铺的名声。所以,在交子铺开张的时候,我必然得送进去一批铸造的精美的,含铜量高的铜钱。
此外,慕、钱、孟三家,相继也得送一批铜钱进来,以保证交子铺可以日常运转。
除此之外,大量的铜钱运入到交子铺里,也是为了确立交子铺的信誉。
让百姓们都知道,交子铺里有大量的钱财支撑,可以放心的存钱。
此前川蜀的商人们,已经把交子的信誉破坏。
如今要重新树立起信誉,只能这么做。”
陈琳听到真是寇季搞的鬼,差点没跳起来骂人。
但是他思量了一下,觉得寇季说的也不无道理。
但是赵祯一旦出面,满朝文武必然会把赵祯当成一个靶子弹劾。
陈琳瞪着寇季,沉声道:“此举有陷官家于不义之嫌!”
寇季闻言,并没有出声辩解。
赵祯盯着二人在说话,却没有插嘴。
交子铺的事情,他了解的并不深,所以并没有冒然下结论。
王曾教过他,在他不了解一件事情的时候,就不要轻易下结论,不然会被人抓住把柄,搅风搅雨。
陈琳皱眉道:“早知道交子铺是个麻烦,就不应该开设它。”
寇季淡然道:“你不开设,不统管,那些商人们就会自己做。川蜀发生的乱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不是我出手,恐怕会惹出大麻烦。
到时候出来收场的必然是朝廷。
而朝廷面对这种事情,唯一能做的就是拿出朝廷的钱财,补足百姓们所失去的钱财。
长此以往,朝廷只会被那些商人们搬空。”
陈琳恶狠狠的道:“那就杀了那些商人。”
寇季摇头道:“我朝疆土,远比前唐少了不知道多少,人口如今才勉强跟唐朝时候持平。而我朝的税收,却远比前唐要高。
其中大部分的税收,来自于商人。
若是杀了商人,无疑是在自断经脉。
根本不可取。”
陈琳愤恨的咬着牙,没有说话。
寇季看向赵祯,说道:“官家遭到的,只是一些弹劾。可我们这些经营交子铺的人,却在拿性命做赌注。抡起危险,我们远比官家要危险。
那些人贪图交子铺,必然不敢对官家下手。
但我们恰恰会成为他们攻坚的对象。”
陈琳冷哼道:“你们怎么能跟官家相提并论。”
寇季闭口不言,不想跟陈琳讨论这个话题,只是看着赵祯,打算看赵祯如何回应此事。
赵祯思虑了良久,盯着寇季,道:“朕会遭到多少弹劾?”
寇季思量了一下,道:“满朝文武……”
赵祯点点头,又问道:“他们可敢伤害朕?”
寇季摇头。
赵祯再问,“是否会动摇江山社稷?”
寇季沉吟了一会儿,继续摇头。
赵祯坐直了身子,朗声道:“既然如此,朕就陪你去交子铺看看。你赌上的是性命,朕不过是被人弹劾而已,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说起来,你也是在帮朕赚钱。
所有的事情皆由你一手操劳。
朕什么忙也没帮上,平白的还要分走最大的一笔钱。
左右算来,都是朕在获益。
所以这百官的弹劾,朕认下了。”
陈琳闻言,惊叫道:“官家……”
赵祯摆手道:“不必多言。”
寇季有些意外的盯着赵祯,没料到赵祯答应的这么痛快。
赵祯见寇季一脸意外,就淡淡的笑道:“朕习武几年,虽然没有练就高超的武艺,但多少磨练出了一些胆气。你敢赌上性命,朕听一听百官的弹劾又何妨。”
寇季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咧嘴笑了。
他教唆赵祯习武,就是为了让赵祯磨练磨练性子。
如今看来,已经有一些成果了。
也不枉费他的一片苦心。
寇季起身,对赵祯拱手道:“那臣过几日,派人送信入宫,请官家到交子铺一行。”
赵祯点点头。
寇季一走。
陈琳急忙扑到了赵祯身前,哀声叹气道:“官家啊,您怎么能轻易答应寇季去交子铺呢。到时候您一露面,倒是震慑住了那些明面上窥视交子铺的人。
可满朝文武一定会抓住‘天家不与民争利’这一条,弹劾您的。
赵氏宗亲也会逼迫您。
太后、太妃等人,恐怕也坐不住。”
赵祯侧头看着陈琳,认真的道:“陈大伴,朕终究是这一座锦绣江山的主人。终有一日要执掌天下。朕今日若是因为害怕满朝文武的弹劾退了,那么朕明日必然会因为满朝文武的弹劾继续后退。
朕若是在他们的逼迫下,一退再退。
终有一日会无路可退。
到时候朕这个官家,还算是什么官家?
朕做官家又是为何?
坐在龙椅上,如同木雕一样,任由满朝文武摆弄?
他们让朕做什么,朕就做什么?
那朕还当什么官家?
找一个木雕放在龙椅上,岂不是比朕更合适?”
陈琳愕然的盯着赵祯,像是第一次认识赵祯一样。
他很难相信,赵祯居然能说出如此成熟的话。
赵祯盯着陈琳,继续道:“朕昔日习练太祖拳术中的式,跌的浑身是伤。你劝朕放弃,习练一些简单的武艺;太妃也劝朕放弃,让朕干脆别练武。
朕也觉得自己有点练不成,所以也有放弃的念头。
若非寇季当时出现,警醒了朕。
朕恐怕早就放弃了太祖拳术中的式。
可朕最终还是坚持下来,并且练会了式。
朕发现,式远比其他式拳术更有力,更强劲。
也就是那个时候,朕明白了一个道理。
越好的东西,到手越困难。
朕若是轻言放弃,就永远不知道它的好。
朕若是顶住压力,顶住磨难,一定会得到它。”
“噗通……”
陈琳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老泪纵横的喊着,“先帝啊!先帝!您看到了吗?官家长大了。”
陈琳提到了赵恒,赵祯神色黯然了一下。
虽然他有点不愿意承认,但是他心里不得不想。
用他领悟到的这些道理,套用在他父皇身上,他发现了他父皇很多的不足。
然后再借用他父皇身上的不足,映证在自己身上,找出自己的不足,加以改正。
对他而言,没有任何一个先生教授的东西,能比得上他从他父皇身上领悟到的。
因为他父皇是帝王,他也是。
很多东西,没当过帝王的人,根本体会不到,感受不到。
所以很多东西,他从书本上学不到,从先生们身上也学不到。
唯有每次到了这座偏殿里,想着他父皇在位期间的所作所为的时候,才能领悟到。
他已经在寇准等人的教育下,慢慢的开始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同时再学着如何去做一个合格的帝王。
陈琳自然不知道这些,不然他一定得拉着赵祯好好理论一番,告诉赵祯,赵恒有多好。
寇季也同样不知道这些,不然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赵祯的这种转变,归功于自己头上。
若非他的出现,改变了赵祯的命运,让赵祯脱离了妇人之手,让赵祯跟着寇准、李迪、王曾这等刚正之臣学习理政,赵祯又怎么可能有这种变化?
但事实也确实如此,是寇季的出现,不仅仅改变了赵祯的命运,也让很多事情都脱离了原来的规矩,在向未知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寇季尚不知道,赵祯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很多,明白了很多道理。
他出了皇宫以后,就直奔交子铺。
第0348章 赵祯驾临
此后几日。
寇季就奔波于城外安置流民的营地,以及城内的交子铺。
城外安置流民的营地里营造的作坊,正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快速的修建。
城内的交子铺里的开张事宜,也在快速的筹备。
……
十一月二十二。
小寒。
凌冽的寒风,吹过了汴京城。
汴京城街道上的行人,一个个紧紧的拽紧衣领、衣袖,在街道上奔波。
摆摊的小商小贩们,双手捅在了袖口里,吐着白白的雾气,在大声的吆喝。
偶尔有一两个行人驻足在他们小摊前,小商小贩们必然热情的招待行人坐下,送上一碗热汤,又或者一碗热馄饨。
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
行人们纷纷避让。
一队骑兵呼啸而过。
行人们纷纷身上脖子驻足观看,看了许久,没有瞧见有什么下文,一个个纷纷指着骑兵们远去的背影低声喝骂。
他们原以为有什么热闹可以瞧,可看了许久也没等到他们期盼的热闹。
于是三五成群的凑在馄饨摊前,又或者汤饼摊前,开始分享他们从别处听来的豪门大户的秘闻。
那个财主家里的小妾偷了人,被财主逮住以后,乱棍打死了。
那个官员去押妓,被御史当场撞破,奏上了朝堂。
诸如此类,多不胜数。
有真有假,有假有真。
无人去探寻其中的真假。
他们只喜欢从这些花边谣言中,找一些能供他们取乐的东西,然后凑在一起狠狠的嘲笑别人一番。
没人注意到,一些身手不凡的人,混在他们当中,在缓缓的前行。
不一会儿,那些身手不凡的人,就逐渐的占据了街道上所有隐蔽的地方。
一顶不起眼的轿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街道上。
抬轿子的是四个面白无须的大汉。
伺候在轿子边上的,是一个年迈的老者,依旧面白无须。
抬轿子的人走的很慢,像是在用脚丈量脚下的街道一般,一步一落,稳稳当当的,没有一点儿颠簸。
伺候在轿子边上的老者,弓着腰,双手捅进袖口里,瘦瘦弱弱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到。
他走的也很慢,脚下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有人见此,大声嘲笑,扬言这些人走的比自家的老黄狗还慢,他家若是有这般仆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其打死,免得出了门以后,给他丢人。
有人跟着附和。
也有人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那些抬轿子的人,再往四周观看了一下,看到了那些怀揣着凶器,躲在暗处的汉子们,心头骇然的离开了人群。
果断的跟那些作死的人划清界限。
宦官抬轿,便衣内卫开道。
轿子里面坐着的,不是王爷,就是某个已经晋升为太妃的娘娘,这等人物,可不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能惹得起的。
至于官家,他们想都不敢想。
轿子缓慢的从街道上穿行而过。
那些正在大声嘲笑的人却没有停下。
依旧在出声挖苦疾风。
只是他们的笑容,很有可能要永远的挂在脸上。
在那顶轿子离开以后,那几个嘲笑的最大声的人,脸上挂着笑意,直挺挺的倒在了桌上。
“死……死人了……”
“快去告知给开封府……”
“……”
行人们一片慌乱。
轿子却已经飘然走远。
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汉子们,暗中护卫着轿子,到了一座楼前,聚拢到了一起。
楼前。
寇季带着慕崇、钱乐、孟惟仲三人,躬身而立。
交子铺里的伙计、仆人、小厮,一个个站的整整齐齐的,躬身站在他四人身后。
年迈的宦官掀开了轿帘。
从里面露出了一张略带笑意的面孔。
寇季率先躬身行礼,却没有言语。
慕崇、钱乐、孟惟仲三人,也是如此。
伙计、小厮等人垂着头,默然而立。
赵祯下了轿子,抖了抖坐在轿子里压皱了的便装,手持着折扇在掌心敲打了一番,低声笑道:“寇兄,不必多礼……”
寇季嘴角勾起了一丝苦涩的笑意,一脸无奈。
慕崇三人心头骇然,却没有动作。
赵祯的身份,他们背后的小厮不知道,伙计们也不知道,但他们三人清楚。
赵祯居然肯自降身份,称呼寇季一声兄长,他们怎么能不震惊。
在陈琳阴测测的目光中,寇季抬起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赵祯点点头,先一步踏进了交子铺。
陈琳居右跟上了赵祯,寇季居左也跟上了赵祯。
慕崇三人只能跟在身后。
至于那些伙计、小厮们,只能等那些怀揣着凶器的汉子们进了交子铺以后,才能跟进去。
交子铺里的伙计、小厮们,都知道自己有个大东家,并且也猜测到大东家身份不凡。
毕竟能压寇季、慕崇等人一头的人,在汴京城里不多。
他们原以为是朝中的某一个位列一品的大员。
却没料到是一个比他们还年轻的年轻人。
排场却远比一般人大。
他们猜测,可能是某位王府的王孙。
却没敢往赵祯头上猜。
进了交子铺,赵祯止步不懂,身着便衣的御前卫们,先行一步,把守了楼内的各处要道。
然后再由寇季引领着赵祯,上了三楼。
三楼没有雅间,也没有隔断,一片开阔。
原是慕崇等人召集其他两家交子铺管事、掌柜的论事的地方。
如今赵祯到了,自然要让他一个人用。
毕竟,他不能居于人下,更不能被人踩在脚下,所以只能居高临下的将所有人踩在脚下。
临街的窗前,摆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摆放着奇珍、酒水,只有一个椅子,依窗放着,其余什么都没有。
陈琳先吩咐御前卫们关上了其他的窗户,独留下了摆放着椅子的哪一处窗户没有关。
又派人出去,把凡是能从外面袭击窗户的位置,全部霸占。
这在请赵祯过去坐下。
赵祯坐定以后,有些愕然的道:“为什么不多摆一些椅子,一起坐?”
寇季淡然一笑,没有说话。
慕崇三人屏退了其他人,跪伏在地上,行三百九叩大礼。
“草民叩见官家……”
“……”
他们初次面见赵祯,自然得行大礼。
刚才在外面的时候,是为了帮赵祯隐瞒身份。
如今到了楼内,自然不能假装不知。
赵祯摆手笑道:“不必多礼,去再拿几张椅子,陪朕一起坐坐。”
慕崇三人起身,互相对视了一眼。
慕崇躬身道:“草民不敢,草民三人可没那个福分。”
赵祯看向寇季,眼中有些疑问。
寇季笑道:“他们三人还要做事。”
赵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你们先下去做事。”
慕崇三人如蒙大赦,躬身一礼,退下了三楼。
他们跟寇季不同。
寇季可以在赵祯面前谈笑风生,但他们不能。
对于他们而言,赵祯就是天,就是真龙。
一言可决他们的生死。
他们自然不敢太亲近。
慕崇三人走后。
赵祯吩咐人下去帮寇季去了一张椅子,摆放在他对面。
慕崇三人准备的那些窖藏了多年的佳酿,以及一桌的奇珍,被陈琳派人撤走。
摆放上了从宫里带出来的美味佳肴。
即便如此,陈琳都要先自己尝一番。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让人备上了红泥小火炉,又把那些菜加热了一番,然后又尝了一遍。
寇季见此,翻了个白眼,埋怨道:“快被你吃光了……”
陈琳满不在乎的道:“官家的安危要紧……”
等陈琳挨个尝了一番以后,才让寇季、赵祯二人开始享用。
寇季看着那被陈琳翻的乱七八糟,又重新摆盘在一起的菜,顿时没了食欲。
赵祯也没动筷子。
二人只是捧着酒杯,浅尝着。
赵祯询问寇季,“什么时候开张?”
寇季回答道:“一切都准备妥当,您到了以后,就开张。”
赵祯咧嘴笑道:“朕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一千万贯钱财,有多少呢。”
寇季淡然笑道:“我从封桩库租了一批库房,回头大部分的钱都会存在里面,到时候你想看的时候,都可以去看。”
赵祯笑着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后,疑问道:“朕能用里面的钱吗?”
赵祯这话倒是没有其他的意思,单纯的在询问。
但寇季却没急着做答。
对现在的赵祯而言,这是随口说出来的一句话。
可以后呢?
以后若是朝廷有难,国库拿不出钱,以赵祯的仁慈,他一定会抽取交子铺里面的钱,去用。
朝廷用钱,可不是小数目。
万一抽调的太多,交子铺无法正常运作,那乐子可就大了。
寇季沉吟一二,道:“交子铺的盈利,官家若是要用,可以随意抽取。只是里面的存钱,官家若是要用,就得借贷。”
赵祯愣愣的看向寇季,疑问道:“朕这个交子铺的大东家,不能随意取用交子铺里面的钱财?”
寇季并没有回答赵祯这个问题,而是看向了陈琳。
“陈公公,此前蜀中交子铺遇到的麻烦,你给官家讲讲吧。”
事到如今,赵祯已经成了交子铺里最大的东家,陈琳也不需要向赵祯隐瞒什么,当即把蜀中交子铺滥发交子,引起挤兑潮的事情,告诉了赵祯。
赵祯听完以后,若有所思的道:“原来交子要是乱起来,这么可怕?”
寇季点头道:“这也是为何臣一定要让官家成为交子铺大东家的原因。似交子这种东西,唯有掌控在官家手里,才不会造成混乱。
若是掌控在其他人手里,只会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用来动摇大宋的江山社稷。”
赵祯听到这话,点头笑道:“还是你对朕最好……这要是换成了旁人,只会借着交子,偷偷的在底下牟利,绝不会想着朕。”
寇季笑着点点头,目光却若有若无的往陈琳身上瞥了一眼。
赵祯笑道:“朕想去看看交子如何运作。”
寇季愣了愣,道:“臣带你去?”
赵祯摆手道:“不必……交子铺里的人对你很熟悉,若是有你跟在朕身后,朕看不到朕想看到的东西。”
寇季思量了一下,召来了陆铭,带着赵祯去参观交子铺。
赵祯一走,寇季抓住了陈琳,意外的道:“官家怎么了?”
陈琳淡然的道:“自然是长大了……没有以前那么好欺骗了……所以你以后欺骗官家的时候,还是三思为好,别因此掉了脑袋……”
寇季瞪起眼道:“我何曾欺骗官家?”
陈琳冷哼道:“你欺骗官家的次数还少?”
寇季瞪了陈琳一眼,懒得跟他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撤下去。
他自言自语的道:“前几日我去见官家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不对。经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官家最近处事确实成熟了不少。”
陈琳不咸不淡的道:“有太师、李迪、王曾三人教导,官家成长,那是必然的。”
寇季沉吟道:“官家才多大……”
陈琳哼哼道:“晏殊似官家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通过了乡试,十四岁就中了进士。晏殊一个当臣子的,能早熟,更何况官家是为君者。”
寇季愕然道:“早慧跟地位没关系吧?”
陈琳啐了一口,不屑道:“官家乃是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你懂什么……”
寇季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跟陈琳继续说话。
他觉得,赵祯的成长,跟那些早慧之类的东西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寇季猜测,八成是因为赵恒死的早,刘娥、李太妃等人如今蛰居寝宫不出,赵祯无人依靠,所以只能强迫着自己快速的变成熟。
寇季暗中猜测着赵祯变成熟的原因,不愿意跟陈琳讲话。
陈琳却凑到他近前,哼哼道:“咱家已经派人去了广南……”
寇季看向陈琳,愕然道:“这么快?”
陈琳板着脸道:“你说广南遍地是宝,咱家自然得派人去查探一番。若是你所言是真,咱家也能借着广南的财富,充实内库。
官家明年要大婚,内库所剩的钱财却没有多少了。
咱家可不愿意看到官家大婚的时候,办的太寒酸。”
寇季点点头,“那倒也是……”
陈琳看向寇季,道:“咱家的人若是在广南没有找到宝石、金银,官家大婚的钱财就要由你来出。”
寇季斜眼看向陈琳。
第0349章 财帛动人心
“我看着像是冤大头吗?”
寇季阴沉着脸,盯着陈琳疑问。
陈琳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你也不希望官家大婚,办的太寒酸吧?”
“自然不希望……”
寇季想都没想的说道。
他成婚的时候,赵祯差点用爆竹把马行街给炸了。
虽说赵祯的举动有些儿戏,但是他的心意,寇季却感受到了。
赵祯大婚的话,他自然不希望办的太寒酸。
只是他说完话以后,突然意识到了陈琳的话里貌似有点不对味。
寇季有些狐疑的道:“据我所知,每年朝廷从国库,划拨入内库的钱,有两百万贯左右,加上内库积攒的一些藩属贡品,内库的存钱应该不少吧?
有那么多钱,还不够官家举办大婚?”
陈琳眯了眯眼,看向寇季,冷哼道:“内库又不是咱家一个人在掌管。”
寇季挑起了眉头。
陈琳这话,饱含深意,寇季却没有追问。
从陈琳话里,寇季分析出,内库的钱财八成被人动了,而且数额还不小。
能动用内库钱财的,只有赵祯、刘娥两人。
赵祯既然没动,那么动用内库钱财的,必然是刘娥。
刘娥突然动了一大笔钱,做了什么,还需要好好探查一番不可。
寇季盯着陈琳道:“官家就算要大婚,也到了明年秋末了,到时候不需要广南的钱财,单单是交子铺里赚到的钱,就足够官家举办一个盛大的大婚。
只是回头分润交子铺红利的时候,你可要帮官家看好了。
别让别人再拿了去。”
陈琳冷冷的道:“咱家吃了一次亏,就绝不会再吃第二次。”
寇季缓缓点头。
陈琳盯着寇季道:“咱家觉得有一件事,需要提醒一下你。”
“什么事?”
寇季疑问。
陈琳阴测测的道:“从太后失势以后,郭槐那厮去曹府的次数很频繁。听说那厮从曹府榨取了不少钱财。”
寇季愕然道:“曹府会给他钱?”
寇季觉得陈琳在逗他。
郭槐那厮真的要去曹玮府上讨钱,曹玮能把他屎给打出来。
陈琳老脸一黑,瞪眼道:“咱家说的是曹利用所在的那个曹府。”
此话一出。
寇季一脸古怪。
众所周知,曹利用是刘娥的心腹。
郭槐又是刘娥的贴身宦官。
刘娥的贴身官宦,找刘娥的心腹榨取钱财?
怎么听,怎么觉得,这是个玩笑。
陈琳见寇季脸色古怪,黑着脸道:“你当咱家跟你开玩笑?咱家说的是事实。”
寇季心有疑惑,嘴上却说道:“你肯跟我说这些,必然是提前查探过的,肯定不会跟我开玩笑。我只是觉得,一个太后的贴身宦官,找一个太后的心腹,去榨取钱财,为了什么?图什么?”
陈琳脸色缓和了几分,不咸不淡的道:“咱家怎么知道?咱家就是不想去探查太后的心思,所以才把这件事告诉你,让你去想办法探查。”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我会想办法去查探一番的。”
说完这话,二人就不再多言。
因为赵祯已经巡视了一番交子铺,回到了三楼。
他刚步入三楼,有些意外的问寇季,“你那个印刷交子用的印刷术……”
寇季笑眯眯的道:“秘密……”
赵祯愣了愣,笑道:“那朕不问了。”
寇季点点头,见时辰差不多了,就提醒了赵祯一句。
赵祯大方的派遣陈琳下去传令,准许开张。
在一声声爆竹声中。
慕崇掀开了一字交子铺的招牌。
路上的行人们一个个驻足观看。
只是他们中间并没有几个人懂得交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所以只是凑在一旁看热闹。
少顷。
爆竹燃烧完了以后。
慕崇让人在交子铺前贴出了告示,大体的讲解了一下交子的用途。
大宋的读书人很少,但是汴京城里的读书人却很多,一些明年参加春闱的读书人,早已经先一步到了汴京城。
所以人群中识字的人不少。
在交子铺的告示贴出以后。
便有人大声的朗读给了周遭的其他人听。
很快,围观的行人,都知道了交子的用途。
许多人行人对此嗤之以鼻,觉得花钱把钱存在交子铺里,纯粹是浪费钱财。
存在家里不好吗?
不需要花费,占据的地方也不多。
所以,交子铺开张以后,过了一个时辰,也没有人去交子铺存钱。
三楼。
陈琳盯着楼下的人群,冷嘲热讽的对寇季道:“看来百姓们很聪明,不会被你这些小手段骗到。”
寇季斜了一眼陈琳,没有说话。
他唤来了陆铭,趴在陆铭耳边低语了一句,陆铭匆匆下了楼。
没过一会儿后。
一辆马车,装着满满当当的铜钱,出现在了交子铺钱。
坐在车辕上的商人打扮的人,对着交子铺的管事拱了拱手,让人抬着铜钱进了交子铺。
“自己花钱找人充门面……嘿嘿……”
陈琳嘲讽着。
寇季、赵祯二人,齐齐斜了陈琳一眼。
陈琳一愣,苦笑了一声。
他只顾着给寇季找茬了,却忘了,赵祯才是交子铺最大的东家。
若是交子铺没有钱赚,赵祯也就没钱赚。
赵祯能高兴?
陈琳赶忙给赵祯赔罪道:“奴婢失言了……”
赵祯哼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
他目光继续盯着楼下。
随着第一辆马车到达交子铺以后,后面接连不断的马车开始涌现到了交子铺前。
一车车的铜钱被送进了交子铺。
当第十车铜钱到了交子铺的时候,围观的百姓脸上再无看热闹的神情,反而一脸惊愕。
当第五十车的铜钱运到了交子铺的时候。
汴京城的百姓们轰动了。
一些豪门大户也被惊到了。
五十车的铜钱,可是一个庞大的数目。
更关键的是,在这五十车铜钱运进了交子铺里以后,交子铺外面,依然有马车不断的涌来。
从交子铺的门口顺着马车望过去,一眼看不到尽头。
一些豪门大户的人,立马派遣了府上的管事,赶到了交子铺处查探情况。
当第一百车的铜钱运进交子铺的时候。
汴京城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豪门大户的那些家主们坐不住了。
文武百官坐不住了。
资事堂里的寇准,也坐不住了。
就连蛰居在寝宫里的刘娥,也有些坐不住了。
马匹、轿子,一个个涌现到了交子铺外。
瞬间填满了交子铺门口的街道。
一个个达官贵人们,看着那装满了铜钱的马车,一个个眼睛都挪不开。
陈琳看着留下那逐渐出现的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一脸愕然。
“还真是……真是财帛动人心呐……”
赵祯盯着楼下那些熟悉的面孔,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略显深沉的看向寇季,道:“他们上朝,都没这么积极吧?”
寇季似乎早就料到了有这种场面,所以他脸上没有任何过激的表情,只是淡然一笑,道:“这就是钱财的魅力……”
赵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继续低头往下观看。
交子铺前。
王钦若、李谘凑在一起,盯着那一车车的铜钱。
王钦若目光贪婪的道:“谁家竟然有如此海量的钱财?”
李谘目光中倒是没有贪婪,只是望着那一车车的铜钱,若有所思的道:“据说是蜀中的商人……”
王钦若嘿嘿一笑,“如此海量的钱财,也是商人配拥有的。”
李谘赞同的点头道:“应当交给我三司掌管。若是我三司能掌管这笔钱财,很多事情就不需要那么费心费力的谋划了。”
王钦若看向李谘,会心一笑。
李谘看向王钦若道:“听说你有一位故旧,在巡检司任职。让他们去试试水,看看这交子铺里的水有多深,背后又是谁在撑腰。”
王钦若笑眯眯的道:“刚来的路上,老夫听人说,寇府的那个小崽子跟这交子铺有所关联。”
李谘听到这话,冷冷的一笑道:“摆出了这么大一块肉出来,惦记上这块肉的,恐怕不止你我。
先让人去试试水,给那些正在观望的人做一个表率。
只要惦记上这块肉的人一拥而上。
我们就有机会坐收渔利。
到时候别说是寇府的小崽子了,就算是寇准出面,也挡不住我们取财。”
王钦若笑容灿烂的道:“寇准也不敢得罪所有的勋贵……除非他别有二心……”
李谘笑着点点头。
然而。
诚如他二人所言,看到了这么一块肥肉出现以后,惦记上他们的,确实不止他们二人。
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位置。
高处恭、曹玮并肩而立。
高处恭盯着那些海量的铜钱,眯着眼,低声道:“交子铺的东家是谁?”
曹玮没有隐瞒,直言道:“据说是寇季跟蜀中的几个商人。”
旁人不清楚交子铺的底细,曹玮倒是了解一些,毕竟曹佾整日里跟寇季厮混在一起,曹府的人一直关注着寇季,寇季前前后后数次到交子铺,曹府的人也知道。
而慕崇三人不过是一介商贾而已,他们敢把这么多钱财一次性拿出来,必然有所依仗。
所以很容易联想到寇季身上。
高处恭听到这话,若有所思,“寇季那小子也太胆大了吧。如此多的钱财一次性拿出来,也不怕别人惦记。”
曹玮似笑非笑的看向高处恭,道:“你惦记上了?”
高处恭翻了个白眼,瞥向曹玮,“你难道不惦记?”
曹玮淡然笑道:“寇季那小子做事向来有章法,他敢把这么多钱拿出来,必然就有手段保住这些钱。我了解他,所以我对这些钱没有贪念。”
高处恭讥笑了一声,没有多言。
他不相信曹玮看着这些钱财不动心。
他又哪里知道,曹府早就在寇季身上下了注。
如今曹佾先是拿到了万象楼的份子,又拿到了城外正在营造的纺织作坊的份子。
万象楼的份子值不值钱,已经不需要多说。
汴京城里但凡对钱财贪心的人,背地里都算过万象楼每一年的盈利。
知道万象楼有多赚钱。
城外的纺织作坊,规模庞大,用的又是不用花钱的流民,不赚钱那才奇怪。
单是万象楼、纺织作坊的份子,就已经让曹府吃的饱饱的了。
曹玮又岂会跟寇季撕破脸面,冲进交子铺去跟其他人厮杀。
虽说曹佾如今赚的钱,不会入曹府的府库,但那仍旧是曹府的钱。
曹玮、高处恭二人心中各有盘算,二人站在哪儿没有在多言。
站了许久。
高处恭猛然瞪大眼,低声骂了一句,“这个棒槌……”
曹玮循声望去,就看到了一个纨绔子,领着一棒子狗腿子,冲进了交子铺里。
他也暗骂了一句。
“确实是个棒槌……”
冲进交子铺的那个纨绔子。
他们二人也认识,是石府二房次子石孝孙。
其父是石守信的次子西平郡公石保吉,其母是太祖次女晋国大长公主。
依靠祖辈的蒙荫,混了一个西京左藏库使的闲差,领着一份俸禄。
平日里在汴京城里厮混,是个有名的浪荡子。
这厮也是跋扈惯了,见到了海量的钱财,就收不住自己的手,连人家跟脚也不探查清楚,就赤膊上阵,往进闯。
他不是棒槌,谁是棒槌?
石孝孙进了交子铺,钱乐主动迎上前,笑呵呵的问道:“客官可是要存钱?”
石孝孙大大咧咧的道:“你们东家呢?本公子有大生意要跟你们东家商量。”
钱乐一愣,上下打量了一番石孝孙,再看了一眼石孝孙背后那些飞扬跋扈的狗腿子们,顿时猜到了此人是来闹事的。
他也没道出身份充大头,而是笑眯眯的道:“我们东家在三楼,我找人带你上去。”
“那还不快点?!”
石孝孙大声催促。
钱乐让人带着石孝孙上了二楼。
到了二楼楼梯口,守在楼梯口的侍卫们拦下了石孝孙。
“你不能上去!”
侍卫们冷冷的开口。
石孝孙讥笑道:“这汴京城里,就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识相的给我滚开,不然我就让人把你们扔出去。”
“让他上来。”
寇季从三楼楼梯口伸出了一个脑袋,笑眯眯的吩咐了一句。
石孝孙带人进了交子铺,寇季、赵祯二人看得清清楚楚。
也猜到了这厮是来闹事的。
所以寇季特地让人放他上来,准备给他一个惊喜。
石孝孙瞧见了寇季,微微一愣,但却并没有惧怕寇季。
他可是正经八百的皇亲国戚,没必要惧怕寇季。
而且他母亲还活着,纵然他闹出了多大动静,有他母亲护着,谁也处置不了他。
石孝孙冲着侍卫们冷哼了几声,迈步上了楼梯。
他身后的狗腿子却被拦在了楼梯口。
他对狗腿子们吩咐了一声,“你们就在此处待着,少爷我也是有身份的人,这交子铺的东家,不敢拿我怎样。”
说完这话,石孝孙丢下了狗腿子们,继续攀着楼梯向上。
一边走,一边质问寇季,“你是交子铺的东家?”
寇季笑眯眯的道:“算是……但不是大东家……”
第0350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你不是交子铺的大东家?”
石孝孙有些意外。
以寇季的身份,出来做生意,还能主动让出大东家位置,那么大东家的身份必然不一般。
能在身份上压寇季一头的,必然是龙子龙孙。
跟寇季交好的龙子龙孙到不多。
以前石孝孙从潘夙口中听见过,寇季跟赵允初关系不错。
那么交子铺的大东家,很有可能是赵允初那个小屁孩。
若是赵允初的话,他倒是不怕。
寇季见石孝孙脚下的步子有些缓慢,就知道他心中正在揣测交子铺背后大东家的身份,他笑眯眯的道:“我们大东家就在楼上,你上来见见就知道了。”
石孝孙一听这话,嚷嚷道:“上就上,谁怕谁……”
赵允初是龙孙,他还是龙外孙呢。
石孝孙攀着楼梯上了三楼,伸长了脖子一瞧,瞧见了坐在窗前的那道身影以后,猛然一愣。
紧接着膝盖一软,差点没从楼梯上栽下去。
他迈腿就想跑……
寇季在关键时候拽住了石孝孙,硬生生把他拽到了三楼正中。
“见了官家就想跑,官家见不得人吗?”
寇季拽着已经腿软的石孝孙笑嘻嘻的问。
石孝孙看向寇季,一脸哀求。
埋怨的话,他一句话都不想说,也没那个心思。
他现在就想跑。
陈琳冷哼一声,喝斥道:“见了官家,还不施礼?宫里教的规矩,你都忘了?”
石孝孙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臣石孝孙参见官家……”
不等赵祯开口,他就急忙辩解道:“臣就是好奇,上来看看……臣绝对没有见了您就跑的意思……臣只是……只是今日出门的时候忘记了洗漱,害怕触怒了官家的龙颜……”
石孝孙为了免遭责罚,连这种蹩脚的借口都搬出来了。
“哈哈哈……”
寇季一瞬间笑出了声。
他也不想笑,但实在憋不住。
陈琳恶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
赵祯倒是没有像寇季一样开怀大笑,他可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除非忍不住,不然不会放声大笑。
但他终究还是笑了,只是没出声。
他对石孝孙吩咐道:“朕瞧着楼下有很多人想见见朕这个交子铺的东家,朕一会儿躲在暗处,你招呼他们一起上来。
朕想见见他们,告诉他们一声,朕是交子铺的大东家。
免得他们惦记朕的钱财。”
石孝孙听到这话,如丧考妣。
这可是坑人的事情啊。
他刚栽进了坑里,怎么可能拉别人进来呢?
但,官家口谕,他敢不遵从吗?
“臣遵旨!”
石孝孙恭敬的答应了一声。
赵祯目光在楼下的那些文武勋贵们身上盘桓了一二,缓缓起身。
陈琳差人搬着椅子,换了个地方,让赵祯坐下。
赵祯坐定以后,寇季搬了个椅子,坐了过去。
二人注视着石孝孙走到了窗前。
石孝孙为了吸引更多的人上来,充分的发会了自己的表演天分。
他先是朗声大笑了几声,吸引了楼下一些人的注意力,然后再表现出一脸喜色。
随后假装发现了楼下的人看着他,赶忙关上窗户。
他回过身,就看到赵祯、寇季二人愣愣的看着他。
赵祯、寇季二人对视了一眼,放声大笑。
徒留下石孝孙苦着脸站在那儿,像是死了爹一样。
楼下的那些文武勋贵见此,那还忍得住。
瞧石孝孙的神色,摆明了占到了大便宜。
他们若是去迟了,恐怕连汤都喝不着。
于是乎,一群人争先恐后涌进了交子铺。
唯有王钦若、李谘、高处恭等人没动。
先下手为强固然能占取先机,但他们更喜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在没有彻底弄清楚交子铺的底细之前,他们绝不会冒然动手。
一群人冲进了交子铺,犹如之前的石孝孙一样,过了两关,攀上了三楼。
只不过迎接的人,从寇季,换成了石孝孙。
一个个在见到了坐在三楼里悠然饮茶的寇季、赵祯二人后,傻傻的愣在原地。
赵祯、寇季二人,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
他们冲着石孝孙怒目相向,在陈琳的喝斥声中,乖乖向赵祯施礼。
一会儿工夫,三楼占满了人。
除了赵祯、寇季二人外,其余人规规矩矩的站在哪儿,一动也不敢动。
石孝孙看着那些陪在他身边的官员、纨绔们,心情一瞬间好了许多。
坑人的感觉……
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小爽。
一份痛苦,让一群人分担,似乎轻松了不少。
赵祯瞥了那些官员、纨绔们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骂人吧?
不知道该骂什么。
惩罚吧?
不知道是该打还是该杀。
他怕自己处置的重了,百官们在朝堂上找他麻烦。
于是乎,他把处置这些官员、纨绔们的权力,交给了寇季。
寇季得到了赵祯的授意,干咳了一声,缓缓起身,在众人注视下,笑道:“诸位……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赵祯闻言,差点没笑出声。
陈琳嘴角抽搐了一下,了寇季一眼。
站在三楼的一众纨绔们、官员们,有种抓狂的冲动。
寇季笑道:“我难得说一次玩笑话,你们都不知道笑一下?”
众人心里在骂娘,脸上却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寇季满意的点点头,道:“诸位到一字交子铺的目的,不需要我明说,诸位心里也清楚。庆幸的是,诸位并没有把话说出来,也没有做出什么令人误会的事情。
那么此事就有了几分回旋的余地。”
众人闻言,齐齐点头,勉强给了寇季几分好脸色。
寇季笑着又道:“只是这交子铺最大的东家,终究是官家。诸位不经通禀,冒然闯入,又冲撞了官家,惩处你们一二,你们认吧?”
“认!”
“认!认!认!”
“……”
一众纨绔、官员,齐齐开口。
寇季点点头,笑道:“那就好……官家的交子铺,刚刚开张,生意难免有些萧条。诸位就做一个表率,存个一年俸禄在交子铺,四年以后再取回,如何?”
此话一出。
众人脸上神色各异。
他们很想冲寇季咆哮一声。
姓寇的,你看着窗外那堆积如山的铜钱,摸着良心说话……
寇季见众人脸色难看,不愿意出声,就看向了赵祯。
赵祯会意,轻哼了一声。
众人浑身一震。
立马张口答应了寇季的条件。
寇季满意的点点头,请众人到一旁……站着。
寇季回到赵祯身旁坐下,坐定以后,赵祯看向了寇季。
他有些不明白寇季让这些纨绔子弟和官员们往交子铺存钱的意图。
依照惯例,要么罚俸,要么打板子。
让他们存一年俸禄,存四年,是重是轻,赵祯还辨别不清。
寇季知道赵祯心中疑惑,因为他并没有跟赵祯讲过他要处罚这些人的方式。
寇季低声对赵祯解释道:“他们这些人品阶大多不高,在从八品到正六品之间,每年的俸禄加各种贴补,在五百贯到一千贯左右。
他们这些人的存钱存到交子铺,四年下来,收取的保管费,大概在一贯左右。
但是借他们的钱生钱,四年下来,能赚到他们存钱的两成。”
寇季给了一个极其保守的数字。
赵祯算学倒是过关,他目光环视了一下石孝孙等人,大致估算了一下他们的俸禄加起来有多少,然后再估算了一下两成是多少。
算完以后,他心里大概有了一个数字。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激动,对寇季笑道:“朕赚到钱了?”
寇季点点头。
赵祯脸上的笑意更浓。
只是目光落在了石孝孙等人身上,见他们盯着自己看,顿时脸一沉,轻喝道:“转过头去!”
石孝孙等人赶忙转过头。
赵祯于不再掩饰自己的笑意。
虽然他估算出的那个数字,跟他在奏折上看到的那些钱财数字有着天壤之别。
但是他自己赚到的第一笔钱,哪怕数目再小,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只是他脸上的笑意并没有挂多久,就被人打断了。
一个粗鲁的声音,在一楼响起,声音直接传到了二楼。
“巡检司巡检,所有人都给本官出来!”
赵祯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三楼的其他人齐齐一愣。
随后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一楼望去,哪怕看不见他们也要看。
他们很想知道,究竟是巡检司的那位英雄,如此豪迈?
赵祯的兴致被打断了,心里有些恼怒。
但是他并没有表露。
然而,他身旁的陈琳,却看出了他的心思。
陈琳不等赵祯吩咐,就迈着无声的步子,悄然下了三楼。
少顷。
一个满脸胡子的汉子,就被他捏着脖颈后的皮肉,拽了上来。
满脸胡子的汉子,见到了赵祯以后,吓了脸色发白,浑身哆嗦。
陈琳刚放开他,他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官……官……官家……”
“啪!”
陈琳一个巴掌就抽在了满脸胡子的汉子脸上,冷哼一声,“不懂规矩……”
满脸胡子的汉子,嘴角流着血,浑身颤抖着,道:“臣参见官家……”
赵祯见此人如此不堪,有些不愿意看到他。
他对陈琳摆摆手,陈琳把人带了下去。
三楼的众人见陈琳带走了那满脸胡子的汉子,心里齐齐送了一口气。
他们在庆幸。
庆幸他们没有学那个满脸胡子的汉子的做派,进了交子铺以后就亮出身份大喊大叫。
不然,有可能被陈琳带走的就是他们。
他们中间不乏皇亲国戚,他们知道陈琳手段的恐怖。
……
交子铺外。
王钦若、李谘、高处恭此刻一脸骇然。
先后数波人进了交子铺,都如同泥牛入海,不见踪影。
这让他们意识到了,交子铺的东家,恐怕不只是寇季那么简单。
毕竟,刚才进去的人当中,不乏皇亲国戚。
寇季纵然不怕他们,但也没资格把人扣下。
就在他们暗中猜测交子铺背后的东家的真正的身份的时候。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小跑着到了王钦若面前,低声道:“老爷,寇太师出宫了……”
王钦若眉头一挑。
“嗯?”
小厮继续说道:“往这边来了。”
王钦若闻言,脸色一变,猛然瞪起眼,往交子铺的三楼瞥了一眼,果断转身。
“回府!”
李谘见此一愣,他暗中分析了一下小厮刚才所说的两句话,脸色也跟着一变,快速的跟上了王钦若的步伐,离开了交子铺所在的街道。
他二人的动静,自然瞒不过高处恭。
高处恭见他二人走了,一脸疑惑。
曹玮却二话不说,拔腿就走。
高处恭赶忙呼唤道:“贤弟?”
曹玮脚下一顿,犹豫再三,背对着高处恭道:“交子铺的东家,没人惹得起。”
丢下了这句话,曹玮再也没多说一个字,迈步离开了。
高处恭愣在了原地,愕然的自语道:“汴京城还有我们惹不起……”
话说了一半,他就明白了曹玮话里的意思。
他暗自心惊着,跺脚道:“寇府的小兔崽子坏透了,差点挖了个坑,把我埋了。”
“快走走走……回府!”
他急促的催促着身边的仆人们,逃离了此地。
在他们走了以后没多久,寇准坐着轿子就到了交子铺门前。
下了轿子,抬头瞧了一眼交子铺的招牌,老脸一黑,迈步进了交子铺。
他一入交子铺,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他身上了。
见到了他身上那一身紫的发亮的官服以后,没人敢跟他搭话。
他左右瞧了一眼,瞧见了守在楼梯口的便宜装扮的御前卫以后,黑着脸一路上了三楼。
三楼的众人听到了楼梯上有响动,齐齐往了过去。
他们以为又有不怕死的上来找茬。
只是当寇准的面孔露出来以后,三楼所有人脸色一变,包括赵祯。
寇准瞪着虎目环伺了一遍,见到了寇季、赵祯以后,脸上浮现出一丝怒容。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对那些官员、纨绔们,喝斥了一声,“滚……”
那些官员、纨绔们,如同见到了猫的耗子,灰溜溜的逃离了交子铺三楼。
寇准等到那些人走完以后,先对赵祯一礼,然后黑着脸道:“官家,您怎么可以到这种地方来?”
赵祯起身,有些尴尬的笑道:“朕……随便转转……”
“嗯?!”
寇准瞪起眼。
赵祯赶忙向寇季递去了一个求救的眼神。
寇季见此,上前一步,对寇准拱手道:“见过祖父,祖父,官家……”
“滚!”
“哦!”
寇准冷喝了一声,寇季立马把剩下的话吞回了肚子里,给了赵祯一个我也救不了你的眼神。
赵祯苦笑一声,只能自己应对。
“太师……朕到这里,也没做什么。”
寇准沉着脸道:“官家出宫的时候,告诉老臣,您是要去巡视城外的流民安置之所。老臣以为您是想看一看民间疾苦。
却没想到,您居然回到了这交子铺,还闹出了那么大动静。”
第0351章 英雄迟暮
“动静……大吗?”
随着赵祯不断的成长,他逐渐的拥有了一个帝王该有的威压。
但即便如此,在面对寇准的时候,仍然有些发怵。
寇准瞪起眼,就准备开口质问赵祯。
不大嘛?
眼见赵祯有些发怵。
寇准略微挑了挑眉头,抚摸着胡须,暗中思索。
老夫有那么可怕吗?
赵祯露出了发怵的神色,寇准也不好继续指责赵祯,只能把怒火发泄在寇季身上。
“肯定是你小子出的主意,拉着官家捣鼓这商贾之道!”
寇准指着寇季大声咆哮。
寇准在宫里处理政务的时候,听到了资事堂内的内侍禀告,说是宫外发生了一件大事。
说是管勾工部公事寇季,在汴京城内开设了一家交子铺,运送了近千万贯入了交子铺。
听到这个消息,寇准心头一惊。
他到不是为那些钱财吃惊,而是意识到,寇季敢把这么多钱财明目张胆的运进汴京城,背后必有依仗。
近千万贯钱财运进汴京城,汴京城内的文武勋贵们必然盯上。
而朝中能镇压得住满朝文武勋贵的,唯有他跟赵祯两人。
他在宫里,那么赵祯就必然在交子铺。
正是因为他推测到了赵祯就在交子铺,所以才着急忙慌的赶出来。
也让王钦若、曹玮等人瞧出了苗头,提前离开。
赵祯见此,心里松了一口气,满脸同情的看向寇季。
寇季低着头,任由寇准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生怕寇准因此气出病来。
寇准不敢拿赵祯撒气,就把所有的邪火发在他身上,他自然瞧得出来。
所以他全当寇准在骂赵祯,左耳进,右耳出,一句也没听进去。
赵祯见寇准越骂越狠,一点停下的意思也没有,就忍不住开口劝诫。
虽说寇季刚才表现的极其不讲义气,但不代表他赵祯也可以不讲义气。
“太师,寇季也是为了我大宋,才被迫请朕出面,此事也不能怪他。”
寇准听到此话,缓缓住口,目光在赵祯、寇季二人身上来回扫了一眼,“借商贾之道为自己谋取私利,也是为了朝廷?”
面对寇准的质问,赵祯无法做答,只能注视着寇季。
寇季长叹一声,知道事已至此已经瞒不了寇准了,索性和盘托出。
寇季详细的给寇准讲解了一下交子铺的用途,以及交子铺铺开以后的规模,还有交子铺以后可能存储的钱财数量。
讲完以后,寇季一脸诚恳的道:“祖父,您说如此重要的一桩生意,敢交给那些商人去做吗?”
寇准、赵祯二人听完了寇季的讲述,一脸惊愕。
赵祯知道交子铺重要,但没想到这么重要。
寇准只当交子铺是一个寇季弄出来牟利的地方,却没料到交子铺铺设开以后,居然能左右整个大宋的钱财。
一时间二人的神色格外凝重。
寇准阴沉着脸道:“商人也配掌管如此重要的衙门?”
顿了顿,寇准补充道:“那些豪门大户也没资格。”
寇准一开口,一下子把交子铺拔高到了跟衙门等同的地步。
寇准心中必然生出了要把交子铺收回,交给朝廷掌管的心思。
寇季开口,戳破了寇准的心思,“官家、祖父,交子铺不适合交给朝廷掌管?”
“为何?”
寇准不悦的看向寇季。
寇准觉得,似交子铺这种牵连甚大的生意,理应由朝廷掌管。
如此才不会生出乱子。
寇季不得不办出他曾经用来说服陈琳的那套说辞,说服寇准。
说到最后,他郑重的道:“交子铺一旦交给了朝廷,若朝廷需要用钱,需要用大量钱财,国库不足以支撑,朝廷必然会增发交子,甚至超发交子,甚至把交子当成铜钱一样使用。
一旦引起了挤兑热潮,朝廷没有足够的钱财支应,必定失信于天下。
到时候轻则,交子沦为废纸,失去它诞生以后应有的用途。
重则,社稷难安。”
寇季所说的,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有活生生的例子可以借鉴。
比如明朝的宝钞,民国时期的金元卷……
寇准听到这话,皱起了眉头,一句话也没说,似乎在权衡利弊。
寇季瞥向了陈琳。
给了陈琳一个眼神。
陈琳会意,长叹了一声,略微上前几步,道:“寇公,寇季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交子最早出现在川蜀,由蜀中的几大商家掌控。
他们滥发交子,失信于百姓,被百姓群起而攻之。”
陈琳之所以帮着寇季说话,也是为了帮赵祯争利。
交子铺若是被朝廷掌管,赵祯的内库就别想见到一个铜钱。
更关键的是,他也不愿意看到交子铺纳入朝廷以后,被寇准或者刘娥掌握,平白的助长这二人的气焰和野心。
寇准听闻交子滥发,已经引起过了动乱,顿时眉头皱成了一团。
“交子铺如此麻烦,牵扯又这么多,那就停了好了。”
脱离掌控,又或者不便于掌控的东西,寇准都喜欢把它们扼杀在摇篮里。
这并不是寇准一个人的想法,几乎大部分的上位者,在处理事情的时候,都是这个想法。
寇季闻言,有些不乐意了。
我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把交子铺弄出来,若是你一句话给停了,那我岂不是白忙活了?
寇季果断开口道:“祖父,此举并不妥当。民间既然有人尝到了创办交子铺的甜头,必然不会轻易放弃。我们若是不创办一个交子铺,引导其走上正途,打压那些颇具野心的商人,交子必然会在那些商人们滥发下,成为朝廷的祸患。
况且,交子铺的创办,对朝廷而言,利远远大于弊。
就那此次洪水泛滥的事情来说。
仅仅是因为一个常平仓亏空,就差点让十数万黎民百姓,死于非命。
若不是因为保州军民及时送来粮食,帮朝廷解围,后过恐怕不堪设想。
汴京城尚且如此,那地方上呢?
地方上每逢大灾大难,死去的百姓数以万计,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赈灾不力的缘故。
又或者是地方上的官员,层层克扣灾民们的赈灾粮饷的缘故。
若是有了交子铺,那就不同了。
朝廷只需要将赈灾需要花费的钱财,交给交子铺。
派遣快马,拿着交子铺开具的交子,去当地交子铺直接提钱,用于赈灾。
可以避免中途的车马损耗,以及耽误的时间。
还能防止地方上的官员层层克扣。
不仅如此,一旦地方上赈灾的时候,缺少粮食,朝廷还可以委托各地的交子铺,从各地收粮,运送到受灾的地方。
一应军饷的发放,以及边疆军需的供应,也可以借助交子……”
寇季洋洋洒洒,给寇准讲解了许多交子的好处,从军政到民生,皆有涉猎。
他可不是慕崇等人,对交子的了解,还存在在表象上。
寇准听着寇季的讲解,越听眉头皱的越深。
寇准若是听不懂还好,偏偏寇季讲解的很直白,他也听懂了。
正是因为听懂了,他眉头才紧皱在一起,迟迟不能舒展。
寇季所说的那些交子铺的好处,他能够理解。
可一旦朝廷借用了交子铺做事,那么交子铺逐渐的会成为一个影响大宋方方面面的大衙门。
纵然交子铺中没有官员,交子铺内的管事、掌柜的等人的地位,也不输给衙门里的那些官员。
一旦交子铺铺设到了整个大宋,交子铺称之为外庭,也不为过。
更重要的是,一旦朝廷采用了交子铺做事,那么许多原有的理政方式、方法,将会被全面推翻。
朝廷必须重新拟定出新的理政方式方法。
这对寇准而言,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寇准理政多年,早已习惯了朝廷现有的理政方式,猛然的变换一套理政方式,他有些难以应对。
破旧迎新的魄力,并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寇准皱着眉头,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寇季、赵祯二人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盯着他。
赵祯接受新鲜事物的速度,远比寇准快。
足足一个时辰后。
寇准缓缓回神,目光落在了寇季、赵祯二人身上,神色格外复杂。
寇准没有再说一句话,长叹了一声,背负双手,略显苍凉的离开了交子铺的三楼。
赵祯看着寇准离去的背影,心里莫名的泛起了一丝酸楚,“太师这是……怎么了?”
寇季沉吟了一会儿,长叹了一声道:“老了……”
寇季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刚才的一席话,对寇准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让寇准心里久久难以平静。
寇准在得知了他可以借用交子这种新兴的东西,将施政变得更便捷以后,难免会生出一丝英雄迟暮的心思。
寇季看向赵祯,道:“你回宫去吧。回去帮我陪一陪我祖父。”
赵祯没有犹豫点点头。
寇准驱散了那些纨绔们、官员们,他们出去以后,一定会将交子铺的东家是赵祯的事情宣扬出去。
在赵祯没有主动撤出交子铺的份子之前,不会再有人到交子铺里找麻烦。
赵祯也无需继续待在这里。
寇季对赵祯拱拱手,“有劳了……”
赵祯点点头,在陈琳陪伴下,离开了交子铺。
交子铺里那些身穿便衣的御前卫,也跟随着赵祯悄然离开。
交子铺的存钱生意,并没有因为他们的离开,而停歇下来。
反而变得更加热闹。
一千贯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不是三两个时辰就能处理完的。
越来越多押送着钱财的车马到了交子铺前,让交子铺变得更繁华。
寇季却没心思再关注,他心里在担忧寇准,害怕寇准被他下的猛药给刺激的一蹶不振。
寇季在交子铺一直待到了傍晚,等所有的钱财全部存进了交子铺里以后,才悄然离开。
一千万贯钱财存入交子铺,将会吸引天下所有人的眼球,交子铺只要以后不作死,蓬勃发展是必然的。
慕崇有意在樊楼里举办一个庆功会,邀请寇季去,寇季委婉的拒绝了。
回到府里。
步入正堂,寇季一脸意外。
只见原本应该在宫里的寇准,正躺在正堂里的火盆前假寐。
寇季狐疑的步入了内堂,轻声呼唤,“祖父?”
在寇季的呼唤下,寇准缓缓睁开眼。
寇季疑问道:“祖父您不在宫里,怎么回府了?”
寇准面无表情的道:“在宫里待着难受……”
寇季一脸愕然。
寇准瞥了他一眼,哼哼道:“老夫自己有孙儿,还不需要旁人的孙儿忙前忙后安慰老夫。”
寇季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哑然失笑。
他原以为寇准是待在宫里不自在才回府的,却没料到,是得到了他叮嘱的赵祯,在宫里表现的太热切,让寇准有些受不住。
“祖父且稍等,我去弄些酒菜,咱们祖孙好好聊聊……”
寇季拱手一礼,退出了正堂。
到了厨房,吩咐了府上的厨娘准备了一些羊肉,切成了片,又用一些干货药材做了个汤底,送到了正堂。
没过多久,祖孙二人就在正堂里涮起了羊肉。
吃了几片羊肉,喝了一口温酒,寇准放下了筷子,盯着寇季疑问道:“你弄出那么一个怪物,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寇准心里不痛快归不痛快,但是对于交子铺的事情,仍旧上心。
寇季嚼着羊肉道:“交子可不是我弄出来的,而是川蜀的商人们弄出来的。
我只是比别人早发现了一步而已。”
“目的呢?”
寇准追问。
他不认为寇季会做一些没有目的的事情。
寇季没有隐瞒,坦言道:“目的是为了推广我工部的一些手艺。”
寇准瞪起眼,给了寇季一个你在戏耍老夫的眼神。
寇季解释道:“许多手艺诞生之初,并不被人们所重视。
一些于国有利的手艺,在诞生之初,大多都泯灭于众,直至消声灭迹。
有些手艺,那怕朝廷大力的推广,也无法让大宋上上下下的百姓们接受它们。
比如毕氏活字印刷术。
从朝廷推广出去至今,已经过了月余,可如今大宋朝内,只有我寇府有大规模的毕氏活字印刷作坊。
其余的印刷作坊中,仅有极少的一部分人在应用。
大部分人仍旧沿用着雕版印刷术。”
第0352章 祖孙夜话
“我打算借用交子,无偿或者有偿,借贷一部分钱出去,给那些有心以新手艺牟利的百姓们,借此推开工部研究出的新手艺。
让百姓们认可我们工部的技艺,从而影响整个大宋。
在借着工部对整个大宋的影响力,挤垮少府、将作两监,从而达到为工部收拢权力的目的。”
寇季没有任何隐瞒的向寇准讲出了心中所想。
交子铺的发展,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在没有相应的律法保障之前,交子铺还发展不到寇季之前跟寇准所说的规模。
而想要建立相应的律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所以交子铺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将会处在比较原始的状态。
跟后世的银行业,根本没办法相提并论。
寇季也没想过非要把交子铺变成银行。
他之所以非要举办交子铺,除了想正确的引导交子这个已经产生了的产物继续发现下去以外,更多的是为了借助交子之力,帮助工部争权。
寇准听完寇季的话,苍老的手抚摸着胡须,眉头略微皱了皱。
对于寇季将商人,称之为百姓,寇准觉得有些不妥。
在寇准心里,能够被称之为百姓的,只有耕农。
士农工商,有着明确的阶级划分。
最直观的就是户籍册。
但寇准并没有就此跟寇季理论,他更关注的仍旧是交子铺,“照你的说法,你举办交子铺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帮助工部争权?”
寇季笑着点头。
寇准皱眉道:“仅仅是为了帮工部争权的话,完全可以采用别的方式,为什么非要借助交子铺。交子铺若是真的发展到了你之前在交子铺所说的那种规模,那么交子铺的重要性,绝对不会输给朝中任何一个衙门。
甚至,许多衙门还需要借助交子铺,才能正常的运转。
掌控了交子铺,就等于掌控了朝廷的命脉。
朝中的各级衙门,会因为交子铺的存在,产生变革。
届时,产生的变数和矛盾,又由谁来处理?”
寇季淡然笑道:“交子铺想要发展到我之前说的规模,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有可能在数十年,甚至近百年中,都达不到我所说的那种规模。”
寇准听到这话,陷入到了沉思。
听寇季的意思,交子铺以后能发展到什么规模,似乎全凭他一心,由他掌控。
寇准思量了许久,盯着寇季道:“你掌控这么一条朝廷的命脉做什么?”
寇季开玩笑似的说道:“怕死,留着保命。”
寇准眉头一挑,一脸愕然。
“老夫还护不住你?”
寇季淡然笑道:“祖父现在护着我,自然万无一失。可以后呢?”
寇准脸色微微一变,质问道:“你在为以后铺路?”
寇季点点头。
他确实在为以后铺路,但交子铺不仅仅是用来保命,还有其他用途。
只是其他用途,告诉寇准也没有多大作用,还不如不说。
寇准不知道寇季心中所想,他见寇季点头,皱起眉头道:“你若是为以后铺路,完全没必要抛出交子铺这种怪物。老夫若亡故,还有李迪、王曾二人照应着你。”
寇季淡然笑道:“朝堂上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祖父当年第一次出任参知政事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会四起三落?”
寇准闻言一愣,长叹了一声道:“你说的也对……君心难测……”
寇准看向寇季道:“你既然打算用交子铺保命,老夫也就不再过问交子铺的事情。”
寇季有些意外的道:“祖父,您今日在交子铺的时候,可不是这般表现啊?”
言外之意,在询问寇准,为何变化如此之大。
他又哪里知道,今日他在交子铺内的一番言语,着实把寇准打击的不轻。
寇准失魂落魄的回到宫里以后,一个人坐在资事堂内待了很久。
直到赵祯回到宫里,拉扯着他,非要跟他一起用膳的时候,看到了赵祯吃的那些东西的时候,他才想起了一些快被他遗忘了的事情。
赵祯吃的那些东西,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甚至比刘娥、李太妃等人吃的东西要差一些。
倒不是有人在轻怠他,而是他此前为了拔出体内的丹毒,吃习惯了那些东西。
寇准借着赵祯吃的那些东西,想起了丹毒。
也想起了寇季是一个天授之人。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寇季弄出交子铺这么个怪物,很有可能是得到了上天的警示,在提前准备什么。
关于寇季是天授之人的事情,是他最先发现的,他也是唯一一个知道的人。
但他最先遗忘的,恰恰也是这件事。
他也不是可以的选择了遗忘这件事。
而是他处理的政务多了,劳累的时间长了,开始有意无意的在遗忘一些东西。
此事他没有跟任何人讲过,也没有任何人知道。
眼见寇季眼巴巴的在盯着自己,等待一个答案,寇准就淡淡的道:“老夫当时有些糊涂,忘了你小子做事,向来都是走一步看三步。
你小子既然敢把交子铺弄出来,必然有所谋划。
如今听你小子这么一说,显然是有所谋划。
既然交子铺的发展,你小子能够掌控,那老夫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顿了顿,寇准又大大咧咧的道:“你若有本事,等老夫死了,爬到参知政事的位置上,借着自己的手段,将我大宋变得繁荣昌盛。
若是有本事收回燕云十六州,老夫必然拽着先帝的胡须,让他瞧瞧。
他们父子办不成的事情,咱们祖孙办成了。”
寇季一脸愕然,盯着寇准,低声道:“祖父,这话可有些逾越了……”
寇准撇撇嘴,不屑的道:“老夫那个时候都死了,还用顾忌其他?”
寇季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寇准说了几句玩笑话,瞥向寇季道:“不过你小子今天弄出的动静可不小,还拉着官家一起操持贱业。到了明日,满朝文武少不了弹劾你和官家。
尤其是你,将会被满朝文武弹劾的体无完肤。”
寇季侧头问寇准,“祖父会听从他们的弹劾,处置我?”
寇准翻了个白眼道:“李迪、王曾二人才出了汴京城没几日,就杀的人头滚滚的。核准斩首的奏折,老夫都批复不完,哪有心思搭理他们。”
寇季失声笑道:“既然如此,我还怕什么?”
寇准闻言,了寇季一眼,道:“老夫怎么有你这么个孙儿。”
寇季哈哈大笑道:“现在想换,已经来不及了……”
寇准一愣,失声笑了,指了指寇季,却没有言语。
笑了一会儿后,寇准收起了笑意,对寇季道:“你倒是轻松了,不过官家就没那么轻松了。”
寇季淡然笑道:“官家是交子铺的大东家,交子铺若是获利,他是最大的受益者。他占据了最大的利益,自然就要忍受最大的麻烦。”
寇准白了寇季一眼,没有继续再跟寇季讨论这个问题。
虽说寇季的说法有些无赖,但确实在理。
而且此次满朝文武弹劾赵祯,对赵祯而言,也是一个磨练。
若赵祯顶住了满朝文武的弹劾,以后在朝堂上,就是他压着满朝文武。
若是赵祯顶不住满朝文武的弹劾,以后在朝堂上,就是满朝文武压着他。
君臣博弈,就从这一刻开始。
在这场博弈中,只要满朝文武不欺压赵祯太甚,寇准不打算出手。
他有心考校一下,在言传身教之下,赵祯到底学到了他几分本事。
揭过了赵祯和交子铺牵连的话头。
寇准又问道:“据老夫所知,交子铺中尚有蜀中的三个商人的份子。以后交子铺若是做大,这三个商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寇季淡然笑道:“猪养肥了,杀了就是。”
寇准一愣,咧嘴笑了,满意的点点头。
他之所以问出这个问题,就是害怕寇季到了关键的时候,生出妇人之仁,以至于陷入到了泥潭里,拔不出来。
如今听到了寇季的回答,他也就放心了不少。
至于慕崇三人的性命,寇准完全没有在意。
在没有足够身份的情况下,掌控了自己不该掌控的钱财、权力,就是在找死。
既然是找死,杀了就杀了,没什么好犹豫的。
祖孙二人又在正堂里聊了一些家常。
直到深夜的时候,寇季才离开了正堂。
寇准却没有回到卧房睡下,而是坐着轿子入宫了。
他之所以从宫里回到寇府,一是为了找寇季给他解惑,借此化解自己心中的郁闷之气;二是为了跟寇季团聚一番,在寇季身上找一点儿家的温暖。
此后几日。
在寇准的叮嘱下,寇季并没有去上朝。
继续往返于城外的流民安置之所和城里的交子铺。
城外的流民安置之所,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建设。
城里的交子铺,在一千万贯钱财造势下,成功的吸引了一大波的人,到交子铺里了解情况。
其中商人居多。
当商人们了解到了交子铺在江宁府、川府两地,皆设有交子铺以后,兴奋不已。
当商人们了解到,在汴京城存储的钱财,可以拿着交子铺的交子,去江宁府、川府两地的交子铺取出的时候,商人们更加兴奋。
对于那微乎其微的保管费,商人们根本不在乎。
他们第一时间存储了一笔钱,进入到交子铺内,然后派人拿着交子,快马加鞭的赶往江宁府、川府两地核实交子的用途。
一旦他们核实了存进汴京城内交子铺的钱财,可以在江宁府、川府两地,如数取出的时候,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手里流动的钱财,存进交子铺。
因为有了交子铺的便利,他们在往返江宁府、川府、汴京城三地做生意的时候,就会省去很多麻烦。
单单是一路上运送钱财所需要花费的开支,就能节省一大笔。
更别提防盗、防抢一类的麻烦。
除了商人们以外,汴京城里的豪门大户、百姓们,相继也出现在交子铺里存钱。
豪门大户、百姓们,存钱,不是真的存钱。
而是选择先把钱存进去,再取出来,如此往复,借此来测试交子铺的信誉。
又或者是贪恋交子铺里发行的宋钱的精美,借此把手里那些脏乎乎的钱换成新钱。
交子铺在顺利的发展着。
交子铺的大东家赵祯,却显得有些头疼。
诚如寇准所料。
满朝文武在交子铺开张的第一日,见识到了交子铺海量的存钱以后,就惦记上了交子铺。
当他们得知了交子铺的大东家是赵祯以后,就知道自己没办法贪图交子铺的钱财。
于是他们决定,合起伙喷赵祯。
逼迫赵祯撤出交子铺里的份子,然后等交子铺没了赵祯护佑以后,在一拥而上,把交子铺吞个一干二净。
于是乎。
在交子铺开张的第二日。
一封封奏疏递进了宫里,汴京城但凡有资格给内庭递上奏疏的,几乎都选择了弹劾赵祯。
直言,赵祯身为官家,不该与民争利。
直言,封桩库乃是国器,不该借给商人们使用。
等等等等。
凡是能跟赵祯、交子铺扯上关系的,都在满朝文武弹劾之列。
满朝文武不仅给宫里递奏疏,还当庭质问赵祯,一个接着一个,大有一副,赵祯不服软,他们不罢休的架势。
仅仅两日,赵祯就有些扛不住了,背地里召见了寇季。
皇宫里。
距离资事堂不远处的偏殿。
赵祯踱着步子,在偏殿里烦躁的来回走动。
陈琳弓着腰,站在殿内的柱子旁。
寇季躬身站在赵祯面前。
赵祯踱步了许久,看向寇季问道:“寇季,你说说,朕该怎么办?朕若顺着满朝文武的意思,朕心里不痛快。朕要是不顺着他们的心思,他们没完没了的在朝堂上说,朕的脑袋都快被他们吵炸了。”
寇季沉吟道:“官家可以让他们闭嘴啊。”
赵祯听到这话,脚下一顿,脸色一苦,道:“太师有这个威严,可朕没有啊。朕要是能镇得住满朝文武,还能任由他们在朕耳边叨唠两日。”
赵祯也算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满朝文武心中的分量。
第0353章 赵祯也有小脾气
寇季思量了一下,问道:“官家是打算向满朝文武服软,还是打算就此抵抗下去?”
赵祯眼中闪过一道坚定的神色,狠声道:“朕没有跟他们服软的打算。朕不仅不想服软,还想打他们板子,让他们统统给朕闭嘴,吵的朕头疼。”
寇季听到这话,心里放心了不少。
他还真怕赵祯如史书上记载的那般,在面对满朝文武逼迫的时候,轻易低头。
寇季看着赵祯,低声笑道:“官家既然头疼,那就休息几日就好了啊。”
赵祯闻言,苦着脸,嘟囔道:“朕应付那些朝臣们的弹劾,都应付不过来,哪还有时间休息。”
寇季自然而然的道:“可官家您休息了以后,不就不用听满朝文武的弹劾了吗?也就没人在您耳边唠叨了啊?”
赵祯愣了愣,眼珠子一转,惊声道:“你是想让朕……罢朝?”
“不行吗?”
寇季笑问。
赵祯背负双手,做思量状,道:“行倒是行,朝政有太师处理,朕就算不上朝,朝堂也乱不了……”
思量再三,赵祯看向寇季,沉声道:“只是朕逃离了朝堂,朝臣们会不会觉得朕软弱,好欺负。”
寇季解释道:“官家如今年幼,又没有亲政,面对满朝文武的刁难,避其锋芒,那是明智之举。怎么会被人看成软弱呢?”
赵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你说的对……可朕总觉得,就这么窝囊的缩在寝宫里,心里有些不痛快。”
寇季咧嘴笑道:“满朝文武不许官家与民争利,官家也可以不许他们与民争利啊?”
赵祯眼前一亮,道:“朕记得,向先生曾经给朕授课的时候说过,朝中不少官员,背地里都经营着大大小小的生意。”
赵祯双手从背后抽回,合在一起,搓了搓,兴奋的道:“那咱们能不能用之前惩治贪官的办法,惩治一下那些吵的朕头疼的家伙?”
寇季眉头一挑,脸色古怪。
赵祯这是学坏了啊?
见寇季神色不对,赵祯脸上兴奋的神色收敛了一二,心中有些失落的道:“不行吗?”
寇季思量道:“也不是不行,只是一个办法用两次,满朝文武以后必定生出戒备之心,再想用的时候,可就难了。”
赵祯脸上重新浮现出了兴奋之色,“以后再说以后的话,先惩治了这帮吵的朕头疼的家伙们再说。”
见赵祯非要惩治朝中的官员,大有一副,不惩治他们,心里就不会舒服的意思。
寇季道:“官家既然非要惩治他们,那臣就给官家说说?”
赵祯笑容灿烂的点头。
寇季沉吟道:“此次弹劾官家的朝臣颇多,官家若是想全部惩治他们,恐怕不容易。惩治的官员太多,他们反而会弹劾的更凶猛。
所以官家应当挑一两个家中生意做的大的,弹劾官家弹劾最凶的,惩治一二。
借着他们,杀鸡儆猴。
满朝文武看到了他们的惨剧,也会收敛一二。”
赵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思量了一会儿后,拍手道:“就照你说的办。”
“陈琳?”
“奴婢在!”
“去给朕查查,查查朝堂上弹劾朕最凶的官员,背地里有没有做生意,做的什么生意……挑一两个有猫腻的报给朕。”
“奴婢遵旨。”
“……”
陈琳出了偏殿。
赵祯拉着寇季,二人在殿里一起商量着如何坑人的法子。
商量了一个时辰左右,商量出了具体的谋划以后,寇季在赵祯兴奋的神色中,拱了拱手,退出了偏殿。
刚出现在偏殿门外,就听见陈琳阴测测的声音响起,“你越来越像一个谗臣了……”
寇季斜眼看向他,“你在指责我进谗言?”
陈琳冷哼道:“难道不是吗?”
寇季摊开双手,认真的道:“我所说的一切,皆是按照官家的心思来的。”
陈琳撇撇嘴,道:“丁谓当年也是这般。”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道:“你以为我愿意跟官家说这些啊?但凡你有点本事,又或者官家能从其他人口中知道对付满朝文武的办法,也用不着问我。”
陈琳瞬间瞪起眼,咬牙切齿的道:“你在埋怨咱家无能?”
寇季瞥了陈琳一眼,哼哼道:“难道不是吗?”
陈琳恼怒的道:“咱家只是一个宦官,宦官不该妄议朝政!”
寇季不屑的道:“前有王继恩,后有周怀正,外加上一个郭槐,没少议论朝政。”
陈琳满脸怒容的道:“他们岂能跟咱家相提并论。”
寇季哼哼了两声,不再搭理陈琳,背负双手离开了皇宫。
寇季离开了皇宫的次日。
赵祯在满朝文武的弹劾声中,恼怒的甩了甩袖子,离开了垂拱殿。
从那日起,一连三日。
赵祯也没上朝。
对外宣称,感染了风寒,需要卧床静养几日。
满朝文武知道此事以后,一片哗然。
寇准借此训斥了他们一番。
扬言他们联手欺负年幼的官家,有些过分。
满朝文武在寇准喝斥下,纷纷认错。
出了皇宫以后,就赶紧派人去打探消息,看看赵祯是不是真的病了。
然而,打探到的消息,让他们有些无语。
赵祯没病,而是借故罢朝了。
他们对此充满了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赵祯病没病,他自己说了算。
有资格前往寝宫里查探赵祯是不是真病的,只有寇准、李迪、王曾三人。
其余人等,需要赵祯召见,又或者寇准三人引领,才有资格面见赵祯。
所以赵祯只要一直称病不出,满朝文武就奈何不得他。
满朝文武见没办法继续喷赵祯,就调转枪头,开始喷起了寇季。
寇季倒也光棍。
在满朝文武喷的最激烈的时候,孤身上朝,面对满朝文武的弹劾,丢下了一句话。
“诸位拿官不与民争利,弹劾我?可诸位在背地里,也没少做生意啊?怎么就不见诸位弹劾自己呢?合着诸位府上做生意就行,我寇府就不行?
诸位是觉得我寇府好欺负?
诸位若是不让我寇府做生意,不让我寇府与民争利,也好说。
只要朝廷授予我查处天下商户的权力,清查清楚诸位府上背后的生意,将它们一一关闭以后。
我自会关闭寇府门下的生意。”
寇季一席话,怼的满朝文武哑口无言。
寇季也不再搭理他们,安安心心的搭理交子铺、搭理城外的流民安置之所。
满朝文武自此,再也没弹劾寇季。
赵祯在寇季怼过了满朝文武,七日以后,再次出现在了垂拱殿。
面对满朝文武的弹劾,他当场指出了朝中一些官员背地里做生意的事情,并且指出了他们借着职权的便利,官商勾结,谋取暴利的罪证。
寇准也没有客气。
在得知了有人官商勾结,谋取暴利的时候,果断下令刑部严查此事。
查证属实了以后,交给了大理寺审问。
自此以后,满朝文武弹劾赵祯的声音小了许多。
赵祯也轻松了许多。
交子铺的事情,自此也就告一段落。
虽说那些不死心的文武勋贵,见弹劾赵祯、寇季不成,背地里给交子铺使了不少绊子,企图借此整垮交子铺。
但都被寇季一一化解。
文武勋贵们用尽了手段,也没能整垮交子铺。
眼见那些核实了江宁府、川府两地的交子铺可以兑换交子的商人们,将大量钱财存入交子铺以后,他们心一横,也效仿一字交子铺,开设了其他交子铺。
寇季见到了其他交子铺开张以后,才彻底放下了心。
那些文武勋贵们既然选择了开设交子铺,那么以后就不会再刻意找一字交子铺的麻烦了。
至于那些文武勋贵们开设的交子铺,会不会抢一字交子铺的生意,寇季根本没想过。
以皇家的信誉,以及他寇季的头脑,若是还能让那些文武勋贵们开设的交子铺把生意抢去,那他就别做交子铺了。
交子铺的事情尘埃落定以后,城外流民们营造的第一处纺织作坊,也彻底完工。
寇季邀请了陪着李迪、王曾二人处理了许久贪官污吏,刚刚返回汴京城的刘亨、曹佾二人,以及慕崇三人,一同赶往城外,去为第一处纺织作坊落成庆贺。
一行乘着马车,带着随从,共有数十人,出了汴京城。
刚出了汴京城,一片一片的雪花,缓缓落下。
雪花很小,触手即溶。
落到地上以后,瞬间就化成了一滴水。
寇季掀开了马车的帘子,伸出手,感受着雪花触手的冰凉,感慨道:“下雪了?”
刘亨裹紧了身上的大氅,抵御着从马车车窗里涌进来的寒风,侧着头往外打量了一眼,淡淡的道:“雪太小,落不住。”
寇季点点头,放下了马车的帘子,对着外面赶车的马车夫吩咐了一声,让他赶着车继续前行。
然后他坐稳当以后,对刘亨笑道:“民间有句俗语,叫做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炊饼睡。今年汴京城闹了秋洪,许多百姓流离失所,许多庄稼也被洪水淹没。
这雪要是下厚一点,润了地,明年开春以后,百姓们种下了粮食,到了秋天,肯定有一个好收成。”
刘亨赞同的点点头。
抱着暖手炉的曹佾,却大摇起头,“可不敢下的太厚,下的太厚了,闹了白灾,也不是好事。”
寇季瞥了曹佾一眼,埋怨道:“净说丧气话……”
曹佾仰起头,看着寇季,认真的道:“我说的可不是丧气话,而是大实话。你没有跟着李公、王公二人出去,根本就不知道我大宋常平仓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十个常平仓中,能有四个空的,三个半满,三个满仓。
而仓里堆着的粮食,不是陈粮,就是发了霉的霉粮。
更有甚者,一半是沙土,一半是粮。
汴京城里一场水患,已经把开封府,以及开封府周边的各州府的陈粮消耗的七七八八了。
若是在闹一场白灾,那汴京城就真乱了。”
刘亨在一旁点头道:“我跟随王公、李公外出半个月,抓住的奸商多达数百,查出他们倒卖的粮食,超过了两百多万担。
王公对那些奸商和贪官出奇的狠辣,一口气杀了个干净。
虽说那些奸商和贪官们被惩处了,震慑住了朝野上下。
朝廷也借着抄家灭族,收获了一大批的金银财宝。
但粮食却没追回来多少,所以汴京城要是真闹白灾的话,必然生乱。”
寇季听完二人的话,沉吟道:“既然如此,朝廷就应该想方设法,从其他各处调集粮食入京才行。纵然汴京城冬日里不闹白灾,没有足够的粮食支应,也是一桩祸事。
一旦大河结冰,大雪封路,各地的粮食若是运不进汴京城,一样会出乱子。”
刘亨、曹佾闻言,皆是一愣。
二人以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寇季。
寇季上下的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又不自觉的抚摸了一下脸颊,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
他疑神疑鬼的问道:“怎么了?”
刘亨长叹了一声,感慨道:“你说刚才那番话的时候,像极了王公。”
曹佾点头道:“王公在京兆府查处常平仓的时候,说过同样的话。”
二人对视了一眼。
刘亨赞叹道:“四哥,你越来越有一副朝中重臣的样子了。”
寇季一脸愕然的道:“是吗?”
刘亨、曹佾齐齐点头。
寇季愣了愣,失声笑道:“你们两个在调校我?还想不想赚钱了?”
刘亨、曹佾二人赶忙道:“想!”
虽说他二人如今有钱有权。
可钱这个东西,谁会嫌弃多呢?
自从寇季运送了一千万贯钱在汴京城里招摇了一番后。
汴京城里的所有人,对钱有了新的认知。
如今各家豪门大户,一口气拿不出一千万贯铜钱的,都不好意思自称自己是豪门。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些豪门大户变得更加贪婪。
刘亨、曹佾二人虽然刚回到汴京城不久,但多多少少受到了一些府上其他人的影响。
三人说说笑笑间,到了流民安置之所。
陈敬、王田升等人,领着流民;毕领着工部官员,以及工匠。
齐齐聚拢在流民安置之所的大道上,等候寇季一行到来。
第0354章 大作坊
寇季一行下了马车,冷风卷着点点雪星,打在脸上,有些微冷。
陈敬、王田升等人带着那些在寒风中冻的打哆嗦的流民们,齐齐向寇季等人施礼。
毕领着工部官员们和工匠们,裹着厚厚的皮袄,向寇季等人施礼。
寇季在他们施礼过后,紧紧拽着身上的大氅道:“让百姓们先回屋舍里歇着,眼下这个天气,冻坏了可不好医治。”
陈敬、王田升等人闻言,没有多言,回身吩咐流民们先回屋舍内歇着。
每一间屋舍内,皆塑有泥质的炉子,炉子挨着墙边,墙上掏出一个洞,塑上烟囱,一路通到房顶。
炉子一旦烧着,屋舍内就暖洋洋的,还不需要担心烟熏火燎。
流民们没有太多御寒的衣物,待在屋舍里,才不会被冻着。
流民们听到了寇季的吩咐,也没有多待,三五成群的回到了自己的屋舍内。
寇季从流民们安置到了城外以后,时不时就在流民安置之所晃荡,大多流民都认识他,也知道他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
他们也知道,寇季开了口,就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
打发了流民回到屋舍内歇着以后,寇季让陈敬带着他们一行人,到了新营造好的纺织作坊前。
一丈高的青石墙,在流民安置之所内十分耀眼。
木料、砖瓦搭建的屋顶,呈现人字形,压在石墙上,看着很坚实牢固。
长约十二丈,看着像是一段坚实的城墙,多过像是两间作坊。
石头和石头之间的空隙,被人用铁圈刮的很干净,砌垒屋顶的时候滴落在墙面上的泥水,也被人清洗的一干二净。
若不是那浅白的缝隙提醒着众人,那是一面墙的话,众人会把那石墙当成一面是壁。
庄户人出身的流民们,干起活,一如既往的踏实、细腻。
刘亨瞧着那石墙,一个劲的吧嗒嘴,直恨不得拉着城外的这些流民进入汴京城,把刘府推倒重建一番。
曹佾盯着石墙感叹道:“四哥,您这那是营造作坊,分明是营造了一座堡垒。”
寇季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瞎说……纺织作坊营造好以后,那是要用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若是以土木营造,要不了十几年就会出现崩塌的情况,到时候还不是得继续营造。
与其一次次的营造,还不如一步到位。”
刘亨赞同的点头道:“四哥说的对,这纺织作坊营造好以后,那可是要用许久的。我们兄弟虽然是纺织作坊的东家,可我们却没那么多闲时间,帮着纺织作坊一次次的营造。”
众人中,唯有慕崇三人的神色比较复杂。
营造纺织作坊的石料可是他们出的。
寇季三人倒是痛快了,可他们三人却在里面砸了不少钱。
“进去瞧瞧……”
陈敬见寇季等人对他们营造的作坊很满意,脸上笑容灿烂的邀请着。
寇季点点头,领着众人踏着青石铺成的小道,一路越过了两重环形水道,到了作坊前。
作坊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纺线作坊,一个是织布作坊。
寇季一行人先到的是纺线作坊。
作坊内有一众妇人。
门外站着一老一少,两个匠人,一个人扛着梯子,一个人端着朱漆。
寇季瞧着那一老一少两个匠人,略微一愣,道:“这是做什么?”
王田升凑上前,笑呵呵的道:“咱们的作坊要开工,总得想个办法讨个彩头不是?学生就想着,是否可以借用画龙点睛的传说,给作坊点红,预祝我们作坊开工以后,红红火火。”
说话间,王田升指了指作坊门上的顶部。
寇季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就看到了作坊门顶上,有一块青石上,阴刻着两个字。
甲,线……
甲是排序。
古人排序,皆以甲乙丙丁等论。
线是作坊的用途。
用于区别于纺线作坊和织布作坊。
寇季瞧着那两个阴刻的字,就知道了门口一老一少两个人手里的梯子、朱漆做什么用。
寇季还没有开口,孟惟仲就皱眉道:“纺织作坊里,最忌见红。”
众人闻言一愣。
王田升脸上的笑容一僵。
寇季淡然笑道:“百无禁忌……更何况,纺织作坊里真要是忌红的话,那你们的丝织作坊里,岂不是不能出红绸了?”
孟惟仲一愣,赶忙道:“是在下失言了……”
寇季笑了笑,没再说话。
一行人进了纺线作坊。
作坊里的妇人们齐齐施礼。
为首的是几个年长的妇人,她们远比其他的妇人穿戴的要好,对慕崇三人也显得很亲近。
显然,她们几个妇人,皆是慕崇等人从川蜀调过来的纺织高手。
寇季等人进了作坊,一个年迈的妇人,领着他们参观了一下作坊。
作坊里摆满了三锭脚踏纺车,摆放的像是一个教室。
七八架三锭脚踏纺车,背西面东,其余的三锭脚踏纺车,背东面西。
一些麻、毛等物,已经搁置在了纺车边上。
看一些纺车上已经搭上了线,想必是已经教授过纺线。
寇季等人在作坊里盘桓了一圈,吩咐妇人们开始纺线,让众人观看一下。
那几个从川蜀请来的纺织高手,当即坐进了那七八架背西面东的纺车里。
其余的妇人羞答答的坐进了其他的纺车里,开始纺线。
吧嗒吧嗒的脚踏声响起。
妇人们开始操纵着三锭脚踏纺车纺线。
片刻以后,纺线的声音,连成了一片,声声悦耳。
陈敬等人听着那越来的纺线声,笑容灿烂。
慕崇、钱乐、孟惟仲、刘亨、曹佾等人听着那悦耳的纺线声,稍稍有一些震撼。
如此大规模,如此齐整的纺线,他们从没有见过,也闻所未闻。
虽说产出的布料可能会很单一,但是产量却会直线提升。
寇季目光在那些妇人们身上停留了许久,笑着对陈敬等人道:“稍后我会派府上的管事过来,从她们中间挑选几个激灵的,担任管事。
到了明年开春,就开始给她们算工钱。”
陈敬、王田升等人闻言,笑眯眯的点点头。
那些妇人们闻言以后,激动的不能自已,手上又勤快了几分。
寇季又带着众人去了织布的作坊里巡视了一圈。
织布作坊里的情况,跟纺线作坊里大同小异。
让寇季意外的是,纺织的妇人们似乎在作坊没有落成之前,就已经开始跟着川蜀过来的纺织高手们开始纺织了,所以当寇季在织布作坊里巡视的时候,看到了不少已经纺成了的麻线、毛线,还有一节节挂在织布机上的布料。
毛、麻纺织的布料,比丝织的布料差的不止一星半点。
但并不影响它们的销量。
相比起丝绸,麻、毛布料需求量更大。
陈敬带着寇季巡视织布作坊的时候,告诉寇季,再过几日,第一批的布料就要出来了。
“只要毛、麻足够,赶在年节之前,咱们就能纺织出不少的布料。要是能趁着年节发卖出去,您几位就能大赚一笔。”
陈敬有些欢喜的说。
寇季笑道:“毛、麻的问题,不需要担心。但是前几批出来的布料,不能发卖出去。得留着给这里的百姓们做衣裳。
我希望,咱们的布料在发卖之前,这里的百姓们每个人都能有一身完整的御寒的衣裳。”
陈敬、王田升等人闻言,对寇季深深一礼。
刘亨、曹佾、慕崇等人,对于寇季的决定,并没有多少异议。
有投入,才有产出。
流民们若是吃不饱、穿不暖,就不可能用心的给他们干活。
巡视完了纺织作坊以后。
众人到了作坊外。
随着寇季一声令下,刘亨、曹佾二人带来的一车爆竹,被挑在了杆子上齐齐点燃。
劈里啪啦的爆竹声,响彻了这一片天地。
流民们纷纷从屋舍内探出脑袋,伸长了脖子观看。
那一声声爆竹声,似乎有法力一样,驱散了笼罩在他们心头多日的阴翳,以及水患带给他们的伤害。
他们一些人脸上,流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一些老人们,抚摸着乖乖缩在自己怀里的孩童们,低声呢喃着,“崽儿,我们有家了……”
点燃了爆竹。
守在两间大作坊前的匠人们,搭着梯子上去,帮作坊门顶上的两个字,描上了红。
寇季当场下令,杀猪宰羊,让营地里内的百姓们纷纷跟着乐呵乐呵。
猪羊不多,能吃到肉的人,少之又少,但是每人分一碗带着肉丝的汤,还是很容易的。
百姓们捧着那热乎乎的肉汤,一边小心的吸溜着,一边乐呵呵的笑着。
寇季等人围成了一圈,每个人端着一碗堆满了肉的汤碗,瞧着那些百姓们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心里觉得暖洋洋的。
慕崇盯着碗里的肉,哭笑不得的道:“平日里这样的东西,摆在我面前,我碰都不会碰,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觉得它们特别香甜。”
刘亨嚼着仅有少量的盐,油油腻腻的羊肉,认真的点点头。
寇季笑着点点头,招来了一个在他们身旁不远处,盯着他们碗里的肉流口水的小家伙。
小家伙也不怕生,见到寇季摆手叫他,就直愣愣的走到了寇季面前,流着两行清鼻,仰着冻的红扑扑的脸蛋,流着口水,盯着寇季碗里的肉。
寇季是多大的官,在座的这些人的身份有多高贵,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寇季碗里的肉是真香。
他很想咬一口。
一口就好……
寇季从碗里挑出了一块瘦肉疙瘩,递给了小家伙。
小家伙没接寇季手里的筷子,而是快速的从寇季筷子上,撸下了肉块,迅速的往嘴里塞。
“慢点吃……”
“慢点吃……”
寇季小声的提醒。
小家伙却似没听见,大口大口的啃着手里的肉。
直到把手里的肉啃干净了,又仰起脸,看向了寇季手里的肉碗。
小家伙虽然贪吃,但是很守规矩。
寇季不给他,他一点儿抢夺的架势也没有。
寇季却没有再给小家伙肉吃,而是低声笑道:“你许久没见油水了,不敢多吃,吃多了容易滑肠……”
小家伙歪着脑袋盯着寇季,思索了很久,也没想清楚滑肠是啥。
但他通过寇季的话分析出,大致是对身体不好的意思。
小家伙沉吟了一下,盯着寇季,道:“能不能再给我一块,我想拿给囡囡吃……”
似乎怕寇季不给,他板起了流着鼻涕的小脸,认真的道:“等我长大了,养了羊,我还一整只给你。”
寇季一愣。
慕崇等人却放声大笑。
钱乐更是捧腹大笑道:“这个买卖不亏……”
寇季直接把手里的肉碗塞给了小家伙,笑道:“好……我等你长大了,还一整只羊给我。”
小家伙抱着肉碗,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然后转过身,抱着肉碗跑了。
有了寇季带头,刘亨、慕崇等人也相继招来了在他们不远处的小家伙们,把肉碗递给了他们。
寇季一声散光了碗里的肉以后。
陈敬、王田升等人盯着寇季等人道:“您几位,真的跟我们之前见到的官员、商贾都不一样。”
寇季等人对视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寇季对王田升道:“等雪停了以后,作坊继续营造作坊,要营造够足够妇人们做工的作坊。在营造作坊的同时,还得分出一批人,去营造几个大火炉,这种火炉区别于其他的火炉,具体的由我府上的匠人们负责。
此外,你们几个人再找一些百姓当中的手艺人,一起营造一些屋舍。
把这里的孩子们都收拢起来,教他们读书识字。
我记得百姓们当中有不少读书人。
教孩子们读书的先生,就可以从他们中间挑选。”
陈敬、王田升等人闻言一愣,王田升惊愕的道:“寇工部,您要建私塾?让这里的孩子们都读书?”
寇季疑问道:“不行吗?”
王田升赶忙摆手道:“不是不行……只是这里的孩子,足足有四五万人。除去那些女娃,男娃娃也有两三万。
两三万的娃娃,可不是一座私塾就能安置的下的。”
第0355章 赵元俨找上门
陈敬等人齐齐点头。
寇季淡然道:“一座私塾安置不下,那就多兴建几座。这里的孩子们不论男女,皆可以去读书,不论男女。不需要为书本的问题操心,先生的束也不用管,我等自会料理。”
陈敬等人一脸惊愕的盯着寇季。
以为寇季在跟他们开玩笑。
刘亨等人也一脸愕然的看向寇季,以为寇季得了失心疯。
寇季在他们注视下,继续说道:“书本所需要的花费,雇佣先生所需要的花费,寇府可以先垫付。等到纺织作坊有了盈利以后,可以从中扣除。”
一行人见寇季不像是在开玩笑,更加惊愕。
陈敬激动的起身,向寇季施礼道:“寇工部对草民等人真是恩同再造。草民等人纵然是死,恐怕也难报答您的恩情。”
王田升等人起身,纷纷表态。
直言寇季是他们的大恩人。
寇季却没把他们的恭维记在心上。
他让陈敬等人营造私塾,并不含任何算计,纯粹是见百姓们当中的那些孩子荒废着,怪难受的,所以才让他们营造私塾,让那些孩子们去读书。
陈敬、刘亨等人却不知道寇季的心思。
陈敬以为寇季是单纯的怜悯那些孩子,刘亨等人以为寇季有什么算计。
陈敬等人恭维的话说完以后,王田升迟疑道:“寇工部,供娃娃们读书,花费巨大,那些女娃娃们……”
他话还没说完,寇季就摆手道:“女娃娃们纵然不需要学习多高深的学问,识一些字总是好的。识字的女娃娃,走到哪儿,都比不识字的女娃娃要好。”
王田升闻言,没再开口。
寇季的话倒是没错。
识字的娃娃们,不论男女,走出门以后,总比那些不识字的娃娃们吃得开。
虽说要多花一些钱财,但花的又不是他王田升的。
寇季都不计较,他计较什么?
决定了此事以后,陈敬、王田升等人,借着百姓们喝汤的时候,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百姓们。
百姓们一个个激动的不能自已。
若不是寇季带着刘亨等人逃离了北城门外,估计百姓们会齐齐向他叩头谢恩。
一两个人向寇季叩头谢恩,寇季可以不在乎。
可十数万流民向他叩头,那乐子就大了。
寇季一行人逃回了汴京城以后,鹅毛般的大雪,飘飘洒洒的落了下来,落在了地上,一片白茫茫的。
一行人在城内的一座酒肆里,做了个空闲的位置,躲避了一下风雪。
酒肆里。
慕崇疑惑的盯着寇季,问道:“寇工部,您下了那么大本钱,供那些百姓们的孩子们读书,为了什么?”
钱乐乐呵呵的笑道:“还能为了什么……寇工部在积德行善呗。”
孟惟仲冷喝了一声,“你懂个屁……”
钱乐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孟惟仲喝斥了钱乐一句以后,懒得搭理他,而是一脸深沉的看着寇季道:“我猜测寇工部之所以花大本钱供那些百姓们的孩子们读书,是为了留住他们,让他们在汴京城外落地生根。
如今城外的纺织作坊已经建成了一部分,已经开始有所产出,其后其他的纺织作坊建成以后,产出会更多。
虽说寇工部将前面的几批布料,许给了百姓们做衣裳。
可是以纺织作坊如今的规模,赶在年节的前,不仅能够纺织出足够那些百姓们添置衣物的布料,同时还能纺织出一大批可以用于发卖的布料。
年后,纺织作坊里将会产出更多的布料给我们发卖。
到那个时候,就是我们赚钱的时候。
可那些百姓终究是耕农,若是到了明年开春的时候,朝廷重新把他们的土地发还给他们,他们其中一部分人一定会返乡去种地。
一些人种完了地,可能还会回来。
但一些人会留在乡下,想方设法的苟活下去。
真正愿意留在城外帮我们做事的百姓,恐怕不会太多。
但是营造了私塾以后,那就不同了,届时那些百姓即便回去了,也舍不得把孩子带回去,到时候仍旧会回来,帮我们做事。
这就是寇工部的高明之处。”
孟惟仲说完这番话以后,其他人一脸愕然的看向寇季,没料到寇季算计这么深。
就连寇季自己也有些发愣。
他没料到,自己随手做的一件事,居然能被如此解读。
眼见慕崇等人看着自己,寇季思量了一下,点点头,承认了孟惟仲这个说法。
慕崇等人看着寇季的目光里,充满了敬佩。
寇季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一行人在酒肆里待到了雪小了一些,然后就各自回府了。
此后。
大雪夹杂着小雪,断断续续下了三日。
寇季等人议论过的白灾,并没有发生。
寇季让寇忠从府上挑选了几个管事,派到了城外的纺织作坊,帮着城外的纺织作坊,建立起一定的管理制度。
寇季自己则在府上当咸鱼。
一直到了十二月初。
一个不速之客,进入到了寇府,求见寇季。
寇季得到寇忠通禀以后,一脸疑惑的到了府里的偏厅,见到了久违的一位佳人。
苏蝉儿。
许久不见苏蝉儿,她身上少了一些风尘气息,身上多了一些端庄典雅。
见到了寇季以后,再无此前的咬牙切齿、咄咄逼人,反而恬静淡雅的施礼。
“小女子苏蝉儿,见过寇公子。”
寇季打量着苏蝉儿,请她坐下以后,有些意外的道:“这可不像是你啊!”
苏蝉儿屈腿坐在椅子上,淡然笑道:“小女子跟公子有一年未曾谋面,这一年中,小女子经历了不少,自然成熟的一些。”
寇季似笑非笑的道:“是真的成熟了,还是被你背后的那位主子,调教成了这般?”
苏蝉儿眼中闪过一道温怒,嘴上却温声细语的道:“我们东家身份高贵,还请寇公子莫要非议他。”
寇季失声笑道:“他身份高贵,与我何干?他还能管到我头上。”
苏蝉儿轻哼了一声,不愿意继续跟寇季在这个话题上扯下去。
她在赵元俨的帮助下,掌管了万花楼已经一年多了,平日里见惯了达官贵人,在跟那些达官贵人们周旋的时候,性子也跟着磨砺的平和稳重了不少。
如今的她,即便是被人当着面羞辱,也能笑脸迎人,心中也能保持平静如水。
可在面对寇季的时候,寇季总能三言两语,挑起她心头的怒火。
苏蝉儿盯着寇季,沉声道:“小女子此番过来找公子,是因为我们东家,有事想跟公子相商。”
寇季闻言一愣,盯着苏蝉儿道:“他自己不打算出面?”
苏蝉儿淡然道:“我们东家想小女子代替他,先跟公子谈。若是谈不妥,再由他出面。”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对苏蝉儿道:“那你回去吧。直接让你们东家出来跟我谈。”
苏蝉儿一愣,胸中涌现出一股怒气,怒气冲冲的瞪着寇季。
寇季对她怒气冲冲的神色视而不见,淡然的道:“你们东家明知道你跟我谈,有可能谈不妥,居然不自己出面,反而还让你跟我谈。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他有闲时间做这种事情,我可没有。”
寇季端起了桌上的茶杯,淡然的道:“寇忠,送客。”
苏蝉儿猛然起身,恼怒的道:“我们东家那是有身份的人,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寇季瞥向苏蝉儿,对着进入到了偏厅里,准备请苏蝉儿出去的寇忠摆了摆手。
寇忠躬身站在一旁。
寇季盯着苏蝉儿,冷笑道:“你们东家是有身份的人?难道我就没有身份?他是身份高贵,但是他一天没坐上那个位置,就没有资格对我吆五喝六的。
你回去告诉他,以后别在我面前摆架子。
他如果想谈什么,让他自己来找我。
他若自己不肯出面,那么什么也不用谈。”
“寇忠!轰出去!”
寇忠答应了一声,拽着苏蝉儿往门外走去。
苏蝉儿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她近一年多,出现在那些达官贵人府上,那个对她不是以礼相待,似寇季这么跋扈的,她只见过寇季这么一个。
苏蝉儿被寇忠拽着,对寇季低吼道:“我们东家的地位,早已今非昔比。你如此轻待我们东家,迟早有你好受的。”
寇季冷笑了一声,没有搭理苏蝉儿,而是对已经拽着苏蝉儿出了偏厅的寇忠吩咐道:“以后这一类的阿猫阿狗,就别放进府里来了。
我寇府又不是孤独园,不是谁想进来就能进来的。”
寇忠听到这话答应了一声。
苏蝉儿听到这话,浑身气的直哆嗦。
寇季等到寇忠拖着苏蝉儿离开以后,坐在偏厅里现如沉思。
按道理说,赵元俨如今正在为自己的大业拼命的谋划,不应该找上自己才对。
他拉拢了王钦若,还拉拢了李谘。
王钦若的投靠,让他在朝堂上有了智囊和舌头。
李谘的投靠,让他在朝堂上拥有了一些权柄。
他借着李谘,抢夺了本应该属于刘娥掌管的三司。
如今三司、吏部在手,掌管了全天下官员的升迁调度。
他应该借着三司、吏部,尽可能的扩大自己的战果才对。
找上了自己,又是作何?
寇季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到赵元俨找他的目的。
难道赵元俨要拉拢他们祖孙,投靠自己?
那是不是有些痴心妄想了?
寇准死忠于赵光义、赵恒父子,不可能背叛幼主。
他跟赵祯交情莫逆,也不可能背叛赵祯。
寇季不相信,赵元俨会看不透这些。
纵然赵元俨看不透,他的智囊王钦若也应该看得透。
寇季想不通赵元俨找自己的目的,也就不再多想。
他缓缓起身,回到了四君园里,去陪着向嫣。
寇季在府上又陪了向嫣一日。
翌日。
寇季准备出门去城外的流民安置之所看看。
城外的流民安置之所,如今除了在营造纺织作坊外,先后又开始营造起了锻铁作坊,以及私塾。
锻铁作坊远比纺织作坊要重要,寇季后面要帮工部争权,离不开锻铁作坊的支持。
所以他必须经常抽时间去看看。
寇季坐着马车刚出了巷子口,就被一个面无表情的壮汉拦下。
寇季皱了皱眉头,依照壮汉所指,让府上的马车夫驾着马车,到了外城的一座别院处。
然后他让驾车的马车夫先赶着马车回去,他自己在壮汉的引领下,进入到了别院内。
在别院内的一座暖房里,见到了正躺在软榻上歇息的赵元俨。
暖房里的地火龙烧的红彤彤的,赵元俨只穿着一袭单衣,侧躺在软榻上。
见到了寇季进门以后,也没有开口,只是摆了摆手,让一个宦官给寇季搬了一个凳子,让寇季坐下。
寇季眯着眼,静静的看着赵元俨在哪儿装腔作势。
从头到尾也没有开口。
许久以后。
赵元俨见寇季不开口,哼哼了两声,淡然道:“寇季,见到本王为何不施礼?”
寇季淡淡的道:“王爷有话尽管讲,下官还有许多政务要忙。”
赵元俨微微眯起眼,盯着寇季,冷声道:“寇季,你如此跟本王说话,是打算跟本王撕破脸皮吗?你做的那些坏事,桩桩件件,本王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你就不怕本王上书弹奏你?”
寇季翻了个白眼,他觉得赵元俨这话说的很白痴。
弹劾他有用的话?
还能轮得到赵元俨?
就算赵元俨把他做过的那些坏事全部揭穿,又能如何?
寇季此前所做的一切,不是针对丁谓的,就是针对刘娥的。
如今丁谓被斩,刘娥自囚寝宫。
获利最大的是满朝文武。
朝廷真要是拿那些事情问罪寇季,那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寇季的帮凶。
更何况,寇准如今坐镇内庭,掌控天下权柄,怎么可能看着寇季出事?
赵元俨见寇季丝毫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眼中闪过一道怒色,他见寇季面对自己的威胁,丝毫没有慌张,于是乎声厉惧色的喝斥。
“寇季,你真当本王奈何不得你吗?”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没有……王爷乃是天皇贵胄,王爷说话,下官自然得听着。”
第0356章 交易?
寇季嘴里说着软化,赵元俨却没看到寇季有任何服软的样子。
赵元俨心中恼怒,准备张嘴训斥寇季,可话到了嘴边,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他找寇季过来,是有目的的。
断然不能因为愤怒,气走寇季,让自己的目的落空。
赵元俨恶狠狠的瞪了寇季两眼,冷哼了一声,道:“本王此番过来是有事情要找你商谈。”
寇季自然知道赵元俨有事找自己,不然他之前不可能派遣苏蝉儿到寇府。
寇季淡淡的道:“王爷但讲无妨。”
赵元俨盯着寇季,沉声道:“本王想问你要两样东西,但本王不会白要,本王会敷出相应的报酬。”
寇季眉头一挑,道:“王爷想要什么?”
赵元俨见寇季没有一口拒绝,脸色温和了不少,道:“先不急说本王要什么,本王先跟你说说本王的报酬。”
寇季略微一愣,沉吟着点点头。
赵元俨坐起身,盯着寇季道:“本王可以给你看一看先帝一流给本王的诏书。”
寇季听到这话,心头一动。
赵恒临死的时候赐给了赵元俨一道诏书的事情,寇季知道。
寇季还曾经推测过诏书的内容。
只是他终究没有看过那一道诏书,不知道诏书上的内容,跟他推测的诏书内容有多少出入。
虽说赵恒死了以后,他的诏书用处就没多大了。
但如今朝堂上的大部分文武大臣,皆是赵恒遗留下来的。
赵祯还没有亲政,还没有培养出自己的亲信,所以赵恒的诏书仍旧有些作用。
所以寇季对赵元俨给出的这个报酬,有点心动。
赵元俨见寇季沉默不语,就猜测到了寇季有些心动,于是乎他继续说道:“本王还可以告诉你两个秘密,关于太后的两个秘密。”
“太后的秘密?”
寇季微微愣了一下,一脸愕然。
赵元俨的话虽然简短,可是话里面所包含的信息,却非常多。
寇季很容易通过赵元俨的话推测出,刘娥在自囚寝宫以后,并没有放弃权力,似乎还在背地里谋划着,准备反复。
反复的时机,很有可能就是寇准卸任总摄国政和平章事的时候。
一想到这里,寇季猛然看向赵元俨,沉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赵元俨见寇季上钩,会心一笑,道:“本王要的东西,你轻而易举就能拿出来。”
寇季微微眯起眼,道:“所以……你到底要什么?”
赵元俨肯拿三个秘密做交换,相信他要的东西,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赵元俨笑道:“印刷交子用的东西,还有制作新钱用的模子……”
寇季双眼一张,心头一跳,快速的分析者赵元俨要交子模板和铸钱模板的用意。
汴京城的诸多效仿一字交子铺建立的交子铺中,有赵元俨建立的交子铺。
虽然名义上借着王钦若的名头再做,但是深知赵元俨根脚的寇季知道,那交子铺必然是赵元俨的产业。
赵元俨惦记上了交子模板和铸钱模板,寇季倒是不意外。
一字交子铺,除了背靠赵祯,借用这皇家的信誉外,比其他交子铺强的,就是交子模板和铸钱模板。
也是这两套模板,奠定了一字交子铺超然的地位。
使其他交子铺,望尘莫及。
赵元俨要做大交子铺,必然要得到这两套模板。
不然他的交子铺,只能永远排在一字交子铺后面。
赵元俨见寇季陷入到了沉思当中,就笑着道:“本王不得不承认,你敛财的手段,天下无双。你创办的交子铺,敛财比抢财还快。
你仅仅用一张纸,就能让天下间的商人,把他们手里的钱财,送进一字交子铺。
一字交子铺,短短不到一个月,收取的存钱,就多达数十万贯。
长此以往,你一字交子铺的存钱,只怕会在极短的时间内,突破到一个极其恐怖的数字。”
顿了顿,赵元俨长叹一声,“本王当初若是知道,你有这等手段,就应该想方设法把你拢到府里。”
寇季缓缓回神,疑问道:“王爷是想借助印刷交子的东西,发展手里的交子铺?”
赵元俨没有隐瞒,缓缓点头。
寇季又道:“那王爷大可不必要铸钱的模子啊?一字交子铺用的新钱,之所以精美,那是因为在铸钱的时候,耗费了不少成本。
细细算下来,铸造一枚新钱的成本,远比融化了旧钱,再铸造成天圣通宝的代价要大。
所以在发行新钱的时候,不仅不会赚到钱,反而还会搭进去一些钱财。
王爷为何要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赵元俨听到这话,微微一愣,瞥了寇季一眼,淡然道:“本王既然要把交子铺,发展壮大,自然要借用一字交子铺的一切。
本王相信,你在创办一字交子铺的时候,用到的肯定是最好的东西。
所以本王全都要。”
寇季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的道:“此事下官还得回去思量一二,毕竟牵连甚广。下官若是私底下把这两样东西给了你。若是被人知道了,下官自己恐怕会惹上不小的麻烦。”
赵元俨目光落在寇季身上,打量着寇季,在辨别他话里的真假。
许久以后,他点点头道:“本王给你三日,三日之后,本王在此地等你。”
寇季点点头,起身拱了拱手,退出了暖房。
寇季一走,赵元俨目光一沉,他对身旁不远处的一张屏风道:“王爱卿觉得,寇季会答应吗?”
屏风后。
王钦若的声音缓缓响起,“回王爷,老臣也说不准。寇季此人做事,向来有章法,有谋略。他没有当场答应下来,怕是有别的心思,王爷还是要早做准备才好。”
赵元俨皱眉道:“一字交子铺铸造新钱的作坊,远在江陵,江陵又是本王皇兄的食邑。本王若是派人去取新钱铸造的模子,难保不被皇兄的人撞破。”
赵元俨说话间,挡在他和王钦若之间的屏风,被人缓缓推开。
王钦若对着床榻上的赵元俨拱了拱手,道:“楚王从不涉足朝堂,对朝中的纷争也视若无睹。整日里以养病为名,躲在府上不肯出府。
他府上还有能有能人?”
赵元俨摇头道:“本王的皇兄复爵位二十多年,攀附到他府上的能人义士不知凡几。他都没有留在府上听用,而是打发到了食邑去了。
他的食邑中藏龙卧虎,不得不防。”
王钦若闻言,若有所思,道:“没想到楚王这些年在背地里,竟然积攒了这么多力量,莫非他……”
赵元俨果断摇头道:“昔年,本王的皇兄对那皇位触手可及,尚不在意,如今就跟更别提了。他把那些攀附他的能人义士打发到食邑去,也是为了让他们能有一口饱饭吃,并没有其他用意。”
王钦若闻言,点点头,道:“如此就好……他若是有二心,我们的谋划,恐怕就会出现很多变数。”
顿了顿,王钦若看向赵元俨道:“既然不能派人去江陵,那么想要铸钱的模子,就只能从寇季身上入手。”
赵元俨长叹了一口气,道:“唯有如此……”
赵元俨、王钦若二人,张口闭口都是铸钱的模子,却对交子印刷的模板绝口不提。
显然,他们真正的目的是铸钱的模子。
虽然赵元俨从未显露出对铸钱模子的看重,但是寇季依然通过刚才跟他的对话,推断出一二。
从寇季进入到了暖房,到他离开暖房,赵元俨判若两人。
从最开始的声厉惧色的吓唬、威胁,到最后借着秘密,引诱他上钩,像极了套路。
赵元俨吓唬他、威胁他,以及在吓唬、威胁不成以后,表现出的无力感,像是在演戏。
像是在告诉寇季,他拿寇季无可奈何。
寇季可以放心的跟他做交易。
借此让寇季放松警惕,然后在跟寇季做交易的时候,隐藏自己真正的目的。
只是,他终究还是露出了破绽,被寇季瞧了个真切。
他对铸钱模子并没有表现出必须得到的**。
可是在他跟寇季谈话的末尾,他为了得到铸钱模子,说出的理由,有些牵强。
交子和铸钱可以相辅相成,如何发展,只有寇季知道,赵元俨却不知道。
可如今交子并没有发展到和铸钱相辅相成的局面上。
没有铸钱的帮助,交子铺也能徐徐发展。
赵元俨却非要说要套用一字交子铺的所有方式,必须要得到交子模板和铸钱模板,那就让寇季心中生出了一些疑虑。
更关键的是,寇季故意说,铸造新钱,花费远比朝廷铸造的铜钱要大,赵元俨却没有表现出失望,也没有退缩,依然要铸钱的模子。
那就说明,赵元俨有可能很在意铸钱模板。
他若是拿到了铸钱模板以后,有可能用到别的地方。
比如……少府监的铸钱署。
少府监是赵氏宗亲的自留地。
赵元俨作为赵氏大宗正,自然有资格代替赵氏宗亲,管理少府监,以及其辖下的铸钱署。
“是一字交子铺发行的新钱,让铸钱署感受到了威胁,影响到了他们在铸钱署中谋利,所以他们才想弄走铸钱的模子?还是他们打算借着新钱,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寇季出了赵元俨的别院以后,暗中揣测。
铸钱署是打算借着铸钱的模子,铸造出一批杂钱,毁掉新钱的信誉。
还是打算利用新钱,冲击天下间的铸钱作坊,借此收回天下间百姓们的铸钱权力,那就不得而知。
但借着新钱,影响铸钱署,却是寇季想要的。
寇季不仅想借着新钱影响铸钱署,还想用新钱,冲击铸钱署的权力,借此让朝廷罢黜了铸钱属,把铸钱的权力交给工部。
如今寇季的目的隐隐在达成。
赵元俨却想出来横插一杠子。
“呵……我岂能让你如意……”
寇季不屑的撇撇嘴,离开了别院所在的位置。
寇季虽然对赵元俨口中的秘密很心动,但是为了三个秘密,毁掉自己许久的谋划,有些得不偿失。
在外城的一座桥上,寇季找了两个跑腿的,赏了他们一人一片银叶子,让他们跑去寇府,帮自己叫一下寇府的马车夫。
此前他到了赵元俨的别院,之所以打发马车夫驾车回去,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万一他在赵元俨的别院里失踪了。
马车夫就是一个人证。
虽说赵元俨不会干出那么蠢的事情,可万一呢?
寇府的马车夫,在得到了跑腿的传信以后,驾着马车到了桥上,载上了寇季,直奔城外。
对于赵元俨提出的交易,寇季果断抛在了脑后。
到了城外以后。
寇季巡视了一下热火朝天的工地,勉励了几句百姓们,检查了一下营造的建筑的质量以后,折道回了汴京城。
在外城转悠了一圈,晃晃悠悠到了向府。
入冬以后。
向敏中偶感了一些风寒,加上身子骨比较弱,所以卧病在床。
寇季带着向嫣到向府里瞧过向敏中。
只是向嫣见了向敏中,向敏中躺在病榻上各种埋怨,埋怨向嫣肚子不争气,嫁给寇季这么久了,至今也没有怀上一个一男半女。
直言他临死之前,抱不上重外孙,死了也不会瞑目。
向敏中仗着自己年龄大了,快死了,各种胡话、昏话,都敢王处说。
愣是把向嫣说的,不敢在踏进向府的大门。
向嫣没办法在向敏中膝前尽孝,寇季偶尔就得过来转转。
他到了向府也不需要通传,跳下了马车以后,晃晃悠悠的就直奔向敏中的卧房。
刚在向敏中卧房门口露了个脸,向敏中就躺在床榻上一个劲的抱怨。
“你小子怎么又来了?”
寇季进了卧房,对床榻上的向敏中拱了拱手,对伺候在房里的向夫人,以及自己的岳母,躬身一礼。
然后才开口道:“您把嫣儿说的不敢进门,我只能过来代替嫣儿,向您尽孝啊。”
向敏中躺在床榻上,脸色有些泛白,他攥紧了拳头,捶打着床榻,恼怒的道:“老夫要你们尽孝有个屁用,你们谁能真心的对老夫孝顺?
老夫要重孙!重孙!”
第0357章 寇府忠仆
寇季就当没听见向敏中的话,入了房内,在向敏中的吵吵声中,观看了一下向敏中的神色,询问了一番向敏中的病情。
得知了向敏中一如往常,没有性命之忧以后,寇季在房里坐了会儿。
等到向敏中喊累了,他陪着向敏中聊了一些家常,然后起身拱了拱手,离开了。
刚出了向敏中的卧房,没走两步。
向夫人派遣身边的大丫鬟,捧着一个盒子,递到了寇季面前。
寇季接过了盒子,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就捂着嘴偷笑着跑开了。
寇季疑惑的打开了盒子,见里面放着一些纸张、药瓶,随意翻开了一张一看,脸色一黑。
上面赫然写着。
天灵观生子秘方……
不需要多看,也知道盒子里的其他纸张上面,皆写着类似的东西,那些药瓶里,八成装着什么能帮助生儿育女的秘药。
寇季将手里的纸张揉成了一团,扔进了盒子里,抱着盒子出了向府。
坐上了马车,一路往府里回去。
到了马行街口的时候,寇季准备找个僻静的地方丢掉手里的盒子的时候,一行人挡住了寇季的去路。
“寇贤弟?”
一声轻呼声在马车外响起。
寇季掀开了帘子,往外一瞧,见到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熟悉的是他的脸颊,陌生的是他的穿着。
那道身影见到了寇季,脸上流露出了无比的喜悦。
寇季意外的道:“安兄?”
挡住寇季去路的,正是青塘安子罗。
安子罗一着一身皮甲,戴着青塘人独有的毡帽,腰间配着弯刀,看着十分英武。
安子罗见到了寇季,十分欢喜,他也不等寇季邀请,吩咐了身后的那些青塘军卒在马车后面跟着,他攀上了马车,进入到了马车内,出现在了寇季对面。
安子罗在寇季愣神的时候,给了寇季一个大大的拥抱。
松开了寇季以后,安子罗笑着道:“寇贤弟,昔日一别,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两载。再次相见,你已经成为了大宋国的管勾工部主事了。”
面对热情的安子罗,寇季有些不适应,但他仍旧笑道:“瞧安兄的装扮,安兄如今在青塘的地位恐怕也不低吧?”
安子罗笑容灿烂的单手锤胸,对着皇宫的方向略微一礼,“承蒙大宋皇帝陛下厚爱,允许我族赞普,册封我为游击将军。”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游击将军,明显是大宋的叫法。
想必安子罗在角厮帐下,另有官职。
毕竟,大宋对青塘赞普角厮的册封并不高,所以角厮也不可能给帐下的统兵将领们太高的册封。
当然了,这只是青塘的官员到了大宋才如此。
人家在青塘的时候,自有自己的一套官爵体系和规矩。
寇季对安子罗笑道:“安兄能得到朝廷的重视,让朝廷下旨,准许晋升到游击将军,可喜可贺。”
安子罗笑容灿烂的道:“这可是我昔日在西夏战场上,奋勇搏杀,得来的。”
寇季笑着点点头,问道:“安兄此番到汴京城来,所为何事?”
安子罗闻言,正色道:“奉我族赞普之命,前来向大宋进献牛羊。”
寇季一愣,笑了。
又到了一年年末,各藩属国,确实也该到大宋来打秋风……进贡了。
寇季笑道:“贵族赞普,能派遣你遣来进献牛羊,想必贵族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已经平定了吧?”
寇季指的不愉快的事情,是在青塘帮助大宋攻打西夏的时候,青塘论逋温逋奇叛乱一事。
安子罗可是角厮的心腹,角厮若有生命之忧,安子罗绝不可能出现在大宋。
寇季提到了青塘论逋温逋奇,安子罗脸色就一冷。
他咬牙切齿的道:“温逋奇就是一个鼠辈,他趁着我率兵去攻打西夏的时候,连合那些心怀叵测的族人叛乱,将我族赞普囚置井中,差点害死了我族赞普。
可惜他空有野心,却没有足够的实力。
他知道我带兵回援,就亲自率领兵马前来剿灭我。
却没料到我妹妹在他走后,率领着我族勇士救出了赞普。
他与我在邈川,被我打的狼狈逃窜。
等我族赞普组织了兵力,前来围剿他的时候,他只能率领着残部逃跑。
我在河湟一带,跟这个鼠辈周旋了大半年,才将其阵斩于马下。”
自此青塘一统,角厮成为青塘真正意义上的王。
安子罗并没有说出这句话,这句话是寇季听完了安子罗的讲述以后,在心里默默补充的。
寇季开口感慨道:“安兄能除此恶贼,实属不易啊。”
安子罗认真的点头。
寇季邀请了安子罗共乘马车到了寇府,入了府,坐定以后,寇季让寇忠准备一桌酒菜,请安子罗畅饮了一番。
二人一边聊着,一边诉说着他们阔别的这两年中,发生的种种。
随着深入攀谈,寇季发现,安子罗似乎对种世衡非常敬佩。
在他提到西夏战事的时候,句句不离种世衡。
寇季默默的将此事记在了心间,以后若能利用的话,少不了利用一番。
安子罗此次前来见寇季,倒没有什么诉求,只是找寇季这个曾经帮助过青塘的好兄弟,叙叙旧。
二人一直喝到了傍晚,寇季才送了微醺的安子罗离开。
安子罗走后,寇季刚回到了正堂,寇忠就出现在了他身边。
“小少爷……”
寇季疑问道:“怎么了?”
寇忠递给了寇季一张羊皮。
寇季拿过了羊皮,瞧着上面的字,略微有些意外,“安子罗送给了我一百匹良马,就在城外?”
寇忠点点头,道:“在您和那青塘人喝酒的时候,他的随从中有一人,找上了老仆,递给了老仆这一卷羊皮。领着老仆到了城外,接管了那一百匹的良马。
如今马就在城外的庄子上放着。”
顿了顿,寇忠低声补充了一句,“老仆特地看过了,那一百匹的良马,都是好马。虽说算不上马中的极品,但却比寻常马要好三分。
更关键的是,那一百匹的马匹没有被阉割过。”
寇季眉头一挑,沉吟道:“他知道我需要马?”
寇季曾经答应帮虎字军,在三年之内,弄够足够的马匹,可这话他只跟保州军民中的几个信得过的人讲过,不可能传出去。
保州的军民不会泄露消息,那安子罗从何处知道他缺马的?
还特地送了一百匹没有阉割过的良马给他?
寇忠不知道寇季心中所想,他听到了寇季的疑问以后,沉吟道:“小少爷,您需要马的事情,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我大宋朝也没几个人知道,那青塘人肯定不知道。
老仆猜测,八成是他觉得我大宋缺马,所以送给您马匹,远比送给您金银更珍贵。”
寇季思量了一下,觉得寇忠说的有理,点头道:“应该是如此……”
寇季差点以为,安子罗手眼通天,能够探听到他最隐秘的消息。
寇季收起了羊皮,对寇忠吩咐道:“你派人,秘密的把这一百匹的良马,送到保州去,交给巡马卫的老陈头。”
寇忠点点头,迟疑了一下,对寇季道:“小少爷,日前张元来信,说鱼游的伤势已经痊愈,请求和鱼游一起返京,您看答不答应?”
寇季思量了一下,笑了,“让他二人速速返京,如今正是用到他们的时候。”
寇忠低声笑道:“老仆多嘴问一句,不知道少爷打算让他们做什么?”
寇季一愣,盯着寇忠,似笑非笑的道:“自从我升任到了四品以后,您可就很少主动开口询问过我什么。怎么,你想活动活动?”
寇忠笑呵呵的点点头。
寇季意外的道:“跟着夫人做事,累到你了,还是夫人训斥你了?”
寇忠摇头道:“那倒没有……”
寇季沉吟道:“那你是静极思动?”
寇忠哭笑不得的道:“小少爷,您也不需要瞎猜。夫人对老仆极好,若不是老仆执意拒绝,她还想介绍内宅的苏管事给老仆搭伴过日子呢。”
寇季不解的道:“那你不在府上过安稳日子,想要出去操劳……”
不等寇忠搭话,寇季又捏着下巴道:“说起来,内宅的苏管事独身一人也有不少年了。你如今也是一个人,你们两个搭伴过日子,倒是挺好的。”
寇忠老脸一苦,道:“小少爷,您别折腾老仆这把老骨头了。老仆一个人过习惯了,可不喜欢多一个人躺在老仆床边。”
寇季哼哼道:“我看你是嫌人家是罪囚出身……”
寇忠出奇的没有反驳。
寇季愕然瞪大眼,还真猜对了。
寇季直愣愣的盯着寇忠,想要一个答案。
寇忠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但凡罪囚出身的人,总有一些跟脚。说不定过那天,就从那个角落里蹦出一个儿子或者女儿来。
老仆倒是不在意多出一个牵挂,就是怕有了牵挂以后,被人逼迫着泄露府上的秘密。”
寇季闻言,愣在哪儿许久,也没有言语。
似寇忠这种,把一辈子许给了寇府的忠仆,他真的不知道说啥好。
骂人愚忠,他没有那个资格。
毕竟人家效忠的是他们祖孙。
夸人忠诚,有点亏良心。
人家忠心耿耿为寇府做事,一做就是数十年,寇府却没帮他做过什么事情。
寇季沉吟了许久,最终长叹一口气,看着寇忠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寇忠咧嘴一笑,笑容灿烂的道:“不委屈……一点儿也不委屈。能伺候老爷、小少爷两代人杰,是老仆一生的荣幸。”
寇季心里十分复杂的道:“我算什么人杰……”
寇忠傲然道:“这汴京城里,能比得上小少爷您的,一个也没有。您不算人杰,谁算?”
寇季摇了摇头,没有强辩,询问道:“你能跟我说说,你为何要活动活动吗?”
寇忠犹豫再三,坦言道:“年关到了,少爷要回来了。少爷妻妾颇多,到了府里以后,互相争宠,要这要那的,老仆伺候着她们,头疼。”
寇季一愣,无奈的笑道:“我见着她们,也头疼……”
寇忠嘟囔道:“打不得,骂不得,不如躲躲。”
寇季赞同的点头,“我们二人找点事做,躲躲她们。”
寇忠见寇季也想躲,顿时迟疑道:“夫人那边……”
寇季沉吟道:“回头我直会她一声,让她也躲躲。”
二人沉默了片刻,相视一笑。
寇季背负双手,往四君园走去,寇忠也乐呵呵的去处理府上的事务。
寇季回到了四君园以后,并没有急着歇下,而是坐在书房里暗自盘算。
他一早就有帮保州弄马的心思了,只是一直在忙,没有闲时间去做。
今日见到了安子罗,让他想到了一个不用太忙,就能轻松搞到马匹的法子。
大宋有马,数量却不多。
太宗赵光义在朝的时候,从辽人手里得了数万匹马,大宋朝的马匹数量,一跃增长到了二十多万匹。
先帝赵恒在位期间,别置佑马司,令人将大宋所有的马匹,驱赶到了京城,分给了诸监牧养。
在诸监牧养下,大多数好马,硬生生的被养成了劣马。
天禧元年。
向敏中有些看不下去朝中的马政,又不愿意触怒先帝赵恒。
就上了一道奏疏,直言朝廷马匹过多,每年养马要耗费无数钱粮,应当挑选其中一些劣马,发卖给百姓。
朝廷养马的数量,也从二十多万匹,锐减到了十万匹。
而从先帝赵恒即位,一直到先帝赵恒驾崩,朝廷马匹的数量,根本没有增加过多少。
甚至在发卖了一批劣马以后,朝廷的马匹一瞬间锐减了一半。
而这一半的马匹,还在诸监手里掌控着,仅供给禁军使用。
寇季若是想弄马,绝对不可能从诸监手里弄。
所以他在有弄马的念头的时候,就把目光瞄准大宋周遭的四邻。
辽国明显不可取,朝廷一直跟辽国有马匹上的生意往来。
可辽国卖给朝廷的,一直都是阉割马。
寇季出手弄马,八成弄来的也是阉割马。
西夏也不行,大宋刚叫上了青塘、甘州回鹘,捶打了西夏一顿,西夏怎么可能让寇季这个宋臣,从西夏搞马呢?
剩下的就只有青塘、甘州回鹘。
第0358章 刘亨的桃花劫(今晚一更……约会去了)
青塘、甘州回鹘,目前算是大宋最坚实的盟友。
西夏一战,青塘、甘州回鹘出了不少力。
寇季若是从青塘、甘州回鹘弄马,倒是容易一些。
寇季原想着等到闲暇的时候,自己跑一趟青塘、甘州,从青塘赞普角厮、甘州回鹘可汗手里弄一些马。
可如今安子罗送马上门,让寇季看到了新的路子。
他或许不需要跑一趟青塘、甘州,只需要敷出足够的代价,青塘赞普角厮、甘州回鹘可汗就能帮他把马送到大宋。
青塘、甘州回鹘的马匹数量,虽然远远不及西夏、辽国,但是远比大宋要多。
其马匹数量,甚至比他们的人口还多。
寇季以宗主国的名义从他们手里购马,并且给足足够的利益,相信他们一定会愉快的跟寇季达成交易。
现在寇季需要做的,就是去摸一摸青塘、甘州回鹘的底,看看需要怎样的代价,才能从他们手里换取良马。
此事寇季并不打算自己去做,他打算派遣张元去。
不仅要摸清青塘、甘州回鹘的底,似乎沙州回鹘等有马的藩属,也需要接触一番。
各藩属的使节,如今相继进京,刚好趁机摸底。
盘算了一番后,寇季回到了房里。
在向嫣伺候下,洗漱了一番,躺在床上睡下。
翌日清晨。
寇季难得的穿上了朝服,披上了大氅,提着暖手炉,去朝堂上晃荡了一圈。
时至年尾。
各部各司衙门,忙的不可开交。
工部亦是如此。
工部新得的都水、屯田的权力,需要汇总整合一番近些年都水、屯田的一些政务。
寇季一股脑的把这些政务扔给了王云升,自己躲在一边偷闲。
时间一晃,就过了两日。
期间,安子罗拜访了寇季两次。
安子罗在汴京城里没有多少朋友,能聊得来的宋臣,只有寇季,所以他闲暇的时候,就喜欢找寇季攀谈一二。
寇季也乐的跟安子罗攀谈,顺便还能摸一摸青塘马匹的底细。
寇季在府上悠闲度日。
赵元俨在自己的王府里却气的直摔东西。
寇季好似忘了跟他的约定,三日期限到了以后,连一句准话也没给他。
“啪……”
一个景德镇上贡的瓷瓶,被赵元俨摔在了地上。
赵元俨恼怒的喊道:“他根本就没有把本王放在眼里。”
王钦若双手捅进了袖口,幽幽的道:“王爷,寇季这么做,明显是拒绝了您。”
赵元俨瞪起眼,喝道:“他就算拒绝了本王,也应该派人传句话给本王。如此不管不顾的,当本王是什么人?”
王钦若叹了一口气,道:“王爷,请制怒。”
赵元俨握起了拳头,重重的冷哼了一声,压下了心头的怒火,沉声道:“现在该怎么办?”
王钦若思量了一下,询问道:“府上的匠人们,没研究出铸造新钱的法子?”
赵元俨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咬牙道:“指望他们研究出新钱铸造的法子,本王还不如指望寇季能对本王俯首称臣。”
显然,赵元俨吩咐了府上的匠人,研究一字交子铺用的铜钱的铸造方法。
可惜,他府上的匠人似乎至今也没有摸清楚一字交子铺用的铜钱的铸造方法。
不然赵元俨也不会这么说。
王钦若沉吟道:“那就只能从寇季身上下手。”
赵元俨狠声道:“你也看到了,寇季那个小崽子,根本就不搭理本王。本王总不能派人绑了他,严刑逼供吧?”
王钦若思量了一二,提议道:“再派遣苏蝉儿去一趟,让苏蝉儿尽量放低姿态。”
赵元俨恶狠狠的道:“迟早有一日,本王要将他大卸八块。”
王钦若听到这话,想开口,却又没开口。
赵元俨派人去万花楼传信,让苏蝉儿去一趟寇府。
苏蝉儿听到了传信以后,在万花楼里咬牙切齿的犹豫了许久,最后不得不遵从赵元俨的命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前往寇府。
到了寇府门口,让门子去通禀了一声后,就在寇府门口等着。
许久以后。
寇忠出现在了门口,对苏蝉儿淡淡的道:“我家小少爷说了,他出去了。我家小少爷还说了,府上不招待那些阿猫阿狗。”
苏蝉儿听到这话,气的七窍生烟。
寇季在不在府上,她不知道。
但寇季让寇忠传这样的话她,摆明了是在气她。
偏偏她还不能发作,只能强忍着心头的怒火,放低了姿态,道:“烦劳你通禀一声,就说小女子此番前来寇府,是来向寇公子致歉的。
此前小女子摆放寇公子,口不择言,说了一些混帐话。
现在特意过来给寇公子道歉。”
寇忠打量了苏蝉儿两眼,淡淡的笑了笑,道:“你且在这里等着,我进去传话。”
似苏蝉儿这等人,寇忠见过不少。
苏蝉儿放低姿态存的是什么心思,寇忠也能猜测得到。
只是寇季明显不愿意见她,寇忠自然也不可能帮他传话。
寇忠回到了府内,径直进了一间偏房内。
房内坐着一个身着青衣的人,此人一身宋人的打扮,只是在吃饭、说话的时候,处处透露着青塘人的身份。
此人是安子罗的长随。
每次安子罗到寇府拜访寇季的时候,此人总会跟着过来。
寇季招待安子罗,寇忠就招待此人。
寇季从安子罗口中套消息,寇忠就从此人口中套消息。
经过了三次攀谈,寇忠已经从此人口中套出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虽然此人在跟寇忠攀谈的时候,提到青塘的事务的时候,总是遮遮掩掩的,但是寇忠却能从他透露出的那些只字片语中,分析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寇忠回到了房内以后,为此人斟上了酒,二人继续开始攀谈。
对于府外的苏蝉儿,他一点儿也没有在意。
二人聊了许久。
等到安子罗派人招唤此人的时候,此人才离开。
寇忠在此人离开以后,到了寇季所在的四君园。
见到了寇季,施礼过后。
寇季笑眯眯的问道:“你打听到了多少有用的消息?”
寇忠恭敬的站在寇季身前,低声笑道:“肯定没有小少爷您打听到的多。”
寇季请寇忠坐下,寇忠执意不坐。
寇季也就没强求,开口笑道:“青塘赞普角厮剿灭了温逋奇以后,收拢了青塘附近的吐蕃诸部,一些弱小的吐蕃部族,也依附到了他帐下。
如今他帐下的百姓,有百万之巨,马匹亦是如此。”
寇忠笑道:“老仆打听到的消息也是如此。老仆不仅打听了青塘的消息,还趁机打听了一下甘州回鹘的消息。甘州回鹘自从占据了西凉府以后,人口突破到了四十万之多,有精兵十万,马匹三十余万。”
寇季躺在了椅背上,幽幽的道:“小小甘州回鹘,拥有的马匹数量,都远超我大宋。你说这是不是一个笑话?”
寇忠低声笑道:“之前有位朝中重臣说过,我宋人不擅长养马。”
“狗屁!”
寇季不屑的骂了一句,道:“我宋人真要是不擅长养马的话,那我在保州养的那些马,算什么?依附于折家麾下的那些契丹小部族藩属,依附在曹家麾下的那些吐蕃小部族藩属,算什么?
据我所知,他们每年给曹、折两家能贡献数百的良马。”
折家已故的家主折御卿坐镇府州的时候,有三百多户契丹小部族,投入他帐下,成为大宋的藩属。
曹玮坐镇西北边陲多年,也有不少的小部族,投入到了他帐下,成为大宋的藩属。
太宗赵光义当年从辽国得了数万马匹以后,就是交给这些人养着的。
只不过先帝赵祯即位以后,从这些人手里拿回了朝廷的马匹,分给了诸监。
寇忠见寇季骂骂咧咧的,就笑道:“老仆自然知道,我大宋有人能够养马,所以老仆才说,是有位朝中重臣说的。”
寇季翻了个白眼,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他问道:“我从安子罗口中打听到,青塘人如今最紧缺的就是布匹、铁、盐……”
寇忠笑道:“甘州回鹘也是如此……我们想从青塘人、回鹘人手里弄马,就必须拿布匹、铁、盐换取。”
顿了顿,寇忠盯着寇季笑道:“说起来,小少爷您在城外营造纺织作坊,是不是早就打算用布匹从青塘人、回鹘人换取马匹?”
寇季低声笑道:“当初在考虑帮流民们谋一个营生的时候,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想法。”
寇忠笑容灿烂的道:“您算计的还真长远。”
寇季摇头笑道:“小算计而已,上不了台面。等张元回府以后,你和张元出去,跟青塘人、回鹘人接触一下,看看多少布匹、盐,能换取一匹良马。”
寇忠闻言,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小少爷,盐铁可是三司的盐铁司掌管。您跟三司使李谘的关系可不怎么好。他会让您碰盐?”
寇季笑道:“为什么不让我碰?盐铁是三司掌管,可那些勋贵背地里没少贩卖盐铁,他都不管,凭什么管我?”
寇忠苦笑道:“小少爷,话不能这么说。”
寇季摆手道:“安心安心……我既然敢拿盐跟青塘人、回鹘人交易,就自有盘算。我掌管的工部,如今刚拿到了屯田的权力,你说说盐田它是田吗?”
寇忠一脸愕然。
寇季笑着道:“李谘要是敢在盐的问题上为难我。我就可以用屯田的权力,去为难他。”
寇忠闻言,哭笑不得。
他拱了拱手,准备离去,走了两步,回过身道:“小少爷,那个万花楼的女子,还在府外候着,您要不要见见?”
寇季摇头道:“她可没安好心,所以不能见。”
寇忠点点头,退出了四君园。
寇忠走后,寇季起身,换了一身不那么显眼的衣服,从后门出了府。
他许久没去城外转转了,也不知道城外的锻铁作坊营造的如何了,营造锻铁作坊,远比营造纺织作坊省时间。
寇季出了寇府,刚走了没几步,一个人装进了他的怀里。
不等寇季详看,就听怀里的人哀嚎一声,“四哥救我……”
寇季低头仔细端详了一下怀里的人,略微愕然的道:“刘亨,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刘亨仰起头,露出了两个熊猫眼,嘴角、脸上还有淤青,一道鞭痕顺着刘亨的额头,贯穿到了下巴。
刘亨见到了寇季,像是见到了救星,道:“四哥,快救我。”
寇季扶着刘亨站直了,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可是朝廷命官,怎么会被人打成这样?打你的人就不怕朝廷责罚吗?”
刘亨苦着脸道:“还真不怕……”
寇季愕然的道:“难道是你爹……”
寇季上下打量了刘亨一眼,迟疑道:“可他这也太狠了吧?”
刘亨摇头道:“不是我爹……是一个天杀的疯丫头。”
“疯丫头?”
寇季疑惑。
刘亨重重的点头,哀声道:“那疯丫头,追着我不依不饶的,已经追着我打了三天了。”
寇季疑惑道:“你武艺也不弱,难道还奈何不了一个疯丫头。”
刘亨嘴角抽搐了一些,却没说话。
寇季狐疑的打量着刘亨,从刘亨的神情中看出了有点别样的意味。
正当他准备开口找刘亨问一个清楚的时候,就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少顷。
一位身着戎装的女子,手提着长鞭,跨马冲进了巷子。
马上的女子见到了寇季双手搭在刘亨的胳膊上,顿时娇喝了一声,甩着长鞭向寇季打来。
“啪!”
“放开我男人!”
寇季慌忙推开了刘亨,二人躲开了长鞭。
寇季一脸愕然的看着刘亨,以及马上的女子。
“男人?”
寇季不确定的质问刘亨。
刘亨扯起了袖子,捂住了脸,羞于见人。
马上的女子策马到了二人身前,举鞭要教训寇季,看清楚了寇季面目以后,意外的道:“你是那个瘸子?”
寇季脸色一黑,盯着马背上的女子打量了两眼,沉吟道:“你是安子罗的妹妹?”
距离寇季上一次见她,已经过了两年了,当初的少女,也有了一些亭亭玉立的感觉。
寇季差点没认出她。
女子端坐在马背上,傲然道:“不错……”
第0359章 追名逐利的读书人
寇季诧异的瞥向刘亨,想问问刘亨,眼下是个什么状况。
却见刘亨用袖子挡着脸,看不见神情,也无法沟通。
寇季不得不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刘亨神情尴尬的放下了袖子。
寇季瞥了刘亨一眼,似乎在问刘亨怎么回事。
刘亨尴尬的挤出了一个笑脸。
马背上的女子,脸色古怪的看着二人,“我记得你们宋人的书中,写着眉来眼去,难道就是你们现在这样?”
寇季俊脸一红,恶狠狠的瞪了刘亨一眼。
似乎在责怪刘亨,怎么会惹上这个麻烦。
刘亨苦笑了一声,对马背上的女子干巴巴的道:“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说说。”
女子仰起头,甩了甩手里的长鞭,“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现在速速回去准备牛羊马匹,找我大兄去提亲。”
刘亨摊开双手,叹气道:“可我们什么也没做啊?”
“啪!”
女子甩了一下手里的长鞭,娇喝道:“我们在一起住了一个晚上了……我大兄说了,一男一女在一起住了一个晚上,就得成婚。”
寇季挑着眉头,神情暧昧的在刘亨以及女子身上盘桓了一二。
刘亨见此,苦着脸对寇季道:“四哥,我真的什么也没做啊。”
寇季强忍着笑意,道:“现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还有用吗?”
刘亨闻言,脸色更苦。
女子提着长鞭,指着刘亨,大声的质问道:“你到底跟不跟我成婚,你不跟我成婚,我就抽死你!”
刘亨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寇季。
女子见此,凶巴巴的瞪向了寇季。
寇季果断摆手道:“你们两个的事情,你们两个处理,我不参与。”
丢下这话,寇季撇下了刘亨,匆匆逃离了巷子。
女子望着寇季逃走的背影,哼哼了几声,“算你识相……”
刘亨焦急的对寇季的背影喊道:“四哥……救我啊……”
寇季捂上了耳朵,假装没听见。
出了巷子口,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放声大笑。
耳听着巷子里,女子追着刘亨喊打喊杀,寇季笑的更大声。
虽然他不知道刘亨和安子罗的妹妹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安子罗的妹妹明显的赖上了刘亨。
刘亨八成是做了一些什么,所以有些理亏,任由安子罗的妹妹追着他喊打喊杀。
不然以刘亨的武艺,早就把安子罗的妹妹扯下了马。
“这算不算是欢喜冤家?若是让刘美知道了刘亨招惹上了青塘女子,不知道作何感想?”
寇季笑着嘀咕了一声,迈步往汴京城外走去。
刘亨和安子罗妹妹的情缘,寇季不打算干预。
且看他们能走到那一步。
若是闹到最后,真的走到了一起,遇到了阻挠的话,他必然会出手帮一把。
寇季出了汴京城,到了汴京城外的瑞圣庄。
瑞圣庄,是汴京城百姓对城外那些流民们居住的地方的称呼。
倒没有人刻意的给那些流民们居住的地方命名。
纯粹是流民们居住的地方临近皇家园林瑞圣园,汴京城的百姓称呼他们居住的地方的时候,自然而然的称呼为瑞圣庄。
寇季到了瑞圣庄外的时候,见到了有一些读书人盘桓在瑞圣庄外。
寇季目光在他们身上打量了一二,带着疑惑,进了庄内。
陈敬、王田升等人得知了寇季到了以后,匆匆迎了出来。
“草民见过寇工部……”
“学生见过寇工部……”
二人躬身施礼。
寇季摆摆手道:“不必多礼……锻铁的炉子建造的如何?”
陈敬干巴巴笑道:“草民不懂锻铁,不过听您府上的匠人说,有一座炉子,已经可以用了,只等铁料和石炭运到了以后,就能开炉锻铁。”
陈敬口中的石炭指的是煤。
古人在很早的时候就发现了煤,只是煤燃烧,会产生毒气,稍有不慎,就会令人中毒身亡。
所以大多数的古人,对煤敬而远之。
只有少量的匠人们,会将煤用在锻造中。
寇季在府上炼钢的时候,就用到了煤,他也教给了府上的匠人们,如何在利用煤的同时,避免被毒气侵害的法子。
寇府的匠人们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煤的特性。
用煤锻造出的铁,远比他们用传统的木炭、柴薪锻造出的铁要好。
寇府的许多匠人如今已经抛弃了木炭、柴薪,改用煤做燃料。
城外建造的大的锻铁作坊,自然也要用煤做燃料。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古人对煤敬而远之,所以许多露天的煤矿堆满了煤炭,也没有人去捡。
出去采购煤的管事,可以轻易的用一个铜钱,就能换取一箩筐的煤。
在陈敬的带领下,寇季在锻铁作坊建立的高炉前面巡视了一番,发现了其中的一些不足,指正了一番。
并且约定了过几日,等到第一批铁料、石炭运到的时候,再过来观看炼铁(炼钢)。
虽说盐铁是三司在经营,但铁料的事情,却难不倒寇季。
寇季就算不通过三司,大肆开采收购铁料,也没有人能挑出错。
因为工部的下辖的虞部,拥有伐木取石,开采金银铜铁矿的权力。
虽说朝廷已经把这些权力交给了三司,可朝廷并没有取消工部的这些权力。
只是以前朝廷倚重三司,工部抢不过三司,只能跟在三司背后打下手,又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
如今寇季主政工部,岂会再让三司一家独大?
岂会让三司拿着工部的职权,作威作福?
寇季出了锻铁作坊,又去纺织作坊,以及正在营造的私塾巡视了一圈。
临走的时候,他盯着瑞圣庄外的那些读书人,询问陈敬,“那些人盘踞在这里做什么?”
陈敬躬身答道:“回寇工部的话,那些读书人听闻咱们这里要营造私塾,打算让数万娃娃们一起读书,所以就想在咱们营造的私塾里讨一口饭吃。
您之前说,教授娃娃们学问的先生,要在草民这些人中间挑选,所以草民就把那些读书人挡在了外面。”
寇季听到这话,盯着外面的读书人若有所思。
王田升低声道:“寇工部,那些读书人中间,有人却是是想混一口饭吃,也有人是想借着那些娃娃们,混一些教化之功,混一个好名声。”
王田升一语点破了盘桓在外面的那些读书人的心思。
寇季也猜到了那些读书人的心思,他思量了一下,道:“他们不论怀的什么心思,对孩子们而言,却没有害处。
他们中间不乏前来赶考的学子,也不乏学问高深者,有他们教导孩子们,孩子们学到的东西也多。
远比那些半桶水的读书人要强。
既然他们愿意为孩子们出一份力,你们就收下他们。
收人的时候,一定要摸清楚他们的来路,避免一些心怀叵测的人混迹在其中。”
陈敬听到这话,直皱眉头。
他不太喜欢那些过来混名声的读书人,总觉得那些人心思不单纯,性子不好,难免会教坏孩子。
王田升却大喜过望。
他是个读书人,远比陈敬看到的越多。
他知道那些前来混名声的读书人不单纯,但那些读书人中间,有不少学问高深的,以后肯定能踏上仕途。
那些读书人踏上了仕途以后,碰到了这里出去的孩子们,一定会照应一二。
若是孩子们中间有一两个有出息的,说不定还能借此飞黄腾达。
其余的乡老、族老,各有心思。
但寇季已经决定了,他们也不好再开口说什么。
寇季让王田升去收拢那些人,从中挑选出一些读书人,给孩子们当先生。
他自己则离开了瑞圣庄,回到了汴京城。
回到汴京城以后。
见到苏蝉儿依然在府门口候着,他小声嘀咕了一声,从后门进了府。
在府里歇下没多久。
寇忠前来禀报,说刘亨来访。
寇季赶忙让寇忠把人带到了偏厅。
寇季到了偏厅以后,就见到了刘亨如同死鱼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寇季见刘亨脸上没有再添新伤,笑问道:“你到底对人家古娘做了什么?”
刘亨呲牙咧嘴的坐起身,长叹了一声,苦着脸道:“我什么也没做……那疯丫头就缠着我,非让我娶她。”
寇季笑呵呵的坐下身,让管事的丫鬟去端茶。
茶水端来以后,寇季一边喝茶,一边笑道:“你什么也没做?人家姑娘会追着你不放?”
刘亨端起面前的茶碗,抿了一口,认真的道:“我真的什么也没做……三日前,那疯丫头来找我,说是我之前打了她,她要找回场子。
我陪她打了一场,打累了,就找了一个地方,喝了一些酒。
然后一起醉倒了,醒来以后,那疯丫头就追着我不放,说我跟她待了一晚上,得娶她。”
寇季听完刘亨的讲述,憋着笑意,问道:“以你的武艺,三两下就能打倒她,怎么会打累了呢?”
刘亨干巴巴道:“今时不同往日,她是青塘使节,我若是打伤了她,不好给朝廷交代。”
寇季眉头一挑,笑眯眯的道:“我怎么觉得,你是看人家姑娘变好看了,所以不忍心下手呢?”
刘亨正色道:“没有的事……”
寇季笑眯眯的盯着刘亨,没有说话。
什么打伤了青塘使节,不好给朝廷交代,纯粹是屁话。
刘亨若是真的在意这些,当初也不会陪着他去挑衅辽国使节。
刘亨在寇季的注视下,心虚的道:“她是变好看了一些,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她是个藩女,我爹绝不会允许我娶一个藩女的。”
寇季笑道:“感情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当年太宗也不准许先帝和太后在一起,最后呢?”
刘亨听到这话,越发心虚。
寇季笑问道:“你跟人家姑娘打累了,喝完酒以后,有没有对人家做什么?”
刘亨果断道:“没有!”
寇季讥笑道:“没做什么,人家姑娘会追着你喊打喊杀?”
刘亨犹豫了一会儿,心虚的道:“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喝醉了以后做了些什么……你别看她身形娇小,喝酒却十分豪迈,酒量也好。
我跟她从傍晚喝到了半夜,她喝的微醺的时候,我已经开始迷迷糊糊了。
喝多了以后,我就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了。”
寇季闻言,点点头道:“也就是说究竟是你对她做了点什么,还是她对你做了点什么,现在还不好说?”
刘亨下意识的点点头,见寇季脸上挂着莫名的笑意,他赶忙摇头道:“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做!”
寇季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背靠在椅背上,道:“既然你们什么也没做,那我找她的兄长说道说道,让她别缠着你?”
刘亨赶忙起身,拱手道:“那就有劳四哥了。”
寇季笑着点点头,“天色也晚了,你就在我府上歇息一晚。我这就派人去给安子罗传信,让他约束一下他的妹妹。”
刘亨点点头。
寇季吩咐府上的管事,给刘亨安排了一间客房,让刘亨歇下。
他回到了书房里,写了一封信,让人拿着去送到了青塘人居住的驿站里。
一夜无话。
翌日。
清晨。
刘亨起床以后,找到了寇季,给寇季道了一声别,准备离开。
寇季将他送到了府门口。
在寇府门前守了一天一夜的苏蝉儿,赶忙扑上前。
“寇公子,前些日子小女子在寇府中口不择言,惹怒了公子,特来给公子道歉。”
刘亨见到了苏蝉儿,神色有些复杂,冷哼了一声,甩着袖子离开了寇府。
寇季没有再相送,而是盯着府外的苏蝉儿,淡淡的道:“你回去吧。你背后之人想图谋什么,我心里很清楚。我既然没有他回信,那就说明我不会答应跟他做交易。
你就算在这里守到死,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丢下了这句话,寇季准备转身离开。
苏蝉儿又上前了一步,急忙道:“寇公子,可否给小女子一个机会,让小女子跟您说几句话。”
寇季摇了摇头,背负双手,进了府内。
任凭苏蝉儿如何呼喊,他也没有搭理。
苏蝉儿对他前倨后恭,皆因赵元俨的命令。
她已经彻底变成了赵元俨手里的一个工具,早已没有了寇季最初见她的时候的那一股子灵动劲。
寇季懒得跟一个工具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