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0章 坑爹的军制
狱卒想要借此机会攀上寇季,可看寇季的架势,明显是要离开。
那他花大价钱弄的这一桌樊楼的席面,岂不是浪费了?
寇季不知道狱卒的心思,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搭理狱卒。
提携一两个小官小吏,对寇季而言,那是随口一句话的事情。
但他却不会提携狱卒。
狱卒在牢狱里待久了,早就混成了一个个人精,见风使舵是他们最拿手的本事。
这种人并不牢靠,不能培养成心腹,所以寇季不会提携他们。
只要寇季始终保持着身居高位,他们在寇季面前,永远就会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随手丢了两片金叶子在狱卒端着的盘子里以后,寇季甩了甩袖子,离开了牢房。
狱卒这次没有推辞,收下了寇季丢下的两片金叶子,端着一盘子的菜进了丁谓所在的牢房。
丁谓像是一个木头人一样坐在地上。
他脑海里不断的回响着寇季说过的话。
“老夫是不是真的错了?”
丁谓猛然抬起头,盯着狱卒发问。
狱卒愣愣的不知道该如何做答。
“老夫没错,错的是寇季那个小崽子,他居然想凭借他那一套说辞,影响老夫的心神。”
“杀人……诛心……好歹毒的小子……”
丁谓晃荡着脑袋,碎碎念叨着。
狱卒没有跟他攀谈的心思,放下了手里的盘子以后,退出了牢房。
丁谓对盘子里丰盛的酒肉置之不理,一个劲的在哪儿碎碎念叨。
……
寇季出了刑部大牢,长出了一口气,坐上轿子回到了府上。
进了府门,一路行致寇准的书房,通禀了一声后,进入到了书房。
寇准在练字,提着一根毛笔挥毫泼墨,听到了寇季入了书房,抬头瞧了一眼,随后低下头,一边泼墨,一边问道:“见到了?”
寇季点头,“见到了……”
“如何?”
“他想用他的那一套歪理,引导我,但最终被我驳斥的哑口无言。”
寇准放下笔,幽幽道:“说起来,丁谓确实是个人才,可惜心术不正,走错了路。”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你又跟他说了些什么?”
寇季简单的把他跟丁谓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寇准听的连连点头,“做人做官,理应如此,你能在现在这个年纪,明白这个道理,难能可贵啊。
至于丁谓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老夫送他一壶浊酒,一碟鹿尾,就是想告诉他,他走错了路,让他死也死个明白,却没想到他居然不懂老夫的意思。”
“罢了罢了,他马上就是一个死人了,老夫也懒得在理会他。”
寇准看向寇季,道:“老夫给向敏中,还有王曾,你,三人准了三天休沐,这三天你就好好在府上休息吧。”
“明白……”
寇季答应了一声,出了寇准的书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他在自己的院子里宅了一日,第二日的时候就宅不下去了。
寇忠禀告说,门口来了几个送礼的人,需要寇季亲自接待。
寇季一脸疑惑的道:“府上很少收礼,你依照以往的方式,打发他们就行了啊。
何须问我?”
寇忠弯着腰,陪着笑脸道:“这一次送礼的人,有些不同,老仆没办法把人赶走。”
寇季一脸狐疑,在寇忠引领下,出现在了府门外。
抬眼一瞧,就明白了寇忠所说的送礼之人有何不同了。
那是一群瘦瘦弱弱的汉子,押解着几十辆大车,车上装满了粮食。
为首的是一个年迈的老者,手里握着一根长鞭,坐在车辕上。
见到了寇季以后,慌忙跳下车,快步走到了寇季面前,施礼道:“小老儿见小寇公……”
寇季赶忙迎上前,扶起他,“你们怎么来了?”
老者咧嘴笑道:“您走了没几日,地里就有不少麦子熟了,小老儿赶忙让人割了,去了皮,给您送过来。
就是想让您第一个吃上今年的新麦,吃上咱们自己种的麦子。”
寇季扶着老者,不知道该说什么。
瞧老者的行头,以及跟随他而来的那些人的行头,寇季就知道,他们是星夜兼程到了汴京城。
因为在他们裤腿上,沾着不少泥巴。
那是露水混合着尘土裹上去的。
百姓们是纯朴的,你对他们有一丝好,他们就会掏心掏肺的报答你。
虽然他们送的东西可能不值钱,但他们能拿的出手的东西,一定是他们家里最好的东西。
“进府说……”
寇季拉着老者往府内走去。
同时吩咐寇忠道:“让府上的仆人们去卸粮。一部分留着给宫里送去,一部分让府上的磨坊磨成粉,让厨房里的厨娘,做成吃食。”
寇忠笑呵呵的答应了一声,赶忙吩咐府上的人做事。
老者领着一群保塞军的汉子,随着寇季走到了门口,却怎么也不肯进去。
他硬拉着寇季,要让寇季在府在随便给他们找个脚店住下。
寇季起初还以为老者在跟他客气,直到他发现老者的目光时不时的落在寇府门内干净的地上,以及他们身上粘满了泥土的衣服上的时候。
寇季明白了老者的心思。
老者是怕他身上的泥土,弄脏了寇府的地方。
寇季喊过来了寇忠,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寇忠会意,进了府去安排。
寇季则拽着老者的手进入到了寇府。
老者见拗不过寇季,就带着他领着的那些汉子,在门口把身上的泥土搓了个干净,才跟着寇季一起入了寇府。
入了寇府以后,寇季并没有领着他们走正道,而且从一个个廊道穿过,踏着一条乱糟糟的小路,到了一座院子。
老者瞧着地面上乱糟糟的,几次想开口,都忍住了。
但是那些跟随老者来的汉子们,一个个瓮声瓮气的品评着。
说寇府的仆人们是个懒鬼,连院子都收拾不好。
寇季对此,淡然一笑,并没有多言。
寇季让寇忠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干净舒适的院子。
院子里并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也没有什么富丽堂皇的东西。
老者等人到了以后,看着十分舒心。
他们在院子里咣当了一圈,也就不再拘谨,一个个放开了在院子里乱转。
寇季安排他们住下以后,陪着他们聊了一会儿。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寇府的磨坊已经磨好了面粉,送到了寇府厨房。
厨娘们用新鲜的面粉,做出了一道道的美食,端上了桌。
寇季陪着老者等人一起吃了一顿饭。
老者等人怕是在新麦下来以后,就没尝过一口,反而急匆匆的给寇季送来。
所以寇季觉得,有必要让他们也尽快吃到他们自己种下的心粮。
汉子们似乎不喜欢坐饭桌,他们似乎更习惯端着碗,蹲着吃,又或者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席地而坐,坐着吃。
老者端着一碗白面,没有加盐,没有加醋,却吃的热泪盈眶。
等寇季开口安慰他的时候,老者激动的道:“小老儿等人能吃上自己种的白面,多亏了您。”
寇季低声笑道:“这是你们应该得的……”
“啥应该得的……以前小老儿等人过的是啥日子,现在过的又是啥日子?
小老儿心又不盲,所以感受的清清楚楚。”
寇季低声道:“咱们现在是一家人,就别说那些客套话了。”
老者重重的点头道:“一家人……”
吃饱喝足以后,寇季让寇忠安排这些人睡下,独独留下了老者,一起聊了一会儿。
他询问了一下保州,以及保塞军的情况。
老者也没有隐瞒寇季,细细的保州事情跟寇季讲了一遍。
提到今年粮产的时候,老者还小心翼翼的问寇季。
“小寇公,咱们需不需要缴税?”
“缴税?缴什么税?”
寇季一脸疑问。
老者认真的道:“小老儿离开保州的时候,撞上了一个什么判官,他闯到我保塞军军营里,非要让我们保塞军缴税。
说是既然中了朝廷的地,就应该给朝廷缴纳税负。
小老儿原本想细细的问一下。
可那个判官被杨将军给赶跑了。
杨将军说,我们是军籍,种多少地,产多少粮,都是我们自己的,不用给朝廷缴一分粮。”
寇季闻言点头道:“杨文广说的没错,依照朝廷的规矩,你们身为军籍,不需要向朝廷纳粮。
朝廷反而得给你们俸禄。”
老者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道:“有你这句话,小老儿就放心了。
军籍不用纳粮的规矩小老儿知道。
小老儿只是担心朝廷会不会出什么新的政令,让你为了维护小老儿等人,惹麻烦。”
寇季低声笑道:“你只管宽心,我不会有什么麻烦。
我真要是有麻烦的话,有你们帮衬,我也不怕。”
老者闻言,灿烂的笑道:“你说的在理。”
寇季笑道:“那批马如何?”
老者笑道:“那批马好着呢。咱们都小心伺候着,等过个几年,肯定能翻一翻。”
“那就好……”
老者似乎想起了什么,在怀里摸索了一下,抽出一封信,递给就寇季。
寇季拿着信,打量了一眼,看到就杨文广字等字眼。
寇季拆开了火漆仔细的翻阅了一下。
看完了信以后,寇季露出思量状。
杨文广在信中言明,他外接掌了保塞军以后,深感保塞军军制的糜烂,有意梳理一下保塞军,清除军中的老弱病残,达到精兵的目的。
对此,杨文广已经做了点算。
经过他初步点算,保塞军精兵,青壮,不到八千人。
余者全是老弱病残。
一个满编制的保塞军,应该有五万人。
而杨文广一旦施行精兵的政令,保塞军就会被裁撤的剩下八千人。
五万对八千,缺口有点大。
一旦有人趁机向朝廷上书,告杨文广图谋不轨的话,杨文广会很麻烦。
所以杨文广写信询问寇季,想知道寇季是什么意思。
寇季其实很赞同杨文广的想法,在军制糜烂的情况下,精兵是很有必要的。
只是杨文广一旦选择精兵,军中有一大部分人就会被淘汰出去。
其中就包括坐在寇季身边的老者。
他们会不会生怨,会不会闹事,谁也不知道。
他们一旦闹开了,寇季刚在保州弄出的大好局面,很有可能就会毁于一旦。
有了一个顾虑,寇季沉吟着看向老者。
他想询问老者的意思,想借着老者搞清楚其他保塞军将士的意思。
只是人家诚心待他,他却要打碎人家的饭碗,他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是不是裁军的事?”
老者率先开口,乐呵呵的问道。
寇季一愣,疑问道:“你怎么知道?”
老者低声笑道:“杨将军终究是太年轻,什么事情都摆在脸上。
从他在营地里不断打量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他想裁军。
那种眼神,小老儿看过无数次。
每一个到小老儿面前的将军,都想裁撤我们这些老家伙。
可每一个将军到最后,都不得不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出阵,帮他们御敌。”
寇季沉声道:“我相信,杨文广不是那种人。”
老者咧嘴笑道:“小老儿知道,那是一个好娃娃,只是脸皮有些薄。
他要裁撤我等,大可对我等明说,不用给你写信,让你试探小老儿。”
寇季缓缓点头,“你如何看待此事?”
老者沉吟了一下,认真道:“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等到了今岁年末,不用他裁撤,小老儿等人也会退出军籍的。”
寇季疑惑道:“何故?”
老者笑容灿烂的道:“自然是不想把手里大好的日子让给旁人。
也不想对不起您的嘱托。”
寇季听到这话,微微思量了一下,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指的是我朝的兵制?”
老者点头道:“将不动,兵卒三年一换。
今年年末的时候,小老儿等人到保州,也就三年了。
依照朝廷的意思,小老儿等人也该换个地方了。
以前小老儿被朝廷驱着走,那是因为跟着朝廷走,多少还能混一点吃食,可离开了朝廷,我们都会被饿死。
如今不同了,您在保州给小老儿等人按了家,小老儿等人有好日子过了,自然就不需要再跟着朝廷跑了。”
第0271章 赵祯有秘密(今晚就两更了,要去医院继续吊水)
听完了老者的话,寇季嘴角抽搐着,却无力吐槽。
大宋坑爹的军制多不胜数,已经多到了他即便是吐糟,也吐糟不完的地步了。
就拿军队换防制度而言,在宋以前,军队换防一半都是兵留下,将领奔波。
在宋以后,军队换防也是如此。
偏偏大宋朝就是一个奇葩。
将领不动,兵马流动。
南方的军卒会被调动到北方,北方的军卒也会被调到南方。
东方的军卒会被调动到西方,西方的军卒会被调动到东方。
基本上没有任何规矩性可言,一切全看朝堂上大佬们高不高兴。
他们高兴了,有可能会让军卒们跨一州换防,他们要是不高兴了,可以让将士们横跨大宋领土换防。
先不说如此调动军卒,军卒们会因为水土不服,死伤无数的问题。
单单是在调动过程中索要耗费的时间,就是难以想象的。
其中有一些军卒,常年奔跑在调动换防的路上。
他们刚调到一地,还没等到落地生根,立马接到了调令,赶往了下一地。
如此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在大宋却是常态。
宋太祖赵匡胤为了防止有人效仿他夺取赵氏江山,真的是把能防微杜渐的地方,全都做到了极致。
经过老者的提醒,寇季想到了一个茬,杨文广在保塞军推行精兵的政令,等他挑选出了兵马的时候,麾下的兵马也到了换防的时候。
那他挑选出来的精兵,岂不是沦为了他人的嫁衣,做了无用功。
“您是不是觉得杨将军在做无用功?”
老者似乎看出了寇季的心思,开口询问。
寇季没有犹豫,缓缓点头道:“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
老者点头,“看是看出来了,小老儿相信,杨将军也知道这个理。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迟疑了一下,老者道:“小老儿觉得,杨将军大概是觉得,这种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做一点,少一点,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寇季叹了一口气,没有多言。
他陪着老者聊了一会儿其他的,然后让老者去睡下。
他并没有急着去睡,而是找到了寇忠,让寇忠去准备了一些布匹、盐巴等物。
保州的保塞军,在他跟陈琳的共同努力下,虽然日子好过了不少,但底子太薄,仍有缺失的东西。
寇季只能尽最大可能帮助他们。
寇忠忙活了一晚上,给他们备上了足足三十多马车的东西,并且亲自跑了一趟转运司衙门,给老者等人开具了过关路引。
在翌日,艳阳高照的时候。
寇季把马车交给了老者,老者领着那些汉子们,押解着物资离开了汴京城。
寇季原本打算留他们在汴京城里多待一日。
可他们却不愿意多待。
用他们的话说,他们要赶回保州去,去帮着那些只剩下了孤寡的人家收麦子。
可寇季却看得出来,他们纯粹是囊中羞涩,不愿意给他添麻烦。
寇季给他们备的东西,他们倒是没有拒绝。
在他们看来,他们已经把命许给了寇季,余生要帮寇季养马,必要的时候会帮寇季拼命。
他们虽无部曲家臣的名分,但跟部曲家臣差不多。
他们拿寇季一些东西,并没有什么不妥的。
寇季一直把老者一行送到了城外,才缓缓骑着毛驴,回到了汴京城。
一进城,就看到了有无数百姓们往菜市场涌去。
他才想起来,今日是丁谓处斩的日子。
这些百姓大概都是去围观丁谓被斩首的。
寇季并没有去围观丁谓被斩首,而是骑着驴晃晃悠悠的回到了府内。
丁谓被斩首,对寇季而言,没有什么好看的。
这件事也不会出现什么反复。
因为唯一能保得住丁谓的人,如今蛰居在深宫里。
午时三刻过了以后。
丁谓被斩首,百姓们争抢人血炊饼的消息,传遍了汴京城。
一代权奸丁谓,就此落下了帷幕。
丁府被查抄,丁谓在老家置办的家业也被查抄。
据说查出丁谓在老家置办的家业,总价值有三百多万贯,此外还有良田数十万亩。
而丁谓在汴京城的府邸被查抄出一百三十万贯,以及城外的庄子三处,各处铺面一百三十六处。
合计价值多少,户部会同三司还在点算。
总之不论价值多少,一并被没入了国库。
而随着丁谓被斩,汴京城里的官员们也收敛了不少。
‘刑不上大夫’之类的话,不再是他们的保命符。
他们也不敢在汴京城里肆意妄为,免得屠刀落在他们头上。
一时间花街柳巷的生意一下少了六成。
傍晚的时候。
寇准从宫里回来的,此外他还带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到寇府。
这个人就是赵祯。
随着寇准执掌朝纲,赵祯也多了一些自由,不必继续窝在刘娥、李太妃手里当鹌鹑。
于有机会出宫,四处走动一番。
赵祯入了寇府,一路小跑着跑到了寇季所在的院子,激动的逮住寇季问道:“他们人呢?”
“他们?谁?”
寇季故作糊涂。
赵祯焦急的道:“就是特地进京给朕送今年产的新麦的人。”
寇季装作恍然大悟道:“他们啊!他们回去了。”
赵祯闻言,急了,“你怎么能放他们离开呢。朕还从没有吃过那么好的新麦,朕缠着寇太师,跟着他出宫,就是为了见见他们。
如今你放他们走了,朕一颗心也白费了。”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官家是皇帝,应该心怀天下万民,而不是一州一地的百姓。”
赵祯烦躁的挠挠头,道:“你怎么朝堂上的御史一样烦人,他们天天拿那些大道理诓骗朕,朕都听腻了,他们还喋喋不休的说,有时候朕都想堵住他们的嘴。”
赵祯黑着脸瞪着寇季,没好气道:“你不会也想被朕堵住嘴吧。”
寇季晃了一下脑袋。
赵祯催促道:“那你还不快去,把他们给朕追回来。”
寇季盯着赵祯道:“官家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并不适合见他们?”
赵祯皱起了眉头,低声道:“你是说,朝堂上的那些官员会盯上他们,他们到时候就不会有安生日子过?”
寇季意外的盯着赵祯道:“官家长进了不少啊。”
赵祯瞪了寇季一眼,没好气的道:“朕今年十一岁了。不再是那个被你哄骗的小孩子了。”
寇季一脸尴尬的道:“臣可从没有欺骗过官家啊。”
赵祯哼哼道:“骗没骗,你心里有数。”
寇季义正言辞的道:“臣以人头作保。”
赵祯突然嘻嘻一笑,道:“朕就吓唬一下你,没想到你当真了。”
寇季翻了个白眼,却没有说话。
他如何看不出赵祯是在懊恼他放走了保塞军的一行人,在这里吓唬他。
他也是在陪着赵祯演戏而已。
赵祯陪着寇季闲聊了一会儿,然后对寇季摆摆手,一脸长吁短叹的道:“朕要回宫了……”
寇季缓缓点头,看着赵祯往院子外走去。
赵祯一个人孤零零的背影显得有些没落,看得寇季心里难受。
他张了张嘴,道:“官家可以留下,小歇一会儿。”
赵祯闻言,猛然回身,激动的看着寇季,问道:“真的吗?”
不等寇季回答,赵祯就自顾自的说道:“那朕就不客气了。朕就准许,寇爱卿今晚跟朕一起同踏而眠。”
“陈琳陈琳!”
“奴婢在!”
“去给朕布置一下卧榻之所。”
“喏~”
陈琳答应了一声,带着宦官们,扛着赵祯睡觉的时候所要用到的东西,出现在了寇季所在的院子。
一瞬间,寇季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赵祯今晚明显就不打算回宫,他已经做好的睡在寇府的准备。
所以他把该带的东西都带来了。
刚才他一脸黯然的要离开的模样明显是假装的,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博取寇季的同情。
寇季凑到了赵祯身边,叹气道:“官家确实长大了,都学会了欲擒故纵之计了。”
赵祯低声一笑,道:“这也是太师教的,朕问过太师,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太师说你是一个心软的人。朕又问太师,该如何应对心软的人,太师说欲擒故纵之计足以。”
寇季听到这话,差点没气死。
他很想拽住寇准,问问他,问问他这个赵氏忠臣当的要不要这么彻底,连自己的孙子都卖。
赵祯见寇季脸色不好看,就拍着寇季的肩头低声笑道:“放心,朕不会把你的弱点说出去的。”
寇季翻了个白眼,很想告诉赵祯,他不是对所有人都仁慈。
“走!进卧房,朕有好多话要跟你讲。”
赵祯拉着寇季就往卧房里走去。
进了卧房,赵祯驱赶了陈琳,留下了寇季一个人在房里。
他先一步上了床榻,然后把寇季也喊上了床榻,两个人钻在被窝里开始说悄悄话。
只有赵祯跟寇季两个人的时候,赵祯彻底放下了伪装,一脸迷茫的问寇季,“寇季,你说妻子是什么?”
“妻子?”
寇季狐疑的道:“你还没到娶妻的年龄吧?”
赵祯晃了晃脑袋,认真的道:“朕也不知道……朕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寇季疑问,“那你为何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赵祯认真的道:“昨日用膳的时候,大娘娘、小娘娘、还有母妃,她们告诉朕,朕快要到成婚的年龄了。”
“可先帝丧期还有一年,你就算要成婚,也得等一年以后。”
“母妃说,朕成婚,那可不是小事,需要早做准备。不提大娘娘给朕定下的那些妃嫔,但是各地采女,就要耗费一年有余。
听陈琳说,朕成婚的时候,只会跟朕的皇后成婚,可朕的妃嫔却有很多很多。
宫里那些空荡荡的宫殿,会被朕的嫔妃们住满。
朕每晚还得宠幸她们。”
赵祯有些不乐意的道:“朕不喜欢宫里有太多陌生人,朕更不喜欢跟陌生人睡在一起。”
寇季缓缓点头道:“你现在成婚,确实有些早了。”
赵祯急忙问道:“那你说朕该怎么办?”
寇季幽幽道:“你的婚事一直由宫里掌控,你纵然想逃婚,也逃不出汴京城。现在能做的就是从长记忆,能拖就拖。”
“你就不能帮朕想想办法吗?”
赵祯沉声发问。
寇季沉吟道:“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姑娘?”
赵祯疑问道:“怎样才算是喜欢?”
寇季幽幽的道:“见面的时候,想抱着她,不见面的时候,心心念念。”
赵祯思虑了良久,声音轻柔的道:“没有……”
寇季闻言,眉头一挑。
赵祯语气明显不正常。
他这是有了心上人了,故意在隐瞒?
才十一岁,就有心上人了,这也太早熟了吧?
寇季往赵祯身边凑了凑,低声问道:“是谁?”
赵祯赶忙掩饰道:“什么是谁,朕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睡觉吧……”
寇季暗地了猜测了一番,似笑非笑的道:“是汴京城里那家的姑娘吧。”
赵祯身体哆嗦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寇季又道:“是向家,还是曹家……”
赵祯犟嘴道:“你别瞎猜。”
寇季幽幽的道:“看来不是向家,也不是曹家。那会是谁家呢?”
寇季假装在思量,赵祯却紧张的直哆嗦。
寇季装模做样的推测了许久,吧嗒着嘴道:“有些难猜啊。虽然不知道你中意谁,但我却知道我中意谁……”
赵祯听到这话,心里松了一口气,盯着寇季询问道:“你中意谁?”
顿了顿,赵祯补充道:“朕听闻汴京城里有谣言说,你中意向敏中的嫡长孙女向嫣。”
寇季晃了晃脑袋,不咸不淡的道:“那些都是谣言。论模样,汴京城里有几个女子能比得上张家姑娘?”
赵祯一脸惊恐的盯着寇季,嘴皮子哆嗦着道:“张家姑娘,那个张家?”
寇季笑眯眯的道:“已故晓骑卫上将军张美家里的曾孙女,张玉柔……”
“噌!”
赵祯猛然坐起身,惊恐的盯着寇季,脱口而出道:“不可能!”
寇季似笑非笑的道:“什么不可能,莫非只许官家瞧上那张玉柔,就不许臣瞧上那张玉柔?”
第0272章 赵祯有心上人了!
“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祯一脸惊恐的盯着寇季,像是看到了鬼魅一样。
寇季低声一笑,道:“官家承认了?”
赵祯脸色一变再变,紧咬着嘴唇,辩解道:“承认什么?朕什么也不知道,朕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
寇季调笑道:“那臣明日就请祖父出面,去那张府上提亲。”
“不行!不可以!”
赵祯脱口喊出了这句话。
寇季似笑非笑的道:“那你还不跟臣说实话。”
赵祯咬了咬牙,犹豫再三,对寇季道:“朕告诉你,但你不许告诉别人。”
寇季答应道:“臣绝对不会将此事透露给第三个人知道。”
赵祯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低声道:“朕是今年上元节的时候,在宫里夜宴的时候,碰见的张家姑娘。她跟别的姑娘完全不一样,朕看了她第一眼,就想看她第二眼,看了她第二眼,就想一直看着她。
可自从上元节夜宴过后,朕就再也没见过她。
但朕在宫里的时候,总是会生出想见一见她的心思。
这大概就是你口中所说的喜欢吧……”
顿了顿,赵祯似乎想起了什么,拽着寇季追问道:“今年上元节的时候,你并不在汴京城,你是怎么知道朕喜欢张家姑娘的?
朕在此之前并没有表露出任何迹象,就连大娘娘和母妃都没有察觉。”
寇季随口敷衍道:“臣也是瞎猜的……”
赵祯瞪着眼,一脸怀疑的道:“不可能,你要是瞎猜的话,为何一下就猜到了张家姑娘,而不是旁人。”
寇季信口胡诌道:“官家你久居深宫,能见到的女子,多是宫里的宫娥。官家若是对她们有想法的话,肯定会被太后和太妃发现,她们无论如何处置那个跟你有染的宫娥,都会有风声传出来。
可至今为止,臣都没听说过有关官家跟宫娥有染的风声。
所以官家中意的女子,一定不是宫里的。
寻常百姓家的姑娘,官家根本见不到。
官家能见到的,就只有那些达官贵人家里的姑娘。
而达官贵人家里的姑娘,以向府的嫡长孙女,张府的嫡曾孙女,曹府的五房的长女三人为最。
向府的嫡长孙女,早先多次入宫,你已经见过她多次,却没流露出任何反应,说明你中意的人肯定不是她。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张府的嫡曾孙女,以及曹府五房的长女二人了。”
赵祯一脸惊愕的盯着寇季,他没想到,寇季仅凭他一个小小的反应,就能推测出这么多东西。
但他又那里知道。
寇季知道他中意张府的嫡曾孙女,根本不是推测出来的,而是一早就知道答案。
寇季之所以讲这么多话,纯粹是为了掩饰他一早就知道这个答案的事实。
赵祯强咽下了一口口水,难以置信的问道:“那你为何断定,朕喜欢的是张家女,而不是曹家女?”
寇季翻了个白眼,淡淡的道:“谁会在别人面前掩饰自己已经得到的姑娘?”
赵祯一脸愕然。
寇季撇嘴道:“早在天圣元年的除夕夜,太后就已经做主,为你定下了曹府五房的长女为妃。”
赵祯眨巴着眼道:“还有这回事?”
寇季叹息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赵祯明显不在意曹府五房的长女,所以从来没有关注过此事,甚至连人家已经成了他内定的妃嫔的事情,都没有记在心上。
寇季很想提醒赵祯一句,这位你不在意的曹家女,才是你赵祯的良配,可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口。
赵祯可不知道寇季的心思,他晃荡着脑袋道:“朕大概忘了……回头朕会问一问陈琳。”
寇季幽幽的道:“以后你要是有机会钦点皇后,当点曹家女……”
赵祯皱起了眉头,不悦道:“朕喜欢的是张家女,就算要钦点皇后,也应该是点张家女才对。”
寇季提醒道:“点她为皇后,对你有好处。”
赵祯倔强的道:“但朕不喜欢她……朕要点皇后,当然是点朕最喜欢的人。”
寇季暗叹了一声,什么话也没有多说。
他突然伸出手拍了拍赵祯的肩头,道:“睡吧……”
赵祯这个傻孩子虽然成熟了不少,可想法依然有些幼稚。
以他现在的年纪,钦点皇后这种大事,真的是他能做主的吗?
他做不了主,非但做不了主,还会把事情越弄越糟。
皇后这种重要的位置,是谁想坐就能坐的吗?
如果是谁想坐就能坐的,那后宫里就不会有那么多争斗了。
史书上记载,赵祯选妃的时候,看中了张家女,想立张家女为后。
但太后刘娥却看中了郭家女。
最终的结果就是,太后刘娥以张家女长相过予狐媚,会迷惑官家为由,把张家女许配给了她的侄子刘从美。
而郭家女成功的坐上了后位,祸害了赵祯整整十几年。
这就是赵祯在没有掌权的情况下,任性的结果。
不仅不能保住自己最爱的人,甚至还会失去她。
虽说现在刘娥自囚在了寝宫里,可为赵祯选妃这种事情,以及立谁为后的事情,还是在她手里掌控着。
纵然她不能出面,李太妃、杨太妃二人,也会按照她的想法做事。
寇季提议让赵祯钦点曹家女为后,也是为了他着想。
史书上记载,曹家女可是一位贤后。
她提早坐上后位,必然能帮助赵祯提早亲政。
再加上她有强大的外戚做支撑,刘娥想要拿捏她,那还得好好考虑考虑。
刘娥要是敢像是处置张家女一样的处置曹家女,那曹家的人就敢掀翻垂拱殿。
把我曹氏的闺女许配给你侄子?
你侄子算是什么东西?
虽说刘家如今也算是武勋,但是汴京城里的其他武勋家族,没有一家把刘家当成武勋看待。
对其他武勋家族而言,没有经历过战场厮杀的家族,不配称之为武勋,更没有资格跟他们相提并论。
所以至今为止,没有一家武勋家族,跟刘家结亲。
刘娥当年为了给刘美谋一桩好的姻亲,也只能从那些后期投靠了大宋的勋贵中挑选。
由此可见,寇季给赵祯的建议,是最稳妥的建议。
不仅能帮他觅一位贤后,还能帮他保住他最喜欢的姑娘。
可惜赵祯根本就没有明白他的用意。
寇季也没办法给赵祯详细的解释。
毕竟事情还没有走到那一步,他现在讲给赵祯听,赵祯肯定不会理解。
一夜无话。
翌日。
四更天的时候。
赵祯就醒了,他也不知道那根弦不对,非要缠着寇季,让寇季带他去再见一见张家女。
寇季一个头两个大,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询问道:“你不用上朝的吗?”
赵祯拽着寇季,认真的道:“朝堂上的政务有寇太师处理,朕去不去也一样。”
寇季倒在了被子里,哼哼道:“朝臣们会弹劾你的。”
赵祯拽起了寇季,道:“除了大朝会,还有一些有重要事情商谈的朝会以外,朕出不出现,百官们都不会弹劾朕的。”
赵祯如今没有亲政,除了大朝会,以及一些重要的朝会需要他露一露脸,显示一下存在感以外,其他的常朝,他不去,百官们貌似也不会太在乎。
毕竟,有寇准坐镇朝堂,有什么政务,寇准都会处理,赵祯去不去都一样。
寇季无奈的被赵祯拖起来,嘀咕道:“就算百官们不弹劾你,你一夜没有回宫,李太妃和杨太妃也会担心的。”
赵祯闻言,大大咧咧的道:“不过是一顿训诫而已,朕习惯了。只要能见到张家女,朕不在乎那些。”
寇季狐疑的打量了赵祯一眼,疑问道:“你就那么想看张家女的?”
赵祯撅着嘴道:“原本只是有点想,可是昨晚跟你聊过了以后,就变得很想。”
寇季认真的提醒道:“你才十一岁!”
赵祯满不在乎的道:“那有什么,右庶子家里的幼子,今年跟朕一般大,据说他妻子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
赵祯拽着寇季,催促道:“快起来,带朕去看张家女……”
寇季无奈的道:“臣又不知道张家女在何处,也没办法帮你约张家女,怎么带你去看张家女啊?”
“那你想想办法……”
“臣没办法……”
“四哥……”
“……”
寇季听到这个称呼,吓了一跳。
他赶忙抬手捂住了赵祯的嘴,惊愕道:“你瞎喊什么?!”
赵祯无辜的眨巴了一下眼。
寇季言辞灼灼的叮嘱道:“臣放开你,但你不能瞎喊。”
赵祯点了点头。
寇季取开了捂住赵祯嘴巴的手,质问道:“你跟谁学的?怎么敢乱喊?”
赵祯认真的道:“以前我们一起在宫里读书的时候,刘亨就是这么喊你的。他每次这么喊你的时候,你都十分受用啊。而且都是有求必应。
朕觉得你可能喜欢听别人这么叫你。
朕要是这么叫你,你肯定会答应带朕去见张家女。”
寇季黑着脸,道:“刘亨是刘亨,你是你,能一样吗?刘亨这么喊,那是真的把我当兄长。你这么喊,是想要我脑袋。”
赵祯嘿嘿一笑,低声道:“朕知道轻重,朕也就是私底下喊一喊。朕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寇季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私底下也不行。我还想长命百岁呢。”
赵祯闻言,板起小脸,认真的道:“朕也把你当兄长看。”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算我怕了你了。我想想办法,让你去见张家女,不过你不许再乱喊。”
赵祯见寇季答应了带他去见张家女,顿时笑容灿烂的点点头。
等寇季穿戴整齐,离开了房里以后,赵祯脸上露出了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
“陈琳?”
“奴婢在呢!”
赵祯轻呼了一声,陈琳匆匆从门外赶了进来。
赵祯摆了摆手,道:“更衣……”
“喏~”
就在陈琳领着内侍宦官帮赵祯更衣的时候,赵祯吧嗒着嘴,对陈琳道:“陈琳啊,回头你得多给朕讲一讲你跟寇爱卿在保州遇到的趣事啊。”
陈琳苦着脸,不想说话。
“嗯?”
赵祯学着寇准在朝堂上瞪眼的模样,瞪起了眼。
陈琳无奈的道:“奴婢明白。”
赵祯满意的点点头,伸长了双手让内侍宦官帮他更衣。
陈琳心里直叹气。
赵祯跟寇季在房里的对话,一字不差的落在了陈琳耳中。
赵祯如今变得有些小腹黑,他是有责任的。
若不是他告诉赵祯,寇季在保州的时候,听到别人称呼他一声小寇公,就会翘起嘴角,赵祯也不会想到刘亨称呼寇季四哥的时候,寇季有求必应的事情。
更不会拿住寇季这个软肋,逼寇季就范。
……
寇季出了自己的院子,仔细思量了一下,迈步离开了府邸。
他一个大男人,要约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出来,让赵祯见一见,肯定不妥当。
必须找一个人帮忙。
这个人必须是个女子,必须能跟张家女说得上话,能约出来张家女。
在他脑海里,能满足这些条件的女子,只有一个。
寇季出了寇府大门,一路走街串巷。
直奔到了向府门口。
向府的门子见到了寇季,热情的把寇季迎了进去。
向府的管事在寇季进府以后,把寇季引领到了向府偏厅。
管事笑眯眯的让人帮寇季备上了香茶,然后轻声问道:“寇公子是找我们家老爷?”
寇季干巴巴的一笑,道:“今天不找向爷爷。”
管事一愣,询问道:“那您是?”
寇季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找贵府的嫣姑娘……”
管事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笑容,“您稍等,小人这就去请姑娘出来。”
寇季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管事笑着退出了偏厅。
管事一出偏厅,大喊了一声,“寇公子来找嫣姑娘了,快去请嫣姑娘……”
寇季听到这话,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然后找个地缝钻进去。
随着管事的话音落地。
整个向府轰动了。
一瞬间。
偏厅门口多了十八个豪仆,守在了偏厅两侧,一脸笑眯眯的看着寇季。
瞧他们那架势,像是要盯着寇季,害怕寇季跑了一样。
第0273章 佳人有约
向府后院。
最先得到了消息的向家小妹,犹如一阵风一样的冲进了向嫣的闺房,气喘吁吁的喊道:“姐姐,那个坏人来找你了。”
向嫣正在做刺绣,听到这话,放下了手里的针线,瞥了向家小妹一眼,轻声细语的道:“瞧瞧你现在这样子,着急忙慌的,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祖父说过,女儿家,行走坐卧皆有规矩。
让他老人家瞧见了,你少不了要抄几遍《女训》。”
向家小妹嘟着嘴,气哼哼的道:“我现在哪管得了这些,我听到了那个坏人到了府上,心里就有气。听到他指名道姓的找你,我心里就更气。”
向嫣起身,帮向家小妹梳理了一下散乱的秀发,没好气道;“坏人怎么可能闯进府上,你当开封府和五城兵马司是摆设吗?真要有坏人闯到了府上,还指名道姓的找我的话,早就被打杀了。”
向家小妹见向嫣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急的跺脚道:“是姓寇的那个坏人。”
向嫣闻言一愣,帮向家小妹梳理秀发的手一顿,喃喃道:“寇季吗?”
“嗯!就是那个坏人……哎呀,姐姐,你拽疼我了。”
向嫣听到向家小妹的惊呼,赶紧收回了手。
她一时失神,拽了一下向家小妹的头发。
拽疼了她。
“我没留神……”
向嫣略带歉意的道。
向家小妹哼哼了一声,却没有怪她。
向嫣屈指梳理了一下耳鬓的发丝,对向家小妹道:“妹妹,你见到我那件粉色的罗裙了吗?”
不等向家小妹答应,向嫣就在房里快速的翻找了起来。
向家小妹愣愣的盯着向嫣,“姐姐,你真要去见那个坏人?”
向嫣嗔怒的道:“什么坏人……胡说八道。你别听坊间里那些人胡说八道,他们都是因为嫉妒他。”
向家小妹难以置信的道:“姐姐,你不会真的像是二姐姐说的那样,喜欢上那个坏人了吧?”
向嫣没有搭理她。
向家小妹捶胸顿足的道:“坏了坏了,姐姐真喜欢上那个坏人了。”
“姐姐,姐姐,你怎么能喜欢上那个坏人呢?”
“姐姐?”
“……”
向家小妹几次呼喊向嫣无果,最后咬着牙,跺脚道:“我去找祖母去,祖母也不喜欢那个坏人……”
丢下了这话,向家小妹风风火火的跑去找向老夫人。
向家小妹冲到了向老夫人的卧房里,大声的喊道:“祖母,祖母,那个坏……那个寇季上门来找姐姐了。”
向老夫人正在房里假寐,听到这话,猛然睁开眼,气哼哼的就往外走。
“让人给老身把那个小子赶出去。”
向老夫人边走边喊。
“把谁赶出去?”
向敏中不知道何时到了向老夫人的房门口,沉声问了一句。
向老夫人见此一愣,冷哼道:“还能有谁,当然是寇府那个小子。那小子跟我们的孙女八字不合,岂能让他再见我们的孙女。”
向敏中听到这话,破口骂道:“你这个无知的蠢妇!”
向老夫人听到向敏中喝骂,愣在了原地,难以置信的看着向敏中。
“八字不合?八字不合!你不提这件事,老夫还不想理会你,你提起这件事,老夫恨不得休了你。”
向敏中骂骂咧咧的道:“就是因为你的愚蠢,差点毁了一桩上好的姻缘。”
向老夫人涨红了脸,咬牙道:“相人说的话,难道有错?”
向敏中冷哼道:“有!不仅有错!而且还大错特错!有人为了破坏向寇两家联姻,背地里收买了那些相人,让他们说假话。还暗地里派人给你进谗言,让你把他们的话信以为真。
也是因为你的搅和,让原本要定下的亲事出了变数。”
向老夫人张大嘴,愣愣的盯着向敏中,“这……这怎么可能?”
向敏中冷哼道:“怎么不可能?”
向老夫人喃喃的道:“有人想借此图谋嫣儿?”
向敏中不屑的道:“也只有你把你的孙女当个宝贝,人家要真是图谋嫣儿,也不会如此大费周折。人家真正图谋的是寇小子。
寇小子年纪轻轻位居五品,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偏偏他又没有成婚,汴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呢。
若不是文武殊途,那些武勋都能跑到寇府去生抢了他。
老夫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一个称心如意的孙女婿,你却糊涂的把人往出推。
老夫迟早要被你气死。”
向老夫人晃荡着脑袋,咬牙道:“老身不信……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汴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相人们说谎。”
向敏中哼哼了一声,道:“具体是谁,老夫就不告诉你了。省的你出去以后乱说。你只需要看着,看看谁会在先帝丧期满了以后,去寇府说亲,你就明白了。”
向敏中从怀里取出了两页纸张,扔给了向老夫人。
“什么?”
向老夫人疑惑的接过了两页纸张。
向敏中哼哼道:“这是老夫找龙虎山的天师合的八字。为的就是堵上你这个蠢妇的嘴。”
向老夫人闻言,赶忙翻看起了两页纸张。
纸上面有寇季、向嫣的八字,也有龙虎山天师给出的判词。
虽说没有出现什么金玉良言、天作之合一类的词语,但也没有祸及家人、满门不幸一类的词语。
只是简简单单的注明,二人结合,是一桩普通的良缘。
“这……这……这……”
向老夫人捏着两页纸张,颤颤巍巍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向敏中冷冷的道:“你不会不认识龙虎山天师的字迹吧?你每年从府上支取大笔的钱粮,送到龙虎山去供奉,龙虎山天师每年都会送一卷亲手抄写的道书给你。
你应当认识他的字迹。
你若不信,还可以拿回去对一对字迹。”
“老身……认得……”
“认得就好……”
向敏中点头道:“既然认得,以后就别再插手嫣儿的婚事。若是你再听信了别人的谗言,插手嫣儿的婚事,就别怪老夫无情。
你陪伴老夫多年,你应该明白。
嫣儿的婚事,可不仅仅关系到她的幸福,还关乎着你几个儿子的官爵。
你毁掉嫣儿的婚事,不仅是在毁掉她的幸福,还在毁掉你几个儿子的官爵。”
向老夫人失魂落魄的点点头,“老身知道了……老身以后什么也不会说……”
“……”
向敏中听到这话,收起了冷冰冰的面孔,满意的点了点头。
对于有人插手寇季和向嫣的婚事,导致二人的婚事出现了变数,向敏中很愤怒。
但他也仅仅是愤怒而已。
因为出手之人有些来头,他没办法闯到人家府上去要个说法,就只能忍下这口气。
向敏中之所以能发现这背后有人捣鬼,也跟寇季的婚事有关。
按理说,以寇季如今的品级,他以后的成就,几乎是一件不需要猜测的事情了。
只要不傻,都能看得出寇季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
向敏中不相信,除了他以外,没人惦记寇季。
可至今他也没听说有人去寇府说亲。
他就猜测到这里面有猫腻,暗中派人查探了一番,最终还真让他查到了一些端倪。
……
向府后宅里发生的事情,寇季不知道。
有人背后在他婚事上面捣鬼,寇季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向嫣似乎又漂亮了。
一身粉色罗裙的向嫣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看着有些失神。
去岁雪下临别的时候,他只看清楚了向嫣俊俏的脸蛋。
今岁回京的时候,被向敏中和王曾两个老家伙打岔,他没有细细的瞧一瞧向嫣。
如今到了向府,再次看到向嫣的时候,他才发现,向嫣不止脸蛋长的俊俏,身形也很优美。
“你……你在看什么……”
眼见寇季目光直直的盯着自己,向嫣心头狂跳,声音有些发抖。
寇季闻言,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了,赶忙道:“没看什么……”
向嫣强压下心头的颤动,请寇季坐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稳定下来,询问道:“你今日到府上,是特地来找我的?”
寇季点头道:“不错……”
向嫣屈指捋了捋耳边的青丝,又问道:“找我做什么?”
“踏青……”
“踏青?”
“嗯……”
“噗呲……”
向嫣捂着嘴笑了。
寇季又打量了向嫣两眼,疑问道:“你笑什么?”
向嫣并没有作答,而是轻声笑道:“你可还记得,你在给我写信的时候,讲过的那个故事?”
寇季疑惑道:“什么故事?”
向嫣低声道:“就是玄奘法师西游的故事……”
寇季狐疑道:“那个故事有问题?”
向嫣轻轻摇头,捂着嘴笑道:“故事没问题,我只是想起了里面的一句话。”
“什么话?”
“呆子……”
“呆子?”
“嗯……呆子。”
向嫣重复了一句后,对着寇季低声笑道:“呆子,只有春日才会踏青……”
寇季闻言,失声笑了。
向嫣也跟着笑了。
向嫣提醒道:“如今正值夏日,你应当请我去游园才对。”
寇季赶忙点头道:“对,我正是来请你游园的。”
“那去哪儿?”
向嫣盯着寇季问道。
寇季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请向嫣去游园,也是临时起意。
具体去那家园子,那个园子,他也不知道。
向嫣似是瞧出了寇季的窘迫,低声笑道:“去城外的兰花苑吧,你看如何?久闻城外兰花苑里的兰花开的灿烂,却一直没有机会去看看。
今日闲暇,刚好去看看。”
寇季赶忙点头道:“那就去兰花苑。”
至于赵祯的嘱托,寇季愉快的扔到了脑后。
“我也要去!”
寇季话音刚落,向家二妹妹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大呼小叫的喊着。
向嫣瞥了向家二妹妹一眼,轻声道:“明日姐姐再带你去。”
向家二妹妹哼哼道:“为何不是今日?”
向嫣解释道:“今日不太方便……”
向家二妹妹撇嘴道:“有什么不方便的?”
向嫣不知道如何解释,瞥向了寇季。
寇季沉吟道:“你跟你姐姐有要事要谈?”
向家二妹妹不屑道:“能有什么要事?”
寇季看向向嫣,二人对视一眼,皆苦笑了一声。
寇季叹气道:“那就一起吧。”
顿了顿,寇季道:“我们三个人去游园,显得有些单薄,不如多约几个人一起,如何?”
向嫣瞧着非要跟她一起去游园的向家二妹妹,无奈的点点头。
当即,向嫣就差人去请了一些交好的姐妹们一起去游园。
寇季从向府借了几个人,让他们分别去通知赵祯、刘亨、曹佾等人,一起到城外的兰花苑去游园。
为此,向府管事还特地准备了几辆马车去接人。
临出门的时候,向家二妹妹趁着向嫣不注意,凑到了寇季身边,低声道:“哼哼,你是不是想偷偷约我姐姐出去,趁机吃她嘴上的胭脂?”
寇季一脸懵逼,“什么跟什么啊?”
向家二妹妹哼哼道:“别给我装傻充楞,你写给我姐姐的那些故事我都看过。其中就有吃胭脂这一段。后来我特地找人打听了一下,才明白了吃胭脂是怎么回事。”
向家二妹妹冲着寇季挥舞了一下小拳头,恶狠狠的道:“只要有我在,你休想占我姐姐便宜。”
寇季一脸愕然。
向嫣在这个时候,看到了向家二妹妹在冲着寇季挥舞小拳头,就不解的问道:“二妹,你在做什么?”
向家二妹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回过身,笑容灿烂的对向嫣道:“没什么……寇家哥哥叮嘱我,一定要陪着姐姐您。”
面对向家二妹妹这个鬼灵精,寇季只能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他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
如今向家儿妹妹一提醒,到让他忍不住想了起来。
他目光下意识的就落在了向嫣身上。
只是向嫣已经带着向家二妹妹上了马车。
寇季只能暗了一口气,孤零零的坐上了马车。
两辆马车出了向府,一路往城外走去。
走到城门口的时候,两辆马车已经变成了四辆。
赵祯、刘亨二人各坐着一辆马车,追赶了上来。
刘亨在看到了寇季马车的时候,就从马车里伸出脑袋,大呼小叫的喊着。
第0274章 兰花苑
“四哥!等等我!”
刘亨大声呐喊着。
寇季怕刘亨这厮从马车车窗里栽出来,就让向府的马夫,勒马停车,静等着刘亨赶了上来。
刘亨赶上前,立马抛下了自己的马车,攀上了寇季的马车。
一上马车,就询问道:“四哥,你今日怎么想起去游园了?平日里你可没这闲情雅致啊?”
不等寇季回话,刘亨就继续嚷嚷道:“难道是约了心仪的姑娘去游园,不然怎么会如此反常呢?”
寇季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瞥了刘亨一眼。
刘亨一点点瞪大眼,惊愕道:“不会吧?真约了心仪的姑娘去游园?”
刘亨瞪着寇季,质问道:“那你叫我做什么?”
寇季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愿意啊。”
刘亨思量道:“有别人搅局?”
“谁这么大胆子,敢坏四哥你的好事,我去找他理论理论。”
“你还能打他不成?”
“呵!这汴京城里,我刘亨惹不起的人,还没几个。”
寇季掀开了马车的帘子,指了指在他马车身后不远处的马车,撇撇嘴道:“人就在里面,你上去找他理论理论。”
“我这就去。”
刘亨不屑的说了一句。
让马夫停下了马车,跳下了马车,拦住了寇季所指的那辆马车攀了上去。
没过多久以后,刘亨捂着眼睛回来了,然后坐在马车上一句话也不说。
寇季调笑的问道:“你能惹得起吗?”
刘亨翻了个白眼,哼哼了两声,没有说话。
寇季低声笑道:“不光你惹不起,连我都惹不起。”
刘亨不满的嘟囔道:“我都没看清楚是谁。刚攀上马车,就挨了一拳头,然后看到了陈琳那个老太监,以及一个包裹的很严实的人。”
寇季一愣,笑着道:“那还好,人家明显不想为难你。”
刘亨咬牙道:“陈琳明明是官家的贴身太监,怎么会供别人差遣呢。”
寇季幽幽的道:“对啊,官家的贴身太监,怎么会让别人差遣。”
刘亨惊愕的道:“官……官家?”
“嗯~”
寇季低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刘亨有些坐不住了,他惊恐道:“官家不在宫里待着,跑出来做什么?还跟着咱们兄弟在一起?他要是有个好歹,我们兄弟就算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寇季无奈的道:“昨夜就到了我府上,今早还不愿意回宫。吵着闹着非要跟着我,我有什么办法?”
“太师、太妃就不管?”
“人是我祖父带回府的,我祖父明显不想管。太妃管不管,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人如何在宫外,太妃就是想管也管不到。”
“太师怎么会如此放心的把他扔给你呢?”
寇季听到这话,沉吟了一会儿,思量道:“我猜的没错的话,应该跟今日的朝会有关?”
刘亨疑问道:“什么意思?”
寇季道:“应该是有人要借官家谋划一些什么,我祖父提前发现了端倪,所以才把官家带出宫,让官家在宫外待着。”
刘亨狐疑道:“官家如今尚未亲政,就算有人要借官家谋划些什么,也没有多少意义啊?”
寇季摇头道:“那也未必……”
“怎么讲?”
“官家虽然年幼,但是已经是人君了。别人要是哄骗他点头,还是很容易的。虽说他现在尚未亲政,可他一旦开口,很多人就会借题发挥,趁机达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
“怎么复杂?”
“这就是朝堂。”
“……”
寇季和刘亨说着话,到了城外的兰花苑。
二人下了马车,就瞧见了向嫣已经在兰花苑门口等候。
向嫣对寇季点了点头,率先进了兰花苑。
作为今日游园会的东主,向嫣得提前进去准备一二,避免招呼的不够周到,怠慢了客人。
赵祯等到向嫣走了以后,才鬼鬼祟祟的跳下了马车。
他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走起路来四处张望,还不时的躲躲闪闪的,像是一个贼偷似的。
陈琳瞧着赵祯的行为,一脸无奈。
刘亨、寇季二人瞧着赵祯的行为,也是一脸无奈。
从赵祯马车前,到兰花苑门前,只有三丈的距离,赵祯愣是走了一刻钟时间。
寇季有些看不下去了,嚷嚷道:“你就别躲躲藏藏了,这里又没有几个人知道你是谁?”
赵祯窜到了寇季身边,掀开了脸上蒙着的纱布,假装深沉的道:“万一呢?”
“没有万一……”
寇季掀开了赵祯脸上的纱布,赵祯吓了一跳,慌忙以手捂脸。
寇季指着赵祯,询问守在兰花苑前的向府的仆人,“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向府的仆人仔细打量了一下赵祯,犹犹豫豫的道:“回寇公子的话,这位公子应该是那位官员府邸上的贵人吧?”
赵祯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
然而,寇季一开口,却又吓了他一跳。
只见寇季拍了一下赵祯的点头,朗声道:“这位就是赵府的赵公子。”
向府仆人愣了愣,齐齐躬身施礼道:“见过赵公子。”
赵祯彻底的松了一口气,瞪了寇季一眼,“你想吓死我?”
寇季淡淡的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要不介绍你的话,没几个人知道你是谁。”
“哼~”
赵祯冷哼了一声,背负双手,进了兰花苑。
赵祯进了兰花苑之后,寇季回身对陈琳道:“你的人,就别让进园子了吧?”
陈琳不咸不淡的道:“咱家的人自然不会进去打扰了你们的雅兴,但是咱家得进去。”
守在兰花苑门口的向府仆人,听到这话,差点没跪倒在地上。
他们虽说没有见过赵祯,但是他们见过类似的规矩。
先帝活着的时候,造访向府的兰花苑,也是这般做派。
那么刚才进入到园子里的那位赵公子,必然是……
嘶……
向府仆人不敢想下去。
人家没有亮明身份,他们便想都不敢想。
没人理会向府仆人的心思。
寇季提醒了陈琳以后,随同刘亨一起进了兰花苑。
陈琳指使着那些身着便衣,藏在暗处的御前卫,在兰花苑外布防以后,才迈着步子进了兰花苑。
……
兰花苑里。
兰花开的灿烂。
寇季三人却无心欣赏。
赵祯背负着双手闷头往前走,寇季和刘亨也只能跟着闷头往前走。
在向府丫鬟们引领下,三人到了一间凉亭里歇下。
等三人坐定以后,向府的丫鬟们又备好了酒菜,给他们端了上来。
寇季、赵祯二人无心理会那些酒菜,两个人伸长了脖子在等佳人出现。
刘亨有心喝酒吃菜,可他见赵祯、寇季二人动都没动,他也不好意思先动筷子,只能陪着他们二人干坐着。
三人在凉亭里坐了没多久。
曹佾等人就到了。
向嫣邀请的那些女子们,被向府丫鬟引领着到了另一处凉亭歇下。
曹佾则被向府丫鬟引领到了寇季三人所在的凉亭。
曹佾老远打量了一眼凉亭,瞧见了寇季、刘亨的时候,脸上闪过一道喜色,瞧见了赵祯以后,吓的脸色发白,拔腿就往外跑。
“回来!”
一声不轻不重的呼声在曹佾背后响起。
曹佾生生的停下脚,生硬的转过身,艰难的迈着步子走到了凉亭里。
“朕有那么可怕吗?”
赵祯狐疑的问道。
曹佾躬身道:“臣曹佾,见过官家……”
赵祯哼哼道:“回朕的话……”
曹佾生硬的道:“官家不可怕。”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补充了一句。
您在宫里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可怕,您偷偷跑出宫,那才可怕。
赵祯道:“不怕朕,那你见了朕跑什么?”
曹佾赶忙道:“臣适才想起,祖母吩咐臣抄写的一卷经文,还没有抄完。”
“哈哈哈……”
寇季被曹佾这个借口给逗笑了,放声大笑。
曹佾恶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
他很想抓住寇季咆哮一句。
早知道你挖了这个大一个坑在等我,我就不来了。
寇季对赵祯笑道:“你就别吓唬他了……我们三人中,就属他胆子最小。”
赵祯缓缓点头,对曹佾摆摆手道:“过来坐吧。今日在此,我们不分君臣,还是像以前在文德楼读书的时候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曹佾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挪着步子走到了刘亨身边,身躯僵硬的坐下。
等他坐定以后,刘亨皮笑肉不笑的道:“你来了,我也有个伴了。”
曹佾咬牙道:“我情愿不来……”
刘亨干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曹佾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道:“官家突然跑出宫来做什么?”
刘亨沉吟道:“四哥说官家跑出宫来,是为了避祸。”
曹佾皱眉道:“官家需要避什么祸?”
刘亨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曹佾思量了一下,沉吟道:“今日我爹去早朝的时候说,有文臣搬出了太祖制,想在朝堂上为难我们武勋,会不会跟此事有关?”
刘亨摇了摇头,“我问过四哥,四哥没有说。”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赵祯盯着凉亭外的鱼池看了许久,没看到想看到的人,回过身就看到了刘亨和曹佾在窃窃私语,忍不住开口发问。
刘亨、曹佾闻言,齐齐摇头道:“没什么……”
赵祯板起小脸,哼哼道:“你二人可知道欺君是何罪?”
刘亨、曹佾一脸为难。
寇季拽了拽赵祯的袖子,低声道:“别在他们两个面前找当皇帝的感觉了,快看对面,你要看的人过来了。”
赵祯闻言,顿时来了精神,顺着凉亭外的鱼池往了过去。
就看到了向嫣带着几个女子,手里握着团扇,缓缓的出现在了鱼池对面的廊桥上。
赵祯盯着对面的女子们,眼睛一眨不眨的道:“前面那个穿粉色罗裙……”
“啪!”
赵祯话还没说完,屁股就被人抽了一下。
他惊愕的回过身,就看到了寇季一张脸黑黑的瞪着他。
赵祯板着脸低声喝斥道:“你这是在犯杀头大罪。朕就是觉得那穿粉色罗裙的女子,有做国公夫人的潜质,想跟你们论一论,将来若是赐她为诰命夫人的话,用那些赞词妥当。”
寇季哼哼了两声,没有说话。
赵祯干笑了两声,回过头,继续盯着鱼池对面的女子们打量。
向嫣今日一身粉色罗裙,确实靓丽。
赵祯瞧着也觉得亮眼,他到没有什么爱慕之心,只是想品评一二,然后顺便问一问寇季三人,这颗白菜最后会被那只猪给拱了。
等他屁股上挨了一下,回过身撞见了寇季的黑脸以后,他就知道了,这颗白菜最后会被寇季这只猪给拱了。
眼见寇季有所误会,他不得不抛出国公夫人一类的话,平息寇季的怒火。
赵祯对向嫣没有窥视之心,寇季却不知道。
单凭寇季在诸多女子中,率先看到向嫣,率先提起向嫣,就足以让他警觉。
寇季目光深沉的盯着赵祯,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跟赵祯做兄弟。
陈琳不知道何时凑到了寇季身边,伸手探入了寇季腰间,低声道:“下此再敢对官家没规矩,咱家就剁了你的爪子。”
话音落地,陈琳狠狠的掐了寇季一把。
寇季疼的直瞪眼,却不敢大声叫喊。
陈琳在寇季腰间足足拧了一圈,才收回手,趴在寇季耳边道:“官家不喜欢比他大的女子……”
丢下了这句话,陈琳悄无声息的又离开了凉亭。
徒留下了寇季一个人捂着腰,在倒吸冷气。
陈琳大概是看出了寇季在赵祯提到向嫣的时候有所警觉,不想他们君臣因此产生隔阂,所以才不惜抛出赵祯的秘密,提醒寇季。
寇季初听陈琳这句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细细一想,大致上想通了陈琳这句话里的含义。
赵祯有三个娘,不缺少母爱,也不喜欢被人管束。
他不喜欢找一个比自己大的女人,整日里耳提面命的在他身旁管着他;也不喜欢找一个比自己大的女人,从其身上寻找缺失的母爱。
想通了这一点,寇季对赵祯就放下了警惕。
并且觉得赵祯比以前看着还顺眼。
“官家,你说的国公夫人的事情,可是真的?”
第0275章 会发光的姑娘
赵祯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语气幽幽的道:“朕就算要晋升她为国公夫人,那也得等你晋升国公以后啊?”
寇季一愣,没料到赵祯会说出如此深沉的话。
赵祯垂下头,声音低沉的道:“朕要回宫了……”
寇季疑惑道:“你不是……”
“朕已经看过了……”
“不跟她说说话?”
“朕不宜露面。”
“……”
寇季缓缓点头,不再言语。
赵祯有赵祯的难处,他虽然不知道见了张家女以后,太后刘娥,李太妃会有何反应,但御史言官们会有何反应,他却能猜到一二。
御史言官们肯定会揪住此事,狠狠的弹奏他,骂的他体无完肤。
还会顺便弹奏张家女,以及张家女的家人。
他被弹奏,他但是不在乎,可因此牵连到了张家,却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在寇季默不作声的时候,赵祯突然上前给了寇季一个狠狠的熊抱,然后痛快的离开了凉亭。
最终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兰花苑。
刘亨,曹佾二人盯着赵祯的身影消失在了兰花苑,一脸疑惑的看向寇季。
他们不明白,赵祯为何会突然离开。
寇季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这就是帝王该承担的苦楚……”
刘亨,曹佾一脸茫然。
寇季没有多解释,淡然道:“以后你们就会明白的。”
刘亨,曹佾对视了一眼,依旧一脸茫然。
“走吧!去见见人家,人家已经看到我们了。”
寇季随口说了一句,迈步往外走去。
刘亨,曹佾愣了愣,往鱼池对岸望去,就看到了向家二妹妹正在不断的冲他们做鬼脸。
其他的女子们捂着嘴在偷笑。
刘亨二人赶忙跟上了寇季的脚步,到了鱼池另一边。
“寇家哥哥有礼……”
“曹家哥哥有礼……”
“刘家哥哥有礼……”
女子们见了寇季三人,并没有表现出羞涩,而是落落大方的对他三人施礼。
寇季拱了拱手,“诸位妹妹有礼……”
刘亨,曹佾,相继见礼。
互相见礼过后。
向嫣作为东主,又互相为他们介绍了一番对方。
其目的也是为了照顾寇季。
她知道寇季很少参加饮宴,也很少参加诗会,怕寇季不认识她们当中的某人。
向嫣在介绍到张家女张玉柔的时候,寇季还特地打量了一番。
张玉柔年龄不大,但确是一个难得的美人胚子,身段、五官,远比其他的女子要精致几分。
但比起向嫣,要逊色不少。
可能是因为没有长开的缘故,等她长大了,长开了,应该能跟向嫣一较高下。
难怪赵祯会对她心心念念。
除了张家女张玉柔,还有一个女子也让寇季忍不住打量了一二。
那就是曹家女曹韵。
模样比起张家女逊色了几分,但胜在活波机灵。
跟诸女在一起的时候,反倒比张家女更引人注目。
寇季之所以注意到她,那是因为她抱着曹佾的胳膊,喊了一声兄长。
在古代这个礼教森严的时代,敢这么做的,只有亲兄妹。
她既然是曹佾的亲妹妹,那么她就是已经被钦定为赵祯妃嫔的曹家五房长女。
也就是史书上被称作贤后的曹皇后无疑。
寇季陪着诸女聊了一会儿闲话,陪着她们在兰花苑内品评了一下兰花,然后就不再开口。
像是一根木头一样跟在诸女身后晃荡。
但是刘亨,曹佾二人,似乎习惯了这种场合,跟诸女们聊的很畅快,还一块跑到一片空地上去投壶玩。
寇季觉得自己可能不太适合这种场合,所以找了个借口,溜进了兰花苑里的幽径里,缓缓漫步,打发时间。
走了没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寇季身后响起。
寇季寻声望去,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你怎么来了?”
向嫣提着裙角,走到了寇季身旁,陪着寇季走在曲径上,轻声笑道:“我怎么不能来?”
寇季低声笑道:“今日游园会,你做东,你这个东主走了,客人们会觉得怠慢。”
向嫣理了理发丝,轻声笑道:“原本也没想着请她们……”
“二妹妹呢?”
“二妹妹跟曹家妹妹在蹴鞠……”
“……”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走到了曲径深处。
二人同时开口。
“等一下……”
“怎么了?”
向嫣低声笑问。
寇季盯着她笑道:“你先说……”
“你头上沾上了一片树叶……”
“你也是……”
二人相视一笑,互相伸手,帮对方拿走了头顶的树叶。
继续迈步往前走去。
走到了曲径尽头,有一道月亮门。
向嫣指着月亮门道:“小时候我受了委屈,就会跑到这里来。
这后面有一个小院子。
院子里有一块佛缘石。
那是祖母从白马寺请来的。
平日里不让人碰。”
“去看看……”
“嗯……”
二人穿过了月亮门,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了那一块佛缘石。
那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像是一颗天然形成的佛头。
在巨石正面,阴刻着一个佛字。
向嫣见到了佛缘石,小跑了过去,攀上了佛缘石,坐在了佛缘石上,对寇季招了招手。
寇季跟着攀上了佛缘石。
向嫣低声笑道:“小时候祖母不让人碰这块佛缘石,可我就喜欢坐在这佛缘石上。”
寇季沉吟了一下,品评道:“可能是因为叛逆吧。”
“叛逆?”
“你坐过来一点,我跟你说。”
“……”
向嫣轻笑了一声,却没坐过去。
寇季见自己的奸计没得逞,就只能伸了个懒腰,伴着阳光,躺在了佛缘石上。
向嫣垂下头,盯着寇季问道:“你似乎不太习惯太热闹的场面?”
“也不是……”
“嗯?”
“太热闹的场面,影响我看会发光的姑娘?”
向嫣一脸疑惑,寇季的话牛头不对马嘴的,让她一时间听不懂其中的意思。
她疑惑的道:“还有姑娘会发光?”
寇季盯着她,淡淡的笑道:“那当然……”
向嫣顺着寇季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了一二,眨巴了一下眼。
她学着寇季的样子,躺到了佛缘石的另一侧,伸出了手臂。
当她看到手臂在阳光下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的时候,瞪着寇季,嗔怒的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油嘴滑舌?”
“我可没有……”
寇季晒着太阳,懒洋洋的道:“我这人比较诚实,看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才不信你……”
“……”
两个人就这么躺在佛缘石上聊着。
聊了许久。
直到月亮门外响起了向家二妹妹的呼喊声的时候。
向嫣才从佛缘石上起身,“该回去了……”
寇季却没急着起身,而是疑问道:“你跟你家二妹妹是一母所生吗?”
向嫣一愣,疑惑道:“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好奇……”
“不是,怎么了?”
“那她为何一直跟着你。”
“以前她也不怎么跟着我,但是小妹跟着我的时间比较多。
从我把你写给我的那些故事给她看了以后,她就整日里缠着我。
说是跟着我,其实是想从我这里骗走你写给我的故事。”
寇季闻言,点了点头。
向嫣笑道:“说起来,你写的玄法师西行的故事,还没写完呢。
那丫头找我要了好几次,我都没东西给她。
她还说见到了你,要好好收拾你呢。
今日见了你,却没动静。”
寇季猛然坐起身,长叹一声,“她已经报复了……”
向嫣疑惑的道:“我怎么没见到?她怎么报复的你?”
寇季盯着向嫣,幽幽的道:“今日出门的时候,她跟我说,要盯着我们,免得我偷偷吃你胭脂……”
向嫣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后两腮缓缓发红。
她捂着脸,慌忙跳下了佛缘石,嘀咕了一句,“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出说。”
寇季盯着向嫣跑去的背影问道:“明日还来不来游园?”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
向嫣自从跑开以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寇季又在佛缘石上躺了一会儿,才跳下了佛缘石,出了月亮门。
到了兰花苑中间的凉亭的时候,就看到了刘亨,曹佾二人抱着酒壶在痛饮。
向嫣诸女皆不见了踪影。
寇季凑上前,对他二人道:“回府了……”
“回府做什么?府上乱糟糟的。”
曹佾闷了一口酒,淡淡的说。
刘亨赞同的点点头。
寇季狐疑道:“府上有麻烦?”
曹佾叹气道:“还不是因为裁撤厢军的事情?我叔叔伯伯们都吵成了一团。”
寇季沉吟道:“你曹家也不缺钱财,就舍不下那点兵血?”
曹佾张了张嘴,长叹一口气,道:“我曹家家大业大,有些事情不是谁一个人就能决定的。
况且厢军裁撤的问题,牵连甚广,纵然我曹家答应了,其他几家不答应,那也无济于事。
我那些姑姑姐姐们肯定会跑回府里闹……”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他看向刘亨,问道:“他不愿意回府,是因为裁撤厢军的问题。你不愿意回府又是为了什么?”
刘亨闷了一口酒,淡淡的道:“最近很多朝臣都在弹劾我爹,说李昭亮在西北遇刺是我爹所为,想让我爹俯首认罪。
我姑母如今自囚在寝宫,我爹心里有些不踏实。
这两天在府上借酒消愁。
我看着心烦,不想回去。”
寇季闻言,道:“那跟我去寇府吧。”
刘亨,曹佾闻言,点头答应了一声,跟着寇季离开了兰花苑。
寇季带着他二人回到了寇府,找了个院子让他们二人歇下,又让厨房备了一些酒菜,陪他们喝了一会儿。
傍晚的时候。
寇准回府了,招见了寇季。
寇季赶到了寇准书房,寇准开门见山的道:“官家今日见了谁?”
寇季疑惑道:“祖父为何会有此一问?”
寇准没有回答寇季的话,而是继续问道:“是不是见了一个女子?”
寇季一愣。
寇准长叹一声,“果然……”
寇季沉声问道:“官家露出了破绽?”
寇准感慨道:“在面对太后和太妃的时候倒是英勇,任凭她们二人如何责骂,一句话也没说。
回到了资事堂,跟随老夫观政的时候,抱着一本《诗经》不撒手,老夫就看出了端倪。”
寇准盯着寇季叮嘱道:“老夫不会问你官家见了谁,也不想知道官家见了谁。
老夫只想提醒你,以后千万别让官家再见那个女子了。”
“为何?”
“为了官家好,也为了那个女子好。”
“……”
寇季质疑道:“难道官家就不能跟心怡的女子在一起?”
寇准愣了愣,道:“能……但他首先要学会藏好自己的心思,不然只会害人害己。”
“不提官家了!老夫跟你说说近几日的朝政。
过几日你就要去吏部报道了,朝政上的动向你也该了解清楚。”
寇季疑问,“近几日有大事发生?”
寇准揪起了胡须道:“还是裁撤厢军的问题,文武百官闹的不可开交。甚至愈演愈烈,一些官员甚至放下了手头上的公务,专门参与到了斗争中。
老夫每天被他们吵得头疼。
今日朝堂上,有御史搬出了太祖制,打算逼着官家帮文官说话。
若不是老夫提前把官家带出了宫,恐怕就被他们得逞了。
老夫算是看清楚了,厢军的问题,就是一个药发傀儡,点燃了就得炸,还会炸死人。
幸亏老夫听了你的话,没有提前表态,不然老夫如今八成也陷进去了。”
顿了顿,寇准又道:“老夫估计也拖不了太久了,再让他们闹下去,朝廷可就乱套了。”
寇季皱眉道:“文武官员还没争出一个结果?
就没有占上风的那一边?”
寇准摇头道:“老夫没有开口,向敏中,王曾等人也没有开口。目前文武相争算是五五开。”
寇季沉吟道:“决定权在咱们手里握着,咱们不用急,必须等他们争出一个结果才行。
最好是文官能赢。”
寇准没有在意寇季最后一句话,他叹气道:“现在已经等不下去了,再让他们争下去,朝堂可就乱了。”
寇季沉声道:“此事倒是容易解决……”
“怎么解决?”
第0276章 木雕青蛙
“丁谓已经伏诛,如今参知政事之位尚在空缺,祖父可以主持庭推,推举刑部尚书王曾担任参知政事。”
寇季弓着腰,笑眯眯的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丁谓伏诛,参知政事之位空缺,可并没有像是之前李迪罢相以后,引起争抢。
其中缘由,寇季大概也能猜到几分。
满朝文武虽然贪图参知政事之位,可在他们眼前,有李迪、王曾、吕夷简、王钦若四人拦着,他们心里都清楚,以他们的履历和对朝廷的功绩,很难比得过这四个人。
所以他们就绝了争抢参知政事之位的心思。
这才导致,丁谓被诛数日后,依然没有人提及推举参知政事人选的事情。
不是他们不愿意推荐,而是候选人已经很明朗了,不需要他们推举。
寇准如今独掌朝纲,王钦若是不可能有机会在寇准手里出头的,所以参知政事之位,跟他无缘。
吕夷简虽然有竞选参知政事的资格,但是他身兼巡视天下的指责,如今只巡视了不足八路,尚有一半还需要继续巡视。
他既然已经做了一半,就断然不会半途而废,必然会一贯而终。
所以此次参知政事的推举,他也不会参与。
那么参知政事人选,就落在了王曾、李迪二人身上。
李迪和王曾二人,皆跟寇准交好。
寇准又是朝廷的执掌者,所以在百官们眼里,无论是李迪、王曾谁担任参知政事人选,其实都跟他们没有太大关系。
所以在这件事上,百官们表现的并不热切。
寇季提议让寇准推举王曾为参知政事,其用意就是为了把百官们的注意力从文武相争上面引回来一部分,引到争夺官位上面来。
借此缓解寇准所要承担的压力。
一旦王曾担任了参知政事,他身上兼任的刑部尚书一职就要考虑卸下来。
刑部不比以往,如今的刑部可是六部中唯一一个权力健全的衙门,也是朝廷一个重要衙门,刑部尚书可以说是位高权重。
它一旦空缺出来,必然会引起百官哄抢。
所有有机会竞争一下刑部尚书的官员,都会拉帮结派的帮自己摇旗呐喊,又或者走各种门路,为自己谋官。
如此一来,朝堂上有一大部分官员的注意力会被这件事吸引,会暂时放下文武相争的事情。
寇准屈指敲打着寇公车的扶手,仔细推敲了一下寇季的话,旋即咧开嘴笑道:“倒是一步妙棋……老夫就照你说的办,虽说这法子不能彻底解决朝堂上的文武争斗,但却能缓解一段时日。”
说完话,寇准撑着寇公车的扶手站起身,背负双手,踱步走了两圈,感叹道:“如此一来,李迪会受委屈啊。”
寇季淡淡笑道:“李爷爷又不是什么蠢人,一定会明白祖父的良苦用心。”
寇准踱步到寇季面前,吧嗒着嘴道:“你小子把人心倒是揣测的通透……”
寇季果断摇头,“我可没有……”
寇准笑骂道:“没有个屁……赶紧滚蛋……后日记得去吏部报道,你顶着吏部侍郎的名头也快小半年了,再不去吏部报道,满朝文武该有怨言了。”
“知道了……”
寇季答应了一声,迟疑了一下,询问道:“我还有一事想请教祖父?”
“说说看……”
“您打算如何处置皇城司提举刘美?”
寇准上下打量了寇季一眼,不咸不淡的道:“替刘亨那小子问的?”
寇季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有一半是因为刘亨,有一半是因为好奇。”
寇准闻言,失笑道:“什么好奇,老夫看,你小子就是为了刘亨那小子。说起来你跟刘亨那小子交情也不错,作为至交好友,关心一下他爹的近况也在情理之中。
老夫也就不瞒你,刘美暂时无事。”
“怎么会没有事呢?”
寇季一脸疑惑。
刘美派遣皇城司的人刺杀李昭亮,这已经是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刘美怎么会没事?
寇准解释道:“刘美派人去刺杀李昭亮,纯粹是太后授意的,若论罪,太后才是恶首。如今太后虽然自囚在寝宫,但却没认下这桩罪过。
满朝文武虽然弹劾刘美,但却没有实证。
既然没有实证,如何法办刘美?”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心里忍不住为刘娥赞叹了一声,刘娥一招壮士断腕,不仅让自己脱离了危局,也帮着刘美脱离了危局,确实厉害。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寇季对寇准拱了拱手,离开了寇准的书房。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见刘亨、曹佾二人攀着酒壶在喝闷酒,他就拍着二人的肩头笑道:“你们两个不用烦恼了。我刚才问过我祖父,他说过一几日,朝堂上的文武之争就会缓解一下。
他还说,刘伯伯虽然遭到百官弹劾,但是百官没有实证,刘伯伯不会有事。”
刘亨、曹佾二人闻言,放下了酒壶,眼睛瞪的像是铜铃一样,疑问道:“真的?”
寇季点头笑道:“自然是真的,以我祖父如今的地位,还需要说谎话骗我不成?”
刘亨拽住了寇季的袖子,急切的道:“那你仔细给我说道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寇季淡然摇头道:“事关朝中机密,你二人品阶太低,不能告诉你们。”
刘亨、曹佾二人皆是一愣。
随后二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站起身。
刘亨询问曹佾,“你觉得该怎么办?”
曹佾嫌弃的道:“绝交吧……”
刘亨点了点头。
随后二人齐齐看着寇季,认真的道:“绝交吧……”
寇季愣了愣,淡然笑道:“既然要绝交,你们两个就得把衣角留下,不割袍的话,如何断义?”
二人一起翻了个白眼,瞪了寇季一眼。
“想得美……”
不等寇季开口,二人已经迈步往府外走去。
寇季盯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摇摇头,笑了。
解决了刘亨、曹佾二人的心事,寇季掉头去了府上匠人所在的院子。
在院子里待了一下午,捣鼓了一点小东西。
翌日。
他拿着自己捣鼓出的小东西,出了寇府。
直奔城外的兰花苑。
到了兰花苑门口的时候。
守在兰花苑门口的向府仆人们恭敬的向寇季施礼。
寇季随意点了点头。
他们也没有阻拦寇季,任由寇季进了兰花苑。
寇季在兰花苑里兜兜转转,于到了会佳人的地方。
只是到了地方以后,抬眼一瞧,就有点脸黑。
佳人身边多了两个磨人的小妖精。
其中一个小妖精看到了寇季,顿时双手叉腰,瞪着眼,喝斥道:“站住!不许你过来!这允许你进我们向家别院的?”
“妹妹,不得无礼。”
向家二妹妹开口训斥了一下向家小妹。
随后她对寇季淡淡一礼,道:“见过寇家哥哥……”
“二妹妹有礼……”
寇季和向嫣虽然没有互相说话,但遥遥一礼。
向嫣对寇季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神情。
寇季就猜测到,这两个磨人的小妖精是缠着向嫣过来的,并非向嫣要带她们过来的。
向家小妹见寇季这个坏人跟自家二姐姐和自家大姐姐互相施礼,唯独不搭理她,顿时显得更来气。
她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门外,冲着寇季凶巴巴的瞪着眼。
寇季淡然道:“马上离开,不过在离开之前,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二妹妹。”
向嫣三姐妹闻言皆是一愣。
向家二妹妹、向家小妹一脸茫然。
向嫣目光在二妹妹和小妹身上盘桓了一二,又看了看寇季,似乎想到了什么,略带嗔怒的瞪了寇季一眼。
寇季抬手伸进袖口,从里面取出了一只木雕青蛙,他粗暴的拧了几圈青蛙身侧的蝴蝶纽,把青蛙放在了地上。
然后就看到青蛙一蹦一蹦的跳向了向家二妹妹。
向家二妹妹和向家小妹在见到木雕青蛙动起来以后,目光就没从木雕青蛙的身上挪开过。
向嫣看到了木雕青蛙动起来的时候,眼中闪过一道惊愕。
但她却没像是二妹妹和小妹那样,沉迷在木雕青蛙中不可自拔。
寇季趁着向家二妹妹和向家小妹沉迷木雕青蛙的时候,对着向嫣无声的说了几个字。
向嫣看懂了寇季要表达什么意思,缓缓点了点头。
随后二人对视了一眼,会心一笑。
木雕青蛙一蹦一跳的跳到了向家二妹妹脚下,向家二妹妹瞪着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的伸出手,可当她要触碰到木雕青蛙的时候,又赶忙收回手。
然后她一脸惊愕的盯着寇季,难以置信的问道:“给……给我的吗?”
寇季认真的点点头。
向家二妹妹小心翼翼的捧起了木雕青蛙,如获至宝的捧在了胸前,声音略带颤抖的询问寇季,“它为什么不动了?”
寇季笑着给向家二妹妹说了一下玩法。
向家二妹妹尝试了一下,木雕青蛙又动起来了,她欢喜的大叫了一声。
向家小妹看着向家二妹妹手里的木雕青蛙,一脸羡慕。
可有心讨要过来玩一下,可她知道这是寇季那个坏人送给二姐姐的,她又舍不下脸讨要。
她期盼寇季能从袖子里再变出来一个会跑的青蛙,来讨好她。
可寇季站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
向家小妹瞪着寇季,狠狠的跺了跺脚。
她这下到没有开口让寇季赶紧离开,她想让寇季从袖子里再变出一个木雕青蛙给她玩。
寇季见此,只是淡然的笑了笑,然后拱了拱手,道:“告辞!”
在向家小妹失望的眼神中,寇季迈步离开了兰花苑。
向家小妹看着向家二妹妹拿着木雕青蛙玩的开心,有些吃味的对向嫣道:“姐姐,那个坏人是不是看上了二姐姐,所以才送二姐姐东西,却没送你东西?”
向嫣刮了一下向家小妹的鼻子,低声笑道:“这么有趣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会忘了我?”
“在哪呢?”
向家小妹四处张望了一下。
向嫣轻笑道:“他不让我告诉别人。”
向家小妹脸顿时垮了,扭头就往外跑去。
等她跑出了院子的时候,眼泪止不住的留了下来。
她明明很讨厌寇季,可寇季送东西的时候,给了她大姐姐,给了她二姐姐,就是没给她。
她心里就是委屈。
莫名其妙的委屈。
向嫣在向家小妹逃出去以后,摇头苦笑了一声。
她趁着二妹妹不注意,略微走上前,走到了寇季刚才站的树丛旁边,伸手从树丛里取出了几样东西。
一个躺在床榻上的睡美人,似乎是用铜制的,底下有个底座,底座上同样有个蝴蝶纽扣。
还有几个木雕青蛙。
她不用跟寇季多言,就知道寇季做出的这些东西该如何分配。
那个躺在床榻上的睡美人,明显是送给她的。
那些木雕青蛙,明显是送给她几个弟弟妹妹的。
其中明显有向家小妹一份,只是向家小妹凶神恶煞的对待寇季,寇季才没有拿出来给她。
不仅如此,还借用了类似二桃杀三士的法子,报复了向家小妹妹一次。
向嫣收起了几样东西,低声笑道:“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
收好了东西,向嫣对向家二妹妹招了招手,“回府了……”
向家二妹妹宝贝似的拿着木雕青蛙,道:“不是说今天继续游园吗?”
“这园子,我们看了不下百次了,没什么新鲜的了,回府。”
“……”
向嫣领着两个妹妹回府了。
寇季也回到了府里。
虽说今日没跟向嫣说上什么话,可他要送向嫣的东西,已经送去出去了。
他回到了府上,咸鱼了一日。
翌日。
他在沉睡中被寇忠叫醒,寇忠亲自带着人为他更衣,并提醒他道:“小少爷啊,今日是你第一次去吏部点卯,可别迟到了,恶了上官。”
寇季迷糊着道:“我上官不是王钦若那个糟老头子吗?我怕他作甚。”
“可依照您的品阶,您还要参加早朝啊。”
“早朝有什么好参加的……”
“老爷说,今日早朝要推举参知政事。”
“那可是大事,我的去看看。”
第0277章 王钦若栽倒了……
套上了朱红色的官服,戴上了官帽,寇季身上就多了一些威势,一种朝中重臣独有的威势。
寇忠瞧着一身朱红官服的寇季,赞叹道:“小少爷穿上这一身,真精神……老仆记得,当年老爷穿上这一身的时候,已经快三十了……”
寇季也满意的点头道:“是有了点官样子了,比那一身蛤蟆袍强多了。”
寇忠闻言,哭笑不得。
寇季嘴里嫌弃的那一身蛤蟆袍,别人想穿还穿不上呢。
寇季穿戴整齐以后,提上了朝笏,坐上了官轿往东华门走去。
他倒没陪着寇准一起上朝,寇准如今权势越重,待遇就越好。
每日到了上朝的时候,宫里都会有宦官,亲自赶到寇府,抬着他入宫。
下朝以后亦是如此。
据说宫里还腾出了一座偏殿让寇准居住,距离赵祯的寝宫并不远。
寇季到了东华门,刚下了轿子,一些官职低的官员就迎了上来,一个个攀着寇季说一些恭维的话。
他们此前还在朝堂上声讨寇季,如今对寇季在保州杀人的事情绝口不提,只是一个劲的在说好话。
寇季随口应付了几句,就找上了向敏中、王曾、李迪三人闲聊。
官员们见寇季走进了一个对他们而言高不可攀的圈子,也就不敢再出现在他身前。
四人聊了一会儿,话题被向敏中撤到了木雕青蛙上。
向老倌语气古怪的询问寇季,“小子,听说你给老夫的二孙女送了一个小东西?”
“嗯!一个木雕青蛙,做了点小机关,能动……”
“就没给老夫的大孙女送?”
向老倌语气越来越古怪了。
寇季眨巴了一下眼,认真道:“送了啊?”
向老倌咳嗽了一声,幽幽的道:“老夫为何没瞧见?”
“也许是她藏着没给你看。”
“咳咳……”
向老倌又咳嗽了一声,沉声道:“小子,老夫记得你给老夫大孙女写信的时候,写过一个皇子和青蛙的故事。”
寇季有些懵。
向老倌盯着他,认真的道:“老夫的二孙女,去年已经许了人家。你小子可别起坏心思……”
寇季更懵了,见王曾、李迪二人神色古怪的看着他,寇季就知道这两个老倌也想歪了。
他刚要开口解释,就听王曾幽幽的道:“小子,做人不能太贪心……”
李迪哼哼道:“姐妹通吃,小心崩了牙。”
说罢,李迪还打量了寇季一二,一脸嫌弃的道:“老夫原以为你小子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
寇季赶忙解释道:“我就送了个木雕青蛙而已,我什么也没做。”
向敏中哼哼道:“你还想做什么?”
李迪、王曾看向寇季,眼中也是这个意思。
寇季恼怒道:“我不止送了一个木雕青蛙,我做了好几个,一起送过去了。”
李迪不屑道:“欲盖弥彰……怎么不见你给老夫府上送木雕青蛙呢?”
王曾淡淡的道:“老夫也有孙子孙女。”
寇季见解释不清了,就咬牙道:“送,送,送,回头给你们每个人府邸里送一车。”
李迪、王曾二人满意的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向敏中伸出两根手指,淡淡的道:“两车?”
“敲诈呢?”
“老夫小妾多……”
等到三个老倌悠哉悠哉的过了金水桥以后,寇季才察觉到,他貌似被三个老倌联手给骗了。
必然是向家二妹妹得了木雕青蛙,拿出去炫耀了一圈。
王、李两府上的小辈见了,一个个攀着两个老倌讨要。
两个老倌又不好舍下脸跟寇季一个小辈讨要东西,所以才给他设了个套。
“这群老家伙就是闲的……”
寇季埋怨了一句,跟着他们一起过了金水桥,到了垂拱殿。
赵祯高居在龙椅上,寇准坐在他下首,陈琳小心的伺候在一旁。
百官入了垂拱殿,照例施礼过后,早朝开始。
有御史拽住了赵祯此前有一天没有上朝的事情胡咧咧了几句。
然后在寇准说了一句此事揭过,不必再提以后,闭上了嘴。
随后便是开始推举参知政事人选。
参知政事的人选,几乎没有多少波折,最终选出的就是李迪、王曾二人。
最终由寇准定夺,参知政事之位落在了王曾头上。
参知政事人选敲定以后,百官们又为了裁撤厢军的事情撤了一会儿皮。
然后在寇准不耐烦的斥责声中,百官们离开了垂拱殿,各自回各自的衙门处理政务。
寇季第一次赶到了吏部衙门去上差。
走到吏部衙门的时候,就看到守门的小吏在打瞌睡。
寇季没有例会他们,悄无声息的入了吏部衙门。
然后就看到了吏部大大小小的官员凑仔了一起,在饮茶作乐。
不时的还会有人起身,吟诗作赋一首。
一群人玩的畅快,纵然寇季到了他们也没有看到。
直到寇季到了他们身边以后,他们才察觉到了寇季到了。
他们都认识寇季,所以见到了寇季以后,赶忙起身道:“下官等人见过寇侍郎。”
寇季打量了他们一圈,询问道:“你们都是何人,何官何职?”
他们也没有隐瞒,一个个开始自报家门。
除了通禀姓名外,还会带上自己是那一榜进士,什么名次之类的。
一些在文坛上有些地位的,还会隐晦的透露一下自己的成名作之类的东西。
寇季等他们自我介绍完了以后,就点了点头,询问道:“你们不用做事的吗?”
他们听到这话一愣,却也没有慌张,一个个开口直言,说什么吏部无事可做。
寇季听到这话,真想给他们竖起一根大拇指,挨个称赞他们一番。
堂堂一国吏部,掌控着一国之内数十万官员的升迁调度,居然会无事可做?
了不起!
虽说吏部此前无权,无事可做。
可自从提刑司瓦解以后,吏部多多少少抢到了一些权力,怎么会无事可做呢?
寇季被这群咸鱼气的无话可说,也懒得再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王尚书在何处?”
“下了朝以后,应该去公房的院子里纳凉了吧?”
寇季闻言,掉头就去找王钦若。
寇季在刑部衙门找了一圈,终于在一座偏僻的公房处找到了王钦若。
王钦若抱着酒壶,躺在胡床上,盖着毯子,在酣睡。
一阵阵凉风从公房旁边的风口吹过来,十分舒爽。
寇季见此,皱了皱眉。
他不知道王钦若平日里就是这样子的,还是知道他今天要来,特地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他站在王钦若的胡床前,拱手道:“下官寇季,见过王尚书。”
寇季一连呼唤了三声,也不见王钦若有动静。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微微蹲下身,找到了胡床上的一个铆钉,用发簪捅了捅,悄悄抽了出来,塞进了袖口。
然后他悄无声息的退出了公房处,走到了那群吏部官员们聚集的地方。
躲在墙角喊了一声,“王尚书栽倒了……”
一群吏部官员们闻言,一个个大呼小叫,争先恐后的扑向了王钦若所在的公房外。
他们一群人涌了过去,又喊又叫的,自然惊醒了熟睡中的王钦若。
王钦若一睁开眼,就看到了一群吏部官员挤在他胡床前。
“你们凑到老夫床前做什么?不用做事吗?”
“尚书,咱们不用做事的,您忘了?”
“哦!老夫倒是忘了,咱们吏部没多少权力……你们为何都凑到老夫床前?”
“回尚书,有人说您从胡床上滚下来了。”
王钦若听到这话,破口骂道:“胡说八道,老夫这不是好好的吗?”
“都给老夫滚!顺便下去给老夫查清楚,是哪个天杀的在咒老夫?老夫要生吞了他!”
一众吏部官员见王钦若确实无碍,一个个在王钦若喝斥吓,逃离了此地。
王钦若坐在胡床上,阴恻恻的道:“别让老夫抓住你,不然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王钦若缓缓坐起身。
“嘎巴……”
一声轻响传入他的耳中。
他坐直了身子聆听了一下,并没有听到再有声音传来。
他继续起身,一只脚刚准备迈下胡床。
“轰隆……”
胡床塌了。
王钦若跟着胡床一起塌到了地上,顺地滚了两圈,撞在了墙角才停下。
他眼冒金星,双眼发黑,瘫倒在了地上,趴也趴不起来。
“救命……救老夫……”
王钦若在地上一个劲的呼救,愣是没人理他。
直到许久一个,一个小吏进来找他汇报事情的时候,才看到他灰头土脸的趴在地上直哆嗦。
“王尚书栽倒了!”
小吏大声的呼喊着。
吏部官员们听到这话,有些将信将疑。
有官员差遣了小吏到了公房一瞧,才知道这次是真的。
于是乎,吏部官员们再次涌到了王钦若所在的公房。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王钦若已经晕倒了。
他们赶忙让人护着王钦若,然后派人去请御医。
御医赶到以后,为王钦若诊治了一番后,开了一个药方给王钦若。
并告诉那些紧张的站在一旁的吏部官员们道:“王尚书并无大碍,只是年纪大了,突然栽了一跤身体有些吃不消,卧床休息一段日子以后就没事了。”
王钦若在这时幽幽转醒,听到御医这话,他急声喊道:“老夫不是突然栽倒的,是有人要暗害老夫!”
御医闻言,陪着笑脸说了两句好话,转身出了公房以后,立马拉下脸。
心里暗自骂娘。
当大官的都心脏!寻常的跌倒而已,非要跟暗害扯上关系!
人家真要暗害你,也不会选在吏部衙门。
在吏部衙门这种地方,暗害朝廷命官,那可是大罪。
不仅御医这么认为,就连吏部官员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顺着王钦若的心思说话,把王钦若哄高兴了,立马派人去王府上,找了王钦若的子孙,抬着王钦若回府养病。
至于王钦若交代下来的要查背后暗害他的人的事情,根本没人在意。
他们看来,王钦若栽倒,纯粹是因为他自己人老了,腿脚不灵便了,跟其他人无关。
毕竟,在王钦若栽倒的这一段时间里,只有他自己在公房里,没有其他人。
别人难道还能隔空暗害他不成?
没有人把此事跟寇季联系起来。
因为吏部官员们是看着寇季离开的,在寇季离开以后,他们赶到王钦若的公房里,看到了王钦若还好好的。
所以他们自然而然的认为,此事跟寇季无关。
王钦若栽倒的事情,寇季不知。
坑他挖了,王钦若能不能栽倒在他挖了坑里,他并没有十足把握。
今日他在吏部衙门里转了一圈,对吏部衙门失望透顶,对吏部官员们不作为也失望透顶。
到了公房,见到了比咸鱼还咸鱼的王钦若以后,自然有些火大。
他呼唤了几声,王钦若又不搭理他,这才让他起了坏心思。
出了吏部衙门,寇季一路赶回寇府。
去了工匠所在的院子,叮嘱他们把自己昨日坐的木雕青蛙,变着花样的做一些,给向、王、李三府送去。
然后他换了一身便装,去了城外兰花苑会向嫣。
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府。
一回府,就被寇准叫了过去。
寇准让厨房做了一桌子饭,让寇季坐下陪着他吃了一些。
酒足饭饱以后,才开口问道:“今日去吏部点卯,感触如何?”
寇季沉吟了一下,看向寇准,问道:“说实话吗?”
“嗯!”
“烂!烂透了!一群执掌天下数十万官员升迁调度的人,像是一群闲人。
吃喝玩乐、吟诗作赋、酗酒酣睡的,应有尽有,就是没一个干正事的。
他们尚且如此,那那些掌控在他们手里的官员能好?
每年各地送到朝廷的有关各地官员们的政绩,风评,他们都不审核一下。
别人还不把这当成一个巨大的漏洞钻?
我要是外任,我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捞足了钱财,送给上官,让他帮我多向朝廷说几句好话,我一样能升官。”
寇准听到寇季这话,缓缓的点头道:“所以你心声恼怒,暗害了一把王钦若?”
第0278章 寇准想改制?
“暗害王钦若?”
寇季一脸茫然,“王钦若被人暗害了?死了没?”
寇准嘴角抽搐了一下,没好气道:“王钦若真要是被人暗害致死,只怕朝野上下早就轰动了。”
寇季一脸失望的道:“既然没死,那算什么暗害……”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王钦若从胡床上滚了下来,晕死了过去,多亏御医及时诊治,才捡回了一条命。如今已经被送回了府上调养,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恢复不了。
此事已经引起了满朝文武的热议。
有人说王钦若是被人暗害。
有人说王钦若是自己腿脚不灵便,才遭了罪。
还有说的玄乎的,说吏部衙门里有冤魂索命,掀翻了王钦若的胡床。
但老夫觉得,此事肯定跟你有关……”
寇季埋怨道:“祖父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寇准听到这话,有些狐疑。
往日里寇季做了什么,不论对错,他只要开口询问,寇季几乎都会和盘托出,如今寇季矢口否认了此事,难道真不是他做的?
“真不是你做的?”
“我闲着没事,找他麻烦做什么?他年龄比祖父您还大,看他的身体状况,也没几年活头了。我今年多大?十八岁!
我需要去找他麻烦?
我只需要坐等他死就行。
刘娥当初用这一招对付的祖父您,如今看她的架势,也想延续这一招。
我认真的考虑了一下,发现只要不是横死的话,这一招真的是无敌的。”
寇准无力的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最终只能浓浓的叹息了一声。
寇季借机道:“祖父,以您如今的地位,您也不需要事事都操心了。如今内廷的两位参知政事,皆跟咱们有渊源,有他二人帮忙,您大可以把手上的许多事情放下去让他们去做。
您只需要做最终的裁定即可。”
寇准叹息了一声,道:“老夫想放下,何其难。以前没站在权力的顶端,看到的很多问题都过于片面。如今站到了权力的顶端,才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大宋所有的弊病。
老夫以前看到的大宋,像是一个身患了疾病的病人。
老夫觉得,只要老夫这个良医出手,必然药到病除。
可如今站在了大宋权力顶端以后,老夫看到的是一个满身毒疮,毒入骨髓的垂死之人。”
寇季愣了愣,皱眉道:“没这么严重吧?”
寇准哀声道:“或许比这还严重。你以为大宋的弊病不重,是因为在你眼里,大宋江山没有倾倒的危险,就不算严重。
可在老夫眼里,大宋却已经病入膏肓。
大宋之所以没有病倒,是因为朝廷每年耗费着巨额的钱财在支撑。
朝廷花钱养军卒,消磨其血勇,让他们始终都有一口饭吃,不至于造反。
朝廷花钱养着大批的官员,把有才的,无才的全都笼络到朝廷,给他们一口饭吃,让他们不断的去安抚那些穷困潦倒的百姓。
朝廷花钱养着天下的士人,让他们成为朝廷的唇舌,四处宣扬朝廷的好,让百姓们生不出反心。
甚至,各地官府还花钱养着那些贼寇,让他们不四处为祸。”
寇季听到这话,心思有些沉重。
寇准叹气道:“有时候老夫觉得大宋很有钱,有时候老夫又觉得大宋很悲哀。大宋有钱到可以供养一座江山,可大宋的百姓却吃不饱穿不暖。
辽人觉得我大宋富庶。
也没错,我大宋大行商贸,确实富庶。
可富庶的是商人、是士人、是官员,唯独没有百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寇季幽幽的说出了这句话。
寇准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寇季,他没想到,寇季居然能说出这么一句饱含道理的话。
似是见惯了天下兴亡,风云震荡的大贤。
当然了,寇准只是神情恍惚了一下,随后他询问寇季,“刚才那句话,你是听那位贤才说的?”
寇季淡然一笑,道:“以前在相间的时候,听一位老农说的,具体是何人,我也没在意。因为我以前并不懂这句话的深意。”
寇准遗憾道:“可惜了一位贤才,流落在野。”
寇季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缓缓拧起了眉头,他从寇准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点别样的味道。
他试探的问道:“祖父可是想改制?”
寇准眉头一挑,沉声道:“老夫正有此意。如今老夫大权在握,面对满身毒疮的大宋,不得不做些什么。”
寇准的回答,证实寇季的猜测,寇季深吸了一口气,提醒道:“祖父,历来推行改制之人,若非帝王,下场都不会太好。
别人为官,纵然得罪人,也只是得罪一两个人而已。
可推行改制,那是在得罪一批人,甚至有可能是全天下人。
祖父您如今纵然执掌天下权柄,也没办法跟全天下人做对。”
寇准沉声喝道:“老夫改制,也是为了全天下人好。”
寇季苦笑道:“可全天下又有几个人知道?百姓们大字不认识一个,朝廷推行任何政令,他们都是从各地的官吏嘴里道听途说而已。
各地的官吏要是曲解祖父您推行的政令中的意思,然后借此引起民愤、民变。
祖父您纵然是百死,也难赎其过。”
寇准发狠道:“那老夫就召集全天下的读书人,挨个去找百姓分说,告诉百姓老夫要做什么。”
寇季摇头道:“大道理,百姓们不懂。纵然祖父您派人去给百姓们分说清楚,他们转头就会忘了。只要不是跟百姓利益息息相关的事情,又或者不能让百姓们直接得到好处,百姓们没几个人会在乎。”
寇准外任多年,寇季说的这些道理,他心里也清楚。
可他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看着大宋继续烂下去。
“嘭!”
寇准捶打着桌子,怒吼道:“难道老夫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宋在不久的以后亡国灭种吗?”
寇季认真道:“祖父要改制,是一件好事。但且不可急功近利,需要徐徐图之。”
“怎么徐徐图之?”
寇准盯着寇季询问。
寇季帮寇准分析道:“改制的问题,说到底还是利益分配的问题。许多人阻拦改制,还不是改制影响到了他们的利益。
这些人享着国朝制度的便利,早就变得非富即贵,不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乡野间,都拥有着巨大的号召力。
他们若连合起来抵御改制,那就是一股庞大的足以翻天的力量。
也正是因为有这股力量的存在,所以历朝历代的改制,非帝王推行,最终都会夭折。
祖父改制,若是选择效法前人的做法,很有可能会跟前人栽倒在一个坑里。
所以祖父改制,就得换个法子。”
寇准皱眉道:“前人走过的路,尚有迹可循。你让老夫凭空开一条路出来,老夫又怎么知道这路合不合适?”
寇季低声笑道:“祖父且听我细细道来。”
寇准闻言,瞥着寇季,不悦道:“你又想坑人?”
寇季愣了愣。
寇准提醒道:“你坑人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很奸诈,像极了丁谓。”
寇季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干巴巴的道:“那您到底是听还是不听?”
“听!”
寇准余音长长的说了一个字。
寇季满意的点头道:“朝廷的利益,就像是一块大饼。士农工商,皆在这大饼上分配利益。有人拿的多,有人拿的少。
由于已经形成了固有的分配方式,所以拿的少的人不会有怨言,拿的多的人也觉得理所当然。
祖父改制,就相当于把这个大饼重新换了个分配方式。
但是不管怎么分配,只要不是沿着原有的分配方式去分配,总会有人觉得吃亏。
人家要是觉得吃亏了,不愿意了,自然会闹事。
祖父要想避免这些人闹事,只有两个办法。
一个办法就是把饼做大。
让所有人看到,即使祖父从他们手里夺走了一块饼,也会分配给他们更大的一块饼。”
寇准听到这话,有了些性质,他凑近了寇季,追问道:“如何把饼做大?”
只是这话他问出口以后,不等寇季开口回答,他自己先摇头否决了。
寇准声音沉闷的道:“纵然老夫想办法把饼做大,那些人也只会占着手里的饼,然后从老夫手里夺走更多的饼。
人的贪心是无穷的,不能放一道口子让他们发现。
只要让他们发现了有利可图,他们一定会把这道口子撕开,变得更大。
你不在内廷,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所以你根本不了解,人的贪心到底有多可怕。”
寇季点头笑道:“所以我还有另外一个法子。”
寇准将信将疑的问道:“什么法子?”
寇季咧嘴一笑。
寇准老脸一黑,嘟囔道:“又是这个笑容……”
寇季立马板起脸,道:“那就是让吃饼的人自己去斗。祖父您刚才也说了,人的贪心是可怕的。那么必然有很多人不满足于现在手里所掌握的饼,还想要更多。他们想要更多的饼,就只能去别人手里抢。”
寇准皱眉道:“如此一来,最后苦的还是百姓。”
寇季笑道:“所以需要祖父您出手,护住百姓们手里的饼,让其余的人去争其余的饼。”
寇准摇头道:“可是即便如此,到头来饼还是在这些人手里握着。斗来斗去,饼还是被他们给吃了,于百姓有何益?”
寇季摇头道:“那祖父您可就错了。他们斗来斗去,侵占了别人的份额,可他们对别人的份额没有分配权。最终这分配权,还在祖父您手里。
祖父只需要在已经无主的饼上,割下一部分,分配给百姓,然后把剩下的给他们就足够了。”
寇准迟疑道:“他们会甘心?”
“他们有什么不甘心的?他们本来就有饼吃,如今多出来的饼,是他们抢到的,您分走一点,他们不会说什么。
毕竟您才是分饼的人。”
顿了顿,寇季淡然笑道:“最重要的是,不论他们争斗到什么地步上,都不会对祖父您产生敌意。非但不能对您产生敌意,还得处处巴结着您,生怕您不给他们抢饼的机会。也怕您在他们抢到饼以后,不分给他们最大的一块。”
寇准愣愣的道:“还可以如此?”
寇季咧嘴笑道:“不仅如此……祖父您还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扶持一下那些快被人抢光了饼的人。他们必定对您感恩戴德。”
寇准若有所思,沉思了许久以后,对寇季招了招手。
寇季凑上前,寇准仔细端详着寇季的脑袋,感叹道:“老夫真想把你的脑袋掰开看看,看看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
寇季赶忙后退了几步,摇头道:“寻常脑袋,寻常脑袋,不值钱。”
寇准哼哼了一声,有些羡慕,有些伤感的道:“有些人总是有狗屎运,明明是一块蠢材,却能得到上苍的垂青。”
寇季狐疑的盯着寇准。
寇准冷哼道:“老夫是突然想起了丁谓,明明有过目不忘之能,才学渊博,却不干正事。”
寇季依旧一脸狐疑。
寇准被他看得有些脸红,**的转移话题道:“那你说说,如今朝堂上文武争饼,老夫应该偏向谁?”
寇季思量道:“自然是文官!”
寇准皱眉道:“文官已经把武勋压的喘不过气了……”
寇季摇头笑道:“那只是表面现象。以往我朝文官一直压着武勋,武勋在朝堂上像是没有一点存在感一样。可如今提到了要裁撤厢军,武勋们立马爆发出了可以跟文官相互抗衡的力量。
由此可见,这些武勋在汴京城里多年,也没有闲着,暗地里必然积攒了不少力量。
祖父现在要做的就是,连合文臣,逼迫武勋,把他们所有的力量都逼迫出来。
然后再让他们伤筋动骨。”
“可是武勋一下被打残了,谁又能制衡文官?”
“自然还是武勋!”
“这又是何意?”
寇季淡然笑道:“不一下子把武勋打残,打疼,武勋怎么可能会下狠手对付文官呢?只要祖父到时候站在武勋这一边,照样能把文官压的死死的。”
第0279章 西平路、东平路(祝‘风中游荡的蜀黍’生日快乐!)
“武勋被打残了,想要再跟文官分庭抗争,自然少不了祖父的支持。这样一来,祖父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祖父想要借武勋,把文官压制到什么地步上,如何压制,全凭祖父一心。”
寇季细细的分析,寇准听的心惊肉跳。
寇季这哪是借文治武,借武治文,分明是把满朝文武玩弄于股掌之间。
一旦事情败露,他们祖孙二人可就要成为众矢之的。
寇准有些迟疑的垂首沉吟。
寇季似是看出了寇准的担忧,低声笑道:“祖父,你我二人如今已经沦为到了众矢之的了,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寇准一愣,放声大笑,“对对对,你说的对,老夫和你已经沦为到了众矢之的,没什么好担忧的。”
“老夫明日上朝以后,就试一试你说的办法。”
说完这话,寇准沉吟了一下,看向寇季又道:“你既然看不惯吏部做事的方法,你也可以借王钦若养病在家的时候,好好整治一番。”
寇季笑着点头道:“这个自然。”
时间一晃,就到了第二日。
寇准穿戴整齐以后,前往了皇宫。
他今日并没有坐着寇公车进宫,也没有让宫里派遣来的宦官们抬着他。
反而提着朝笏,像是一个义士一样,孤身进了皇宫。
上朝以后。
面对继续争吵的满朝文武,寇准一如往常,端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等到满朝文武中有人提出让参知政事王曾卸任刑部尚书一职,并且重新推举刑部尚书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说了两句。
满朝文武推举出的刑部尚书人选,并不合寇准的心意。
满朝文武推举出了三个竞争刑部尚书的人选,皆有缺陷。
寇准分别指出了他们的缺陷,让满朝文武另择人选。
一些人听到这话,黯然伤神。
一些人听到这话,却暗自欣喜。
寇准否决了这三个人选,对有些人而言,是失去了晋升的机会;对有些人而言,则是少了三个有力的竞争对手。
刑部尚书人选问题押后再议以后。
文武官员们又开始了一轮新的骂战。
双方各举利弊,陈述着厢军裁撤或保留的利弊。
他们原以为,寇准会跟之前一样,在这个问题上一言不发。
却没料到,今日寇准居然开口了。
寇准坐在椅子上,抱着朝笏,淡淡的道:“厢军是否裁撤,诸位可以漫漫议论,朝廷养了厢军数十年,就不介意再多养厢军几年。
今岁的秋税已经开始征收,商税也已经开始统合。
虽说钱粮还没有入库,但从户部、三司呈报上来的账目看,我大宋今岁依旧收支平衡。
这可是一件好事。”
赵祯登基的第一年,朝廷裁撤了提刑司,就已经做到了收多过支,如今过了近两载,寇准居然说大宋今岁收支平衡,而且还说这是一件好事,很多人听到这话,可能不理解。
但是满朝文武却能理解。
他们能理解寇准为何会说这是一件好事。
寇准这是把大宋对阵西夏、对阵辽国的战争支出也核算了进去。
去岁户部、三司汇总账目的时候,朝廷在战争支出上,亏空了整整五百万贯。
对此一些主和派的官员还颇有微词,。
今岁朝廷的盈余,补足了去岁的亏空。
说明了朝廷今岁的盈余,有整整五百万贯,远比赵恒在位期间任何一年都高。
同时也说明了,朝廷征战了一年半载,花出去的钱,都赚回来了。
对朝臣们而言,这是什么?
这是政绩,这是可以吹嘘的资本。
他们可以大言不惭的告诉百姓。
你们看,先帝理政期间,不听我们的,导致国库年年空虚。
官家登基以后,事事听我们的话,国库不仅没有空虚,打了一年半的仗,所花费的钱财,全部都赚回来了。
这就是我们的能力。
满朝文武齐齐躬身施礼。
“此乃太师理政有方,官家能得太师如此贤臣,为官家贺……”
“……”
一瞬间,拍马屁的词语,此起彼伏的在垂拱殿上响起。
弄得赵祯都有些不适应。
以为满朝文武吃错药了。
自从他登基以来,满朝文武就从没有齐声称赞过谁。
即便是高处恭、种世衡、折惟忠三人在西夏建功立业,依然有人跳出来说酸话。
不是说国恒大,好战必亡;就是说再不和谈,大好的局面都没了。
总之,赵祯登基快两载,就没见过满朝文武齐声恭贺过自己。
赵祯摆着小手,故作深沉的道:“诸位爱卿不必多礼,我大宋能有今日,全是诸位爱卿的功劳。”
满朝文武听到这话,会心一笑。
有了赵祯这句话,他们就能放心大胆的出去吹嘘了。
他们再次齐齐躬身道:“臣等不敢居功,愿为大宋江山社稷,鞠躬尽瘁。”
赵祯再次摆了摆手,满朝文武才齐齐起身。
“咳……”
寇准轻声咳嗽了一声,在满朝文武嘴角翘起的时候,泼凉水道:“诸位以为,朝廷今岁之所以能收支平衡,是税负有所增添吗?
不是!”
寇准盯着满朝文武,掷地有声的道:“是因为老夫将数十万灾民,迁移到了朝廷新添的疆土上,朝廷不需要花钱供养数十万的灾民,才会有此盈余。
是因为,有近二十万的将士,折损在了西夏、辽国的战事当中,朝廷少供养了二十万将士,才会由此盈余。
归根结底,这些钱财不是朝廷赚来的,而是朝廷从一群贫困潦倒的百姓们口中,从一群已经死了的将士们口中抠出来的。
我大宋对阵西夏,胜了。
才会有此盈余,若是败了呢?”
满朝文武听到寇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
李迪沉吟道:“太师此言何意?”
寇准冷哼一声道:“老夫的意思很简单,我大宋耗费了二十万将士夺回来的疆土,必须守住。不仅要守住,还要让这些疆土上有所产出。
为了让韦、灵、夏、银等州的百姓能够安心耕种,为了能让朝廷减轻负担。
老夫决议,取消在韦、灵、夏等州新设厢军、新设禁军的提议。
新设的兵马,如何能够抵御得住野心勃勃的西夏人?
老夫决议,迁怀德、镇戎、定边、保安、绥德、永兴六军,北上,镇守长城一线边陲。
永兴、怀德六军,常年和西夏人作战,作战经验足,又有长城做屏障,可保北境万无一失。
零波山至盐州一线,设为一路,定名为西平路,由种世衡担任安抚经略,辖下除本部兵马外,兼统怀德、镇戎、定边三军。
盐州至银州一线,设为一路,定名为东平路,由折惟忠担任安抚经略,辖下除本部兵马外,兼统保安、绥德、永兴三军。”
寇准一席话,听的满朝文武一脸愕然。
不等满朝文武做出反应,李迪先大叫了一声,“不可!”
寇准皱眉道:“有何不可?”
李迪认真的道:“近三十多万大军布防在长城一线,数量过于庞大。长城上根本容不下这么多兵马通行。况且,折、种二人手里各领十多万兵马,也不妥当。
若是他们有异心,三十多万兵马,足以让他们做他们想做的一切。”
满朝文武闻言,齐齐点头。
文官们点头,是觉得李迪说的有理。
武勋们点头,是觉得他们手里掌控的兵额,不能落在折、种二人手里。
折家虽然也算是武勋,可折家久居府州,并没有迁居到汴京城,所以他们觉得,自己手里掌控的兵额落到了折家手里,只怕就是肉包子打狗。
平白的便宜了折家。
至于种家,如今还不算是武勋。
种世衡出身书香门第,如今虽然在西夏边陲建功立业,身居安抚经略的职位,可种家第二代,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出彩的人物,所以算不上武勋。
既然还不是武勋,那跟武勋就不可能一条心。
武勋手里掌控的兵额,落在了种世衡手里,还由得了他们?
寇准听到这话,假装思量,其实他心里早有定计,他也知道自己说出刚才那一席话以后,必然有人反对。
如今李迪出声反对,刚好顺了他的心思。
寇准假装思量了许久以后,沉吟道:“即使如此,那就着种世衡、折惟忠二人,在六军中择优取留,一些年迈的,或者年龄太小的,开革他们的军籍,让他们在长城沿线,化兵为民。
剩下的青壮皆留在军中效力。二人手里的兵马合计不得超过十五万。”
高处恭听到这话,跳出来问道:“太师这是要裁军?”
寇准黑着脸道:“什么裁军?这叫化兵为民。战时为兵,闲时为民。此举不仅能为朝廷节省一大笔的开支,同样还能有效的帮边陲积攒兵力。
此次我大宋跟西夏作战,那些迁移过去的百姓出了多少力,高处恭你应该最清楚。
若不是他们出手帮忙,你们未必能够在西夏人手里,夺回这么大一片疆土。
老夫这么做,是在有效的保存了兵马战斗力的情况下,约束了折、种二人手里的权力。”
高处恭一时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此次他在西夏征战,三次陷入危局,其中有两次就是靠着李迪收编的那一支偏师渡过的难关。
他没办法张口抹杀那些人的功绩。
可寇准这么做,分明是在裁军。
这明显不符合武勋的利益。
文官们听到了寇准的话,浑身一震。
聪明的他们,立刻察觉出,这是寇准在变相的支持他们裁军。
于是乎,文官们一个个站出来,表示赞同寇准的说法。
武勋们也不甘示弱的站出来辩驳。
枢密使曹利用出班奏道:“太师此举并不妥当,一下裁撤掉十五万兵马,犹如裁撤了三军。十五万兵马连同他们的家眷,数十万人就没了生计。
到时候他们很有可能会变成盗匪流寇,四处为祸。
不仅帮不到长城的布防,反而还会添乱。”
寇准脸色一冷,重重的哼了一声,“十五万兵马被裁撤掉?那也得有十五万兵马让人裁撤!我大宋征讨西夏,五万人满编的保安军,拉出军营的时候只有三万人,等到入了西夏境内以后,剩下了两万四千人,其中还有四千人是老弱。
刚跟西夏人接战,就被打的溃不成军。
若不是李迪将自己绑在马背上,提着刀片子跟一群监军督战,只怕他们被西夏人一冲,就会跑的一干二净。
现在你舔着脸跑出来跟老夫说,一下子裁撤掉十五万兵马,会让数十万人没了生计?
有十五万人让老夫裁吗?
老夫给你们留了脸面,所以才让折、种二人以裁撤十五万兵马为由,掩饰一下你们喝兵血的事情。
你们却给脸不要脸,非要戳破此事。”
寇准指着曹利用,指着高处恭,怒吼道:“你们喝多少兵血,老夫不管,只要你们不觉得亏心,你们哪怕把兵血喝到死,老夫也不管。
这就是为何满朝文臣提议裁撤厢军的时候,老夫装聋作哑的缘故。
但边陲战事,事关国朝安危,岂能儿戏?”
“砰砰砰!”
寇准拍着椅子,盯着所有人,怒吼道:“你们做什么?老夫不管。但别把国朝安危给老夫当成儿戏。老夫如今理政,不求其他的,只求一点。
那就是事事以国朝安危为先。
谁要拿国朝安危当儿戏,老夫就让他们全家,尝一尝刽子手的刀利不利。”
寇准环视众人,“老夫不怕告诉你们,不仅我大宋北境的兵马,还有我大宋西境、东境、南境的兵马,都必须给老夫做到,满营青壮。有多少兵额,就能从军营里拉出来多少人,拉出来就能打。
其他的,你们怎么折腾,老夫不管。”
寇准此话一出,文官们纷纷出班,力挺寇准。
武勋们心有不甘,可也无可奈何。
寇准理政期间,虽然态度强硬,但却没怎么为难过武勋,非但如此,还在战时痛快的放权给武勋。
寇准也算对得起武勋们。
如今为了大宋安危,从他们身上割下一点肉,他们也只能忍着。
毕竟,大宋诸州皆有兵马镇守,他们能喝到的兵血很多,犯不着因为丢失了一点点的利益,跟寇准死磕到底。
第0280章 交子?
寇准盯着曹利用,冷哼道:“此事是你曹利用的职责,你曹利用若是做不好此事,就别怪老夫换个人做枢密使。”
曹利用叹了一口气,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道:“曹利用领命。”
“……”
寇准在垂拱殿上威风八面。
吏部衙门里的寇季同样威风八面。
他今日并没有去上朝。
所以提早到了吏部衙门。
他坐在衙门的正堂里,一直等到快要下朝的时间,才见到了吏部属官、小吏们姗姗来迟。
吏部属官、小吏们到了吏部衙门以后,准备像是往常一样去当咸鱼。
可是见到了寇季坐在堂上以后,一个个脸色微微一变,纷纷进入到正堂内,向寇季施礼。
寇季笑眯眯的盯着众人,等到众人施礼过后,才笑着点点头道:“王尚书患病,卧床在家,如今这吏部,由我做主。
诸位放心,我寇季不是难说话的人,不会为难诸位。
诸位还是想往常一样就行。
今日我特地坐在堂上,就是为了认一认诸位。”
吏部属官原以为寇准坐在堂上,是来者不善。
如今听到寇季这话,纷纷松了一口气。
寇季见吏部官员们放松了以后,满意的点点头,笑着问身边的随从张元,“我考一考你。”
张元恭顺的道:“不知道小少爷要考校小人什么?”
寇季盯着吏部官员们,淡然笑道:“依照朝廷惯例,官员们点卯不到,又或者迟到,当如何?”
张元躬身答道:“回小少爷的话,罚俸一月。”
寇季满意的点点头,缓缓起身,对那些盯着他一脸茫然的吏部属官们拱了拱手,道:“本官多谢诸位帮朝廷省了一个月俸禄。”
顿了顿,寇季又笑道:“想必诸位也不在乎炭薪、绢、布等,那就一并省了吧。”
说完这话,寇季甩了甩袖子,带着张元往堂外走去。
留下了一帮子吏部属官、小吏面面相觑。
寇季走到正堂门口的时候,脚下一顿,回身又笑道:“明日本官五更到。”
丢下了这句话,寇季迈步出了正堂,离开了吏部衙门。
徒留下了一帮吏部属官、小吏在正堂内,一个个苦着脸像是死了爹一样。
一个月俸禄没了,不仅如此,连朝廷的补助,也没了。
偏偏他们有苦难言。
错在他们,他们就算找人说理去,也说不过。
换作以前,他们还能请背后的靠山出手,跟他们的上官通通气。
可如今,碰上寇季这个背景深厚的,他们想找人去通通气都难。
“明日五更天,一定得到啊……”
吏部属官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感叹了一句。
寇季离开了吏部衙门,回到了府里,换上了一身衣服准备出府去会佳人的时候,刘亨找上了门。
“四哥……”
刘亨着一身青色的长衫,提着一柄折扇,迈步走到寇季身边。
寇季脚下一顿,狐疑的打量了刘亨一眼,道:“有事?”
刘亨笑嘻嘻的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能倒是能,但现在来了不是时候。”
刘亨闻言一愣,仔细打量了一下寇季的打扮,咧嘴笑道:“四哥这是要去会佳人?”
寇季瞪了他一眼道:“知道还问。”
刘亨点头道:“那我就长话短说。”
寇季疑惑道:“真有事?”
刘亨点头。
寇季回身道:“那回府里说。”
寇季带着刘亨回到了府里,坐定以后,寇季问道:“何事?”
刘亨卖了个关子,并没有直言心中的事由,而是反问道:“四哥可知道川府的慕家?”
寇季回忆了一下,想起了他初到汴京城,碰到的慕家的两个人物。
“知道一些……你要说的事情跟慕家有关?”
刘亨捏着手里的折扇,郑重的点头道:“不错……我要说的事情确实跟慕家有关。”
寇季抽出了腰间的折扇,瞧了瞧桌子,埋怨道:“那你倒是快说啊。”
刘亨展开折扇,低声道:“四哥之前要帮保塞军弄一批铁的事情,我交给了慕家。”
寇季提着扇子挠了挠头,“那批铁已经送往了保州,钱财我也已经付清,难道出了什么变数?”
刘亨摇头笑道:“那桩生意倒是没有出现变数。只是慕家有事,求到了我们头上,希望我们能出手帮衬一二。”
寇季放下了扇子,疑问道:“那慕家的人为何不直接来找我?”
刘亨哭笑不得的道:“寇府常年闭门谢客,他们那有机会进来。”
寇季闻言,失笑道:“是我疏忽了……”
顿了顿,他疑问道:“慕家找到你,所为何事?”
刘亨凑到寇季身边,细细的道:“慕家连同川府的几大商家,在川府创立了一个名叫交子的东西,想邀请我们万象楼加入,在里面占一份子。”
寇季一愣,一脸愕然的盯着刘亨,追问道:“你说他们创立了什么?”
刘亨不以为然的道:“交子啊!听说是用纸张,代替沉重的铜钱,用作大量财货交易用。”
犹豫了一下,刘亨发表见解道:“我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靠谱。纸张要是能当钱用,那天下人人都成了有钱人了。”
寇季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失笑道:“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他们就没跟你仔细讲解过交子的用途。”
刘亨大大咧咧的道:“讲了,我没细听……他们说把纸当钱用,我就觉得不靠谱,哪还有心思听下去。若不是他们送了厚礼给我,我都不会帮他们来找四哥你说项。”
寇季提起了折扇,指着刘亨点了点,“你啊你……”
埋怨了刘亨一声后,寇季提着折扇拍打着手心,感叹道:“交子可是一个好东西,没想到居然是川府的商人弄出来的。”
刘亨听到这话,来了精神,他合上了折扇,竖起了耳朵,追问道:“交子是好东西?”
旁人的话,刘亨不信,可寇季的话,他却深信不疑。
寇季既然说交子是好东西,那么交子必然是好东西。
他相信寇季的眼光,已经赚钱的手段。
寇季点头道:“交子的发行权要是掌握在我们手里,我们能赚到的钱,超过你的想象。”
刘亨愣愣的站起身,惊叫道:“这么厉害?”
寇季笑道:“谈笑间富可敌国,能不厉害吗?”
“嘶……”
刘亨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收起了手里的折扇,急忙催促寇季道:“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去找慕家,在里面占一份子。”
寇季摇头笑道:“不行……”
刘亨叫道:“为什么?谈笑间富可敌国啊。”
寇季盯着刘亨,认真的道:“既然是谈笑间富可敌国的买卖,慕家怎么可能会轻易的分润给我们?”
刘亨一愣。
寇季继续道:“别被财富蒙蔽的双眼。交子既能让人谈笑间富可敌国,也能让人谈笑间倾家荡产。”
寇季握着折扇,往地上捅了捅,沉声道:“这里面水很深……深到淹死人也看不见影。”
“那慕家必然是在创立交子的过程中,遇到了麻烦,所以才会找上我们。”
“慕家树大根深,他们都解决不了的麻烦,必然是个大麻烦。我们两个要是盲目的踏进去,很有可能会被坑的倾家荡产。”
“……”
刘亨瞪着眼睛,愣愣的道:“四哥说,慕家是在坑我们?”
寇季摇头笑道:“谈不上坑,人家只是为了自救,觉得我们能救他们,所以才会求到我们头上。你去万象楼,找张成派一两个机灵的,去探一探慕家在创立交子的过程中,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
若是这个麻烦,我们能够解决,那我们就掺和一下。
若是这个麻烦,我们解决不了,那我们就静观其变。”
刘亨重重的点头,把手里的折扇插到了腰间,迈步往外走去。
寇季等刘亨走了以后,坐在椅子上沉思了一会儿。
交子产生于宋朝,这个他知道,可具体产生在那一年,他却不知道。
他原以为这东西过几年才会出现在他面前,却没料到,这么快就出现了。
更关键的是,这东西还是出自于跟他有点缘分的慕家之手。
这东西现在还在草创阶段,遇到的问题必然很多。
相对应的交子务也没有设立,所以寇季不打算参与此事。
大宋官员处事,向来是民不举官不究。
那么交子若是从创立到通行天下,都一帆风顺的话,朝廷未必会建立交子务。
而根据史书上的记载,交子在创立后不久,朝廷就特设了交子务管束,这说明交子在创立的过程中遇到过麻烦,而且还是大麻烦。
不然还不足以让朝廷特设一个衙门去管束。
寇季如今手里能够调动的钱财倒是不少,可比起慕家等那些川府豪商们百年积累,仍有不如。
他可不想把自己的钱扔进去陪着慕家打水漂。
他倒是懂得一些交子通行的规则,也能帮慕家规避一些麻烦。
但是他眼下连朝廷的事情都处理不完,哪有心思管慕家。
交子的通行,跟稳定的朝局的分不开的。
如今朝局尚且不稳,寇季就算花空了心思把交子做大,那也无济于事。
寇季一门心思的放在朝局上,也就懒得在管交子。
他在刘亨走后,也出了府门。
今日约了向嫣去大相国寺礼佛,他不想迟到。
他赶到大相国寺,陪着向嫣游玩了半日,才回府。
回府的路上。
听到了汴京城的百姓议论今日朝堂上寇准的举动,他略微皱了皱眉。
他原以为自己的祖父会找一个舌头,去表达自己支持文官的态度。
却没料到寇准居然选择了赤膊上阵。
寇季回到了府里,想找寇准攀谈一二。
可是寇准并没有回府。
寇季在寇准的书房里待到半夜,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
四更天的时候。
寇忠叫醒了寇季。
寇季穿戴上朝服,去了吏部衙门。
等寇季到了吏部衙门的时候,就看到了吏部的属官、小吏全员到齐。
他看着在正堂内等候自己的吏部属官、小吏,满意的点点头。
事实证明,任何的惩罚手段,都远远没有扣工资更有效。
钱财始终是最得人心的东西。
寇季踱步入了正堂,坐在了堂上,问道:“都到齐了?”
“回寇侍郎,下官已经点过了名册,吏部上下三百一十四人,除王尚书卧病在家外,其余全部到齐。”
一位吏部属官抱着名册,恭敬的道。
寇季缓缓点头,笑道:“那就做事吧。”
吏部属官们面面相觑。
他们自从入了吏部以后,就没怎么做过事情,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何做起。
寇季见此,冷哼了一声,“既然诸位不知道如何做事,那本官就教一教诸位如何做事。先把现有的官员的所有卷宗调出来,仔细查验一番,看看有没有遗漏的。
这叫查漏补缺。”
抱着名册的吏部属官犹豫了一下,苦笑道:“回寇侍郎的话,各地官员的卷宗,尚在原提刑司所在的院子里封锁着,主卷在三司衙门封存着。
所在原提刑司院子里的卷宗倒是好查,可三司衙门里的主卷就不好查了。”
寇季皱眉道:“吏部难道就没有放卷宗的地方?”
抱着名册的吏部属官苦笑道:“有倒是有,只是多年没有修缮,经常会发生坍塌,甚至失火的事情,所以卷宗放在里面并不安全。”
“嘭!”
寇季拍桌而起,“那诸位就腾出自己的公房,存放卷宗。诸位就现在公房外的空地上办差。”
“这……”
吏部属官们一脸为难。
寇季冷哼道:“本官不是跟诸位商量,而是在命令诸位。一日之内,清理出公房,七日之内,本官要见到我大宋朝所有在职官员的详细卷宗。”
一位身穿绿色官服的官员,长叹一声,道:“侍郎,您不是在为难下官等人吗?七日时间,我们哪儿忙得过来啊。况且原提刑司所在的院子里存放的卷宗,只是副卷,上面记载的官员履历并不清晰。
下官等人要把详细的卷宗整理出来,还得去三司衙门请阅主卷才行。
三司衙门里的东西,可不是下官等人想请阅就能请阅的。”
第0281章 吏部衙门里全是棒槌?
“三司衙门里的主卷,本官会帮你们拿回来,让你们查阅。此事不需要你们操心,你们只管做事。”
寇季指着正堂外,沉声道:“现在,立刻回到你们的公房里去,清理出你们公房里的东西。”
吏部属官、小吏们一个个唉声叹气的离开了正堂,赶往了公房。
不到一刻钟。
寇季在吏部提出的蛮横的要求,已经开始在六部中间传播,随后传向其他衙门。
对此,百官们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历年来,进入到了六部的官员中,从不缺少寇季这种想做事的。
只是最后大多都被排挤出了六部,又或者被栽赃陷害的罢官去职。
六部官员对这种事情早就见怪不怪了。
寇季后台够硬,不怕被排挤出六部,也不怕被人栽赃陷害,那么倒霉的就是跟在他手下的一帮吏部官员。
吏部官员们虽然倒霉了,可却没有人替他们出头。
反而一个个躲在暗处幸灾乐祸的在看笑话。
寇季对此并不在意。
他在吩咐了吏部属官去清理公房以后,就赶到了吏部存放卷宗的公房。
瞧着那比民间贫寒人家还不堪的破墙烂瓦,寇季嘴角直抽抽。
寇季瞪着跟随在他身边的小吏问道:“朝廷每年不是都会批给六部修缮公房的钱财吗?钱去哪儿了?”
小吏苦着脸道:“寇侍郎,您别问小人啊。钱肯定不是小人拿的,小人也没有拿钱的资格。”
听到这话,寇季不需要再问下去了,很明显,那钱被人贪了。
谁贪了,寇季现在不想追究,因为还没有到追究的时候。
寇季瞪了小吏一眼,出了吏部,直奔户部,从户部领了重建吏部公房的文书以后,又去了三司,领了重建吏部公房的钱财。
然后去了将作监,调动了一批匠人,调遣了一批民夫,进入到了吏部,开始重建公房。
在此过程中,并没有人为难寇季。
翌日。
寇季等吏部的属官们腾空的公房以后,又带着他们去了原提刑司的院子,把里面的卷宗全部搬到了吏部。
此后几日。
寇季就坐镇在吏部,盯着那些吏部官员们梳理卷宗。
等到他们把卷宗梳理的差不多了以后,寇季又去了三司,调出了所有卷宗的主卷,让吏部属官誊抄。
由于卷宗数量庞大,七日根本统计不完。
寇季又宽限了他们七日。
煎熬了十四日后。
吏部属官和小吏们,于整理出了一整套完善的大宋在职官员的详细卷宗。
期间,有人熬不住了。
特地托关系,送了厚礼到王府,请王钦若到吏部给寇季使绊子。
只是王钦若到了吏部以后,见到了寇季似笑非笑的坐在椅子上盯着他,他心头跳了一会儿,知道这个小煞星惹不得,就夸赞了几句吏部属官们最近办事不错,然后逃离了吏部。
他无故栽倒的事情,他暗地里派人查探了一番。
诸多线索表明,这件事跟寇季有关,可他愣是没查出一条实证去弹劾寇季。
小煞星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死手,王钦若怕了。
他还想多活几年。
连王钦若这个吏部主官都对寇季避之不及。
吏部属官们也就认命了。
他们拼命的操劳的十四日,整理出了大宋在职官员的详细卷宗。
在所有卷宗整理完了以后,吏部属官中,有人激动的哭了出来。
寇季当着他们的面,写了一封请功的文书,丢到了内廷,内廷很快给了回复,对这些官员们各有嘉奖。
吏部属官们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寇季这么一位有靠山的上官的好处。
当天晚上,寇季自掏腰包,带着他们去汴京城里最好的馆子大吃大喝了一顿。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寇季请的这顿饭可不好吃。
就在他们以为可以放松一下的时候。
寇季又开始让他们清理大宋在职官员入仕以后的功绩、风评。
这工作量,远比之前的要庞大。
吏部属官们再次闷着头,开始了新一轮的煎熬。
在此期间。
满朝文武几乎都把吏部属官们嘲笑挖苦了一番。
他们在上差的时候,坐着马车,提着酒壶,饮酒高歌,潇潇洒洒的从吏部属官们身边路过。
他们在下差了以后,三五成群的跑到吏部,邀请吏部的属官们出去游玩。
在他们口中,往日里平淡无奇的汴京城,愣是被他们夸出了花。
似乎脱离了公房,他们就能去人间仙境畅游一番一样。
吏部属官被他们折磨的差点崩溃。
他们让人封了吏部大门,不再见那些讨厌的人。
然而,吏部大门被封了,却挡不住所有人。
比如某位地位高到可以在大宋横着走的人。
此人及其蛮横的让人撞开了吏部大门。
然后更蛮横的背负双手,昂首阔步的走进了吏部。
吏部不仅无人敢拦,还得陪着笑脸问人家,刚才撞门的时候,有没有伤到。
寇季正在正堂里办差,听到了有野蛮人闯进了吏部,就匆匆赶去查看。
看到了撞门的人以后,他长叹了一声,拱手道:“臣寇季,参见官家。”
赵祯小大人似的点点头,对寇季道:“朕到你们吏部衙门四处看看……你没有异议吧?”
寇季翻了个白眼。
我能有什么异议?
朝廷都是你家开的,你想怎么样怎么样。
“请!”
寇季请赵祯入了吏部衙门正堂。
赵祯坐定以后,寇季躬身站在一旁。
赵祯见正堂里只有寇季一个贴身随从,他还见过,就大大咧咧的摆手道:“你我二人在一起的时候,你就不要拘泥这些俗礼。”
寇季又翻了个白眼。
我也不想啊。
你让陈琳那个狗东西滚蛋啊!
他站在我背后,我怎么敢直起身。
上次拍了一下你屁股,陈琳那个狗东西掐青了我腰间的软肉,整整疼了七天。
赵祯见寇季不为所动,又看到了陈琳站在寇季身后不远处,略微思量了一下,捂着嘴偷笑了一声,然后对陈琳摆手道:“你先下去……”
陈琳躬身一礼,退出了吏部衙门的正堂。
寇季这才直起身,无奈道:“你为何走哪儿都要带上这么死太监?”
赵祯低声笑道:“是他非要跟着朕的,朕也拦不住啊。”
寇季往门外瞧了一眼,撇嘴道:“这个死太监快老死了吧?你就不能行行好,放他出宫,给他一笔钱,让他回乡去养老?”
赵祯愣了愣,愕然道:“陈伴伴今年四十有九,还不老啊。”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难以置信的道:“陈琳那死太监才四十九?”
赵祯认真的点着头,害怕寇季不信,他还给出了证据,“内侍省里存放着他的户籍卷宗,你不信的话,朕回头可以让人拿来给你看看。”
寇季摆手道:“那倒不用,我只是没想到这个死太监这么年轻。”
寇季走到了赵祯身旁坐下,询问道:“你没事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赵祯揉了揉脑袋,“朕被朝堂上那些文武吵的有些头晕,听说你这里关着一群棒槌,所以过来瞧瞧,看棒槌长啥样。”
“棒槌?”
寇季一脸疑惑。
赵祯垂下了揉脑袋的手,认真的道:“朝堂上有官员议论,说你们吏部有一群只会盯着卷宗发呆的棒槌……”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道:“他们这是在损我们吏部的官员。他们自己尸位素餐,还看不惯别人上进。等我清理完了吏部所有的存卷以后,有他们好看的。”
赵祯疑惑的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寇季背靠在座椅上,幽幽的道:“还能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说那些官员们什么都不做,又看不得别人做事,所以才出去散步谣言。”
赵祯皱眉道:“你说的不对吧?朕常常听人说,如今朝堂上的官员,可比我父皇在位的时候要用功很多。”
顿了顿,赵祯补充道:“当然了,这跟太师的督促是分不开的。”
寇季斜眼瞥了赵祯一眼,狐疑的道:“你是如何看出他们用功的?”
赵祯自然而然的道:“他们以前在朝堂上很少会争吵,如今在朝堂上日日争吵,每一次都引经据典的说出一大堆的道理来。”
寇季点点头,盯着赵祯,疑问道:“有用吗?”
赵祯一愣,想要回答寇季的问题。
可他思考了一下后,变得更愣了。
寇季坦言道:“处理朝政,不是看谁吵的凶,不是看谁道理大。而是看谁能做实事,能真正的为百姓做事。你看见满朝文武在朝堂上吵的欢快,可下了朝以后,他们到了各自的衙门以后,又是什么样子,你看过吗?”
赵祯缓缓摇头。
寇季举例道:“你知道我初到吏部的时候,吏部是什么样子吗?”
赵祯肯定的道:“一定不是现在这副样子。”
寇季仰首道:“不错,我初到吏部的时候,吏部官员们根本不做事,而是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饮酒作乐,吟诗作赋。”
赵祯下意识的张大了嘴巴,“王爱卿不管吗?”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你口中的王爱卿,当时在酣睡。”
赵祯愣愣的说不出话。
许久以后,赵祯有些恼怒的道:“他们拿着朕的俸禄,怎么可以在上差的时候睡觉呢?”
赵祯越想越气,他拍着桌子站起身喊道:“那些先生们在教导朕的时候,说什么做事必然亲力亲为,兢兢业业,绝不能愧对朕的隆恩,绝不会愧对朕发给他们的俸禄。
闹了半天,他们都是骗朕的?”
寇季给了赵祯一个‘你才知道’的眼神。
赵祯顿时气的想杀人。
赵祯在皇位上坐了两年了,多多少少也有了一些当家作主的意识。
虽说他还不太懂如何处理朝政,但是对满朝文武还是很关注的。
如今得知了家里的仆人们光拿钱,不干活,还没事儿训斥他,他怎么能不生气。
寇季拍了拍赵祯的肩头,安慰道:“你也别气,这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满朝文武有一大部分人在衙门里都是这个样子的,你难道还能把他们都处理了不成?”
赵祯愤愤不平的道:“可朕一想到他们拿着朕的俸禄,整天骂朕,什么事情也不做,出了天灾**还推到朕头上,朕就恨不得杀了他们。”
寇季叹气道:“杀不了……太多了……”
顿了顿,寇季补充道:“至少现在不能杀。”
赵祯瞪着眼道:“那什么时候能杀?”
寇季淡然道:“到了该杀的时候,我会帮你先下刀。”
赵祯闻言,重重的点头。
“不过在此之前,我可以先帮你讨一点利息,让你出出气。”
寇季笑眯眯的道。
赵祯急忙看向寇季,道:“如何讨?”
寇季推开了赵祯,在他办公的桌案上翻翻找找,找了一叠卷宗,递给了赵祯。
赵祯接过了卷宗,一脸狐疑的问道:“什么东西?”
寇季笑道:“一些官员的卷宗。”
赵祯点点头,翻开了手里的卷宗细细查阅。
他查阅了一会儿卷宗以后,紧绷的小脸放松了不少。
“没想到我大宋既然有如此为国为民的好官。”
“嗯……”
“像是这种官员,就应该调任会京,让他们担任重职。为朕好好的出力。”
“……”
听到赵祯这话,寇季差点没笑出声。
他强忍着笑意,从一堆功绩表中取出了几份,递给了赵祯。
“你再看看这个。”
赵祯接过了功绩表,仔细翻阅以后,振奋的道:“没想到他们对我大宋江山居然有如此功劳。朕日后必定重用他们。”
“噗呲……”
“你笑什么?难道朕说的不对。”
“没什么……噗呲……”
在赵祯狐疑的目光中,寇季忍着笑,又取出了一份东西,递给了赵祯。
“你再看看这个……”
赵祯神色古怪的接过了寇季递过来的东西。
他猜到了寇季心里憋着坏,可他却没有逼问。
他很想看看寇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赵祯拿着寇季递过来的东西只看了一眼,眼睛一下就瞪了起来,再看了一眼,眼睛一下就直了。
随后,他的小脸一阵青,一阵白的。
第0282章 挖大坑(祝‘佐佑一声笑’生日快乐!)
手里的纸被赵祯捏成了一团,他目光闪烁着,脸色阴晴不定的低声说道:“这不是真的吧……”
寇季笑着从赵祯手里取过了被捏成一团的纸张,铺开,抚平以后,道:“怎么可能不是真的呢?这可是我特地派人去调查的。前后耗费了近半个多月时间。”
赵祯仍旧有些难以接受,他鼓着小脸,气哼哼的道:“前后差距也太大了吧?”
“有点接受不了?”
“不是有点,是很难接受。”
赵祯攥着拳头,愤愤不平的道:“各州府知府、知州、安抚使,对辖下官员政绩、风评,鼓吹的如此厉害。实际上一个个在任上不作为,还搜刮民脂民膏,你让朕怎么接受?”
“就拿那个新平县令来说,他趁着泾河泛滥之时,强占民田上万亩,伙同其妻弟,以上万亩民田中产出的粮食贿赂佛头山上的土匪。
我大宋官员,辖下出了土匪,不知道剿灭,却以粮食贿赂,你说朕如何能接受?”
“那豳州知州,居然还能把这当成政绩,上表朝廷,为新平县令请功。说什么治泾水有功,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那京兆府知府,更是恬不知耻,说辖下新平县,如今已经做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境况,还说什么新平县令治理新平有功?”
赵祯越说越气,恨不得现在就冲出门去,让陈琳点齐十二卫人马,冲到京兆府去,把京兆府里那些恬不知耻的官员们杀一个干净。
寇季顺手把他给赵祯看的三份东西汇总到了一起,递到了赵祯身前,幽幽的道:“这种问题,不止京兆府一府有。其他各州府,也有。
眼下我只是翻出了京兆府的问题,你就气成了这样,等我把全大宋所有州府的问题都翻出来,你还不得气死。”
赵祯拍着桌子喝骂道:“可朕知道这些王八蛋在下面祸国殃民,朕却什么都不能做,朕心里很不痛快。”
说到这里,赵祯似乎想起了什么,看向寇季质问道:“你明明说帮朕出一口恶气的,到头来却让变得更气。你是不是看朕年纪小,在耍着朕玩?”
寇季很想抽赵祯一下,刚伸出手,就看到了陈琳那死太监从门外伸进来一个大脑袋。
他只能收回手,没好气的道:“我要是想耍着你玩,也不会给你看这些。”
赵祯眉头一挑,狐疑道:“你还有其他帮朕出气的办法?”
寇季无奈的道:“我还没说自己的办法呢。”
“那你快说。”
赵祯急吼吼的催促。
他现在心里全是整治手下那些道貌岸然官员的心思。
寇季拍了拍放在赵祯面前的风评录和表功奏本,笑道:“鉴于他们的功绩,官家要先在朝堂上开口,帮他们升官。”
“升官?”
赵祯瞪圆了眼睛,惊叫道:“你要让朕给这帮王八蛋升官?朕恨的不宰了这帮王八蛋,你却让朕帮这帮王八蛋升官?你还说你不是存心耍着朕玩?”
寇季瞪了赵祯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你急什么?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附耳过来!”
赵祯气呼呼的走到寇季身边,寇季趴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赵祯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寇季又说了几句,赵祯脸上的神情就更古怪了。
等寇季说完了话,赵祯斜着眼,有些不确定的道:“一刀杀了他们,不就完了吗?非要弄的这么麻烦,这么阴损。”
寇季盯着赵祯,淡然道:“那你说,干不干?”
赵祯嘴角上挑,拍着桌子笑道:“干,为什么不干,坑死这群王八蛋。”
寇季拱手道:“那我就静等你的佳音。”
赵祯哼哼了两声,像是一只骄傲的大公鸡,抱着寇季给他的卷宗文书,昂首阔步的离开了吏部衙门。
寇季一路把赵祯送出了吏部衙门的大门,然后让人重新封上了门。
他回身往正堂走,走了没两步,一位吏部属官,神色为难的迎了上来。
寇季一瞧,是吏部辖下司勋司员外郎。
吏部辖下设有四司,分别是吏部、司封、司勋、考功四司,各置郎中、员外郎。
司勋司员外郎算是寇季麾下属官中的属官。
品阶不低,放在其他朝代,那是人人巴结的对象,放在大宋,却是一个闲差。
寇季依稀记得,在当初自我介绍的时候,司勋司员外郎说自己是景德五年的进士。
景德五年,距今已经过了二十年了,司勋司员外郎在朝堂上也混了二十年了。
虽说他混了二十年,还不如寇季混了两年升官。
可比起其他的官员,他已经算是升的很快了。
他资质平平,外任期间,并没有什么大的功绩,多亏有个老丈人在礼部担任侍郎,在他老丈人的照料下,他一路平平稳稳的升任到了吏部。
司勋司员外郎挡住了寇季的去路,犹犹豫豫的道:“寇侍郎……”
寇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淡然道:“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别做这种小女儿姿态,有什么话,坦坦荡荡的说。”
司勋司员外郎迟疑了一下,仰起头,道:“寇侍郎,下官想调任去礼部。”
寇季眉头一挑,疑问道:“为何?因为你老泰山在礼部,你跟在他手底下,能借此捞一些功劳,稳稳的升迁?
难道你不知道,礼部比起我吏部,更像是清水衙门吗?
我吏部好歹从提刑司抢到了一些权力,可礼部在提刑司被罢黜的时候,什么都没抢到。”
寇季之所以说这么多话,挽留司勋司员外郎,是觉得这个人做事虽然不算出挑,可却本本分分的,留在手里当一个文职,很妥当。
司勋司员外郎似乎去意已决,他咬牙道:“下官还是想调任去礼部……”
寇季见此,皱了皱眉头,“你可要想清楚,去了礼部以后,你的仕途很有可能就止步于此。”
司勋司员外郎苦着脸道:“下官也不想,可朝堂上那些风言风语,下官忍受不了。”
寇季眉头皱的更紧,“是你忍受不了,还是你那个做侍郎的老泰山忍受不了?”
司勋司员外郎躬身一礼,低声道:“家妻也忍受不了……”
寇季训诫道:“成大事者,当顶得住压力。《孟子》有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一点点风言风语都忍受不了,你如何能够担当大任。”
“下官没想过担当大任。”
司勋司员外郎恭敬的说。
寇季长叹一口气,“罢了,你既然心意已决,我也就不强留你了。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
“下官不会后悔……”
“……”
寇季点了点头,领着司勋司员外郎入了正堂,给他开具了文书,盖上了印玺以后,任由其离开。
司勋司员外郎调任礼部后续的事情不需要寇季操心。
他既然敢跟寇季开口,那就说明他后续的退路,他老丈人已经安排妥当,只等寇季点头。
司勋司员外郎拿着寇季开具的文书离开以后,其他一些有门路,想调任的官员们也纷纷出现在吏部衙门的正堂,请求调任。
他们在很久之前就有了调任的心思,只是害怕得罪了寇季,所以才不敢言语。
如今司勋司员外郎当了这么出头鸟,他们也不需要再藏着掖着。
此后。
短短两日。
先后有数位拥有背景的官员调离了吏部衙门,还有不少小吏走通了门路,调离了吏部。
吏部的多位属官,到最后剩下了不到九人。
当这九个没有任何背景的老家伙们出现在寇季面前的时候,寇季长叹了一口气,盯着他们道:“本官也不知道是该为你们感到悲哀,还是该为你们感到庆幸。”
寇季的话,九个吏部属官只听懂了一半。
那就是前半段。
人家有身份有背景的,都想办法调出了吏部,去别的地方逍遥自在了。
剩下了他们九个没身份没背景的,留在吏部跟着寇季吃苦。
寇季说为他们感到庆幸,他们只当是挖苦。
寇季也没有过多解释,对他们挥了挥手,让他们继续去做事。
等到九个人离开以后,寇季望着垂拱殿所在的方向,幽幽的道:“沉寂了两日,也该有动作了吧?”
他有些嫌弃赵祯办事效率太低。
他却不知道赵祯也很无奈。
原本赵祯拿到了寇季给的东西以后,就想在朝堂上发威。
只是满朝文武因为怀德、镇戎等六军调遣、精简的问题忙得不可开交,没人顾得上管他。
这一拖就是两日。
直到今日。
曹利用在垂拱殿上生硬的说完了怀德六军已经调往长城一线,并且种世衡、折惟忠二人,在朝廷派遣去的王曙的监督下开始推行精兵政令以后。
有关大宋北疆,六军的调遣、精简问题,才正式的告一段落。
赵祯眼看着高处恭出班,又要开喷文臣了,他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咳!”
太过刻意,声音太大。
一下子把满朝文武的目光吸引到了他身上。
满朝文武看他的目光十分古怪。
就像是在看家里正在待客的时候,突然跳出来博人关注的小孩一样。
赵祯被满朝文武看的有些脸热,他强忍着捂着脸跑出垂拱殿的冲动,声音略显不平的道:“太师,朕近几日听闻吏部正在整理满朝文武的卷宗,忍不住过去瞧了一眼。
不瞧还好,一瞧直后,大吃一惊。
朕居然在吏部整理出的卷宗中,发现了不少良才。
朕趁着小寇爱卿不注意,将那些卷宗拿了出来。
您帮忙看看,看看这些良才能不能委以重任。”
赵祯让陈琳拿出了卷宗,递给了寇准。
他之所以说这些卷宗是他偷的,而不是寇季给的,就是怕给寇季惹上麻烦。
毕竟,寇季犯了错,有可能会被降职,又或者罚俸。但他犯了错,百官们除了瞎比比几句,也只能干瞪眼。
寇准伸手接过了赵祯手里的卷宗,暗自思量了一下。
他在思量,赵祯是不是在培植自己的心腹。
又或者说赵祯、寇季二人合伙在培养一批心腹。
至于赵祯说这些卷宗是他从吏部衙门里偷出来了,寇准一个字也不信。
以他对寇季的了解,寇季要是不愿意把这些东西让赵祯拿走,赵祯就算是变成老鼠,也没办法从寇季身边偷走。
不过,他还是象征意义上的训斥了赵祯两句,“官家,取吏部卷宗,非君所为。普天之下,您所能看见的,皆是您的东西。您只要想看,想要,大可以让臣子们奉上来,没必要自己去取。”
训斥过了赵祯以后,寇准翻开了卷宗瞥了两眼。
稍稍的翻阅了一下后,寇准一句话也没说,反手把卷宗递给了陈琳,让陈琳拿给向敏中。
向敏中翻开了卷宗,也扫了两眼,又递给了王曾。
王曾看了两眼,甩给了李迪。
李迪看都没看,甩给了其他人。
四个老家伙已经成精了,加上他们对寇季很了解,所以在看到了卷宗的内容以后,就知道寇季这小家伙又要坑人了。
所以他们默契的选择,什么话也没有说。
好官他们不是没见过,可像是卷宗里提的这几个货,明显的有些吹嘘过头。
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他们四人心里也清楚。
卷宗在一众官员们手里转了一圈。
大多数官员都看出了其中的猫腻,毕竟他们其中有一部分人,也是这么被吹捧上来的,这对他们而言不是秘密。不过他们仍旧假装在频频点头,似乎很满意卷宗里提到的几个官员。
当卷宗转了一圈,回到了寇准手里以后。
寇准捏着卷宗,淡淡的问道:“官家觉得这几个人当重用,诸位以为如何?”
御史中丞出班奏道:“臣以为,他们都是朝廷的栋梁,当加以重用。”
“臣附议!”
“臣附议!”
“……”
一刻钟后,朝堂上有半数的官员表示赞同升迁这几个官员。
寇准听完了百官们表态以后,询问赵祯道:“官家以为如何?”
赵祯轻声笑道:“诸位爱卿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寇准缓缓点头,把手里的卷宗递给了三司使,道:“那就着三司、吏部,论功调用吧。”
三司使接过了卷宗,答应了一声。
随后,寇准高坐在椅子上,继续听文武两班的官员们争吵。
他不时的会插嘴说几句,给文官们帮一帮腔。
文官们在寇准的帮衬下,骂的武勋们节节败退。
文官们也学乖了,不再要求一下子裁撤所有的厢军了。
他们学着寇准的办法,要求朝廷继北疆边陲的厢军精简以后,继续精简东北、东疆边陲的厢军。
甚至还拿出了保州的保塞军为例,羞臊武勋。
武勋们被迫再退一步,让出了东北、东疆边陲厢军里面的兵额。
文官们从武勋们身上咬下了一块肉,就像是获得了什么了不得的胜利一样,欢呼雀跃的离开了朝堂。
自始至终,都没有几个人对赵祯提出升迁那几个官员的事情有什么疑虑。
也没有人细细观察到,在赵祯提出了升迁那几个官员的时候,寇准四人并没有表态。
就连寇准吩咐三司给那几个人升官的时候,话也说的模棱两可。
第0283章 玩大了的川府交子铺
吏部衙门。
寇季正在正堂内摘抄人名,已经化身为寇季长随的张元,匆匆进了门。
“小少爷,朝堂上有回音了。官家已经在朝堂上抛出了那几个官员的卷宗,朝堂上有一半的官员赞同给他们升官。
老爷吩咐三司会同吏部,给他们论功封赏。”
张元进了正堂以后,弓着腰,快速说完这番话。
寇季提笔的手一顿,笑眯眯的道:“如此甚好,你去府上的账房支取一些钱财,即可赶去新平县,让佛头山上的那些土匪们闹出点动静来。”
张元愣了一下,躬身答应了一声,退出了吏部衙门。
寇季低头继续摘抄人名。
足足摘抄了一大章,然后拿着人名单,出了正堂,找到了考功司郎中,递给了他,淡淡的吩咐道:“这些人今岁的政绩、风评递上来以后,全部下下评。”
考功司郎中看着密密麻麻的名单,茫然道:“寇侍郎,这是为何?”
“为何?”
寇季冷冷的一笑,“因为他们得罪了我。”
考功司郎中闻言,一脸愕然。
许久以后,他拿着名单,躬身一礼,“下官明白……”
寇季背负双手,等考功司郎中走后,阴测测的笑道:“一个个以为得罪了我,我不追究就没事了?那是因为我没掌权,只要我掌了权,我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只要我在吏部一天,你们这些人就别想升官。”
“……”
此前寇季在保州的时候,有不少人背地里给寇季使过绊子。
比如那些自己不敢出面,却背地里派人过来找寇季讨马的官员。
寇季一个个的都用小本本给他们记下了。
如今掌了吏部的权,自然要毫不客气的报复回去。
虽说目前官员升迁的权力,有一大部分在三司。
但帮官员们评判政绩、风评的权力,却在吏部手里握着。
寇季只需要给这些人打一个下下的评价,纵然三司想帮这些人升官,也做不到。
除非他们找上寇季,重新给官员们的政绩、风评,评判一下。
做完了这些,寇季出了吏部衙门,坐上轿子回府了。
回府以后。
他照例洗漱了一番,吃过了一顿便饭以后,换上了一身衣服,赶去跟向嫣幽会。
经过了一个月的深入了解,在寇季连哄带骗下,向嫣这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还是被寇季偷吃了胭脂。
向嫣羞的三天没搭理寇季。
寇季也知道向嫣害羞,但他更知道,这种事情一旦有了开始,就得更加得寸进尺才行。
所以寇季闲暇的时候画了几张图,又让府上的匠人们做了一些小玩意,拿去哄向嫣开心。
只是天不从人愿。
寇季刚出了府门,没走多远,刘亨就跨马到了寇季身边。
瞧他的样子,似乎很着急。
他马骑的太快,到了寇季身前紧勒马缰绳,马也没有停下,一直奔到了寇季身后一丈远以后,马才停下。
他跳下了马背,快速的跑到了寇季面前。
“四哥,出大事了。”
刘亨焦急的喊着。
寇季从怀里取出了一个汗巾,递给了汗流浃背的刘亨,“擦干了汗再说。”
刘亨拿过了汗巾,胡乱在自己额头上抹了一把,焦急的对寇季道:“川府的百姓把川府的衙门给砸了!”
“嗯?”
寇季眨巴了一下眼睛,略显疑惑的道:“川府的百姓造反了?严不严重,需不需要朝廷调遣大军去平叛?为何我没有听到任何的消息?也不见我祖父调兵遣将?”
刘亨摆手道:“百姓们没造反。”
寇季更疑惑了,“你不是说百姓们把衙门砸了吗?衙门被砸了,还不算造反?”
刘亨跺了跺脚,焦急的解释道:“百姓们砸了衙门,事出有因,算不上造反。”
寇季恍然大悟,沉吟道:“既然不是造反,当地的官员自然会处理。你这么焦急做什么?难道此事跟你有关?”
刘亨摇头道:“此事跟我无关,但是我兄长被牵连在其中。”
“那个?”
“刘从德!”
“那个棒槌?”
刘亨一脸幽怨的看向寇季。
寇季打哈哈道:“失言了,失言了……”
见刘亨仍旧一脸幽怨,寇季转移话题道:“你兄长刘从德常年居住在汴京城,怎么会跟川府扯上关系?莫非他派遣了一大批狗腿子,去川府抢劫了?”
刘亨哼哼道:“不是……”
寇季疑惑道:“那是什么?据我所知,能惹得百姓民怨沸腾,怒砸府衙的事情,可不多。”
刘亨叹了一口气,“不瞒你说,我兄长也是受害者。四哥你可还记得之前慕家找上我们共同创立交子的事情?”
寇季微微一愣,缓缓的瞪大了眼,愕然道:“慕家创立交子,惹上了麻烦,找到了你我,你我没帮忙。然后又找上了你兄长刘从德,如今慕家创立交子出了问题,你兄长也栽进去了?”
刘亨丧气的道:“不是慕家找上的我兄长,而是我兄长找上的慕家。慕家原本是看不上他的,可他借着你我的名头去跟慕家谈,慕家还以为他是你我派遣过去专门谈生意的,就答应了他。”
寇季听到这话,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刘从德是一个志大才疏的人,这个他知道。
只是他没料到,刘从德居然会耍一点小聪明,更没料到的是,刘从德好不容耍了一次小聪明,就栽进了沟里。
还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沟。
寇季左右瞥了一眼,在路边找到了一个酒肆,邀请刘亨到酒肆里坐下,慢慢聊。
刘亨到了酒肆前,把手里的马缰绳甩给了酒肆的小二,对着酒肆里落脚的客人大喊了一声,“都滚蛋……”
他心情有些不好,所以出口难免跋扈了一些。
酒肆的老板看到了刘亨这个纨绔子弟出现,并没有惧怕,而是主动迎上前,躬身道:“小人见过公子,虽然不知道公子是那座府上的贵人。
但还请公子不要为难小人。
不瞒公子,小人这酒肆虽然不大,可经常有御史言官过来落脚,不远处还是寇太师的府邸,若是让他们撞上了公子,公子难免会受到责罚。”
酒肆老板的话说的有理有据,明明是在威胁刘亨,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在为刘亨着想。
刘亨要发火。
寇季拦下了他,从袖口取出了几片金叶子,递给了酒肆的老板,“今日我包场,余下的钱财,请酒肆里的客人们去其他地方吃酒。”
酒肆老板有些为难。
虽说寇季给的金叶子吸引人,可他却不愿意因为一些蝇头小利,赶走酒肆里的一些老主顾。
“公子……”
酒肆老板一脸为难。
寇季看穿了他的心思,淡然道:“我这兄弟脾气不好,他若是掀翻了你这酒肆,到时候你可就是人财两空。御史言官固然厉害,但还威胁不到我们兄弟。
至于你口中提到的寇府,倒是让人敬畏。
但你没有经过寇府的同意,就拿寇府的名头吓唬人,若是让寇府的人知道了,你也讨不到好。
更关键的是,我这兄弟跟寇府的公子也有几分交情。”
“嘭!”
寇季话音刚落,酒肆的老板还没有开口,酒肆里几个落脚的汉子拍桌而起。
他们对寇季抱拳道:“既然是寇府公子的朋友,那我们兄弟就拿了你的钱,换个地方吃酒。”
寇季愣了愣,失笑道:“你们倒是给寇府公子的面子。”
几个汉子听到寇季提起寇季,顿时一脸敬意的道:“小寇公是难得的仗义人,我等自然敬佩。”
“小寇公?”
寇季狐疑道:“你们是北面来的?”
几个汉子晃了晃头,道:“我等兄弟是从西北来的。小寇公那等的仗义人,我们兄弟没有福分碰上。但他做的事情,却值得我们兄弟敬畏。”
“告辞!”
“请!”
有几个汉子带头,酒肆里其他的人也识趣的离开了酒肆。
寇季把手里的金叶子甩给了酒肆老板,让他上了一些好酒好菜,然后拉着刘亨坐下,“你得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了。
你现在也是一司主官了,做事不能由着性子来。”
刘亨哼哼道:“我知道……”
酒肆老板在这个时候送上了酒菜,刘亨抄起了酒壶闷了一口。
寇季从盘子里端出了一碟肉,放在了一旁,一边递给刘亨筷子,一边问道:“你把你兄长刘从德跟慕家的事情,详细的跟我说说。”
刘亨放下了酒壶,脸色阴沉的道:“一个月前,慕家的管事找到了我,说要跟咱们合作,一起创立交子铺。我得知了这个消息以后,就过来找你商量。
你说里面恐怕有猫腻,不让我参与,我就再也没搭理他们。
可慕家的人仍旧三番五次的上门叨扰。
我闭门不出,我兄长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这件事,主动的接触了慕家的人。
慕家的人起初知道我兄长要跟他们合作,只是左右推脱,并没有答应。
后来我兄长偷了我在万象楼的帖子,带着慕家的人去万象楼参加了一场扑卖,并舍下了血本,从扑卖场淘到了几个小玩意,送给了慕家人。
结账的时候,张成见我兄长拿的是我的贴子,就免了所有钱财。
慕家的人以为我兄长可以代替我在万象楼做主,也以为我兄长跟他们接触,是你我授意的,就答应了跟他合作。”
“嘭!”
刘亨拍着桌子,喊道:“慕家的人让我兄长出十万贯在交子铺里面占了一成份子。”
寇季眉头一挑,疑惑道:“十万贯?你兄长怎么可能拿得出十万贯?”
刘亨咬牙道:“他让我帮他在封桩司安排了几个职位,借此谋了五万贯,又从府上偷了一些值钱的东西,拿出去典当,凑了五万贯。”
寇季愕然道:“刘从德有这么大的胆子?”
寇季有点不敢相信。
十万贯,对如今的寇季、刘亨二人而言,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对刘从德而言,那就是一笔巨款。
就刘从德那棒槌,他不可能有买官牟利的胆子,更不可能偷府上值钱的东西。
刘亨脸色有些阴沉的道:“我兄长自从被你教训过了以后,就学乖了。他也不知道从哪儿请了一个狗头军师,暗中帮他出谋划策。
买官牟利,以及从府上偷东西去典当的主意,就是那个狗头军师出的。”
提到刘从德的狗头军师,刘亨咬牙切齿的道:“这个狗头军师可是个人物。他知道我兄长找上我爹,必然会被决绝,也会被我爹骂。他知道我跟我兄长是亲兄弟,不可能看他走上绝路,所以就逮住我一个人坑。
买官牟利,找的是我。
从府上偷出去典当的东西,也典当给了我们万象典当行。”
寇季若有所思的道:“他是料定了一旦你爹追查下来,你就会把那些东西瞧瞧的赎买回来,帮你兄长堵上窟窿?”
刘亨阴沉的点点头。
寇季赞叹道:“还真是个人才……他人呢?”
刘亨冷哼道:“我让人把他剁成了十六块,扔到城外喂野狗了。”
寇季吧嗒着嘴道:“可惜了一个人才。”
刘亨埋怨道:“四哥!”
寇季赶忙转移话题道:“后来呢?”
刘亨闷了一口酒,“后来……后来就栽进去了。诚如四哥您所料,慕家在创立交子的时候出了岔子。他们在创立之初,只是为了方便大宗买卖的交易。可创立成了交子铺以后,他们发现,仅仅是发行交子,就让他们获利无数。
于是他们站着自己是商人的优势,开始不断的拉拢其他的商人,把钱送到他们交子铺,换成交子。
他们借此越赚越多。
后来他们自己就不忘交子铺里面存钱了。
不仅不存钱,还拿着他们发行的交子,空手套白狼的从别人手里购买货物。
他们借此越赚越多,但是等别人拿着交子前来兑钱的时候,他们库房里的存钱就捉襟见肘。
为了掩饰他们从中空手套白狼的事实,他们不得不拉拢更多的商人加入到了交子铺中占份子。
随着他们拉拢的商人们越来越多,他们的胆子就越来越大。
到最后,他们甚至连百姓都不放过。”
第0284章 接手
寇季愣愣的道:“硬生生的把一个银行业,发展成了传销业?”
“什么银行业、传销业?”
刘亨听到寇季嘴里说出了两个他不懂的词语,急忙发问。
寇季没有回答,对刘亨摆了摆手,“继续说……”
刘亨黑着脸道:“然后有人觉得这种办法不是长久之计,就卷钱跑了,据说去了辽国。此人逃跑的风声传出去以后,川府的百姓们慌了,纷纷跑到了交子铺去兑钱……”
刘亨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
寇季幽幽的道:“可交子铺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窟窿,一个大到即使刘府填进去,也补不足的窟窿。那些背后的商家,不愿意填补这个窟窿,所以交子铺兑不出现钱,所以百姓们就聚起来闹事,砸了川府衙门。
要不了多久,此事就会传回朝廷。
朝廷必然会派人去查。
到时候,你的兄长刘从德就得吐出他从交子铺获得的收益,还得填补那个逃跑了商人的空额。”
刘亨咬牙道:“问题是我兄长还没从交子铺赚到钱……”
寇季愣愣的盯着刘亨,愕然道:“你的意思是,刘从德不仅没分到钱,还搭进去了十万贯,后续还得搭进去几十万贯,甚至……百万贯?”
刘亨无奈的点点头。
寇季一瞬间无语了。
棒槌果然是棒槌,即使偶尔变聪明了,也是一个棒槌。
寇季叹了一口气,问道:“你爹知道此事了?”
刘亨点头苦笑道:“我爹也被此事弄的焦头烂额。你也知道,我姑母如今自囚在寝宫,她不出面,我爹根本没办法以势压人,逼迫那些奸商拿出钱来。
可让我爹一下子拿出几十万贯,甚至上百万贯,去填补别人的窟窿,他又不甘心。
我兄长如今快被我爹打死了。
我过来找四哥您,就是看您有没有办法,帮忙解决此事。”
寇季暗自思量了一会儿,幽幽的道:“解决此事不难,但我凭什么帮你兄长,又凭什么帮慕家?”
刘亨闻言,惊喜的道:“四哥,你真的有办法?”
寇季缓缓点头。
刘亨却愣了一下。
他刚才只顾着高兴了,却忘了听寇季话里的深意,如今细想一下,寇季刚才话里的意思,似乎是不愿意帮忙。
刘亨有些不确定的试探道:“四哥不愿意帮忙?”
寇季淡然道:“不是我不愿意帮,而是生意场上的事情,没有利益,你让我如何出手?”
刘亨急了,“四哥,你就当是帮我。”
寇季把桌前的肉食推给了刘亨,淡淡的道:“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你若有难,我豁出了性命,都会搭救你一二。
可你兄长不同,慕家也不同。
我跟你是兄弟,跟你兄长不是,跟慕家同样不是。
要帮他们,那就是生意。
生意场上不见利,凭什么让我搭救他们?”
刘亨有些急,刚要张口,寇季却拦下了他,叮嘱道:“最重要的是,让你兄长长一个教训。他现在敢偷拿十万贯去打水漂,以后就敢拿更多的钱去打水漂。
你爹要是没了,你长兄必然不会管他。
到时候他闯出的祸事,都会落到你头上。
你能救他一次,能救他一辈子?”
刘亨搓着手,丧气的道:“那怎么办?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寇季屈指敲打着桌面,道:“你回去告诉令尊,让你兄长五年之内,从正道上赚十万贯给我,我可以接下你刘府的麻烦。
此债务只能由你兄长一人偿还,其他人若是插手,那就从头再论。”
刘亨一脸愕然道:“四哥,你这是……”
寇季叹气道:“十万贯钱财,难不住你爹,也难不住你。但对你兄长而言,却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他轻易还不完。
有这笔债务提醒,他就算想要做些什么,也会有所顾忌。
我这是在帮你处理一个麻烦。”
刘亨沉声道:“四哥,这并不妥当,我兄长惹出的麻烦,怎么能让你承担呢。”
寇季失笑道:“你刚才不是急着让我帮你处理你兄长惹下的麻烦吗?
这会儿又不愿意了?”
刘亨为难道:“我只是不想坑了四哥。”
寇季淡然笑道:“此事固然坑,可要是办好了,未必是坑。就要看慕家的人在得知了债务转到我手里以后,会有什么反应了。
他们若是识趣,那么大家一起赚钱,他们若是不识趣,那么我就让他们倾家荡产。”
刘亨仍有些担心的问道:“此事一旦闹到了朝堂上,可是一桩大麻烦。
四哥你不怕?”
寇季端起了酒杯,浅尝一口,笑眯眯的道:“怕什么?怕他们比我后台硬?”
刘亨一愣,哭笑不得的点点头。
刘亨起身,对寇季躬身一礼,诚挚的道:“我又给四哥您惹麻烦了。”
寇季摆手道:“你我兄弟,不必客气。我收了你刘府十万贯,自然得帮你们解决这个麻烦。”
刘亨不再多言。
拱了拱手离开了酒肆。
寇季在刘亨走后,也没有在酒肆里多待,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往繁台走去。
繁台乃是汴京城内一处观景的地方。
有文人给汴京城里可以游玩的地方排了个高低。
排出了汴京八景。
繁台便是其中之一。
有人喜欢在繁台上踏春。
有人喜欢在繁台上的寺庙里卧听雷雨阵阵。
也有人喜欢在秋日欣赏繁台的满山红叶。
还有人喜欢在繁台上坐看雪盖三层。
向嫣更喜欢在夏末秋初的时候,登上繁台,看一看那漫山遍野的树叶,由绿转红的景象。
寇季到了繁台的时候,向嫣正在佛堂里进香。
她紧闭双眼,双手合在胸前,似乎在祈福。
在她身边,站着一个俏皮的丫鬟。
名唤春儿。
比向嫣小两岁,从小便被卖进了向府,签了长契,这辈子都是向府的人。
古人在给儿孙起名的时候,似乎总喜欢绞尽脑汁,想出各种饱含诗意的词语。
可是给丫鬟们起名的时候,总逃不过春夏秋冬、梅兰竹菊、琴棋书画。
春儿的名字大概就是这么来的。
寇季进去佛堂的时候,春儿看到了寇季,她要呼唤向嫣,却被寇季抬手拦下。
寇季摆了摆手,让她离开佛堂。
春儿乖巧的退出了佛堂。
寇季跟向嫣厮混了一个多月了,春儿也见过寇季很多次。
所以她知道寇季八成就是她们家小姐以后的夫婿。
也暗自期盼过,在她们小姐嫁给了寇季以后,她有可能会成为通房丫头。
所以每次见到了寇季,她都会暗自打量寇季。
上次寇季哄骗向嫣,偷吃了向嫣的胭脂,春儿为此还脸红了小半天。
小丫鬟的心思,寇季哪里知道。
他打发了春儿以后,悄无声息的跪倒在了向嫣身边的蒲团上,笑嘻嘻的道:“姑娘,求佛啊?求佛好啊!求的佛多了,自有佛庇佑。”
向嫣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心头先是一喜,却又没睁开眼。
她心里还有些埋怨寇季偷吃她胭脂的事情。
她假装在祈福,跪在佛前跪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侧头看向寇季,埋怨道:“你不许再使坏了。若是被人瞧见,那多难为情。”
寇季笑道:“别人怎么会瞧见?”
向嫣俏皮的翻了个白眼,低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寇季摊开手,一脸无辜的道:“我也没做什么啊?”
“噗呲……”
向嫣被寇季的厚脸皮给逗笑了。
娇嗔的瞪了寇季一眼。
寇季伸手探进袖口,低声道:“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向嫣好奇的往了过去。
寇季却没了动作,双眼愣愣的盯着她身后。
向嫣见此,茫然回头,见身后并无异物,一脸茫然了回头。
刚回头,就撞上了一张嘟起来的嘴。
然后……
没有然后。
向嫣摸着嘴唇,羞怒的道:“菩萨面前,你也敢,也敢……”
向嫣羞的说不出口。
寇季得了便宜,嬉皮笑脸的道:“菩萨看到了也不会怪罪的。你看菩萨在笑……”
向嫣被寇季气的有些晕头,居然信了寇季的鬼话,抬头一瞧,菩萨真的在笑,顿时松了一口气。
等她追着寇季跑出了佛堂以后才想起来。
天下那个菩萨不笑?
顿时她又瞪了寇季两眼,跑回去给菩萨赔罪。
然后又追出了佛堂,追着寇季玩闹了一会儿。
许久以后。
玩闹类了的二人,躺在繁台边上的一堆矮草里休息。
向嫣把玩着寇季送的一个啄着铜棍的木鸟,好奇的问道:“你似乎对佛没有敬意?”
寇季伸过手,拽了一下木鸟的脑袋,看着木鸟啄着铜棍叮叮叮落下,淡淡的道:“我对诸天神佛充满了敬意,可它们不搭理我。”
向嫣往寇季身边靠了靠,嗔怒的道:“别拿神佛开玩笑。”
寇季盯着向嫣道:“我没跟他们开玩笑,是他们在拿我开玩笑。”
寇季说的无比真诚,向嫣却听的小脸发热。
因为寇季看着她的目光有点坏坏的。
向嫣下意识坐起身,丢下了木鸟,捂着脸,道:“不行……”
寇季摊开手躺在地上,无奈的道:“我也没做什么啊?”
“……”
没过多久后,向嫣在寇季哄骗下,又躺在了寇季身边。
两个人又玩闹了一会儿,直到傍晚的时候才回府。
寇季回到了府里。
寇忠找上了门,递给了寇季一封信。
把信递给了寇季以后,寇忠疑问道:“小少爷,刘府为何突然如此正式的送信给您?”
以往寇季跟刘府交往,多是刘亨在中间传话,还从没有过正式的书信往来,所以寇忠才有此一问。
寇季没有回答,拆开了信封打量了一眼,随手递给了寇忠。
“刘府的刘从德,欠了我十万贯钱财,这是人家送过来的契约。
以后每逢收账的日子,你都派人去找刘从德收账。”
寇忠拿着契约有些无语。
他是真无语。
别人当官,那是拼命贪污,也赚不到几个钱。
寇季整天待在府里,也没见出去做什么,钱就像是长了腿一样往寇季手里跑。
有时候寇忠就在想,寇季是不是财神转世,所以即便不用费心赚钱,钱也能乖乖跑到寇季手里。
寇季不了解寇忠的心思,他又掏了掏信封。
从里面掏出了一张蜀中饺子铺的份子契书。
寇季拿着契书,端详了一二,随手递给了寇忠。
寇忠拿过契书,随手瞥了一眼,差点没吓得把手里的契书扔出去。
他拿着契书,惊恐的对寇季道:“小少爷啊,这东西可沾不得啊。这东西现在可是催命符啊。”
寇季有些意外的看着寇忠道:“你知道这东西?”
寇忠重重的点头,“老仆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东西呢。
咱们府上派去川府收丝绸的管事,就栽倒在了这么东西上。
不仅陪进去了府上给他收丝绸的钱,还搭上了全部积蓄。
等老仆派人去收拾他的时候,他带你着全家投河了。
所以老仆才知道这个东西的,也知道这东西害人不浅。
刘家把这东西送到您手里,分明是不怀好意啊。
您还是给刘家还回去为好。”
寇季笑眯眯的道:“这东西对旁人而言,是个祸害,对我而言,却是一个赚钱的门路。”
寇忠焦急道:“这东西都把人害死了,怎么能成为赚钱的门路呢?”
寇季摇头道:“那是他们根本不懂这东西的价值。”
寇忠将信将疑的道:“小少爷,您能把这东西变成钱?”
寇季笑眯眯的道:“能啊!为何不能。”
顿了顿,寇季吩咐道:“我此前吩咐你在江陵的食邑上铸币,现在铸造了多少了?”
提到铸币,寇忠一脸哀怨的道:“三百万贯左右,如今已经从江陵提回来了,全在府上库房里。这东西到时能用,可它拿到市上抵不上价啊。
老仆原以为,他们铸造出得精美的铜币,会遭到百姓抢,可人家拿刀砍了砍,砍不断非说咱们铜币是混了铁的。
还有说咱们铜币不是铜币,是黑了心的铁币。
这东西如今全砸在了手上,平白浪费的时间,还浪费了那么多材料。”
“那我要是告诉你,现在就有个机会,让咱们铸造的铜币变值钱,还能大行于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