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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圣诞稻草人     北颂txt下载     北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315章 工部!工部!

    垂拱殿里,跟着赵元俨、王钦若一起瞎起哄的官员,在李迪、王曾二人的喝斥下,怂的像是碰见了猫的耗子,缩着脖子。

    有些话寇准说不得,但是李迪、王曾二人却不需要顾及。

    李迪盯着赵元俨,虽然没有破口大骂,但是各种冷嘲热讽的话层出不穷的从他嘴里往出冒。

    损的赵元俨一个劲直皱眉头。

    王曾则盯着那些文武大臣,破口大骂。

    二人骂完以后,似乎觉得不过瘾,又先后罚了一笔俸禄,才就此作罢。

    李迪、王曾二人虽然以参知政事的身份压的百官无人敢开口,但是却没压服百官。

    百官们似乎在背地里通过气似的,一个个站在垂拱殿的正中,一动不动。

    李迪、王曾二人见此,眉头皱成了一团。

    李迪恼怒地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逼宫吗?”

    百官们沉默不语,无人应答,但他们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李迪、王曾齐齐看向了寇准。

    寇准脸色阴沉的可怕,却一句话也没说。

    他反而看向了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的寇季。

    寇季的目光从赵元俨、王钦若、李谘等人身上一一掠过。

    他看出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是该叫你们元俨党呢?还是该称呼你们篡位派?”

    寇季心里冷笑了一声。

    若是他所料不差的话,这些人八成都投了赵元俨。

    他们连合在一起,奏请为自己升官的目的,寇季多多少少也猜到了几分。

    与其说他们是在奏请为自己升官,倒不如说他们在借此试探寇准。

    试探寇准能退让到什么地步。

    只要试探出寇准能够退让的底线,他们就能放开手脚的在朝堂上施为。

    操控这一切的主谋,应该是王钦若。

    他在府上‘养病’小半年,他有足够的时间谋划这一切。

    “赵元俨应该是忍不住了……但我岂能让你们如意?”

    寇季心中嘲笑了一声。

    感受到了寇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以后,寇季踏前一步,朗声道:“启奏官家、太师,既然百官们盛情难却,愿意推举臣担任一部尚书,那臣就愧领了。

    若是官家、太师觉得臣官职卑微、资历过浅,升任为一部尚书,不合朝廷规矩,那臣可以以四品官身,管勾或提举一部公事。”

    寇准闻言,愣了愣,盯着寇季若有所思。

    寇季话里的意思,他大致听懂了。

    官职不动,职权加重。

    李迪、王曾二人也听懂了寇季话里的意思。

    寇季的提议,不失为打破眼前垂拱殿内僵局的一个好办法。

    王曾当即道:“你的提议不错。”

    王曾看向了寇准、李迪,道:“既然满朝文武盛情难却,那就依照寇季说的办法办?”

    李迪环视了一遍满朝文武,冷冷的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吧。”

    寇准依旧没有说话。

    李迪、王曾皆看了他一眼。

    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李迪干咳了一声,盯着寇季道:“眼下,刑部由王相兼管,户部由老夫兼管,你可从中挑选一部,勾管一部。”

    寇季直起身,收起了朝笏,淡然笑道:“刑部、户部,皆不适合下官。”

    李迪一愣。

    王曾皱眉道:“你要去工部?”

    李迪听到了王曾的猜测,脸色也不好看。

    比起刑部、比起户部,工部那就不叫衙门。

    刑部如今是一个妥妥的实权衙门,也是六部中唯一一个权力完善的衙门。

    刑部的掌管者,手里的权柄仅比内庭三宰、三司使弱一线。

    户部虽然比不上刑部,但在提刑司被罢黜的时候好歹抢了一些权力,加上李迪担任户部尚书的时候,从三司又多多少少分润了一点权力。

    户部掌管者手里的权力,比不上刑部,甚至比不上三衙,但却比其他几部要强三分。

    相比起来,工部算是六部中最弱的衙门。

    甚至比那个存在感极低的礼部,还要弱。

    礼部虽然没多少权力,但人家好歹在朝廷举行各种重大的祭礼的时候,能偶尔出来露一露面。

    工部就不同。

    工部不仅没有权力,甚至连露脸的机会都没有。

    朝廷在工事上,有少府、将作、都水三监。

    朝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工事,几乎都被这三监包揽。

    工部一点儿也捞不到。

    民间有戏称,说工部是朝廷的‘孤独园’。

    孤独园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赡养孤老、孤儿的地方。

    也就是说,工部是朝廷里的养老衙门。

    寇季一个权吏曹侍郎,迁任到工部去主管一部,看似是升官了,去掌握大权了。

    其实他根本掌握不到一点儿权力。

    若不是寇季主动提出来,而是由旁人说出来的话,满朝文武都会怀疑,这个人是不是要坑害寇季。

    在王曾的质问下,寇季点头笑道:“不错,下官打算调往工部。”

    王曾、李迪对视了一眼,皱着眉头,心中充满了疑惑。

    他们有点不明白,寇季要去工部的用意。

    他们看向了寇准。

    寇准似乎明白了寇季的‘用意’,脸上的神色缓和了几分,道:“去工部那个清水衙门里坐几年,磨练磨练性子也挺好。”

    他直言工部是个清水衙门。

    却没人觉得他说的不对。

    寇准此话一出,王曾、李迪,以及满朝文武也明白了寇季的‘用意’。

    他们都觉得,寇季是在用这种明升暗降的手段,来应对垂拱殿上的僵局。

    既满足了百官们的奏请,也满足了寇准、李迪、王曾三人怕他升官升的太快的心思。

    “中书舍人,拟旨……”

    “着权吏曹侍郎、礼宾院正、保州刺史寇季,迁任管勾工部公事,位列正四品,掌管工部上上下下大小事务,权力等同于权工曹尚书……”

    “……”

    寇准一开口,在寇季原有的从四品的官职上,又晋升了一节,擢升为正四品。

    同时把工部大大小小的事务,全部交给了寇季掌管。

    所谓的管勾工部公事,也可以称之为管理工部公事。

    管勾二字,大多用在官员资历不够、品阶不够,却要执掌大权的时候。

    对此,满朝文武没有任何异议。

    对其中一部分人而言,只要寇季调离吏部,不论是高升、还是贬低,他们都不在乎。

    对其中另一部分人而言,只要寇季的职位在他们逼迫下得到了升迁,那么他们的目的就达成了。

    待到中书舍人草拟了诏书以后,送到了赵祯面前。

    寇准点了点头。

    赵祯在诏书上盖上了玉玺。

    陈琳手拿着诏书,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读了一番。

    待到陈琳宣读完了诏书,寇季这个权吏曹侍郎,就变成了管勾工部公事。

    满朝文武各怀目的的拱手道贺。

    寇季笑而不语。

    寇准宣了一声散朝。

    赵元俨率先离开了垂拱殿。

    临走之前,绕有深意的瞥了王钦若一眼。

    王钦若点头会意,在赵元俨走了以后,以饮宴为名,邀请了李谘等人,一起到汴京城外城的一座别院里去赴宴。

    一行人凑成了一团,离开了垂拱殿。

    其他的官员也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一边讨论着今日朝堂上的变故,一边往殿外走去。

    李迪、王曾、寇季三人,是最后才走的。

    李迪将朝笏塞进了袖子里,压的袖子撤的长长的,踱步到了寇季面前,长叹了一声,“哎!你去什么地方不好,非去工部。

    工部除了一群赖在朝廷不肯辞仕,混吃等死的官员以外,还有啥?”

    王曾双手抱着朝笏,走到寇季面前,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自天禧元年至今,工部就没有一个官员能升迁的。天禧之前,工部的官员调动也很少。

    除了少数兼任工部尚书的人以外,工部的其他官员,基本上在工部待到死。

    无论是老夫暂代的刑部,还是李相暂代的户部,都是好地方。

    只要你去了,老夫和李相还会为难你?

    到时候我们二人肯定把手里的权力甩给你,并且稳稳的占住尚书的名头,其他人就算想借此压你一头,也不行。

    李相开口提醒你,就是这个意思。

    你却没领悟李相的意思,非去工部那个清水衙门里混吃等死。

    气煞老夫了!”

    寇季对李迪、王曾,拱了拱手道:“二位长辈的一片良苦用心,小子自然知道。但小子之所以选择去工部,也有小子自己的用意。”

    李迪和王曾闻言一愣。

    李迪开口讥讽道:“怎么?你去了工部,还想谋划谋划,夺了少府监、将作监、都水监的职权?”

    寇季笑道:“也未尝不可。”

    李迪冷哼道:“老夫劝你收起这个心思。三监之中,都水监还好说,判都水监事,跟你平级,你若是想从他手里夺权,还能谋划一二。

    可少府监、将作监,两监的判监事,皆是从三品,官职比你高。

    更重要的是,少府监掌管着朝廷的铸钱署,将作监掌管着军械锻造。

    里面人员参杂,利益纠葛错综复杂。

    不少武勋、文臣、宗亲皇室,都参杂在其中,远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四品官能够掺和的。

    你想从他们两监夺权,纯粹是痴心妄想。”

    顿了顿,李迪又道:“论资历、论能力、论功绩、论人脉,林特远比你要强。可他在任职工部期间,也不敢动少府监、将作监分毫。

    在林特之前,还有数位功勋卓著的老臣,也担任过工部尚书。

    他们也没人敢动少府监、将作监。”

    王曾在一旁指了指自己,道:“就算老夫这个参知政事,要动少府监、将作监,也很有可能陷入到泥潭里,走不出来。”

    寇季知道李迪、王曾给他说这些,也是为他好,但是他打定了主意要去工部,绝对不会更改。

    寇季再次对二人拱手,道:“多谢两位厚爱,小子自有计较。”

    李迪、王曾二人闻言,对视了一眼,皆长叹了一口气。

    他们又不傻。

    当然能看出,寇季执意要去工部,肯定是想去搞事情的。

    只是工部和少府监、将作监的水,有点太浑浊,浑浊到他们二人都不敢轻易插手。

    寇季却执意要去碰钉子。

    他们心里怎能不叹息。

    寇季见二人长吁短叹的,就淡然笑道:“二位不必为小子担心,小子若是在工部没有什么作为,也可以随时调出来。

    反正小子还年轻,还有您三位长辈护持……”

    李迪、王曾二人听到这话,勉为其难的点点头。

    寇季又道:“小子那点麻烦,不算是麻烦。比起朝廷即将要面对的麻烦,根本不算什么。”

    “朝廷即将要面对的麻烦?”

    李迪、王曾皆是一愣。

    寇季点头道:“小子若是猜的没错,大宗正赵元俨,恐怕并不单纯。”

    李迪、王曾脸色微微一变。

    李迪追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寇季摇头道:“不是听到了,而是看到了。”

    “看到了?”

    二人同时皱眉。

    寇季继续说道:“难道您二位刚才在大殿里,没看出赵元俨、王钦若、李谘三人同穿一条裤子吗?今日垂拱殿上,若非他三人联手逼迫,我也不会迁任到工部。”

    李迪、王曾二人脸色一变再变。

    王钦若、李谘二人若是有什么谋划的话,李迪和王曾估计不会在乎。

    毕竟,身为朝中重臣,若是没点城府、没点谋划的话,那才不正常。

    但若是加上了赵元俨,那就大大的不同了。

    以赵元俨今时今日的地位,跟朝中重臣走的如此近,他想要做什么,几乎不需要多猜。

    “你先回府去。我二人要去资事堂找你祖父议事。”

    李迪、王曾二人通过寇季的话,有所猜测,但是他们什么也没有表露。

    李迪吩咐了寇季一声,不再搭理寇季。

    他连同王曾一起,匆匆出了垂拱殿,去资事堂找寇准了。

    寇季等他二人走了以后,长出了一口气,自语道:“敢挖坑坑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寇季迈步出了垂拱殿,站在殿外,又深吸了一口气。

    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随后笑容越来越灿烂。

    “工部,在你们眼里,那是清水衙门,可在我眼里,那是主场!”

第0316章 始于太祖,昌于太宗

    寇季迈着轻快的步子,出了皇宫。

    而他任职工部主事的消息,也如同一阵风一样的传了出去。

    寇季还没有回府,刘亨、曹佾二人就已经到了府门口等候。

    寇季的身影出现在了寇府所在的巷子口的时候,刘亨、曹佾二人就急切的迎了上来。

    刘亨一到寇季身前,就急不可耐的开口道:“四哥,听说你要去工部?”

    曹佾站在一边,也是一脸疑问盯着寇季。

    寇季让轿夫先行一步回府,他陪着刘亨二人边走边道:“不是要去,而是我已经成为了工部主事。”

    “哎呀!”

    刘亨怪叫了一声,道:“四哥,工部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是不是被人骗了。

    工部主事听着好听,可手里的权力还没有我这个从六品的官大呢。

    寇公难道就没提醒你?”

    寇季愣了愣笑道:“去工部,是我自己的请求,没人坑我。”

    刘亨、曹佾二人闻言,皆一脸愕然。

    “你疯了?”

    刘亨难以置信的盯着寇季问。

    寇季低声笑道:“我没疯……我去工部,自有自己的想法。”

    “工部就一个清水衙门,要啥没啥,你就算有天大的想法,在工部也施展不开。”

    刘亨丧气的道。

    曹佾认真的点头道:“刘亨说的对,你去哪儿都行,就是不应该去工部。

    我伯父回到府上以后,长吁短叹的说,你的仕途完了。

    我找我伯父套过话。

    他告诉我,你哪怕申请外放,也比去工部要强。

    他还说,寇公有意让你去工部磨练资历,乃是一步险棋。

    因为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曹佾这话说的委婉,但是寇季却听懂了里面的深意。

    曹玮的意思很简单,寇季去了工部,若是寇准有什么意外,那他很有可能就待在工部内,一辈子也出不来。

    寇季领着二人进了府,饶过了影壁后,低声笑道:“你们放心吧。我自有算计,绝不会在工部闲赋下去。

    倒是你们二人得加把劲了。

    我已经升任到了正四品,你们两个还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

    刘亨翻了个白眼道:“你那正四品的官,还没有我们两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手里的权力大。”

    曹佾哭笑不得的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升官如同吃饭喝水啊?

    你入仕至今,也就两年多吧。

    别人一个任期还没满。

    你已经从一介白身,升任到了四品大员

    已经走完了别人一辈子也走不完的路。

    若不是我二人跟你相交甚密,知道你对朝廷的功劳不小,八成会认为,你是靠着太师的提携爬上去的。”

    “嗯?!”

    寇季瞥了二人一眼。

    刘亨、曹佾干巴巴一笑。

    刘亨追着寇季问道:“听四哥你刚才的意思,似乎去工部另有谋划?”

    寇季闻言,还没开口,曹佾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瞪着眼睛问寇季,“你……你不会是想去跟少府监、将作监抢权吧?”

    寇季疑问道:“有何不可?”

    曹佾紧张的道:“万万不可,你去跟少府监和将作监抢权,纯粹是找死。”

    虽然寇季已经从李迪、王曾二人嘴里知道了少府监、将作监水很深,但是见曹佾如此紧张,他还是想听一听曹佾能说出什么不一样的话。

    于是乎,他一脸疑问的道:“少府监、将作监,有那么可怕?”

    曹佾苦着脸道:“那不是可怕,那是动不得。一动就是天翻地覆的大事。”

    寇季沉吟道:“会惹上谁?”

    曹佾瞥了瞥厅堂前的寇府仆人,没有言语。

    寇季会意,领着二人到了寇府内的一处偏院。

    坐定以后,让府上的仆人备上了一些酒菜,再吩咐人守在了门口。

    曹佾才缓缓开口,“一旦你动了少府监、将作监,就等于跟汴京城里八成的武勋,四成的文臣,宗室上下,所有人为敌。”

    刘亨听到这话,一脸骇然。

    寇季皱眉道:“有你说的这么恐怖?”

    曹佾苦笑着点点头,“或许比我说的还恐怖……”

    顿了顿,曹佾提醒道:“你只需要想想,朝廷每年的税负收缴入国库以后,有近五千万贯的钱财,要经过这两监之手,你就知道他们有多恐怖了。”

    寇季刚要张口,曹佾又紧接着道:“单单是少府监,每年要铸造出的铜钱,就多达三千万贯。

    这些钱是怎么来的?

    就是朝廷收回来的旧钱融化了以后铸造的。

    对于铸造,你也不陌生,应该知道,铸造会有所损耗。

    每年少府监呈报上去的损耗,就多达百万贯。

    但是以旧铸新,真的有这么大损耗?

    明显没有。

    那么这些多呈报的损耗哪里去了?

    被宗室上下给瓜分了。

    除了铸钱,少府监还有其他职能,比如锻造门戟等。

    但它们大多都是礼器,损耗特别少。

    往往一套礼器,可以用数十年。

    但是朝廷仍然年年在铸造礼器。

    但朝廷的礼器却不见多。

    这其中的猫腻,不需要我多说,你也明白。”

    寇季沉吟道:“你是说,这些钱都被宗室给瓜分了?”

    曹佾摊开手道:“不然呢?两代以内的宗室嫡系还有朝廷厚赐。

    可两代以外的那些庶子,谁管他们死活?

    他们又不能出仕为官,不能捞钱。

    就只能借着少府监的钱财过活。”

    寇季意外道:“他们已经没了权势,如何从少府监捞钱?”

    曹佾含糊的道:“自然有人为其张目。

    虽说他们不是嫡子嫡孙,但身上一样流淌着赵氏血脉。

    赵氏宗亲,自然不会看着他们饿死。

    但他们也不会拿出自己的钱财去供养这些人。

    所以只能让他们从朝廷身上吸血。”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不想评判此事。

    刘亨在一旁听着直吸冷气。

    江山是谁家的?

    赵家的。

    赵家的人都在背地里挖赵家的墙角,怎么能不令人吃惊?

    刘家终究不是什么传承多年的大家族,所以根本不明白大家族族人的处事方式。

    在传承了多年的大家族的族人中,旁系旁支,趴在嫡系嫡支身上吸血、占便宜,是一种很理所应当的事情。

    在他们看来,同样是一个祖宗,你过的好,我过的差,我拿你一些东西,就是应该的。

    全然不在乎,他这么做,会不会对嫡系嫡支造成什么威胁。

    所以这种事情,不止赵氏皇族有,其他豪门大户也有。

    只是有些嫡系宽容,有些嫡系狠辣而已。

    宽容的嫡系,会在旁系旁支拿了东西以后,教训一两句,又或者干脆装作没看见。

    比如赵氏皇族。

    狠辣的嫡系,会在旁系旁支拿了东西以后,拉着他们出来卖命,又或者砍掉他们,将他们逐出宗族。

    就像是一棵树,长歪了,有些主人会出手修剪它,有些主人则对它们不管不问。

    赵氏皇族掌管者,大概属于后者。

    寇季默默的将此事记在了心里,因为他感觉,他迟早要跟赵氏宗亲们对上。

    这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能成为他收拾赵氏宗亲的突破口。

    寇季盯着曹佾道:“那将作监呢?”

    提到将作监,曹佾有些不自然,他吞吞吐吐的道:“将作监就有些复杂……”

    寇季看到他这个反应,就知道,将作监的诸多捞取好处的势力中,必然有曹家存在。

    他盯着曹佾道:“你放心大胆的说,我和刘亨都会为你保密。”

    曹佾尴尬的道:“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就是说出来有些羞耻。”

    曹佾顿了顿道:“将作监掌管的远比少府监要多。

    少府监脱胎于内府,以前由宦官掌管,脱离了内府以后,由文思院掌管。

    基本上没有脱离赵氏的手。

    但是将作监就不同了。

    将作监铸造器械、军械的事由,皆由汴京城内几大家子掌控着。

    其中就包括我们曹家。

    每年朝廷在军械锻造上会投入数百万贯,乃至于上千万贯。

    其中有一半就被吞没了。”

    寇季闻言,嘴角直抽抽。

    曹佾见此干笑道:“你去过保州,见过保州保塞军的军械。

    他们拿着的大多都是太祖年间,又或者太宗年间锻造的兵刃。

    不止是他们,全大宋的厢军,大多都是如此。

    除了上四军以外,其他各路禁军的军备,其实也都是几年前的。

    但是各地每年都会呈报一些需要锻造的军备上来……所以……”

    寇季叹气道:“你们真是黑了心了,喝兵血也就算了,还要兵的命。”

    曹佾苦笑道:“这在汴京城里其实不算秘密。

    而且,这也不是我将门非要贪的。”

    寇季没好气的道:“还有人逼你们贪污不成?”

    曹佾哭笑不得的点点头。

    寇季给了曹佾一个你在逗我的眼神。

    曹佾见寇季不信,无奈的解释道:“此事还得从当面太祖杯酒释兵权说起。”

    寇季、刘亨闻言,做出了一副侧耳聆听的架势。

    曹佾说道:“当年太祖杯酒释兵权,我们几大家就感觉到了危险。

    毕竟,为了江山稳固,杀死开国功臣的事情屡见不鲜。

    手里没了兵权,心里自然慌。

    就在大家都慌神的时候,太祖许给了我们几大家好多钱财。

    几大家的人一看,太祖这是在拿钱安抚大家。

    为了怕太祖手里的刀随时落下来,几大家的人就是能开始捞钱。

    想方设法的捞钱。

    让太祖看到,我们几大家的人都谈恋富贵,无心权柄,更无心作乱。

    事实证明,我们几大家的人贪的越欢,太祖就对我们越放心。

    不仅护着我们几大家的人贪钱,偶尔还背地里推波助澜的给我们送钱。”

    曹佾看着寇季,满脸苦涩的道:“我祖父告诉我,石家父子,白天在汴京城里欺男霸女,巧取豪夺,一车车的钱往府上拉。

    晚上的时候,父子二人守着钱车,失声痛哭。

    汴京城的人都说,石家的人贪得无厌,石家的人为了钱财坏事做尽。

    可没几个人知道,石家父子,其实根本不爱钱。

    他们府上的钱,早在他们进去汴京城的时候,就已经多的花不完了。

    而以他们父子的功勋,朝廷每年赐下的赏赐、俸禄,也足够养活一大家子了。

    钱对他们而言,其实没多少作用。

    他们之所以那么做,是为了保命。”

    寇季听到这里,叹息了一声没有多言。

    曹佾口中所述的其中一部分,史书上有记载。

    宋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以后,往日里一个个安份的开国大将,一个个都变成的贪得无厌之辈。

    其中贪污的最凶残的就是石守信父子。

    后面的事情,不需要曹佾多解释,寇季也清楚。

    宋太祖赵匡胤开了个头,武勋们就刹不住了。

    宋太宗赵光义登基以后,为了尽快的稳定朝纲,为了粉饰他的一些小秘密。

    不仅没有阻止武勋们贪污,反而在背后当推手,继续推波助澜。

    先帝赵恒登基以后,武勋们贪污已经变成了习惯。

    赵恒是多么热爱和平的一个人?

    他不仅不愿意跟辽、夏开战,也不愿意跟武勋们对着干。

    他不想找任何人麻烦,也不想让任何人找他麻烦。

    只要能用钱财解决的问题,他都喜欢用钱财解决。

    反正他有钱。

    他只想一个人认认真真的修仙。

    所以,武勋们贪污他也没管。

    一直脱到现在,朝廷想不让武勋贪污都难。

    寇季不想评判这件事,他盯着曹佾,问道:“那文官又是怎么掺和进去的?”

    曹佾沉吟道:“听说跟已故的宰相赵普有关。

    太祖在位的时候,赵普担任宰相,贪污受贿被太祖亲眼撞见。

    太祖罢黜了他宰相的身份。

    太宗继位以后,恢复了赵普的宰相之位。

    为了借赵普之力,稳定朝局,他默许了赵普贪污。

    赵普的手自然不可避免的想伸进将作监。

    只是当时将作监被我将门掌控,赵普一时半会儿插不上手。

    由于朝廷在科举的时候,新科一甲进士,会被授为将作监丞。

    赵普就是借着这一点,收了两个一甲进士门生,打破了我将门在将作监一家独大的局面,把手伸进了将作监。

    此后宰相、参知政事的继任者,或多或少,都会对将作监伸出手。

    久而久之,将作监里面的各家势力,就变得错综复杂。”

    “我算是听明白了……贪污之风始于太祖,昌于太宗……”

    刘亨呲着牙花子,感慨道。

第0317章 曹佾的抉择

    “慎言……”

    曹佾一脸汗颜的提醒。

    刘亨满不在乎的道:“此地只有我们三人,难道你们二人还会偷偷去告我不成。”

    曹佾哭笑不得的道:“有时候亲兄弟都会在背后捅你刀子……”

    刘亨愕然的看向曹佾。

    寇季瞥了曹佾一眼,对刘亨道:“咱们兄弟不缺权势和富贵,没理由靠着告兄弟的刁状上位。你不必如此敏感。

    曹佾只是在提醒你,有些话不能在外面乱说,藏在心里就好。”

    曹佾赶忙点了点头,道:“不错……在这汴京城里,踩着亲朋好友肩膀上位的人,不少。”

    刘亨哼哼了一句,没有说话。

    他知道曹佾提醒他,是为了他好。

    可是曹佾这话说的太别扭,听着他心里不舒服。

    寇季摇摇头,转移话题道:“我猜测到了少府监、将作监,贪污受贿成风,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势力参杂在其中。”

    刘亨听到寇季提起正事,神色缓和了不少,他盯着寇季问道:“之前你不知道工部的水有多深,才请求去的工部,如今知道工部水这么深,你是不是应该想办法退出来?”

    曹佾点头道:“李相、王相二人跟你交情不错,你要是给他们说说,改任去户部或者刑部,也不是什么难事。”

    寇季目光在二人身上瞥了一眼,失声笑道:“我又不是去工部查处贪污受贿的,这里面的水再深,与我何干?”

    曹佾、刘亨一脸愕然。

    曹佾狐疑道:“你不打算从少府、将作二监抢权了?”

    寇季摇头道:“原本有这个想法,不过听了你的话以后,我不打算跟他们抢权了。”

    刘亨撇嘴道:“那你去工部干嘛?养老吗?”

    曹佾沉声提醒寇季道:“我伯父说了,满朝文武,谁养老都行,唯独你不行。”

    寇季淡然笑道:“工部也是有营造权的。”

    曹佾苦笑道:“有营造权有什么用?朝廷需要营造的东西,都交给了少府、将作二监。你想要营造任何东西,都得从他们手里分润。

    那还不是抢权?

    他们会允许?”

    寇季态度认真的道:“我自有主意。”

    曹佾见寇季态度坚决,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刘亨沉吟了许久,对寇季道:“既然四哥你非要去工部,我也不会拦着。到时候,四哥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开口。”

    顿了顿,刘亨咬牙道:“要是四哥你真的要跟少府、将作二监抢权,我也会鼎立支持。两监背后的势力再多、再大,我也会陪着四哥你闯一闯。”

    曹佾犹豫了一下,跟着点了点头。

    点头过后,他说道:“我曹家在将作监安插的人手,一直由我六叔掌管。真到了那一步,我会去求我六叔,让他主动把人撤出将作监。”

    寇季听到了二人的话,心里很温暖。

    “四哥,封桩库还有事需要我处理,我先走一步。”

    刘亨突然起身,拱了拱手,准备离开。

    曹佾愣了愣,有些疑惑。

    但他并没有问出口,而是起身拱了拱手,也准备离开。

    寇季没有挽留二人,任由他二人离开了寇府。

    出了寇府大门。

    曹佾快步追上了刘亨,疑问道:“刚才去寇府的路上,你不是告诉我,你有很多话要跟寇兄说吗?为何到最后,你一句话也没说,反而要着急着离开?”

    刘亨头也不回的问道:“说什么?还有什么可说?四哥执意要去工部衙门,我们二人又拦不住,那就只能让他去了。”

    曹佾感叹了一声,道:“虽然不知道寇兄执意要去工部衙门做什么,但我相信,以寇兄的能力,到了工部衙门,一定会有所作为。”

    刘亨脚下一顿,回过头,质问道:“工部衙门一点儿权力都没有,能有什么作为?你把工部说的那么可怕,四哥就算要在工部做点什么,自己也会碰的头破血流。”

    曹佾摊开手道:“那有什么办法,他执意要去,我劝了,可是没劝住。”

    曹佾盯着刘亨,又道:“你也劝了,也没劝住啊。”

    刘亨咬着牙,狠狠的跺了跺脚。

    “我只恨你我官职低微,帮不上四哥。眼看着他去跳工部那个烂泥潭。”

    曹佾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刘亨瞪着眼,看向曹佾,道:“我准备回去求我爹,让他想办法帮我升升官。”

    曹佾一脸愕然的盯着刘亨。

    刘亨继续说道:“只要我手里掌握的权力足够大,四哥需要帮忙的时候,我就能多出一份力。若是我能坐到王相、李相那样的位置。

    什么狗屁少府监、将作监,不服的统统宰了。”

    曹佾苦笑着摇摇头,他觉得刘亨有些痴心妄想了。

    他们二人皆是武勋出身,在寇季的帮衬下,勉强混到了文官之列,可他们背后武勋的影子,却一直跟随着他们。

    只要他们身上背着武勋的身份,就别想担任参知政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这两个职位,天生和他们二人无缘。

    刘亨可不管曹佾心里想什么,他盯着曹佾问道:“你曹家的底蕴,远比我刘家丰厚,你升官应该比我容易。你不打算升升官,帮一帮四哥?”

    曹佾哭笑不得的道:“摊上你们两个至交,我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刘亨徒然瞪大眼。

    曹佾无奈的道:“我回去以后就找我爹说说。”

    刘亨哼哼了两声,大言不惭的道:“以后我允许你称呼我四哥为四哥。”

    曹佾愕然的道:“称呼寇兄不一样吗?”

    刘亨不屑的道:“当然不一样。”

    曹佾失声道:“闹了半天,我跟你们相交两年多,你们二人一直没有把我当成至交兄弟啊?”

    刘亨质问道:“为了我们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你敢跟家里人对着干吗?”

    曹佾一脸愕然,说不出话。

    刘亨哼哼道:“我可以,四哥也可以。”

    曹佾咬咬牙低下头。

    刘亨盯着曹佾道:“我希望你以后也可以。因为你以后跟我们也是兄弟,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

    曹佾神色复杂的抬起头,幽幽的道:“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谢谢你抬举我?”

    刘亨一脸臭屁的仰起头。

    曹佾鄙夷的啐了一口。

    刘亨道:“明天从你们曹府拿两万贯钱出来,送到万象楼去。”

    曹佾翻了个白眼道:“合着入伙还得给钱啊?”

    刘亨傲气的道:“你也可以不给。万象楼的份子自然也就没办法破给你。”

    曹佾徒然瞪大眼,“日进斗金的万象楼的份子,你愿意破给我?”

    由不得曹佾不吃惊。

    两年多时间,万象楼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庞然大物。

    如今的万象楼,已经隐隐成为了汴京城第一扑卖场。

    许多人要发卖珍贵的东西,首选就是万象楼。

    因为万象楼扑卖过宫里的御用之物。

    也是那些宫里的御用之物,一下子把万象楼的名头,推到了顶端。

    据说万象楼现在每日抽取的佣金,已经超过了万贯。

    若不是万象楼背后站着两座大山,恐怕万象楼早就被汴京城的权贵们吞的渣都不剩了。

    许多汴京城里的扑卖场都已经抛弃了以前旧有的扑卖规矩,在向万象楼学习规矩。

    但即便如此,依然没有扑卖场能够超越万象楼。

    万象楼就像是一座金山。

    如今刘亨要把金山的一角分润给他,他怎么能不吃惊。

    刘亨淡然的道:“你既然是我兄弟,自然得在万象楼占一些份子。兄弟之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在我这里并不是一句空话。”

    “我需要回府考虑一下。”

    曹佾眼看着金山摆在眼前,却没有轻易的答应。

    他并没有被金钱冲昏头脑。

    刘亨履行了有福同享的承诺。

    那么需要履行有难同当的承诺的时候,曹佾就不能含糊。

    他曹佾若只是一人一家,他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刘亨。

    可他背后还有个曹家。

    他既然是曹家子弟,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他轻易做决定。

    他必须考虑清楚,当曹家的利益和兄弟的利益起了巨大的冲突的时候,他会帮谁,又该帮谁。

    “给你三天……”

    刘亨盯着曹佾认真的说。

    曹佾生硬的点点头。

    刘亨抱了抱拳,离开了。

    曹佾失魂落魄的往府里走去。

    对于刘亨、寇季二人至今没有把他引为至交兄弟的事情,他其实并没有多少感触。

    汴京城内的几大将门之间,日常交往的时候,也是以利益为先。

    他已经习惯了利字当头的交情。

    在利益面前,那些亲情、友情之类的东西,往往会被撕的粉碎。

    所以他跟任何人交往,都不会敷出真感情。

    可他没有奢望过别人跟他交往的时候,会敷出真感情。

    如今撞上了寇季、刘亨两个异类,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若是换作旁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把他们当成傻子,然后虚情假意的跟他们交往一番,榨光了他们的钱财和利用价值,然后把他们一脚踹开。

    毕竟,汴京城里其他武勋家里的子嗣,都是这么做的。

    他以往也是这么做的。

    但是在面对刘亨、寇季二人的时候,他却没办法这么做。

    他不想!

    不能!

    也不愿意!

    不想,是因为他很喜欢跟寇季、刘亨二人待在一起的感觉。

    不能,是因为,寇季、刘亨二人,没有一个是傻子。甚至远比他要聪明,他再伪装自己,也瞒不过寇季、刘亨的眼睛。

    不愿意,是因为他不想破坏他们目前和谐的关系。

    “怎么了?”

    当曹佾垂着脑袋进了曹府的时候,就撞上了他的父亲曹。

    曹一眼就瞧出了曹佾有心事,所以开口询问了一句。

    曹佾仰起头,看到了曹,迟疑道:“爹……我很为难……”

    曹一愣。

    曹佾是他的儿子,也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他对曹佾的了解,远超过曹佾自己。

    曹佾从小到大,处理任何事,都很果决,还从没有碰见过为难的事情。

    纵然在外面做了什么有损府上利益,或者府上颜面的事情,回到了府上以后,也会果断的告诉他。

    可今日的表现却跟以前明显不同。

    他是遇到什么影响心神的事情了?

    “回房去说。”

    曹吩咐了一句,领着曹佾回到了他的书房。

    曹佾入了书房,盯着曹,认真的把自己遇到的疑惑,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曹。

    曹听完了曹佾的讲述以后,沉默了许久许久。

    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管家?”

    曹呼喊了三声,管家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曹吩咐道:“去账房支去两万贯钱给佾儿。”

    管家犹豫了一下,疑问道:“是咱们五房的私库,还是曹家的大库房?”

    “私库!”

    “喏……”

    曹佾一脸愕然的盯着曹,道:“爹,您这是做什么?”

    曹盯着他没说话。

    曹佾犹豫了一下,咬牙道:“爹,您是打算让我去用虚情假意,从刘亨和寇季手里骗钱吗?”

    曹盯着曹佾,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我只是帮你,遵从你的本心,做出了选择。”

    曹佾瞪大了眼,不明白曹话里的意思。

    曹盯着自己的傻儿子,解释道:“从你犹豫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依照我从小交给你的处事方式,在碰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你就不会犹豫,更不会为难。

    你犹豫了,为难了,就说明你心里偏向寇季、刘亨。”

    经过了曹的提醒,曹佾才明白,他早已做出了选择。

    心向外人,还被自己的父亲给看穿了,这让他有些羞愧的低下头。

    曹盯着曹佾,道:“你不有羞愧,不仅不需要羞愧,还应该挺胸抬头的站直了。”

    曹佾咬牙道:“可是……”

    曹叹了口气,道:“我从小教育你,让你别跟人掏心掏肺的交往、接触,不是因为我要阻止你跟人掏心掏肺的交往、接触。

    而是外面的人,都是黑心肠的。

    接触我们曹家,或多或少都带着各种目的。

    我让你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

    如今你既然能遇到可以掏心掏肺相交的人,那我为什么要阻止你?”

    曹佾抬起头,愕然的看着曹。

    曹平静的道:“你能碰到可以掏心掏肺相交的人,为父替你高兴。但是为父也得提醒你,有朝一日,你们三人跟曹府起了冲突,为父不会帮你。

    为父不仅不会帮你,还会连合你的叔伯兄弟,成为你最强劲的对手。”

    曹佾紧握着拳头,心里十分不平静。

    曹低声笑道:“你怕了?”

    曹佾咬牙道:“没怕!”

    曹笑眯眯的道:“那有朝一日,你和为父成了对手,你会怎么做?”

    曹佾咬着牙,沉声道:“不知道……”

    曹脸一黑,恼怒的喝斥道:“你个不孝子,给我滚出去。”

    曹佾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砰砰砰的给曹叩了三个响头,然后慌忙的逃出了书房。

    曹在曹佾跑出了书房门口以后,脸上恼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笑意。

    “嘿嘿嘿……我还以为,曹府的三代中,皆是不成器的,只能躺在祖宗功劳簿上混吃等死。没想到,居然有一个有冲劲的,能成气候的,还是我儿子……”

    “哈哈哈哈哈哈……”

    “不行,我得去找四哥炫耀一番不可……哈哈哈哈……”

第0318章 各自盘算

    曹彬是后周太祖郭威妃子张氏的外甥,北宋开国将领,有灭国之功,活着的时候,官封侍中、武宁节度使,枢密使。死后,被追赠中书令、济阳君王,谥号“武惠”。

    咸平二年,先帝赵恒诏令由曹彬与赵普配享宋太祖庙庭。

    赵祯登基以后,又追封其为尚书令、冀王。

    曹彬膝下子嗣众多,其中最耀眼的是嫡系七子。

    分别是长子曹璨、次子曹、三子曹、四子曹玮、五子曹、六子曹、七子曹琮。

    曹彬死后,曹家由其长子曹璨当家。

    曹璨死后,曹家由其四子曹玮当家。

    曹口中的四哥,便是曹玮。

    曹找上曹玮的时候,曹玮正在喝药。

    曹强压下了心头炫耀的心思,担忧的凑到曹玮身前,道:“四哥……”

    曹玮一口喝完了碗里的苦药,眉头也没皱一下。

    放下了药碗,对曹笑道:“人老了,喝两碗药养养身子,不碍事。”

    曹皱眉道:“前些日子您还中气十足的,怎么今日开始喝药了?”

    曹玮请曹坐下,感叹道:“打了一辈子仗了,身上留下的暗伤无数。忙起来的时候,它们全都避着我,闲下来的时候,它们一个个都找上身了。”

    眼见曹一脸担忧,曹玮笑道:“我已经习惯了,不碍事。大夫说了,我还能多活几年。”

    说完这话,他看向曹道:“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曹不满的道:“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曹玮笑骂道:“屁……你我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我能不了解你?”

    曹被拆穿了谎言,也没有感觉到羞愧,反而贼兮兮的道:“四哥,我发现咱们曹家,出了一个有锐气的,能成事的?”

    曹玮猛然瞪大眼,急忙追问道:“谁?”

    曹家三代有能成事的,曹玮很在意。

    在很早以前,曹玮兄弟几人就发现,曹家三代里没有一个能成事的,没有一个有锐气的,没有一个能扛起曹家这面大旗的。

    比起他们兄弟七人,那真是天差地别。

    毕竟,他们兄弟七人中,任何一个人拉出来,都能扛起曹家的大旗。

    而曹家三代里那些崽儿,早已被荣华富贵腐蚀了身心,一个个只知道在官爵、钱财上奔波,却没有一个敢拼敢闯的。

    曹家是什么地方?

    将门。

    将门子弟若是没了冲劲,没了闯劲。

    最终就只能在富贵荣华中慢慢被消亡。

    最后的结果就是身死族灭。

    所以曹玮兄弟几人一直对曹家三代的子弟充满了担忧。

    原本曹玮还得打算培养培养曹旭,让曹旭在他们兄弟死后,扛起曹家的大旗,纵然不能让曹家的门楣更上一层楼,至少能守住曹家这片基业。

    只是曹旭在战场上表现的很英勇,可在为人处事方面却差强人意。

    有些自持身份,眼光过高,无容人之量。

    难堪大任。

    在曹玮急切的询问中,曹笑道:“我儿,曹佾……”

    曹玮一愣,愕然道:“佾儿?”

    曹点点头,把刚才在他书房内发生的一切,告诉了曹玮。

    曹玮听完以后,若有所思。

    “听你这么一说,佾儿倒是有几分冲劲,有几分胆劲……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寇季这个人,我有些看不透。”

    曹玮盯着曹说道。

    “看不透?”

    曹疑问。

    曹玮点点头道:“以前的时候,这小子做事还有点章法,有点规矩可循。我多少能摸清一点他的心思。如今这小子做事,云里雾里的,让人猜不透他有什么心思。

    就拿他要去工部来说。

    谁都知道工部是一个清水衙门,谁都知道工部是一个水很深的衙门。

    别人唯恐避之不及,可他却一个劲的非往里面钻。

    佾儿跟他深交,福祸难料。”

    曹沉吟道:“他或许是想去工部,想方设法的从少府监、将作监抢权,加强工部的权力,然后牢牢的把工部握在自己手里。”

    曹玮摇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他若是真是单纯的想帮工部争权,那就不应该去工部。借力打力才是最好的选择。就像是他当初对付提刑司一样。”

    曹疑问道:“那他去工部到底为了什么?”

    曹玮依旧摇头,“这也是我想知道的。按理说,寇准年事已高,在总摄国政的位置上坐不了几年了。他这个时候去工部那个清水衙门坐着,无疑是自寻死路。

    一旦寇准倒台,继任者无论是谁,都会打压他一二。

    若是太后借此重新出现在朝堂上,那么他很有可能会被清算。

    以他的智慧,应该能够看出这一点。

    可是他仍旧去了工部。”

    从曹玮的话不难听出。

    他在跟曹佾提及寇季,和在跟曹提及寇季的时候,明显是两套说辞。

    在跟曹佾提及寇季的时候,他话里话外充满了担忧。

    可在跟曹提及寇季的时候,话里话外都表达着,寇季可能谋划着什么。

    曹听出了曹玮话里的意思,他沉吟道:“那依照四哥您的意思,佾儿到底应不应该跟寇季搅和在一起?”

    曹玮思量了一下道:“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吧。寇季素有智慧,他胸中谋划的事情,肯定不小。若是谋划成了,佾儿跟着他,也许能帮我曹家多开辟出一条路。

    若是没成……”

    “我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嗯……”

    ……

    曹佾逃出了书房,拿上了管家从账房支取的两万贯钱,一口气冲到了刘府。

    他全然不知道,他的父亲还有伯父,正在背后,借着他,在为曹府多谋出路。

    到了刘府,通禀了一声以后。

    刘亨披着一身血衣,出现在了门口。

    曹佾见刘亨身上充满了血腥味,一脸愕然的盯着他。

    刘亨满不在乎的道:“我求我爹帮我升官,我爹不乐意,拿鞭子抽了我一顿。”

    曹佾倒吸着冷气道:“何至于此?”

    刘亨淡淡的道:“我爹教训我们兄弟,向来如此。他又没读过多少书,给我们讲不通道理,所以只能棍棒加身。”

    说完这话,他目光在曹佾身上打量了一二。

    见曹佾怀里抱着一个匣子,就问道:“想清楚了?”

    曹佾点点头,苦着脸道:“我以后……可能无家可归了……”

    刘亨盯着他看了许久,拍着他的肩膀,道:“跟我去万象楼。”

    刘亨带着曹佾到了万象楼,把曹佾带来的两万贯交给了张成,同时吩咐张成,将他的一成份子,划拨到了曹佾名下。

    又让人给曹佾准备了一间客房,让曹佾住下。

    曹佾在万象楼住了几日,就被曹派人叫回了府上。

    曹佾再次回到府上,无言面对曹,只能耷拉着脑袋。

    却没料到,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他震慑到了。

    “你想不想升官?”

    曹佾一脸愕然的看着曹。

    曹面无表情的道:“我只帮你一次,以后得靠你自己。”

    曹佾小声的试探道:“爹,我做的事情,明明违背了府上的利益,您为什么还会帮我?”

    曹不咸不淡的道:“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跟府上对上的时候,被府上欺负的太惨。毕竟,你是我儿子。”

    曹佾听到这话,感动的一塌糊涂。

    ……

    对于刘亨、曹佾二人的所作所为,寇季并不知情。

    直到张成派人送来书信,告诉寇季,刘亨破了一成份子给了曹佾以后,他多多少少才了解了一些。

    寇季觉得,刘亨这个兄弟没白交。

    至少在他看似陷入绝境的时候,刘亨会想方设法帮他。

    他能舍弃自身的利益,拉拢曹佾入伙,就是明证。

    寇季回了一封信给张成,让张成从自己的份子中,破出一成,送给了曹佾。

    至于这一成的份子,价值多少,刘亨没在乎,他也不会在乎。

    明月初升的时候。

    寇季一个人站在四君园,抬头是清冷的月光,低头是一道孤独的黑影。

    向嫣怀里抱着一个大氅,缓步走到了寇季身后,为他披上。

    绑紧了大氅的系带以后,担忧的问道:“还在为去工部的事情担忧?”

    寇季低下头,看向向嫣,低声笑道:“谁告诉你,我在为工部的事情担忧?”

    向嫣疑问道:“除了工部的事情,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你忧愁呢?”

    寇季咧嘴一笑,敞开了大氅,把向嫣包裹了进去,笑道:“你们似乎都不看好我去工部?”

    向嫣依偎在寇季怀疑,叹气道:“汴京城的人都知道,工部不是个好地方。”

    “但对我而言,工部却是一个最好的地方。”

    “那你为何待在院子里,不肯回屋?”

    向嫣疑问。

    寇季沉吟了片刻,淡淡的道:“有点想家了……”

    “华州吗?”

    “大概吧……”

    夫妻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一阵冷风吹过。

    夫妻二人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寇季抱着向嫣回到了房内。

    寇季询问道:“府上的财物点算完了?”

    提到府上的财物,向嫣笑容灿烂,“点算完了,出乎妾身意料。”

    “多少?”

    “一千零四十七万八千四百五十六贯,其中有一部分是金银,有一部分是古玩字画,还有一部分珠宝玉石。余者皆是铜钱。

    地契、房契,妾身并没有算进去。”

    寇季笑道:“有点多的出乎意料。”

    向嫣骄傲的道:“妾身算过了,其中有一大半,就是相公你赚回来的。”

    寇季缓缓点头,道:“府上的铜钱你回头点算一下,让寇忠派人送去江陵的食邑。”

    向嫣愕然道:“你要把府上所有的铜钱,全部铸成寇钱?”

    “寇钱?”

    “就是府上铸币作坊铸造出的铜钱。”

    寇季失笑道:“以后可别叫那些铜钱为寇钱,让府上的人也别那么叫。”

    向嫣疑惑道:“为何?”

    寇季吧嗒着嘴道:“会死人的……”

    “额……不可能吧?”

    “等交子铺开张以后,它们每年会成倍数增长……”

    “嘶……那真的会死人。”

    “所以,以后要叫它们宋钱。”

    “相公……”

    “嗯?”

    “你不会……你不会是想造反吧?”

    “胡说八道!看家法!”

    “……”

    寇季在府上陪着向嫣玩闹了几日。

    对于如何在工部打开局面,也有了一些眉目。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去工部任职,而是先丢了一份文书到吏部。

    调任甄官署令毕到工部,任职工部辖下工部主事。

    工部辖下所属有工部、屯田、虞部、水部四属。

    工部为主司,其余三部属于子司。

    四属设有郎中一人,从五品,又各设员外郎一人,从六品。

    辖下又有工部主事三人,屯田主事二人,虞部主事二人,水部主事二人,皆从九品上。

    寇季要调任毕去工部,吏部、三司皆没有阻挠,而是痛快的批复了寇季的奏请文书。

    寇季自己去工部当倒霉蛋也就算了,还要拉着毕一起去当倒霉蛋。

    他们自然不会阻止。

    况且毕出自于寇府。

    寇季算得上是他的举主、恩主。

    他要调遣毕到自己麾下任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调任了毕到了工部以后,寇季就再也没有任何动作,一直蜗居在寇府。

    毕也被他留在了府上,专职搞印刷。

    反正工部衙门无事可做,他去不去工部,都没有人在乎,也没有人挑刺。

    他在寇府一待,就是一个月。

    一个月内。

    曹佾、刘亨职位相继出现了变动。

    曹佾悄无声息的擢升了一步,坐上了刑部司门郎中一职,从五品。

    刘亨的官位虽然没有升迁,但是身上多了一个提点皇城司公事的职务,在皇城司内的职位,仅在其父刘美的提举皇城司公事之下。

    掌管守阙入内院子五百人。

    一个月以后。

    当向嫣告诉他,府上在城外的印刷作坊已经建成后,寇季于离开了寇府,带领着毕前往了工部。

    寇季到了工部,召集了一下工部的属官。

    十人之中,仅有两三人在他的传唤下,到了工部大堂。

    比之寇季之前任职的吏部,还差了三分。

    寇季也没有在意。

    宣任了毕为工部主事以后,令工部属官们开始向朝野内外,推行毕氏活字印刷术。

    毕氏活字印刷术的一营流程,寇季已经让毕编撰成册,放在了工部存档。

    工部属官们对此只是应承了几句,并没有在意。

    寇季也没有催促。

    在吩咐完了这件事以后,又继续回府窝着。

第0419章 朝廷的邸报

    此后一段日子,汴京城里一切风平浪静。

    寇季任职管勾工部公事的事情,似乎已经被人们忘却。

    一些担心寇季到了工部以后,就开始抢权、夺权的人,也放松了警惕。

    寇季就像是真的把工部当成了养老衙门一样,每日里也不去上差,待在府上,不是陪着向嫣一起读书,就是陪着向敏中一起去金水河里钓王八。

    一老一少俨然成了金水河边一霸。

    只要他们二人占据了金水河畔,就无人敢在金水河畔做生意。

    一些偷偷往金水河里扔尸体的豪门大户,也会避开他们二人,改去五丈河扔尸体。

    偶尔碰上一两个不长眼的,往河里丢尸体,就会被这一老一少抓住,丢在河里,泡水玩。

    时间已至秋末,河水冷的能冻死人。

    泡在水里,不到一刻钟,人脸色就会发白。

    泡上半个时辰,就会冻死。

    韩府的仆人,有一个已经翻了白眼,直挺挺的躺在了水面上。

    另一个浑身打着哆嗦,满脸乞求的看着河畔上的两道人影,以及两道人影身后那一百多膀大腰圆的仆从。

    讨饶的话他喊不出口。

    哪怕被冻死,他也不敢喊一声。

    因为他心里清楚,他犯的事情,比往河里扔尸体还严重。

    他是活生生的将一个活人推下了水,然后在岸边戏谑的看着人家淹死的。

    河畔上。

    向敏中盖着两层厚厚的大氅,目光幽幽的盯着水里的汉子,问身边的寇季,“你觉得他再过多久会死?”

    寇季翻了个白眼,提起了手里的鱼竿甩了甩,重新扔到了水里,埋怨了一句。

    “你这是草菅人命!”

    向敏中满不在乎的道:“是他们先草菅人命的,老夫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寇季帮忙摆弄了一下放在向敏中坐榻前的鱼竿,埋怨道:“私设刑堂乃是大罪。”

    向敏中更不在乎了,他掀开了大氅,让身后的仆人换了一个暖手炉,拿在手里,不咸不淡的道:“老夫今年七十有二,朝廷的律法管不到老夫头上。

    别说扔几个不长眼的杀人犯在水里,就算是看上了谁家的姑娘,上去捏上两把,也没人敢把老夫怎么样。”

    “老流氓……”

    “呸……”

    向敏中啐了一口,不屑的道:“食色,性也。你懂个屁。”

    寇季不满的道:“我已经成婚了。”

    向敏中鄙夷道:“成婚了又怎样?老夫那乖孙女嫁给了也有几个月了,肚子都不见动静。”

    寇季尴尬的道:“这种事情急不得。”

    向敏中瞪起眼,喝斥道:“你不急,老夫急。”

    寇季见鱼竿晃动,赶忙提起鱼竿,鱼钩上一尾小鱼在上面晃动。

    寇季拉过了鱼线,摘下了小鱼,扔回了水里。

    在鱼钩上挂上了泥鳅以后,重新扔回了水里,然后才对向敏中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向敏中哼哼道:“老夫当然急,老夫还等着抱曾外孙呢。他要是能赶在老夫死的时候出生,老夫一死,他还能谋一个出身。

    等你祖父死的时候,他还能再进一步。”

    寇季瞪起眼,喝斥道:“向老头,你过分了。”

    向敏中大大咧咧的道:“这有什么,老夫等人为朝廷操劳了一辈子,为的什么?为的就是高官厚禄,为的就是封妻荫子。

    老夫要是死了,朝廷不给老夫的子孙册封一二,对得起老夫为朝廷操劳多年吗?”

    寇季黑着脸道:“收起你那套歪理论,它们对我没用。”

    向敏中点点头,坐起身,让人用大氅包裹了全身,道:“对你肯定没用,因为你是个棒槌。也只有你这个棒槌,才会在仕途正顺的时候,跑去工部坐冷板凳。”

    寇季沉声道:“我去工部,自有谋划。”

    “有什么谋划?”

    向敏中不屑的道:“你的谋划就是陪着老夫在这金水河上,钓那些吃过死人肠肚的王八?”

    寇季瞪了向敏中一眼,威胁道:“再胡说,我就让府上的工坊,停印了你的书籍。”

    向敏中嘿嘿笑道:“你这个威胁已经对老夫不管用了。你府上那个叫毕的创出的活字印刷术,如今散的满汴京城都是,老夫手里也有一份。

    你不给老夫印刷书籍,老夫可以在府上自己建作坊,自己印。”

    寇季冷笑道:“那您知不知道,用铅印代替胶泥印,印刷速度还会提升?”

    向敏中愕然的盯着寇季,“你还留了一手?”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我又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人,当然得留一手。”

    向敏中放下了手里的暖手炉,兴奋的搓着手,道:“老夫就知道,你小子绝对不会让人白占了便宜。”

    自从卸任了一切实职以后,向敏中似乎有些黑化,对于做坏事,格外的兴奋。

    寇季笑道:“我的便宜,自然没那么好占。”

    向敏中嘿嘿笑道:“乖孙女婿,老夫还有一套年轻时候写的诗集,你看看,什么时候帮老夫一并印了?”

    寇季没有说话,而是笑眯眯的搓了搓手。

    向敏中脸上的笑容一僵,黑着脸道:“你借着老夫辞仕的原因,升了官。老夫还没跟你讨要好处呢,你帮老夫印刷个东西,也要钱?”

    寇季低声笑道:“不要钱也行……不过您得帮我一个小忙。”

    向敏中狐疑的打量了寇季一眼,疑问道:“什么忙?”

    寇季笑道:“你说朝廷发往各府的邸报,用活字印刷术如何?”

    向敏中盯着寇季,一脸愕然的道:“印发朝廷的邸报,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不仅没什么油水,而且一出错,就会被降罪。”

    寇季笑道:“可它重要啊!”

    向敏中瞥着寇季道:“老夫当然知道它重要,正是因为知道他重要,所以老夫才提醒你,别沾染那东西。历年来,因为印刷邸报,印出了错字,被砍了脑袋的官员不少。

    你倒是不需要担心被砍脑袋。

    但是你手下那些人会被砍光。”

    寇季理所当然的道:“朝廷的邸报那么重要,出了纰漏,被砍了脑袋很正常啊?要怪也只能怪他们自己不够小心,不够谨慎。

    我手下的那些人手,要是因为这个原因被砍了脑袋,那是咎由自取。”

    向敏中撇撇嘴道:“你既然不怕麻烦,那老夫回头就递奏本给内庭说说。”

    寇季笑容灿烂的点点头。

    “岳祖父果然知我……”

    向敏中哼哼道:“那当然,你一撅屁股,老夫就只要你要拉什么屎。”

    寇季嫌弃的用手煽了煽,“粗俗……”

    向敏中不屑的道:“那又如何?老夫规矩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熬到了可以放肆的年纪,自然是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

    说完这话,向敏中又瞥向了寇季道:“你陪着老夫钓了十天的王八,就是为了让老夫上书帮你讨要邸报的印刷?

    难道了邸报的印刷,就能在工部打开局面?”

    不等寇季开口,向敏中就自顾自的摇头道:“只是一个邸报的印刷,在工部起不到任何作用。”

    寇季笑道:“我也没想着借活字印刷术起什么作用。我只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工部出来的东西,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向敏中追问道:“然后呢?”

    寇季摊开手笑道:“没有然后了啊。”

    向敏中啐了寇季一口,骂骂咧咧的道:“你小子也太没出息了。老夫要是你,就先用之前对付提刑司的手段,搞垮三司,让朝廷罢黜了三司。

    然后把工部在三司的那些权力抢回来。

    然后再借着从三司抢来的那些权力,慢慢的架空少府监。

    然后再借着你祖父的手,还有李迪和王曾的手,弄死将作监那一批人。”

    寇季想堵上耳朵,不想听向敏中说废话。

    三司、少府监、将作监,真要是那么好收拾,向敏中担任参知政事的时候为何不收拾?

    寇季以前搞完了提刑司以后,还有收拾三司的心思。

    可他自从得知了李谘投了赵元俨以后,他就再也没这个心思了。

    想要对付三司,能够借助的最大的助力,就是六部。

    可如今三司使李谘投了赵元俨,赵元俨背地里还不知道给六部安插了多少人手。

    他们会出手对付自己的盟友?

    所以,向敏中说的都是废话。

    陪了向敏中多日,心中的请托已经完成了以后,寇季就懒得在陪着向敏中钓王八了。

    金水池里的王八是多,可是没有一只能吃的。

    钓上来以后,还得扔回去。

    寇季可没闲心陪着向敏中继续玩耍。

    寇季对身后的仆人们吩咐道:“去两个人,把水里的那个家伙扭送到开封府去。再去个人,到韩府去知会一声。”

    “知会个屁!”

    向敏中不满的骂道:“别说韩府没落了,就算韩府没没落,他们府上的人敢草菅人命,老夫一样能弄死他们。”

    寇季淡淡的道:“韩府的祖辈,好歹跟太祖皇帝是结义兄弟,就当给太祖皇帝一个面子。”

    向敏中冷哼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太祖赵匡胤的招牌,还是很好用的。

    等到寇府的仆人把水里的那个家伙捞上来以后,向敏中哼哼道:“去个人,到开封府给老夫盯着。等大理寺和刑部定了这厮死罪以后再回来。

    敢在老夫面前草菅人命,老夫就一定要看着他们去见阎王。”

    寇季没有开口阻止。

    韩府的仆人,当着他和向敏中的面草菅人命,皆该死。

    他之所以让府上的仆人捞他上来,并不是怜悯他的性命。

    而是在水下冻死的人,死相太凄惨,他怕看多了晚上做噩梦。

    “岳祖父,孙女婿先行告退。”

    寇季拱了拱手,准备离开。

    向敏中愕然道:“不陪老夫钓王八了?”

    寇季说道:“我得回去督促一下府上的仆人,让他们今快把您的书籍印刷出来。”

    向敏中微微一愣,摆手道:“那你快去。”

    寇季再次抱了抱拳,带着寇府的仆人离开了。

    回到了府上以后。

    向嫣就捧着一卷书册到了他面前。

    “相公,李相和王相的书已经印刷完了,要给他们送过去吗?”

    寇季摆手道:“不急……你派人去问问,看看他们打算怎么发卖自己的书籍。若是没有路子,我们可以帮他们发卖。”

    向嫣愕然的看着寇季,“咱们还能帮他们买书?”

    寇季道:“为什么不能?”

    向嫣乍舌道:“李相和王相的书,加起来可有足足二十万册啊。”

    “二十万册而已。很快就能卖出去……”

    寇季满不在乎的说。

    向嫣询问道:“怎么卖?卖多少钱?”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李爷爷的书五贯钱一本,王相的书三贯钱一本。”

    向嫣惊叫道:“你要给李相和王相送钱?”

    寇季瞥了向嫣一眼道:“什么送钱?”

    向嫣认真的道:“你不给李相和王相送钱的话,他们的书,你为何要卖这么贵?卖这个贵,谁要?”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他们两位是什么身份?参知政事!想巴结他们的人多不胜数。整个大宋的读书人,谁不想手拿一本他二人的书籍,揣测一下他二人的想法。

    若是有机会能在他二人面前露一露脸,就能借此追捧他二人,然后混一个脸熟。

    况且,李爷爷是明年春闱的主考官。

    主考你懂吗?

    一本书,换一份前程,收他们五贯钱贵吗?”

    向嫣愕然的瞪大眼,思量了许久以后,认真的道:“不贵,不仅不贵,还卖便宜了。李相的书,一本应该卖十贯钱。王相的书,一本应该卖八贯钱。

    祖父的手书要不要也印刷一些。

    妾身觉得祖父的手书能卖出二十贯一册。”

    寇季摆手道:“算了,借着祖父的名头赚钱,容易被人说成敛财。”

    向嫣若有所思的点头,问道:“那给李府和王府报多少钱?”

    “照实说……”

    “照实说,那咱们赚什么?”

    “他们不会照实收的。”

    “……”

    “妾身明白了。”

    得了寇季传授的生意经,向嫣兴高采烈的去忙了。

    她觉得寇季传授的生意经,可以用到很多地方。

    她需要尝试一番,然后将寇季传授的生意经发扬光大。

第0320章 黄河河堤……崩了

    寇季回府的第二日。

    向敏中的奏折就递到了内庭。

    他已经算是辞仕在家了,所以他的奏折没有多少实质性的作用。

    顶多算是给朝廷一个建议。

    内庭三宰,拿到了向敏中奏折以后。

    每个人都埋怨了寇季一句,然后果断采纳了向敏中的建议,将朝廷邸报的印刷,交给了寇季。

    他们三个人又不傻,自然知道向敏中向内庭递奏折,是在帮寇季说话。

    寇季拿到了内庭批复的文书以后,当即回到了工部,召集了工部上上下下的属官。

    他下令工部郎中主持工部印刷作坊的营造。

    同时下令工部的其他两位主事,协同毕,带领着工部的吏卒,一起准备活字印刷术所用的东西。

    寇府倒是有活字印刷术所用的全套的东西。

    但是寇季没必要把寇府的东西搬到工部来。

    私器公用,倒是没有什么规矩要遵守。

    但是用寇府的东西帮朝廷做事,只会便宜了那些向户部、三司呈报公费的贪官污吏。

    用朝廷的钱做事,寇季一点儿也不心疼。

    在他的提醒下,毕舍弃了胶泥,直接采用铅来铸造印刷用印。

    核算了一下所需的费用以后,直接呈报到了三司、户部。

    三司、户部,根本没有为难寇季,三天时间,寇季所需要的费用就相继送到了工部。

    在公费送到了工部以后,寇季就盯着工部的属官们开始做事。

    工部的属官们在寇季盯梢下,不敢偷懒,日夜忙碌着。

    他们都知道,寇季是一个狠人。

    凡事他去过的衙门,总会有一些官员会倒霉。

    他们可不想成为下一批。

    在工部属官和小吏们日夜忙碌下,工部的印刷作坊很快就落成了。

    由于印刷作坊的公房是现有的,所以不需要费力再去营造一个房子出来。

    作坊落成以后,寇季就从朝廷接过了印刷邸报的工作。

    在寇季的建议下,工部印刷作坊印刷出的第一份邸报,就是推广活字印刷术。

    寇季并没有在印刷的邸报上做什么手脚,甚至还遵循着之前朝廷印刷邸报的规矩。

    他只是在邸报沆多添了几个字。

    ‘毕氏活字印刷术,由工部创出’。

    没有人知道寇季添上这几个字的用意,也没有人阻止他。

    品牌效应,商人可能懂一些。

    朝中一些家中经商的官员也懂一些。

    但他们不认为有人会把这一点用到朝廷上。

    更不会认为,有人会借此在朝廷谋划一些什么。

    邸报印刷好以后,就通过了朝廷的驿站,下发了下去。

    毕氏活字印刷术,也将会在很短的时间内,传遍整个大宋。

    工部这两个字,也会多次被朝野内外的百姓提及。

    毕氏活字印刷术的邸报发出去以后。

    寇季又在工部坐镇了几日,处理了一些在工部忙碌的时候,偷奸耍滑的官员,小吏。

    等到工部印刷邸报的工作稳定以后,他又回到了府上继续咸鱼。

    时间一晃。

    就到了秋冬两季交替的时间。

    今年的秋冬两季的交替,比去年有所不同。

    多了些秋雨。

    秋雨从十月中旬,一直下到了十月底。

    汴京城里的人在府里窝了半个月,想出去游玩都不行。

    寇季身上盖着大氅,躺在屋檐下,看着雨滴汇聚成流,急速的沿着屋檐滚过了下来。

    向嫣端着茶碗,坐在寇季身旁,长吁短叹的道:“相公,雨下了半个月了,啥时候是个头啊?”

    寇季懒洋洋的道:“我又不是老天爷,我怎么知道?”

    向嫣叹了一口气,扭过头询问寇季,“相公,你寄予厚望的交子铺,什么时候开张?”

    寇季翻了个身,面对向嫣道:“一连下了半个月的雨,道路都是泥泞的。江陵铸钱工坊押送过来的宋钱,还在开封府外堵着。

    这些钱一日不到,交子铺就没办法开张。”

    向嫣疑惑道:“交子铺不是存钱的地方吗?为何要等宋钱到了才开张?又用不上它们。再说钱家、慕家、孟家三家,不是已经投入了一笔钱,放在了交子铺吗?”

    寇季低声笑道:“之所以一定要等宋钱到了交子铺以后才开张,为的是应付铜钱兑换的过程?”

    向嫣似懂非懂的盯着寇季。

    寇季笑着解释道:“我铸造出宋钱的目的是什么?当然是为了让汴京城,乃至全天下的人都用上宋钱。交子铺,就是一个推行宋钱的绝佳之所。

    交子这东西,在汴京城内,是一个很新奇的东西。

    所以在交子铺开张之处,会有很多人拿着铜钱,存进交子铺,然后在借故取出,如此往复,借此来探明交子铺的作用,以及交子铺的信用。

    在他们存钱的时候,我们收回来的是旧的铜钱,等到他们取钱的时候,拿的就是我寇府铸造出的宋钱。”

    向嫣皱眉道:“府上新铸造的宋钱,含铜量在八成。市面上大多铜钱的含铜量也在八成左右。一进一出间,我寇府非但没有盈利,还得添进去火耗。

    这不是赔钱的买卖吗?”

    寇季失笑道:“怎么会赔钱?交子铺存钱要缴纳费用,放贷也会收取很多费用。这些都是交子铺赚的钱。跟这些钱比起来,那些火耗并不算什么。

    府上铸造的宋钱,不仅含铜量高,而且精美,更利于推行。

    慕、钱、孟三家,已经答应了用交子铺存钱缴纳费用的盈利,补足这个火耗。”

    向嫣眉头又皱紧了三分,道:“可交子铺存钱的盈利,明明可以省下来的,为什么要花出去?”

    寇季笑道:“只要宋钱能够通行天下,这点花费不算什么。”

    向嫣咬牙道:“相公,你为什么一定要发行宋钱?朝廷明明有铸钱作坊,每年都会铸钱的。你为何要多此一举。

    不仅要花费出去不少钱财,还会因为此事惹上麻烦。

    明显是费力不讨好。”

    寇季淡然笑道:“朝廷是在铸钱,可却做的好不够。我只是帮朝廷弥补了朝廷能做到,却没有做的事情。顺便,让全天下的铜钱,都以宋钱为衡量的标尺。”

    “不懂……”

    虽然寇季已经讲的很通透了,可是向嫣依旧听不懂寇季话里的意思。

    她不明白,全天下都以宋钱为衡量标尺的话,寇府能得到什么好处。

    寇季见向嫣没有听懂,也没有强硬的给向嫣灌输这一套知识。

    只是告诉向嫣,让她回头差人去叫刘亨过来。

    交子铺开张以后,一定会在极短时间内,吸引进来一大批的存钱。

    一字交子铺的库房,存不下那么多钱。

    寇府的库房也存不下。

    所以寇季必须跟刘亨、陈琳二人商量一下,再呈报给朝廷,购买一些封桩库废置的库房,存钱。

    昔年太祖赵匡胤建立封桩库,目的是为了征讨辽国用。

    征讨辽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所以封桩库的存钱,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因此,封桩库的库房,营造的格外坚硬,并且能防止洪水的侵蚀和冲击,它们像是一个个战争堡垒,易受难攻,并且一个个建筑面积极大。

    远比国库、内库要好。

    封桩库的库房,一共有一百三十四间。

    目前已经用了七十多间,尚有六十间左右空置着,废置的有三十六间。

    寇季看中的就是废置的那三十六间。

    它们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物尽其用。

    虽说封桩库是朝廷的公器,可并不代表它不能卖。

    反正那些废置的库房放着也是放着,他要花钱卖,朝廷没理由不答应。

    而寇季选用封桩库库房,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那就是借用陈琳、刘亨之手,保护库房的周全。

    毕竟,在陈琳眼里,那些钱中间,有一部分是官家的,谁动官家的钱,就等于是在要他老命,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弄死人全家。

    其实,寇季要用的也不多,他只需要用十个,作为交子铺的临时仓库之用。

    交子铺真正的仓库所在,寇季并不打算设立在汴京城。

    因为当交子铺的存钱达到了一定数目以后,汴京城里人人都会眼红。

    首当其冲的恐怕就是朝廷。

    寇季可不想为他人做嫁衣。

    寇季给向嫣说了一声。

    向嫣就派人去找刘亨。

    只是向嫣派出去的人还没出寇府大门。

    就见到寇府在城外作坊里监工的管事,一脸惊恐的冲进了府内。

    “不好了!出大事了!”

    “不好了!”

    “……”

    管事一路冲进了四君园,大声的喊着。

    寇季掀开了大氅,直起身,疑问道:“出了什么事情了?如此慌张?”

    管事惊恐的瞪着眼,颤声道:“黄河……黄河河堤……崩了!”

    “噌!”

    寇季猛然之间站起身,一脸惊愕。

    向嫣嘴皮子哆嗦着道:“黄河河堤……又崩了?”

    说完这话,她猛然起身,惊恐的道:“速速去人,将此事告知给向府。”

    寇忠追着管事的脚步跑到了四君园,听到了管事的话,心都在颤抖。

    听到了向嫣的吩咐,他立马派人去向府传话。

    寇忠吩咐完了人去向府报信以后,再次回到了四君园。

    就见向嫣已经招来的府上所有的管事,挨个吩咐道:“去一个人,带领府上的仆从,立刻去汴京城内的各大粮店购粮。”

    “去一个人,带着府上的仆从,即可收拾府上的粮食,从北门运出去,运到北门外都瑞圣园边上的别院。”

    “去一个人,通知还在府外奔波的那些府上的仆人,让他们全部到瑞圣园边上的别院。”

    “府上的匠人们,带上剩余的仆人,将府上的门窗全部钉死,用巨石封上库房的大门。”

    “快!”

    “……”

    在向嫣声嘶力竭的催促声中,府上的仆人们全部动了起来。

    寇季在向嫣的呼喊声中,已经回到了房内,换上了一身官服,出现在了门外。

    向嫣见到寇季换上了官服要出门,一把抓住了寇季的胳膊。

    “相公?你去哪儿?”

    “相公,这个时候你不能出去,你得陪着妾身一起去躲灾。”

    “……”

    向嫣的神情有些焦急,有些慌张。

    显然,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了。

    似乎还经历过什么很可怕的事情。

    寇季拽着向嫣的手,沉声道:“你带着府上的人先出去躲灾。祖父还在宫里,我要去宫里。”

    向嫣咬着牙,拽着寇季的袖子不肯放手。

    她说不出大逆不道的话,但是她也不愿意让寇季走。

    寇季拍了拍她的手,道:“安心!在城外的别院里等我,我不会有事的。”

    向嫣固执的摇着头,拽着寇季不肯松手。

    寇季抱了她一下,掰开了她的手,往府外走去。

    路过寇忠的时候,低声提醒了一句,“照顾好夫人。”

    寇忠重重的点点头。

    寇季头也不回的往府外走去。

    寇忠冲到了府上侍卫们居住的地方,喊了几个人,让他们跟着寇季出去,保护寇季。

    向嫣在寇季身影消失的那一刻,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她远比寇季要了解洪水的可怕。

    她久居汴京城,已经经历了不止一次的洪水了。

    每一次洪水从汴京城流过,留下的都是一片尸骸。

    寇季出了府。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混乱。

    黄河河堤崩了的消息,明显已经传到了汴京城。

    汴京城里的百姓在疯狂的逃命。

    有人跌倒在地上,就再也没爬起来。

    寇季阴沉着脸,在疯狂逃窜的百姓们中间穿过,一路向皇宫里奔去。

    一路上,寇季差点两次被人撞到。

    若不是寇府的侍卫们及时赶到,守卫在他身侧的话,他恐怕早就被人踩成了肉泥。

    寇季赶到皇宫门口的时候,就看到寇准、李迪、王曾三人,带着官家赵祯,还有一些官员、宦官,匆匆的赶往外城。

    寇准见到了寇季过来,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李迪只是低声吩咐了一句,“跟上……”

    寇季跟在了寇准等人身后,往外城的城墙上赶去。

    一路上,没人说话,每个人脸色阴沉的都能滴出血。

    气氛十分压抑。

    但凡碰到了趁机作乱的人,问都不问,直接一刀枭首。

    等一行人到了汴京城外城城墙上的时候,跟随着他们的侍卫手里的刀,全都变成了血红色。

第0321章 比水灾更可怕的是什么?

    血珠子顺着长刀滚落在水里,混着从广利水门冲进来的浑浊的洪水,成了一片粘稠的血色。

    寇准、王曾、李迪等人,踏着浑浊的泥水,登上了城墙。

    城墙上的将士们正在慌慌张张的往城下跑,见到了寇准等人到了以后,又生生止住了步伐,重新回到了自己在城头上的岗哨。

    陈琳派遣了几个宦官,趴在了浑浊的泥水里,准备让赵祯踩着宦官们搭成的人桥过去。

    却被寇准出声喝止了。

    赵祯只能趟着没过脚踝的泥水,走到了城墙下的阶梯边上。

    寇季紧随其后。

    其他官员、宦官、宫娥,跟随着他们的脚步,一起登上了城墙。

    城墙上。

    守城的几位将军已经得到了通禀,在寇准等人登上城墙以后,就主动迎了上来。

    “臣等见过官家、见过太师……”

    守城的几位将军齐齐抱拳施礼。

    寇准当仁不让的抢夺了赵祯的话语权,眉头紧锁着问道:“灾情如何?”

    广利水门守将王承仅躬身道:“回太师,洪水已经淹没了城外的护城河,已至城墙上一尺处。”

    王承仅是已故琅琊郡王王审琦七子,年纪跟寇准一般大,是一员老将。

    他经历过数次黄河决堤,所以对于黄河决堤的灾情大小,有着清楚的判断。

    洪水淹没上了城墙一尺,那就说明城外的洪水暂时还威胁不到城里。

    有城墙阻挡,洪水会沿着城墙流向其他地方。

    寇准缓缓点头,沉声又道:“几处水门都封上了吗?”

    王承仅点头道:“黄河的洪水冲到了城墙下的时候,下官就让几处水门的守军,封上了水门。”

    寇准长出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寇准之所以追着王承仅发问,就是为了确认汴京城有没有被淹没的危险。

    如果汴京城有被淹没的危险,那他就一定会先让人带着赵祯等人撤出汴京城。

    寇准回过身,对李迪等人道:“一起去看看吧。”

    众人点点头,随着寇准一起,到了城墙的垛口上,向城外望去。

    城外。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滔滔洪水。

    洪水冲击着大树在水中翻滚。

    人、畜,在洪水中偶尔露出头,还没等到呼救,翻腾的洪水瞬间会将其淹没。

    一些百姓们乘着木盆,趴在门板上,随着洪水翻滚,上下起伏。

    每一秒,都有人被淹没在洪水里。

    绝望的呼喊声,响彻整个汴京城的城头。

    听的人头皮发麻。

    一个妇人泡在水里,紧紧的抱着怀里的木桶,被洪水冲到了城头下。

    她奋力的拍打着已经被洪水侵湿的城墙,乞求城墙上的救命。

    不需要人吩咐,城头上的将士就甩了绳索下去,妇人急忙把木桶绑在了绳索上。

    当木桶绑在绳索上的那一刻,她无力的瘫倒在了洪水里,被洪水所吞没。

    她在洪水里挣扎了许久,早已精疲力竭。

    她没有力气攀着那一节垂到她面前剩下了不多的绳头攀上城头。

    将士们快速的把木桶拽了上来。

    在木桶里,躺着一个粉嘟嘟、肉乎乎,小小的身影。

    他睡的正熟。

    他根本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他也不知道,他的父母,随着这一场洪水,已经永远的消失在了世间。

    然而。

    似妇人这般在垂死之际,侥幸被冲到城头下的人不多。

    更多的人,变成了洪水里的浮尸。

    隔着老远,只能看到水面上起起伏伏的麻布衣物在飘荡。

    当一片浮尸混着洪水里的枯柴汇聚到了城头下的时候。

    李迪恼了,“去年才重修的黄河河堤,怎么会决堤?!”

    寇准、王曾等人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其他的官员们也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查吧!”

    寇准沉默了许久以后,冷冷的吐出了两个字。

    王曾语气冰冷的道:“查出来以后呢?”

    “杀!”

    赵祯哆嗦着说。

    死人不可怕,赵祯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死人。

    那是宫里一个不守规矩的老宦官,企图给他吃一些不知名的东西,被陈琳抓住了以后,赵恒当着宫里所有宦官、宫娥的面,生生的活剐了他。

    所以赵祯在很久以前,就不怕死人。

    但是一堆的死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有些怕了。

    人的浮尸和畜生的浮尸,在枯柴下若隐若现的时候,像是地狱一样。

    任何一个看到这场面的人,头皮都会发麻。

    赵祯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纯真的少年了,在跟随寇准三人学习理政的这段日子,他多多少少已经了解到了不少的政务。

    通过三人刚才的对话,他大概能听出来。

    黄河决堤,很有可能有人为的因素在里面。

    这一场洪水,若是天灾。

    那么朝野上下只能认了。

    可若是有人为的因素在里面,那么这些人都该杀。

    寇准三人听到了赵祯喊出的‘杀’字,并没有异议。

    他们默认了赵祯的说法。

    王曾目光在寇准、李迪二人身上盘桓了一下,冷冷的道:“老夫兼任着刑部尚书,此事就交给老夫全权去查。”

    不等寇准、李迪二人开口。

    王曾就阴沉着脸下了城墙。

    李迪在王曾走后,开口道:“老夫去协助户部、三司,做好灾后的安抚事由。”

    说完这话,李迪也走了。

    寇准背负上手,看着城外的滔滔洪水,吩咐道:“召刘美、曹利用、曹玮、高处恭、朱能五人过来。”

    陈琳答应了一声,下去召刘美五人。

    陈琳下去通知了一声,便有宦官策马去找这五人。

    寇准转身又吩咐王承仅道:“传令给四门的将士,全力搭救飘到了城下的灾民。”

    王承仅拱了拱手,答应了一声,下去传令。

    寇准带着赵祯、寇季二人,皱着眉头,盯着城外的滔滔洪水。

    许久以后。

    朱能先一步到了城头上,施礼过后,询问道:“太师召见下官,有何吩咐?”

    寇准沉声道:“你负责率领龙神卫的兵马,守好皇城,避免有人趁机作乱。”

    “喏……”

    朱能答应了一声,拔腿就走。

    赵祯在朱能走后,板着小脸,声音沉重的问道:“太师,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派遣兵马去救灾吗?为何要固守皇城?朕又不在皇宫里。”

    寇准看了赵祯一眼,又看向了寇季,问道:“你知道为什么?”

    寇季点点头。

    寇准道:“那就由你为官家解惑。”

    寇季点了点头,对赵祯道:“三日之内,洪水不退,只要有人鼓动,百姓们就会冲击皇城。”

    赵祯愕然的道:“为什么?”

    寇季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因为他们觉得,宫里有粮。”

    赵祯依旧一脸愕然。

    寇季解释道:“汴京城是一座拥有百万人的大城,每日里耗费的粮草无数。所以每日都会从各处水道运进来无数粮食。

    如今洪水锁城。

    粮食运不进来,那么汴京城里的存粮,就会快速的被消耗殆尽。

    一些奸商们也会趁机哄抬粮价,借此牟利。

    又或者趁机囤粮,造成没有粮食可卖的迹象。”

    赵祯认真的道:“可以花钱从粮商们手里把粮食买过来,分给百姓。”

    寇准、寇季祖孙二人闻言,皆是一愣。

    寇准瞥了赵祯一眼,懒得搭理他。

    寇季苦着脸道:“官家还真是仁慈。”

    赵祯愕然道:“不然怎么办?”

    寇季道:“有良心的商人不多,他们若是知道了朝廷要花钱采买他们手里的粮食,他们只会把价钱抬的更高。

    朝廷那些钱财,可填不满商人们的**。”

    “人心不足,欲壑难填?”

    赵祯疑问。

    寇季点点头,道:“不错……所以碰到这种事情,只能勒令商人们把粮食交出来,然后再按市价补偿他们钱财。

    若是不从……只能杀人拿粮。”

    赵祯看向寇准,问道:“太师也是这么认为的?”

    寇准冷冷的道:“不错!”

    赵祯撇着嘴,道:“那就这么办吧。”

    旋即,他又抬起头,问道:“给了百姓粮食,百姓们就不会冲击皇城了吧?”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若是汴京城里的粮食吃完了呢?”

    赵祯愕然的看向寇季。

    寇季竖起三根指头,道:“有人曾经算过,汴京城里的存粮,只够百姓们吃三天。三天以后,除了一些豪门大户外,大部分百姓家里的粮食都会吃完。

    百姓们若是没有粮食可吃,他们就会冲击豪门大户去抢粮,冲击皇宫去抢粮。”

    赵祯愣愣的张大嘴,说不出话。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洪水可怕,汴京城里的百姓闹起来更可怕。”

    赵祯听到这话,一脸忧愁。

    寇季没再开口。

    沉默了良久,赵祯说道:“自从朕记事起,汴京城已经闹了三次洪水了。有一次,父皇还带着朕躲在宫里的艮山上。

    就没有什么办法一劳永逸,让汴京城里的百姓们免去水患之苦吗?

    如果没有水患之苦,百姓们不就不闹事了吗?”

    寇准听到这话问题,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有倒是有,只是不容易办。”

    赵祯追问道:“什么办法?”

    “迁都!”

    寇季淡淡的说出了两个字。

    赵祯徒然瞪大两眼,愣在原地。

    许久以后,他追问寇季,“为什么要迁都呢?加固黄河河堤不行吗?”

    寇季抬起了一只手,道:“黄河的河床在这里。”

    寇季又沉下了一只手,又道:“汴京城在这里。”

    “你觉得朝廷能够营造出阻挡水往低处流的这个天性的堤坝吗?”

    赵祯愣愣的说不出话。

    寇季没有再开口。

    想要解决黄河带给都城百姓的麻烦,除了迁都,没有第二条路。

    毕竟,黄河的河床,远高于汴京城,几乎跟汴京城内最高的建筑铁塔寺持平。

    只要黄河泛滥,洪水涌入到汴京城,那是必然的事情。

    所以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麻烦,唯有迁都。

    而迁都可不是一件小事。

    不是随随便便一两句话就能办到的。

    中间牵扯的利益纠葛多不胜数。

    除非赵祯能掌控朝廷所有的大权,然后以毅然决然的姿态迁都。

    不然,根本办不到。

    刘美到了以后,寇季吩咐刘美,让刘美率领皇城司的人手,配合李迪在城内张榜安民,做好灾后的安抚工作。

    随后曹利用、曹玮等人也到了。

    寇准令他们带着禁军将士,在洪水退散以后,尽可能的救助城外的灾民。

    同时还得配合被洪水阻挡在城外的粮商们,尽快把粮食运进汴京城。

    避免发生粮荒,百姓动乱。

    刘美、曹利用等人接到了命令以后,也没有含糊,马上去做准备了。

    是夜。

    寇准就带着寇季、赵祯二人住在戴楼门上的城门楼子里。

    洪水不退,他不打算让赵祯回宫。

    因为赵祯一旦回了皇宫,若是汴京城里发生了动乱,他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寇季猜测,寇准之所以把赵祯带在身边,很有可能不仅仅是在防止百姓动乱。

    也有可能在防止赵元俨趁机兵变。

    赵元俨的狼子野心,在被寇季揭穿以后,寇准、李迪、王曾三人已经派人秘密的调查过了。

    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

    在他还没有露出足够的马脚前,寇准必须防着此人。

    寇季在入夜以后,派人回了一趟寇府,告诉了向嫣,水灾暂时不会蔓延到汴京城内,让她不需要惊慌,安安稳稳守住寇府即可。

    派人通知了向嫣以后,寇季就无事可做。

    他陪着寇准、赵祯二人在城门楼子里待了一夜。

    翌日清晨。

    在一阵哭嚎声中,寇季幽幽转醒。

    从城门楼子里探出脑袋一瞧,就看到了王曾押解着一批官员,上了城墙。

    那些官员哭的十分凄惨,一个个嘴上喊着冤枉。

    王曾并没有搭理他们,而是走到了寇准、赵祯二人身前,沉声道:“官家、太师,黄河河堤崩了,果然跟这些贼子有关。

    经过老臣昨夜详查,他们皆在去年黄河河堤营造的时候,贪污了营造河堤的钱财。

    合计十五万六千四百贯。”

    “官家!臣等没有贪污啊!”

    “官家,臣等冤枉啊!”

    “……”

第0322章 水至清则无鱼

    “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若不是你们贪得无厌,贪了黄河河堤的营造钱粮,黄河河堤怎会决堤,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赵祯扑到这些官员身前,抬起脚就是一顿猛踹。

    他习练了两年多的武艺,武艺谈不上有多高强,但是脚上的力道却远比一般人强。

    他一脚一个,把那些官员全部踹到在了地上。

    若不是寇准拦着,他能生生把人踹死。

    由此可见,赵祯是狠急了这些人。

    寇准拉着赵祯,对王曾道:“让人把他们拉下去,关入刑部大牢,后日问斩。”

    王曾当即领着禁军将士,押解着那些官员,下了城墙。

    寇准把赵祯塞给了寇季,让寇季照顾好赵祯,然后他去忙了。

    城门楼子里。

    寇季、赵祯并排而坐。

    赵祯气咻咻的道:“朕继任以后,杀了那么多贪官污吏,为何还是有人贪?”

    寇季吧嗒了一下嘴,很想把他之前和曹佾、刘亨二人在寇府讨论的那一番话告诉赵祯。

    不过仔细思量了一下,他觉得有些不妥。

    当着赵祯的面,讲他祖父和他伯祖父的坏话,总是有些不美。

    于是乎,寇季就淡淡的道:“水至清则无鱼……贪官污吏,历朝历代都有,杀不完也诛不尽。”

    赵祯恼怒的道:“可朕心里就容不下这种贪官。”

    他盯着寇季,质问道:“你就没有办法,把全天下的贪官污吏全杀了?”

    寇季摇摇头,“没有……人的**是无穷的,只要人还有**,这个世上还有官,那么贪官就一直会有。”

    赵祯气的直跺脚,“朕自登基以来,目光所及之处,全是贪官。难道我大宋朝就没有清官吗?”

    寇季愕然道:“有啊!”

    赵祯追问,“谁?”

    寇季指了指自己,“我啊。”

    赵祯恼怒的道:“你不算。”

    寇季淡然一笑,“我大宋朝肯定有许多清官,只是你我还没有发现。”

    赵祯紧握着拳头,掷地有声的道:“朕以后亲政了,一定要重用清官,严惩那些贪官。”

    寇季笑了笑,没有说话。

    此后两日。

    寇季、赵祯二人都待在城头上,遥望的城外的洪水。

    而汴京城内却闹翻天了。

    洪水临城的第二日下午。

    汴京城里的粮价就开始直线飙升,一路飙升到了一个丧心病狂的地步。

    入夜以后,汴京城内就传出了谣言。

    各种谣言皆有。

    有说赵祯昏庸无能,导致天灾降临的。

    有说寇准奸相误国,导致天降灾难的。

    也有说刘娥这个妖后没有伏诛,才会惹怒上苍降下灾难的。

    众说纷纭,谣言四起。

    凡事有资格惹怒上苍的人,都在百姓们谣言的攻击范围之内。

    到了夜半以后,天清寺旁边的粮店,被百姓们冲破了门面,引起了一阵哄抢。

    随后,汴京城内大大小小的粮店,也相继发生了哄抢。

    巡检司的人配合着禁军将士,连夜赶到各大粮店内,驱散了百姓们。

    第三日的时候。

    百姓们人心惶惶,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抢粮。

    寇准先是抛出了那些贪污了黄河河堤营造钱粮的贪官,让百姓们打死泄愤,然后再搜集了全城的粮食,无偿派发给了百姓,这才稳定了百姓的心思。

    第三日当晚。

    汴京城内的所有军卒,集体出动,封锁了汴京城内所有的街道,把百姓们堵在家里,防止他们聚众动乱。

    值得庆幸的是,城外的洪水在第四日的早晨,退了。

    赵祯盯着城外缓缓退去的洪水,激动的对寇季道:“寇季你看,洪水退了!洪水退了!”

    寇季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呢?”

    赵祯双手插在腰间,趾高气扬的道:“当然得高兴了,洪水退了,城外的粮食就能运进城了,百姓们就有粮食吃了,他们就不会闹事了。”

    寇季呵呵一笑,道:“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麻烦?什么麻烦?”

    赵祯疑问。

    寇季拍了拍面前的垛口,道:“汴京城内的百姓只是暂时没有粮食吃了,可城外那些百姓,却什么也没有了。

    他们会一股脑的全部涌进汴京城。

    到时候,汴京城内的粮食会持续高涨。

    而那些什么都没有了的流民,会饿死很多。”

    赵祯听到这话,小脸有些难看。

    寇季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吞进了肚子。

    他不想告诉赵祯,大灾之后,往往还会伴随着瘟疫。

    那才是最可怕的。

    寇季在赵祯失神的时候,招来了一个军卒,让他速速把城外洪水退了的消息,迅速告诉开封府,让开封府速速张榜安民。

    随着洪水退了的消息传到了汴京城。

    汴京城内人心于安定下来了。

    劳累了三天三夜的寇准、李迪、王曾三人,拖着疲惫的身躯,迎着赵祯回了皇宫。

    寇季也跟着进了皇宫。

    百官们齐聚在垂拱殿,开始商讨灾后的流民安置问题,以及灾后的重建工作,还有粮价暴涨以后的问题。

    其中有半数的官员认为,应当封锁汴京城,把流民阻挡在城外,在城外开设粥棚,给流民一口饭吃。

    然后,没有然后了

    流民们如何过冬,没人提及。

    似乎打算让流民们自生自灭。

    还有半数官员认为,应当放流民进城。

    然后,没有然后了。

    流民进城以后,如何过活,如何安置,他们似乎没有讨论。

    除了开设粥棚,让流民们有一口饭吃,不至于造反外,其他的建议一概没有。

    也有人提议,让流民们回归到自己各府各县,再由朝廷拨款给各府各县,采买粮食,供养流民一直到明年开春,春耕的时候。

    总之,百官们众说纷纭,有好有坏的。

    却没有一项妥善的办法,能够合理的安置好所有的百姓。

    有关于灾后重建的问题,更是没有多少人提及。

    满朝文武似乎觉得,在灾后,给流民们一口饱饭吃就足够了,其他的完全不需要在意。

    他们安置在哪儿,住在哪儿,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说。

    最后就是否放流民入城的问题上,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一部分官员认为,应该放流民入城,让流民在汴京城里自己找一个能落脚的地方。不然流民们待在城外,到了冬日会被冻死。

    一部分官员则认为,不应该放流民进城,因为流民如果死在了汴京城里,很有可能会带来瘟疫。

    双方各执一词,吵的你来我忘。

    寇季提议道:“为何不在城外划出一片地方,营造一些屋舍,供给流民落脚呢?”

    此话一出,瞬间被满朝文武的证论声淹没。

    寇准、李迪、王曾三人,忙碌的三天三夜没休息,被满朝文武吵的脑袋直嗡嗡。

    “嘭!”

    李迪恼了以后,用朝笏打碎了御阶下的花瓶,怒道:“吵什么吵,就没有一个妥善安置流民的法子吗?”

    王钦若拱了拱手,不咸不淡的道:“以往,汴京城水患,朝廷都是把流民阻挡在汴京城外,给他们一口吃的,任由他们在城外谋生的。”

    薛田怒道:“你这是草菅人命。流民们若是被阻挡在城外,无片瓦遮身,到了冬日,雪霜一下,还不全部得冻死?”

    王钦若瞪着薛田道:“放了流民进城,若是他们死了以后生出了瘟疫,让整个汴京城陷入到了惶恐中,让官家陷入到了为难当中,你薛田付得起责任吗?”

    薛田愤愤不平的道:“总不能看着流民在城外冻死吧?”

    李迪甩着手里的朝笏,怒吼道:“老夫说了,够了,你们还吵?朝廷现在需要一个妥善处理流民的法子,而不是听你们争吵。”

    王钦若、薛田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冷哼了一声,闭上了嘴。

    寇季见于有机会开口了,就出班道:“为何不能营造一些屋舍,供给流民居住呢?”

    “寇工部说的轻巧,此番黄河决堤,水势不小,牵连到的百姓数以万计。朝廷要营造屋舍,需要占一大块地方。

    城外的田地都是有主的,可没有一块无主之地,供给那些流民们使用。

    还有,数以万计的流民,要营造的屋舍也数以万计。需要耗费的钱财不计其数,朝廷没那么多钱财。”

    一个留着两撇胡子的官员不屑的说。

    寇季对他没有多少印象,疑问道:“敢问?”

    官员淡然道:“将作监正监黄昌。”

    寇季点点头道:“原来是黄正监,失敬失敬。”

    黄昌淡淡的嗯了一声。

    李迪听完寇季和黄昌二人的话,皱眉道:“为流民们营造屋舍,需要花费几何?”

    王曾咬牙道:“若是花费不多,国库中还是能拿出来的。”

    “不可!”

    王曾话音刚落。

    有三个人开口阻止。

    其中一个是黄昌,一个是李谘,另一个是一个肥肥胖胖的官员。

    李谘拱手道:“国库里的钱财,应付流民们过冬以后,恐怕就所剩无几了。再帮他们营造屋舍,那国库恐怕会亏损许多。”

    黄昌拱手道:“一下营造数以万计的屋舍,所需要用到的工匠、民夫、木料,多不胜数。朝廷现有的匠人们根本不够,木料也供应不上。”

    肥肥胖胖的官员拱手道:“黄河泛滥之后,留下的是一片的泥土,在泥土上根本无法营造屋舍。而且我少府监要赶制明年朝廷所需要的铜钱,根本抽不出人手。”

    王曾、李迪二人听到这话,齐齐皱起了眉头。

    寇准叹了一口气,准备采用王钦若的建议。

    倒不是说他不关心那些流民的死活,而是他不希望那些流民把瘟疫带进汴京城。

    一旦汴京城生出了瘟疫,那将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到时候汴京城里的人能活下几成,谁也不敢保证。

    他作为总摄国政,需要站在大局上考虑。

    寇准刚要开口,就见寇季踏前一步,朗声道:“帮流民们营造屋舍,不需要朝廷动用分毫钱财。只需要朝廷划拨一块地方,给一些活命的粮食就行。”

    寇季倒没有大言不惭的说连流民们活命的粮食都不要。

    眼下汴京城水患刚平,各地运送来的粮食虽然相继入城,但是考虑到城外还有数万流民在嗷嗷待哺,所以粮价异常高昂。

    朝廷若不出手解决粮食的问题,让他自己去解决,对他而言是一个麻烦。

    然而。

    寇季把话说的足够谨慎了,但满朝文武仍然觉得他在说大话。

    寇准黑着脸,瞪着寇季道:“不需要动用朝廷分毫钱财,你能变出钱财吗?”

    王钦若开口讥笑道:“兴许寇工部会什么仙术,一下能变出数万的屋舍也说不定。”

    李谘冷哼道:“听闻寇工部敛财有道,兴许是家里钱多的放不下了,想花出去一些。”

    “……”

    但凡对寇季有敌意的,一个个皆出声冷嘲热讽。

    李迪瞪着寇季道:“寇季,不要信口开河。朝堂上的大事,可不是过家家。”

    李迪训斥完了寇季,瞪着李谘等人喝斥道:“寇季一个无权的管勾工部公事,在这个时候能挺身而出,纵然说一些大话,那也是勇气可嘉。

    反倒是你们,掌控着朝廷的钱粮,掌控着朝廷的营造,却一个个冷嘲热讽的,在朝廷遇到困难的时候,一个个只知道泼冷水,却不知道帮朝廷想想好的办法。”

    李谘不咸不淡的道:“李相这话说的就有些过了。汴京城遭遇水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从没有帮那些流民营造过屋舍,为什么这次一定要帮那些流民营造屋舍呢?

    以前朝廷没有帮流民营造屋舍的时候,那些流民还不是活下来了。”

    王曾冷哼道:“活是活下来了,可是十不存一。”

    王曾目视群臣,冷冷的道:“以往汴京城水患,那些百姓死了以后,朝中的某些人就仗着权势,侵占那些无主的田地。

    这一次,老夫告诉你们其中的某些人,想都别想。

    只要是能找到主家的田地,朝廷一律会发还给他们。

    若是找不到主家的,朝廷会收回,纳入到皇庄范围内。

    谁伸手,老夫砍谁脑袋。”

    王钦若撇嘴道:“有些田地距离汴京城太远,纳入皇庄,只会荒废。”

    王曾喝道:“荒着也不会给你。”

    王钦若有些不满的准备开口,眼见寇准瞪了过来,果断闭上嘴。

第0323章 军令状

    王曾话音落地。

    一些官员们顿时抱起了朝笏,双手捅进了袖子里,意兴索然。

    历来,汴京城水患,对朝廷、对百姓们而言,是一场灾难。

    可对官员们、富商大贾们而言,却是一场饕餮盛宴。

    在洪水散尽以后,他们能以极低的价格,或者一纸轻飘飘的文书,就能达到兼并土地的目的,从而让自己家中的田产,以倍数扩充。

    如今王曾一句话,绝了他们发灾难财的心思,他们自然没心情在垂拱殿里待下去。

    但是,他们不愿意待,也得待着。

    朝廷对处理流民问题没有下定论以前,谁也不能离开垂拱殿。

    满朝文武在李迪、王曾二人的数落下,变成了哑巴,闭口不言。

    有人为流民的问题,愁的直皱眉头;有人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寇季再次上前一步,奏请道:“帮流民们营造屋舍,不需要朝廷动用分毫钱财。只需要朝廷划拨一块地方,给一些活命的粮食就行。”

    寇季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下。

    等到有人要开口讥讽的时候,他又道:“朝廷若是觉得麻烦,此次流民的安置问题,我工部可以一力承担。”

    “呵……”

    寇准眉头紧皱着,刚要训斥寇季不知深浅,却被李谘抢先一步开口。

    李谘讥笑了一声,朗声道:“工部既然愿意抢下这个差事,我三司一定鼎力支持。”

    王钦若笑眯眯的道:“我吏部也一定鼎力支持。”

    礼部尚书淡然道:“礼部附议……”

    李谘、王钦若、礼部尚书三人,可不是好心的出口帮寇季,他们支持寇季,存粹是为了看寇季笑话。

    城外的流民有多少数目,暂时还没统计出来。

    眼下洪水才退,许多田地、房屋被淹没的百姓,还在洪水冲刷过去的泥地里哀嚎,还没有一股脑的涌到汴京城。

    但根据此次洪水的规模,朝中一些经历过洪水的官员,大致也能推算出流民的数量。

    李谘、王钦若、礼部尚书三人心里,大概都有一个估值。

    他们三个人私底下议论过,此次流民涌入汴京城,数量过于庞大,不是三司一个衙门就能解决的,需要户部、刑部、开封府三个衙门配合,才能勉强的控制流民。

    稍有不慎,引发了瘟疫,或者流民暴动,还会因此惹上麻烦。

    朝廷要杀人安民心的话,难保不会拿他们开刀。

    毕竟,朝廷的大权在寇准三人手里握着,而寇准三人看他们不顺眼。

    要是能趁机弄死他们,寇准三人绝对不会手软。

    因此,三人经过了讨论,都不想插手这个麻烦。

    准备把这桩麻烦推给开封府、户部、内庭。

    若是内庭在处理流民的问题上出了差错。

    他们也能借此给寇准使绊子,削减寇准在朝野上下的威信。

    只是他们没料到,寇季会跳出来,扰乱他们的谋划。

    不过他们也没在意。

    寇季大话说的震天响,满朝文武都觉得寇季在吹牛,他们也不例外。

    寇季既然非要参与进来,那就先收拾寇季,再收拾寇准。

    只是多了一道流程,却为他们以后的谋划省了许多麻烦。

    曹玮是个实诚人,兴许是心里对寇季有几分好感,也兴许是因为曹佾的关系。

    总之,在听到了寇季的奏请以后,他出班道:“流民之事,事关重大。寇工部奏请安置流民,勇气可嘉。

    然工部无权无势,安置流民,恐怕有心无力。

    所以臣以为,朝廷当另则衙门办理此事。

    工部若有心,从旁协助即可。”

    曹玮的话,暗合寇准三人的心思。

    寇准三人听着直点头。

    等到了曹玮说完以后。

    寇准就准备开口,依照曹玮说的办。

    只是寇季那里肯给他这个机会。

    寇季之前还打算徐徐图之,加上工部的权力,最后把工部纳入囊中。

    如今水患一生,流民四起。

    对别人而言,这是一个天大的麻烦,可对寇季而言,这却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一个尽快显示工部重要性,一个加快工部掌权的机会。

    “臣寇季,愿立军令状。”

    寇季掷地有声的在垂拱殿里喊道。

    满朝文武被震的目瞪口呆。

    麻烦事还有人抢着做?

    是脑子有坑?

    还是得了失心疯?

    寇季你是觉得,有官家和你祖父给你撑腰,你办砸了差事,就不用负责?

    寇准脸黑如铁的坐直了身,瞪着寇季,像是在看一个不知死活的人一样,喝斥道:“垂拱殿里,官家面前,你岂能信口开河?”

    寇季不卑不亢的道:“下官没有信口开河。

    下官既然敢立军令状,就有办法能做到。”

    李迪沉声提醒道:“寇季,流民安置问题,可不是小事,更不能意气用事。

    一旦处置不妥当,就是瘟疫,就是动乱。

    你也是读书人,应该知道瘟疫、动乱有多可怕。”

    “李相这话说的就太吓人了,瘟疫哪有那么容易发生?

    寇工部既然主动请缨,朝廷就应当给寇工部一个机会。

    我等也会助寇工部一臂之力。”

    李谘朗声说道。

    王钦若在一旁点着头道:“李三司言之有理。满朝文武为了流民的问题,争论不休,一直没有定语。

    如今寇工部肯主动请缨,想来是有安置流民的办法。

    既然如此,为何不让寇工部试试?

    让寇工部去试试,总比我们在这里空谈要强的多。”

    说完这话,王钦若还不忘对满朝文武道:“你们说对不对?”

    满朝文武中,有近三成的人点头附和。

    李迪见此,眉头皱成了个川字。

    他很想喝斥寇季两声,可寇季并没有说错什么,所以他的喝斥声没办法说出口。

    寇季如今已经官居四品,已非昔日的孩子。

    如今的寇季也算是朝中重臣,只要他没说错什么,没有办错什么差事,李迪也没办法当堂喝斥他。

    李迪神色复杂的看向了寇准。

    寇准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祯一脸阴沉的盯着满朝文武,心里别提有多愤怒了。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平日里装的人五人六的满朝文武,到了关键时刻,一个有用的也没有。

    满朝文武,除了寇准等几个人以外,剩下的人加起来,还不如一个寇季。

    朕每年花了那么多俸禄,养了一帮子什么玩意儿?!

    赵祯见寇准迟迟没有开口,就黑着脸,沉声道:“寇季既然能安置那些流民,那就让寇季去做。”

    满朝文武愕然的看向赵祯。

    寇准也皱着眉头看着赵祯。

    赵祯似是知道寇准在担心什么,所以又开口道:“若是寇季能把流民安置妥当,那朕就为寇季加官进爵。

    若是不能,朕愿意带寇季受过。”

    “官家万万不可!”

    寇准、王曾二人齐齐开口。

    官家代臣子受过,那可是闻所闻未的事情。

    事关天家颜面,还有官家的君威,绝对不能草率决定。

    况且,历来只有臣子代官家受过的,那有官家代臣子受过的?

    王曾瞥了寇准一眼,叹了口气。

    寇准略微愣了愣,明白了王曾的用意。

    官家金口玉言,那么很多话就收不回去了。

    那么安置流民的问题,只能交给寇季了。

    若是朝廷还有其他妥善的法子,寇准还能以官家年幼为由,推脱一二。

    可如今满朝文武都没法子,也没人愿意去做。

    那么就只能顺了官家的心思,让寇季去做。

    而官家的君威不能有损,天家颜面也不容有失,官家更不能代替臣子受过。

    那么一旦发生了什么错事,责任就必须由寇季一个人承担。

    寇准安抚了赵祯,沉着脸对寇季道:“官家既然钦定了你去安置流民,那么老夫也不阻拦。

    你既然立下了军令状,那么朝廷就依照你说的办。

    若是流民安置妥当了,那么官家会为你加官进爵。

    若是流民安置出了差错,老夫就只能罢了你的官职,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说到此处,寇准顿了顿,郑重的对寇季道:“你可想清楚了?”

    寇准之所以有此一问,就是在告诉寇季,办砸了差事的后果,老夫已经告诉你了,你现在犹豫还来得及。

    寇季自然听出了寇准的良苦用心,只是他并没有犹豫。

    他心里埋怨了赵祯几句。

    若不是赵祯开口,他即便办砸了差事,也不会有任何惩罚。

    如今赵祯一开口,他就要承担被罢官去职的惩罚。

    但寇季既然已经决定了,就没打算退缩。

    所以罢官去职的惩罚,并不能使他退缩。

    在寇准的注视下,寇季拱手道:“下官想清楚了,愿遵官家旨意。”

    见寇季仍然没有退缩的意思,寇准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既然寇季主动请缨,那朝廷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着户部派遣官员,三衙派遣斥候,赶往开封府受灾地区,查探清楚流民的动向,待流民涌往汴京城的时候,速速来报。

    着三司,会同转运衙门,筹备赈灾所需要的粮草。

    一应粮草的购买价格,不得超过月钱市价的两倍。

    凡遭遇奸商借水患牟利者、以次冲好者,皆立斩决!

    凡遭遇有人故意毁坏赈灾事物者,可先斩后奏。”

    李迪、李谘听到了寇准的命令,齐齐答应了一声。

    寇准又继续吩咐道:“着开封府,会同工部,一起主持汴京城流民安抚事由。

    朝廷会在汇总了流民数量以后,在汴京城外划拨一块地方,供给流民栖息。

    开封府和工部,需要早作准备,以应对即将涌入汴京城的流民。”

    寇季、薛田二人躬身一礼,答应了一声。

    “退朝!”

    寇准摆了摆手,喊了一声。

    满朝文武相继离开了垂拱殿。

    王钦若、李谘等人一脸幸灾乐祸的离开了垂拱殿,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讥讽寇季一句。

    “寇工部放心,本官就是自己吃糠咽菜,也会想办法把流民所需要的粮食,全数给你弄回来。

    到时候就要看寇工部大显身手,为流民们营造一批奢华的屋舍了。

    相信屋舍落成以后,百姓们一定会对寇工部感恩戴德。

    为了让百姓们提前记住寇工部的好,本官决定,出来垂拱殿以后,就将此事宣扬出去。

    替寇工部好好扬名。”

    李谘说着这番话,大笑着离开了垂拱殿。

    跟在寇季身旁的薛田,怜悯的看了寇季一眼,叹气道:“李谘没按好心……”

    寇季淡然点头,“我知道……他说是在帮我扬名,其实是为了把这件事告诉那些百姓,让百姓们惦记上这事。

    到时候我若建不好屋舍,只需要有人煽动一番,百姓们就会蜂蛹而至,找我讨要一个说法。

    若是失手打死了我,谁也说不出什么。”

    薛田缓缓点头,“寇工部记得轻重就好……”

    说完这话,他看着寇季叹了一口气,感叹道:“寇工部啊!这次你可接下了一个麻烦差事啊。”

    寇季淡然道:“我心里有数……”

    薛田闻言,不再多言,长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垂拱殿。

    李迪在寇季快要离开垂拱殿的时候,追上了寇季的脚步。

    见到了寇季,就是一通埋怨。

    “你小子还真是不知道深浅。水患是那么好处理的?流民是那么好安置的?

    稍有不慎,不是暴动就是瘟疫。

    前者还好,汴京城有几十万大军,只要流民一闹,随时就能碾压。

    可是瘟疫不同,一旦生了瘟疫,若是处理不好,汴京城都得跟着遭殃。

    到那个时候,朝廷只能拿你脑袋,给百姓们泄愤。”

    顿了顿,李迪又道:“还有……流民的数量恐怕数以万计,所需要的屋舍不计其数。

    赶在冬日之前,若是没建成屋舍。

    到时候肯定有大批的流民冻死在城外。

    到时候,你一样会惹上麻烦。

    满朝文武的唾沫星子会淹死你。”

    寇季看向李迪,淡然笑道:“李爷爷,这个差事呢,我已经接下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

    李迪一愣,指着寇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良久以后,长叹了一口气,不想再搭理寇季。

    寇季也没有缠上去跟李迪攀谈,主动找骂。

第0324章 棉花

    出了皇宫,寇季并没有急着回府,而是折道去了一字交子铺。

    有关于他要帮流民营造屋舍的事情,也在李谘等人可以宣扬下,传遍了汴京城。

    汴京城里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都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笑话听。

    历年来,受了灾的流民,不是领了朝廷的救济粮以后,躲在一处自生自灭,就是被一股脑的划拨到了军籍中,成了厢军军卒。

    给流民一口饭吃的事情,朝廷一直在做。

    但是帮流民营造屋舍的事情,却闻所未闻。

    全汴京城的人都不认为,寇季能营造出供流民安置的屋舍。

    营造一间土坯大屋,光是木料钱,就得花费不少,还不算匠工钱。

    寻常的百姓,也得积攒个三五年,才能盖起一间大屋。

    些许贫寒的百姓,也许一辈子都住不上新建的大屋。

    寇季要一口气营造出数以万计的大屋,所需要的钱财多不胜数。

    国库都拿不出这么多钱,更何况他寇季。

    满汴京城里人的心思,寇季都了解。

    但寇季并没有在意,他若是在意的话,也不会接下这个差事。

    入了一字交子铺,陆铭得到了伙计的禀告,主动迎了出来。

    “少爷……”

    到了寇季面前,陆铭先是躬身一礼,然后直起身,担忧的问道:“少爷,听说你接下了一个麻烦的差事?”

    寇季在陆铭带领下,到了交子铺内的一间客房内坐下,笑道:“你这么快就听到风声了?”

    陆铭吩咐了一声伙计,让伙计去帮寇季斟茶。

    伙计走后,陆铭沉声道:“似乎有人在刻意散布谣言,所以小人在朝会结束以后,就得到了消息。”

    寇季笑着点点头,道:“有人刻意散布谣言,我知道,不必要在意。你怎么看待我接下的这个差事?”

    陆铭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小人觉得,少爷您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所以您敢答应下此事,肯定有办法能把此事办妥。”

    寇季意外的道:“那你为何忧心忡忡的?”

    陆铭闭上嘴,并没有言语。

    因为交子铺的伙计端了一杯茶进入到了房内。

    伙计放下了茶,退出了房内以后。

    陆铭才小声的道:“小人刚才听到慕东家、钱东家、孟东家三个人在后院攀谈,听他们三个人话里的意思,少爷您此次接下的这个差事,根本办不成。

    不仅办不成,很有可能还会惹上麻烦,被罢官去职……

    小人是替少爷您担忧……”

    寇季端起了茶杯,浅尝了一口,轻嗯了一声,看向陆铭,低声笑道:“你也不看好我?”

    陆铭赶忙摇头道:“小人不敢,在小人心里,少爷您是最睿智的人。小人只是觉得,少爷您应该为自己多准备几条路,避免到时候差事真的出了差错,落入到进退两难的境地。”

    寇季似笑非笑的盯着他,又道:“你还是不看好我?”

    陆铭赶忙陪罪道:“小人真的没有……”

    寇季摆摆手,“行了,我是逗你的。我自己做什么,我心里有数。”

    陆铭尴尬的点点头。

    寇季吩咐道:“你去把慕崇三人给我叫过来。”

    陆铭答应了一声,退出了客房。

    寇季盯着陆铭离去的背影,哭笑不得的道:“小家伙不错啊!在交子铺里才待了几个月,就长心眼了。”

    陆铭退出去没多久以后,慕崇三人就相继到了客房。

    一到客房,三人先向寇季施礼。

    随后,由慕崇带头开口道:“寇工部,流民涌过来的时候,我慕家能帮你分担一万人。”

    “我钱家可以分担三千……”

    “我孟家可以分担五千……”

    孟惟仲咬着牙说出了五个这个数字,似乎分担五千的流民,是他最大的极限。

    寇季请三人坐下,笑道:“你们三个以为,我过来找你们,是为了让你们分担流民的?”

    慕崇灿灿一笑,没有开口。

    钱乐、孟惟仲二人亦是如此。

    显然,他们三人觉得,寇季刚接下这个差事,就过来找他们,就是为了让他们帮忙分担流民。

    寇季看破了三人的心思,依旧笑道:“我想知道,你们三人要了一万八千的流民以后,准备安置到什么地方?”

    慕崇干笑道:“我慕家在川蜀有不少的田地,缺少一些佃户。我准备把这些流民弄到川蜀去帮我们慕家种地。”

    钱乐乐呵呵笑道:“我钱家的商队,走南闯北的,需要一些人手。”

    孟惟仲干巴巴的道:“先养着,等有用的时候,再用也不迟。”

    寇季哭笑不得的摇头道:“你们三个人的家底我清楚,养一万八千的流民,对你们而言,不是什么难事。但你们三家在佃户上、商队的人手上,似乎都不缺。

    领着一万八千的流民回去,对你们而言是一个累赘。”

    钱乐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干笑道:“不碍事,我们养得起。”

    寇季笑着点头道:“你们能在我遇到麻烦的事情,主动伸出手帮忙,我很感激。”

    慕崇三人笑了笑,说了声应该的。

    寇季笑着又道:“你们之所以帮我分担流民,是不是害怕我一旦倒下,交子铺就没了支柱,你们之前投的钱,就打了水漂了?”

    慕崇三人一愣,脸上的神色有些尴尬。

    他们主动帮寇季分担流民,确实有这份心思。

    “还害怕我塞给你们更多的流民,拖垮你们三家?”

    寇季又笑着说了一句。

    慕崇三人脸上的神色就更加尴尬了。

    寇季朗声一笑,道:“我不论你们存的什么心思,但你们能在这种关键时候伸出手帮我,这份情谊我记下了。”

    顿了顿,寇季笑眯眯的道:“也不枉我有赚钱的事情都想着你们三个。”

    “赚钱?”

    慕崇三人,一脸愕然的盯着寇季。

    寇季点点头道:“不错,赚钱!”

    不等慕崇三人开口发问,寇季就率先开口问道:“在你们眼里,那些流民都是麻烦?”

    慕崇三人对视了一眼。

    钱乐胖乎乎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意道:“不瞒寇工部,那些流民不光在我们眼里是个麻烦,在汴京城所有人眼里,他们都是麻烦。”

    寇季笑道:“为什么我觉得他们是一锭锭行走的金元宝呢?”

    慕崇三人愕然的瞪大眼。

    钱乐刚要开口反驳,就被慕崇拽住。

    慕崇沉吟了一下,狐疑的问道:“有什么说法?”

    寇季晒笑道:“数以万计不要钱的劳力啊,你说有什么说法?”

    慕崇三人先是一惊,然后低头沉思着寇季话里的深意。

    他们是商人,商人最先想到的就是买卖。

    他们脑子里开始盘算,数以万计不要钱的劳力能做什么,能帮他们谋取到什么利益。

    寇季在他三人沉思的时候,继续说道:“朝廷出钱,供他们吃到明年开春。朝廷出地,让他们能有一片栖息之地。

    我们只需要让他们忙起来,给他们找一个可以长久干下去的营生,顺便给他们营造一些屋舍。”

    钱乐眼珠子滴溜溜转着,良久以后,他沉吟道:“代价有点大,远比我们创立交子铺的代价要大。更重要的是,朝廷绝不会允许我们把这些人长久的掌握在手里。

    也就是说,这些不要钱的劳力,我们只能用一时。

    一旦到了明年开春,朝廷结束了对他们的供养,我们往进投的钱,就会变得更多。

    所以不值当。”

    慕崇、孟惟仲,齐齐点头。

    寇季笑问道:“听说你们川蜀的丝织,已经开始出现了大规模的作坊?”

    慕崇三人有些发愣,不明白寇季为何提到了丝织上。

    但他们仍旧回答了寇季的问题。

    慕崇点头道:“大规模作坊出丝绸的速度快,而且样式不会有太大偏差。不像是那些散户,织出的丝绸,品相参差不齐,速度还慢。

    我们三家的丝绸,已经随着江宁府的一些瓷器,沿海买给了其他藩属国。

    对品相的要求还有数量的要求都比较高,若是不用大规模的作坊,根本供不上那些海商们的需求。”

    寇季点头笑道:“听说你们川蜀农闲的时候,开始织丝绸,农忙的时候就下地干农活?”

    钱乐犹豫了一下道:“寇工部说的都是那些小门小户。似我们三家这种大户,织丝绸女工只需要伺候好桑田、织好丝绸就行。

    我们只需要派府上的人去管理好女工,按月给她们发足工钱就行。”

    寇季笑问道:“照这么说,你们三家每旬都能产出很多丝绸?”

    慕崇三人苦笑了一声。

    孟惟仲干巴巴的道:“过了蚕期,就不行了。每年到了蚕期,我们手下的女工都要日夜赶工。过了蚕期,就基本上都歇下了。”

    慕崇点头道:“如果我们三家每旬都有丝绸产出的话,丝绸的价格也不可能那么贵了。”

    寇季笑道:“那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扩大你们的丝织作坊呢?”

    “太大了不好管,容易赔本。”

    钱乐苦笑着说。

    寇季指点道:“目光不要只局限在丝绸上,棉、麻、毛,也可以考虑。”

    钱乐还在苦笑。

    慕崇却听出了寇季话里的意思。

    他略微惊讶的道:“寇工部打算利用流民中的妇人,建立丝织作坊?”

    寇季笑道:“不止是丝织作坊,还有棉、麻、毛。只要我们谋划得当,流民中的妇人一年四季都能纺织。她们自己就能养活起自己,还能帮我们盈利。”

    孟惟仲沉吟道:“丝织品,过了蚕期,确实不能继续纺织,但是麻却可以。谋划得当的话,确实有利可图。只是棉……”

    孟惟仲说到此处,迟疑了一下。

    钱乐见孟惟仲犹豫不决,就说道:“棉能织线,我倒是知道。早年间我在西域等地行商的时候,见过当地的百姓用棉花织线。

    当地百姓也有用棉花织布的。

    只是纺织出来的布料差强人意。

    而且棉花始终不比丝、麻,仅有一小部分的人在种植。

    根本无法大量的拿来纺织。

    眼下只有西北的一些边军,为了御寒,借用棉花织的布料,其他地方根本看不到。”

    慕崇、孟惟仲二人齐齐点头。

    棉花早在南北朝时期就传入到了中华,只是大多种植在边疆地区,中原腹地的许多人并不知道棉花的好,并没有大量种植。

    一直到了宋末元初的时候,才被中原腹地大规模种植,并且还借此出口牟利。

    现在棉花尚没有在中原腹地大面积种植,所以很多人还不了解这个东西。

    早在保州的时候,寇季见到了朝廷送来的棉衣的时候,就问过保州当地的百姓,保州当地的百姓没几个认识棉花的。

    回到了汴京城里以后,寇季也关注过此事。

    朝中对棉花在意的人,似乎没几个。

    唯有西北边陲的一支镇守的禁军守将,觉得此物御寒不错,所以给手下的将士们弄了一些,填充在了布料里,充作了棉衣。

    那位禁军守将,也给朝廷上过书,请求朝廷大面积的推广种植棉花。

    但是朝廷并没有理会他的提议。

    在朝中重臣眼里,大宋的良田用来种粮食,都不够用,哪还有闲地方种植棉花。

    后来这支禁军换防的时候,换下了棉衣,被一股脑的丢尽了库房。

    若不是寇季当时急着要衣物给保州的军民御寒,这些棉衣说不定能堆在朝廷的库房里堆到发烂。

    也正是因为如此,棉花在大宋的种植情况,寇季也了解。

    寇季笑眯眯的对慕崇三个人道:“你们可别小瞧棉花这东西,它纺织出的布料,虽然比不上丝织品,但是比麻织品要好。

    最重要的是,这东西不需要担心蚕期。

    它可以存储,只要种植的够多,纺织作坊可以一年四季不停歇的织布。”

    慕崇三人眼前一亮。

    慕崇追问道:“产量呢?对地有没有什么要求?”

    寇季笑道:“关陕等地能种,江宁等地也能种……产量不小。”

    慕崇三人眼前再次一亮。

    关陕、江宁,横跨大宋南北。

    也就是说棉花在大宋大部分地方都能种植。

    至于种了棉花,占了地,无法产粮的问题,却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之内。

    他们是商人。

    商人逐利。

    只要种植棉花比种植粮食获利多,他们当然选择种植棉花。

    “我派人去西域,弄点棉花回来?”

    钱乐兴致勃勃的提议。

    倒不是说钱乐好糊弄,而是他对寇季有信心。

    处理流民的问题上,他不怎么看好寇季,但是在做生意上,他很信服寇季。

    因为他目前为止,还没见过寇季在生意场上吃过亏。

第0325章 以利诱之

    “不急……”

    寇季摆手笑道:“棉花你带回来以后,我们还要研究如何纺织,如何大规模的种植。这中间需要的时间可不短。

    我们等得起,可是那些流民却等不起。

    所以,棉花纺织只能作为长久之计,却不能用来改变眼前的状况。”

    慕崇三人听到这话,兴致小了不少。

    棉花从大规模引进,到大规模种植,再到大规模的纺织,少说也得一年多。

    也就是说,他们要大规模的用流民中的妇人,少说也得一年多以后。

    在此之前,他们只能弄一些麻、毛纺织的作坊,小打小闹一下。

    用不了太多人。

    若是白养那些流民一年的话,代价有些太大。

    寇季见他们三人的神情,就知道他三人的心思。

    毕竟,他们四个人之间的谈话,从一开始就是由他在掌控。

    寇季盯着三人,又笑道:“那你们知不知道镔铁?”

    慕崇三人听到镔铁,一瞬间瞪起了眼睛。

    盐、铁,那可都是官营的。

    寻常人可插不上手。

    大宋朝中那些私底下贩卖铁的,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官方背景。

    镔铁就更不用说了。

    镔铁属于舶来品,一到大宋,就全部被大宋朝廷所掌控,用来锻造军械。

    别说是寻常人了,就是朝中的官员,也不一定能够掌控镔铁买卖。

    所以寇季提到镔铁的时候,三个人的心脏就像是被揪了一下一样。

    钱乐强咽下去一口唾沫,声音颤抖的询问寇季,“寇工部有办法让我等贩卖镔铁?”

    贩卖镔铁,可不仅仅是能赚钱。

    若是能贩卖到其他诸国,那他们立马能成为其他诸国的座上宾。

    寇季瞥了他一眼,哭笑不得的道:“你想什么呢!盐、铁都是朝廷在控制。镔铁就更不用说了。我就算想办法帮你们弄来铁的买卖权,你们敢把铁卖出去吗?”

    慕崇三人一愣,尴尬的摇摇头。

    他们很想大声的告诉寇季,他们敢。

    但是碍于寇季的身份,他们不敢在寇季面前说出这种话。

    寇季在三人尴尬的神色中道:“之所以跟你们提到镔铁,并不是为了让你们贩卖镔铁。”

    钱乐苦笑道:“那您提它作甚?”

    寇季坦言道:“你们三位知道,我朝并不产镔铁。我朝的镔铁,全从海上而来,所以价格异常高昂。除了朝廷以外,寻常人根本没办法惦记。”

    慕崇三人点点头。

    寇季说的,他们三个人都知道。

    但是他们没有开口,因为他们知道,寇季肯定还有后话。

    果然。

    寇季紧接着又道:“镔铁由朝廷控制,我们自然不能插手。但是我府上的匠人,可以用寻常的铁矿,铸造出比镔铁还要好的铁,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慕崇三人一瞬间瞪大两眼,一脸震惊。

    比镔铁还好的铁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朝廷以后很有可能会抛弃镔铁,采用新铁锻造军械。

    寇季见三人一脸震惊,又笑眯眯的道:“成本很低,比寻常的铁贵一些,但是比镔铁却便宜数倍。”

    慕崇三人眼中一片火热,像是有火焰在他们眼中燃烧。

    比镔铁好,比镔铁还便宜?

    那朝廷必然会采用新铁锻造军械。

    以后朝廷每年锻造军械的花费,岂不是有一大半落入他们囊中了?

    钱乐磕巴着问寇季,“真有?真有这手段?”

    寇季缓缓点头。

    慕崇三人对视了一眼,目光坚定的看向了寇季。

    寇季笑眯眯道:“但是锻造新铁,需要大量的人手。”

    慕崇三人齐齐对寇季一礼,道:“全听寇工部吩咐。”

    寇季满意的点点头。

    有慕、钱、孟三家支持,他处理流民安置的问题,也就没那么困难了。

    这三家经商多年,手里不仅有钱,还有粮食,人脉,人手。

    这些都是寇季所需要的。

    “我们还是按照老规矩,你们三家各两成份子,我一成。”

    寇季笑着说道。

    慕崇三人没有犹豫,齐齐点头。

    对于剩下的那三成份子去哪儿了,不需要寇季多言,他们心里也清楚。

    他们干的是惊天动地的大买卖,教一点保护费是应该的。

    毕竟,仅凭他们自己,还守不住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买卖。

    商定妥当了以后。

    寇季就吩咐三人道:“安置流民所需要的粮食,朝廷自然会解决。我们现在要解决的是药材、石灰、木料、匠人、石料等物。”

    “药材和石灰交给我。”

    慕崇主动请缨。

    钱乐笑呵呵的道:“那我就负责木料?”

    孟惟仲瞪了他二人一眼,叹气道:“那我负责匠人和石料。”

    很显然,匠人和石料对于他们三人而言,是最难准备的。

    慕崇、钱乐抢先了一步,抢走了最容易的东西。

    孟惟仲就只能啃硬骨头。

    “速度要快……我要在流民们涌到汴京城的时候,见到第一批东西。”

    寇季开口叮嘱。

    慕崇三人会心一笑。

    “寇工部只管放心,我三人在商人当中,还有几分威信,我们要什么东西,别人不敢不给。”

    顿了顿,慕崇又补充道:“官面上的事情,就有劳寇工部了。”

    寇季点头道:“这个你们可以放心,朝廷已经把此事全权交给了我们工部。你们出去也可以对其他商贾说,你们是在跟工部合作。”

    慕崇三人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跟寇季合作,只能算是私底下的官商合作。

    但是跟工部合作,那就不同了。

    那就等于他们在帮朝廷做事。

    帮朝廷做事,在很多方面,他们都能享受到便利。

    比如关税。

    “速度要快!”

    临走的时候,寇季再次提醒了一句。

    慕崇三人再三保证,一定会在寇季需要的时候,把寇季所需要的东西准备好。

    寇季辞别了慕崇三人,安抚了几句仍旧在担忧他的陆铭。

    回到了府上以后,就看到了向嫣带着府上的仆人,在往外一个劲的搬钱。

    寇季见到这一幕,微微一愣。

    上前,踱步到了向嫣身边,疑问道:“嫣儿,你把府上的钱财搬出来做什么?”

    寇季交代过向嫣,让向嫣回头把府上的铜钱送到江陵的铸币作坊去。

    可眼下城外的洪水刚退,各处都是一片淤泥,根本不可能把钱运送出去。

    面对寇季的疑问,向嫣放下了手里的账本,认真的道:“当然是花钱消灾,帮相公你保住官位。”

    寇季愣了愣,哭笑不得的道:“你以为我要用府上的钱财去赈济流民?”

    向嫣理所当然的道:“相公如果不打算用府上的钱财去赈济流民,那为何会答应下帮流民营造屋舍的事情?”

    寇季笑问道:“你舍得?”

    向嫣神色一黯,回头瞧了一眼堆满了院子的钱财,咬着牙道:“妾身当然不舍……可比起相公你的官位,这些钱财不算什么。”

    寇季哈哈大笑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向嫣认真的道:“妾身跟娘家的那些眼皮子浅薄的人不同。妾身知道,官位才是相公你的根本。若是你没有了官位,咱们家就算有再多钱,也守不住。”

    寇季笑着点点头。

    向嫣埋怨的瞪了寇季一眼,“相公,你下此可别再这么冲动了。再这么冲动,以后我们夫妻二人,还有祖父,就只能陪着你一起吃糠咽菜了。”

    寇季笑道:“放心吧。此次赈灾,估计不会用到府上的钱财,就算要用,也不会太多。”

    向嫣愣了愣,拽着寇季紧张的提醒道:“相公,赈灾可不是小事。答应了流民的事情,你一定得想方设法做到。不然,那些流民被人一煽动,很有可能就会暴乱。

    到那个时候,你就会被说成是导致流民暴乱的罪魁祸首。

    虽说以你的官位,还不至于被斩首。

    但是罢官去职是在所难免的。

    你若是被罢官去职了,过上了苦日子,妾身也能陪着你。

    但是那些看你不顺眼的官员,一定会趁机拿捏你。

    妾身陪着你吃苦不要紧,但是妾身不想看到你受委屈。”

    向嫣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寇季却张开了双臂,把向嫣揽进了怀里,紧紧的抱住。

    向嫣愣了愣。

    寇季低声道:“让你担心了……”

    向嫣浑身一颤,眼泪一瞬间就下来了。

    从寇季那日离开了寇府以后,她提起的心就没放下过。

    纵然中间寇季派人回府传过话,她心里也依然放不下。

    直到再次见到寇季,她心才放下了一点。

    但仍旧在为寇季担忧。

    担忧寇季处置不好流民的问题,会被罢官去职,会被嘲讽,会受委屈。

    直到寇季把她揽进怀里,说出了一句安慰的话以后,她才彻底的放下心。

    “劳累了几日了,回去歇着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寇季拍着向嫣的肩头,轻声说了一句。

    向嫣止住了泪水,重重的点头。

    寇季送向嫣回到四君园歇下以后,重新出现在堆满钱财的院子里,吩咐寇忠把钱财重新搬回府库。

    然后他换上了一身衣服,带上了几个随从,出了府门。

    一出府门,就撞上了刘亨、曹佾。

    在刘亨、曹佾二人身后,还跟着不少人,黑压压的一群人,粗略估计,有数百人。

    刘亨见到了寇季,开口嚷嚷道:“四哥,听说你接下了一个麻烦的差事,我带了一些人,过来给你帮忙。若是不够,我把封桩库和皇城司的人也喊过来。”

    曹佾对寇季抱了抱拳,道:“四哥,我能调遣的人,不到两百,如今全部交给你,听你差遣。”

    寇季走上前,拍了拍二人的肩膀,感慨道:“好兄弟……”

    刘亨、曹佾重重的点头。

    “好兄弟……”

    寇季吩咐道:“让你们的人先各自回府,回头需要的时候,我再召他们过来。你们两个陪我出去走走。”

    刘亨、曹佾二人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他们打发了跟随他们而来的人先回府。

    然后各自带了几个侍卫,跟在了他们身后。

    三个人结伴,往汴京城外走去。

    一路上。

    刘亨、曹佾二人担忧的询问寇季为何接下这个差事。

    寇季笑眯眯的道:“因为有利可图……”

    “有利可图?”

    刘亨、曹佾二人一脸愕然的看向寇季。

    刘亨苦着脸道:“四哥,你就别骗我了。历来安置流民都是个麻烦事。那有什么利益可以图谋的?若是春夏,或者秋初,那还能想办法安排这些流民以工代赈。

    可眼下是秋冬交替之际,再过不久就入冬了。

    想找个办法安排这些流民以工代赈,也不可能。

    哪有什么利益可图的?”

    寇季瞥了他一眼,笑道:“若是所有人都能看到这其中的利益,那怎么显示我高明啊?”

    刘亨、曹佾二人闻言,先是一脸惊愕。

    随后相继撇了撇嘴。

    显然不相信寇季的话。

    寇季笑道:“现在不相信没关系,等流民们涌到了汴京城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刘亨不相信寇季的话,但寇季既然做了决定,他自然要支持。

    他对寇季道:“四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寇季笑道:“你们两个,回头各派出一些人手过来,帮我清理清理流民中那些暗中闹事的人。”

    刘亨除了掌控着封桩库,还在皇城司任职,皇城司内不止有大批的探子,还有不少目光毒辣的执法者。

    曹佾在刑部,手底下也有一批目光毒辣的执法者。

    从他们二人手里借调人手,处理流民中那些暗中闹事的人,再合适不过。

    刘亨、曹佾二人听到了寇季的要求,满口答应了。

    虽说他二人在没有接到内庭文书的情况下,就答应带着衙门里的人出来帮助寇季,有些不妥当。

    但他们的上官也不会因此为难他们。

    刘亨借调的是皇城司的人手,皇城司的主官是他爹刘美。

    刘美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为难他。

    曹佾借调的是刑部的人手,刑部尚书目前仍旧有王曾兼任。

    曹佾跟王曾没什么交情,可寇季跟王曾交情不错。

    曹佾带人出来帮寇季,王曾也不会说什么。

    不仅不会说什么,说不定还会帮他掩饰一二。

    说话间,三个人已经走到了城门处。

    洪水虽然退了,但是城门依旧紧闭着。

    寇季出具了腰牌,守门的将士才打开了门户,放他们三人出了汴京城。

    一出城,三人齐齐一愣。

第0326章 心不够硬的李迪

    城墙下,淤泥里。

    李迪前后衣襟塞在了腰间的腰带里,光脚站在一块木板上,指挥着禁军将士们,在收殓那些被洪水冲击到了汴京城城墙下的尸骸。

    他双脚上沾满了泥浆,却浑然味觉,恼怒的喝斥着那些站在木板上不肯下淤泥里的禁军将士。

    喝斥了许久,见有些禁军将士仍旧不肯下淤泥,他就先迈入到了淤泥里。

    李迪一个参知政事,尚且不顾危险,不顾肮脏,在淤泥里走来走去。

    其他的将士们,背后纵然有通天的背景,也得放下身段,进入到淤泥里。

    城墙下的淤泥并不深,最深的地方也只到膝盖处。

    城墙两丈开外,那就深了。

    有禁军将士去试了试。

    差点没埋进去。

    那里是护城河的位置,淤泥最深的地方,可以达到一丈。

    李迪大骂着,让禁军将士们别不知死活的去拿命冒险。

    只让他们清理城墙下的尸骸。

    一具具的尸骸被从淤泥里拽出来,然后放在木板上,在顺着木板划出去。

    最终堆积到了一起,形成了一座尸山。

    尸山堆积在一起后,李迪就让人提着猛火油,倒在上面,就地焚烧。

    浮尸无论是送进城,还是在城外久放,都有可能引起瘟疫。

    所以只能就地焚烧。

    大火从燃起了那一刻起,就没熄灭过。

    李迪拽着寇季,站在尸山不远的位置,让他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

    “你若是安置不好那些流民,到时候堆积起来的尸山,只会更加庞大。”

    李迪仅仅的拽着寇季的胳膊,声音略带颤抖的叮嘱。

    寇季盯着那在火焰中迅速燃起的脸颊、尸骸,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脸色惨白的道:“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李迪拽着寇季的胳膊用力的几分,道:“老夫知道你有本事,你祖父也知道,王曾也知道。我们知道你敢立军令状,就一定有办法安置那些流民。

    可我们在朝堂上依旧想阻止你,你知道是为什么?”

    “呕~”

    寇季猛然弯下腰,狂吐了起来。

    直到把肚子里的东西吐空了,吐出了酸水,才脸色惨白的仰起头。

    眼睁睁的看着浮尸被烧焦了,烧化了,变成了焦尸、尸油,他真的有些接受不了。

    虽说此前在保州的时候,他也曾火烧辽军。

    但那个时候他坐在城门楼子,耳听着城外的惨叫,却没去看城外的惨状。

    现在不同,李迪拉着他,非要让他看。

    他不仅要看眼前的惨状,还得回答李迪的问题。

    “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寇季声音低沉的说。

    李迪追问道:“为什么?”

    寇季干呕了一声,道:“你们怕我肆意妄为,最终酿成这种惨剧。”

    李迪狠声提醒道:“不是惨剧!是草菅人命!”

    “对!草菅人命!”

    寇季被迫重复了一句。

    李迪指着燃烧的尸山,问道:“你若处理不好流民,他们就是这个下场。现在,你还敢去安置流民吗?”

    寇季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疑问道:“为什么不呢?”

    李迪瞪起眼。

    寇季坦然道:“流民交给我,我处理不好,或许会出现尸山。若是交给了朝中其他官员,那就不是尸山能够挡得住的了。

    王相昨日说过,历来朝廷处理流民,几乎都是十存其一。”

    李迪听到这话,气的浑身直哆嗦。

    他不是在生寇季的气,而是在生朝廷里那帮官员们的气。

    他气那些官员们不作为,没有好办法能让流民全部活下来。

    也气自己没有好办法能拯救所有流民。

    在他心里,那些流民没有死于洪水,那就是上天的恩赐。

    是上苍让他们活下来的。

    可若是因为朝廷安置的不够妥当,那就是**。

    天灾面前,他无能为力。

    但是**,他始终觉得,是可以避免的。

    李迪气的浑身哆嗦,嘴上却没饶过寇季,“老夫就在你背后盯着,盯着你安置那些流民。若是那些流民死的太多,老夫就用朝笏,敲碎你的脑袋。”

    寇季听到这话,不乐意了,“李爷爷,你这就有些不讲理了。”

    洪水过后,那些流民们流离失所,长途跋涉的赶到汴京城,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肯定会染上各种各样的疾病。

    所以到了汴京城以后,有些人熬不住了,又或者是重病缠身,必然会死。

    寇季又不是神仙,他没办法从阎王手里抢人。

    李迪蛮横的道:“老夫不管,老夫就盯着你,老夫就不讲理。”

    寇季听到这话,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李迪明显是被城外的尸骸们刺激到了。

    所以才如此失态的给他施加压力。

    寇季就这么陪着李迪,看着面前的尸山化成了灰烬。

    当尸油顺着淤泥,横流在地上,燃起熊熊大火的时候,李迪噗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寇季赶忙扶起了李迪,长叹了一声,道:“李爷爷,不是说,能当官,能当大官的人,都心如铁石吗?”

    “老夫没喝过人血,所以这心,至今都是肉的……”

    在寇季搀扶下,李迪站起身,哀伤的说了一句。

    寇季缓缓点头,扶着李迪往汴京城内走去。

    走到城门洞子下的时候,李迪仅仅的拽住寇季,眼中微微泛红的道:“娃儿,你要记住,这人当多大的官,掌多大的权,都不能把那些跟我们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当成畜生!”

    寇季听出了李迪话里的分量,郑重的点点头,道:“我记下了……”

    李迪点点头,在寇季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进了城门洞子。

    进了汴京城。

    二人并没有离开。

    为了应对即将涌来的流民,朝廷特地在汴京城的几处城门口,设立了军帐。

    每座军帐里,都有人坐镇。

    每座军帐背后,陆续有人运送粮食过来。

    寇季陪着李迪在军帐里坐下以后,就得到了一个不太乐观的消息。

    此番黄河泛滥,受灾的地方不只有汴京城,整个开封府内的各县,几乎都遭遇了洪水。

    开封府外,还有两州的百姓,遭遇了洪水。

    受灾的百姓多达三十多万人。

    其中有一部分受灾不严重的百姓,在当地官府官员们率领下,已经开始灾后的重建和安置工作。

    对于这些当地官府的官员而言,这可是难得的捞政绩的时候,所以很少有人推脱。

    但是更多的百姓,在成群结队的向汴京城里涌来。

    一场洪水,让他们变得一无所有。

    除了到汴京城里讨一口皇粮吃以外,他们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活命的办法。

    “粗略估计,灾民有二十万之多……”

    李迪丢下了手里的文书,痛苦的闭上眼。

    寇季听到这个数字,心头微微一跳。

    二十万无家可归的流民的安置问题,可是一个大问题。

    汴京城不同于保州。

    寇季在保州的时候,可以领着保州的军民去吃大户,去抢去夺。

    可在汴京城却不行。

    “朝廷给流民划拨了多少地方,让他们安家立业?”

    寇季追问。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若是没有足够的地方供给流民生活。

    纵然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安置这些流民。

    李迪闻言,杀气腾腾的道:“城外的地方,你看中了那块,就把流民安置在那块。若是占了谁家的田产,朝廷回头自然会有所补偿。

    若是谁不同意,你来告诉老夫。

    老夫亲自去找他们。”

    很显然,若是有人在这件事上使绊子,李迪一定会让他见识见识刀子的厉害。

    听到李迪这话,寇季也就放心了。

    寇季对李迪拱了拱手道:“那小子就先下去准备了。”

    李迪阴沉着脸点点头。

    寇季出了军帐,直接回到了府里。

    随后他召集了刘亨、曹佾、张成、慕崇、钱乐等人商量了一番。

    ……

    两日后。

    慕崇到了寇府,找到了正在拿着图纸给匠人们讲解的寇季。

    “寇工部,您要的第一批东西,我们的人已经运到了汴京城外,就在城外的五丈河上停着。只要您一声令下,东西随时能送到您指定的任何地方。”

    寇季听到这话,心头一震。

    “好!”

    “让你的人,速速把东西搬到北城门外。到了北城门外,找刘亨,刘亨会告诉你们,把东西放到什么地方。”

    寇季吩咐了一声。

    慕崇答应了一声,出了门,就去找慕府的管事搬东西。

    寇季不由的感叹,“商人的办事效率,就是比朝廷快……”

    朝廷的赈灾粮食还没有运送到位。

    慕崇等人答应寇季的东西,就已经准备好了第一批,并且还运送到了汴京城。

    朝廷的赈灾粮食,是从距离开封府最近的常平仓里调过来的。

    从朝廷的文书送达以后,一直到今日,依旧没有运到。

    慕崇走后,钱乐、孟惟忠,相继到了寇府,告诉寇季,他们准备的第一批东西,已经运送到了汴京城。

    三人之中,唯有钱乐运送的木料,出现了一点意外。

    钱乐的木料走的是水路,是扎成木舟,沿水流下来的。

    在运入汴京城的时候被汴河上巡视的水军给拦下了。

    寇季让人去曹府,给曹玮打了一声招呼,水军痛快的就给钱乐木料运输队伍放行了。

    寇季要的第一批东西运到了以后,他带领着府上的匠人,出了汴京城。

    经过了两日的晾晒。

    城外的淤泥,已经开始渐渐凝固。

    许多淤泥凝固的泥块,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的大口子,向外翘着泥皮,人踩上去以后,嘎巴嘎巴响。

    淤泥虽然凝固了,人走在上面也没有多少危险,但是车马却很难通行。

    在淤泥块上面,随处可见的是禁军将士。

    他们依照朝廷的命令,在搜罗城外的那些尸骸。

    一个个的浮尸,被从淤泥块中拽出来,堆成了一堆。

    一场场燃烧的大火,在汴京城四处升起。

    寇季带着匠人们,踩着淤泥块,到了汴京城北城门外。

    寇季之所以选中北城门外,有两点。

    其一,北城门外地势比南城门外高一些,洪水奔流而下的时候,北城门受灾远没有南城门严重。即便是有淤泥,淤泥也没有南城门外那么深。

    其二,北城门外建有一座皇家园林,所以北城门外周遭的大片土地,皆是皇庄。

    占据了皇庄安置流民,就不需要再因为田地的问题,跟其他人去扯皮。

    寇季等人到了以后,刘亨等人早就到了。

    慕崇等人正指示着劳力们在搬东西。

    刘亨则带着人,用一块块的青石板,硬生生的在空地上砌出了一片可以放东西的地方。

    寇季拽住了刘亨,疑问道:“你从哪儿弄到的青石板?”

    刘亨指了指不远处被洪水侵蚀了一半的瑞圣园。

    寇季一脸愕然。

    刘亨大大咧咧的道:“瑞圣园建在一个矮丘上,洪水只侵蚀了外墙,里面也只侵泡了几个院子。院子里的青石板被水泡松了,一撬就出来了。

    反正瑞圣园现在没人管,我就撬出来先用着。”

    寇季听到这话,哭笑不得,指了指刘亨,却说不出一句指责的话。

    “回头想个办法,把此事告诉朝廷,借着安置流民为由,免了你的罪责。”

    寇季叮嘱了一句。

    刘亨点点头。

    然后二人就盯着慕崇、钱乐、孟惟仲的人开始搬东西。

    刘亨看着慕崇等人手底下的那些劳力们扛着包裹,在淤泥块上快速的奔走,有忍不住感叹道:“慕、钱、孟三家办事,比朝廷还靠谱啊。”

    寇季淡淡的道:“很多时候,钱要比命令更管用。”

    刘亨侧头看向寇季,疑问道:“怎么讲?”

    寇季指着正在指示着劳力搬东西的慕崇道:“慕崇一口气雇了十一条大船,告诉所有的船老大,谁先把东西送到汴京城,赏黄金二十两。”

    “然后船老大们就争先恐后的划着船,把东西送到了汴京城?”

    “不错……”

    “若是慕崇命令他们呢?”

    刘亨发问。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或许他们会到的比朝廷的粮食还要晚。”

    刘亨长叹了一声,道:“朝廷啊……”

    他并没有开口说出朝廷的什么过错。

    但从他的语气里,明显听出了他对朝廷办事效率的不满。

第0327章 并不可怕的流民

    劳力们从中午一直搬到了傍晚,才搬完了所有的东西。

    在此期间,寇季、刘亨等人也没闲着。

    寇季带着府上的匠人们,在泥地里清理出了一块地方,垫上了木板,开始营造烧水用的大灶头。

    刘亨则带着人,扒了瑞圣园的墙壁,用墙上的砖石,营造了一个巨大的水池。

    李迪在傍晚的时候到了北城门外,见到寇季带着人在营造大灶头、水池,疑惑的凑上前问道:“修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寇季随手把手里的泥胚子递给了一个府上的匠徒,搓了搓手上的污泥,道:“烧水,给那些流民们泡一泡,驱除一下身上的寒气,洗干净他们身上的污秽,这样就不容易生瘟疫。”

    李迪听到营造的大灶头、水池,是给流民们用的,并且是用来防止瘟疫的,就催促道:“那该多造一些。你们既然扒了瑞圣园的西墙,那就干脆把其他三面墙一起扒了。

    上面的砖石足够你们营造好几座大水池。”

    “朝廷不会怪罪?百官们不会弹劾?”

    寇季疑惑的盯着李迪。

    拆毁皇家园林,那可是一则重罪。

    若不是刘亨在他到北城门外之前,已经对瑞圣园动手了,他一定不会动瑞圣园里的东西。

    李迪瞪起眼,喝道:“借皇家一角,为流民们栖身,有何不可?你要真担心百官们弹劾,大可以把这件事推到老夫头上,老夫一力承担。”

    寇季赶忙摆手道:“那倒不用……”

    寇季之所以追着李迪问清楚这件事,就是害怕刘亨因为私毁皇家园林的事情,惹上麻烦。

    如今听李迪这么说,那就说明特殊期间,拆毁皇家园林的罪责并不重。

    既然如此,那他就没必要再担心。

    李迪哼哼了一声,对不远处正领着手下人扒墙的刘亨喊了几句,让刘亨多叫些人,快点扒,快点建好水池、灶头。

    寇季见李迪急吼吼的在催促刘亨,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他凑到李迪身前,小声问道:“流民要到了?”

    李迪阴沉着脸,点头道:“前去探查的斥候已经回来了,第一批流民已经涌到了汴京城外十里处的地方。有人或许会连夜赶过来,但是大批的流民,应该会在明日到达汴京城。”

    寇季神色凝重的点点头,询问道:“粮食还没到?”

    提到粮食,李迪脸色更难看了,“那群天杀的都该死……朝廷的文书已经送过去了快三日了,他们的粮食还没有运到。

    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耽误一刻,就会有流民因此丧命。”

    就在李迪咬牙切齿的骂人的时候,慕崇抹着额头上的汗迹,喘着气走到了寇季面前,拱了拱手,道:“寇工部,第一批东西已经尽数卸下了。

    我们三人就不再这里多留了,我们还要回去催促第二批、第三批的东西。”

    寇季赶忙拱手还礼道:“有劳了……”

    慕崇没有多言,对寇季拱了拱手,对李迪拱了拱手,带着他的人手离开了汴京城北城门外。

    李迪望着慕崇等人远去的背影,皱眉道:“你在借助商贾们的力量在帮你安置流民?”

    慕家的生意做的够大,又是皇商,所以朝中的官员对慕家有印象。

    慕崇近期为了忙活交子铺的事情,一直盘桓在汴京城内,李迪见过他一面,所以知道他的身份背景。

    寇季点点头,道:“算是吧……”

    李迪沉声提醒道:“商人们狡诈,重利轻义,你跟他们合作,小心被他们吞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寇季淡然笑道:“但是他们办事效率足够快啊。我问他们要了一些东西,他们很快就给我送到了这里。”

    李迪沉吟了片刻,对寇季吩咐道:“带老夫去瞧瞧……”

    寇季点头,带着李迪绕过了刚刚修建的水池、灶头的位置,到了距离他们不远处,对方货物的地方。

    首先入眼的是,堆放的整整齐齐的木料,木料被侵湿的牛皮绳捆着,一堆堆的堆成了一片。

    在木料后面,是一个个用皮毯子包起来的四方堆。

    整整齐齐的四方堆,足足有上百。

    李迪看着这些东西,愣了又愣,他疑惑的回头问寇季,“里面都是什么?”

    寇季盯着那些四方堆,道:“药材、石灰、石料等物,用牛羊皮毯子包着,是为了防潮……他们怕我来不及帮流民营造住的地方,一家还添了三千顶帐篷。”

    “药材?帐篷?石灰?石料?”

    李迪愣愣的重复了一下这四样东西。

    四样东西中,任何一样都比粮食难搜集。

    李迪神色复杂的在那些四方堆上瞥了一眼,背负着双手,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回到了南城门的军帐里以后,李迪草拟了一封文书,丢进了宫里。

    宫里很快给予了批复。

    都亭驿的八百里加急,连夜把朝廷批复的文书,送到了各处押送粮草的督粮官手里。

    文书上的内容很简单。

    限期,明日五更时,各处先遣运粮队伍,务必把粮食运送到汴京城外。

    迟一个时辰,斩督粮官。

    迟两个时辰,斩护粮将校。

    迟三个时辰,斩都头、部头。

    ……

    迟五个时辰,一体斩决。

    五斩令下发到了所有运粮队伍里以后,押运粮草的督粮官们于慌了,他们不敢再在路上耽搁,连夜打着火把,押送着粮食往汴京城里冲。

    遇到了大水阻路,又或者淤泥挡路,他们就干脆用手提肩扛的方式,运送粮食。

    ……

    李迪在北城门处受到了刺激,回去以后下达了五斩令的事情,寇季并不知情。

    在李迪走后。

    寇季找上了孟惟忠送过来的匠人们,会同寇府、曹府、刘府、李府的匠人们一起,连夜在北城门处的空地上开始规划营造屋舍的事情。

    由于流民们安置数量较大,不可能一股脑的堆放在一起,也不可能按人头给他们营造屋舍。

    所以寇季规划了几个区域,打算分开安置。

    首先搭起来的是帐篷,在屋舍没有营造好之前,帐篷就是流民们暂时安置之所。

    屋舍需要等到流民到了以后,从中挑选出了青壮以后,才能开始营造。

    但是区域,寇季得先规划好,避免生乱。

    匠人们除了连夜搭建帐篷,营造水池、灶头外,还用泥胚营造了几处五谷轮回之地。

    寇季一直带着匠人们,忙到了翌日清晨,太阳初升的时候。

    李迪派人告诉了寇季一声,说是第一批的流民到了,让寇季早做准备。

    由南、东、西三方而来的流民,会在东、南、西三方的城门处,喝一碗热粥,暖和了肚子以后,才会被送到寇季所在的北城门处。

    由北而来的流民,则会被寇季直接吸纳。

    北城门处也设有粥棚,由寇季直接管辖。

    西南方应该是受到了洪水侵害最严重的地方,所以最先涌到了汴京城的,也是西南方的流民。

    流民们在西城门、南城门,讨了一口吃的以后,就被带到了北城门处。

    第一批流民送到北城门外的时候,汴京城里一些等着看寇季笑话的百姓、王孙公子,一个个凑到了北城门外,驻足观看。

    一些王孙公子们还跨着马,在流民队伍的两侧来回奔跑,似是在看什么新奇的东西。

    寇季吩咐了一声刘亨,让刘亨带着皇城司的人,把他们尽数拿下。

    流民队伍在一个官员引领下,到了寇季面前。

    寇季看着那些流民,心里五味杂陈。

    他们衣着破烂的到不多,大多人一无所有,仅有一些人拿着锅碗瓢盆一类的东西,还有人挑着担子,担子里坐着孩子,还有三两个人推着独轮车,车上有妻儿老母。

    或许是因为他们之前在南城门口喝过了热粥的关系,所以他们脸色也算红润,就是有些脏兮兮的。

    他们像是一个个受惊了的兔子,看到谁都是一副害怕的神情。

    也不说话,就是睁大了眼睛,齐齐的盯着你。

    能让人一眼记住的,只有他们那不带任何感情的白眼仁。

    寇季在流民们注视下,走到了流民们面前,朗声道:“本官寇季,添为管勾工部公事,负责诸位今后的衣食住行。”

    寇季话音落地,流民们依旧愣愣的看着他,没人说话。

    寇季唯有继续说道:“到了我管辖的地方,我希望诸位能够遵守我的规矩。”

    流民们依旧看着他,没有说话。

    寇季盯着他们,又道:“你们中间可有族老、乡老?”

    听到寇季询问族老,流民群中才有了一些反应。

    两位年迈的老者,在流民们簇拥下,出现在了寇季眼中。

    两位老者见到了寇季,先齐齐施礼。

    其中一位老者介绍道:“寇工部,小老儿乃是开封府治下,祥符县,小王乡,陈氏宗族族老陈敬。”

    陈敬指着他背后的流民为寇季介绍道:“这些人当中,有不少人是我小王乡的人。”

    另一位老者介绍道:“寇工部,学生乃是开封府治下,祥符县,李王乡乡老,王田升。”

    王田升指着身后的流民道:“这些百姓当中,大部分都是我李王乡受灾了的百姓。”

    寇季听过了二人的介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他看向王田升,疑问道:“本官面前,你自称学生,可是有功名在身?”

    王田升神色倨傲,嘴上却谦逊的道:“谈不上什么功名,淳化年间,太宗开恩科取士,学生侥幸在开封府秋闱中被取中。”

    寇季闻言,缓缓点头。

    他对陈敬、王田升二人吩咐道:“既然灾民中,有不少人是你们二人所在的乡里的百姓,那么你二人就应当配合本官,安置他们。”

    “小老儿(学生)遵命。”

    寇季给陈敬、王田升二人说了一下流民安置的流程。

    他二人听完了以后,用及其粗暴的语言,给流民们大致复述了一遍。

    流民们偏偏就喜欢听他们二人粗暴的语言。

    等他们二人给流民们解释清楚了寇季是做什么的,要帮流民们做什么以后,流民们看着寇季的目光多了一些信服。

    所以,随后不论是寇季把他们扔进了泡着石灰的水池子,还是扔进了热水池子,他们都没怨言。

    流民们洗过一番后,寇季给了他们一些干净的衣服,让他们换上,然后给他们指定了暂时歇息的帐篷。

    在路途中染上疾病的,送到了大夫们坐镇的帐篷里医治。

    无病无灾的青壮男女,一人喝了一碗预防疾病的药以后,被寇季分派出去做工。

    青壮的男子,跟随着匠人们,去清理木料,夯土成墙(用木柱绑起来,留出一定的距离,填充进去湿土,然后人力捶打,一点点加高,变成墙壁)。

    青壮的妇人、女子们,被安排着去割干草,捡洪水冲下来的枯枝、枯树等物。

    还有一部分妇人,被分派到了一座水池旁,清洗流民们换下来的衣物,等晾干了以后,缝缝补补,交给下一批的流民穿。

    寇季发现,在陈敬、王田升二人配合下,流民们出奇的温顺,挑事的、说闲话的、怨天尤人的,很少很少。

    偶尔有一两个说闲话的,不等寇季开口,陈敬、王田升二人就会冲上前去,给他们一脚,然后把他们祖宗十八代扯出来数落一遍,骂的他们抬不起头。

    寇季让刘亨、曹佾二人带来的镇压流民当中闹事的人手,愣是没有用上。

    李迪在寇季安置流民的中途,过来了一次。

    他押送了一批粮食,交到了寇季手里。

    叮嘱了寇季一番,这些粮食要供给流民吃多少多少时间以后,就离开了。

    其实他押送粮食过来是假。

    过来看看寇季如何安置流民,才是真的。

    眼见着寇季借着流民中的乡老、族老,把流民安置的妥妥当当的,他也就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因为在他眼里,寇季做的这一切,远比朝廷以前任何一次赈灾做的都要好。

    他心服口服。

    他只是在临走的时候,小声的提醒了一下寇季,“第一批赶过来的流民还好,没有饿太多时日,所以很好管束。但是往后来的流民,可就没那么好管束了。

    记得一定要小心应对……”

第0328章 三锭脚踏纺车(今晚两更……)

    “小子明白……”

    寇季对李迪拱手说道。

    李迪点点头,长吁短叹的离开了北城门处。

    李迪离开以后,先后又有两批流民被送到了北城门出,寇季依照了之前的法子,从中挑选出了一些有威望的乡老、族老,约束他们。

    配合着寇季、刘亨、曹佾三人从衙门里带来的衙役,把流民安置之所,管理的井井有条。

    傍晚的时候。

    寇季亲自掌勺,给流民们分派了粥食。

    流民吃过了东西以后,各自回到帐篷里睡下了。

    由于没有被褥、床榻等东西,所以帐篷里皆铺满了白天的时候,妇人们割回来的干草。

    流民们整个身躯躺进干草里,虽然谈不上有多暖和,但也不会冷,更不会因此冻死。

    对他们而言,有帐篷、有干草,已经很不错了。

    毕竟,在来汴京城的路上,他们最大的奢望,就是能有一口饱饭吃。

    根本没敢想,朝廷还会给他们地方住。

    流民们劳累了一天睡着了,寇季却没睡,反而带着府上的匠人、工部的文书官、流民们推举出来的乡老族老,在检查白天的劳动成果,以及为明日迎接流民做准备。

    妇人们白天收割了一天的干草,捡了一天的枯枝、涝柴,在瑞圣园门口,堆了十几堆。

    这些劳动出身的妇人们,真的很勤快。

    寇季还担忧她们偷懒,消极怠工。

    她们用自己的劳动成果,打消了寇季心中的担忧。

    青壮男子的劳动成果也不小。

    在匠人们带领下,他们在寇季规划出来的地方,清理了淤泥,深挖了根基,并且夯土成墙,已经有了一些雏形。

    相信再过几日,土墙会被打结实,到时候只要给盖上屋顶,一间间的屋舍就能落成。

    寇季带着众人巡视了一圈后,回到了妇人们晾晒衣服的地方。

    刘亨在空地上点燃了一堆篝火,一行人坐在了粗壮的枯木上,一边围着篝火烤火,一边说着话。

    刘亨手持着一根干柴,拨动着篝火,道:“短短一日,涌入汴京城的灾民,就隐隐超过万人。此后几日,只怕灾民会越来越多。

    据我洒出去的探子们回来禀告,大批的灾民还在后头。

    数量最多的一批,是从南面来的,大致有五万多人。”

    寇季伸出双手,搭在篝火旁边,一边烘烤,一边皱眉道:“五万多人?数量如此庞大?”

    刘亨点点头,“比起小王乡、李王乡的灾民,那些灾民是真的一无所有。”

    寇季听到这话,眉头皱的更深了。

    刘亨又道:“而且灾民的数量,已经远远的超过了朝廷预估的数字。”

    寇季眉头一挑,沉声道:“超过了十六万了?”

    刘亨重重的点头,小声的提醒道:“等到灾民全到了以后,那些帐篷根本住不下,新营造的屋舍就算落成,也很潮湿,根本没办法让灾民们居住。

    你得想办法再弄一批帐篷才行。”

    陈敬、王田升二人听到这话,赶忙道:“寇工部、刘封桩,我们两个乡的百姓可是已经住进了帐篷里,您二位到时候可别把他们赶出来。”

    寇季瞥了二人一眼,摇头道:“放心吧。不会让你们腾地方的。”

    寇季对刘亨道:“你派个人,回城去告诉慕崇三人一声,让他们再多准备一成的东西。”

    刘亨瞥了其他人一眼,凑到了寇季近前,小声的询问了寇季一句,“四哥,您临时要加一成的东西,他们肯给?”

    寇季理所当然的道:“为什么不呢?”

    刘亨狐疑的道:“你答应了给他们什么好处?他们肯下这么大的血本?”

    寇季笑眯眯的盯着刘亨,“你想知道?”

    刘亨重重的点头。

    曹佾距离寇季很近,所以听到了二人的对话,他也凑到了寇季跟前,笑道:“我也比较好奇……商人逐利,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若是没有很大的利润,他们不可能下这么大的血本。”

    寇季目光在他二人身上盘桓了一下,笑问道:“都想知道?”

    二人齐齐点头。

    寇季伸出手,道:“拿钱!拿钱我就告诉你们。”

    刘亨、曹佾二人一脸愕然。

    刘亨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痛快的道:“我出五十万贯……”

    曹佾愣愣的看向刘亨。

    他不明白,寇季明明什么话也没说,为何刘亨痛快的出了五十万贯。

    刘亨瞥了曹佾一眼,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在里面。

    曹佾虽然搞不清楚寇季的目的,但是看到了刘亨那种眼神,他也就痛快的答应出钱。

    他才刚得到万象楼的份子不久,所以还没分润到多少红利,手里没有多少钱。

    所以他只能拿年底的时候,万象楼分红的红利干叫唤。

    寇季等他二人痛快的答应了要拿钱以后,就笑眯眯的道:“棉花知道不?我在保州的时候跟你们讲过。”

    曹佾、刘亨二人一脸疑惑。

    但仍旧齐齐点头。

    寇季笑道:“这东西能织布,成本比麻高一些,但是却比丝绸低。但是做衣服、御寒,都不输给麻、丝。”

    曹佾、刘亨二人虽然是官宦子弟出身,但是生意场上的事情,他们也有所接触。

    所以当寇季讲到此处的时候,他们已经明白了棉花织布的利益在哪儿。

    但他们心头仍有疑惑。

    曹佾疑问道:“棉花你给我们讲过,我们也知道一些。但这东西一团一团的,真能织布?它织出来的布匹,百姓们能认可?

    还有,我在我们大宋,似乎没有见过棉花这东西。”

    寇季点头笑道:“我大宋确实没有,但是西域却有。棉花不仅适合在西域栽种,也适合在我大宋的土地上栽种。已经有人派人去西域弄棉花种子了。”

    曹佾、刘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寇季又道:“至于你们说的织布问题,完全不用担心。我府上的匠人已经造出了一种纺车。不仅能用麻、丝织布,还能用棉花、羊毛织布。”

    曹佾愕然的看向寇季,道:“四哥,你府上的匠人是仙人转世吗?怎么什么东西都能造出来。”

    刘亨瞥了寇季一眼,垂下头若有所思。

    寇季笑眯眯的道:“是不是仙人转世,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府上的匠人们造出的纺车,非比寻常。”

    曹佾立马追问道:“怎么个非比寻常法?”

    寇季笑道:“民间现在大部分人采用的是秦汉时期传下来手摇单锭纺车,我府上匠人却造出了一种三锭脚踏纺车。

    不仅能用棉、羊毛织布,还能大幅度提高布匹的产量。

    用在麻纺、丝纺上,也一样有用。”

    在纺车工艺上,寇季倒没有借鉴后世的纺车、纺织机。

    而是采用了我华夏先辈黄道婆的技艺。

    寇季提到了三锭脚踏纺车,就是宋末元初的棉纺专家黄道婆三锭脚踏纺车造出来的。

    远比古今中外驰名的珍妮机要早五百多年。

    当三锭脚踏纺车演化成多锭纺纱车的时候,工作效率和产量,能跟珍妮机媲美。

    可以说是人力纺织的巅峰。

    但寇季并没有一下子就把多锭纺纱车拿出来。

    而是准备先用三锭脚踏纺车试试水。

    曹佾伸了伸手臂,嘀咕道:“手摇纺车形容的倒是贴切,但是单锭、三锭有怎么讲?”

    在这个问题上,寇季没有办法给曹佾详细讲解。

    寇季瞥了他一眼,道:“回头等我府上的匠人们造出来,你一看就知道了。”

    曹佾点点头,疑问道:“你就是用三锭脚踏纺车,引诱的那些商人帮你的?”

    寇季笑了笑,没说话。

    他可没有告诉慕崇三个人三锭脚踏纺车的事情。

    若是告诉了慕崇三人三锭脚踏纺车的事情,估计慕崇三个人就没心思帮他安置流民了。

    毕竟,不论是棉纺,还是炼钢,那都是寇季给慕崇三个人画的大饼。

    慕崇三个人并没有看到这些东西,所以心里面念叨的,肯定是先帮寇季安置了流民,然后再等寇季把东西弄出来。

    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急不来。

    但是告诉了慕崇三人三锭脚踏纺车的事情以后,那就不同了。

    三锭脚踏纺车跟他们的丝绸买卖,有着直接的利益联系。

    一旦让他们三人知道了三锭脚踏纺车的事情,一定会催促着寇季弄出三锭脚踏纺车,帮他们川蜀的那些作坊更新换代。

    到那个时候,他们的目光会被三锭脚踏纺车吸引,不会尽心尽力的帮寇季安置流民。

    同样的,寇季也没有把炼钢的事情告诉刘亨、曹佾二人。

    因为他二人知道了寇季能锻造出比镔铁还好的铁,且产量高、价格低以后,恐怕会比慕崇三人还疯狂。

    毕竟曹府是资深将门,刘府如今也算得上是将门,他们二人清楚的知道,比镔铁还好的铁意味着什么。

    曹佾见寇季不说话,也没有追着刨根问底。

    他总算明白了寇季当初出城的时候,说安置流民有利可图的意图。

    很明显,寇季打算借助流民之力,建立一个又一个庞大的纺织作坊。

    “那我就静等着跟四哥享富了……”

    曹佾笑容灿烂的说。

    刘亨从头到尾却一句话也没说。

    等到曹佾坐回去以后,刘亨神神秘秘的凑到寇季身前,用比蚊子还微小的声音道:“四哥,那些东西是不是都是你弄出来的,然后假借府上匠人的名义,放出来?”

    刘亨可是真真切切的见识过寇季惊天的手艺的,所以他料定,寇府上能出这么多好东西,一定跟寇季有关。

    寇季笑眯眯的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言。

    刘亨喜笑颜开的道:“我懂我懂……”

    寇季笑骂道:“你懂个屁……还不派人去汴京城给慕崇三人传话。”

    刘亨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兴高采烈的去找人传话。

    寇季盯着刘亨跑远的背影,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这厮虽然在当官以后成熟了不少,但骨子里还是有一些小孩子的心性。

    刘亨走后。

    寇季看向了陈敬、王田升二人,道:“以后这一段日子,灾民会源源不断的用来。数量之庞大,超乎了二位的想象。

    本官赈灾的流程,二位也看到了。

    所以我希望二位在以后的这一段日子里,能带领着随后而来的流民里挑选出来的族老、乡老,一起安置流民。”

    陈敬、王田升二人,听到这话,皆是一喜。

    寇季这明显是要放权给他们,他们没理由不答应。

    二人齐齐拱手,“全凭寇工部作主……”

    有了寇季许诺的权力,二人的话也就多了起来。

    陈敬率先开口道:“寇工部,小老儿今日巡视了一圈,发现了一些问题。咱们眼下人数不多,您安排青壮去建屋舍,安排妇人们去捡柴火,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等咱们手里的百姓越聚越多的时候,就没那么多活可以干了。”

    寇季闻言,点了点头,他听出了陈敬话里的意思。

    不等他开口,王田升开口,把陈敬所要说的话,表达了一个清楚,“百姓们一旦多了,无事可做的话,很容易互诉乱想,很容易聚众闹事。

    所以寇工部应当帮他们找一些事情做,不能让他们闲着,也不能让他们白吃了朝廷的粮食。

    更不能让他们白受了您的恩惠。”

    陈敬、王田升二人的转变,在寇季的意料之中。

    一个人从底层,走到管理层的时候,做事态度、想法,不可避免的需要转变。

    能完成转变的人,会在管理层稳稳的扎根。

    完不成转变的人,则会很快被淘汰出管理层。

    陈敬、王田升二人,在族老、乡老的位置上待了多年,算是在管理层待了多年。

    他们自然知道如何进入管理层,如何快速的转变自己的身份。

    对于二人的转变,寇季是很满意的。

    至少,这二人态度、想法转变以后,处事就会向着他,这更便于让寇季安置、管理流民。

    寇季对二人笑道:“本官会找到足够的事情让他们做,二位尽管放心。”

    陈敬忍不住道:“此次受灾的百姓,数量不小。除了修路、造桥、修筑堤坝、城墙这些以外,似乎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

    但是冬日里动土,却有不妥。

    不知道寇工部打算让百姓们做什么?”

    寇季愣了愣,陈敬以为寇季有疑惑,于是赶忙道:“冬日里营造的路、桥、堤坝、城墙,到了春夏两季,容易裂开。

    所以冬日里动土,并不妥。”

    寇季失笑道:“冬日里动土确实不妥。但是十数万的灾民,总的有安身立命的地方才是。你二位今日在此地巡视了一圈,也看到了,我划出了一大批的地方,准备营造屋舍。

    不论这屋舍到了春夏两季,会不会裂开。

    我们都得刚他们建好,给他们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也唯有给了他们安身立命的地方,我们才能想下一步。”

    王田升追问道:“朝廷打算养我们多久,明年春日的时候,会不会重新让我们回去,给我们发良田,让我们耕种?”

第0329章 流民闹事

    比起陈敬,他看到的更多,在意的也更多。

    “你们打算到了春日,回去种田?”

    寇季盯着王田升、陈敬二人一脸疑问。

    王田升、陈敬对视了一眼,齐齐摇头。

    寇季有些意外的道:“都说民以食为天,你们居然不想回去种田?”

    陈敬搓了搓手,布满皱纹的脸挤成了一团,苦笑道:“小老儿当然知道民以食为天,也知道种田才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该干的事情。

    只是,一场洪水,让我们变得倾家荡产。

    纵然到了春日,朝廷让我们回去种田,那也得等到秋日,才有收成。

    可从春日到秋日,这期间的日子,我们就没办法过了。”

    陈敬回望了一下身后不远处的帐篷,叹气道:“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需要卖儿卖女,才能讨一口口粮。保不齐,还会……”

    说到这里,陈敬说不下去了。

    王田升面色沉重的在一旁补充道:“吃树皮、嚼树根、啃观音土……吃人肉……”

    陈敬叹息了一声,苍老的脸颊上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意,对寇季道:“咱们大宋朝,比周朝那会儿强多了……”

    寇季愣了愣,不明白陈敬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田升皱眉对陈敬道:“那些恭维朝廷的话,不用在寇工部面前说。

    寇工部跟其他的官不同。”

    陈敬愣了愣,干巴巴一笑,点了点头。

    寇季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陈敬说的那是场面话。

    寇季淡然笑道:“在本官面前,不必拘谨,也不必恭维。”

    陈敬拱了拱手,道:“寇工部教训的是……”

    寇季点点头,继续道:“依照朝廷的意思,会给你们一份口粮,供养你们到明年春日。”

    听到这话,陈敬、王田升脸色一变。

    寇季笑道:“不过你们不需要担心,我已经从朝廷手里,把你们讨要了过来。”

    陈敬、王田升二人闻言一愣,一脸愕然的看向寇季。

    陈敬小心翼翼的问道:“过了春日,寇工部打算供养我们?”

    不等寇季开口,王田升嘴角抽搐着瞪了陈敬一眼,但是没有开口。

    他觉得陈敬有些异想天开。

    以朝廷的财力,尚且只愿意供养他们到明年春日。

    寇季还能比朝廷有钱?

    能供养他们大半年之久?

    陈敬被王田升一瞪,也意识到了自己说错话,一脸不自然。

    寇季倒没有在意,反而笑眯眯的说道:“供养你们,也不是不可以。”

    陈敬、王田升二人一瞬间瞪大眼,似乎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王田升沉声提醒道:“我们中间,老弱妇孺的数量,可比青壮要多……”

    王田升是在提醒寇季,他们流民当中,有超过一半的人,无法帮寇季做任何事。

    寇季低声笑道:“不碍事……”

    陈敬、王田升二人对视了一眼,一脸震惊。

    他们二人沉吟了许久,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对寇季道:“寇工部既然愿意供养我们所有人,那我们自然都听寇工部的。”

    寇季假装开玩笑的说道:“就怕我供养了你们大半年,到时候要用上你们的时候,你们纷纷要回去种田。”

    陈敬、王田升二人听到寇季的话,脸色十分难看。

    寇季的担心不无道理。

    流民们当中绝大多数的人,祖祖辈辈都是以耕地为生。

    耕地已经深入了他们骨髓,在他们很多人心里,耕种生活,远比任何生活都要踏实。

    陈敬咬了咬牙道:“只要寇工部能给我们一个长久的生计,小老儿一定会尽力让更多人留下。”

    王田升倒是没许诺什么,只是说了一句,“学生也会尽力说服百姓们留下……”

    寇季见气氛有些沉重,就咧嘴一笑,“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我们现在还没有把所有的灾民安置下来。等我们先安置好了所有的灾民以后,再聊这个问题。”

    陈敬、王田升,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脸上的神色自然了不少,齐齐点了点头。

    寇季摆摆手,“回去休息吧……明日我们还要接纳更多的灾民。”

    陈敬、王田升二人答应了一声,各自回各自的帐篷睡下了。

    寇季吩咐了一声衙役们,让他们带领好那些挑选出来的青壮,做好巡逻工作。

    然后,他带着曹佾,回到了堆放粮草的地方。

    此后几日,随着流民不断涌来,粮食将会成为流民们重点的关注对象,也将成为寇季等人重点把守对象。

    朝廷分派的粮食是有数的,仅仅能让流民们一天吃两餐,每餐喝一碗稀粥而已。

    肯定会有很多人吃不饱,到时候就会惦记上这些粮食。

    所以寇季必须把守好这些粮食。

    在堆放粮食的一角,扎着一顶帐篷,帐篷里安置了三张床。

    一张归寇季,一张归刘亨,一张归曹佾。

    入了帐篷,曹佾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床榻上,伸了个懒腰,好奇的询问寇季,“四哥,你刚才为何要对陈敬、王田升二人说那番话?”

    “那番话?”

    “就是灾民们跑回去种田的那番话。你自己也说过,商量那个问题为时尚早,为什么还要商量?”

    曹佾一脸疑问。

    寇季坐在床榻上,脱了靴子,抖着靴子上沾染的泥土,笑道:“提前给他们交代一声而已。让他们心里想着这件事,念着这件事,然后再帮我去做这件事。

    得让灾民们念着我的好,想着帮我做事。

    不然明年开春以后,朝廷让他们回原籍去种地,他们还不全跑了?

    到时候我不是白忙活了?”

    曹佾赞叹道:“四哥想的真长远……眼下灾民们还没安置妥当,四哥你就想到了灾民们以后去留的问题。”

    寇季脱掉了外衣,掀开了床榻上的被子,躺了进去。

    盖好被子以后,对曹佾道:“快睡吧……从明天开始,我们恐怕会变得很忙,到时候想睡一个美美的觉,可就不容易了。”

    曹佾答应了一声,学着寇季的样子,脱了靴子、外衣,躺进了被窝里。

    躺好以后,曹佾唤了门外站岗放哨的衙役进来,吹灭了帐篷里的蜡烛。

    夜半的时候。

    刘亨从汴京城里回来了,抹黑钻进了帐篷里,躺在床榻上,呼噜噜就睡着了。

    翌日。

    天还没亮。

    李迪就差人送来了一批流民。

    寇季三人起床搓了搓脸,叫醒了所有人,开始安置流民。

    有陈敬、王田升等族老、乡老帮忙,有昨日的第一批流民带领,寇季等人不需要做什么,流民们就自觉的开始洗漱、喝药、做工。

    用湿土夯成的墙壁,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

    到了第二日傍晚的时候,第一批屋舍的墙壁已经成型了。

    妇人们捡的柴火、干草,已经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妇人们清洗的衣物,连成了一排又一排。

    些许等着看寇季笑话的人,在派人观察了一下流民安置的动向以后,纷纷失望了离开了北城门口。

    寇季安置流民,不仅没有出错,反而做的前所未有的好。

    至少,大宋立国以来,诸多安置流民的例子中,没有一个可以跟寇季相比较的。

    入夜以后。

    发生了一场纷争。

    起因是两个妇人,因为抢夺一个木碗,发生了争执,最后导致了双方背后的丈夫,互相出手,打伤了人。

    寇季等人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

    陈敬、王田升等一众人,态度一致的决定,将这两家人踢出流民们待着的地方。

    但是寇季并没有这么做。

    他先是安抚了那两个争吵的妇人,以及躲在一旁嚎啕大哭的孩子,然后再请大夫出手,治疗了那两个动手的男子的伤势。

    最后让刘亨把他们二人送到了一个没有窗户的房子里养伤。

    鉴于二人伤势都不严重,就打算让他们在房子里歇息三日。

    流民们对寇季的判决很信服、很认可。

    于是乎,当晚又接连发生了三五场的拳脚争斗。

    寇季皆采用了最初的处理方式,送他们去养伤。

    在一些喜欢偷奸耍滑的灾民们心里,寇季的做法,不仅不是在惩罚他们,反而是在变相的给他们提供偷懒的机会。

    陈敬、王田升等人,多次劝谏,寇季都没有采纳。

    在发生了争斗以后,依旧以这种法子处理人。

    晚上回到了帐篷里以后。

    刘亨很不理解的质问寇季,“四哥,你这么做,根本起不到惩罚人的作用。那些灾民们只会把这当成是一种逃脱劳作的方式,借此偷懒。”

    寇季瞥了刘亨一眼,淡然道:“你见我什么时候做过无用的事情?”

    曹佾好奇的道:“四哥,你这么做,还有其他用意?”

    寇季让刘亨去搬了一个火盆,放在了帐篷里,然后淡然道:“为什么小国寡民,远比大国更好管束?就是因为人越多,事情越多,麻烦越多,摩擦越多。

    这里安置的灾民,已经突破了三万人。

    三万灾民堆积在一起,自然容易产生口角矛盾,打架闹事是不可避免的。

    所以这种事情根本杜绝不了。

    纵然你把他们全部拉出去打板子,打的血淋淋的。

    他们回头养好了伤,一样会闹事。”

    刘亨恶狠狠的道:“那就全砍了!”

    寇季、曹佾二人一脸愕然的看向他。

    刘亨哼哼道:“难道我说的不对?我还就不信了,他们还能不怕死?”

    曹佾往火盆里添了一块炭,鄙夷的道:“你以为那些灾民,是你们刘府的仆人,你想打杀就能打杀的?”

    寇季提醒道:“汴京城外,天子脚下,他们都是农籍,受朝廷律法保护,满朝文武都盯着呢。只要他们不闹出人命,你就不能杀了他们。”

    曹佾接过寇季的话头道:“各地方要是发生了命案,各地方官都没有资格擅自处决犯人。犯人需要押往汴京城,由汴京城核审以后,到了秋日,才能处决。

    在此期间,犯人但凡喊冤,朝廷都必须将此案发回重审。

    而一个杀人犯,在核审期间,可以喊冤两次。

    朝廷对杀人的死刑犯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平民百姓。

    你真要是在他们没有犯下人命案的情况下,打杀了他们。

    御史们一定会弹劾你。”

    刘亨瞪眼道:“他们扰乱灾民的安置,难道就不该打杀?”

    曹佾摊开手,道:“寇公在垂拱殿上虽然说过,扰乱灾民安置的人,可以先斩后奏。但内庭的文书并没有下发到我们手里。而是在李公手里。

    也就是说,能先斩后奏的人,唯有李公。”

    刘亨喝道:“金水河里塞了那么多人命,也没见朝廷追究。”

    曹佾闭上嘴,不再开口。

    寇季也没有开口帮刘亨解惑。

    金水河里塞了那么多人命,那是因为塞进金水河里的人身份不同,赶往金水河里塞人的人身份也不同。

    虽说朝廷一直在提倡以人为本,也制定出了一系列以人为本的律法。

    但并不能约束所有人。

    比如,朝中有一些官员认为,坐轿子就是以人为畜,应当取缔,但他们自己却并没有放弃坐轿。

    刘亨气哼哼的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他仰起头,盯着寇季道:“难道就任由那些刺头闹事?有他们搅和,灾民们还能好?”

    寇季摇头笑道:“那倒不是……大多数的灾民们还是很好的,只要给他们一口饱饭吃,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那些刺头,只是一小部分人。

    现在,就是你们二人出力的时候了。”

    寇季起身,绕过了挡在身前的火盆,走到了帐篷里的桌子前,取出了两页纸,递给了刘亨、曹佾。

    “这是我根据朝廷律法,拟定出的管理灾民的几条条令。明日,你二人就把你们手下的衙役们分派出去,随同那些乡老、族老,一起管理灾民。

    但凡遇到了闹事的,就依照我之前处理的办法处理。”

    刘亨阅览了一下纸张上的条令,皱眉道:“四哥,你只是把他们关起来,不教训他们,这不是变相的在鼓励他们闹事吗?”

    曹佾拿着纸张,点头道:“惩罚最重的,也只是关十五日。他们若是想偷懒,只需要闹闹事,打一架,然后就能去房子里舒舒服服的待着。换做是我,我一定会闹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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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颂介绍:
寇季魂穿北宋,成为了千古名相寇准的从孙,作为一个标准的官三代,他本该走马架鹰,过着最嚣张的纨绔生活。然而,当他拿着便宜父亲邀他入汴京享福的信入京以后,才发现……祖父寇准,貌似要凉!【书友群:一九五九九二九八一】北颂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