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5章 你在威胁我?(今晚一更,明天补,家里来了亲戚)
“机会?”
寇忠低头瞧了瞧手里拿着烫手的交子铺份子契书,不确定的问道:“小少爷您说的机会,是交子铺?”
寇季点头笑了笑。
寇忠却猜不透寇季真正的用意,他一脸疑惑的看着寇季。
寇季也没有卖关子,坦白的说道:“只要我们拿钱,把川府百姓们手里的交子买过来,一切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如今川府内交子挤兑成灾,别说我们拿参杂了铁的铜币去买百姓们手里的交子,就算我们拿铁币去买百姓们手里的交子,他们也会卖,而且价格可以压到极低。”
寇忠听到寇季的话,眼珠子转了转,咧嘴笑道:“老仆明白……老仆这就差人去办。”
寇忠没有愚蠢的问出,寇府收了那些百姓们手里的交子以后,万一烂在了手里怎么办。
慕家几大商家,可以赖着百姓的债不还,可以坑死那些比他们小的商家。
却唯独不敢坑寇府的钱,更不敢坑死寇府。
只要寇府的人拿着交子去他们几个人的府邸上讨债,他们就必须把他们吞进肚子里的钱吐出来。
交子只是在寇府倒了个手,但却让寇府受益两次。
那些含铁过多的铜钱,会借此洒出去。
收回来的交子可以拿到慕家等几大商家手里兑换出足额的钱财。
一进一出之间,寇府洒出去的钱财,会翻好几倍。
有人或许会觉得,寇季此举,是在借百姓的钱财,富裕自己。
可事到如今,寇季不得不这么做。
寇季收了百姓们手里的交子,百姓们多多少少还能拿到一些钱财。
若是此事捅到了朝堂上,朝堂上派人去查,查到最后也不会有太大结果。
慕家等几大商家,在川府经营多年,跟川府各地的官员相交莫逆。
一旦他们一起联手欺瞒,朝堂上派去的人,估计什么也查不到。
说不定所有的罪责会被推到那个已经逃到了辽国的商家头上。
朝廷不可能到辽国去抓人。
最终的结果就是不了了之。
交子会沦为废票,百姓们一毛钱也得不到。
寇季倒是可以拿寇府的钱去补贴百姓,但一旦他这么做了,百姓们轻易得到了补偿,就不会长教训,以后遇到了类似的事情,还会往里面钻。
寇季可以补贴百姓一次,不可能次次补贴。
寇府又不是国库。
他也不是什么大善人。
打发了寇忠去处理此事,寇季回房睡了。
翌日。
起床以后。
寇季换上了朝服去上朝。
原本他是不愿意去的,不过内庭派人来传话,说今日有几个官员升迁的问题,要在朝堂上论一论,需要寇季这个吏部侍郎出面。
值得一提的是,过了一个多月了,王钦若还在府上挺尸,也不知道是在躲着寇季,还是另有图谋。
寇季到了东华门,跟李迪、王曾、向敏中三人攀谈了一二。
向敏中似乎感染了一些风寒,说话瓮声瓮气的。
他挥手把寇季叫到了身边,询问道:“你小子背地里还谋划什么?”
寇季异常乖巧的道:“什么也没谋划啊。”
“呸……”
寇季话音刚落,李迪先啐了一口。
王曾哼哼了一声。
向敏中直接瞪起眼,骂道:“老夫信你有鬼。你小子坏透了。”
“真的什么也没谋划。”
“……”
李迪往一边指了指,“去,那边站着去。你一个小小五品官,站在一群二品大员所站的位置,你够资格吗?”
寇季一脸无语,退到了一边。
向敏中三人不再搭理他。
上朝的时候到了以后,寇季跟随着百官们一起过了金水桥,入了垂拱殿。
等他们到了垂拱殿以后,寇准、赵祯已经到了垂拱殿坐下了。
自从寇准久居皇宫以后,这已经成为了一种惯例。
以前都是百官等官家,现在是官家等百官。
寇准之所以这么做,倒没有压官家一头的心思,纯粹是为了节省时间。
百官入殿,施礼过后。
开始论政。
首先是议论东北边疆裁撤厢军的问题。
论了一圈,最终决定,精简东北边疆四个厢军的兵额。
为了避免精简厢军过程中,东北边疆边防羸弱的问题,又将东北边疆附近驻扎的禁军,往东北边疆迁移了一段距离。
精简厢军的问题敲定以后,文官们笑容灿烂,武勋们如丧考妣。
随后,便是三司副使上奏,为赵祯此前给出的那些官员们论功升官的问题。
三司副使抱着朝笏出班,奏道:“官家,太师,经我三司核准,官家此前提到的那一批官员,确实有功于朝廷。
其中三人可以调任回汴京,担任要职,其余人等可以酌情升迁。”
赵祯听到这话,心里恨的牙痒痒,嘴上却笑呵呵的道:“如此甚好。”
赵祯看向寇准,询问道:“太师以为如何?”
寇准不咸不淡的道:“具体官职可有定论?”
三司副使躬身道:“回太师,新平县令可官升三级,调入豳州知州衙门。
豳州知州,可调任到京兆府,担任京兆府尹……”
三司副使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
寇准淡然的点了点头,询问寇季,“吏部!这些官员在各地的风评如何?”
寇季躬身道:“回太师,根据各地奏上来的风评看,但是没什么不妥之处。”
寇准听到寇季这话,微微挑了挑眉头,他大概已经明白了寇季要做什么。
于是乎寇准淡淡的道:“那就由三司出具调任文书,吏部加印,然后派人送往各府。”
“喏……”
论过了升迁的事情,又论了一下杂事。
散朝了。
寇季回到了吏部衙门。
在衙门里待了没多久,三司的文书就送了过来。
寇季拿到了三司文书,留而不发。
这些文书,注定了永远也下发不下去。
寇季可不仅仅是要收拾这些官员,他要收拾的官员很多。
随着各地官员们的政绩、风评不断的核实,暴露出来的有问题的官员越来越多。
这还是在吕夷简杀了一群贪官以后的结果。
吕夷简若是不杀的话,暴露出的有问题的官员只会更多。
以前没有任吏部,寇季可以假装看不到这些问题。
如今寇季任了吏部,查出了这些问题,自然要好好整顿一下官场的风气。
压下了升迁文书,寇季不再理会此事。
张元估计才刚到新平县,估计才跟佛头山上的搭上。
佛头山的土匪们还没闹事。
新平县的问题还没暴露出来。
此事还不到彻底揭开的时候。
此后几日,风平浪静。
寇季一如往常,上差,回府,幽会向嫣。
除此以外,并没有其他的事情。
又过了两日。
寇季休沐的时候,寇忠赶到了院子里,禀告道:“小少爷,府外有人来访。”
寇季正在翻越杨文广从保州送来的信件。
听到这话,他收好了信,询问道:“何人?”
寇忠笑眯眯的道:“慕家的人……”
寇季一愣,跟着笑了,“来讨债的?”
寇忠笑着点点头。
寇季扶着椅子的扶手坐起身,笑道:“请他们到偏厅候着。”
“来人只有一个……”
寇忠提醒了寇季一声,缓缓离开了寇季的院子。
寇季换上了一身见客的衣服,到了府上的偏厅。
到了偏厅以后,就看到了一个胖胖的中年人坐在偏厅里的椅子上,端着茶碗,正在跟寇忠攀谈。
寇季一瞧是熟人,咧嘴笑着进了偏厅。
“许久不见,钱老板越发圆润了啊。”
来人正是跟寇季有过一面之缘的钱老板。
钱老板听到了寇季的声音,赶忙放下了茶碗,起身施礼,“小人钱远,见过寇侍郎。”
寇季走到了钱老板身边,坐了一个请的手势,“钱老板不必客气,坐下说话。”
钱老板弓着腰,陪着笑脸道:“寇侍郎面前,小人哪敢称一声老板。
寇侍郎叫小人钱远即可。”
今时不同往日。
昔日的寇季,只是一个有点背景的无名小子。
钱远在寇季面前,表现的不卑不亢。
他求不到寇季,也不愿意沾染寇季,所以不需要在寇季身边低声下气的说话。
如今不同了。
寇准走出了危局,已经稳居朝廷,权侵朝野,朝野上下,无人不畏惧。
寇季官居五品,成为了朝中重臣,外调的话,那就是一方大员。
如此人物,已经是钱远仰望的存在了。
钱远可没办法在寇季面前拿大,更没办法在寇季面前端一端架子。
“坐下说话……”
寇季坐定以后,对钱远摆了摆手。
钱远躬身一礼,“多谢寇侍郎。”
钱远坐下以后,寇季吩咐寇忠换了好茶。
然后寇季端着茶杯没有言语。
钱远端着茶碗喝了两碗,见寇季没有言语的意思,就暗自苦笑了一声。
寇季一直不说话,就是在等他开口。
钱远放下了茶杯,陪着笑脸道:“寇侍郎,小人此次前来,是有事想请教您。”
寇季放下了茶杯,笑眯眯的道:“有话但说无妨。”
钱远点头道:“寇侍郎,小人来之前,去拜访了刘府。刘府的人说,蜀中交子铺的份子已经转给了寇侍郎。”
寇季缓缓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
钱远闻言,叹息了一声,“那小人只能说,寇侍郎被刘府的人给算计了。”
钱远一脸替寇季惋惜的神色。
寇季却笑眯眯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就连寇忠也笑眯眯的看向钱远。
钱远见此一愣,神色有些尴尬。
寇季盯着钱远道:“钱老板有话只管明言。
我既然敢接下刘府送过来的蜀中交子铺的份子,就清楚其中的麻烦。
也不在乎其中的麻烦。”
钱远意识到了自己平日里用的那些欲擒故纵的法子在寇季面前无效,便开口直言道:“寇侍郎既然知道蜀中交子铺的份子有麻烦,那就应该了解过蜀中交子铺,也应该了解过蜀中交子铺如今遇到的麻烦。
不瞒寇侍郎,蜀中交子铺的其中一个东家周家,卷的交子铺里大笔钱财,逃往了辽国。
百姓们听闻此事以后,纷纷赶到蜀中交子铺兑换交子。
可交子铺里的钱财,已经被周家卷跑。
如今百姓们兑换交子,铺子里需要拿出足够的银钱来应对。
我慕家,连同其他几家决定,一人拿出五十万贯,应对此事。
寇侍郎既然接了蜀中交子铺的份子,也应该拿出一些钱,应对此事。”
寇季听到这话,先是一愣,然后似笑非笑的道:“每家五十万贯?”
钱远不明白寇季笑容中包含着什么意思,生硬的点点头。
寇季笑道:“五十万贯够吗?”
钱远脸色一变。
寇季继续说道:“据我派人查证,蜀中交子铺在川府得空额,多达四百多万贯,在江宁府分铺,还有近一百五十万的空额。
近六百万贯的空额,每家拿出五十万贯,够吗?”
钱远闻言,脸色一变再变。
寇季继续说道:“这还只是明面上的空额,背地里你们利用交子空手套白狼,造成了多少空额,还没有查证清楚。
前前后后的空额加起来,那是一笔天文数字。
每家只吐出来五十万贯?真的够吗?”
寇季目光落在钱远身上,冷冷的笑道:“你当我是刘从德那个棒槌,什么都查证,就任由你们坑?”
钱远脸色难看的道:“寇侍郎这话说的不对,我慕家也是受害者。都是那周家……”
“周家?”
寇季打断了钱远的话,讥笑道:“你还要拿周家糊弄我?周家在蜀中交子铺最处占据了多少份子?
两成!
你慕家却在里面占了三成半。
论话语权,周家在蜀中交子铺里面的话语权,能大过你慕家。
还有你们哄骗刘从德花了十万贯入的那一成份子,真的是一成份子吗?
十万贯钱,连百分之一都不到吧?
你们自己吞了钱,弄乱了交子市场,却哄骗着别人给你们顶包。
哄骗哄骗刘从德那种棒槌也就算了。
哄骗到我头上?
当我跟刘从德一样是棒槌吗?”
钱远缓缓起身,拱手道:“小人不敢,只是此事已经闹大,您手里拿着蜀中交子铺的份子也是事实。
此事一旦难到了朝堂上,百官们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寇侍郎。”
“所以……你在威胁我?”
第0286章 论田
“小人哪敢威胁寇侍郎……小人只是在提醒寇侍郎……”
钱远态度恭谨的站在寇季面前说着。
寇季冷笑着,端着茶杯慢悠悠的品了一口,讥笑道:“提醒我什么?提醒我此事一旦闹到了朝堂上,我一个官商勾结的名声逃不了?
到时候百官肯定会弹劾我与民争利,滥用职权等一系列的罪状。
纵然我有我祖父护着,也会在百官们弹劾声中,焦头烂额?”
钱远低声笑了笑,没有说话。
但他默认了寇季的说法。
寇季放下了茶杯,不屑的笑道:“那我只能说你想错了,我跟其他的官员不同,我不爱惜名声,更不担心名声败坏以后,会无法升官。
你们慕家若是真的有胆子将此事闹到朝堂上,那么我寇季奉陪到底。”
钱远脸色一变,盯着寇季,急声道:“寇侍郎,不过是花一点小钱就能解决的事情,您为何要闹大呢?”
“呵?”
寇季嘲笑道:“动则几百万贯的事情,能是小钱?朝廷要动用几百万贯,那也得商讨足足月余,才能决定。”
钱远闻言,神色有些阴晴不定。
他思虑再三,咬牙道:“寇侍郎若不出这笔钱,我慕家愿意代出。但寇侍郎须得出面,帮忙周旋一二,避免此事闹到朝堂上。”
寇季漫无条理的道:“你这是在求我,还是在命令我?”
钱远沉声道:“寇侍郎在蜀中交子铺里也有份子……”
寇季瞥向钱远,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拿蜀中交子铺的名头搪塞我?我是拿着蜀中交子铺的份子,可我没从蜀中交子铺得到一分黑钱。
你们利用交子铺干的那些勾当,与我何干?”
寇季冷哼了一声,猛然起身,甩了甩袖子,喝道:“寇忠,送客!”
“寇侍郎!”
钱远见寇季油盐不进,有些急了。
寇季却不再搭理他,让寇忠带着人把他轰出了寇府。
把人轰出去以后,寇忠回到了偏厅,有些疑惑的询问寇季,“小少爷,您真不打算跟他们好好谈谈?他们要是将此事闹到朝堂上,对您可没有好处……”
寇季背负双手,淡然道:“他们要真有那个胆子,也不会跑到府上来找我。”
寇忠沉吟道:“小少爷,您的意思是,他们会将此事瞒下去?”
寇季缓缓点头。
寇忠疑惑道:“可川府的百姓已经闹翻天了。他们能瞒得住?”
寇季笑道:“不是还有咱们在背后帮衬吗?
让你去川府收购百姓们手里的交子,收购的如何了?”
寇忠赶忙道:“花费了一百多万贯,收了近三百多万贯的交子。”
寇季缓缓点头道:“吩咐下去,继续收。有咱们出手帮他们释压,他们不会狗急跳墙的。
他们会想尽办法解决这场麻烦……”
寇忠若有所思的点头,“老仆有些明白了。”
寇季继续吩咐道:“等咱们收的交子超过五百万贯的时候,就派人去蜀中交子铺兑钱。”
“以府上的名义?”
“你不用府上的名义去收钱,人家会搭理你?”
“老仆明白。”
“再用我祖父的帖子,通知川府一代各地兵马,让他们给我们看住了慕家等几大商家。
若是有人趁机逃跑,就给我尽数捉拿。”
“喏……”
“……”
吩咐了寇忠去做事。
寇季晃晃悠悠回到了房里,继续去看信。
杨文广从保州送过来的信可不止一封。
有好几封。
其中三封是写了精简保塞军的事宜。
保塞军五万的兵额,在对辽国一战中折损了不少,目前为止还没有补充。
杨文广又在这个基础上做了精简,最终剩下的保塞军将士,只有六千人。
依照杨文广的想法,精简完了保塞军以后,保塞军的兵额应该在八千人左右。
毕竟在精简之前,他清点过营里的青壮。
可在精简的过程中,有两千青壮退出了保塞军。
问其缘由。
保塞军将士们回答的很简单。
他们要一直留在保州,帮寇季育马。
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大宋调遣兵马制度的缘故。
总之,保塞军的将士们商量过,不论他们被调去哪儿,都必须留下足够的人手帮寇季育马。
寇季对此哭笑不得。
他们只想着帮寇季做事,却没想过,一旦他们脱离了军籍,朝廷就不再发给他们粮草和响钱,他们手里那些破烂的刀片子,也要上缴给朝廷。
从此以后,他们便于平民无异。
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暂时不用向朝廷缴税。
他们地里种出的粮食倒是够他们生活,加上平日里家养的家禽,但是不担心会饿死。
但是手里没有了兵刃,如何护马?
真要跟人起了冲突,难道拿肉去搏命?
思来想去,杨文广提议,给他们弄一个乡兵的身份。
让他们可以合理的配上刀剑。
奈何乡兵的身份,不是杨文广可以说了算的,所以杨文广就让寇季想想办法。
此外,杨文广还来信给寇季,让寇季想办法,帮他保住他手底下的六千兵马。
他好不容易挑选出来的精兵,还没有操练,就被调离了保州,难保他们去了别的地方以后,不会变成以前的模样。
此外,杨文广还希望寇季能从枢密院给他弄一份可以征兵的文书,让他在保州当地,挑选青壮入伍,补足保塞军的空额。
此番朝廷裁撤东北边疆的兵额,保塞军也在其中。
保塞军原有的五万兵额,被裁减了一半,如今只剩下了两万五的兵额。
杨文广要补足的就是这两万五的兵额。
“用起我来,还真是不客气……”
寇季摇晃着手里的信,感叹了一声。
虽然他嘴上在抱怨,但是心里却甜丝丝的。
杨文广可以毫不客气的请他办事,那么等他要请杨文广率领麾下兵马帮他办事的时候,杨文广也不会拒绝,这就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给保塞军那些脱离了军籍的兵马弄一个乡兵的身份,拦不住寇季。
但要让他们保持战斗力,并且在此基础上,发挥出更大的战斗力,那就不能依靠朝廷。
朝廷给厢军发的事烂刀片子,给乡兵发的东西连烂刀片子还不如。
所以军械方面不能依靠朝廷。
寇季的自己另想办法。
唯一的问题就是,给他们配备太好的军械,朝廷可能不会答应。
所以寇季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麻烦。
寇季在自己院子里思量了一会儿,让丫鬟给他换上了朝服,进宫去了。
进了宫,一路赶到资事堂。
就看到了赵祯坐在龙椅上,假装忙碌的在翻看奏折。
寇准、向敏中、王曾三人在忙碌的处理公务。
自从寇准支持了文臣,开始精简厢军以后,他们三个人忙碌的就没停过。
精简厢军,可不仅仅是裁撤了厢军兵额那么简单。
兵额被裁撤以后,那些淘汰出兵营的将士们如何安置,以及那些淘汰出兵营的官员们如何安置,都需要妥善处理。
“不够……不够……还是不够……”
王曾捏着手里的一份册子,皱着眉头一个劲的摇头。
向敏中捧着茶壶,深吸了一口,吧嗒着嘴道:“不够也没办法,总不能让他们去抢地吧。”
寇准握着奏折,沉声道:“此次东北边疆的四支厢军,裁撤出的兵额足足有二十万人,连带其家眷,更是无数。
一个处理不好,就是一场兵灾。”
王曾沉声道:“东北边陲不比北部边陲。
北部边陲有咱们从西夏新占的疆土,可以分给百姓,可东北边陲什么都没有。
近乎所以的地,那都是有主的。
无主之地,大多都在两国交界处。
让他们去两国交界处种地,和让他们送死没有多少差别。”
向敏中沉吟道:“没地也没办法……要不把他们迁移到西南去?”
王曾翻了个白眼,道:“先不说把他们迁移到西南得耗费多少粮草。
咱们把他们迁移到了西南,那回头西南兵马裁撤的时候,又迁移到哪儿去?”
向敏中一时无语。
“寇季?!”
就在这时,在龙椅上百无聊赖的赵祯,瞅见了站在殿门口不愿意进来的寇季,叫了一声。
一瞬间。
三个老倌的目光落在了寇季身上。
寇季进入殿内,拱手道:“臣寇季见过官家,见过三位上官。”
赵祯咧嘴笑道:“快过来!”
“慢着!”
向敏中出声拦下,盯着寇季询问道:“臭小子,你向来鬼主意多。你给老夫说说,我大宋有没有多余的田地,安置百姓?”
寇季刚才在门口听到了他们三人的谈话,如今听到了向敏中发问,自然知道向敏中话里的意思。
他淡淡的道:“半个大宋都是……”
“噗……”
王曾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听到这话,全喷了出来。
“小子,你在拿我三人开涮?”
王曾有些恼怒的喊着。
向敏中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唯有寇准一人,若有所思。
三人中,寇准是最了解寇季的,他知道寇季不会无的放矢的。
只是他思量再三,也思量不出寇季话里的深意。
向敏中可没有寇准那种闲工夫去思量寇季话里的深意,他直接开口道:“臭小子,你要不给老夫说出个所以然,老夫就让你好看。”
寇季并没有害怕,而是反问道:“说出个所以然,给升官吗?”
向敏中被寇季怼的有些说不出话。
瞪着寇季瞪了许久,冷哼道:“你还想升官?你再升官,别人就没办法活了。”
“朕给你升!”
赵祯脱口而出。
只是说完这话,就后悔了。
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孩子了,知道寇季现在的官职,没办法再升了。
可他管的住自己的心思,却管不住自己的嘴。
唉!
朕好难啊!
寇季、寇准、向敏中、王曾四人,一脸异样的看着赵祯。
赵祯佯装镇定,干咳了一声道:“小寇爱卿为国操劳,更是不辞辛苦的出使辽国,劳苦功高,朕却没有封赏。
是朕的过错。”
寇季闻言一愣,躬身道:“臣多谢官家厚爱。
官家能有此心,臣感激莫名。
升不升官,反倒不重要。”
赵祯闻言,唏嘘道:“小寇爱卿当真是古往今来,第一忠良。”
“官家也是古往今来,第一明君……”
寇准、向敏中、王曾三人听着这一君一臣互相吹捧,嘴角直抽抽。
若不是碍于赵祯身份,他们真的很想问问这两个小家伙,脸为何物。
“咳!”
寇准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二人互相吹捧。
寇准盯着寇季,皱眉道:“把你之前的话,给老夫说清楚。什么叫半个大宋都是?”
寇季拱手道:“我大宋由南到北,官府和豪门大户侵占的良田,不计其数。
就拿保州而言。
前任保州知州,联合豪门,侵占的良田,多达数万亩。
数万亩良田,足以养活上万人。
大宋有州上百,如此贪官不计其数,被占的良田也不计其数。
若是能尽数收回,别说养几十万人,就是养几百万,上千万人,也轻而易举。”
寇准三人闻言,皱起了眉头。
王曾沉声道:“吕夷简巡视诸路,清查出的良田不少,但没你说的这么多。
而且他们大多有主,已经发还了原主。”
寇季笑而不语。
向敏中幽幽的道:“只怕是一只手倒另一只手,根本没落到百姓手里。”
寇准皱眉道:“就算你说的对,那也不够一半大宋的土地。”
寇季笑道:“下官的话还没说完。
除了这些贪官污吏,豪门大户手里的良田外,还有各武勋,各文官们,仗着权势侵吞的良田。
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各道观,各寺庙里的田产。我大宋历来优待方外之人,所以方外之人种地不用纳税。
而我大宋有寺庙道观数万。
其下最小的寺庙,田产有上百亩,最大的寺庙,田产则数以万计。
就拿大相国寺而言。
大相国寺除了拥有太宗皇帝赐下的两个皇庄以外,在距离汴京城外三十里的地方,还有田产十六万亩。
其中有朝廷赏赐,也有善男信女捐赠,也有大相国寺自己添置的。”
第0287章 少年赵祯的烦恼
顿了顿,寇季低声一笑,“最重要的是,这些田产,不需要向朝廷缴税。”
寇季说完这话,静静的待在一旁。
寇准、向敏中、王曾三人脸色难看的坐在那儿不说话。
寇季能看到的弊端,他们自然也能看到。
大相国寺的富庶,那是有目共睹的。
每年大相国寺举办水陆法会的时候,善男信女们捐赠的香油钱,那是一车车拉进大相国寺。
只要是居住在汴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大相国寺有钱。
只是大相国寺是太宗皇帝钦点的国寺,有太宗皇帝的金字招牌护着,大相国寺又在汴京城的内城,只要汴京城不被攻陷,谁也惦记不上大相国寺钱财,自然就没有人去计算大相国寺的钱财。
所以在所有人印象里,大相国寺很有钱,但到底有多有钱,没人计算过。
如今寇季说出了大相国寺的田产,寇准三人才意识到了大相国寺有多富庶。
更重要的是,寇季口中提到过,这些田产不需要想朝廷缴税,一下戳中了寇准三人的心脏。
“你先下去吧。”
向敏中黑着脸摆手让寇季离开。
他一贯喜欢卸磨杀驴,所以这一次也不例外。
在问完了寇季话以后,向敏中就果断让寇季滚蛋。
寇季无语的道:“下官是来找官家的。”
向敏中不耐烦的道:“那就跟官家一起……”
话说了一半,向敏中立马意识到了不对,果断闭上嘴。
他瞪了寇季一眼,冷哼道:“那就带着官家一起离开。”
寇季翻了个白眼。
向敏中自己差点说秃噜嘴了,居然还好意思责怪他。
寇季也懒得搭理向敏中,对赵祯眨了眨眼。
赵祯会意,起身对寇准三人一礼,“太师,两位先生,朕先离开了。”
寇准起身还礼。
赵祯小跑着到了寇季身边,带着寇季离开了资事堂。
他二人一走。
王曾脸色难看的道:“真有那小子说的那么严重?我大宋有一半的良田不需要缴纳税赋?”
向敏中叹了一口气,道:“那小子虽然不喜欢守规矩,做事也跳脱,可是在这种国家大事上,从不说谎。”
寇准眯着眼,深沉的道:“是不是真的,派人查探一番就知道了。”
向敏中看向王曾道:“你如今尚兼户部尚书,户部应该有此前清查天下田亩的存档,你取出来一审阅一番。那小子在吏部用的那一套,你也可以用在户部。
彻底把天下田亩清查出来,然后对比每年的农税税入,差不多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王曾重重的点头。
“哎……积重难返啊。”
寇准长叹了一口气,幽幽的道:“老夫就说嘛,当初老夫想要改制的时候,季儿一个劲的劝诫老夫,让老夫不要大刀阔斧的改制。
如今看来,季儿说的对。
这朝廷的弊政,越挖越多,越挖越可怕。
一个比一个可怕,每一个都是亡国的祸种。
若是被老夫一起掀开,只怕大宋会沦为一片焦土,狼烟四起。”
向敏中点着头,感慨道:“历来改制最彻底的,就是改朝换代……”
“……”
寇准三人在资事堂里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寇季在资事堂外同样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他跟赵祯出了资事堂以后,二人在宫里找了一座小花园,并排坐在了花园的台阶上,寇季张嘴就忽悠道:“官家,我帮你建了一支亲军。”
赵祯瞪直了眼睛,盯着寇季,显然是被寇季的话给吓到了。
建立亲军?
那是随便能建的吗?
那是赵祯亲政以后才能独享的权力。
如今他没有亲政,想要建立亲军,不仅要征得寇准的同意,还得征得满朝文武的同意。
这话要是传到了朝堂上,满朝文武的唾沫星子能把他们两个人淹死。
寇季在赵祯直愣愣的眼神中,又道:“人数不多,只有两千人……”
赵祯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他瞥了寇季一眼,埋怨道:“差点被你吓死……”
只有两千人的亲军,那倒不是什么大事。
大宋别的不多,就是兵马多,凡事兵事调动,抬抬手、跺跺脚,那都是上万人。
两千人的兵马,没有几个人会当回事。
真要是传到了朝堂上,满朝文武也只会认为这是寇季在跟赵祯胡闹,顶多喷他们二人几句,但不会揪着不放。
了解的事情的轻重以后,赵祯追问道:“人在哪儿?”
寇季立马道:“人在保州!”
“保州?”
赵祯先是一愣,随后拉下脸,目光幽幽的盯着寇季,埋怨道:“寇季,朕是不是很好骗?”
寇季暗自思量着赵祯为何会有这个想法,嘴上却说道:“没有啊……”
赵祯瞪着眼道:“你当朕什么都不知道?你关注着保州,朕也关注着保州。保塞军里退出来的两千青壮,分明是给你养马去了,跟朕有什么关系。
你还好意思说他们是朕的亲军。
他们要真是亲军,也是你的亲军,不是朕的亲军。
朕要是信了你的话,帮他们谋一个亲军的名头,那朕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寇季闻言,有些愕然,他没料到赵祯对保州的保塞军如此关注,居然知道保塞军的一切变动。
这下不好忽悠……不好劝说了。
寇季换上了一张苦瓜脸,道:“那官家你可就冤枉我了。我一介文臣,要亲军做什么?况且,他们帮我养马,还不是在帮你养马。
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那些马还不是你我二人共有的。”
赵祯愣愣的道:“那些马里还有朕的马?”
寇季立马道:“那可不……普天之下有什么东西不是你的?”
赵祯沉吟道:“你这么说也对,李先生曾经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大宋的人和东西,都是朕的。”
寇季立马点头。
赵祯思量了一下,皱眉道:“可朕还是觉得不对。”
“有什么不对的?”
“他们退出保塞军军籍,是为了帮你养马。他们从一开始效忠的就是你,而不是朕。朕若是帮他们谋一个亲军的名头,以后你万一带着他们做什么坏事,岂不是要怪到朕头上?”
“我是那种人?”
“太师说过,为君者,就得时时提防臣子,避免被臣子蒙骗。朕知道你不会带他们做坏事,可其他人呢?你我皆在汴京城,距离保州有千百里之遥,他们要是被坏人利用,你我也鞭长莫及啊。”
“那……要不让杨文广征兵的时候,多征两千人?让他们一起宣誓,效忠官家,然后让他们一起去养马?”
“就这么定了!”
赵祯痛快的决定了。
寇季却有些愕然的愣在原地。
他还真以为赵祯是在顾及底下人作祟,蒙骗他。
搞了半天,这小子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没得到好处,什么也不肯答应,得了好处以后,立马答应。
“官家,你学坏了……”
寇季吧嗒着嘴感叹。
赵祯灿烂的一笑,道:“朕也是跟你学的……”
寇季狐疑的挑起眉头。
赵祯解释道:“朕前日在太后的寝宫撞见了刘从美,他向太后讲了一见趣事。说是他弟弟惹了祸事,刘府上下急的焦头烂额,却没有办法解决,刘府的人找到了你头上,你向刘府讨要了十万贯钱财的债务,帮他们解决了祸事。
太后说你唯利是图。
朕却觉得你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赵祯说完这话,笑眯眯的看向寇季,问道:“朕说的可对?”
寇季有些难以置信的看了看赵祯,随后目光狐疑的落在了赵祯背后不远处的陈琳身上。
这小子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聪明了,是谁给灌顶了?
陈琳从寇季的目光里瞧出了询问的意思,淡淡的说道:“官家近些日子可没闲着。自从你把那些需要调任的官员名单递给了官家,满朝文武答应了给那些人升官以后,官家就让奴婢派人把他们的底细查了一遍。”
陈琳这么一解释。
寇季就懂了。
毫无疑问。
赵祯在那些官员们身上,看到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八个字。
那豳州知州,拿了新平县令送他的钱财,所以才会在上奏的时候替他粉饰功过。
京兆府内的官员亦是如此。
满朝文武中有一半人点头,赞成赵祯给那些人升官,也是因为有利益挂钩。
寇季突然间有些同情赵祯。
小小年纪,看到那么多肮脏的东西,看到了权钱交易下的人性,也不知道他的小心脏要受到多少煎熬。
“看了那么多,你有何感想?”
寇季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但话说出口以后,他就有些后悔。
他有种在赵祯伤口上撒盐的感觉。
赵祯扬起小脸,盯着寇季,认真的道:“朕这个皇帝,就该让你来当。”
寇季心头一跳,不明白赵祯为何突然有这种想法。
这种想法虽然很刺激,但也很危险啊……
寇季在陈琳阴测测的目光中,硬着头皮问道:“官家为何会有此想法?”
赵祯双手抱在胸前,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朕想收拾他们,可朕发现,朕什么也做不了。换成你就不一样了,朕相信你一定能把那些人整的很惨。”
寇季愣了愣,干笑道:“可能吧……”
赵祯认真的问道:“你知道朕为何要在保州养两千的人马吗?”
寇季立马猜到了赵祯的心思,有些愕然的道:“不会是……”
寇季话还没有说完,赵祯就认真的点头道:“朕就想让他们假扮成土匪,去替朕把那些贪官污吏杀一个干净。”
寇季听到这话,嘴角直抽抽。
他心里很清楚,赵祯心里之所以生出这种想法,完全是那些贪官污吏给逼的。
虽说寇季也派人调查了那些贪官污吏,可调查到的东西并不多,大多都是暗访来的。
远远没有陈琳手底下的那些专业人士查的清楚。
陈琳手底下的那些专业人士查到了什么,寇季不清楚。
但寇季可以肯定,陈琳手底下那些专业人士查出来的东西绝对不堪入目。
不然,心思单纯的赵祯,也不会被逼到想要让人扮土匪去杀人的地步。
寇季犹豫了一下,提议道:“陈琳手底下就有不少刺杀高手,可以派遣他们去。”
赵祯一脸狐疑的回过头,看向了陈琳。
陈琳干咳了一声,黑着脸道:“刺杀之事非明君所为。寇季,你蛊惑官家,该当何罪?”
寇季撇撇嘴,“我就随便一说,不必当真。”
“哼!”
陈琳重重的冷哼了一声。
赵祯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妥当,摆手道:“算了算了,朕也就随口一说。”
寇季并排坐在赵祯身边,低声笑道:“官家也不必为那些小人生气。咱们的谋划这不是才刚过一半吗?等到事成以后,有那么小人受的。”
赵祯重重的点头,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寇季催促道:“官家,保州那四千人马的事情,还需要你手书一封。”
赵祯脸上的笑容顿时没了,幽怨的瞥了寇季一眼。
“资事堂里有太师盯着,回了寝宫以后,有太妃盯着,朕不好给你书写。等过几日,没人的时候,朕悄悄给你写一封手书,派人送去给你。”
寇季满意的拍了拍赵祯的肩头。
感受到背后有一双炽热的目光盯着他,他赶忙有收回手,对陈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陈琳冷冷的瞪了赵祯一眼。
赵祯目光在陈琳、寇季二人身上盘桓了一二,突然拉起了寇季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肩头上。
寇季一愣。
陈琳也是一愣。
唯有赵祯脸上再次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寇季见到赵祯脸上的笑容以后,没有说话,搭着赵祯肩膀的手,微微紧了紧。
寇季和赵祯二人在小花园里说了许久的话。
赵祯说他想去见一见张家女,问寇季有没有什么办法。
寇季苦笑着晃了晃脑袋。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
陈琳凑上前,小声的提醒赵祯,该回去读书的时候,赵祯才对寇季摆了摆手,跟着陈琳离开了小花园。
寇季望着赵祯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离开了皇宫。
第0288章 天子亲军?!
寇季回到府里第二日,赵祯答应他的手书就送到了寇府。
只是送手书的人,让寇季觉得有些意外。
寇准拿着手书,黑着脸瞪着寇季,喝问道:“你想做什么?”
寇季站在寇准面前,淡然道:“没想做什么……”
寇准冷哼道:“没想做什么,你会伙同官家弄出一个四千人的亲军?”
“我也是为了养马,不得已而为之。”
“养马用的了三万四千人?”
“没那么多……”
“什么没那么多?你以为你在保州做了些什么,老夫什么都不知道?四千青壮,两万退出了军籍的老卒,还有一万多的妇孺,加起来整整三万四千人。
七个人伺候一匹马?
你养的是千里马?
需要七个人伺候?”
“那些老卒、妇孺们是自愿的……”
“自愿个屁,你要是不点头,他们能愿意?”
寇准气哼哼的坐在椅子上,瞪着寇季,质问道:“告诉老夫,你跟官家到底想做什么?”
说到这里,寇准又扬了扬手里的手书,冷哼道:“还有这东西?你当这东西是朝廷的文书,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去的吗?
你们两个可真行,一个敢要,一个敢写。”
“这东西幸亏被老夫先发现了,若是被下面的人发现,再大张旗鼓的呈报给朝廷,有你们两个好受的。”
“……”
寇准盯着寇季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寇季自知有错,就任由寇准骂他出气。
寇准骂了许久,骂累了,寇季赶忙给寇准递上了一杯茶水,低声问道:“祖父也是这么骂官家的?”
寇准听到这话,差点没气死,暴跳如雷的道:“官家是谁都能骂的吗?”
“那就我一个人挨骂啊?”
“嗯?!”
“祖父骂的好。”
“哼!”
寇准放下了茶杯,又骂了寇季一会儿,才气咻咻的问道:“你还没告诉老夫,你跟官家整这么一出,寓意何为?”
寇季摇头道:“孙儿真的只是为了好好养马!”
寇准鄙夷的道:“信口胡诌……”
“你跟官家养四千兵马,寓意何为,你不说,老夫也不想管。
老夫只是要提醒你,做事收敛点,千万别带着官家误入歧途。
不然,老夫就让你尝一尝家法的厉害。”
“寇忠?”
“老仆在呢。”
“请家法出来,让这个臭小子看看,让他知道知道我寇家尚有家法,让他心里得有敬畏,免得他在外面给老夫惹祸。”
寇忠答应了一声,去祠堂请了一根供着的藤条,到了寇准的书房。
藤条裹成了鞭形,甩起来却硬邦邦的。
寇准拿过了藤条,甩了两下,想要告诉寇季,寇府的藤条不是好惹的。
只是刚甩了两下,藤条一头就掉在了地上。
寇准、寇季、寇忠三人面面相觑。
寇准立威没立好,反倒闹出了笑话,顿时恼羞成怒的道:“去吩咐府上的匠人,给老夫做一个又大又厚的家法。”
寇季鬼使神差的嘀咕了一句,“大的打人不疼。”
寇准嘴角抽搐了一下,恶狠狠的道:“去让府上的匠人给老夫做一个又长又细的家法!”
“细的容易折……”
“让府上的匠人给老夫打造一根镔铁的藤条,上面给老夫裹上刺!!”
寇准暴跳如雷的怒吼。
寇忠灰溜溜的逃出了书房。
寇季果断就跪倒在了寇准面前。
他认怂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
退一步海阔天空……
君子报仇……
总之寇季给自己找了无数认怂的理由,安慰着自己。
寇准见寇季认怂,脸色才缓和了几分,他瞪着寇季道:“你个臭小子,一点儿也不叫老夫省心。
你若不是老夫的孙儿,老夫就把你千刀万剐了。”
骂骂咧咧中,寇准把手里的手书甩给了寇季。
“拿着!滚蛋!老夫今日不想看到你。”
寇季拿起了手书,打量了一眼,略微有些发愣。
手书是赵祯写的没错,赵祯的笔迹他认得。
只是手书上多了两方印玺。
一个是皇帝宝玺,一个是内庭相印。
之所以用皇帝宝玺,而不用传国玉玺,那是因为五代时期,从始皇帝手里传下来的传国玉玺就失踪了。
所以大宋皇室并没有传国玉玺在手。
历任宋室帝王的玉玺,都是从赵匡胤手里传承下来的铭刻之印。
非传国玉玺。
后世人称大宋得国不正,除了赵匡胤陈桥兵变,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外,也有传国玉玺的原因。
但手书上盖的是不是传国玉玺,寇季不在乎。
寇季在乎的是手书,以及上面的两方印玺。
有了这两方印玺,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保州建立皇帝的亲军了。
一支名义上归赵祯管辖,实际上归他管辖的亲军。
寇季仔细翻阅了一下,发现上面除了多了两方印玺外,亲军人数也多不少。
“天子亲军……虎字……满额万人……”
寇季一脸疑惑的看向寇准,“祖父,这?”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还不是为了给你们二人擦屁股?!”
“可这军名?还有人数?”
“你对老夫的决定有意见?”
“有点……”
“是觉得老夫取得军名不好?还是觉得老夫给你们的人数太少?”
寇季尴尬的道:“祖父,我就要四千……”
“呸!我泱泱大国,天子亲军就四千人?说出去多丢人。
若不是你二人年纪太小,老夫都想把人数扩充到十万。
辽皇耶律隆绪有十万皮室军,我大宋天子,也该有十万亲军。”
寇季狐疑道:“不是有神龙二卫吗?”
寇准黑着脸,“神龙二卫能用?老夫会准许你建立天子亲军。”
寇季多嘴的问了一句,“神龙二卫烂到了什么程度?”
寇准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说话。
但看他的脸色,就知道神龙二卫很烂。
若不是神龙二卫皆是禁军上四军,又担任着守卫皇城的职责,寇准能把神龙二卫的兵马裁撤干净。
随着厢军不断精简,各地糜烂的军政全暴露出来了。
原以为厢军最糜烂,没想到禁军更糜烂。
若不是还有数量不少的禁军仍旧保持着不俗的战斗力。
寇准都想对禁军下刀子。
当然了,禁军是武勋真正的自留地。
寇准也只能想想。
真要对禁军下刀子,武勋一定会闹翻天。
虽说武勋无权调动禁军,也无权直接指挥禁军。
可随着武勋多年的渗透,各部分的禁军领军的人物,皆是武勋出身。
他们或许不会造反,但给朝廷使绊子,一使一个准。
神龙二卫之所以糜烂,就是因为里面充斥了大量的武勋子弟。
大多都是不成器的,又或者装疯卖傻的。
他们充满了军营,军营能好。
护卫在汴京城的禁军上四军中,也只有捧日、天武两军,仍旧保持着战斗力。
这也是为何每逢战事,朝廷都会出动捧日、天武两军,却不动神龙二卫的原因。
寇季对此并不在乎,他笑嘻嘻的把手书收进了怀里,对寇准拱手道:“多谢祖父厚爱。”
寇准瞥了他一眼,一脸嫌弃的道:“滚蛋!”
寇季躬身一礼,拔腿就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寇准喊道:“等等……”
寇季回身,询问道:“祖父还有何吩咐?”
寇准犹豫了一下,一脸难以启齿的道:“你觉得,各寺庙、道观名下的田产,有没有办法拿回来分给百姓?”
寇季一愣,若有所思。
他之前在资事堂里,提到了豪门大户,提到了官员武勋土地兼并,也提到了寺庙田产。
寇准单独提起了寺庙田产,却没提及官员武勋、豪门大户,那就说明他只打算对寺庙下手。
只是……
寇季犹豫了一下,看向寇准问道:“祖父觉得,寺庙、道观是三方势力中最软的柿子?”
寇准愣了一下,淡淡道:“难道不是?”
寇季苦笑道:“我怎么觉得,他们是最难啃的骨头?”
寇准皱起了眉头。
寇季认真的道:“入了寺庙的田产,很难收回来。
朝廷能做的,就是开始征收寺庙里农税,而且必须收重税。
如此才能慢慢的逼迫他们把地吐出来。
相比起来,对付武勋官员,豪门大户,就容易一些。
当然了,还有最容易对付的。”
寇准思量着寇季的话,疑问道:“还有?”
寇季淡然点头,“祖父若是单纯的想解燃眉之急的话,可以拿曲阜的孔家下手……”
寇准猛然站起身,一脸难以置信的盯着寇季。
寇季干笑道:“祖父您别这么看着我,据我所知,如今曲阜有三分之二的土地,已经落入到了孔家之手。”
寇准盯着寇季,沉声道:“你怎么知道此事的?”
寇季坦言道:“我在吏部查阅各地官员功绩奏表和风评的时候看到的。
曲阜的历任官员,除了在教化一道上颇有建树外,其他方面基本上没有功绩。
治理农桑方面更是了无寸功。
我猜想这里面有问题,就派人去查探了一番。
发现曲阜有三分之二的土地,落入了孔家之手。
曲阜的百姓,就七成是孔家的佃户。”
寇准听到这话,倒吸着冷气道:“那可是圣人门庭……”
寇季盯着寇准,道:“祖父,我等读书人,学圣人学问,自然应当敬重圣人。
为圣人著书立说,为圣人立碑,保圣人安眠之地平安,这都无可厚非。
厚待圣人后人,借此招揽天下读书人,也无可厚非。
可若厚待圣人后人,变成了纵容圣人后人压榨百姓,那就有些过了。”
寇准听到这话,脸色阴晴不定。
寇季继续说道:“祖父等人觉得,厚待圣人后人,是在感谢圣人传下教化文章之功。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其实是在害人?
你们在保圣人子嗣昌盛,可一旦发生了兵灾,最先遭殃的就是她们。
因为他们在你们庇佑下,占据了大片土地,积攒了数之不尽的粮食、钱财。
这些不都是兵灾的时候最缺的东西吗?”
寇季其实想以更激烈的话劝诫寇准,但话到了嘴边,又没说出口,反而用了一套寇准能接受的说辞。
眼见寇准沉默不语,寇季又道:“侵占百姓良田的四类人中,出世之人是最难对付的。
祖父想要对付他们,又不让他们给朝廷造成麻烦,这很难。”
丢下了这番话。
寇季不再言语,退出了书房,任由寇准一个人在书房里沉思。
寇季怀揣着手书回到了院子,钻进了书房,就开始给杨文广写信。
有了赵祯和寇准认定的手书,寇季就可以在保州建立一支一万人的兵马。
虽说比起大宋的兵马人数,这一万人只是九牛一毛。
但对寇季而言,有这一万人在手,他心里会更踏实一些。
只要他好好的打造这一万人,即便是出现了最坏的状况,他也能应对。
寇季忽悠赵祯建立亲军的目的,是为了给自己养马的两千青壮弄一个名头。
只是没想到赵祯添了一次,寇准又添了一次。
一下把人数添到了一万人。
既然有了组织一万人兵马的权限,那寇季就不打算浪费。
他要努力把这一万人发挥到了极致。
写信给杨文广,就是为了让杨文广给他挑选一些好兵。
至于统领兵马的人手,自然不可能是杨文广。
虽说杨文广可以兼任两军的统领。
但是寇季不打算让杨文广统领天子亲军。
寇季打算让狄青担任天子亲军的统领。
狄青太过年幼,虽说经历了几场战事,但独领一军,仍旧有些单薄。
所以寇季打算再帮狄青物色一个老成持重的副将。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并不着急。
现在要做的就是挑选好人手,让狄青操练起来。
同时寇季也打算给狄青写一封信,让狄青写信找曹玮、李昭亮二人哭哭穷,从他们两家套出一些练兵的好手,帮狄青练兵。
曹玮自己是名将,手里自然有不少能征善战的老卒。
李昭亮虽然不是名将,可他爹是,他爹必然给他留下了不少老卒。
这些人都是人才,没理由让他们留在汴京城里混吃等死,应该利用起来。
狄青是曹玮的得意门生,李昭亮的忘年交。
他开口问这二人要人,远比寇季开口要容易。
第0289章 虚伪二字的可怕
寇季给狄青、杨文广二人写好了信,拿着信出了书房,准备找寇忠派人送去保州。
刚出房门,就看到了一个人影在院子外的月亮门下晃荡。
仔细一瞧,却是他祖父寇准。
寇准一手背负身后,一手揪着胡须,在院门口不停的踱步。
他几次迈腿踏进了寇季的院子,又几次退了出去。
似乎在犹豫、踌躇。
“祖父?”
寇季主动迎上前,看着寇准一脸询问的神色。
寇准脚下一顿,收回了揪着胡须的手,灿灿的道:“你刚才说的那番话,有几处老夫想不通,所以想过来找你问个清楚。”
寇季刚才在寇准书房里,并没有把话说透。
有几处问题,寇准怎么想都想不出头绪,所以才会找上门来,找寇季问一个清楚。
“祖父屋里请……”
寇季做了一个请的收视,随同寇准进了自己的书房。
坐定以后,寇季疑问道:“祖父有何疑惑?”
寇准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抚摸着胡须,拧着眉头,沉吟道:“老夫始终想不通,为何你会说寺庙、道观里的田产是最难收回的,反而曲阜孔家的田产是最好收回的?”
寇季并没有急着回答寇准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祖父是如何看待这两者的?”
寇准认真的道:“老夫以为,寺庙、道观并不能左右朝局,下手处理他们,他们翻不起什么大浪。反倒是曲阜的孔家,跟读书人关系密切,一旦对他们下手,天下的读书人只怕不会答应。”
寇季笑道:“那祖父可就想错了。天下读书人之所以跟孔家关系密切,那是因为他们学习的圣人文章,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也学习的圣人文章。
只要他们沾上了孔家,就能在士林里博得一个好名声。
以后不论是参加科举,还是混迹仕途,都能借此跟上官表示亲近。
归根结底,读书人所求的还是仕途。
祖父已经加开了三年恩科了,再开三年又何妨?
只要祖父您愿意开恩科,就算您把曲阜翻一翻,读书人只会一门心思的为恩科做准备,哪有心思去管孔家的事情。”
“可朝堂上的百官……”
寇准仍有顾虑。
寇季咧嘴笑道:“朝堂上的百官们自身难保,哪有心思去管孔家。”
“自身难保?”
寇准一脸狐疑,暗自思量了一会儿,盯着寇季恍然大悟,“你跟官家背地里在谋划百官?你们二人要给百官找麻烦?”
寇季缓缓点头。
寇准抬手指了指寇季,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有点怀疑,朝堂上目前的变局,都是寇季一手算计好的。
先是通过揭穿军制糜烂的问题,促使朝廷开始裁军。
然后在朝廷裁军遇到了困难的时候,又引出了土地兼并、土地侵占的问题。
朝廷想要解决土地兼并、土地侵占的问题,就绕不过百官。
面对百官拦路,朝廷还没想出对策,寇季又提前布局,算计了百官。
一环套着一环,像极了圈套。
“摊上这么个孙子,老夫心好累啊!”
寇准心里感叹了一句,缓缓起身,背负双手,往外走去。
他原本还想问一问寇季,寺庙、道观为何会是阻力最大的那个?
现在却不想问了。
寇季神色古怪的看着寇准离开了自己的书房。
他有些不明白寇准在离开以前,指着他长吁短叹的是什么用意。
不过他也没有细想。
在寇准走后,他就出了书房,去找寇忠。
刚出了院子门,就看到了寇忠小跑着到了他面前。
不等他开口,寇忠率先开口道:“小少爷,张元回来了。”
“张元回来了?”
寇季听到这个消息,脸上闪过一道喜色。
“快带我去看看。”
寇忠带着寇季,七转八转到了府上的一座偏院。
张元就在偏院里的桌上,正在胡吃海塞。
他身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手里捧着一只肥鸡,在大肆咀嚼,身上毫无读书人的气质。
更像是一个饿极了的乞丐。
寇季进入到了偏院以后,张元狠狠的咬了一口鸡胸肉,丢下了被他啃的只剩下了一半的肥鸡,快步走到了寇季面前,躬身道:“小人张元,见过小少爷。”
张元嘴里含着鸡胸肉,说话有些含糊。
寇季并没有因此责怪他,而是追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张元呲着牙,油乎乎的嘴裂成了一个八字,笑呵呵的道:“小少爷放心,事情已经办妥了。”
寇季满意的点点头,笑问道:“佛头山的那些土匪不好对付吧?”
张元一脸疑惑的道:“挺好对付的啊。那些人被新平县令惯坏了,已经无法无天了。小人只是稍稍透露了一下,说官家为了给太后庆寿,钦点了清凉山下的应福寺为庆寿寺,并且拨了十万贯钱财给应福寺,让他们修缮寺庙用。
那些土匪听到了这个消息,不疑有差,嗷嗷叫着杀向了应福寺。
如今应福寺已经沦为了一片焦土。”
寇季闻言,脸上的笑容有所收敛,寇忠嘴角抽搐了一下。
二人对视了一眼。
寇季从怀里取出了两封信,递给了张元,吩咐道:“休息一晚,明日跑一趟保州,把这两封信送给杨文广、狄青。
信送到了以后,先在保州待一段日子。
等到鱼游伤势痊愈了以后,你跟鱼游一起返京。”
张元听到这话,先是愣愣了,随后什么也没有问,收下了寇季递过来的信,答应了一声。
寇季拍了怕他的肩头,长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离开了偏院。
刚出了偏院没多久,寇忠小跑着追上了寇季,苦着脸道:“张元那厮还真是大胆,给太后庆寿的庆寿寺也敢动。
一旦消息传到了汴京城,肯定会朝野震动。
到时候不光是官面上会派人去查,皇城司的人估计也会倾巢而出。
难保不会查到他头上。”
寇季点头道:“我也有这个担忧,所以才派他去保州跑一趟,避一避祸事。只要他人不在汴京城,就不会有麻烦。
刘美欠我一个大人情,他绝对不会看着这种事情牵连到我寇府头上的。”
顿了顿,寇季笑道:“虽说他此行惹了一点小麻烦,但是却完美的完成了我交代的任务。我还担心他闹出来的动静不够大呢……
如今庆寿寺被毁,谁也瞒不住这个消息。
谁也不敢瞒下这个消息。”
寇忠听到寇季这番话,松了一口气,缓缓点头道:“小少爷心里有数就好。”
“现在应该喝两杯,庆祝一下。”
“不去看看向府的小姐?”
寇季侧过头,盯着寇忠打量了许久,黑着脸道:“要你管!”
寇忠愣了愣,摇头一笑。
……
翌日。
三更天。
寇季早早的起床,穿戴整齐以后,赶去上朝。
刚到了东华门门口,就看到了百官们急匆匆的往东华门内走去。
寇季所料不差的话,新平县的庆寿寺被土匪烧成了灰烬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汴京城。
寇季跨国了金水桥,到了垂拱殿上。
殿内。
赵祯黑着脸,高踞于龙椅上。
上朝以后。
不等寇准开口,赵祯手里捏着一本奏疏甩到了地上,板着小脸,恼怒道:“谁能告诉朕,朕钦点的庆寿寺,为何会遭了土匪的毒手?”
“新平县令在给朝廷的奏表上,口口声声说,新平县在他的治理下已经做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那这伙土匪是哪儿冒出来的?”
“新平县毗邻的长武、永寿两县,皆没有这一伙土匪的踪迹。”
“你们谁能告诉朕,这伙土匪是哪儿冒出来的?难道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
“……”
赵祯在垂拱殿上大声的咆哮着。
赵祯第一次在垂拱殿上彰显出了他皇帝该有的威严。
有能力阻止他的寇准,坐在椅子上在闭目养神,任由赵祯在垂拱殿上释放自己的怒火。
曹利用缓缓出班,**的道:“兴许是其他地方的流寇?”
“流寇?”
赵祯盯着曹利用,怒吼道:“你当朕是三岁稚子?你堂堂枢密使,会不知道流寇过境是如何景象?他们若是流寇,为何不盯着新平县内的豪门大户,反而盯着应福寺呢?
难道朕钦点的庆寿的寺庙,就比那些豪门大户更显眼?”
曹利用被怼的说不出话,闭上嘴退到了一旁。
赵祯继续在垂拱殿上怒吼,吼了许久以后,见无人搭话,他才停下。
就在百官以为赵祯的怒火宣泄完了以后。
赵祯再次开口,“朕想起来了,前些日子的时候,你们,你们,还有你们,刚刚跟朕说过,新平县令是什么治世良臣,国之栋梁。”
赵祯指着当初赞扬新平县令的官员,谩骂着。
“其治下盗匪猖獗,也算栋梁?也算良臣?是朕瞎了眼,养了你们一帮有眼无珠的臣子,还是你们瞎了眼,分不清楚忠良?”
御史中丞出班,挺着腰杆子,朗声道:“官家,为新平县令加官进爵,乃是您的主意。臣等也只是顺应了您的心思。”
赵祯讥笑了一声,道:“照你的说法,这是朕的错?”
御史中丞不咸不淡的道:“官家有没有错,老臣不知。老臣只知道老臣等人无错。”
“呵呵……”
赵祯冷笑了一声,盯着御史中丞道:“那朕要你何用?我朝有官员多少人?数十万人。朕能盯着每一个人?朕想要知道下面的情况,想要知道下面的官员,也是通过尔等的耳舌。
朕被尔等蒙蔽,做出了错事。
尔等也不查证,就跟着朕一错再错。
那朕给尔等监察天下官员的职权,是个摆设?”
御史中丞一愣,硬着头皮道:“老臣也是为了顺应官家的心思……”
“顺应朕的心思?”
赵祯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笑道:“现在给朕说,顺应朕的心思。那你此前在朝堂之上,弹劾朕的时候,指责朕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顺应朕的心思?”
不等御史中丞开口,赵祯目光一冷,盯着他,质问道:“既然你要顺应朕的心思,那么朕就告诉你朕现在的心思,不知道你能不能顺应朕的心思。
朕想断了你的俸禄,将你罢官去职,你能不能顺应朕的心思?”
御史中丞脸色有些难看的拱手道:“官家尚且年幼,尚未亲政,满朝文武的升迁调度,还得有太师定夺。”
“虚伪!”
赵祯冷哼了一声,坐在了龙椅上,不再开口。
御史中丞的脸色,一变再变,双腿一软,差点没瘫坐在地上。
“官……官家……官家啊……”
御史中丞哆嗦着哀嚎了一声,噗通跪倒在了地上。
赵祯随口说出的‘虚伪’二字,对他而言,比杀头还可怕。
这两个字一旦扣到了他头上,他这辈子的仕途就算完了。
不仅是他,他的子嗣,也会因此被牵连。
皇帝能随便评价别人吗?
明显不能!
先帝在位的时候,柳永参加科举,先帝给出了‘属辞浮糜’四个字的评价。
自此以后,无论柳永参加多少次科举,主考官都不取他。
是柳永才华不够吗?
不是。
是先帝的评价的作用。
有先帝‘属辞浮糜’这四个字的评价在,除非当今官家开恩,不然他纵然考一辈子科举,也没有一个主考官敢取他。
赵祯在垂拱殿上评价御史中丞虚伪,可比先帝评价柳永属辞浮糜更严重。
“老臣……老臣没有对不起官家,更没有对不起江山社稷,官家为何要置臣于死地?”
御史中丞跪在地上,瞪着眼睛,颤声质问赵祯。
赵祯冷哼了一声,一言不发。
御史中丞看向了寇准,质问道:“太师总摄国政,就任由官家如此胡闹吗?”
满朝文武也看向寇准,想看看寇准如何作答。
寇准若是认可了赵祯的话,那御史中丞就死定了。
寇准若是认可了御史中丞的话,那赵祯或许会不高兴,但百官们却会因此松一口气,御史中丞也会因此得救。
寇准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假装沉吟了许久,才缓缓的开口。
“诸位都看着老夫作何?”
满朝文武听到这话,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上。
第0290章 今年大宋无人升官
现在是您说这个的时候吗?
满朝文武心里齐齐埋怨。
寇准干咳了一声,不咸不淡的道:“官家年幼,说话难免不知轻重……”
满朝文武齐齐松了一口气。
御史中丞也松了一口气。
寇准嘴角微微挑起,又道:“但御史中丞,前后言行不一,明明自己失职,却要硬责怪到官家头上,确实有些虚伪。”
满朝文武齐齐瞪大了眼珠子,御史中丞一脸难以置信的盯着寇准。
寇准缓缓起身,对着赵祯拱了拱手,面对满朝文武,淡淡的道:“官家年幼不假,但官家已经十一了,再过几个月就十二了。
古有甘罗十二岁拜相,官家年满十二,也该掌控一些朝廷的权柄。
待到官家舞象之年,老夫就会将朝廷的权柄,尽数归还官家。
所以老夫希望,诸位以后能认真看待官家,认真听官家的每一句话。
别总是把官家当成一个孩子。”
寇准目光落在了御史中丞身上,冷冷的道:“老夫之所以赞成官家的话,没有偏向于你,不是因为你虚伪,而是因为你欺君!
官家同你对质,你说不过官家,就拿官家年幼说事,你这是在欺官家年幼。
自己失职在前,却不思悔改,仍旧巧舌如簧,甚至不惜把自己的罪过,推到官家身上,你罪该万死。”
寇准话音落地,回身对赵祯拱手道:“官家,御史中丞罪犯欺君,又企图诬陷君王,应当如何处置?”
赵祯闻言,挺起胸脯,沉吟了一下,道:“罢官去职……”
赵祯话音未落,寇准朗声道:“老臣以为,欺君当斩!”
赵祯心有仁慈,还想放御史中丞一条性命,但听到了寇准的话以后,他浑身一震,郑重的点头道:“斩!”
寇准缓缓点头,回过身,甩了甩袖子,冷哼道:“拖出去!立斩决!”
随着寇准一声令下,殿外的御前卫冲进殿内,驾着御史中丞往殿外走去。
寇准环视群臣,冷哼了一声,坐在椅子上不再言语。
赵祯似乎找到了一点当皇帝的感觉,腰杆挺的笔直,有寇准在身旁帮他撑腰,他显得底气十足。
“吏部、三司?朕当初让尔等仔细核查新平县令等人的功过,尔等是如何核查的?”
赵祯脸色冷冰冰的质问。
三司副使赶忙出班,拱手道:“臣有失察之罪!请官家降罪!”
赵祯目光落在了寇准身上,一脸的询问之色。
寇准沉吟了一下,道:“官家,三司副使有失察之罪,当罚俸一年,以示惩戒。”
赵祯点头道:“那就罚俸一年!”
三司副使赶忙躬身道:“臣认罚。”
处理了三司副使以后,赵祯冷哼了一声,质问道:“吏部何在?”
寇季抱着朝笏,缓缓出班,道:“臣吏部侍郎寇季在。”
赵祯故意做出了一副凶狠的样子,“寇季,朕让你执掌吏部,你就是这么掌管吏部的?那些欺上瞒下的赃官,你们吏部居然能给出上评?
其中有何缘由,还不细细的给朕道来。”
满朝文武听到赵祯这话,嘴角直抽抽。
态度差距也太大了吧?
面对御史中丞、三司副使,赵祯喊打喊杀的。
面对寇季,虽然也凶巴巴的,但明显有袒护之意。
寇季抱着朝笏,委屈的喊道:“官家啊!臣冤枉啊!”
“你有何冤屈?”
“臣从没有给那些赃官上评啊。”
“哦?那为何朕去你吏部的时候,你会把那些赃官的卷宗放在案几上。”
寇季苦着脸,哀声道:“臣之所以把那些赃官的卷宗放在案几上,是因为臣察觉出了那些赃官呈报上来的政绩、风评,有问题。所以放在案几上,准备派人去查证一番。
却没料到官家您驾临吏部,偷偷拿走了那些卷宗。”
赵祯一愣,板着脸继续质问道:“那朕在垂拱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要给那些赃官升官的时候,你为何不阻止?”
寇季无奈的道:“臣尚未查证他们呈报上来的政绩、风评中存在的问题,所以臣不敢出声。臣又不是御史,可以闻风奏事。
没有实证的事情,臣可不敢拿到朝堂上欺骗官家。”
赵祯听到这话,脸上的神色缓和了几分,他点着小脑袋道:“如此说来,小寇爱卿在这件事上无错。是朕疏忽了,以为你放在案几上的卷宗,是上评的卷宗。”
寇季赶忙道:“官家不必自责,那些赃官的升迁文书,至今仍旧压在吏部,并没有酿成大错。”
赵祯点头道:“如此甚好。”
赵祯侧头对寇准道:“太师,小寇爱卿做事妥贴,不妄言、求实证,对朕又忠心耿耿,当为百官楷模。朕有意赏赐一番小寇爱卿,彰显朕的隆恩,太师以为如何?”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不咸不淡的道:“回官家,寇季乃是老臣的孙儿,老臣又身居总摄国政之位,老臣开口帮他讨要赏赐,难免会遭人非议。
此事还是有官家定夺为好。”
赵祯见寇准不肯开口,又分别请教了向敏中、王曾二人。
向敏中、王曾二人,皆以跟寇季关系亲厚,不变插嘴为由,推脱了。
三个老倌心里跟明镜似的。
打死也不愿意给寇季、赵祯二人捧臭脚。
今日垂拱殿里的这出大戏,明显是寇季、赵祯二人泡制出来的。
这君臣二人平日里互相吹捧,就已经够恶心人了。
如今还让他们三人捧臭脚,想得太美。
“那就赐小寇爱卿十万钱……”
赵祯最终决定,赏给寇季一点钱财。
至于加官进爵之类的,赵祯倒是感想,也敢说,但他知道,他说出来以后,满朝文武不会答应。
赏赐了寇季以后,赵祯不再言语。
寇准开口,着刑部派人前往新平县,查清土匪劫掠庆寿寺的事情。
同时勒令京兆府驻扎的兵马,前往新平县剿灭土匪。
除此之外。
寇准在满朝文武惊愕的眼神中,又宣布了一条震惊朝野的消息。
再加开一年恩科。
满朝文武闻言,一片哗然。
此前寇准镇压那些御史的时候,加开了三年恩科,如今又无故加开一年的恩科,那就是四年。
四年恩科下来,朝廷要新添近一千多进士。
寇准此举有何用意,满朝文武谁也猜不透。
散朝以后。
刑部派人赶往了新平县,同时内庭的文书,也跟着刑部的人手,一起送往了新平。
八日以后。
新平县传回消息,京兆府的驻军,在京兆府团练使的率领下,奔赴新平县,剿灭了佛头山上的土匪,获钱十三万贯有余,粮食二十四万担。
据刑部的人查证,佛头山土匪窝里的粮食,皆用京兆府常平仓里的麻包装着。
寇准得知此事以后,勒令刑部的人追查到底。
刑部的人不查还好,仔细追查了一番以后,牵扯出了一桩震惊朝野的贪污案,还牵连出了十六条人命。
赵祯、寇准,皆雷霆震怒。
京兆府内的官员,从上到下,几乎被一撸到底。
数百人被斩,数千人被举家流放。
负责查处这一桩贪污案的刑部侍郎回京的时候,万民恭送,据说还得了七八顶万民伞。
让人意外的是,寇季的便宜父亲寇礼,在这一次查处贪污案的时候,并没有被牵连。
不仅如此,在京兆府大批官员被斩以后,他居然捡了一个便宜,被擢升为一县县令。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
……
赵祯在垂拱殿上发威的那一日过后,寇季就再也没去过垂拱殿,一心窝在吏部理政。
偶尔会悄悄的递给赵祯一大堆卷宗。
让赵祯故技重施。
当赵祯再次在垂拱殿上拿出他‘看好’的官员名单以后,满朝文武学乖了。
再也没有人扬言说名单上的那些人该升官。
谨慎的选择闭口不言。
不谨慎的开口就是批评。
反正面对赵祯拿出来的名单,没有一个人说好的。
此后,每过几日,赵祯就会拿一份名单出来,让满朝文武议论。
满朝文武面对赵祯拿出来的名单,没有一个说好的。
如此往复。
七八张名单过了以后。
赵祯于不再拿出新的名单,满朝文武也齐齐松了一口气。
寇季把那些名单汇总到了一起,丢给了寇准。
“祖父,您让吕夷简在曲阜待了也有半个月了吧?可以让他对孔家下手了。”
寇准看着寇季丢给他的名单,神色格外复杂。
寇季挑选出的这些官员,一个个所处的位置都很刁钻。
不是各府、各路的中层官员,就是各府各路的上层官员。
在寇季、赵祯的算计下,满朝文武已经认定了这些人无法升官。
各府、各路的中层上层官员无法升官,那么处在最低层的官员,自然也无法升官。
纵然政绩卓著、风评上佳,也无法升官。
因为没人给他们腾坑,他们升也没地方升去。
“你这么一折腾,大宋今年无人升官啊……”
寇准捏着名单,长叹了一声。
寇季认真的道:“也不是啊。比如由外调遣入京的,还有调往京兆府的,都升了啊。”
“几百人吗?”
寇准嘴角抽搐着说。
寇季点头道:“已经不少了。”
寇准懒得再跟他说话。
大宋每年调遣的官员,数以万计。
寇季这么一折腾,剩下了几百人。
寇准恶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没好气的道:“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跟老夫说的。你当初说,你跟官家的谋划成功了以后,满朝文武会自身难保。
可如今的结果确实,你自身难保。
满朝文武如今还被蒙在鼓里,一旦他们知道了今年无人升官,他们一定会疯掉。
你会成为他们弹劾的对象。”
寇季果断甩锅道:“此事主导者是官家,他们要弹劾,也是弹劾官家,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按照官家的意思在做事而已。”
寇准瞪眼道:“你在坑害官家?”
寇季认真的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官家的江山社稷……”
寇准无言以对,只能摆手喝斥道:“滚蛋……”
寇季点了点头,离开了寇准的书房。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身提醒寇准,“您要拿曲阜的地,得尽快,迟则生变。”
寇准黑着脸道:“老夫不需要你提醒。”
寇季点点头,迈步离开。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以后,过了没多久。
寇忠前来禀报,“小少爷,慕家的人有找上门了。”
寇季听到这个消息,略微一愣,低声笑道:“过了快一个月了,慕家也该反应过来了。不过,他们的反应速度有点慢啊。”
寇忠哭笑不得的道:“从汴京城到川府,有千里之遥。慕家的人来往沟通,也需要时间啊。”
寇季点头笑道:“咱们的钱全散出去了?”
寇忠缓缓点头道:“全散出去了……如今全部兑换成了交子。如果不是小少爷您成竹在胸,老仆拿着那些交子,心里也慌啊。”
三百万贯的铜钱,全部换成了纸片片。
谁心里不慌?
也就寇季坐得住。
换作其他人,恐怕早就慌的寝食难安了。
寇季随着寇忠,到了寇府偏厅。
进了偏厅,就看到了胖乎乎的钱远,带着一个更胖的青年,在偏厅里等候。
钱远以仆人的姿态,站在胖胖的青年身后。
胖胖的青年身着一身蜀锦,站在哪儿看着有些呆、有些愣。
寇季进入偏厅以后,钱远带着胖胖的青年主动迎上前。
“小人钱远……”
“蜀中慕容……”
“见过寇侍郎。”
二人齐齐向寇季施礼。
钱远态度谦卑,胖胖的青年倒不呆了,也不愣了,只是他看着寇季的目光有些愤怒。
寇季上下打量了一番胖胖的青年。
迈步走到了偏厅的主位上坐下,笑道:“两位坐下说话。”
钱远请胖胖的青年坐下,自己躬身站在胖胖的青年身后。
寇季见此,笑问道:“钱老板,这位是?”
钱远陪着笑脸,躬身道:“寇侍郎,您还是称呼小人钱远吧。”
说完这话,他对寇季介绍那位胖胖的青年。
“这是我们慕家的小公子慕容。”
慕容拱了拱手,对寇季道:“在下慕容……”
寇季缓缓点头,吩咐寇忠道:“奉茶!”
第0291章 花钱也是一件困难的事
“贵府的慕容……慕公子,似乎不太喜欢我?”
等寇忠派人送上了茶和点心,寇季端着茶杯笑吟吟的说。
钱远脸上的笑容一僵,暗中叹了口气。
他有心提醒慕容一二,却碍于寇季在,无法开口。
慕容之所以对寇季态度欠佳,跟寇季在川府内的所作所为有关。
寇季人虽在汴京城,可川府却被他搅动了一个天翻地覆。
川府的蜀中交子铺在出现了问题以后,慕家的人就一直在四处奔波。
为了就是在不出钱的情况下,解决这个麻烦。
奔波了许久,也没有一个结果。
就在他们焦头烂额的时候。
有人出现在了川府,开始收购百姓们手里的交子。
他们一开始还觉得,出面收购交子的人是傻子,是在花钱打水漂,是在花钱帮他们擦屁股。
然而,等寇府的人撒出了近一百多万铜钱以后,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再派人仔细调查了一番以后,得知是寇府的人在收购交子,他们有些慌了。
寇府收购交子有什么目的,打的什么算盘,他们一清二楚。
有商家想趁机逃跑。
可人刚出了川府,就被抓进了大牢。
他们可以买通川府的官员,帮他们一起欺上瞒下,却无法买通川府以外的官员放他们一条生路。
不是川府以外的官员不贪,而是因为有寇季的命令在前,商家们就算给那些官员钱,那些官员也不敢收。
所有的商家,全被堵在了川府。
逃也逃不出去,就只能认栽。
几大商家商量过以后,决定全力出手,收回交子,借此减免各家损失。
等他们出手的时候,寇府的人已经把市面上的交子收购的七七八八了。
他们只捡到一些残羹剩饭。
而且还是原价回收的。
因为百姓们宁肯相信寇府这个外来户,也不相信川府本土的商家。
商家们想要从百姓们手里抢回交子,只能原价收购。
几大商家的人为此,没少在背地里骂寇府。
慕容身为慕家的人,自然听到过家里长辈背地里骂寇府。
他先入为主,觉得寇季是一个奸诈狡猾的人。
因此,在面对寇季的时候,自然没有好脸色。
慕容听到了寇季的话,语气生硬的道:“寇侍郎多心了……”
寇季笑眯眯的瞥了他两眼,不再继续追问这个问题。
慕容为何对他没有好脸色,他心里多少能猜到一些。
寇季悠悠的道:“你二位到我寇府,所谓何事?”
钱远往出走了几步,走到了慕容身侧,苦着脸,躬身道:“还请寇侍郎高抬贵手,放我慕家一马。”
寇季一脸意外的道:“你这是何意?我可从来没有为难过你们慕家,何谈放慕家一马?”
钱远哀声道:“事到如今,寇侍郎还要打哑迷吗?”
寇季目光在慕容身上打量了一二,笑问道:“你能做慕家的主?”
钱远一愣,赶忙看向慕容。
慕容咬了咬牙,起身,拱手道:“还请寇侍郎放我慕家一马。”
寇季点头笑道:“慕家也算是名门,对朝廷有功,受过我朝太祖、太宗、先帝三位皇帝颁奖。
我身为朝廷命官,就算不给其他人面子,也不能不给三位皇帝的面子。
你们想让我如何放过慕家?”
钱远闻言,赶忙道:“我慕家连同几大商家,愿意以三成的价格,收回贵府手里掌握的交子。”
“三成?”
寇季低声一笑,询问站在门口的寇忠,“寇忠啊,我寇府收购蜀中交子铺的交子,花了多少钱财?”
寇忠躬身道:“回少爷的话,前前后后一共花了一千万贯。”
钱远、慕容闻言,脸色一变。
寇季盯着他们二人感慨道:“我寇府花了一千万贯收购蜀中交子铺的交子,你慕家却想拿三成的价格拿走。
我寇府一下要折损七百万贯。
折损如此大,就算是我答应。
我祖父也未必会答应。”
钱远脸上强挤出了一丝笑意,干笑道:“寇侍郎,据小人所知,贵府收购交子所花的钱财,不足三百万贯吧。”
寇季淡然道:“我寇府花了多少钱财,难道我寇府的管事,还没你一个外人清楚?”
钱远哀声道:“寇侍郎,一千万贯钱,就算我们几大商家倾家荡产,也拿不出来啊。”
寇季微微眯起眼,冷笑道:“拿不出一千万贯钱,你们就敢发一千万贯的交子?”
钱远被怼的有些说不出话。
寇季冷哼一声道:“交子建立之初,本该是与人方便的,是你们几大商家见交子可以牟利,就滥发交子。
你们若是借机谋一些小利也就罢了。
可你们贪得无厌,越发越多。
最终导致积重难返,引得百姓挤兑交子。
你们若是肯拿出吞没得钱财应对百姓的挤兑,或许还不会引起这场风波。
可你们贪心作祟,自作聪明,不仅没有拿出钱财去应对百姓挤兑,反而诱骗更多的人加入到蜀中交子铺中。
最终导致了蜀中交子铺彻底崩溃,无法收场。”
“胡说!我慕家也是受害者。归根结底都是周家卷走了交子铺的存钱的错。
错在周家,跟我慕家无关。”
慕容突然开口,为慕家辩解。
寇季闻言,微微愣了愣,讥笑道:“你们慕家的这位公子,以前没有插手过你慕家的生意吧?”
钱远生硬的点点头。
寇季瞥了慕容一眼,冷哼道:“难怪这么幼稚,这么愚蠢。”
“你……”
慕容恼怒的瞪着寇季。
寇季骂道:“你慕家是蜀中交子铺最大的东家,若是没有你们慕家首肯,谁能把蜀中交子铺里的存钱拿走?
周家之所以能抽身逃离川府,不是因为他们卷走了蜀中交子铺里的存钱。
而是因为以你慕家为主的几大商家,在此之前就已经瓜分了蜀中交子铺里的存钱。
所谓的周家卷跑了蜀中交子铺的存钱,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慕容闻言,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钱远。
钱远有些无奈的低下头。
寇季见此,略微愣了一下。
他有些想不明白,慕家为何会派遣这么一位有点单纯的可爱的人过来跟他谈。
慕容盯着钱远,质问道:“真是如此?”
钱远叹了一口气。
慕容脸色一沉,坐在缓缓坐下,一句话也没说。
钱远对寇季拱手道:“寇侍郎既然把话说的通透,小人也没必要遮遮掩掩。
此事我慕家有错,我慕家愿意认罚。
只是寇侍郎口中的一千万贯,我慕家真的拿不出来。
四百万贯,是我慕家能拿出的所有钱。”
寇季听到这话,也不在遮遮掩掩,他坦言道:“我费尽心思收回来的交子,只能赚一百万贯的话,那我还费这个心思干嘛?”
钱远咬牙道:“那就请寇侍郎说一个数字。”
“一千万贯!”
“太多,我慕家就算倾家荡产,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寇季不屑的道:“别给我在这里装可怜。在我眼里,你们一点儿也不可怜。
那些被你们坑了的百姓,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你们对他们没有心生怜悯,凭什么要让我对你们心生怜悯?
蜀中交子铺又不是你们慕家一家的。
还有其他几大商家。
一千万贯,平摊到你们每一家的头上,也就不到两百万贯而已。
对其他几家而言,那是伤筋动骨,对你慕家而言,还不足以伤筋动骨。”
钱远咬牙道:“寇侍郎是打算把我们蜀商逼死吗?”
“一千万贯,还逼不死蜀商。”
“……”
钱远沉声道:“寇侍郎就不怕我蜀商赖账吗?”
寇季闻言,乐了,“你们可以试试。
别人看到了你们慕家的御笔,或许会忌惮。
我却不会。”
寇季盯着钱远道:“我不仅要一千万贯钱,我还有三个条件。
其一,我寇府要在蜀中交子铺占据一成份子,是真正的一成份子。
其二,蜀中交子铺的东家,不得超过四家。
其三,以后蜀中交子铺兑出去的铜钱,必须是我寇府铸币坊铸出的铜钱。”
钱远听到这话,觉得寇季疯了。
寇季跟他们要一千万贯钱,已经超出了他们所能接受的范围。
寇季居然还敢再提条件?
他觉得寇季有些痴心妄想。
钱远几乎想都没想,拱了拱手,带着慕容准备离开。
寇季盯着他们的背影,淡淡的道:“交子铺,不是这么做的。真正的交子铺,需要汇通天下。”
钱远听到了这话,浑身哆嗦了一下,闷头往外走去。
寇忠在钱远走后,进去到了偏厅内,神色古怪的盯着寇季。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觉得我有些丧心病狂?”
寇忠毫不犹豫的点头。
他跟钱远是一个心思。
他觉得慕家等几大商家能兑换寇府的交子,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别说依照交子原价了,就算是按照钱远刚才说的,四百万贯钱的价格,寇府也赚的盆满钵满。
毕竟,寇府拿出去购买交子的钱,含铁量很高。
而慕家等几大商家交付给寇府的铜钱,绝对是那种含铜量很高的铜钱。
一出一进之间,寇府真正赚到的铜,远比一百万贯要多。
寇季淡然一笑,道:“放心吧。他们会答应的。”
寇忠觉得寇季在说梦话。
不过他并没有反驳寇季的话。
反正如今蜀中交子铺的交子在寇府手里握着,只要寇准不倒,没人敢赖寇府的前。
主动权在寇府手里握着,寇季怎么折腾都行。
寇季吧嗒着嘴,感叹道:“回头我重新再做一套样钱,你给铸钱坊送去。
告诉他们,严格按照我吩咐的铸钱方法铸钱。
再敢自作主张,往里面多加铁,就全砍了。”
寇忠闻言,赶忙道:“小少爷放心,老仆会派人仔细盯着,再有人胡来,老仆定不饶他。”
寇季缓缓点头。
他坐在偏厅里沉吟了良久,突然又开口道:“寇忠啊!我寇府马上又要有一大笔钱财入账了。
眼看寇府的库房就堆不下了。”
寇忠沉吟了一下,提议道:“要不挖个密窖藏起来?”
寇季果断摇头,“把钱藏起来,那就不叫钱了,叫土!
流通起来的钱,才叫钱。
不能流通的钱,根本不是钱。”
寇季看向寇忠道:“我们得想办法花钱了。”
寇忠闻言,沉吟道:“置办一些田产,宅子?”
寇季盯着寇忠打量了许久,叹气道:“我就不该找你商量如何花钱。”
寇季细思了一下,沉吟道:“我目前能想到的花钱的法子,就是帮保州新建的新军,添置军械。”
寇忠一愣,急声道:“小少爷,那可是天子亲军,自有国库拨款,您可别乱掺和。”
寇季遗憾道:“我就怕他们手里的军械不够好,以后拉出去了丢了我的脸。”
寇忠迟疑道:“您不是亲自指点了府上的匠人,铸造出了军械的样式。
又派遣府上的匠人去保州,专门帮天子亲军铸造军械吗?
有朝廷出钱,咱们府上的匠人锻造,你还怕天子亲军没好的军械?”
寇季闻言,左右瞥了一眼,见没人关注,低声提醒寇忠道:“此事一定要保密,千万别告诉外人。
以后负责往来保州和汴京城之间传信的人,最好也给我找一些没读过书,不识字的。”
寇忠愕然道:“小少爷在防着读书人?”
“读书人守不住秘密……”
“那倒也是……”
“……”
寇府里,寇季因为钱多的花不完而烦恼。
在汴京城里的一座别院里。
有人却在因为要付出一大笔钱而烦恼。
“寇季其人……哎……”
一个四旬的中年人,圆滚滚,胖乎乎的坐在石凳上,满脸愁容,一身蜀锦长衫挤的快要爆开了。
他想评价寇季一二,可话说了一半,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在他身前,钱远弓着腰站着,态度谦卑。
“此番是我慕家栽了……”
中年人捧着肚子,长叹了一声。
钱远叹气道:“此事不怪二爷,谁能料到寇季会突然插手。
若不是寇季突然插手,我慕家也不会栽这么一个大跟头。”
中年人摇了摇头,道:“寇季固然厉害,可归根结底,还是我贪心所致。
我若不贪心,我若在周家逃离以后,就让人将此事上奏给朝廷,由朝廷出面,平定此事。
我慕家也不会折损这么多钱。”
第0292章 向家有采女?
“二爷,那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真的拿出这笔钱吧?咱们慕家虽然家大业大,可拿出了这笔钱以后,也会伤筋动骨。
要不小人派人去给大爷说说,让大爷走走王府的门路?”
钱远忧心忡忡的提议道。
中年人思量了一下钱远的提议,苦笑着摇了摇头。
“白白送钱出去给人花而已,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寇季就是认准了我们赖不掉寇府的账,才敢跟我们狮子大开口。”
钱远哀声叹气的道:“可一千万贯,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中年人叹了一口气,捧着肚子,挺直了腰杆,幽幽道:“寇季不是已经说了吗?这一千万贯钱财,又不是我慕家一家出。
凡是在蜀中交子铺里有份子的,参与过分钱的那几家,都得出。”
钱远苦笑道:“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他们能吐出来?”
中年人瞥了钱远一眼,无奈道:“他们不怕被灭门,也可以不吐。”
钱远吓了一跳,“寇季不会这么狠吧?”
中年人嘲讽的笑道:“当官的没有一个不狠的。”
钱远惊叫道:“他还敢动手杀人?”
中年人盯着钱远,认真的道:“不是他,是我们。”
钱远心头一跳,有些愕然的盯着中年人。
中年人知道钱远心中有疑惑,他长叹了一声道:“这就是寇季的高明之处。他要清理人,却不会亲自出手。我们这些被他敲诈了一千万贯钱财的人,还得帮他清理人。”
钱远眼睛越瞪越大,脸上的疑惑越来越浓。
“不明白?”
中年人询问。
钱远郑重的点点头。
中年人感慨道:“就凭他告诉你的汇通天下四个字。我们不仅得被他敲诈一千万贯钱财,还得答应他三个条件。
交子创立之初,牟利有多快,我不说你也知道。
若不是我们贪心,做坏了交子,交子肯定能够成为我慕家最赚钱的生意。
即便做不到汇通天下,做到汇通川府,我慕家也足以富可敌国。”
钱远瞪大眼,张大嘴,一脸惊愕,却说不出一句话。
中年人继续说道:“我们不懂做交子,可寇季明显懂。这是一门好生意,也是一门大生意。我们做不了,但寇季明显能做。
他之所以提出这么苛刻的条件,不是在为难我慕家,而是在给我慕家一个机会。
一个跟他合作的机会,一个把交子做到汇通天下的机会。
知道交子做到汇通天下以后,代表着什么吗?”
钱远听到这个问题,心里隐隐有一个答案,却不敢说出口。
只是强咽了一下口水,晃了晃脑袋。
中年人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钱远心神震动,浑身有些哆嗦。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那是皇帝才有的权柄吧?
“派人回去,告诉我大哥,让他找其他几家,凑足寇季要的一千万贯钱财。若是有人不肯,就踢出蜀中交子铺。
具体怎么做,我大哥清楚。
再去备上一份厚礼,我要去亲自拜会寇季。”
中年人心里也不平静。
跟钱远内心的惊恐不同,他的内心充满了震惊、喜悦,甚至还有点小小的疯狂。
钱远缓缓收起了内心的惊恐,躬身答应了一声,准备离开。
中年人突然出声问道:“小郎如何?”
钱远苦笑道:“从寇府回来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怎么叫也不肯出来。”
中年人叹息一声,“是我太娇惯他了。”
钱远道:“小公子的性子方正,又很少接触生意场上的事,碰到了生意场上的肮脏事,难免有些想不通。”
“我慕家世代为商,他避不开的,迟早有一日,他还是要出面做生意的,想不开,也得想开。”
中年人感叹了一句。
钱远也叹了一口气,退出了院子。
……
两日后。
寇府。
中年人携带重礼拜访寇季。
寇季让人领着他到了四君园,二人长谈了一番。
中年人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寇府。
寇季吩咐寇忠派人去川府,押解一千万贯钱。
由于数量庞大,寇季决定将一部分钱就近运往江陵的食邑,另一部分押送回寇府。
寇忠得知这些消息以后,差点没笑歪了嘴。
他很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寇准知道,却被寇季给拦下了。
此事还不宜让寇准知道。
时间一晃。
入了深秋。
曲阜发生了一件大事,轰动了朝野。
代天巡守的天使吕夷简入了曲阜以后,查处出曲阜官员,跟孔家勾结,侵占民田,欺压百姓等罪证。
满朝文武得知了此事以后,有抨击孔家的,有帮孔家说话的。
他们分成了两派,在朝堂上大吵了一架。
抨击孔家的官员认为,孔家虽为圣人后裔,但不应该成为一个拥有特权的家族,凌驾于律法之上。
帮孔家说话的官员认为,满朝文臣学的是圣人文章,受圣人恩惠,就应该庇佑圣人后裔,圣人后裔享受一些特权,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双方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寇准百般劝阻无果以后,就懒得搭理他们。
他密令身在曲阜的吕夷简,查清孔家侵占的良田数目,以及良田的来历。
吕夷简拿到了寇准密令以后,对曲阜的孔家也没客气。
他派遣了重兵,以剿匪为由,围困了孔家的几大庄子。
将孔家嫡系全部堵在了庄子内。
然后派人开始清查孔家的田产。
孔家知道事情不妙,就派人前往汴京城上奏此事。
曲阜周遭的官员也纷纷上书弹劾吕夷简。
一时间,吕夷简成了众矢之的。
满朝文武中有近三分之一的官员弹劾他冒犯圣人、大逆不道。
还有人弹劾他,受圣人恩惠,却不庇佑圣人后裔,乃是忘恩负义之徒。
寇准、王曾、向敏中三人对此,不闻不问,任由百官们去闹。
百官们在弹劾吕夷简的过程中,也探明了寇准三人的态度,有一部分人当即摇旗硒鼓。
但仍旧有一部分人紧盯着吕夷简不放。
即便是吕夷简查出了曲阜孔家吞没良田的罪证堆积如山,他们也假装看不见。
他们不仅弹劾吕夷简,还顺势弹劾寇准、向敏中、王曾三人,包庇吕夷简,纵容吕夷简。
为此,他们还不惜鼓动太学、国子监内的学子们,上街奔走,往各个衙门里递诉状,为孔家说话。
太学学子、国子监学子,在别人鼓动下,热血上头,不知道轻重。
当街拦下了寇准、王曾、向敏中三人的轿子,为孔家叫屈。
此举惹怒了寇准。
寇准当即让人记下了这些学子的姓名、籍贯。
这些脑袋发热的学子们脑袋也硬,在寇准让人记下他们姓名、籍贯的时候,愣是没有一个人隐瞒的。
然后……
然后他们就凉了。
寇准先是派人到太学、国子监去,开革了他们的学籍。
然后又派人把他们的卷宗送到了吏部,下令永不录用这批人。
一时间。
汴京城里哀声遍野。
有人不甘心,借此放出谣言,诽谤寇准。
然而,谣言传出来没多久,这些人就被斩首弃市。
有人想去敲登闻鼓,告御状。
还没走到登闻鼓前,就被守在登闻鼓前的禁军杖毙在阶下。
即便如此。
那些不甘心的官员,不甘心的学子们,依旧没有放弃。
他们依旧在奔走呼喊。
只是他们喊了没多久,就喊不下去了。
吏部传出消息,今年经过吏部审核,能够升迁的官员,不到百人。
一瞬间,满朝文武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吏部。
无人再去关注孔家,关注那些学子。
升官对他们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比起升官,孔家算什么?那些学子又算什么?
为了从吏部得到具体的消息,满朝文武频频宴请吏部属官,想他们口中得到一些消息。
吏部属官一下子成为了满朝文武追捧的人。
吏部属官们被人嘲笑了小半年以后,于扬眉吐气了一耙。
那些从吏部调离的官员,在知道了这件事以后,肠子都悔青了。
就在满朝文武忙着在吏部探听消息的时候,秋闱科考也跟着拉开了帷幕。
各地学子们不是忙着在家里温书,就是在前往考场的的路上,没有几个人再为孔家摇旗呐喊。
就在所有人忙碌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始作俑者的寇季却很闲,像是条咸鱼一样闲。
他躺在毯子上,侧着身,张着嘴,悠闲的等待向嫣将一个熟透了的柿子,剥去了外衣,塞进他嘴里。
甜软粘稠的柿子汁在他嘴里爆开,他舒爽的说了一个字,“甜……”
向嫣娇嗔的瞥了寇季一眼,用手里的手绢,帮寇季擦拭了一下嘴角黏上的柿子汁。
“再吃一个……”
寇季舒服的哼哼了一句。
向嫣闻言,从身旁的小篮子里,取出了一个熟透的柿子,继续剥皮。
“你自己没长手吗?干嘛使唤我姐姐。”
向家小妹并着双腿坐在另一张毯子上,气哼哼的瞪着寇季。
寇季哼哼了两声,懒得搭理他。
经过了数月纠缠,寇季已经成功的摘取了向嫣的芳心,如今正是他享受成果的时候,他那会搭理向家小妹。
向嫣剥好了柿子,递到了寇季嘴边,寇季撅嘴一吸,柿子汁被他吸进了嘴里。
向家小妹看着寇季一脸享受的表情,心里就来气。
她瞪着寇季,恶狠狠的道:“我祖父说了,柿子吃多了的人,拉不出屎……”
“噗!”
寇季嘴里的柿子汁一口气全喷了出来。
他侧头恶狠狠的瞪着向家小妹。
向家小妹见寇季吃瘪,一脸得意洋洋的看着他。
向嫣有些嗔怒的道:“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能说出这种粗言秽语。”
向家小妹不满的嘟着嘴道:“这话是祖父说的,又不是我说的。前些日我贪吃柿子,祖父就是这么教训我的。”
“……”
向嫣拿她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妹有些无可奈何。
寇季瞪了向家小妹一眼,埋怨的对向嫣道:“咱们两个出来玩,你带她干什么?”
向嫣俏脸一红,垂下了脑袋没有说话。
向家小妹双手插着腰,义正言辞的道:“祖父让我过来盯着你们,免得你们二人做出什么丑事。”
寇季一脸愕然的道:“我跟你姐姐清清白白的,能干出什么丑事?”
向家小妹没有搭话,向嫣却捂着胸膛,嗔怒的瞪了寇季一眼,咬牙切齿的低声道:“你……你……你都那样了……你还想干什么……”
寇季一愣,伸出手凭空捏了一下。
向嫣的脸蛋一下红到了耳根子。
“你……你不许再那样……”
“你们在说什么?”
向家小妹晃荡着脑袋凑了过来,一脸质问的道:“背着我在说什么悄悄话?”
向嫣紧紧的捂着胸膛,一句话也不肯说。
她还瞪了寇季一眼,提醒寇季也别胡说。
寇季笑眯眯的身出了三根手指。
向嫣头摇的像是拨浪鼓。
寇季又伸出了两根手指。
向嫣犹豫再三,慌忙点点头。
寇季咧嘴一笑,顺势往毯子上一趟,大大咧咧的道:“我跟你姐姐刚才在说官家采女的事情。”
听到‘采女’两个字。
向家小妹的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寇季盯着她,笑问道:“听说向府已经把你的生辰八字,还有籍书,送到了开封府?”
向家小妹绷着脸,道:“那又怎么样?”
寇季沉吟道:“以我的推算,你被选中入宫的几率很大。说不定入了宫以后,还能夺一个妃位。”
向家小妹嘟着嘴,威胁道:“我若是入了宫,当了妃嫔,就让官家每天把你吊起来打。让你每天欺负我,欺负我姐姐。”
“哈哈哈哈哈……”
寇季失声大笑。
向家小妹板着脸,冷声道:“你笑什么?”
寇季幽幽的道:“我笑你太年幼,根本不知道宫里有多可怕。等你入了宫以后,欺负你的人比比皆是,你能从她们手底下活下来,才有资格把我吊起来打。”
向家小妹脸色微微一变,嘟着嘴道:“你就知道欺负我,我不跟你说了。”
向家小妹赌气的离开了。
寇季脸上的笑容也缓缓敛去。
第0293章 向敏中病危……
寇季盯着向嫣疑问道:“你们向府真的打算把小妹送进宫?”
虽说寇季初见向家小妹的时候,向家小妹给寇季的感官不好,但是接触的久了,寇季也渐渐的了解了她。
她其实就是一个有点小心眼,有点小鬼计的小丫头而已。
性子不坏,只是有点护短。
凡是跟她关系亲近的人,她都喜欢护着。
有人得罪的向府的姐妹,不等向府的姐妹开口,她就急吼吼的找上门去,去找人家算账。
这也很向府的三代男丁比较羸弱有关。
向府三代男丁里,并没有什么太出彩的人物,一个个在向敏中的教育下,都变成了书呆子,遇事能忍则忍。
忍久了以后,就被人当成了好欺负的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向家小妹才会变成小刺猬一样,对谁都凶巴巴的。
向嫣面对寇季的疑问,哀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这是我爹的决定,我祖父也点头答应了,谁也改变不了。”
寇季皱眉道:“宫里可是一个是非窝……”
寇季左右瞥了一眼,见周遭没有人,向家小妹也跑远了,就小声的对向嫣道:“先帝在位时期,后宫诞下多名皇子皇女,除了官家、赵絮二人外,其他的全部夭折。
以你的聪慧,不会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
我若所料不差,刘娥、杨太妃二人八成也有参与。
小妹入了宫以后,落在她们二人手里,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你应该能想到。”
向嫣脸色难看的道:“我也知道宫里是个是非窝,可我祖父和我爹已经决定了此事,我也阻止不了。”
寇季微微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多言。
向家小妹入不入宫,那是向府的家事,寇季现在还不算是向府的人,他没办法插手。
“你祖父功利心太重……”
寇季如此评价。
向嫣却没有开口。
向敏中是她祖父,她还没有资格说自己祖父的坏话。
寇季沉吟了一下,又道:“小妹如果非要入宫不可的话,我会求一求陈琳,让他照应一下小妹。”
“有陈大伴照应,小妹入了宫,肯定不会被为难,我替小妹谢谢你。”
向嫣低声说了一句。
寇季勾起嘴角,坏笑道:“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向嫣先是一愣,见到了寇季坏坏的眼神以后,吓的慌忙躲闪。
寇季却向她扑了过去。
“小少爷?!”
寇季刚逮住了向嫣,背后响起了寇忠的声音。
寇季探出去的手一僵,黑着脸,回过身,一脸煞气的瞪着站在不远处的寇忠。
寇忠见寇季浑身煞气,吓了一跳。
他哆嗦着往后退了一步。
向嫣却借此逃远了,隔着老远,对寇季挥挥手,相约三日后再见。
寇季瞪着寇忠,恶狠狠的道:“你坏我好事?”
寇忠陪着笑脸道:“老仆刚才瞧了个明白,您钻进向家姑娘怀里……”
寇忠话说了一半,说不下去了。
因为寇季眼中凶光尽显。
寇忠赶忙道:“府上伺候您的丫鬟那么多,官家还赐了您不少宫女在别院养着,您要是有心思……”
“你懂个屁!”
寇季低声骂了一句。
“说,找我何事。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回到府上,有你好看的。”
寇季一脸凶神恶煞的说着。
寇忠急忙道:“宫里来人了,说老爷请您入宫。”
寇季一愣,狐疑道:“这个时候召我入宫做什么?”
吕夷简在曲阜,大刀阔斧的在收拾孔家,从孔家清理出来的田产,在逐步的分给从东北疆裁撤下来的将士们。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貌似没有什么需要他插手的事情。
难道是满朝文武因为升官的事情闹到朝堂上了?
寇季狐疑的跟着寇忠回了府,换上了朝服以后,匆匆进了宫。
进了资事堂,赵祯、寇准、王曾、向敏中皆在,李迪也在。
寇季依礼挨个问侯了以后,寇准就甩给了他一卷文书。
寇季展开一看,有点懵,“让我担任此次开封府秋闱的考官?”
寇准三人齐齐点头。
赵祯板着脸,点着脑袋,一脸认同。
寇季拿着文书,有些不确定的道:“我非进士出身,身上也没有学士的职位,让我担任开封府秋闱的考官,会不会有些草率?
百官能答应?”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提醒道:“你只是副考,并不是主考。”
寇季恍然大悟,点头道:“那还行……”
寇准闻言,恨不得扑上前掐死寇季这货。
他黑着脸问寇季,“你知不知道让你担任副考,意味着什么?”
寇季沉吟了一下,缓缓摇头。
向敏中在一旁小声解释道:“让你担任开封府秋闱的副考,来年春闱的时候,副考也必有你一席之地。”
寇季一瞬间就听懂了向敏中话里的意思。
开封府秋闱副考官不算什么,明年春闱副考,那才是重头戏。
历来科举考官,那都是抢破头的事情。
一旦担任了考官,不仅能名声大噪,在士林里扬名,还能网罗一门进士门生。
多一批进士门生,就等于多了一批政治资源。
甚至可以说是自己的党羽、班底。
虽说以寇季的年纪、地位,无法担任主考,无法大肆网罗门生。
但以他的身份背景,只要他担任考官,肯定会有进士会投入到他门下。
有了这一批进士门生,寇季在朝堂上的地位就会更加稳固。
明白了寇准此举的深意,寇季紧握着文书对寇准深深一礼。
想来寇准为了帮他争取到这个副考官的身份,没少遭人非议。
虽然没人敢当着寇准的面说寇准的坏话,但是背地里必然骂寇准以权牟私。
同时,寇季也没忘了对王曾、向敏中施礼。
想来他们在这件事中也起了不少作用。
寇准三人见寇季难得的向他们郑重的躬身施礼,微微一愣。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赵祯有心跟寇季说两句,想向寇季表表功,想告诉寇季,寇季之所以能够担任副考官,他也有出力,可他却一直找不到插嘴的机会。
寇季收起了文书以后,寇准提醒道:“此次开封府秋闱科考,由李迪担任主考,你和开封府知府担任副考。
一应事由,李迪会告诉你。
遇事不决,也可以请李迪出面帮忙。”
依照惯例,秋闱科考的时候,一般是由各州府主官担任主考,属官担任副考官。
一些特殊情况,还会邀请各府路转运使或者安抚使担任主考。
唯一例外的就是开封府。
开封府作为京师所在,秋闱的时候,不只是开封府的学子会参加科考,太学、国子监的学子,也会在开封府参加科考。
所以每次开封府秋闱科考,朝廷都会派遣一位朝中重臣坐镇。
为的就是彰显朝廷对科举的重视。
寇季听完了寇准的话,对一旁的李迪拱手道:“那就劳烦李爷爷了。”
李迪哈哈笑着,拍着寇季的肩头道:“有老夫坐镇,保你无忧。”
李迪应该算是几个老倌中,唯一一个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寇季顺眼的人。
他不像是寇准三人,觉得寇季狡猾如狐。
反而觉得寇季是一个乖巧懂事,又不给人添麻烦的后辈。
商定了此事以后,寇季也没有在资事堂里多留。
拱了拱手,退出了资事堂。
赵祯有心留下寇季攀谈几句,可几个老倌却没有给他机会。
寇季刚出了资事堂大门。
寇准三人就拉着赵祯,教导他如何处理朝政。
也不知道寇准三人是怎么了,近些时日对教导赵祯格外上心。
赵祯觉得这三个老家伙是在故意给他施压,故意为难他。
直到三日后。
赵祯不这么想了。
因为向敏中病倒了。
在教导赵祯的时候,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御医赶到了资事堂以后,替向敏中诊治了一番。
然后告诉赵祯、寇准,向敏中操劳过度,几近油尽灯枯,不能再在内庭操劳了,不然很有可能熬不过今年。
寇准听完了御医的诊断以后,果断派人出宫去通知向府的人的。
赵祯看着躺在榻上无声的说着话的向敏中,看着守在向敏中床榻前,努力的在猜测向敏中说话的寇准,眼泪止不住的滚落了下来。
他终于明白了向敏中、寇准、王曾三人为何如此急切的教导他学习理政了。
王曾两鬓已白,寇准、向敏中二人白发苍苍多年。
寇准、向敏中二人,大概是感觉到自己老了,也感觉到了自己已经迈入到了风烛残年的地步。
所以才迫切的教导他理政。
他们是希望,在他们走了以后,他能够独当一面的处理朝政,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帝王。
“朕……朕不希望向爱卿有事……”
赵祯站在向敏中床前,声音略带哽咽的说道。
向敏中已经跟寇准说完了话,听到了赵祯孩子气的话,咧嘴笑了。
“官家……别说傻话……人固有一死……谁也逃不过……能看到官家为老臣垂泪……老臣死而无憾……”
向敏中努力说了很久,才说出了这么一段完整的话。
“呜……”
赵祯一下哭出了声。
连带着资事堂里的所有人,心里都升起了一股莫名的伤感。
向府的人很快遍到了资事堂。
他们在内侍宦官的帮衬下,抬着向敏中出了资事堂。
寇准在向敏中走后,也没有多待。
他吩咐王曾安抚好赵祯,他赶回了寇府。
一进府门,他就大声的喝道:“寇忠?!”
“寇忠?!”
“……”
寇准一路从府门口,喊到了厅堂,远在四君园里正在跟寇季商量事情的寇忠,才得到了下人们的禀报,赶到了厅堂。
寇忠一到,还没有开口,寇准就率先开口吩咐道:“现在,立刻去城里,找最好的媒婆,到向府更换更贴。
再派人去备齐定亲的聘礼,一并送到向府。
天黑之前,定下季儿和向府嫡长孙女向嫣的婚事。”
寇忠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这么急?不是说好等先帝大丧过了以后再议此事吗?
还有,此事要不要问一下小少爷的意思?”
寇准瞪起眼,怒吼道:“向敏中快死了!”
寇忠吓了一跳,二话没说,掉头出门,去按照寇准的吩咐做准备。
寇准如此急切的让他尽快找媒婆把两家的亲事定下,甚至为此不惜节省了诸多俗礼。
这说明,让寇季和向嫣成亲,很有可能是向敏中交托给寇准的最后一件事。
也很有可能会变成遗愿。
寇忠自然不敢耽搁,更不敢多问。
寇忠指示着府上的下人们忙成了一团,自然引起了寇季的主意。
寇季步入到了厅堂里,见寇准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凑上前,问道:“祖父,发生了何事?”
寇准也没有隐瞒寇季,他声音深沉的道:“向敏中今日晕倒在了资事堂,经过御医诊断,向敏中只怕命不久矣……”
寇准话还没说完,寇季闷头就往外走。
寇准喝道:“你去哪儿?”
“去向府!”
寇季头也不回的说。
寇准皱眉道:“谁都能去向府,唯独你不能?”
寇季脚下一顿,眉头紧皱道:“为何?”
寇准沉声道:“今日是你和向府的向嫣定亲的日子,你不能去向府,去了就是失礼。”
“定亲?”
寇季眉头皱的更紧。
倒不是说他不喜欢向嫣,也不是他不愿意跟向嫣定亲,而是他觉得向老倌快死了,这个时候他跟向嫣定亲,有些不合时宜。
“这是向敏中在苏醒以后,特地交代老夫的……”
寇准解释了一句。
寇季眉头微微舒展,既然是向敏中的嘱托,那就能理解了。
寇季迈开步子,继续往外走去。
寇准不悦的道:“去哪儿?”
“向府!”
“不是说了,你不能去向府吗?”
“到这个时候了,谁还管得了这些。”
“……”
寇季丢下了这句话,人已经消失在了寇准眼前。
寇准张了张嘴,愣是没有再开口让寇季留下,也没有开口让人去追寇季。
寇季出了寇府,直奔向府。
得知向敏中快要死了,他心里是五味杂陈。
第0294章 婚事?
依照历史的记载,向敏中卒于公元1020年,也就是去年。
可向敏中并没有在去年死去。
不仅没有死去,还精神头十足的出使了一趟辽国。
寇季原以为,是自己的出现改变了向敏中的命运。
如今看来,命运只是因为他的出现,推迟了一些日子而已。
或许是因为他帮助向敏中重新出现在了朝堂上,重新出任参知政事的缘故。
让向敏中借着这个势头,多活了一年。
但现在,势头明显有些减弱。
寇季对向敏中的感情很复杂。
有时候他觉得向敏中像是一个为老不尊的长辈,总是在他有麻烦的时候,出手帮他一把,然后再借此嘲笑他一番。
有时候他觉得向敏中像是他的一个至交好友,总是能放下长辈的架子,把他当成同龄人,跟他聊很多的趣事。
二人相交莫逆。
有友情,也有一丝丝的亲情。
所以寇季在得知向敏中命不久矣的时候,有些伤感,又有些焦急。
寇季很怕在向府门口看到那高高挂起的白灯笼,也很怕看到向府内一片素缟。
值得庆幸的是,寇季到了向府门口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悬在门楣两侧的白灯笼,也没有看到横跨门楣的素缟。
向府门口依旧如故。
除了一个年轻的门子外,还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一脸哀伤的站在门口恭迎前来探病的客人。
向敏中病情危急的消息传出去以后,一些跟向敏中有交情的,以及一些向敏中的门生、故旧,纷纷上门探望。
管事和门子接待着他们进入了府内,到偏厅休息。
寇季迈步进入到了向府的大门口以后。
管事和门子一起迎了上来。
“寇公子……”
门子迎到寇季面前,躬身一礼。
管事踹了门子一脚,低声喝斥道:“什么寇公子,要叫姑爷。过了今日,寇公子就是咱们府上的新姑爷。”
门子赶忙垂眉顺耳的对寇季施礼道:“姑爷……”
寇季对此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阴沉着脸,询问道:“向爷爷身在何处,我想去探望他。”
管事弓着腰,脸色难看的道:“姑爷,您府上的媒婆刚进门,您现在去见老爷,有些不合礼法。”
寇季皱眉道:“事到如今,哪有那么多礼法可以顾的?”
“向爷爷身在何处,快带我过去。”
寇季低声喝斥了一声。
管事也不敢为难他,带着他进入到了向府,绕过了向府内长长的廊道,进入到了后宅。
寇季一进后宅,就撞上了一脸愁云惨淡的向嫣。
寇季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轻声询问道:“嫣儿,向爷爷身体如何?”
向嫣见到了寇季,像是看到了主心骨一样,一头钻进了寇季的怀里。
她拽着寇季的衣襟,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哀伤,哭出了声音。
“呜呜呜……府上……府上坐馆的大夫说……说祖父活不过今年……”
寇季怀抱着向嫣,伸手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安慰她,一边瞪了一眼在一旁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的管事。
管事看到了寇季凶巴巴的眼神,先是愣了一下。
然后识趣的退出了后堂。
寇季拍着向嫣的后背,低声安慰道:“别听那些大夫胡说八道,向爷爷应该是积劳成疾,休息几日就好了……”
向嫣明知道寇季这是在骗她。
但她还是选择相信了寇季的鬼话,哭泣的声音笑了一些。
寇季抱着向嫣,等她哭够了以后,轻声道:“带我去看看向爷爷……”
向嫣略带哽咽的低声道:“媒婆……媒婆在祖父的房里……我爹不让我进去……”
“不碍事……万事有我。”
寇季安慰了一句。
向嫣沉吟了一下,点点头,带着寇季往向敏中卧房走去。
走到了向敏中卧房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了向府一大家子人,全守在向敏中的卧房门前。
他们见到了寇季,有些愕然。
但是并没有多言。
他们也知道寇季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向府,有些不合礼法。
但是他们却没有训斥寇季的资格。
有资格训斥寇季的人,都在向敏中房里。
寇季护着向嫣,进了向敏中卧房。
卧房里。
向敏中躺在床榻上,向夫人、向传正伺候在床前,一个媒婆模样的女人,站在他们三人身前,正低声的说着话。
向敏中的其他几个儿子、孙子,规规矩矩的守在距离床榻不远的地方。
寇季护着向嫣刚进入到了卧房,就引起了卧房内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先是齐齐一愣。
随后相继拧起了眉头。
向传正略显不悦的道:“寇季,你这个时候跑来向府做什么?”
媒婆哎吆吆的叫喊了几声,提着手巾,扭着腰,到了寇季身前,惊叫道:“寇公子啊,你这个时候跑到向府上来做什么?你这可是坏了规矩,坏了礼法的。”
寇季冷冷的扫了媒婆一眼,“一边待着去,府上答应给你的谢礼,我给你加一倍,别在我眼前碍事。”
媒婆立马闭上了嘴,喜滋滋的退到了一边。
寇季拍了拍向嫣,让她站在一边,在向传正几人不悦的眼神中,他踱步到了床榻前。
床榻上的向敏中,脸色惨白,双眼神色涣散,浑身**的像是个冰棱子。
“向爷爷……”
寇季低声呼唤了一句。
向敏中目光缓缓凝聚,落在了寇季身上,略微有些意外的道:“你……你怎么来了?”
寇季蹲下身,紧挨着床榻,轻声道:“来看看你……”
向敏中声音微弱的道:“不合礼法……”
寇季不在乎的道:“事到如今,管什么礼法?”
向敏中闻言,微微一愣,艰难的扯起了嘴角,低声笑道:“你说的也对……老夫守了一辈子礼法,马上要死了,还守什么礼法……”
寇季会心一笑。
向敏中看向寇季,又道:“那你明日就跟嫣儿成亲如何?老夫看不到你们成亲,老夫死不瞑目啊。”
“爹,您说什么呢。”
向传正沉声道:“先帝大丧期间,汴京城里有几家敢成亲的?反正嫣儿和寇季的婚事已经定下了,什么时候成亲都可以。”
向夫人在一旁点头道:“正儿说的有理……”
向敏中低声哼哼了两声,骂道:“你们懂个屁。”
向夫人、向传正被骂的有些说不出话。
向敏中继续道:“老夫就是要看着嫣儿出嫁,不仅要看着嫣儿出嫁,还要看着你们腾出这座宅子,给嫣儿当陪嫁。”
“爹……此事不妥……”
“爹,先帝大丧期间,嫣儿和寇季成婚的话,会引人话柄的。”
“……”
向敏中的五个儿子中,有三个儿子开口制止。
分别是向传正、向传式、向传师。
寇季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向家三子为何开口制止,他大概猜到了一些。
向敏中冷笑一声,“给老夫收起你们那些小心思,想贪这座宅子?老夫给你们,你们守得住吗?”
向传正黑着脸,咬牙道:“爹,孩儿并不是想贪这座宅子。只是先帝大丧期间,不宜成婚。一旦引人话柄,我们兄弟几个可都要跟着遭殃。”
向敏中不咸不淡的道:“老夫自会跟官家请一道恩旨,替你们解决这个麻烦。”
“爹……”
“不必多言。”
向敏中声音不知不觉洪亮了几分。
“季儿,你过来。”
向敏中对寇季伸了伸手。
寇季探出手,让他抓住。
向敏中又对向嫣招了招手。
向嫣赶忙凑到向敏中身前。
向敏中抓住他二人的手,合在了一起,叮嘱道:“季儿说的有理,事到如今,不必拘泥于那些俗礼。老夫做主,把嫣儿许给季儿。
自有皇天后土为证,无需那些繁琐的俗礼。”
向嫣垂着泪点点头。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向爷爷,会不会有些草率了?”
向敏中瞪眼道:“怎么会草率呢?老夫乃是一家之主,老夫把嫣儿许给你,无人可以反驳。稍后老夫会上书官家,请官家准许你们在先帝大丧期间成婚。
老夫快要死了。
老夫的遗愿,官家不答应也不成。”
顿了顿,向敏中盯着寇季道:“难道是你不愿意?”
寇季摇头道:“小子没有不愿意。”
向敏中满意的笑了笑,道:“那就成……你回府以后,就让你寇府的人开始着手准备。”
寇季有些犹豫。
成婚乃是大事,他不想仓促间就办了。
总觉得少了一点欢快的感觉。
向敏中似是看出了寇季的心思,脸上的笑意缓缓敛去,突然紧握住了寇季的手,沉声道:“小子,老夫之所以如此着急的把嫣儿嫁给你,为了什么,你心里很清楚。”
向敏中怀的什么心思,寇季当然清楚。
向敏中在为后辈铺路。
也是为了尽快让向府靠上寇季,好让寇季照应着向府。
以前寇季觉得向敏中这么做,有些太过于功利。
现在他却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向敏中三个儿子刚才为了争夺向府的宅子,露出的丑态,他看在眼里。
明显有些鼠目寸光。
若真有出将入相的本事,根本不会计较这些钱财上的得失。
像是寇准、向敏中、王曾、李迪等人,从来都不会刻意的去追求钱财。
在他们眼里,权力才是最根本的东西。
有了权力,想要什么没有?
没了权力,纵然你家财万贯又能如何?
还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向敏中应该是很早就看出了几个儿子不成器,所以才焦急的把大孙女嫁给寇季,借此为后辈子孙谋一条后路。
向敏中见寇季迟迟不肯答应,眼中流露出了一丝乞求的神色。
寇季心里暗叹了一口气,点头道:“我听向爷爷的……”
向敏中听到这话,满意的笑了。
他让府上的管家备上了笔墨,亲自看着向传正写了一封奏疏,盖上了印玺。
然后又让五子向传范,替他把奏疏送到进了宫里。
向家第五子向传范,算得上是向家五子中,唯一一个有出息的。
当然了,他的出息并不是来自于他自己,而是来自于他的妻室。
他娶了南阳郡王赵惟吉之女安福县主为妻,借着皇亲贵胄的名头,混了一个密州观察使。
南阳郡王赵惟吉乃是太祖赵匡胤之孙,赵德昭之子。
此前的丹毒事件,南阳郡王府一脉并没有受到牵连。
在赵祯登基以后,对南阳郡王府一脉各有封赏。
向传范借此也得了一些封赏。
虽说向传范娶了安福县主,这辈子都不可能出现在朝堂上参与政事,但是有南阳郡王府一脉护着,他这一辈子不会缺少荣华富贵。
所以向传范不会贪恋向府的宅子。
向敏中可以放心的让他送奏疏。
向敏中的奏疏送进了宫里以后,王曾审阅了一番,派人去寇府请回了寇准。
寇准入宫以后,又拉上了赵祯,三个人商量了一会儿。
最终决定答应向敏中的请求。
先帝大丧固然重要,但考虑到了向敏中的身份地位,以及他对朝廷的功绩,朝廷有必要给他开一次先例。
有了决定以后。
赵祯命人草诏,赐婚寇季、向嫣,令他们速速成婚。
当然了,圣旨上除了赐婚以外,还有诸多约束。
允许寇府披红挂彩,但不允许出现喜乐。
允许寇府迎亲的队伍在城内绕行,但迎亲的队伍不得超过百人。
……
之所以会有诸多约束,也是为了规避先帝大丧。
同时也为了避免民间的百姓在看到了寇季成亲以后,纷纷效仿。
诏书很快被送到了寇府。
寇府派人去向府,跟向府的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三日后,正式成亲。
向敏中在奏疏上提到,希望他奏疏递上去的次日,寇季和向嫣就成亲。
可这明显有些办不到。
两个豪门大户联姻,要准备的东西、要宴请的客人,多不胜数,根本就不是半天就能完成的。
所以寇府的人去向府,征求了一些向敏中的意思。
向敏中觉得自己一时半刻可能还不会死,所以让人选了选黄道吉日,发现三日后就是黄道吉日。
寇季和向嫣的婚事,也就定在了三日后。
然而,作为主人公的寇季,从始至终都是晕晕乎乎的。
他没料到,他这么快就要成婚了。
有点突然,有点猝不及防,有点感慨……
第0295章 奇女子
八个鹤发鸡皮的老嬷嬷扯着寇季,拿着一根像是戒尺一样的东西,在寇季身上不断丈量。
寇季犹如一个人形的木偶一样,任由他们摆布。
得到了消息以后,急忙赶到寇府前来恭贺的刘亨、曹佾二人,坐在房子里的凳子上,笑吟吟的看着。
刘亨主动请缨道:“四哥,三日后你成婚,我当你傧相如何?”
曹佾跟着点头道:“算我一个……”
刘亨撇着嘴,侧头询问曹佾,“我们两个当傧相,是不是有些太单薄?”
曹佾沉吟道:“以向寇两府的门庭,只有我们两个当傧相,确实有些单薄……要不,我去把潘夙、李惟贤、赵允初找来?”
刘亨点评道:“潘夙还行……李惟贤还算凑活……赵允初就算了吧?他太小了,不经打。”
刚量完胳膊上尺寸的寇季,略显疑惑的问道:“什么不经打?”
刘亨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曹佾笑着解释道:“咱们汴京城里成亲,女方不会为难新郎官,但是傧相少不了一顿毒打。特别是入闺房接新娘的时候,新娘的姐妹姑嫂会手持着棍棒一通乱打。”
解释完以后,曹佾又对刘亨笑道:“赵允初虽然不经打,可他的身份摆在那儿呢。有他在前面帮我们顶着,我们也能少挨打。”
刘亨眼前一亮,拍着大腿道:“有理有理……我这就派人去请他们三人。”
“等等……”
寇季甩开了八个老嬷嬷,冲上前阻止。
刘亨疑问道:“四哥觉得人太少?”
寇季诚恳的道:“你们两个是我最好的兄弟,有你们两个就足够了。”
刘亨一脸茫然。
曹佾却放声大笑。
刘亨疑惑的问道:“你笑什么?”
曹佾指着寇季,大声笑道:“他怕了。他怕你请的人太多,到时候我们请他去做傧相的时候,被人打。”
寇季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让老嬷嬷们继续丈量他的身躯。
他盯着曹佾,翻了个白眼道:“向家好歹是书香门第,家中的女眷多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你们皮糙肉厚的,被她们打一顿,顶多痛两天。
你们那些武勋门庭就不一样了,女眷中有不少女巾帼,手上的武艺不输给男子。
等你们成婚的时候,我去当傧相,还不被她们打死?”
曹佾听到这话,有些不乐意了,他辩解道:“我曹府的女眷,多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没好气道:“不久之前,徒手拆了曹家大门,打伤了十三个曹府的老卒,吵着嚷着要去保州找狄青的那位女英豪,难道不是你曹府的人?”
曹佾听到这话,嘴角抽抽着道:“还不是怪你……狄青在保州的消息,我爹、我伯父一直瞒着府上的几个姐妹。
你教唆狄青问我伯父讨要府上的老卒,被几个姐姐发现了,她们才会闹着要去保州找狄青。”
寇季强忍着笑意,问道:“那位曹府的女英豪,到底是你那个妹妹?如此生猛的女中豪杰,我真想见识一番。”
曹佾鄙夷的道:“我不信你不知道……”
不等寇季开口,同样好奇的刘亨晃着脑袋道:“我们还真不知道……当时我和四哥都忙着处理政务,没有时间关注此事,等到想要关注的时候,你们曹府就派人把谣言给掐灭了。
我和四哥也没有再刻意的关注此事。
若不是四哥再次提起,我险些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曹佾黑着脸,目光在寇季、刘亨二人身上盘桓了一圈后,丧气的道:“我家二姐……”
寇季婉拒了老嬷嬷让他拿一卷妖艳的红布做喜服的提议,一脸意外的盯着曹佾道:“曹家二姑娘?”
刘亨则是一脸惊愕的道:“二姑娘?”
“二姑娘我见过,一个柔柔弱弱的娇小姐,怎么会这么厉害?”
寇季有些不敢相信的道。
曹佾脸色有些难看,他不愿意提及曹府的丑事,可寇季和刘亨都开口问了,他也就没办法继续隐瞒下去。
曹佾坦言道:“二姐天生力气就比别人大,在汴京城里就是一霸。多少王孙公子被她打的满地找牙。还在汴京城里混了个胭脂霸王的诨号。
闹到最后,汴京城里都没人敢娶她。
她长到了十八岁,也没人敢到曹府提亲。
我大伯父不惜降低了门第,搭上了万贯家财,于找到了一个肯娶她的人。
可她冲到了人家府上去,愣是要拉着人家切磋武艺,差点没把人打死。
人家那还敢娶她?
我大伯父被她气的郁郁而终。
我大伯父死后,我爹和我几个伯父,下了狠心,把她关在了府里。
这一关就是八年。
她八年不在汴京城里晃荡,你们当然不知道她的名声。
她现在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那是因为被关了八年,磨平了性子。”
顿了顿,曹佾盯着寇季埋怨道:“可自从你把狄青送到府上以后,她又固态萌发了。我伯父之所以让狄青跟着他学了半年,就把狄青扔出去历练,不是为了让狄青躲着府上的其他姐妹们,而是为了让狄青躲着我二姐。”
寇季吧嗒着嘴,沉吟了良久,感叹道:“真是一位奇女子啊。”
刘亨在一旁猛点头。
刘亨说道:“若不是你曹府看不上我刘家的门第,把你二姐嫁给我兄长,刚合适。有她管束我兄长,我兄长一定不敢在外面乱来。”
曹佾冷哼了一声,不屑道:“就算我二姐敢嫁,你兄长敢娶吗?你兄长刘从美当初在汴京城里为祸,被我二姐撞上,一天打了三回,跟在你兄长刘从美身后厮混的刘从德,被吓的尿了裤子。”
刘亨一脸愕然。
他没想到,他的两位兄长还有这么不堪的过往。
寇季沉吟道:“如此奇女子,跟狄青倒是绝配。”
寇季盯着曹佾询问道:“你二姐既然看上了狄青,为何你伯父不做主把你二姐许配给狄青?难道是你曹府嫌弃狄青的出身?”
曹佾点了点头。
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我爹和我其他几位叔父觉得狄青出身不好,配不上我二姐。我伯父倒是没这么想,他反而觉得狄青前途不可限量,我二姐配不上狄青。”
寇季一脸狐疑,“狄青看不上你二姐?”
曹佾苦笑道:“我二姐今年二十六了……”
寇季先是一愣,随后恍然大悟。
曹家二姑娘跟狄青之间的年龄差距太悬殊了。
整整差了十一岁。
自然不合适。
寇季感慨道:“狄青若是再年长一些,倒是一桩奇缘。”
曹家二姑娘,寇季也见过。
配狄青,那是绰绰有余。
虽说狄青长得俊俏,可他除了长得俊俏外,目前再无长处。
曹家二姑娘无论是家世背景,还是学问,都能甩狄青好几条大街。
曹家二姑娘模样长的也秀丽。
虽说不是什么绝色美人,可也算是一位美人。
依照曹家二姑娘此前表现出的战斗力来看,人家武艺还比狄青高。
曹佾停到了寇季的话,苦笑道:“是不是一桩奇缘,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肯定是一桩孽缘。”
寇季、刘亨二人皆一脸疑惑的看向曹佾。
曹佾在他二人注视下,无奈的道:“我二姐自从知道了狄青在保州以后,就没消停过。她那日拆了府上的大门,被我伯父擒下,关到了柴房。
在柴房里关了几日,出来以后,又消停了几日。
府上的人以为她不会再闹腾了。
谁知道她在月前,偷偷打昏了门子,逃出了府。”
顿了顿,曹佾叹气道:“现在估计已经到了保州了……”
寇季、刘亨二人愕然瞪大眼。
寇季二话没说,甩开了正在给他量身的老嬷嬷,冲出了房门。
一路跑到了书房。
寇季快速的研墨,等到墨锭刚刚化开,他就迫不及待的提起笔,急速挥毫,写下了两个大大的字。
然后装进了信封里,用火漆封好,冲出了院门,找到了寇忠,吩咐道:“速速把这封信八百里加急,送到保州的狄青手上。”
寇忠见寇季神情如此焦急,也没有多问,拿上了信就去驿站,调动八百里加急。
寇季把信送出去以后,长出了一口气,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曹佾、刘亨刚好在这个时候追了出来,见寇季一脸笑容。
刘亨疑惑的问道:“四哥,你刚才着急忙慌的跑出房内,做什么了?”
寇季淡然一笑,道:“没什么……”
不等曹佾、刘亨继续发问。
寇季接着道:“你们二人还不回府上去准备,回头随我去接亲?”
曹佾、刘亨先是一愣,然后猛点头。
……
三日后。
在一声声欢快的爆竹声中,寇季跨坐上了一头温顺的高头大马,身躯**的出了寇府。
他套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头戴纱帽,纱帽上绑着一朵大红花,看着十分喜庆。
刘亨、曹佾二人,也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服饰,跨着马,一左一右守在寇季身前不远处的两侧。
在他们马背上,各挂着一个红色的口袋,口袋里装满了铜钱。
在他们三人身后,八十八个寇府的仆人,抬着各色的封着红纸的箱子,摇摇晃晃的跟着。
在礼部派遣来的官员们唱赞声中,寇季跨着马,带着迎亲的队伍,缓缓赶往了向府。
迎亲的队伍并没有沿着最近的路赶往向府。
而是在汴京城里绕了足足一个大圈。
一路上,凡是遇到上前恭贺的,又或者上前讨赏的,刘亨、曹佾二人都会从马脖子上的口袋里抓出一把铜钱洒出去。
到了热闹的地方,刘亨和曹佾二人更是提着红色的口袋往出倒铜钱。
铜钱哗啦啦的滚落一地。
引起百姓哄抢。
等百姓抢完了以后,刘亨还吆喝着问他们,“不说两句吉祥话?”
百姓们拿了钱,嘴自然变甜了,各种吉祥话都往出喊。
马背上的寇季甚至听到了什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话。
也不知道这厮是没文化,还是故意的。
寇季觉得刘亨和曹佾撒钱的做法有些奢侈。
想要找刘亨说说,却被刘亨一句话给堵死。
“旁人成亲的时候都这么干,你不干,百姓们会在背后戳你脊梁骨,骂你小气的……”
迎亲的队伍到了州桥。
张成领着万象典当行、万象楼的掌柜、管事、伙计,排了长长的两排。
在他们身后,是两排粮车,还有好几车的铜钱。
他们齐齐躬身,恭贺过了寇季以后。
就开始给州桥附近的百姓们撒钱、分米。
凡是能攀到迎亲队伍前面说一句吉祥话的,都能得十个大钱,三斤米。
百姓们瞬间都疯了。
硬生生把寇季迎亲的队伍堵在州桥前面两个时辰。
寇季哭笑不得的询问刘亨,“你安排的?”
刘亨大大咧咧笑道:“我跟张成一起安排的。他出粮,我出钱。四哥你成婚,总的让汴京城里的百姓都沾一沾喜气。”
说完这话,刘亨又凑到寇季身前,小声的道:“这是在先帝大丧期间,不让大操大办。不然我也学学那石崇,让人用绸布把汴京城围一圈,为你庆贺。”
“你啊你……”
寇季指了指刘亨,道:“财不露白的道理你得懂……咱们虽然赚了些钱,但不应该如此高调,容易被人惦记。”
刘亨满不在乎的道:“这有什么?石家之前嫁女的时候,让府上的人,拿着钱粮,给汴京城里的百姓派钱、发米,挨家挨户,老少皆有。
就连城外的乞丐,也给了三十个大钱,一斤酒肉呢。”
寇季摇了摇头,没有多言。
迎亲的队伍在汴京城里转了一圈,于到了向府门口。
向府表现的也很豪。
非常豪。
从向府门口,一直到巷子口,满满当当的堆满了向嫣的嫁妆。
其中价值不菲的东西,多不胜数。
向府门口的巷子有多长?
三百丈!
足足三百丈!
刘亨在州桥派人撒钱的时候,还有些洋洋得意,可是见到了向府的手笔以后,下巴都没惊的掉下来。
“向老倌不过了?我在里面看到了不少御制的东西,这可了不得了!”
第0296章 大婚(今晚一更,约会去了)
“御制的东西,应该是向府五房添的。除了向府五房,向府其他各房,还不敢拿御制之物当嫁妆。”
寇季淡然笑道。
刘亨回想了一下向府五房的身份,也就不再多言。
跨马到了向府门口。
向府的仆人们已经整整齐齐的站在了府门口。
由向府大管家领头一同喊道:“请新姑爷下马……”
寇季跳下了马背,整理了一下衣装。
向府仆人又齐齐喊道:“请新姑爷入府。”
刘亨、曹佾相继跳下了马背,昂首阔步的走到前面,帮寇季开道。
寇季跟随着他们的脚步进了向府。
脚步刚踏入到了门内,就听向府的仆人们齐齐躬身施礼道:“见过姑爷……”
寇季淡然笑道:“赏……”
跟随在寇季身后的寇府仆人,扛着袋子上前,给向府的仆人们发赏钱。
这次发的不是铜钱,而是一片片的银叶子。
向府的仆人们拿到了赏钱以后,一个个喜笑颜开,再次躬身道:“多谢姑爷赏赐……”
拿了赏钱以后,便有向府的管家,领着寇季三人一路到了向嫣的闺房所在的院子。
一群向府的嬷嬷们守在门口,向寇季讨要赏钱。
寇季让寇府的仆人给她们派了赏钱。
掀开了院门。
向嫣的姑嫂姐妹,笑吟吟的站在院子里,齐齐对寇季施礼。
寇季也一一回礼。
等到寇季让寇府的仆人给她们一人派了十片金叶子喜钱以后。
她们吩咐从背后拿出了棍棒凶器,一个个笑的像是偷鸡贼一样的冲了过来。
刘亨、曹佾二人对视了一眼,迎上前,挡下了那些棍棒,替寇季冲开了道路。
诚如曹佾之前所言,向府女眷们手里的棍棒,大多都落在了他二人身上。
除了向家小妹提着一根鸡毛掸子,恶趣味的一个劲的抽寇季屁股以外,其他的向府女眷根本没有动寇季。
寇季一路闷头跑到了向嫣的闺房门口。
向家小妹还想追着继续打,却被向家二妹妹拦下。
向家小妹只能呲牙咧嘴的冲着寇季磨牙。
寇季也懒得跟她计较。
在向嫣闺房外,被向嫣的长嫂拦下,硬是要让寇季依照规矩,吟唱催装诗。
寇季早有准备,当场吟唱了几首催装诗。
向嫣长嫂却不满意,“妹婿,你这几首催装诗,都是剽窃旁人的。我向府可是书香门第,你若是不自己作一首催装诗,如何进得了嫣儿的闺房?”
寇季苦笑一声,思量了一会儿,作了一首并不怎么工整的打油诗,在向嫣长嫂嫌弃的眼神中,进了向嫣闺房的门。
向府乃是书香门第,不仅府上的公子小姐们识文断字,就连嫁到向府的女眷,多数也是才学过人的女子。
寇季肚子里那点墨水,在向嫣长嫂的眼里,自然不够看。
不过人家也没有刻意的为难寇季,不然寇季今日恐怕连向府的大门也入不了。
进了闺房的门。
寇季就瞧见向嫣俯在一个年长的妇人怀里哭泣。
向府三郎向经站在一旁。
向敏中、向夫人端坐在房内的座上。
门口有两个老嬷嬷,见寇季闯进了闺房,就伸手拦了拦。
正在安慰向嫣的妇人,赶忙趴在向嫣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帮向嫣盖上了盖头。
门口的两个老嬷嬷这才放了寇季入门。
寇季进入到了房内,瞧着端坐正北座上的向敏中,微微有些发愣。
“向爷爷……你这是……”
寇季瞧着向敏中脸色微微泛红,一脸疑惑的问道。
三日前他见到向敏中的时候,向敏中还是一副垂死的样子。
今日再见,向敏中看上去虽然还是很虚弱,可明显已经脱离了垂死的状态,不仅能独自坐在座椅上,脸上也有了一些血色。
是回光返照?
还是向敏中那口气缓过来了?
向敏中板起脸,中气不足的低喝道:“还不改口?”
寇季愣了愣,躬身一礼,道:“见过岳祖父……岳祖母……”
向敏中咧嘴一笑,笑容格外灿烂。
坐在一边的向夫人也笑了,笑容有些僵硬。
等到向敏中笑眯眯的拿出了一个盒子递给寇季的时候,向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更僵硬了。
向敏中将一个锁着精巧小锁的檀木箱子递到了寇季面前,轻声笑道:“臭小子,这是老夫答应你的。”
寇季拿起了箱子,在向夫人肉痛的神色中,摆弄了一下手里的箱子,然后递还给了向敏中。
向敏中脸上的笑容一僵,神色难看的道:“怎么?看不上?还是你真想问老夫要三倍的嫁妆?”
寇季淡然一笑,“确实有些看不上,至于三倍嫁妆,只是一个玩笑,不必当真。比起这些东西,我更在乎您的身体。”
向敏中听到这话,脸上的神色好看了几分,他盯着寇季感慨道:“这世上,把老夫这副残躯看的比钱财还重要的人,恐怕就剩下你了。
老夫无碍……
昨日也不知怎么了,知道你跟嫣儿马上要成婚,心里就一直很激动。
激动的一宿也没睡。
今早的时候,吐了一口逆血。
府上的大夫过来给老夫瞧了瞧,说老夫那口气缓过来了。
还能多活一段日子。”
顿了顿,向敏中乐呵呵的道:“老夫也是借了你跟嫣儿成婚的喜气,才熬过了冥君的传唤。”
寇季闻言,心头也替向敏中高兴,他笑道:“您没事就好……”
向敏中点着头,再次捧起了那个箱子。
寇季摇头一笑。
向夫人见此,赶忙从向敏中手里抢过了箱子,抱在怀里,笑道:“孙女婿既然不收,您就别强赛给他了。”
向敏中恼怒的瞪起眼,想要拍桌而起。
寇季对他摇了摇头。
向敏中长叹了一声,不再言语。
寇季走到了向经身旁,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金元宝,塞给了他,笑道:“有劳三弟了。”
向经笑容灿烂的道:“姐夫客气了……”
寇季到了向嫣面前,躬身一礼,笑道:“请娘子上轿……”
寇季请了三次,向嫣哭哭啼啼的推辞了三次。
向经凑到了床前,背起了向嫣,跟随在寇季身后,出了向嫣的闺房。
出了向府。
刘亨、曹佾领着一帮仆人们激动的高喊道:“新娘子上轿咯……”
轿夫压低了交子,向经送向嫣进了轿子。
向嫣的母亲,端着一盆水,在向嫣上轿的那一刻,洒出了府外。
寇季看到这一幕,心头一揪。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吗?”
寇季心头嘀咕了一句,他推开了要扶着他上马的仆人,翻身跨坐在了马背上。
拱手对向府门口那些垂泪相送的人一礼。
寇季高声喊道:“回府!”
刘亨、曹佾二人跨马在前面开道,寇季策马跟在二人身后,向嫣坐着轿子,跟在他们身后。
在向嫣轿子两侧,分别跟着她的贴身侍女,以及奶妈。
在轿子后面,则是向府的豪仆们。
他们抬着向府陪嫁的东西,一晃一晃的跟在轿子后面。
回程的路上。
刘亨有心带着迎亲的队伍在汴京城里再转几圈,却被寇季拒绝了。
寇季吩咐刘亨,带着迎亲的队伍,抄近道往寇府走去。
再次回到寇府门口。
寇府门口挤满了人。
御前卫从街头一直贯穿到了巷尾。
爆竹在寇府门口铺了一地。
寇季嘴角抽搐的询问跑过来帮他牵马的寇忠,“不是说不让大操大办吗?这么多爆竹又是怎么一回事?”
寇忠嘴角也抽搐了一下,低声道:“官家来了以后让人铺设的,点爆竹的就是官家自己……若不是老爷和王公拦着,官家还想让人从宫里弄一些药发傀儡过来。”
寇季有些哭笑不得的道:“这算什么?”
寇忠无奈的笑道:“谁知道呢……他当众提出要铺设爆竹,老爷和王公也不好阻止他。”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在寇季的注视下,赵祯着一身便衣,在寇府门前持香点燃了爆竹。
爆竹一瞬间炸开。
寇府门前瞬间陷入到了硝烟和爆炸声中。
足足两刻中,寇府门前的爆竹才炸完。
刘亨、曹佾二人,早已被烈马掀翻在地。
唯有寇季胯下的阉割过的马,在寇忠约束下,不安的站在原地。
“真是丧心病狂啊……”
寇季望着被硝烟掩盖的寇府,有些哭笑不得的感叹。
赵祯大概在很早很早之前就有点一堆炮仗玩玩的心思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如今撞到这么一个可以堵住所有人嘴的机会,他当然要好好放肆一把。
待到硝烟散尽以后。
寇季才带着迎亲的队伍,沿着巷子到了寇府门口。
寇府门口聚满了人。
大多都是一些不相干的人,寇季在当中没有看到几个熟面孔。
在礼部官员们唱赞声中,寇季用一根中间绑着大红花的红绸牵着向嫣下了轿子。
入了府门,绕过了影壁,跨过了放置在院子当中的火盆以后。
他二人才到了正堂。
正堂上。
赵祯、寇准高居在正北。
王曾、李迪、王曙等人居左,曹利用、曹彬、高处恭等人居右,分别落座。
二品以下的官员,在寇府的正堂里基本上没有座位。
他们或是在正堂的边边角角站着,或是在正堂外边的两侧看热闹。
由于寇季成婚比较仓促,寇礼不能到场,所以寇准坐上了主位,以长辈的身份见证二人成婚。
至于赵祯,纯粹是来凑热闹的。
但碍于他的身份,主位上必须有他一席之地。
在寇准慈眉善目的笑容中,在赵祯挤眉弄眼的嬉笑中,寇季牵着向嫣到了正堂跪下。
有礼部官员再次出面,宣唱了一长串的吉利话。
然后在礼部尚书的主持下。
寇季和向嫣开始拜天地。
旁人成婚,拜天地那都是三拜,寇季成婚却不同。
足足拜了五拜。
因为赵祯在堂上坐着,不能不拜。
但四拜不太吉利,所以礼部尚书又添了一拜。
拜过天地以后。
赵祯板着脸,一脸威严的道:“宣旨……”
陈琳捧着一卷圣旨走到了厅堂正中。
“宣……”
陈琳展开了圣旨,高喝了一声。
厅堂除了赵祯,其他人纷纷起身,躬身站着。
陈琳宣道:“奉……特进寇向氏嫣为五品诰命夫人……赐五品诰命服……”
陈琳宣读完了圣旨以后,寇季领着向嫣躬身谢恩。
有小宦官端着诰命服饰送到了向嫣手里。
向嫣又转手递给了身边的贴身侍女。
再次谢恩以后,寇季牵着向嫣离开了厅堂,到了四君园。
今日寇季大婚,四君园一改往日的清幽,变得十分热闹。
园内园外,皆有人守着。
各处挂着红绸,看着十分喜气。
寇季送向嫣到园子里的正房内歇下。
这才出了四君园待客。
等寇季重新出现在厅堂的时候,寇忠宣告了一声开席。
寇府的仆人引领着客人们在寇府的各园子里落座,然后便有丫鬟送上了宴席。
寇季到了厅堂,赵祯、寇准等人坐在一席。
寇季陪着他们说了一会儿话,接受了他们各自送上的厚礼。
其中以赵祯、寇准二人送的礼物最贵。
赵祯送了寇季十八件珍宝,皆是从宫里的内库里挑选的,一个个皆是价值连城。
寇准则大方的把寇府库房的钥匙交给了寇季,扬言寇府以后就由寇季当家做主了。
寇季连连推辞,寇准却执意把寇府库房的钥匙交给了寇季。
寇季拗不过寇准,只能收下了库房的钥匙。
王曾、李迪等人多送的是名人字画,曹利用、曹玮等人送的则是一些珠宝玉石。
这些礼物皆价值不菲。
除此之外,还有门外那些凑热闹的官员,也送了不少价值不菲的礼物。
总而言之,寇季在刘亨、曹佾作陪下,在席间晃荡了一圈,收到了数之不清的礼物。
不仅要官场上的人,还有不少商场上的人。
曾经上寇府拜访过寇季的慕家二东家,送给了寇季一卷契书做礼物。
寇季仔细看了一下,那是蜀中交子铺的一成份子的契书,是真正的一成份子,可不是此前刘家转手给寇季的那种假份子。
寇季从席间转完以后,天色已经晚了。
厅堂里正席里的客人,早就在寇准、寇忠二人相送下离开了寇府。
寇季不需要再送客,所以天色晚了以后,他就在刘亨、曹佾二人搀扶下,往四君园走去……
第0297章 洞房
四君园里。
大部分的丫鬟仆人们领了喜钱以后,退出了园子。
园子里只剩下了寇府的大丫鬟,以及随向嫣嫁过来的贴身丫鬟两人,守在门口。
刘亨、曹佾等人扶着寇季到了房门口以后,把喝的有些微醺的寇季,交给了两个丫鬟。
丫鬟们接过了寇季以后,扶着寇季进了门。
刘亨、曹佾等人并没有离去,而是凑上前,躲在门口两侧,静静的偷听房内的动静。
丫鬟们扶着寇季进了门。
寇季婉拒了她们继续搀扶,缓缓直起身。
他只是喝的有些微醺,并不是真醉。
之所以装醉,也是为了避免有人攀着他,继续给他灌酒。
房间里。
向嫣端坐在床边,向嫣的奶娘笑吟吟的站在她身旁,手里握着一杆秤杆。
寇季踱步到了床边,躬身施礼以后,奶娘将手里的秤杆递给了寇季。
寇季拿起秤杆,缓缓挑起了向嫣头顶的盖头。
盖头被挑开,露出了一张粉嫩嫩、红扑扑,惹人怜爱的俏脸。
寇季心头一荡,轻声呼唤,“娘子……”
向嫣娇羞的低下头,低声回了一句,“官人……”
奶娘端着两杯酒,到了二人身前,低声笑道:“姑爷,姑娘,该喝合卺酒了……”
向嫣娇羞的拿起了一杯,寇季也拿了一杯。
“娘子请……”
“官人请……”
二人举杯,一饮而尽。
奶娘喜滋滋的接过了空杯子,放置在桌上。
“咳咳……”
奶娘快步走到了已经被丫鬟们关上的房门口,咳嗽了两声。
守在房门外的刘亨、曹佾等人一拥而进。
他们大呼小叫的冲进门,开始闹起了洞房。
闹了不到一刻钟。
赵祯喜滋滋的在陈琳陪伴下也进了房内。
他进来以后,洞房里就不怎么热闹了,反而开始有点向仪式化的方向发展。
但他呆着不走,其他人也没有办法。
闹了足足一个时辰。
赵祯、刘亨、曹佾等人才退出了房内。
但是奶娘,向嫣的贴身丫鬟,寇府大丫鬟,却没有离开。
寇季瞅着她们三个,有些傻眼。
“你们不退下?”
奶娘捂着嘴笑得跟偷鸡贼似的道:“老身要是退下了,谁指点你们洞房啊?”
寇季有点懵。
奶娘笑吟吟的又道:“姑娘若是吃不消了,春儿得替姑娘顶着。贵府的知琴丫头,是你祖父派来验明正身的。”
寇季原以为,洞房是两个人的事。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洞房很有可能是五个人的事情。
在床榻上铺上一张白布,验明处女之身的事情根本不存在,人家是派遣一个活生生的人盯着。
给一本春宫画,任由夫妻二人在床榻上自学的事情也不存在,人家是派遣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旁边指导。
不仅如此,考虑到了新郎官是童男之身,新娘子可能有点受不住,人家还给派遣了一个替补。
奶娘见寇季一脸茫然,低声笑道:“姑爷,该宽衣了……”
向嫣有些羞涩的往寇季身边靠了靠。
寇季缓缓回神,对奶娘等人干巴巴的道:“你们先退下吧……”
奶娘脸上的笑容有点僵,两个丫鬟脸上的神色也有些不自然。
她们各自肩负着重要的使命。
若是因为她们的过错,导致了寇季和向嫣的洞房完成的不够完美,她们是要挨骂的。
“姑爷,这不合规矩……”
奶娘为难的说。
寇季黑着脸道:“有什么合不合规矩的。让你们出去,你们就出去。”
奶娘见寇季态度强硬,苦着脸向向嫣求救,“姑娘……”
向嫣羞涩的对寇季道:“要不……让奶娘留下……”
寇季脸更黑,“一个都不留……”
奶娘见寇季态度依然强硬,躬身道:“那老身带着她们在门外候着,姑爷有什么吩咐,只管通传。”
奶娘也不敢在为难寇季,领着两个丫鬟出了房门。
一出房门,就见到了三个老头,在窗边晃荡。
仔细一瞧,三人赶忙施礼。
“老爷,王公,李公……”
寇准、王曾、李迪三人,丝毫没有偷听被抓包的羞耻。
寇准反而一脸淡然的点了点头,道:“一起听听……”
“……”
奶娘三人慌忙点头。
房内。
寇季、向嫣在看到了奶娘三人离开以后,齐齐松了一口气。
然而,不等他们二人脸上的笑容绽放开,就听到了门外奶娘呼喊寇准三人的声音。
一瞬间。
二人脸上的笑意,僵直在了脸上。
向嫣倚靠在寇季怀里,羞涩的问道:“怎么办?”
寇季脸色阴晴不定,沉吟了许久以后,猛啄了向嫣一口,提起被子,低声道:“不管他们,我们捂着被子慢慢来……”
“……”
“……”
“……”
翌日。
清晨。
寇季缓缓坐起身,胳膊上满是掐痕、咬痕。
向嫣用被子把自己裹的紧紧的,躲在被窝里。
寇季怜惜的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低声道:“你也太狠了……”
向嫣躲在被子里,用蚊子一般细小的声音道:“人家太疼了……又不能叫……”
寇季张了张嘴,准备说话。
奶娘和两个丫鬟,在这个时候,端着洗漱的东西闯进门。
“姑爷,姑娘,该洗漱了……”
“老爷还等着你们去奉茶呢……”
“……”
寇季起身,洗漱了一番。
向嫣在两个丫鬟伺候下,也洗漱了一番。
穿戴整齐以后。
寇季扶着向嫣到了寇府的正堂。
寇准大马金刀的坐在座椅上。
寇季领着向嫣到寇准面前跪下,二人皆奉了一杯茶给寇准,寇准笑呵呵的浅尝了一口,拿着两个小箱子,分别递给了二人。
一个箱子里是寇府的地契、屋契,一个箱子里是寇府名下铺子的地契、屋契。
寇准对寇季嘱咐道:“季儿,你已经成婚,以后就是个成人了。老夫以后会把你当成一个成人看待,不会再把你当成一个孩子娇惯。
寇府的一切,老夫就交给你了。
老夫以后也不会多问。
你别在老夫死之前,把寇府败光就行。”
寇季失笑道:“祖父放心,孙儿断然不会败光寇府的家产。”
寇准点点头,对向嫣道:“嫣儿,你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子,季儿平日里还要忙着朝政,没多少时间管理家事。
你是家里唯一的女主人,就得帮着季儿,管理好家事。”
向嫣缓缓点头道:“孙媳明白。”
寇准满意的点点头,“那府上的事,就交给你们了。老夫入宫去了。”
丢下了寇府的一切,寇准洒脱的入了皇宫。
寇府里就剩下了寇季、向嫣两个主人,以及一大帮子的仆人。
二人在府上如胶似漆的缠绵了三日。
三日后。
向嫣回门,寇季陪着向嫣去了一趟向府。
向府的人表现的很热情,只是对府上的财物一类的东西,严防死守着,似乎害怕向嫣讨要似的。
对此,向敏中一个劲的叹气。
他觉得府上全是棒槌。
若不是亲生的,他能把这一群棒槌拉出去全埋了。
他一个劲的给寇季塞钱,为的什么?
还不是为了这群棒槌。
寇季缺钱吗?
寇季明显不缺钱。
那他为啥还给寇季一个劲的塞钱?
为的是进一步的拉近寇季和向府之间的关系。
只要两家关系拉的够近,纵然向府沾染上了灭门之祸,寇季也会帮衬一二。
不仅如此,以后寇季若是出将入相了,还会提携向府的后辈。
可惜,他的一片苦心,向府上没有几个人能懂。
他们总以为,跟寇府结亲,就已经跟寇府绑在了一起。
但他们却不知道,姻亲这种关系,只有在拥有共同利益的情况下,才靠得住。
一旦没有了共同利益,人家管你死活?
汴京城里互相结亲的武勋,多如牛毛。
可之前丹毒案爆发以后,又有多少武勋,帮助那些沾染上丹毒案的武勋说话?
没有一人。
不仅没人帮他们说话,反而还有不少人果断的断掉了父女关系,借此自保。
向敏中儿子们没看清楚的事情,寇季却看了个清楚。
他在向嫣的闺房里,拒绝了向敏中递过来的向府的房契、地契,就是为了不跟向府沾染上太多的利益瓜葛。
“季儿,你比老夫生的那些蠢东西,要聪明太多了……”
这是寇季带着向嫣离开向府的时候,向敏中拉着寇季的手说的。
寇季反握向敏中的手,笑道:“岳祖父,您说笑了……”
向敏中黯然的摇头道:“老夫没有说笑,老夫说的是事实。”
顿了顿,向敏中紧握住寇季的手道:“老夫只希望,向府有一日遇到了天大的困难的时候,你能出手帮衬一二。”
寇季点点头,道:“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一定会帮衬一二的。绝不会让向府的香火断绝。”
向敏中郑重的点头。
向敏中一路把寇季送到了府门口,又道:“过两日,老夫会上一道奏折,奏请乞骸骨。老夫所料不差的话,官家一定会准奏。
毕竟以老夫现在的身子骨,已经没办法再在朝堂上待下去了。
再待下去,只会被人弹劾,说老夫贪恋权位。
老夫会推举一人出任参知政事,你觉得谁合适?”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李迪……”
向敏中点头道:“那老夫明白了。”
寇季拱了拱手,带着向嫣离开了向府。
回府的路上,二人共同乘坐一顶轿子。
轿子里,向嫣有些哀伤的道:“妾身从没想过,嫁出去以后,爹爹和娘亲会这么对妾身……”
寇季抱着她,低声问道:“怎么了?”
向嫣哀声道:“妾身嫁的急,出门的时候许多喜欢的首饰都没带。今日回府,想拿走,可娘亲不让。”
寇季淡然笑道:“不碍事……咱们寇府不缺那些。”
“可是……”
“什么可是不可是的。以后我上朝了,府上的钱财就归里打理了。今年我寇府的收益比较多,回头你跟寇忠一起清点一下。等你清点完了府上的财物,再跟我说这话也不迟。”
“……”
向嫣犹豫了一下,疑问道:“府上的钱财很多?”
寇季神神秘秘的道:“你点过以后就知道了。”
向嫣沉吟道:“那妾身回府以后就清点,看看你给妾身在卖什么关子。”
寇季缓缓点头道:“那刚好,我刚好有点事情要忙。”
回到了府上以后。
向嫣就叫上了寇忠,叫上了寇府的账房,一起去清点寇府的财物。
寇季则去了匠人们所在的院子。
蜀中交子铺的破事,慕家已经处理妥当。
如今蜀中交子铺的东家,只剩下了慕家、孟家、钱家,三家。
外加上寇家,一共是四家。
慕家、孟家、钱家,各持两成份子。
剩下的四成份子,都交到了寇季手里。
除了寇季占有的那一成份子外,剩下的三成份子,也是寇季从他们三家嘴里抠出来的。
三家对此颇有微词。
寇季则告诉他们,这三成的份子,是要送人的。
他们便不再多言。
蜀中交子铺的破事已经处理完了,寇季自然得帮蜀中交子铺重新走上正轨。
原有的蜀中交子铺,名声已经被人做烂了。
寇季提议新设一个交子铺,总铺设在汴京城。
蜀中的交子铺和江宁府的交子铺,予以保留。
不过在新设立的交子铺开张之前,寇季要先帮交子铺做一套别人模仿不出来的交子印刷模板。
交子印刷模板,可是交子防伪的关键,稍有差错,可能就会给交子铺造成海量的损失。
所以寇季必须精心设计一套模板。
寇季入了府上的匠人所在的院子,府上的匠人们都扑了过来。
不等寇季开口。
有匠人先开口道:“小少爷,您之前打造的这一套马具,出了问题。保州那边的派人回来传话,说是马匹托不住这么重的马具。”
“保州已经开始锻造马具了?将士们的盔甲置办齐了?”
“那倒没有……”
“将士们的盔甲没有置办齐全,打造什么马具?”
“……”
匠人们在寇季训斥下,不知道说什么好。
寇季知道这不是他们的错,也没有再为难他们,他对匠人们道:“什么问题?有没有图纸,拿过来我看看?”
第0298章 毕昇
匠人们听到寇季发问,赶忙取过了图纸,递到了寇季面前。
“这是保州派人送过来的图纸,上面已经表明了问题所在。”
寇季瞅了一眼,嘴角抽搐道:“谁让他们给马匹披甲的?披的还是重甲?脑子有坑吗?”
匠人们迟疑道:“是李府派遣过去的老卒说的,说是在西夏战场上碰见了一种连人带马皆披着战甲的兵卒,异常凶猛。
所以就想试试……”
寇季听到这里,微微一愣。
李府老卒口中的连人带马都披着战甲的兵卒,八成是铁鹞子,又或者是铁鹞子的前身。
他们在大宋征讨西夏的时候,没有大放异彩,那就说明他们还在创建中,并没有形成一定的规模。
但李府老卒能在铁鹞子创建的过程中,就看出铁鹞子的厉害,足以说明这位李府老卒的眼力不弱。
寇季拿着图纸,认真的道:“那是重甲骑,对马匹的要求非常好。非上上等的好马,绝对达不到重甲骑所需的水准。
我从辽国带回来的马匹,虽然都是上等的良马,但是距离重甲骑所需要的标准,还差一大截。
五千匹良马中,能有五十匹良马能达到重甲骑所需要的标准,就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给马匹大批量的披甲,目前为止不可取。
而且那些马匹尚在繁衍当中,在马群数量达到一定的标准之前,让它们磨砺在重甲之下,是在扼杀他们。
我们跟西夏不同,西夏每年都有数千的上上等的好马出现,而我们手里的五千匹良马,每年能繁衍出三四匹上上等的好马,就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给马披甲,不可取。
至少现在不可取。”
匠人们听到了寇季的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寇季继续说道:“马我们缺,优秀的骑兵我们更缺。在马匹没有到位的情况下,我们要先装备起将士们,让他们在马背上不断的熟悉,变成一个个合格的骑兵。
只要我们有了合格的骑兵,马匹就不算是问题。
到时候,不论是坑蒙拐骗,还是花大价钱从藩属手里购买,都不是事。”
匠人们愣愣的盯着寇季。
寇季也愣了一下,随后苦笑道:“我跟你们说这些干嘛……这些话我应该告诉写信告诉狄青……”
寇季苦笑着说完这番话,对匠人们吩咐道:“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装备好我们的将士们。帮他们打造好盔甲、靴子、兵刃。”
“小人们明白。”
匠人们答应了一声。
“帮我准备一些刻板,还有胶泥、铁锭、银子,再准备炉子,我有点东西要做……”
寇季吩咐了一声。
匠人们一瞬间眼睛都直了,“小少爷,您又要打造东西,小人们能不能在一旁观看。”
寇季摇头道:“这一次锻造的东西,事关重大,你们不能偷看。”
匠人们闻言,一脸失望。
寇季又道:“但是在我锻造完了东西以后,我可以教导你们如何锻造钢!”
“钢?”
匠人们一瞬间又激动了。
匠人头目激动的道:“小少爷,您说的钢,是您上次锻造出来的那种材质吗?”
匠人头目口中提到的钢材,正是寇季当初制作火枪枪管的时候,偷偷弄出来的钢材。
匠人们对那种钢材,可是印象深刻。
为了弄出一个合格的枪管,寇季可是弄出了一大批的铁柱,让他们负责钻眼的。
最后还是那位会制作鬼工球的老匠人,用一种特殊的矿石打造出的三角钻头,帮寇季钻出了一个合格的枪管的。
寇季见匠人们一脸热切,就缓缓点头道:“是那种材质……”
匠人们闻言,激动的说不出话。
匠人头目赶紧招呼了一大帮学徒,去帮寇季准备他要用的东西。
寇季拿到了东西以后,钻进了工坊内,开始制作。
期间,寇季有让人拿了许多的颜料、墨锭进入到了房内,供他使用。
寇季在工坊里待了三日,才制作出了一版他比较满意的交子印刷模板。
同时,也调配出了一种旁人模仿不了的彩墨。
寇季拿着一叠印刷出来的交子,出了工坊的门,想找工坊里的匠人们品评一下。
刚出了门,一个五旬上下的匠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匠人身穿一身粗布麻衣,蹲在地上,盯着寇季从工坊里扔出来的一堆胶泥发呆。
寇季凑上前,疑问道:“我做的胶泥印,有问题?”
匠人仰起头,瞥了一眼,见是寇季,赶忙起身,施礼道:“见过小少爷……”
寇季点了点头。
匠人迟疑道:“回小少爷的话,小人只是觉得,您用胶泥做印的法子,跟小人心里的一些法子相吻合。所以才忍不住驻足观看,想从中得到一些启示。”
寇季一愣,询问道:“你想用胶泥印做什么?”
匠人沉吟道:“小人想了想,是不是可以用胶泥印,代替原有的雕版,做印刷。”
寇季张了张嘴,急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匠人愣了愣,躬身道:“小人毕……”
(毕,约公元970年生人,庆历年间(1041~1048)发明出活字印刷术……)
寇季笑了。
笑容十分灿烂。
毕一脸狐疑,不明白寇季为何听到了他的名字,会发笑。
寇季笑吟吟的问道:“你可是蕲州蕲水人?”
毕古怪的点了点头,“小人正是蕲州蕲水人……”
顿了顿,毕盯着寇季疑问道:“小少爷调查过小人?”
寇季果断摇头,笑道:“没有……”
不等毕继续发问,寇季又道:“此前寇忠见我屡次往工坊里跑,就把你们的身份背景,给我讲述了一遍。你的名字很特别,所以我记住了。”
毕也没有多疑,缓缓点了点头。
他犹豫了一下,询问寇季道:“小少爷,小人能不能拿走这些胶泥印?”
寇季点头笑道:“当然可以……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我用的胶泥印上,是一印两字,或者三字,而且并没有进行过烧制,并不能用于长久的印刷。”
毕愣愣的僵直在原地,像是中了定身咒一样。
寇季的话,像是一根线,钻进了他的脑海里,把他脑海里的许多杂乱的思绪串联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条完整的思绪链。
寇季盯着着如同中了定身咒一样的毕,会心一笑。
从刚才毕的举动判断,毕还没有发明出活字印刷术。活字印刷术在毕的脑海里似乎还仅仅是一个雏形,若是没有他的提醒,毕估计还得琢磨很久,才能明白活字印刷术的诀窍。
他今日一语,或许会让活字印刷术很快的出现在世人面前。
他并没有打扰毕,而是绕过了毕,去找其他匠人们。
寇季找到了其他匠人,吩咐他们不要去打扰正在顿悟的毕。
然后把手里印刷好的交子递给他们。
“你们帮我看看,看看我印出的交子中,有多少处辨别真伪的暗标。谁找到最多,重重有赏。”
匠人们抢过了寇季手里的交子,分别观看。
他们每人翻看一张,仔细在里面寻找暗标。
至于寇季口中提到的赏赐,他们一点儿也不在乎。
他们皆是当世顶尖的一批匠人,求他们打造东西,又或者求他们收徒传授技艺的人多不胜数。
甚至还有不少人背地里花重金,想要从他们手里买走他们的技艺。
他们对此都不予理睬,由此可见,他们对钱财并不看重。
他们更看中工艺、技艺。
“我发现了三处……”
“不不不,有六处……”
“什么六处,分明是十二处……”
“……”
“不,你们说的都不对,有二十一处!二十一处!”
“小少爷果然手艺高超,我在里面足足找出了二十八处暗标。”
“怎么可能?”
“……”
一群匠人们拿着交子,凑到寇季面前,想让寇季给一个最终的答案。
寇季淡然笑道:“一共有……三十六处!”
“不可能!”
匠人们纷纷开口,情绪有些激动。
寇季拿着交子,挨个给他们讲解交子上的暗标。
但寇季只讲了三十处,剩下的六处并没有多讲。
那六处是他留下的暗手,为的就是防止交子铺以后出现变故,他好借此钳制于人。
匠人们见寇季讲到了三十处以后,不肯再多讲,他们心里痒痒的慌,可却没有一个人攀着寇季,让寇季继续讲下去。
做东西留一手的规矩,他们都懂,他们也常用。
所以他们不会缠着寇季刨根问底,因为他们知道规矩。
匠人们怀着疑惑,开始追问寇季如何锻造钢。
寇季带着他们到了锻铁的工坊里,借着锻铁工坊里的一些器具,细细的给他们讲解了一番。
他们皆是能工巧匠,很多东西不需要寇季细说,他们就能举一反三。
寇季讲了一遍过程,他们就已经全部记下。
不需要寇季做掩饰,匠人们已经开始去准备动手试试了。
寇季在匠人们散开之前,找到了匠人头目,吩咐他,照顾一下毕,同时让匠人头目给毕准备了一些研究活字印刷术要用的东西。
至于单独的工坊,寇季到没有吩咐。
毕可不单单只会印刷工艺,他手里还掌握着许多工艺,在寇府上也是一位大匠,他有自己单独的工坊,不需要特殊安排。
寇季吩咐了匠人头目以后,离开了匠人工坊。
回到四君园以后,就看到了向嫣如同一阵风一样从他身边飘过。
他有心拽着向嫣攀谈一两句,不过看向嫣急吼吼的往外走,他也就没拦着。
这三日,不光寇季在忙。
向嫣更忙。
见识了寇府那个深不见底的府库以后,向嫣整个人都懵了。
为了清点出里面堆积如山的钱财,她日以继夜的在府库里忙碌。
向嫣领着寇忠、寇府账房,以及上百的账房先生,一起点算寇府的钱财,花了三天时间,点算出来的钱财,才不到库房里的十分之一。
还有十分之九,没有清点。
寇季回到房里以后,活动了一下劳累的筋骨,洗漱了一番,躺下睡了一觉。
直到深更半夜的时候,才缓缓苏醒。
寇季迷迷糊糊中一摸身边,摸了个空,睁开眼,就看到了向嫣儿趴在房里的桌上,点着蜡烛,握着笔,在盘算账目。
寇季缓缓起身,感觉到有点冷,又披了一件外衣。
顺手拿起了一件披风,走到向嫣身边,给她披上,然后从背后抱住他,轻声道:“这么晚了,还在忙?”
向嫣放下笔,揉了揉泛酸的手腕,依偎在寇季怀里,低声笑道:“府上的钱财太多,不忙一点,根本点算不过来。”
寇季淡然道:“交给寇忠去搭理就行了啊?”
向嫣仰起头,不乐意的道:“那怎么行?寇忠的忠诚,妾身不怀疑。可下面的其他人就不好说了。他们若是在搬运钱财的时候,趁机贪墨了一些,谁能知道。
长此以往,寇府还不得被他们搬空不可?
妾身就是要尽快点清府上的财物,然后跟账房对对账,看看账房里的账目,跟府库里的钱财,有没有出入,有多大出入。
然后再查一查,看看有没有人贪府上的钱。”
寇季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向嫣见此,不满的道:“你摇什么头啊?妾身跟你说的可是正事。”
寇季笑道:“没什么……你说,我都听着呢。”
向嫣重新依偎在了寇季怀里,道:“妾身在清点府库的时候,发现府库里的许多钱,都发霉了,上面长了一层绿毛。
那些银子疙瘩,都快锈成石头疙瘩了。
咱们得想办法把这些钱财花出去……
最好用它们购置铺面、地……
府上存的一些字画,也有受潮的痕迹,需要好好处理一番……
还有府上的铜钱当中,许多铜钱都大小不一,重量也不相同,价值自然也就不同了……
妾身想着……”
向嫣絮絮叨叨的说着,说了一大堆的话,愣是把寇季给说睡着了。
最后寇季还是在向嫣不满的呼唤声中,才幽幽转醒的。
眼见向嫣撅着嘴,一脸埋怨。
寇季赶忙道:“就按你说的办……”
向嫣立马咧嘴笑了。
“你且先去睡,妾身再忙一会儿……”
寇季无奈的点点头,往床边走去。
向嫣见寇季一个人爬上床,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她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你若是觉得被窝里不够暖和,妾身叫春儿进来帮你暖暖。”
寇季缩进了被窝里,淡淡的道:“不用了……”
“你是害羞吗?”
“没有……”
“那你为何不让春儿帮你暖暖……”
“不习惯……”
“春儿是妾身的陪嫁丫头,也是你房里的人,她以后肯定是要给你暖床的……”
“……”
寇季捂着被子,丢下了一句‘我睡了’,便不在跟向嫣言语。
他怕再跟向嫣说下去,向嫣会硬生生的把春儿塞进他被窝里。
第0299章 陆铭的选择
寇季觉得,在自己的发妻面前,跟另一个女子躺在一起,会很别扭。
但向嫣似乎不这么认为。
她似乎觉得,春儿是她的陪嫁丫鬟、通房丫鬟,在她照顾不好寇季的时候,春儿就理所当然的得代替她,照顾好寇季。
这并不是向嫣一个人的感觉和想法。
汴京城里,乃至整个大宋豪门大户的正妻,似乎都是这个想法和感觉,而且她们还热衷于将此事落在实处。
暖被窝这种事似乎不能提,提了就容易让人孤枕难眠。
寇季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瞥了一眼坐在烛火下的向嫣,然后猛然跳下床,在向嫣惊呼声中,扛着她回到了床榻上。
……
一夜无话。
翌日。
在向嫣埋怨的眼神中,寇季起了床,洗漱了一番后,带着他做好的交子模板离开了寇府。
他骑着驴,在汴京城里晃荡了半圈,到了一座占地百亩的铺子前。
铺子门口站着两个小厮,在小厮身边,站着一个倨傲的身影。
寇季到了以后,倨傲的身影突然垂下腰,三两步迎到了寇季面前。
“少爷……”
陆铭躬身一礼,亲近的喊了一声。
寇季盯着陆铭,上下打量了一眼,感叹道:“府上的先生说,在你和二宝、宝儿三人中,属你最有慧根,最有希望考中进士。
你为何不愿意读书了?
是觉得少爷我供养不起你,还是觉得你以后考中了进士,少爷我给不了你一个好前程?”
陆铭咧嘴笑道:“先生说,考中了进士,就不能给别人当仆人了。就算要当仆人,也只能给官家当仆人,不能给少爷您当仆人。”
寇季盯着陆铭,认真的道:“考中了进士,就能做官。有少爷我提携你,你不仅能做官,还能做大官。一旦做了大官,你就能名流青史,光宗耀祖。
这些,你都不想要?”
陆铭低声笑道:“小人不需要光宗耀祖,因为小人没祖宗。小人也不需要名流青史,因为小人不在乎。小人只知道,在小人被人当作奴仆卖来卖去的时候,是少爷您救下的我。
小人这些年读了不少书,但是书里面的道理,小人只读进去一句。
那就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寇季沉声道:“当了官,也能报答我的恩情。”
陆铭摇头道:“小人害怕当了官,尾巴翘的太高,忘了少爷您的恩情。”
寇季皱眉道:“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陆铭笑道:“丁谓被斩的时候,先生带着小人和二宝在菜市口看着。当时先生告诉小人,在地下围观的人群中,有不少丁谓提携上来的人。
小人没有看到他们为丁谓乞命,也没有看到他们嚎啕大哭。
小人只看到了他们恨丁谓不死的眼神。
小人不想变成他们那样,爬上了高位以后,忘记了昔日的提携之恩。”
听到陆铭说出这番话,寇季就知道陆铭心意已决。
他不再开口劝谏,只是浓浓的叹息了一声。
他抬手想去拍陆铭的脑袋,却发现陆铭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了,已经不适合再在大庭广众之下拍他脑袋了。
寇季背负双手,感叹道:“罢了……罢了……既然你不愿意去考进士,那就好好在交子铺里替我盯着。等到交子铺铺开以后,你会有另一桩机缘。
以后的成就,未必就比考进士低。”
陆铭灿烂的一笑,没有说话。
寇季询问道:“慕家的人可在?”
陆铭躬身道:“慕家、钱家、孟家的人皆在。”
寇季点头道:“进去说话。”
陆铭领着寇季进了交子铺。
慕、钱、孟三家的主事迎了出来。
互相施礼以后,到了二楼的一间房内落座。
慕家的主事,是慕家的那位二爷,名叫慕崇。
钱家主事是一个瘦瘦的瘦高个,留着两撇胡子,笑起来乐呵呵的,像是一个好好先生,名叫钱乐。
孟家主事是一个个头不高,胖嘟嘟的中年人,胡须长长的垂到胸前,不言苟笑,不怒自威,比寇季更像是一个官员,名叫孟惟仲。
四人坐定以后,慕崇分别给寇季介绍了一下其他两位。
介绍过后。
钱乐率先开口,笑眯眯的道:“寇侍郎,我们三家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在汴京城里买下了这个铺子,也依照您的吩咐,修葺了一番。
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发行交子,又该如何发行呢?”
寇季淡然笑道:“发行交子,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操之过急,只会让你们之前的惹出的麻烦再次重演。”
钱乐脸上的笑容有点僵。
孟惟仲沉声道:“那寇侍郎打算何时发行交子?好歹给我们三人一个时间。您也知道,我们三人背后皆有许多买卖要做,可没那么多时间在汴京城里盘桓。”
寇季敲了敲桌子,淡淡的道:“我都坐了这么久了,你们不打算让人给我上一杯茶吗?”
三人一愣。
慕崇赶忙招呼了一声,让人给寇季端上了一杯茶水。
寇季浅尝了一口后,说道:“你们背后能有多大的生意,能比交子铺的生意还大?”
不等三人开口,寇季又道:“交子铺如何赚钱,能赚到多少钱,你们已经尝试过了,不需要我再多说。”
三人对视了一眼,沉吟着,没有说话。
寇季继续道:“交子铺要开张,还需要办妥两件事。”
孟惟仲皱眉道:“汴京、川府、江宁府,三处的交子铺,皆是我们三家办的。你占着一成份子,可你什么也没做……”
寇季瞥了他一眼,笑道:“你是不满意我的做事方式?”
孟惟仲语气生硬的道:“不敢,我只是觉得,居然是做生意,那么大家都应该出力才对。钱我们可以出,但是事情,我们不能全做了。”
寇季脸色微微一冷,讥笑道:“你真当这是一桩生意?和交子关联的是钱财,我们若是真的做到了汇通天下,那就掌握了天下所有的钱财,掌握了朝廷的命脉。
这已经不是一桩生意那么简单了。
所以方方面面都得考虑到位,稍有不慎,以后就会酿成大祸。
你若是不满意我的做事方式,你可以退出。
你孟家的份子,由我吃下。
我不出钱,是因为我有智慧。
我若出钱,还有你什么事?”
孟惟仲脸色难看的盯着寇季。
钱乐见二人有吵架的架势,赶忙劝诫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寇季冷哼了一声,“才让你们做了一点小事,你们就觉得不舒服了。有人拿了三成份子,却什么都不用做,怎么不见你们心里不舒服?
我虽然拿着一成份子,可其余的三成份子,也在我管束之内。
我有四成份子的话语权。
所以我希望,我的话,三位以后不要再质疑。
我之所以留下你们继续做交子,不是因为我没有钱,做不起交子。
而是我觉得你们创立交子有功,你们理应在交子发行中占据一席之地。
没有你们,我一样可以打起架子,做交子,而且会做的更快,更好。”
慕崇苦笑道:“寇侍郎不必动怒,孟兄家里生意遇到点麻烦,所以心中有些不快,才会出言顶撞您的。您钱玩别跟他计较。
您有什么吩咐,只管说,我们照做就是了。”
钱乐一个劲的点头。
孟惟仲犹豫了一下,生硬的点点头。
寇季见此,脸色才缓和了几分。
“首先,交子铺还缺一个招牌,定下了招牌以后,蜀中交子铺、江宁府交子铺,都必须跟汴京城的交子铺一样,用一块招牌。
其次,三大交子铺的管事以上的人手,都需要召进京,参加训练。”
钱乐听到这话,赶忙开口道:“交子铺的招牌,我们已经想好了……”
不等钱乐把话说完,寇季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想好了,有用吗?”
慕崇瞬间听懂了寇季话里的意思。
钱乐却没听懂,皱眉道:“怎么会没用呢?”
慕崇扯了扯钱乐的袖子,指了指天。
钱乐先是一愣。
随后赶忙道:“对对对,我想好的没用……不对,我从来没想过,从来没想过……”
寇季没有理会钱乐口不择言,他继续说道:“回头我会把字带过来,你们派人装裱成牌匾以后,挂起来。”
慕崇三人齐齐点头。
寇季从身后取出了交子模板,道:“以后交子的发行,必须用这一套模板。这一套模板对应的,分别是一贯钱、五贯钱、十贯钱、二十贯钱、五十贯钱、一百贯钱。
交子统一由汴京城交子铺印制,然后再派发给江宁府交子铺和蜀中交子铺。
为了避免交子在运输过程中出差错。
我会分别给三家交子铺特制三枚印。
盖有印的交子,才是一个完整的交子,不盖印的交子,就是一张废纸。”
慕崇三人在寇季拿出了模板以后,一起凑上前,仔细的观看模板。
慕崇惊愕道:“好精细的模板,比我们之前用的模板,要精细数倍不止啊。”
对于寇季提到了交子面额,三人并没有质疑。
他们在生意场上混迹多年,自然知道寇季定制的这个面额的好处。
同时,他们猜到了寇季给交子定下了面额,并没有采用原始的手写的面额的作用。
定制的面额,更方便管理,不容易出错,中间能省出许多麻烦。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真正的意识到,跟寇季合作,是多么明智的选择。
仅仅是一个交子模板,寇季就花费了这么多心思,远远超过了他们太多。
他们之前用的那套模板,跟寇季的这套模板比起来,用粗制滥造形容,也不为过。
一瞬间,孟惟仲看寇季的目光多了一层信服。
寇季从袖口取出了几张成品交子,摆在他们三人面前,淡然道:“别光顾着看交子模板了,看看成品。”
钱乐目光往上一挪,有些呆住了。
那五色的交子,看的他眼睛发直。
他们原先创作的交子,就只有两色,可寇季做出的交子,却足足有五色。
白底、黑字、淡绿纹、绿纹、蓝纹,若是再盖上了红泥印信的话,那就是六色的。
慕崇爱不释手的把玩着手里的交子,感叹道:“寇侍郎就是厉害啊……您以前不会也做过交子吧?”
钱乐一个劲的点头道:“这交子做的就像是画一样。”
孟惟仲苦笑道:“拿着它,我都有点不想给别人。”
寇季对于三人的感慨赞叹,并没有在意,他指着手里的交子说道:“上面的色彩,可不仅仅是为了好看,而是一种防止别人仿制的手段。
三种颜料都是我特别调配的,没有我的方子,别人很难调配出一模一样的颜色。
所以别人想要仿造我们的交子,颜料这一关,就很难攻破。”
慕崇沉吟道:“天下间能人辈出,我们可不能小逊天下人。此前我们印出的交子,收回来的时候,就从中发现了几张数量不多的假交子,
造假交子的那人,似乎没有太大的野心,所以并没有造出太多。
不然我们三人就算赔光了家底,也赔不起。”
寇季淡然道:“我从没有小逊天下人的想法,颜色只是其中三关。除了这三关以外,我还在上面设计了三十处暗标。”
“哪里?”
慕崇三人拿着交子瞅了半天。
除了孟惟仲发现了三处以外,慕崇和钱乐一无所获。
他们可不像是寇府上的那些匠人们,拥有高超的眼力。
寇季分别把交子上的三十处暗标,指给了他们。
在寇季的指点下,他们才发现了三十处暗标的存在。
当他们放下交子的时候,看着寇季的目光里充满了震惊和佩服。
就连此前跟寇季拌过嘴的孟惟仲,也一改刚才不满的神色。
他看着寇季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敬畏。
寇季在三人震惊和佩服的目光中,说道:“三十处暗标,我指给了你们。回头你们三人要教给三大交子铺的掌柜,如何辨别这上面的暗标。
记住,你们只能告诉他们上面的二十四处暗标。
你们最好提前商议好,二十四处暗标,选取一样的。
让掌柜的教授给管事的时候,教授十二处。
管事的教授给伙计的时候,只能教授六处。
伙计们在发行交子的时候,可以教授给客人们三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