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5章 一上朝就碰见大事
寇季在府上等了几日,也没有等到张华被押解进京的消息。
派人沿途去查探了一番才知道,大雪封了路,当地衙门正在组织人手清理官道上的积雪,等到疏通了道路,张华才会被押解进京。
为了怕有意外发生,寇季特地在府上挑了几个机灵的,身手好的,派遣他们去帮华阴县的衙役们一起押解张华。
张华此人,寇季不重视不行。
此人才华确实不俗,但在科举一道上的运气,比柳永还差。
柳永是那种有才华,能考中,但总是捋官家龙须,被官家厌弃,不愿意纳入朝中的人。
张华则是那种有才华,却屡试不中,跑去投靠别人,还被人讥讽的人。
最后一恼,改了名,投靠了西夏。
他投了西夏以后,屡次窜所李元昊南下,征讨大宋。
大概也是想在李元昊拿下了大宋以后,他能趾高气扬的告诉当初看不起他的那些人。
我张华并非无才,而是你们有眼无珠。
每年从大宋叛逃出去的读书人,多不胜数。
有投了西夏的,也有投了辽国的,还有投了青塘的。
安子罗的汉话说的那么好,那么顺当,甚至熟知大宋的各种礼仪,就是从大宋叛逃去青塘的读书人教育出来的。
但这些从大宋叛逃出去的读书人加起来,其破坏力,也赶不上张华一人。
这种人,寇季必须把他仅仅的握在手里,要么留为己用,要么杀了以绝后患。
寇季想留他为己用,就是看中了他身上的那股破坏力。
如今大宋朝堂上的文武们,已经被磨平了棱角,少有像是张华这样身具强大破坏力的人。
寇季想留着他,就是想借着他身上的破坏力,冲破大宋朝堂上的陈规陋习,打破朝堂上对外软弱的僵局,给大宋朝堂带来一些破坏力。
借此达到革新大宋,虎踞天下的目的。
但寇季又怕自己掌控不住张华,反而被张华带进沟里去。
所以才有了杀死张华,以绝后患的目的。
寇季真的聪明吗?
说聪明也聪明,说不聪明也不聪明。
他之所以能在朝堂上搅动风雨,凭借的是他早已知道历史的结果,并且顺着历史结果提前布局。凡事都快人一步,谋划深远,自然能无望而不利。
但刨去了他熟知历史这件事,真要是单凭智谋,跟朝堂上那些文武百官们对垒,他未必能赢。
所以他才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张华。
毕竟,张华是一个不需要历史结果做支撑,就能跟朝堂上满朝文武对垒的人。
……
寇季又在府上等了两日。
第三日的时候,等不下去了。
寇季病愈的消息,早就有人知道了。
有人就上书弹劾他。
言称,正值年末,各衙各司,都在做年末总结,忙得不可开交,你寇季明明病愈了,却在家里装死狗,这是消极怠工,这是在浪费朝廷俸禄。
甚至还搬出了寇季当初请罢六部时候,说过的那番话。
说寇季已经变成了朝廷的蛀虫,变成了跟曾经的六部官员一样的人。
一个闲人,一个对朝廷无用的人。
很明显,这是六部的那些官员在报复他,报复他曾经请罢六部的事情。
寇季对此,懒得理会。
但赵祯却上心了。
他写了一封长信,并且暗中把那些弹劾寇季的奏折,誊抄了一份,一并给寇季送了过来。
他在信中称,寇季不在朝堂上,他每天上朝的时候就像是木头。
他虽有官家之名,但朝堂上的官员,没几个把他当官家看。
他心里委屈。
寇季对此,哭笑不得。
他不得不套上他那新做的朱红色官服,再次出现在朝堂上。
垂拱殿里。
一帮子大爷大叔,寇季一个小年轻站在殿里,显得格格不入。
在郭槐宣了上朝以后。
刘娥牵着赵祯进入到了垂拱殿。
赵祯一眼就瞧见了寇季,惊喜的叫道:“寇季……”
满朝文武刚要施礼,听到赵祯的惊叫,一个个都愣住了。
刘娥眉头皱成了一团,刚要提醒赵祯,注意君威。
就见寇季站出班,拱手道:“官家唤臣,有何吩咐?”
赵祯听到这话,再看看满朝文武直愣愣的盯着他,他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赶忙板起小脸,认真的道:“小寇爱卿乃是国之栋梁,朕知你久病初愈,你在大病之后,不忘国事,能立刻出现在朝堂上,朕心甚慰……”
寇季躬身一礼道:“多谢官家关怀,官家能惦念臣的身体,是臣的福分,也是满朝文武的福分,臣能遇上官家如此明君,是臣之幸,臣定当为国为民,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赵祯小大人似的点了点脑袋。
殊不知,满朝文武望着他们这一对君臣,嘴角直抽抽。
你们两个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互相吹捧,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奸佞!”
“馋臣!”
百官中已经有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声音,开始骂人了。
他们自然不敢说赵祯的不坏话,那就只能说寇季的坏话。
寇准板着脸,咳嗽了一声,提醒道:“上朝了……”
满朝文武这才闭上了嘴,恭迎赵祯坐上了龙椅。
待到赵祯坐定以后,郭槐照例宣读了一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林特抱着朝笏,出班奏道:“启奏官家,皇太后,太师,太师晋为总摄国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不是该让出来,另择人选?李迪被罢黜参知政事后,参知政事尚缺一人。
此前各司各衙门,忙着安置各国使节,无人提及此事。
如今各国使节已经安置妥当,此事是不是应该提上议程?”
满朝文武听到这话,目光齐齐的落在寇准身上。
寇准身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林特的奏请,是要赶寇准下宰相之位。
这是要削弱寇准手里的权力。
满朝文武打算看看寇准如何应对。
寇准闻言,淡淡的道:“老夫是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身份总摄国政的。而不是以太师的身份。老夫身上若没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身份,如何总摄国政?
你的奏请,跟先帝临终嘱托不否,不允。”
林特听到这话,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失望的神色。
刘娥也没有插话。
丁谓、吕夷简、曹利用等人默不作声。
看来奏请寇准让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职位,只是一步闲棋。
他们的最终目标,应该是参知政事的位置才是。
果然,等寇准的话刚刚落地,就听丁谓奏请道:“那参知政事之位,是不是应该论一论?”
刘娥抢先一步,道:“准……”
寇准思虑了一下,也点头道:“准……”
丁谓抱着朝笏,拱手道:“臣以为,三司使吕夷简为官多年,政绩卓著,当晋为参知政事。”
林特、曹利用二人出班,表示赞同丁谓的说法。
随后,刘娥的党羽皆出班表示赞同。
寇季一瞧,这是要推吕夷简上位。
他准备开口阻拦。
吕夷简是刘娥的人。
他要是入了内庭,成了参知政事。
那刘娥在内庭就拥有了两个席位。
再加上刘娥自己,三个人一起对付寇准的话,寇准会很吃亏。
然而,寇季还没有开口,李迪率先出班奏请道:“臣以为,刑部尚书王曾,当晋为参知政事。论资历、论功绩,王曾都不弱于吕夷简。而王曾此前又出任过参知政事。眼下官家年幼,应当需要王曾这样的老臣辅佐。”
李迪话音落地。
王曙等人纷纷出班表示赞同。
随后,满朝文武先后出班奏请,又推举出了王钦若、李迪、王曙等人,参与角逐。
满朝文武就参知政事人选,展开了一场讨论,从早上一直讨论到了中午,也没讨论出一个结果。
寇季站在原地权衡了许久,最终站出来,奏请道:“臣以为,参知政事人选,非左仆射向敏中莫属。”
寇季之所以推荐向敏中,也是权衡再三以后的结果。
官员们推举出来的人有王钦若、李迪、王曙、王曾、吕夷简五人。
王钦若此人是个老狐狸,虽说他没有投靠刘娥,可他上位以后,难保不会在赵元俨支持下,成为朝廷里的另外一个山头。
王钦若本就跟寇准不对付。
若是让他在朝堂上立了山头,注定会成为寇准的对手。
寇准若是年轻,那倒也不用担心他坐大。
可寇准如今年事已高,处理政务已经开始力不从心,背地里还要跟刘娥勾心斗角,每天都身心俱疲的。
再加上一个王钦若的话,寇准很容易在双方夹击中倒下。
所以王钦若不能入内庭任职参知政事。
李迪刚被罢黜了参知政事,很难立马再出任参知政事,就算要出任参知政事,也得等个三五年。
况且李迪如今掌握着户部,户部又刚从提刑司手里夺下了一些权力,如今正需要李迪这样的人坐镇,李迪还离不开户部。
王曾如今任职刑部尚书,一个刚夺到权力的实权衙门,如果他离开了刑部的话,别人很有可能会趁机摘桃子,所以王曾也不能动。
王曙纯粹是被提出来凑数的。
他资历不够,而且寇准如今身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位,翁婿二人一起当宰相的话,必然会被人诟病。
吕夷简是刘娥的人,寇季自然不会看着他坐在参知政事的位置上,给寇准去造成麻烦。
算来算去,有资格出任参知政事,又不会有太大阻力的人选,唯有向敏中。
向敏中虽然跟寇准交好,可他并非是寇准的人。
以他的身份、地位、资历,除了官家以外,没人能让他俯首。
他既不是寇准的人,也不是刘娥的人,反而更容易在这种斗争中取胜,坐上参知政事的位置。
所以寇季才会出声,奏请向敏中担任参知政事。
寇季此话一出,满朝文武皆看向了他。
林特当堂嚷道:“向敏中已经老了,纵然出任参知政事,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寇季淡然笑道:“据我所知,你的身体状况,跟向公的身体状况不相上下。向公出任参知政事,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你担任工部尚书,就有心有力了?
向公曾经三番五次上书乞骸骨,皆被先帝婉拒。
你却连一道乞骸骨的奏疏也没有上过。
似你这般尸位素餐,贪恋权位之人,有何颜面去批判向公?”
“你!”
林特指着寇季直瞪眼。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我若是你,就应该辞官回乡去养老,免得被人说我占着茅坑不拉屎。”
“够了!”
刘娥见林特说不过寇季,出声道:“朝堂之上,岂能说污言秽语。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寇季拱了拱手,不咸不淡的道:“臣寇季,领罚。”
寇季话音刚落,就听赵祯认真的道:“大娘娘,寇季大病初愈,正需要钱财购买东西滋补身体,您是不是罚的重了?”
满朝文武听到这话,瞬间有点不想当官了。
旁人被罚了俸禄,只能暗自垂泪,回到府上以后,还得写一封奏疏仍进宫,夸赞朝廷罚的好。
寇季被罚了俸禄,还没落实呢,赵祯就开始回护了。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换做是别人,要是说出这番话,恐怕能被满朝文武喷到自闭。
偏偏赵祯年龄小,任何话都可以当成是童言。
童言无忌。
任何话都不能当真,当真了你就输了。
纵然你在朝堂上把赵祯喷的哑口无言,传到了民间,也不会落下什么好名声。
闲着没事,去跟一个孩子较劲,你还真是出息了。
当然了,你也可以拿赵祯官家的身份辩解。
但同样苍白无力。
赵祯这个官家真要是有决断力,那还要寇准、刘娥这两位摄政干什么?
刘娥听着赵祯为寇季说话,银牙咬的咯嘣响。
从赵祯维护寇季的话里不难感觉出,赵祯已经逐渐的在脱离她的掌控。
但她却没办法去制止这件事。
宫里有李太妃,宫外有寇准。
有这两个人撑着,她做不到完全掌控赵祯。
虽说李太妃手里没有一点儿权力,但她是赵祯生母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
她好不容易跟赵祯凑在一起,自然事事向着赵祯,经常帮赵祯说话,刘娥有心为难她,都做不到。
李太妃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甭管是谁做的,朝野上下都会觉得是刘娥干的。
第0196章 张华入京
也正是因为如此,刘娥不仅不能伤到李太妃,还得小心翼翼的供着。
偏偏李太妃这女人,是个宠儿子的狂魔。
事事顺着赵祯,向着赵祯。
赵祯一旦做错了什么,刘娥刚一训斥赵祯,李太妃就找上刘娥一个劲的认错。
弄得刘娥现在都不敢大声训斥赵祯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平日里只敢在背地里跟寇季传信的赵祯,越发放肆了,居然会在垂拱殿上,一味的回护寇季。
刘娥有心训斥赵祯,可一想到出了垂拱殿,李太妃就会找上自己,可怜巴巴的在她面前一边讨饶,一边垂泪,她就放弃了训斥赵祯的想法。
刘娥咬着牙,沉声道:“哀家会从宫里挑一些补品,给小寇爱卿送过去。”
赵祯闻言,满意的笑了,还冲寇季眨了眨眼。
寇季见此,哭笑不得。
满朝文武瞧着寇季得了便宜,还苦着脸装乖巧,心里恨的牙痒痒。
寇准见此,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咳嗽了一声,淡然道:“参知政事人选,尚有争执,诸位回去以后,再议一议,老夫也会跟娘娘议一议。等到议出了合适的人选,再做定夺。”
寇准下了定论,此事在朝堂上也就不需要再议论了,等到各方角逐,最终角逐出两个候选人以后,再议论也不迟。
参知政事的人选问题揭过以后。
又有朝臣先后奏事,多是六部和提刑司争权的遗留问题,以及各番邦属国的回礼问题。
到最后的时候,王曾上书,奏称,淮南、江浙一带,出现了饥荒,希望朝廷早作定夺。
只是此事在满朝文武眼里,似乎都没有争权和给番邦属国回礼更重要,所以最后只得到了一个着淮南、江浙一带各地衙门密切关注灾情的定语。
下了朝以后,在刘娥黑着脸的情况下,赵祯强留下了寇季,带着他到了宫里,一起去品尝李太妃做的糕点。
自从李太妃出现以后,赵祯身上少了不少刻板,多了一些孩童该有的欢乐。
赵祯带着寇季在宫里盘桓了一圈,细细的数了一遍李太妃在刘娥面前回护他的事情。
听得出,李太妃跟赵祯的感情不错。
最后,赵祯带着寇季到了自己的宫里,把李太妃做的糕点拿出来给寇季吃。
李太妃在赵祯回宫以后,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赵祯身边。
屏退了那些伺候赵祯的宦官、宫娥,她亲自动手,伺候赵祯。
赵祯一手搂着李太妃,一手捏着糕点,再看着寇季陪在自己身边,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他小嘴吧嗒吧嗒的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说着话,就没停过。
寇季陪着赵祯说了会话,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武艺上。
赵祯叼着糕点说:“娘娘说,朕年纪还小,不适合习武,容易伤到自己,所以让朕别习武了。”
寇季瞥了一眼在一边一脸宠溺的看着赵祯的李太妃,沉吟道:“李太妃怕官家习武,伤着自己?”
李太妃听到这话,埋怨道:“官家每次习练完了武艺,总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他本就是大宋最尊贵的人,犯不着为了习武去吃苦。
他要是想要,天下习武之人皆可为他所用。”
寇季皱着眉头,低声道:“所以……官家因此,荒废了武艺。”
李太妃闻言,瞥向寇季,皱眉道:“本宫怎么从你的话里听出了不悦。”
寇季拱手道:“不敢……臣只是觉得,习武贵在坚持,贵在持之以恒。臣也没想着官家能练习一身高超的武艺,臣只是想让官家在习武的路途中,学会坚持,学会持之以恒。”
李太妃眉头一挑,沉声道:“这么说,官家之所以习武,还是你窜所的?难怪姐姐屡劝不止,原来是你在背后捣鬼。”
李太妃冷哼道:“你们这帮子当臣子的,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们总想着让官家按照你们的想法活,想方设法的教唆他。
却没有一个人问过官家,他到底想活成什么样。
也没有一个人在乎过他的意愿。”
寇季微微一愣,沉声道:“太妃是对臣让官家习武有怨言?”
李太妃丝毫不留情面的道:“不错!本宫就是不愿意看到官家受苦受累。他是大宋最尊贵的人,就该享受大宋最大的富贵,而不是去受苦受累。”
寇季拧着眉,低声道:“官家不受苦受累,那受苦受累的就是天下的黎民百姓。”
李太妃掷地有声的道:“本宫只在乎官家!”
赵祯见两个人有吵架的趋势,就苦着脸道:“娘娘,寇季,你们能不能别吵架……”
寇季缓缓起身,对赵祯拱了拱手道:“官家,臣告退。”
赵祯有些急了,“寇季,你好久不见朕了,不再陪朕说说话吗?”
寇季瞥了李太妃一眼,淡淡的道:“话不投机半句多。”
李太妃冷哼了一声。
寇季再次拱了拱手,离开了赵祯的寝宫。
寇季走了以后,赵祯有些失望的望着宫门口,对李太妃道:“娘娘,朕就他这么一个朋友。
满朝文武,都把朕当小孩子看,唯有寇季把朕当成朋友。
他不在乎朕的身份,也从没想过在朕这里索取什么,他只是把朕当成了朋友。
现在,朕唯一的朋友,被你赶走了……”
李太妃愣愣的盯着赵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没料到,赵祯对寇季的感情这么深。
她又哪里知道,在赵祯被刘娥压的最凶的时候,在赵祯最无助的时候,是寇季出现在了赵祯身边,给了赵祯一丝温暖。
在赵祯最悲伤、最难过的时候,也是寇季陪在他身边。
若不是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不能跟寇季称兄道弟,他真的很想叫寇季一声兄长。
赵祯放下了手里的糕点,认真的对李太妃道:“寇季觉得朕习武有益,那么朕就不能荒废武艺。朕已经荒废了好几日了,今日要全部补上。”
说完这话,不等李太妃阻拦,赵祯已经跑向了宫外,去他习武的场所了。
李太妃盯着赵祯离去的背影,暗暗咬牙,“姐姐说的没错,寇季不该出现在宫里。”
李太妃阴沉着脸,对宫里的宦官、宫娥们吩咐道:“以后寇季若是出现在宫里,你们就把他拦下,绝不能让他单独见官家。”
“喏……”
宦官、宫娥们齐齐答应了一声。
但她这么做,注定无用。
有陈琳这个内奸暗地里帮赵祯、寇季互通书信,她阻拦不了赵祯跟寇季交流。
……
寇季离开了皇宫,回到了府里。
刚进府门,就撞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爹?”
寇季望着站在寇府门口,翘首以盼的寇礼,一脸愕然。
寇礼瞧见了寇季,格外亲切,他笑呵呵的凑上前,打量着寇季,道:“臭小子,一段日子不见,你长高了不少,也壮实了不少。”
寇礼抬手想去拍寇季的肩头,想跟寇季表现的亲近一点,但是寇季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一板一眼的施礼。
“孩儿见过爹……”
寇礼干巴巴一笑,收回了手,道:“不必多礼。”
寇季询问道:“爹,您怎么到汴京城来了?您在华阴县有官有职的,擅离职守,容易被人弹劾。”
寇礼解释道:“朝廷有朝廷的规矩,你爹我知道。我也没有冒犯朝廷的规矩。华阴的事务有县令、县尉料理,不会出岔子。眼看要到年节了,年节休沐也快到了,我早到汴京城几日,也不碍事。”
寇季闻言,缓缓点头。
每年到了年节,朝廷都会封衙,休沐,时间还挺长。
寇礼提前早退一两日,赶到汴京城跟家人团聚,别人也挑不出太大的错。
毕竟,这么干的可不是一两个官员,朝廷大部分官员都这么干。
只要在他们早退的这些日子里,各地衙门不出乱子,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追究。
“咱们回府说吧。”
寇季邀请寇礼回府,寇礼却站在门口,不肯挪脚。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你祖父还没下朝?”
寇季闻言一愣,上下打量着寇礼,疑惑道:“您要等我祖父下朝?您不会又闯什么祸了,打算让我祖父帮你料理吧?”
寇礼闻言,赶忙摇头,“没有没有……”
顿了顿,寇礼不好意思的道:“就是你爹我新娶了几房妾室,没有知会你祖父,怕他不乐意,所以想提早见到他,向他请罪。”
寇季神色古怪的道:“你不会把她们都带到汴京城里来了吧?”
寇礼低声一笑,缓缓点头。
寇季叹了一口气,盯着寇礼道:“爹啊,要我说,小妾您纳了就纳了。留在华州,你想怎么样怎么样。带到汴京城里来,在我祖父眼前晃荡,您不是找骂吗?”
寇礼尴尬的道:“她们都没出过远门,你爹我就是想带她们到汴京城里见见世面。”
寇季瞥了寇礼一眼,懒得再跟他说话。
他觉得寇礼带那些妾室到汴京城见世面固然是一方面,更多的肯定是为了臭显摆。
寇季对寇礼拱了拱手,“那孩儿先进去了……”
寇礼拦下了寇季,“你等等!”
“有事?”
寇礼点头道:“我临来的时候,刑部来了一道文书,说要抓张华入京。县令和县尉就托我把人带进了京。我把人押解到了刑部,刑部说并没有此人获罪的卷宗。
我带着人从刑部出来的时候,撞上了刑部的曹郎中,他说张华是你要的人。
我就把人给你带回府里了,如今就在柴房关押着。”
寇季听到这话,一脸意外的道:“张华到了?”
寇礼点头。
寇季拔腿要走,却被寇礼叫住了,“季儿啊,此人在华州,少有薄名,若不是刑部下文书抓人,明年说不定能考中秀才。他要是能连登三甲,对华州华阴县,也是一桩不小的政绩。他到底翻了何事,值得刑部下发文书抓人?
刑部下发的文书上称,此人通敌卖国。
可你爹我在华阴县的时候,仔细的盘查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他通敌卖国的罪证啊?”
寇季不好跟寇礼解释,逮捕张华,纯粹是他的主意,他就推脱道:“此事涉及朝中隐秘,爹您真的想知道?”
寇礼闻言,果断摇头,“那我不问了。”
寇礼当官数月,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手段。
寇季见寇礼不再追问,对寇礼拱了拱手,匆匆离开了府门口,直奔府上的柴房。
等到了府上柴房以后,支开了守在柴房门口的寇府护卫,进入到了柴房里。
一进柴房门户,就看到了一个比他大了三四岁的青年,坐在地上的干草上。
青年见寇季出现,目光落在了寇季身上,并没有言语。
寇季盯着他,沉声道:“你就是张华?”
张华盯着寇季,眯着眼道:“你是寇季?”
寇季冷哼道:“你年龄不大,心思却不小。居然敢窜所胡庆到汴京城里来认亲。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么做?”
张华盯着寇季,沉声道:“我让胡庆上汴京城认亲,只是顺势而为,想送他一份前程,并没有刻意的谋划什么。
我却没想到,你会为了这件事牵连到我,居然会冒大不韪,动用私权,让刑部出文书抓我入京。”
寇季微微一愣,沉声道:“你猜到是我所为?”
张华冷冷的道:“我张华得罪的人并不多,但是有本事把通敌卖国这顶帽子扣到我头上的,也只有你。从衙门里的人,拿着刑部文书,闯进我房里,抓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必然是胡庆来汴京城认亲恶了你,然后你迁怒于我。”
寇季一愣,质问道:“既然猜到了是我陷害你,那你为何不在入京途中,喊冤抱屈?”
张华听到这话,愤恨的咬牙道:“以你寇季今时今日的地位,以你寇府如今的权威,我纵然喊冤抱屈,也没有人会搭理。
没有人会为了我张华,得罪你寇季,得罪你寇府。”
寇季冷笑道:“照你的说法,是我寇季在仗势欺人,欺负你。”
张华恼怒的道:“难道不是吗?”
第0197章 一只需要熬的鹰
“算我欺你,你又如何?”
寇季讥笑了一声,冷冷的道:“天下间的读书人,数以万计,我为何不欺别人,只欺你一人?若不是你插手我寇府的家事,我为何会找到你头上,以势欺人?
寇府,乃是相门。
若是谁都能插手一下我寇府的家事,那我寇府还算什么相门?”
张华闻言,脸色一变,在这件事上,确实是他理亏。
寇礼纳了胡庆的娘亲为妾,胡庆能不能借此成为寇家的人,那得寇家管事的人说了算。
若是寇礼没被寇准认为从子,那么胡庆能不能成为寇家人,没人会在意。
可寇礼被寇准认了从子,胡庆要认寇礼为父,寇准就等于多了一个孙子。
寇准是何身份,能随便认孙子?
他要是能随便认孙子,那他的孙子能从寇府门口,排到华州去。
张华窜所胡庆到汴京城来认亲,那就是欺到了寇准头上。
若不是寇季先挖出了这厮,而是寇准先挖出了这厮,那他的脑袋很有可能已经被挂到了华阴县的城头上。
以寇准今时今日的地位,有人瞒着他掺和他的家事,他只需要哼一声,下面的官员就会把事情办得妥妥贴贴的。
寇季见张华咬着牙关,沉默不语,就讥笑道:“怎么,自知理亏,没话说了?”
张华仰起头,瞪着寇季,咬牙道:“纵然我有错,你也不该滥用私刑,更不该罔顾国法。”
寇季不屑的晃了晃头,道:“罔顾国法?滥用私刑?你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了。我就算打死了你,把你挂在寇府门口,晾个三五日,也不会有人说我罔顾国法,滥用私刑。顶多背一个不仁的名声。”
当然了,寇季这话是夸大了一点,他要真把张华打死,挂在门口晾个三五日,一定会有人弹劾他,弹劾寇准,甚至借机煽动人闹事,到时候肯定会惹出许多麻烦。
但寇季只是打死了张华的话,那一点儿麻烦也不会有。
张华听出了寇季言语中的杀意,他心头一凌,低声道:“你起了杀心?”
寇季幽幽的道:“我为何不能起杀心?”
张华有些急了,他盯着寇季,质问道:“你花了那么大代价把我弄进汴京城,仅仅是为了杀我?”
寇季听到这话,微微一愣。
寇季神情古怪的瞧着张华,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要是想杀你的话,找人在华阴县杀了你就行了?没必要把你弄进汴京城?”
张华咬着牙,重重的点了点头。
寇季又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把你弄进汴京城,可能有别的用意?”
张华这下只是咬着牙,却没反应。
他默认了寇季的说法。
他觉得寇季真要是想杀他的话,只需要派人给华阴县传个话,没必要大费周折的把他弄进汴京城。
他可是眼看着寇季为了尽快把他弄进汴京城,派人督促各地衙门疏通积雪拥堵的道路,又派人一路上陪着华阴县的衙役押解他的。
也正是因为有这个想法,所以他一路上没有哭闹,任由衙役们押解着他进了汴京城。
寇季讥笑了一声,道:“那我只能说,你可能想多了。我这个人有个毛病,那就是报仇不喜欢拖着。有人得罪了我,我要是能弄死他,还能不惹麻烦的话,我一定尽快弄死他。
而且,我还喜欢看着他们惨死在我眼前。
对你而言,我把你从华阴县弄到汴京城,那是大费周折。
可对我而言,我把你从华阴县弄到汴京城,只是几句话的事情。”
张华听到这话,脸色一变再变。
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他从被抓到现在,一直在以自己的位置思考问题。
却从没有站在寇季的角度上思考问题。
他觉得寇季又是弄刑部文书,又是派人疏通道路,又是派人押解他,那是大费周折。
可站在寇季的角度考虑,那还真是随口几句话的事情。
毕竟,以寇季今时今日的地位,纵然不通过寇准,也能使唤一下各州各县衙门。
所以,在他眼里是大费周折的问题,在寇季眼里还真是几句话的事情。
想到这里,张华有些慌乱。
他原本以为,寇季是从他窜所胡庆认亲的事情上,看出了他的能力,想要用他,所以才大费周折的把他从华阴县弄到了汴京城。
所以他非但没有把这当成一桩祸事,反而心底里把它当成了一桩喜事。
可如今跟寇季面对面的交流以后,他发现,寇季真的要杀他。
他不想死,更不想这么憋屈的去死。
他还有一腔抱负要施展。
寇季瞧着张华脸色一变再变,就知道自己吓唬住了张华,但他没有就此放过张华。
张华不以最谦卑的姿势在他面前讨饶,他就压不住张华。
这人就收复不了。
“你也算是个读书人,太憋屈的死法,糟蹋了你读书人的身份。上吊、服毒、自尽,这三个都是体面的死法,你选一个。”
寇季盯着张华淡淡的说着。
张华不想死,也不想跟寇季服软。
所以他紧咬着牙关,没有说话。
寇季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快选一个,我好尽早送你上路。我可不想跟一个死人浪费这么多时间。”
寇季一催促,张华心里就更慌乱了。
他不想死,可他想活的话,又不得不跟寇季服软。
他咬着牙沉吟了许久,声音厚重的道:“我不想死,我想活……”
寇季听到这话,乐了,“想活?你在做梦,还是没睡醒?我给你选择了吗?”
张华心头一沉,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
讨饶未果,他有了暴起伤人的想法。
他打算拼一把,拉着寇季一起死。
柴房里就他跟寇季两个人,他要是奋起一搏的话,肯定能拿下寇季。
他跟他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同窗不同,他从小就比别人聪明,所以在读书之余,还有时间习练一下武艺。
他自认武艺不俗,拿下寇季没问题。
他没想过拿了寇季以后,能逃出寇府去。
寇府若是能被人随意进出,那就不是寇府了。
寇季见张华拳头握在了一起,微微眯起眼,提醒道:“我劝你别动歪念头,不然死的更快。”
“我不信!”
张华低吼一声,突然暴起。
寇季站在原地,动都没动。
不等张华扑到寇季身前,一道雪亮的刀光在柴房里亮起。
寇季低声喝斥道:“留他性命,你的刀,不该沾染上这种人的血。”
“嘭!”
一声闷响。
哑虎出现在了寇季身前,原本扑向寇季的张华,被撞了出去,沉沉的摔在了柴房的墙上。
“噗~”
张华喷出了一口逆血,跌落在了地上,胸口上多出了一道长长的刀痕,鲜血横流。
哑虎收起了刀,愤怒的盯着寇季。
第二次了。
寇季第二次阻止他杀人了。
这让他很愤怒。
他哑虎一生使刀,从来都是刀出必死,不是敌人死,就是他死。
两次收刀,两次违背原则,都是寇季阻止所致。
寇季瞧着哑虎一脸愤怒,尴尬的笑道:“我的错,我的错,回头请你喝酒,当作陪罪。”
哑虎冲着寇季愤怒的张了张嘴,气呼呼的离开了柴房。
寇季等哑虎离开了以后,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盯着宛若死狗一样的张华,淡淡的道:“我提醒过你,别动歪念头,不然死的更快,你还不信。”
“噗……”
张华又喷出了一口逆血,愤怒的盯着寇季,没有言语。
他暴起伤人,打算拉着寇季一起死,却没有成功。
他这么做,等于放弃了向寇季讨饶的机会。
他觉得寇季必然会杀了他,所以他也不再给寇季好脸色。
寇季见张华一脸愤怒,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他笑咪咪的盯着张华,道:“你这种愤怒的眼神,我很久没看到了。
我喜欢你这个愤怒又无助的眼神。
所以我改主意了。
我不打算现在弄死你。
我要等你眼中的愤怒、无助,变成绝望的时候,再弄死你。”
张华闻言,盯着寇季咆哮道:“士可杀不可辱!”
“呵?”
寇季讥笑道:“你也配称士?你算哪门子士!”
丢下了这句话,寇季甩开了袖子,离开了柴房。
出了柴房的门,寇季对柴房两侧的家丁吩咐道:“找人治好他的伤,过几日我再过来收拾他。”
柴房里的张华,听到这话,都绝望了。
他觉得他刚才的举动,激怒了寇季,寇季要慢慢玩死他。
寇季出了柴房所在的院子,回身看着柴房,幽幽的道:“你得庆幸,你在我面前表现出了倔强,让我看到了收服你的可能。不然我不会阻止哑虎的。”
张华在寇季面前表现出了倔强,让寇季看到了张华还有那么点坚持,也让寇季看到了收服他的可能性。
他要是在感觉到了寇季有杀意的时候,一味的跪地求饶的话,寇季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别人不知道张华是何人,但寇季知道。
一个有本事的人,在被人逼到了墙角以后,若是连一点儿倔强都没有,那他一定是想忍辱负重,然后找机会报复你,这种人自然留不得。
“这孙子属鹰的,得慢慢熬……”
寇季随口感叹了一句,背负双手往四君园走去。
走到四君园和中院之间的廊道的时候,他有些犹豫。
他在考虑,要不要去门口陪着寇礼一起等寇准。
犹豫再三,他放弃了这个想法,迈步往四君园走去。
寇礼要在寇准面前表现,那是因为他做了错事。
寇季又没做错事,没必要陪着寇礼去挨骂。
到了四君园门口的时候,听到四君园里有吵闹声。
寇季微微皱眉,喊了一声,“寇忠?”
寇忠并没有在他的召唤下出现,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府上的一个小管事。
“小少爷有何吩咐?”
小管事到了寇季面前,态度恭敬的问道。
寇季疑问道:“寇忠呢?”
小管事赶忙道:“大管家在府门口陪着少爷……”
寇季点了点头,又问道:“我园子里有人?”
小管事点头道:“少爷到了以后,把跟随他而来的女眷,都安排到了四君园。”
寇季叹了一口气,埋怨道:“这算什么事啊……”
寇季听到寇礼把随他入京的女眷都安排到了四君园,就不想进去了。
他对小管事吩咐道:“你带人进去,封了我的书房。其余的地方,任由他们折腾去。”
小管事为难的道:“小少爷,那些可都是您的姨娘,小人可不敢去。她们要是想强闯您的书房,小人也拦不住啊。”
寇季瞪起眼,喝斥道:“我书房里,存的可都是朝堂上的机密,还有官家御笔。要是被人翻了出来,丢了,或者泄露了出去,那可是会惹麻烦的。”
小管事一听这话,吓了一跳,赶忙道:“小人这就去。”
虽说寇季的那些姨娘小管事惹不起,可事情牵扯到了朝堂机密,以及官家御笔,他到能惹一惹。
真要是闹出的事情,闹到寇准哪儿,寇准也不会责罚他。
其实寇季给小管事扯了个谎,他书房里其实没啥重要的东西,重要的东西早就被他收藏好,藏进了四君园里的一个密室。
密室是他一个人悄悄挖出来的,除了他没人知道。
早在寇礼给他送来那些莺莺燕燕的时候,寇季就知道他的四君园里并不安全,一些重要的东西,需要妥善保管。
于是他就秘密的在园子里挖了一个三尺见方的密室,专门用来封存东西。
他之所以吩咐小管事去封了自己的书房,主要是不喜欢别人翻自己的东西,打乱自己的一些习惯。
寇季离开了四君园,准备去寇府里的另外一个园子里落脚。
刚往前走了没一会儿,有人在他背后唤住了他。
“大郎留步……”
那是一个女人的呼唤声。
寇季怎么听,怎么觉得不舒服。
寇季回过身,见到了一个四旬上下的美妇人,款款向他走来。
妇人长得不俗,若不是眼角有些许皱纹,两鬓有几缕白发,很难把她当成一个四旬上下的妇人。
妇人走到寇季面前,微微一礼,轻声道:“大郎有礼……”
寇季回礼道:“有礼……”
第0198章 变聪明了的寇礼
妇人的身份,寇季大致猜到了一二。
按理说他有些失礼了,但二人初次见面,妇人也不会计较此事。
妇人瞧着寇季,轻声道:“大郎似乎不太喜欢妾身姐妹?”
寇季瞧着她,淡淡的道:“我跟你素未谋面,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妇人淡然笑道:“大郎在跟妾身装糊涂……妾身能一眼看穿大郎的身份,大郎必然也能看穿妾身的身份。”
寇季摇头笑道:“我可能不太聪明。”
妇人缓缓摇头,道:“大郎说笑了,大郎年仅十六,已经官居五品。天下间能比得上大郎的,除了那些皇亲贵胄,再无一人。
他们是凭借祖辈蒙荫,才能一出仕途就坐上高位。
而大郎是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坐上了高位。
倘若大郎不聪明,那天下间恐怕都是蠢笨之人。”
寇季失笑道:“我也是靠着荫补出仕的,跟那些皇亲贵胄没太大区别。”
妇人笑道:“大郎孝名传遍天下,人人皆言大郎是纯孝之人,这可不是靠着蒙荫就能做到的。”
寇季幽幽的道:“纯孝之人,大多是纯笨之人。也许是别人看我太笨,才帮我宣扬孝名,好借机嘲讽我。”
妇人一愣,咬咬银牙,摊牌道:“大郎真要跟妾身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寇季叹了口气,躬身一礼,道:“寇季见过姨娘……”
妇人瞥了寇季一眼,咬牙道:“不装糊涂了?”
寇季晃了晃脑袋,“在聪明人面前,装不下去。”
妇人摇头道:“妾身看你不像是在装糊涂,倒是像不待见妾身姐妹。”
寇季沉吟了一下,认真的道:“猛然间多出几个姨娘,有点接受不了。”
妇人看着寇季,道:“木已成舟,不接受也得接受。”
寇季点点头,道:“您说的有理。”
顿了顿,寇季又道:“姨娘您谈吐不凡、气质高雅、秀外慧中,想必出身不低,怎么会……”
话说了一半,寇季停下了。
当着小妈的面,说当爹的不是,有点不太对。
妇人瞥了一眼,戳破了寇季的心思,“你是想问,妾身为何会看中你爹,委身你爹?”
寇季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寇季觉得,寇礼抛去了有个当宰相的爹以外,一无是处。
妇人见寇季点头,淡然笑道:“年轻的时候,妾身仗着家里有些家财,去追才子、追英雄,家财散尽,也没有一个结果。
那些个才子们觉得妾身整日里留恋于各种诗会间,像是一个风尘女子,多过像是一个大家闺秀。所以没有一个人肯娶妾身。总觉得娶了妾身,会玷污了他们的名声。
那些个草莽英雄中,大多又是沽名钓誉之辈,明面上打着侠义、仁义的名声,背地里却净干一些龌龊事,妾身瞧不上他们。
一晃,妾身四十了。
家财也被败了个干净。
妾身也就熄了追才子、追英雄的心思。
跟随老父返乡的途中,遭遇了劫匪,钱财被抢了个干净,差点还被人害了性命。
多亏你爹带着人及时出现,救下了我们父女。
你爹出现的那一刻,虽然有些狼狈,但妾身瞧着他,真的像是一个英雄。
妾身就委身于他,做了一个妾室。”
寇季听完了妇人的讲述,一脸愕然,良久才憋出了一句话,“真是个人物……”
妇人一愣,缓缓摇头,“妾身算什么人物。”
寇季翻了个白眼,“我是说令尊真的是个人物。他能宠着你、惯着你,为了你散尽家财,当真是个人物。”
如此娇惯闺女的,纵然是在后世也很罕见,更何况是在这礼教严苛的古代。
听到这话,妇人神色一暗,她低声道:“老父在妾身委身于你爹后,就含笑而终了……”
寇季沉吟了一下,低声道:“令尊毕生的心愿,大概就是希望能看到你有一个好归宿。”
妇人听到这话,有些垂泪。
她慌忙从袖口取出了一块手帕,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对寇季道:“让你看笑话了。”
寇季晃了晃脑袋,“没有……”
妇人擦干了眼泪,仰着头,盯着寇季,双眼微红的笑着道:“妾身拦下你,不是想让你听妾身过往。妾身在你的园子里,见你叫人封了书房,人却没出现,就猜到你有可能不喜欢妾身姐妹,所以就追上来,想见见你,跟你说道说道。”
寇季沉吟道:“您想说服我,接纳你们。”
妇人点点头道:“妾身姐妹八人,多是苦命人。妾身是被你爹所救,所以委身于你爹。其他的姐妹,大多是为了挣脱苦命的身世,所以委身你爹。
妾身姐妹们委身你爹,并无所求,只想陪着你爹,了此残生。
从没有想过生出一男半女,跟你争宠。
所以妾身希望,你能宽厚的对待妾身姐妹。”
“争宠?”
寇季摇头一笑,撇向妇人,“您想多了。以我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犯不着去跟谁争宠。纵然我爹再多十个八个的儿子,与我何干?
他们的出现,能影响我在寇府的地位吗?能影响我在朝中的地位吗?
明显不能。
既然不能,我又何必去在意。”
妇人一脸疑惑的道:“那你为何到了自己园子的门口,得知妾身姐妹在里面以后,不愿意进去?你又为何扣下了胡妹妹的儿子,把他关进了刑部大牢?”
寇季上下打量了妇人一眼,失笑道:“原来您是来替胡庆讨饶的。”
妇人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不错……胡妹妹得知胡庆孩儿被你扣下,还送到了刑部大牢里以后,以泪洗面,却又不敢言语。妾身才出来拦下你,想找你问个清楚。”
寇季盯着妇人,认真的道:“我之所以扣下胡庆,那是因为他太蠢,蠢到无药可救。他居然能听信别人教唆,不经过我爹同意,跑到汴京城里来认亲。
他幸亏是撞到了我手里,他要是撞到了别有用心的人手里,难保别人不会拿这件事做文章。
他要是撞到了我祖父手里,他们母子能不能活都是个问题。”
妇人听到这话,心头一跳,赶忙道:“胡庆入寇氏,那是你爹点了头的……”
妇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寇季强硬的打断,“我爹点了头有什么用?寇府门下要添新丁,那得我祖父点头才行。”
寇季盯着妇人,认真的提醒道:“寇府,做主的是我祖父,不是我爹。”
妇人听到这话,有些慌乱,寇季继续说道:“我扣下胡庆,就是为了让他长长记性,让他学会,什么人的话可以听,什么人的话不能听。
汴京城水深的很,稍有不慎,就会要人命。”
妇人闻言,赶忙点头道:“是该让他长点记性……那你什么时候会放了胡庆?”
寇季沉吟道:“那就看看我爹能不能说服我祖父。他要是能说服我祖父,不追究胡庆,那我就放胡庆出来。他要是说服不了我祖父,那胡庆还是在牢里待着比较好。”
寇准真要深究此事的话,那胡庆从牢里出来,性命难保,待在牢里,反而安全一点。
妇人听出了寇季话里的深意,重重的点头,“还是大郎想的周到。”
寇季摆了摆手道:“以后您也别大郎大郎的叫我,叫我寇季即可,被人叫大郎,我不习惯。”
妇人点头道:“妾身本家姓乔,你叫妾身乔姨娘即可。”
寇季躬身一礼,“乔姨娘,我先告辞了。”
乔姨娘点了点头。
寇季转身就离开了。
刚穿过了廊道,就看到寇准黑着脸进了中院,寇礼弓着腰,乖巧的跟在身后。
一直很少出现的人前的哑虎,反而一反常态的出现在寇准身边。
他对寇准张着嘴,无声的说着话。
寇准看完了哑虎的口型,抬眼四瞧,一眼就瞧见了寇季。
寇季拔腿要跑,寇准黑着脸道:“你给老夫过来。”
寇季只能耷拉着脑袋,灰溜溜的凑到了寇准身边。
寇准瞪着寇季,喝道:“你两次制止哑虎出手,是何用意?”
寇季赶忙道:“那两个人罪不致死。”
寇准冷哼道:“哑虎是老夫派遣到你身边保护你的,他一般不会出手,他一旦出手,那就说明有人会伤及到你性命。
你居然为了会伤及你性命的人,制止哑虎行事,让他违背原则。”
寇季赶忙道:“我有错……”
寇准转头,对哑虎道:“看到了没,老夫已经训斥过他了,他下次不会阻止你出手了。”
哑虎瞪了寇季一眼,消失在了人前。
寇准嘴角勾起了一丝莫名的笑意,寇季瞧着寇准嘴角的笑意,一脸古怪。
他不明白寇准为何会笑。
寇准没有言语,带着寇季父子二人到了厅堂。
坐定以后,才开口问道:“寇礼,你有事要禀告老夫?”
寇礼搓了搓手,尴尬的道:“爹,孩儿不会说话,还是让季儿告诉您吧。此事他一清二楚。”
寇季闻言,眉头一挑,一脸愕然的看着寇礼。
可以啊寇礼,学会拉人顶缸了?
寇礼见寇季看向他,就悄悄的向寇季摆了摆手,看他的意思,是想让寇季帮他顶缸,顺便再帮他说两句好话。
但他却不知道,寇季跟寇准,早就成了无话不谈的祖孙了。
他那点小心思,寇季、寇准二人看的通透。
寇准绕有深意的瞥了寇礼一眼,看向寇季,幽幽的道:“既然你知道,那你就说吧。”
寇季拱了拱手道:“回祖父的话,我帮我爹纳了八个妾,顺便过继了一个儿子。”
寇准听到这话,嘴角抽搐了一下,瞪了寇季一眼。
老夫是让你就事论事,没让你给老夫讲笑话。
但是寇礼听到这话,十分感动。
若不是有寇准在,他肯定要好好夸赞一番寇季不成。
好儿子,帮爹顶了所有的缸,爹没白疼你……虽然爹没疼过你……
寇准瞪着寇季,冷冷的道:“你爹独居多年,纳几个妾室,很寻常,但过继儿子却不行。寇府门槛虽然不高,但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老夫只有一个孙儿,那就是寇季,余者不论。”
寇准说寇府门槛不高,那是自谦的话。
但他的话,却代表了他的态度。
寇礼听到这话,赶忙道:“孩儿明白,孩儿明白……”
寇准板着脸,淡淡的道:“退下去吧。”
寇礼赶忙施了一礼,准备叫上寇季就走。
寇准瞪了他一眼,他慌忙逃出了正堂,连儿子也不叫了。
寇礼一走,寇准脸色缓和了几分,吧嗒着嘴,叹气道:“你这个爹啊……这辈子也就那么回事儿了。”
寇季在一旁笑道:“您不是还有我这个孙儿吗?”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笑骂道:“你也是个不省心的。还说什么我帮我爹纳了八个妾,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别人非笑掉大牙不可。”
寇季笑道:“咱们三个人说的房里话,别人哪能听到。”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不再言语。
寇季见他不言语,微微一愣,见他似乎在听什么动静,也就没有出声。
寇准听了许久以后,突然咧嘴笑了,“人走了……我们祖孙可以敞开说话了。”
“哑虎?”
寇季疑问。
寇准缓缓点头,笑道:“老夫今天是真高兴。”
寇季一头雾水的道:“为何高兴啊?”
寇准指了指房梁,笑道:“这厮跟了老夫半辈子,老夫也没见过他发火。纵然当年为了救老夫,挨了两箭,也没有喊叫。
如今却能为了你两次阻止他出手,找老夫抱怨,老夫心里真的很高兴。”
顿了顿,寇准叹气道:“老夫要是早知道这个法子能让他产生恼怒的话,早就这么做了,也不至于让他木木呆呆的跟着老夫半辈子。
他跟了老夫半辈子,老夫对他有感情,不希望他像是个木头一样,过完一辈子。”
寇季恍然道:“原来如此……那我以后再气气他?”
寇准摇了摇头,“过犹不及……慢慢来……你能让他产生恼怒,这说明你跟他有缘。老夫让他跟着你,算是做对了。
以后老夫要是没了,你要善待他。”
寇季晃着脑袋道:“祖父还要长命百岁呢,他是您养大的,由您亲手照料,比较好。”
寇准指着寇季,笑道:“你啊你,净捡好听的说。”
第0199章 向敏中要争参知政事之位?
祖孙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寇季才离开了厅堂。
出了厅堂,寇季瞧了一眼四君园,吧嗒了一下嘴,感慨道:“亏我爹还小心翼翼的,生怕我祖父发火,他却不知道,他纳妾的事情,在我祖父眼里,还没有哑虎生气重要。”
四君园被寇礼占了,寇季也就不打算回去。
他在府上挑了一个僻静的院子,让寇忠找人收拾了一下,住了进去。
然而,等寇忠收拾好了院子,他还没住进去,就听门子传话,说向府递过来了拜帖。
寇季拿着向府的拜帖,有些疑惑,仔细想了想以后,觉得可能跟他推举向敏中出任参知政事有关。
当即,寇季出了院子,到了前厅,见到了向府前来送拜帖的人。
向府的人见了寇季,赶忙迎了上来,躬身施礼道:“寇公子,我家老太爷请您过府一叙。”
寇季点了点头道:“你且在这里等等,我换身衣服就来。”
向府的人点头答应了一声。
寇季回到了院子,让人去四君园里取了一身衣服,换上以后,跟着向府的人出了门。
一路上兜兜转转,到了向府。
有向府的人带路,所以不需要通传,直接进了向府大门。
向府的人带着寇季到了厅堂里,向敏中带着向传正,已经在里面等候了。
寇季进门以后,躬身施礼,“见过向爷爷,见过向伯父。”
向传正笑着点了点头,向敏中乐呵呵的道:“不必多礼,快快落座。”
寇季坐定以后,向敏中招呼道:“管家,上酒菜。”
寇季听到这话,笑道:“如今天色也不早了,向爷爷是打算留下小子促膝长谈啊?”
向敏中哈哈大笑道:“有何不可。老夫府上,多的是客房,留你在府上住一辈子也行。”
寇季含笑道:“向爷爷说笑了。”
向府的管家,很快带人送上了酒菜,菜色还挺丰富,甚至可以说是奢侈,一共有三十六道菜。
而且多是寇季没怎么见过的奇珍。
寇季瞧着桌上的酒菜,感慨道:“向爷爷请小子吃饭,下这么大本钱,小子受之有愧啊。”
向敏中乐呵呵的道:“家常菜,家常菜,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寇季晃着头,笑道:“这大冬天的,能凑出这么一桌,可不容易。”
向敏中听到这话,笑容有些干涩,他赶忙端起酒盅,转移话题道:“尝一尝这酒,藏了二十年的梨花白。”
寇季意外的道:“我记得没错的话,梨花白可是辽国贡酒,民间少有,藏了二十年的梨花白,那就更难得了。”
向敏中摸索着酒壶,笑道:“当年我出使辽国,辽国已故太后送的。若不是为了招待你,老夫也不会拿出来。”
向敏中口中的辽国已故太后,就是那位在历史上鼎鼎有名的萧太后萧绰,小名萧燕燕。
也是当今辽皇耶律隆绪的生母。
也是一位风云人物。
若不是已经死了,寇季还真相找机会一睹其风采。
寇季瞧着向敏中手里的酒壶,感慨道:“这么珍贵的酒,用来招待小子,是不是糟蹋了?”
向敏中晃着脑袋,低声道:“不糟蹋,不糟蹋。”
此物若是落到了真正的爱酒之人手里,自然会当成宝贝一样存着。
但它落在向敏中手里,注定要为政治服务。
向敏中表现的这么热切,寇季要是还猜不出他的用意,那就没必要再待在汴京城了。
必然是寇季今日在垂拱殿推举向敏中担任参知政事,让这向敏中起了心思。
向老倌在朝堂上混迹多年,如今已经混到了挡住儿子前程的地步,早就生出了退意。
他屡次三番上书,请求乞骸骨,但是先帝没有答应,不仅没答应,还给他加了不少虚衔。
如今赵祯继位,还没有培养出自己的心腹,也没有亲政,自然也不会答应向敏中辞仕。
向敏中需要留下,给朝堂上那些老臣们做一个表率。
让他们都看到,皇帝虽然换了,但是朝廷依然对老臣们很宽厚,借此以安人心。
向敏中退是退不了了。
又不愿意待着等死,那就只能进一步。
进一步走到权力的中心,不仅能手握权柄,搅动风云,还能借此提拔自己的儿子。
以前他没有机会,所以只能在府上干等着。
如今寇季推举他担任参知政事,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看到了希望,他自然不愿意错过。
原本他想自己谋划的,但他跟儿子两个人仔细推论了一番以后,发现他门下的那些门生,还不足以把他推上参知政事之位。
他那些门生故旧,在他离开了中枢这些年以后,不是投靠了丁谓,就是依附了寇准,能不能成为他的助力,那还两说。
而此次参知政事人选推举,已经隐隐变成了一相一后在较劲。
谁赢了,谁就能在朝堂上掌握更多的话语权。
两个手握大权的庞然大物在较劲,向敏中要是插进去,非但不能夺到权,反而有可能被挤死。
向敏中想要在两个庞然大物中间,安然的取走参知政事的位置,就需要有人帮忙。
而能帮他的人,就是寇季。
他之所以挑中了寇季,有三个原因。
其一,寇准在这一次参知政事人选的推举上,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争夺**。寇准是何心思,向敏中大概也能猜到。
那就是谁上都行,唯独刘娥的人不行。
也正是因为如此,向敏中争夺参知政事的位置,跟寇准并不起冲突。
其二,向敏中看中了寇季的手段。寇季调往六部,是他一手办的。寇季要谋划六部,他也知晓。随着寇季上书请罢六部,再到转攻提刑司,最后罢黜了提刑司,这一系列的手段,他都看在眼里。
旁人都觉得这是寇准的谋划,可向敏中心里清楚,这是寇季的谋划。
也正是因为如此,向敏中相信,找寇季帮忙,寇季一定能帮他坐上参知政事的位置。
其三,推举向敏中担任参知政事的是寇季,寇季要是能终始一贯,向敏中也不需要再找人去帮自己摇旗呐喊。
正是因为有这三个原因,向敏中才会请寇季过府一叙,才会破天荒的拿出好酒好菜,招待寇季。
向敏中摸索了一会儿手里的酒壶,把酒壶递给了向传正。
向传正亲自为寇季斟酒,寇季受宠若惊的端着酒杯道:“怎么能劳烦向伯父为小子斟酒呢,折煞小子了。”
向传正笑了笑,没说话,帮寇季斟上了酒以后,又帮向敏中斟上了一杯,然后坐下。
向敏中端着酒杯,笑呵呵的道:“寇小子,我们一起尝一尝这藏了二十年的梨花白。”
寇季端着酒杯,闻着杯中的酒香,笑道:“这酒确实香,而且很珍贵。小子很想喝一口,可这话不说清楚,小子还真不敢喝。”
向敏中放下了酒杯,指着寇季感叹道:“你小子,还是那么聪明。老夫还没张嘴,你应该就已经猜出了老夫请你过来的用意了吧?”
寇季笑了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向敏中的说法。
向敏中感叹道:“老夫原想借着酒劲,再跟你实话实说。既然你已经看出了老夫的用意,老夫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老夫请你过来,是想让你终始一贯,帮老夫坐上参知政事之位。”
寇季笑眯眯的道:“向爷爷多次辞仕,不是早就不留恋官场了吗?为何还要去争参知政事之位。”
向敏中瞥了寇季一眼,吧嗒着嘴道:“老夫原来也没想着去争参知政事之位。可你小子突然在朝堂上推举老夫,老夫若是不争一争,对不起你在朝堂上的那番话。”
这老倌,求人的话说的这么别扭,倒像是寇季在求他,而不是他在求寇季。
寇季失笑道:“向爷爷真要是为了小子在朝堂上说过了那番话去争参知政事的位置,那大可不必。小子只是不想看着吕夷简坐上参知政事的位置,所以才随口搬出了向爷爷,给他们添添乱,向爷爷不必当真。”
向敏中听到这话,老脸一黑,瓮声瓮气的道:“你小子就非得撕破老夫的脸皮,让老夫把话说明白吗?”
寇季咧嘴笑道:“向爷爷勿恼,小子也就是试探一下,看看向爷爷争参知政事之位的决心有多大。”
向敏中瞪了一眼寇季,没好气道:“很大!大到非参知政事之位,不足以平息老夫的决心。”
寇季缓缓点头,“向爷爷能有如此雄心就好。”
顿了顿,寇季认真的道:“向爷爷有如此雄心,小子也好帮您谋划。但在小子帮您谋划之前,有两个条件,需要您答应。”
向敏中脸色一变,声音低沉的道:“小子,老夫若是担任了参知政事,绝不会以你祖父马首是瞻。你的条件若是这个,那老夫情愿不做参知政事。”
寇季淡然笑道:“向爷爷误会了。以向爷爷的身份地位,自然不需要依附谁。小子也绝不敢那这个条件羞辱您。”
向敏中听到这话,脸色缓和了几分,问道:“那你的条件是什么?”
寇季坦言道:“其一,若是向爷爷跟我祖父政见不合,我若是求到向爷爷头上,还请向爷爷能退一步。”
向敏中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寇季又道:“其二,辽国若是和西夏开战,我祖父若是主张出兵,还望向爷爷能支持一二。”
向敏中闻言,蹭一下站起身,瞪大眼珠子,惊愕道:“辽国要和西夏一战?真的假的?老夫为何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向传正在一旁,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寇季。
寇季点头道:“**不离十!”
向敏中快步赶到寇季身边,追问道:“你从何处听来的风声?”
寇季坦言道:“我自己推测的。”
向敏中闻言,脸上的惊愕一下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恼怒,“你在耍老夫玩?”
寇季摇头道:“小子也不是无端推测的。小子是抓住了一些苗头,才有了这个推论。”
向敏中将信将疑的道:“什么苗头?”
寇季细细的把自己发现的苗头,以及自己的推测跟向敏中讲了一番。
向敏中听完以后,眉头拧成一团,沉声道:“照你这么说,辽国还真有要向西夏动手的趋势。老夫为官多年,没少跟辽人打交道,辽人是何秉性,老夫远比一般人清楚。
辽人到了我大宋,向来嚣张跋扈。
你此番跟辽人对上,若是换作往常,辽人一定会追着朝廷,问朝廷要一个交代,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过你。
如今辽人一反常态,非但没有追究到底的意思,反而想跟我大宋和亲,向我大宋示好,确实有安抚我大宋的意思。
能让辽人安抚我大宋的事情并不多。
辽人对西夏动兵,就是其一。”
向敏中话音刚落,又自言自语道:“只是你这番话,没有实证,只是凭借一些苗头推测出来的,拿到朝堂上,很难有说服力。”
寇季缓缓点头,道:“我祖父也是这么说的。”
向敏中沉吟道:“我若是你祖父,一定会让朝廷的探子,密切的关注辽国的动向,一旦辽国有对西夏动兵的苗头,我们就得早作准备。”
寇季再次点头,道:“我祖父也是这么做的。”
向敏中看向寇季,沉声道:“这可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我大宋要是能借此良机,从西夏或者辽国身上咬下一块肉,一定会大涨国威,一扫我大宋多年的颓势。”
向敏中掷地有声的道:“这个条件,老夫答应了。纵然你不能帮老夫坐上参知政事之位,老夫也会答应你。”
寇季拱手道:“向爷爷高义。”
向敏中摆了摆手,道:“别给老夫戴高帽子……”
他盯着门外幽幽的道:“只要是经历过高梁河惨败,经历过檀渊之盟的人,没有一个人会在这种事情上犹豫。”
“那丁谓……”
寇季话刚说了一半,就见向敏中吹胡子瞪眼道:“老夫等人,其实丁谓那等奸佞能比的。”
寇季失声一笑,拱手道:“是小子孟浪了。”
第0200章 冬狩
谈妥了条件,寇季跟向敏中、向传正三人,其乐融融的在一起一边攀谈,一边吃着酒菜。
三人聊到了深夜,寇季提笔写下了一篇雄文交给了向敏中。
“向爷爷能否出任参知政事,全在此文中……”
向敏中父子喝的有些微醺,随手取过了寇季写的雄文,父子二人脑袋碰脑袋,凑在一起一目十行的阅读。
仅仅看了两段,向敏中的酒意醒了一半,他一脸惊愕的盯着手里的文章。
“这……这……这……”
寇季笑吟吟的道:“此文如何?”
向敏中紧握着手里的文章,惊声道:“此文仅次于当年太宗皇帝和赵普弄出来的金匮之盟。”
寇季指着向敏中手里的文章,低声笑道:“金匮之盟只是一个笑话,可此文却是半真半假,传出去以后,效果恐怕要比金匮之盟要好。”
向敏中重重的点头,“此文要是传出去了,太后怕是要退出参知政事人选的竞争了。老夫有你支持,你祖父必然不会阻拦老夫担任参知政事。老夫担任参知政事的事情,十拿九稳啊。”
寇季笑着点头道:“向爷爷出任参知政事以后,别忘了答应小子的条件就行。”
向敏中小心翼翼的收起了手里的文章,点头道:“放心吧,老夫答应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天色也不早了,也该歇下了。老夫让人给你安排一个厢房,让你住下。”
寇季拱了拱手,“那就有劳向爷爷了。”
向敏中摆摆手,“跟老夫还那么客气。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想住多久住多久。你要是挑中了府上那个院子,提前跟老夫说一声,老夫让人给你腾出来,以后你闲暇的时候可以过来住一住。”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小子住客房就行,就不喧宾夺主了。”
向敏中吧嗒着嘴道:“老夫也没打算留着这座府邸传家,等老夫孙女嫁人的时候,老夫就把这座府邸,当成嫁妆给她。”
寇季就当没听到这句话,拱了拱手退出了厅堂。
向府的管家在门外候着,见寇季出了门以后,对寇季躬身道:“寇公子,您随小人过来。”
向府管家带着寇季,去了府上的厢房。
早在寇季入府的时候,向敏中就命人备好了客房。
刚才在厅堂里说的也只是场面话。
厅堂里。
向传正在寇季走后,凑到了向敏中身边,狐疑的道:“爹,您真要把这座宅子送给嫣儿当嫁妆?”
向敏中翻了个白眼,哼哼道:“那也得看看孙女婿是谁。”
言外之意,若是寇季娶了向嫣,那这座府邸就是向嫣的嫁妆,若是旁人的话,想都别想。
向府以前可是一座王府,占地面积极大,而且还在汴京城繁华地段。
经过了向家多年修缮,亭台楼阁应有尽有,算得上是汴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豪宅,价值在五百万贯左右。
价格如此高昂的豪宅,向敏中岂会轻易送出去。
向敏中的心思,寇季多少知道一些。
从他传出了寇季跟向嫣的绯闻的时候,寇季就猜到了向敏中的心思。
只是寇季对向嫣的第一感观不太好,加上向嫣年龄还小,所以他对向嫣没有多少觊觎的心思。
也正是因为如此,向敏中频频向他递话,他也没有接向敏中的话茬。
在向府管家引领下,寇季到了一间向府厢房门口。
管家推开了门,点燃了一盏烛火,交给了寇季,然后躬身站在了门外。
向府的规矩,若非客人传唤,向府的仆人很少会在客人入了厢房以后,擅自进入客人的房内。
寇季撑着烛火进了门,还没走两步,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在了地上。
“噔噔噔……”
寇季往前栽了几步,才稳住了身形。
门外的管家听见了动静,询问道:“寇公子,您怎么了?”
管家从房门外探进了脑袋,瞧了一下,见寇季撞到了凳子,赶忙提醒道:“寇公子,手里的烛火压低一些,就不会撞到东西了。”
寇季点了点头,随手把手里的烛火放在了桌上,关上了房门。
然后他走到了那个被他撞歪的凳子前,蹲下身,细细的寻找了一番,在凳子腿上寻找到了一根纤细的琴弦。
寇季接下了琴弦,拿在了手里,碾成了一团,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一道娇小的身影。
那是向家小妹的身影。
向家小妹处处找人为难寇季的事情,寇季从刘亨嘴里听说过,只是他没有在意。
他却没想到,向家小妹至今还没有放弃找他麻烦。
他刚才入房门的时候,可不是撞上了凳子,而是撞上了绑在凳子腿上的琴弦,就是这东西差点绊倒了他。
这事肯定不是向敏中干的。
向敏中不可能干出这么幼稚的事情,所以肯定是向家小妹干的。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偶尔给他使点绊子,寇季也懒得搭理他。
如今的寇季,满脑子都是国家大事,哪有心思跟一个小丫头去过家家玩。
随手把手里碾成了一团的琴弦放在了桌上。
寇季脱掉了外衣,上了床榻,躺下就睡了。
寇季一觉睡到大天亮。
翌日清晨。
寇季起床以后,向府的管家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寇季在向府丫鬟伺候下,洗漱了一番,然后在向府管家引领下,到了向府厅堂用早饭。
进入厅堂以后,寇季微微有些发愣。
厅堂里满满当当全是人。
向敏中居中而坐,他的正室夫人陪在他身侧,他的五个儿子,带着正妻,陪坐在桌前。
此外还有几个桌子,其中两张桌子,坐的是向府的第三代孙子辈的男孩,还有一桌坐的是向府孙子辈的女孩。
这还不算完,在左右两侧的角落,还有四张桌子,坐的是向敏中的妾室,以及他五个儿子的妾室。
几十个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寇季身上,看的寇季有些不自在。
向敏中见到了寇季,乐呵呵的笑道:“寇小子到了,过来坐。”
向敏中拍了拍身侧一个空出来的座位。
寇季瞧着满屋子的人,干笑道:“向爷爷,这不合适吧?”
向敏中瞪起眼,假装恼怒的道:“有什么不合适的,老夫是一家之主,这个家老夫说了算。老夫让你坐那儿,你就坐那儿。”
向敏中话音落地,虎目四扫了一圈,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质问道:“你们有意见吗?”
向敏中的儿孙们一个劲的摇头。
在座的人当中,唯有向嫣、向家小妹,以及几个跟向嫣交好的姑娘,咬了咬牙。
向敏中见儿孙们齐齐点头,满意的笑了,至于向嫣、向家小妹几个人咬牙,他全当没看到,他对寇季招了招手。
寇季心里暗叹了一声,硬着头皮坐到了向敏中身旁。
然后在向府所有人的注目下,寇季草草的吃完了一顿早饭,就逃出了向府。
向老倌对他太好,太热情,热情的让他有些受不了。
寇季一路逃回了府里,就见到了寇礼背着个包袱,悄悄的往门外走去。
寇季迎面撞上了寇礼,愕然道:“爹,您背个包袱做什么?”
寇礼见到了寇季,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到了一样,一边掩饰着身后的包袱,一边干巴巴笑道:“没……没什么……你爹我在太学里有几个至交好友,之前回华阴的时候,走的急,没给他们打一声招呼,如今又回来了,自然得去拜访拜访他们。”
寇季打量着寇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寇礼见他的谎话糊弄过去了寇季,就打了个哈哈,背着包袱离开了寇府门口。
寇季一直盯着寇礼,等到寇礼的身影消失在了寇府的巷子里以后,他对门房的门子招了招手。
门子凑到了寇季身边,低声道:“小少爷有什么吩咐?”
寇季指了指寇礼离开的地方,道:“你去盯着我爹,别惊扰了他,看看他去做什么了,回府以后告知给我。”
门子点了点头,顺着寇礼离开的地方,悄然而去。
寇季在寇府里的地位,仅次于寇准,却比寇礼要高。
寇季指示门子去盯着寇礼,门子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寇季站在门口,等门子走远了,吩咐了门口的护卫守好门,然后进了府内。
他并没有回去四君园,而是回到了寇忠昨日给他收拾出来的那个院子。
回到院子里,他就吩咐了府上的仆人们,重新去给自己准备了一桌早饭。
他在向府里,被人盯的头皮发麻,所以没有吃好,回到府里,自然得补充一下。
寇季让府上准备的早饭刚摆上桌,他派去监视寇礼的门子,就匆匆进了院子。
“小少爷,您让小人去盯着少爷,小人一路跟着少爷到了州桥街,见到了少爷进了万象典当行。”
门子到了寇季身边,低声禀告。
寇季闻言,愣了愣,低声笑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门子答应了一声,离开了院子。
寇季在门子走后,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寇礼贼头贼脑的出了寇府,去了万象典当行,去做什么,寇季大概能猜到。
寇礼应该是去还债了。
他没料到寇礼至今还记得自己欠下的债。
更没料到,寇礼居然还有点一人做事一人担的担当。
寇季简单的吃了一点早饭,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准备歇下。
刚进了房门没多久,寇忠匆匆来禀,“小少爷,老爷请您过去。”
寇季缓缓点头,跟着寇忠到了寇准的书房。
寇准见到了寇季,开门见山的道:“昨夜你去向府留宿了?”
寇季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寇准微微翘起了嘴角,低声笑道:“向敏中那个老倌是不是贼心不死,想让你帮忙谋划参知政事之位?”
寇季感慨道:“祖父当真是料事如神。”
寇准笑骂道:“狗屁料事如神。那个老倌一撅屁股,老夫就知道他想拉什么屎。”
寇季沉吟了一下,问道:“祖父是不希望向敏中担任参知政事之位?”
寇准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谁出任参知政事都行,唯独刘娥的人不行。老夫没想着把持朝政,但也不许刘娥把持朝政。”
顿了顿,寇准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吕夷简是候补参知政事的最佳人选。若不是他投了刘娥,老夫定然会推举他一二,可惜了。”
寇季笑道:“既然祖父没有阻止向敏中担任参知政事的想法,我们何不借此推一把,推他上位,让他欠我们一个人情。
最重要的是,推向敏中上位,他纵然不会成为祖父您在朝堂上的助力,也不会为难祖父您。”
寇准听到寇季这话,满意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笑过以后,他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感慨道:“可惜了吕夷简……”
寇季听到这话,微微一愣,什么也没说。
寇准两次提到吕夷简,明显是看重吕夷简。
可如今吕夷简已经投了刘娥,已经成为了他的对手。
他纵然再看好吕夷简,也不会再擢升吕夷简。
寇准感叹了许久,回头看向寇季,询问道:“你打算如何推向敏中上位。”
寇季淡淡的一笑,趴在寇准耳边,低语了一句。
寇准听完了寇季的话以后,愣愣的盯着寇季看了许久,才愕然道:“你这招未免也太阴险了吧?”
寇季腼腆的一笑,低声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寇准哭笑不得的指了指寇季,没再多言。
良久以后,寇准道:“对了,老夫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情。”
寇季疑问,“什么事情?”
寇准认真的看着寇季道:“辽皇有动作了,但是跟征讨西夏无关。”
寇季皱眉道:“什么动作?”
辽皇有动作了,还跟征讨西夏没关系?
真要是这样,那寇季就该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是不是他熟知的历史世界。
寇准撇着嘴道:“辽皇近些日子,召集了契丹八族,以及臣服于辽国的各部,开始冬狩了。据说五十多万人一起冬狩,场面十分壮观。”
寇季听到这话,挑起了眉头,沉声道:“辽皇已经对西夏出手了!”
寇准皱起眉头,疑惑道:“你是说冬狩的五十万人马,就是征讨西夏的兵马?”
第0201章 赵恒留下对付刘娥的力量
“不错!”
寇季重重的点头。
寇准皱眉道:“可据探子回报,辽皇率领的兵马,全都进山了。”
寇季认真的道:“这就是辽皇的聪明之处,所有人都看着他率领着兵马进了山,都知道他率领着兵马进山狩猎了。
可他再次从山里出来,会出现在什么地方,就没有几个人能猜到了。
他在进山以后,只需要派遣心腹,封锁山下的各处要道,我们的探子就很难再把他在山里的动作传回来。
他在山里是狩猎,还是行军,我们都不知道。
我敢断定,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一定会兵临西夏。”
寇准握着拳,皱着眉,低声道:“这只是你的猜测,没有实证,很难取信朝堂上的百官。”
寇季低声道:“等到辽皇兵临西夏的时候,我再想有反应,那就晚了。”
寇准重重的捶打了一下寇公车的扶手,沉声道:“老夫知道,可没有实证,朝堂上的百官是不会赞同朝廷出兵的。”
寇季沉吟道:“我们也不是全无办法。”
寇准意外的看向寇季,询问道:“你有什么办法,能越过朝堂上的百官,调兵遣将?”
寇季沉声道:“说服太后,让她跟祖父您一起,下一道便宜行事的旨意给折种两家。折种两家,毗邻西夏,手里又有兵马。一旦西夏和辽国开战,他们要是能趁机在西夏背后捅一刀,一定能让西夏爽翻天。
若是在他们的牵制下,西夏和辽国的战事能变得胶着起来,朝廷纵然晚点介入到战争中,也能狠狠的切一块肉下来。”
寇准听到寇季这话,眉头一挑,沉声道:“许折种两家便宜行事之权,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寇季咬牙道:“不许折种两家便宜行事之权,一大块肥肉就要从朝廷嘴边溜走了。”
寇准狠狠的在寇公车上捶打了两下,咬牙道:“好!老夫这就进宫跟太后好好说道说道。”
这种机会,多年难遇,好不容易撞上了,寇准自然不愿意错过去。
当即,寇准招来了仆人,推着寇公车往府外走去。
走了没两步,寇准让仆人停下,对身后的寇季招了招手,“你随老夫一起去。”
寇季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快步走过去,跟在了寇准身后。
他在府里左右也无事,跟着寇准进宫,关键的时候还能帮寇准说说话。
祖孙二人匆匆忙忙赶到了东华门口。
刚要亮出腰牌进宫,有人出现在了金水桥边上,拦下了寇季。
“小寇大人留步……”
来人是陈琳,板着一张死人脸,堵在金水桥边上,死活不让寇季过去。
寇季见此,不明所以。
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寇准先恼了,“陈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挡老夫去路。”
陈琳弓着腰,陪着笑脸道:“寇太师说笑了,您就是借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挡您的路。”
寇准冷哼一声,喝斥道:“那你还不让开。”
陈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谦卑的道:“寇太师要入宫,只管进就是,奴婢不敢阻拦。但是小寇大人却不能入宫。”
寇准瞪起眼,质问道:“缘何?”
陈琳轻声道:“这是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共同下的懿旨,还特地命奴婢在这里守着,就是为了让奴婢看着,不让小寇大人进宫。”
寇准听到这话,回身瞪着寇季,咬牙道:“你背着老夫做了什么,居然能让太后和太妃一起下旨,阻止你入宫?”
刘娥和李氏拦着不让寇季进宫,具体是为了什么,寇季心知肚明。
但是面对寇准的质问,寇季装出了一脸懵懂,“孙儿什么也没做啊。”
然而,他装出的懵懂,被寇准一眼瞧破。
寇准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温怒的道:“老夫信你有鬼!”
“且站在这里不许动,待老夫从宫里出来,再收拾你。”
寇准撂下了一句**的话,让人推着他进宫了。
寇季被留在了宫外。
寇季原本还想跟着寇准进宫,打算在关键的时候给寇准帮帮腔,如今看来,怕是不成了。
寇准走后,寇季的目光落在了陈琳身上。
寇季神色古怪的打量着陈琳。
陈琳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撇着嘴嘀咕道:“你别这么瞧着咱家,咱家又不是黄花闺女,没啥好瞧的。”
寇季盯着陈琳,疑惑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一个官家的贴身宦官,不好好守在官家身边,却跑到这里来守门,吃饱了撑的?”
陈琳闻言,恼了,“你才吃饱了撑的。你没事去撩拨李太妃做什么?你要不去撩拨李太妃,咱家能被派来守门?”
寇季不屑的道:“这跟我撩拨李太妃有何关系?明明是你自己没本事,讨不了李太妃欢心,被人发配到这里守门,好意思怪我?
宫里的宦官有数千人,李太妃为何不派遣别人来守门,唯独派你来?
还不是因为你不得李太妃欢心。
你看看人家郭槐,在宫里混的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同样是宦官,为何人家就比你混得好?”
陈琳听到这话,火冒三丈,喝斥道:“你别拿咱家跟郭槐那个小人相提并论。”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郭槐要是小人,那你现在过的,岂不是连小人也不如。”
“你!”
陈琳瞪着眼珠子,指着寇季。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你什么你,别拿手指指着我。你一个奴婢,拿手指指着一个朝廷的五品大员,这是大不敬。”
陈琳收回了手指,目光阴沉的盯着寇季,咬牙切齿的道:“咱家斗嘴斗不过你。不过咱家提醒你,别再撩拨咱家,不然咱家用药毒哑你。”
寇季上下打量了陈琳一眼,不屑的道:“你怕是还没睡醒吧?毒哑一位朝廷的五品大员,你怕是活腻了吧?”
陈琳当即瞪着寇季,闭上了嘴。
他知道自己斗嘴斗不过寇季,索性什么都不说了。
说的越多,寇季怼他怼的越欢实。
寇季见陈琳不说话了,凑到了陈琳身边,低声道:“我不过是让官家习武强身而已,不用闹的这么严重,连宫门都不让我进吧?”
陈琳冲着寇季翻了个白眼,一句话也没说。
寇季瞥着陈琳,“你要告诉我实情,我就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陈琳不屑的道:“咱家不想知道你的秘密,咱家也不想跟你说话。”
寇季挑着眉,低声道:“事关西夏和辽国的秘密,你也不想知道?”
陈琳一愣,咬了咬牙,瞪了寇季一眼,没好气的道:“那二位,掌控欲太强,都想把官家把控在手里。前者是为了借官家,掌控权力;后者纯粹是在溺爱官家。
你教唆官家习武没错。
错的是,官家对你有情,对你的话言听计从。
这让那二位看到了官家有脱离掌控的意思,所以才会阻拦你进宫。”
寇季闻言,缓缓点着头,沉声道:“官家不应该被任何人掌控。”
陈琳幽幽的道:“咱家也这么认为。咱家绝对不会允许官家论为别人的傀儡,包括你。”
寇季愕然,“我可没有掌控官家的心思。”
陈琳哼哼道:“那可说不准。就你们三人而言,你可比那二位的机会还要大。”
寇季茫然道:“我怎么没发现?”
陈琳恶狠狠的瞪向寇季。
寇季灿灿一笑,低声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陈琳冷声提醒道:“这个玩笑可千万别乱开,会死人的。”
寇季全当没听见陈琳威胁的话,他凑近了陈琳,低声道:“辽国要征西夏。”
“这不可能!”
陈琳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寇季认真的道:“没什么不可能的。辽皇组织了一场五十万人的冬狩,你可知道?”
陈琳重重的点头。
寇季继续道:“辽国冬狩,是传统。每年到了冬日的时候,辽皇总是会召集契丹八部,以及那些依附在辽国麾下的各小部族的人,举行冬狩。
这么做,是为了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
也是为了向那些依附在辽国麾下的各小部族,炫耀自己的强大。
让他们死心塌地的依附在辽国麾下。
可往年冬狩,人数最多的时候,也就十万人左右。
今年却足足有五十万人。
这要是没有其他图谋,那就怪了。”
陈琳缓缓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寇季继续说道:“辽人皆是弓马娴熟之辈,五十万弓马娴熟之辈能做什么?能征讨一国。能让辽国动用如此兵力征讨的四邻,只有我大宋和西夏。
辽人若是想征讨我大宋,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跟我大宋和亲,以作安抚。
所以,辽人最有可能征讨的就是西夏。”
陈琳缓缓看向寇季,沉声道:“这么说,辽人真的要征讨西夏?”
寇季讲的那么透彻,陈琳自然能听懂。
通过辽人一系列反常的举动,不难分析出辽人的意图。
寇季点了点头。
陈琳皱着眉头又道:“既然你推断出辽人要征讨西夏,那就该把你的推断告诉给朝堂上诸公,让他们共同商量出一个对策。”
寇季道:“我祖父已经入宫跟太后去商量此事了。”
陈琳缓缓点头,在原地沉吟着。
良久以后,他看向寇季,低声道:“你变着法的把这件事告诉给咱家,是不是有所图谋?”
此事事关重大,陈琳决不相信,寇季会好心的分享给他。
寇季低声一笑,“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我虽然推断出了辽人要征讨西夏的真相,但是却缺乏实证去取信朝堂上的诸公,所以想让你出手帮忙,搜集一些实证。”
陈琳眉头一挑,一脸警惕的盯着寇季,“你要用东门药库的人?”
寇季沉声道:“还有器械监!”
陈琳听到这话,差点没吓的跳起来。
他惊恐的盯着寇季,道:“你怎么知道咱家管着器械监?”
陈琳掌管着器械监,那可是秘密中的秘密。
除了器械监管事、陈琳,以及已经驾崩的赵恒三人外,没有其他人知道。
纵然是刘娥,也不知道此事。
虽说刘娥可以调动器械监的人,名义上也掌握着器械监。
可真正掌握器械监的,却是陈琳。
赵恒虽然没有给寇准留下诛后诏一类的东西,但并不代表他没有防着刘娥。
他留下防着刘娥的人手,全在陈琳手里。
寇季见陈琳紧张的直哆嗦,就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道:“你放心,此事只有我知道,别人都不知情。”
陈琳咬紧了牙关,质问寇季,“你是怎么知道的?”
寇季低声道:“因为哑虎的俸禄没有停。”
陈琳闻言,沉声道:“早知道是哑虎身上露出了破绽,咱家就应该断了哑虎的俸禄。”
寇季摇头道:“千万别动这个心思。一旦你断了哑虎的俸禄,我祖父肯定会追问到底,到时候就会挖出你。”
陈琳咬牙道:“你能看出此事,你祖父如何看不出此事?”
寇季解释道:“我祖父的目光在太后身上盯着,很少会去关注这些细节。就算他察觉到了哑虎的俸禄没断,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
他只会觉得是刘娥为了维护先帝曾经的诺言,所以才没断哑虎的俸禄。”
陈琳盯着寇季道:“你祖父会往哪方面想,你为何没往哪方面想?”
寇季低声笑道:“因为从我知道你掌控了东门药库以后,我就猜到,你手里绝不止东门药库这一支力量。先帝把东门药库给了你掌管,其用意,肯定是为了对付刘娥。东门药库固然厉害,但还不足以让你跟太后打擂。
等我发现了哑虎的俸禄没有断以后,我就猜到了你手里掌握的另一支力量就是器械监。
若是刘娥掌控着器械监,纵然她不开口,器械监的管事,也会适当的削减哑虎的俸禄,拍她的马屁。”
陈琳目光阴沉的盯着寇季,沉声道:“原来是咱家提早露出了破绽,才被你看出的咱家的底牌。”
寇季道:“我能看穿此事,也是因为你提前透露了消息给我,别人却看不穿。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所以我不可能把你的底牌透露给别人。”
陈琳咬了咬牙,提醒道:“你能守口如瓶最好。一旦你泄露了这个秘密,咱家一定会弄死你。你是五品官不假,可咱家弄死的五品官,两只手的数不过来。
咱家之所以处处让着你,那是因为你是咱家认识的人当中,唯一一个全心全意对官家好的。”
“了解!”
寇季说了一句,然后又道:“你的人什么时候能派遣出去?”
陈琳沉声道:“事关国事,而且还是这么大的国事,自然是越快越好。咱家一会儿入了宫,就派人出去。”
第0202章 提刑司被罢黜以后立竿见影的效果
两个人聊到了这里,就不在言语,各自怀着各自的心事,站在金水桥边上当侍卫。
过了没多久,寇准从宫里出来了,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
他到了寇季身边的时候,只说了两个字。
“回府!”
寇季有心追问寇准跟刘娥谈的如何,可寇准明显没有说话的意思,他就只能跟着寇准往府里走去。
陈琳在寇准祖孙离开以后,也悄然的返回了宫里。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写了两个便条,通过两个年迈的老嬷嬷递了出去。
一个递给了东门药库,一个递给了器械监。
寇季跟着寇准回了寇府,一进府门,寇准就开口了,“刘娥的意思是,一动不如一静……”
寇季听到这话,气笑了,“这么难得的机会,居然就情愿干看着?”
寇准叹了一口气道:“刘娥的意思是坐山观虎斗,等他们斗出一个结果以后,我们再插手。”
寇季讥笑道:“刘娥大概是觉得,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到时候趁他病,要他命。可不论是西夏,还是辽国,纵然变成了病虎,也不是朝廷能轻易拿下的。
西夏若是落败,必然会成为辽国的藩属。到时候他们联手南下,谁拦得住?
辽国一旦落败,西夏必然势头大涨,到时候少不了攻入我大宋,掂量掂量我大宋的斤两。
一旦我大宋稍有败势,西夏就能借此立国,建立霸业。
所以,不趁着他们战事胶着的时候插手,等到战后再插手,纯粹是寻死。”
“哎……”
寇准又叹了一口气,幽幽的道:“兵权在刘娥手里,她不愿意出兵,老夫也无可奈何。”
寇季追问道:“许折种两家便宜行事之权的事情怎么说?”
寇准瞥向寇季,道:“刘娥不允,言称等西夏和辽国正式交手的时候,再做定夺。”
寇季听到这话,没有太大的失望。
刘娥在得知辽国欲征西夏的时候,会有如此反应,在寇季的预料之中。
刘娥若是有雄心,也不会在掌权期间,慢慢的看着西夏坐大。
“是时候推向敏中上位了。”
寇季幽幽的说。
他看向寇准,淡然道:“向敏中上位以后,虽然不会以祖父马首是瞻,但是在这种事情上,他一定会跟祖父您站在一边。”
寇准闻言,缓缓点头。
顿了顿,他疑问道:“你准备怎么帮向敏中谋划?”
寇季一愣,摊开手道:“凭我给向敏中的那篇文章就够了。”
寇准沉吟道:“那文章虽好,可是不是太单薄了点?”
寇季认真的道:“已经足够了。”
寇准见寇季主意已定,也不再多言。
寇季拱了拱手,道:“祖父,那我先会院子里待着去了。往后几日我就不上朝了,等出结果的时候,我再上朝。”
寇准点了点头,摆了摆手,让寇季退下。
……
此后几日,寇季一直待在院子里,没出去,也没有去上朝。
除了赵祯送来了三份信笺,催他上朝外,没人关注他。
辽国欲征西夏的事情,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知道,并没有被广泛传播,所以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件事,也没人细心的去关注此事。
满朝文武的目光,皆被参知政事之位吸引。
他们很想知道,在年关之前,参知政事之位会花落谁家。
经过朝堂上几轮筛选,最后确定下来的参知政事候选人有三位。
吕夷简、向敏中、王钦若。
吕夷简的呼声最高,呼声最大。
其次是向敏中。
至于王钦若,呼声虽然有,但并不大。
除了背地里投靠了赵元俨的一些官员外,朝堂上大部分官员,没人为他摇旗呐喊。
这也是他自己作的孽。
他出任宰相的时候,为了讨好赵恒,没少背地里向赵恒进谗言,陷害百官,百官们心里都记着仇呢,自然不会帮他摇旗呐喊。
就在三人竞争参知政事最激烈的时候,一则小故事,在汴京城里悄无声息的流传开了。
事关宫廷隐秘,所以传播的速度特别快。
短短三天,就已经闹到了街知巷闻的地步。
故事的内容也简单,也是百姓们熟知的故事,只不过戏剧化了一部分,让它听着更动人了。
故事的名字,叫做狸猫换太子。
出自寇季手笔,由向敏中传出。
寇季把原有的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删删减减了一部分,凑成了一个新的故事,传播给了百姓。
此故事一出,废除刘娥的呼声再次高喊了起来。
那些还沉浸在夺取了提刑司权力的窃喜当中的六部官员,以及御史言官们,于清醒了过来。
他们此前在刘娥为先帝守灵的时候,谋划了四十九日的废除刘娥的弹劾,还没有上表。
于是乎,百官们弹劾刘娥的奏折,如同雪花一样飘进了皇宫。
刘娥被百官们弹劾的奏折,弄的焦头烂额。
才摆脱的危局,又一次被人掀起,刘娥再次陷入危局。
不仅如此,吕夷简身为刘娥的党羽,也跟着遭了殃。
原本他出任参知政事的呼声最高,可当狸猫换太子的故事传遍了汴京城以后,百官们弹劾刘娥的同时,也厌恶了他,他的呼声一下降到了最低点,比王钦若还不如。
向敏中出任参知政事的呼声,一下子盖过了他。
年关前最后一次大朝会。
决议参知政事人选的时候。
寇忠弓着腰敲响了寇季所在的院子里的门户。
“小少爷,起了吗?”
寇忠一边敲着门,一边低声呼唤。
“起了……”
门内传出了寇季的声音。
寇忠一喜,赶忙道:“老爷说,让您换上朝服,随他一起去上朝。”
“要出结果了吗?”
寇季幽幽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你且等等,等我换上朝服。”
话音落地,门内再也没传出寇季的声音。
寇忠恭谨的站在门外等着。
良久之后。
寇季打开了门户。
他穿戴着自己那一身朱红色的官服,迈步往外走去。
到了寇府门口的时候,寇准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寇季对寇准一礼。
寇准点了点头,道:“随老夫去上朝。”
随后,寇准就领着寇季,出了寇府,一路走到了东华门。
等他们到了东华门前的时候,东华门前已经聚满了人。
今日是年关前最后一个大朝会,满朝文武都到了。
他们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高声讨论着要弹劾刘娥的话,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寇季对此置若罔闻,他推着寇准到了金水桥边上。
守在金水桥上的侍卫们自动让开了道路,寇季推着寇准过了金水桥,直接入了皇宫。
到了垂拱殿以后,赵祯、刘娥已经到了。
赵祯身穿一身十二章衮服,端坐在龙椅上。
十二章衮服,是标准的帝王服饰。
平日里很少穿,只有在大朝会等重要场合,才会穿戴。
衮服分玄衣裳,十二章中,八章在衣,分别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火、宗彝;四章在裳,分别有藻、粉米、黼、黻。
刘娥穿戴着一身凤袍,坐在赵祯下首。
寇准祖孙入了殿内以后,简单施过了礼。
赵祯请寇准居于御阶的第二阶,等寇准坐定以后,才吩咐郭槐,鸣钟上朝。
待到皇城上的钟声敲响以后,百官们鱼贯而入,进了皇宫,随后分班站好,进入到了垂拱殿。
在郭槐宣读了上朝以后,百官们齐齐向赵祯、刘娥、寇准施礼。
礼毕。
郭槐并没有照例宣告‘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而是寇准开口道:“今日大朝会,乃年关之前,最后一个朝会,当先议参知政事人选,再由各部、各司、各衙,汇总呈报今岁的出入,最后再议诸事。”
“喏!”
百官齐声宣道。
见到百官们应允,寇准点了点头,又道:“经过百官推举,参知政事人选,在吕夷简、向敏中、王钦若三人中选定。
官家年幼,无法亲自裁定参知政事人选。
老夫跟太后商议过后,决定施行庭推。”
庭推,就是当庭推举参知政事人选。
类似于后世的投票选举,票多者获胜。
朝堂上一旦遇到了官家难以裁定的事情,又或者官家不变出面裁定的事情,就会出现庭推。
此前,庭推大多出现在内庭之中,就是三位宰相各持己见的情况下,经常会用到庭推。
如今寇准、刘娥,把这一套搬到了朝堂上。
百官们对庭推的程序并不陌生。
所以寇准也没有多解释。
寇准摆了摆手,郭槐领着一群小宦官们,一人提着一个袋子,分别走到了百官们面前。
袋子里装的是豆子。
百官们每个人伸出手,伸进袋子里,取出一粒豆子,捏在了手里。
随后,宦官们搬来一张桌子,放在了御阶下,桌上放了三个碗,碗边上写着向敏中三个人的名字。
这就是投票的方式。
只要百官们把手里的豆子,投进写着相应人名的碗里,就代表支持此人。
如此重大的事情,用如此简单的投票方式,或许有人会质疑。
但,越简单的方式,往往越有效。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以后,寇准不咸不淡的道:“投吧!”
百官们手里捏着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意做第一个投票的人。
人选有三个,豆子却只有一个,投了一个人,必然会得罪另外两个人。
谁当第一个出头鸟,谁就最容易被人家惦记上。
寇准瞧着百官们无人肯动,微微皱了皱眉头。
寇季看到这个僵局,微微上前一步,拱手道:“还请官家、太后、太师准许,请吕夷简、向敏中、王钦若三人回避。”
寇准闻言一愣,跟刘娥对视了一眼。
刘娥缓缓点了点头,寇准开口道:“准!”
向敏中三人拱了拱手,退出了大殿。
等到三人走后,寇季二话没说,上去就把手里的豆子丢尽了写有向敏中名字的碗里。
他不怕得罪王钦若,也不怕得罪吕夷简。
他不怕当出头鸟,不怕被这两个人报复。
虽说向敏中三人已经回避了,但他当了出头鸟的事情,势必会传到王钦若、吕夷简的耳朵里,但他不在乎。
他之所以甘愿当出头鸟,就是为了给那些仍旧举棋不定的人一个信号。
让他们跟着他一起投向敏中。
因为他是太师寇准的孙子,他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着寇准的态度。
有了寇季带头,后面的人也跟着开始投起了票。
半个时辰后,垂拱殿里的官员们走了一圈,手里的豆子也丢进了相应的碗里。
至于殿外更多的官员,没人在意他们。
他们官职太低,还没有投票权。
刘娥瞧了瞧三个碗,脸色一黑,没有说话。
寇准瞧了一眼,摆了摆手,让郭槐把东西撤下去。
根本不用去数碗里的豆子,因为有一半的豆子,落入了向敏中碗里。
吕夷简、王钦若两个人碗里的豆子加起来,才勉强能赶上向敏中。
等到郭槐把东西撤下去以后,寇准淡淡的道:“召他三人入殿。”
向敏中三人在小黄门传唤下,再次出现在了垂拱殿里。
寇准当众宣布道:“内庭参知政事之位的空缺,由向敏中出任。”
向敏中听到这话,脸上的喜色难以掩饰。
王钦若只是皱了皱眉头。
吕夷简一脸不甘。
参知政事人选尘埃落定,向敏中成了最大的赢家。
若不是在垂拱殿上,百官们一定会凑上前恭贺他。
随后,由六部开始,汇报今岁六部出入,然后再是三司,最后才是三衙。
等到各部、各衙、各司汇报完了以后。
丁谓神色复杂的总结道:“启禀官家、太后、太师,经各衙门核算,今岁朝廷收支持平。”
此话一出,除了少数知情人外,其余的百官一片哗然。
自赵恒继位以后,朝廷每年的支出都会超额。
如今突然收支持平了,弄的百官们还有点不适应。
李迪在这个时候抱着朝笏,出班奏道:“启奏官家、太后、太师,经过户部点算,今岁朝廷之所以能收支持平,其最大原因,就是提刑司被罢黜。
从提刑司被罢黜至今,已经过了月余。
朝廷少支出了一份给各级提刑司衙门的俸禄,刚好弥补上了今岁朝廷超支的空额。”
第0203章 笑傲朝堂者,唯二人
提刑司衙门,可不仅仅只有汴京城提刑司衙门,各州府皆有提刑司衙门。
所拥有的官员数以万计,所拥有的小吏多达十万之巨。
每一个人在衙门里占一个坑,都得领一份俸禄。
再加上各级提刑司衙门办差所需要花费的公费,每个月要耗费大批钱财。
如今这些钱财节省了出来,自然能弥补一下朝廷的空额。
虽说提刑司罢黜的时间尚短,有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恐怕才刚刚得到消息。
但提刑司被罢黜,以及扣除提刑司俸禄的公文,已经下发给了各路安抚使、主管各路安抚司公事、管勾安抚司事。
他们自然会依照朝廷的意思,截留下发给各级提刑司衙门的俸禄。
各地截留下来的俸禄,已经开始慢慢的往汴京城里押运,距离汴京城最近的几个路的俸禄,已经押运入京了,其他各路的俸禄相继还在路上。
虽说还没全到汴京城,但是三司、户部已经把账算完了。
王曾在李迪奏完了事以后,不由自主的感慨道:“仅仅月余的俸禄,就能弥补上朝廷的空额,这要是一年的俸禄,那国库里必然会有盈余。提刑司是罢对了。”
六部的官员听到这话,一个劲的猛点头。
他们得了提刑司被罢黜的便宜,自然要力挺王曾的话。
王钦若笑眯眯的道:“要是早点罢黜了提刑司的话,国库里的盈余,恐怕会更多。”
王钦若竞选上参知政事,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悲观,反而轻飘飘的插了一句话。
他的话有点多此一举的嫌疑。
但是没有人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
似王钦若这种在朝堂上混迹了多年的老臣,他在朝堂上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饱含深意。
能不能猜出他话里的意思,那就要看为官的道行了。
寇季为官的道行不深,但是他却听懂了王钦若的话,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朗声道:“王吏部的意思是,朝堂上似提刑司这样的衙门,多不胜数。若是都能尽早罢黜,国库里的钱财必然能堆积如山。”
话音落地,王钦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一脸愕然的盯着寇季。
他刚才说出那番话,就是这个意思。
之所以隐晦的提醒,就是不愿意招惹是非。
他很想看看那个愣头青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冒出来捅破这层窗户纸。
却没料到跳出来的人是寇季,更没料到的是,寇季当场把他卖了个干净。
王钦若盯着寇季看了好一会儿,老脸有些涨红,他见满朝文武都看向了他,赶忙开口解释道:“诸位同僚,老夫绝不是那个意思,那都是寇季胡猜的。”
朝堂上似提刑司那样职权重复的衙门多不胜数,罢了提刑司,六部得了便宜,但是其他各司各衙门却没讨到便宜,甚至还有点兔死狐悲的意思。
如今这些人风声鹤唳,他们要真把寇季的话听进去了,难保不会出手对付王钦若。
王钦若刚回京不久,他可不想再被灰溜溜的赶出汴京城。
满朝文武听到了王钦若的解释,又齐齐看向了寇季。
寇季可没有王钦若那么虚伪,他面对满朝文武,坦坦荡荡的道:“我以为,王吏部的话并没有错。似三司、三衙,职权多跟六部重复。一件事,两个衙门去管,必然有一个衙门会偷闲。
朝廷多了一个偷闲的衙门,就会多发出一份俸禄。
这一份俸禄可不是发给一两个人,而是发给一大批人。
细细算下来,这就是一大笔开支。
朝廷于其用这些钱财养闲人,倒不如把这些钱财落到实处。
比如兴修水利、疏通渠道、兴建堤坝、充实军备等。
再不济,翻修一下各地的孤独园、六疾馆,也比养闲人强。”
寇季这番话落地,满朝文武脸上的神情各异。
他这番话,明显的触碰到了很多官员的利益。
有人当场就开始反驳道:“朝廷每发出一笔俸禄,就能供养一士,现在或许他们闲散着,但到了有用之时,他们必定为朝廷出力。”
寇季摸索着手里的朝笏,摇头笑道:“养士?何为士?读一两本书,就能称之为士?又或者出自于书香门第的人就能称之为士?又或者说考取了功名以后,就能称之为士?”
“难道不是吗?”
有人当场质问。
寇季把朝笏塞进了袖口,看向质问他的人,讥笑道:“那你未免把士看的太廉价了。先秦的二十级军功制,你可知道?”
面对寇季的质问,没人回答。
因为能站在垂拱殿上的人,对历史都很熟悉。
先秦的二十级军功制,他们自然清楚。
寇季自问自答道:“先秦的二十级军功制中,第五级为大夫,非与国有功者不轻受。也就是说,与国有功,能为国所用的读书人,才配称之为士,才配称之为士大夫。
不然,你纵使读书百年,满腹锦绣,不能为国所用,依然不能称之为士。
学问低浅的,可称之为儒生,学问高深的,可称之为大儒,但唯独不能称之为士。”
有人当堂骂道:“胡说八道,信口雌黄。”
“不然!”
有人却出声,力挺寇季,“我以为寇季言之有理,能为国所用的读书人,才配称一声士,不能为国所用的山野遗贤,纵然学问再高,也只是个读书人罢了。
朝廷养士,就应该养对能为国所用的士。而不是那些空有才华,却不愿意为国出力的读书人。”
“言之有理,不能为国所用,他们算哪门子士呢?”
“……”
有人力挺寇季,这在寇季的意料之中。
寇季这套说辞传出去,固然会得罪一大批读书人,但却交好了另一批的读书人。
得罪的是那些还算不上士的读书人,交好的却是那些已经成为了士的读书人。
一旦朝廷遵照了寇季的说辞,给士人下一个新的定界,那么就会有很多人被划出士人的行列。
但相对的,存留下来的士人的地位就会无限的拔高,就会显得更加珍贵。
毕竟,物以稀为贵。
十个读书人里面,有一个士,那士就不怎么珍贵。但是一百个读书人里面,有一个士,那么这个士就显得特别珍贵。
朝堂上有人出声力挺寇季,估计存的也是这个心思。
寇季耳听着朝堂上满朝文武的争吵,继续说道:“所以,朝廷养士,当养那些能为国所用的士。而不是那些自称是士,却不愿意为朝廷出力的读书人。
有些读书人,考取了功名,就自称为士。
他们空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不愿意为朝廷做事,整日里留恋于风花雪月之间,烟花柳巷之地,拿着朝廷发放给他们的俸禄挥霍。
似这类人,就该清出朝堂,等他们什么时候愿意为国出力了,再召回也不迟。”
寇季盯着满朝文武,掷地有声的道:“朝廷的每一份俸禄,都取之于民。这类人吃穿用度,皆是民脂民膏,却不思为民做事,只思自己的荣华富贵。
我就想问一问这类人,你们在留恋于烟花柳巷之地的时候,为了能入那些花魁的闺房,一掷千金的时候,可曾想过你们手里的钱财,皆是百姓的血汗换来的?
官家尚知,宫里的一餐一食,皆是民脂民膏,不敢浪费丝毫。
尔等身为官家的臣子,不仅没学到官家的节俭,反而在外面挥霍无度。
最后还好意思舔着脸上书给官家,劝官家节俭?”
赵祯听到这话,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挺起了小胸脯,一脸骄傲。
寇季破口大骂道:“似这等厚颜无耻之人,还好意思称之为士?还好意思让朝廷养着你们?我呸!”
骂过之后,寇季又冷声道:“如果这等厚颜无耻之人,也配称之为士的话,也配被朝廷供养的话,那么我情愿诸位称我一声庶民。
我耻与这类人为伍。”
寇季一席话落地,满朝文武阴沉着脸,闭着嘴,一言不发。
寇季一席话,把那么朝廷供养的闲人,骂了个体无完肤。
“你口中所言之人,只是一少部分,并不能代表所有人。”
有人不服气的辩解。
寇季听到这话,讥笑道:“你可敢敞开府邸,让我查验一番?”
那人听到这话,立马闭上嘴,不说话了。
他不敢让寇季查,因为他不干净。
似李迪这一类被朝堂上公认的刚正廉洁之臣,都收过贵重的礼物,更何况他。
若是把明朝朱元璋订立的那一套治理贪官污吏的刑法搬到大宋朝堂上,这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被剥皮充草。
倒不是说大宋朝堂上满朝贪官污吏。
主要是大宋朝廷自立国以来,对这方面的管束都很宽松。
只要不是那种足以震惊朝野的贪污案发生,朝廷一般都不会深究。
比如已故宰相赵普,他贪污,那可是出了名的。
而且他在贪污受贿的时候,还被太祖皇帝赵匡胤当场撞到过。
就这,赵匡胤也只是罢黜了他的相位,却没有杀他。
在太宗皇帝赵光义登基以后,人家一跃,又成为了宰相。
有这位前辈做榜样,大宋朝堂上的官员,在这方面就没太大顾及。
寇季的话音落下以后,垂拱殿上鸦雀无声。
良久以后,李迪突然出声道:“寇小子,老夫愿意敞开府邸,任你查验!”
寇季笑道:“李爷爷相邀,小子自然得去府上讨扰一番。”
“哈哈哈……”
李迪放声大笑。
寇季也跟着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满朝文武,能笑傲朝堂的,唯有二人。
李迪,寇季也。
这一幕,深深的印在了朝堂上每一个人的脑海里。
以后朝野上下提到刚正廉洁四个字的时候,少不了提及他二人。
刘娥皱着眉头,盯着他二人,等到他们笑的差不多的时候,缓缓出声道:“李迪,寇季,你们闹够了没有?满朝文武,岂有你们说的那么不堪?”
寇准在一旁不咸不淡的道:“也差不多……”
刘娥挑起凤眉,瞥向了寇准。
寇准老神在在的道:“此前种种,可以既往不咎,此后当严查。不然,长此以往,百姓们会觉得我大宋朝堂,是藏污纳垢之所。”
刘娥咬着牙,盯着寇准,质问道:“谁去查?”
不等寇准说话,刘娥的目光就落在了李迪、寇季身上,沉声道:“照寇季的说法,满朝文武,就他和李迪两个干净的人。难道要让他二人去查?”
寇准听到这话,瞥了刘娥一眼。
刘娥这是变相的在帮寇季、李迪拉仇恨。
寇准岂会让他如意。
寇准淡淡的道:“让吕夷简去查吧。他若能办好这件差事,当入内庭。”
查贪污,还要查天下间所有的贪污,没个三五年不成。
等到吕夷简查完贪污以后,三五年过去了。
到那个时候,内庭必然会空出位置。
向敏中那个老倌虽然出任了参知政事,可他的身子骨如何,满朝文武心里都清楚。
他纵然出任参知政事,顶多能在参知政事的位置上待三五年。
三五年后,若是没有其他人掺和,吕夷简上位是必然的。
寇准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顺便给吕夷简拉一拉仇恨。
寇准的心思,刘娥自然能看得出来,她当即反驳道:“不妥,吕夷简还要指掌三司。”
“臣领旨!”
刘娥话音刚落,吕夷简出班,拱手施礼,高喊了一句。
刘娥一脸惊愕的看向吕夷简。
她不明白吕夷简为何不跟自己商量,就答应下了这件事。
这明显是拉仇恨的事情,吕夷简居然肯撇下位高权重的三司,揽下这件事。
惊愕过后,刘娥一脸愤怒。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盯着吕夷简咆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哀家给你一刻钟,收回你的话。”
吕夷简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道:“臣愿意巡视各地,肃清朝野,还我大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噌!”
刘娥猛然站起身,气势汹汹的喊道:“吕夷简!”
吕夷简身为她的人,却违逆了她的意思,这让刘娥很恼火。
一旦吕夷简离开了三司,三司使之位,势必要进入到新的角逐当中。
到时候三司还能不能被他掌控在手里,那很难说。
毕竟,从她跟寇准一起摄政开始起,寇准想办的事情,大多都办成了。
而她想办的事情,一件也没成。
第0204章 御史发难
吕夷简若是离开了朝堂,三司的位置难保不会被寇准抢去,刘娥岂会答应?
刘娥盯着吕夷简,银牙咬的咯嘣响,“哀家不答应!”
吕夷简拱了拱手,道:“臣心意已决!”
刘娥气的直拍坐下的椅子。
她已经没了提刑司,要是再没了三司,那她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就会直线下降。
她如今能在朝堂上理直气壮的参与到所有政事的决策,凭借的就是三司。
虽说她手里还有三衙,可三衙掌的是兵事。
自太祖皇帝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以来,朝廷一直推举的是重文抑武的策略。
历经太祖赵匡胤、太宗赵光义、真宗赵恒,三朝。
三衙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已经被压到了最低。
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务,皆有文臣决断,武臣虽然有参与权,可却没有决策权。
所以说,三司是刘娥手里最大的仰仗,若是没了三司,她这个总摄国政,就变得名不副实。
到时候说不定要变成跟赵祯一样的人形图章。
她可没有强大的外戚做支撑。
虽说这些年在她的提拔下,刘美的地位逐渐攀升,可是跟寇准、李迪等人比起来,仍然不够看。
然而。
刘娥有自己的想法,吕夷简也有自己的想法。
吕夷简投靠了刘娥以后,多次向刘娥谏言,但是刘娥采纳的却很少。
刘娥更宠信丁谓,而不是他。
这让他心里有些失望。
在满朝文武请罢提刑司的时候,他给刘娥谋划了一条最稳妥的道路,可是刘娥却没有听,反而听信了丁谓的话。
最终不仅没能保住提刑司,反而跟满朝文武走到了对立面。
此番参知政事之位的谋划,论资历、论功劳、论年纪、论呼声,都应该是他出任的。
可就是因为他攀上了刘娥,而刘娥又没处理干净自己身上的麻烦,最后连累他失去了参知政事之位。
这让他对刘娥失望透顶。
他跟其他的官员不同,其他的官员纵然不能出任参知政事,出任一个六部尚书,也会很满足。
但他必须坐上参知政事之位。
他拥有他叔叔吕蒙正留下的庞大的政治资源。
这些政治资源任他索取,他若是还不能坐上参知政事的位置,那那些依附于吕家门下的官员们,就会离开吕家。
吕家这个庞然大物,也会倒下。
他不求强爷胜祖,但求吕家的门户不会没落在自己手里。
投靠刘娥,为的就是参知政事之位。
如今刘娥在寇准制衡下,不能帮他坐上参知政事之位,那他就只能靠自己。
巡视天下,查处贪污,在刘娥眼里,那是拉仇恨的事情,可在他眼里,这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只要他巡视一番天下,查处一些贪官污吏,那他在民间的威望就会直线拔高。
等百姓们皆呼他青天的时候,那他入内庭,就势不可挡,谁也阻拦不了他。
因此,在寇准提出派他去巡视天下,查处贪污的时候,他果断就答应了。
寇准看出了吕夷简的心思,当即道:“准了!”
他很看好吕夷简,若不是吕夷简投靠了刘娥,他势必会推吕夷简上位。
如今吕夷简跟刘娥有闹崩的架势,又打算去巡视天下,查处贪污,借此攒名声,他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刘娥听到了寇准的话,怒目相向,“哀家不准!”
寇准瞥向了刘娥,不咸不淡的道:“太后身为国母,当注意凤仪。”
刘娥冷哼了一声,态度却没有变化。
寇准也不再搭理她,而是对丁谓、向敏中道:“老夫和太后意见相左,庭议吧!”
丁谓生硬的点点头。
向敏中则直接开口道:“老夫赞成吕夷简巡视天下,查处贪污。近些年,因各地官员贪污**,逼迫百姓落草为寇的事情屡见不鲜,是时候该查一查了。”
丁谓身为刘娥的人,自然得帮刘娥说话,他晃荡着脑袋,道:“三司乃是朝廷的依仗,些许的贪官污吏,那比得上三司重要。
老夫以为,吕夷简奏请不妥。”
刘娥冷冷的道:“哀家不准!”
寇准慢悠悠的道:“老夫以总摄国政的身份,准许此事。老夫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身份,准许此事。”
寇准之所以搬出了自己两个身份,那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人,在庭议这种事上,他有两票。
寇准、向敏中二人投了三票,而刘娥和丁谓却只有两票,自然就得听寇准和向敏中的。
寇季力推向敏中担任参知政事的效果,立马就显现出来了。
此前朝廷遇到了事情,需要庭议的时候,寇准和刘娥的意见不相上下,最终还需要他们商议许久一个,取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意见,作为最后的决定。
如今有了向敏中加入。
寇准一下子就压过了刘娥。
满朝文武通过这一次简单的庭议,都感觉出了朝堂上风向的变化。
他们看向寇准的目光变得更加敬畏。
只要向敏中不倒向刘娥,那寇准就是妥妥的权臣了。
寇季却没有因此感到欣喜,反而皱着眉头。
此前他说的那番话,明里暗里,都在告诉百官,朝堂上那些有名无实,又或者职权重复的衙门,都需要被罢黜。
可百官们似乎没把他这话听进去。
他说了那么多话,百官们似乎只关注贪污这一点。
寇季准备出声提醒,却被李迪拽住了袖子。
寇季皱着眉头,疑惑道:“李爷爷,您拉着我做什么?”
李迪翻了个白眼,低声道:“别再开口找死了。”
寇季沉声道:“怎么讲?”
李迪扯着寇季的袖子,凑到寇季身边,低声道:“能站在这垂拱殿上的人,有蠢货吗?没有!一个比一个精明!你说的话,牵连那么大,他们怎么可能不上心?
你今日那番话,他们一个个都记在心里了。
但是为何没人在朝堂上议论此事?
甚至连你祖父,还有太后,都在装聋作哑?
那是因为干系太大,还不到决策的时候,所以才没人议论。
等到了需要决策的时候,他们会吵的比你都凶。”
李迪左右瞥了两眼,见没人注意他们两个,又低声道:“你以为满朝文武,就你一个聪明人,没人看得出朝廷的弊政?
这垂拱殿里,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个肚子里都清楚着呢。
没人掀开这个盖子,是因为大家都得了好处,所以才假装不知道。
久而久之,也没人愿意去掀开这个盖子。
因为盖子里面捂着的官员太多太多,牵扯到的利益太多太多。
稍有不慎,就会身死道消。
你今日冒大不韪,掀开了这个盖子,把里面的东西如数家珍的摆到所有人面前。
必定会被人记恨。
他们或许会忌惮你祖父的威势,不敢动你。
但你再搅和下去,难保他们不会铤而走险。”
寇季皱眉道:“可我若不提此事,任由朝廷推托过去,推到最后,岂不是不了了之了?”
李迪晃了晃脑袋,松开了寇季的袖子,解释道:“不会……你今日这番话,肯定会很快在汴京城里传开。到时候朝野皆知朝政有弊端。
朝廷纵然是装一装样子,也会罢黜几个闲散的衙门,给百官,以及百姓一个交代。
百官们现在没有言语,不代表他们不关注此事。
恰恰相反,百官们心里很在意此事。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朝廷的各部会进入到角逐当中。
最终角逐出来的胜者,将会继续屹立在朝堂上。
败者则会被朝廷罢黜。
所以现在这个时候,你不需要再多说话了。”
顿了顿,李迪盯着寇季幽幽的道:“你得庆幸你祖父总摄国政,换作旁人说出这番话,一定会被百官们生撕了不可。”
寇季细细的分析了一番李迪的话,觉得李迪说的有理。
当即,他打消了继续谏言的目的,对着李迪说了一句俏皮话。
“我祖父要不是总摄国政,我也不会说这番话。”
李迪听到这话,乐了。
“老夫倒是忘了,你小子惜命的很。”
二人相视一笑。
就在二人说话的时候,吕夷简巡视天下,查处贪污的事情也有了定论。
寇准当庭宣布,加吕夷简为巡按,代天子巡视天下,赐天子剑,可先斩后奏,赐钦差仪仗,所到之处,百官恭迎。
在吕夷简谢恩以后。
刘娥恼怒的拂袖而去。
然而,刘娥没走两步,御史大夫高声喊道:“太后留步!”
今日百官前来参加大朝会,除了推举参知政事人选外,最大的目的就是弹劾刘娥。
刘娥这个主角要是走了,那他们的戏可就没法子唱了。
刘娥被人唤住,回过身,恼怒的道:“你也想陪着吕夷简一起去巡视天下?”
御史大夫不卑不亢的道:“朝廷若是需要,老臣愿往。但在老臣离京之前,有一事想当面请教太后。”
刘娥知道御史大夫要问什么,也知道御史大夫要说什么。
她很想避开,但又避不开。
躲避不是长久解决问题的办法,该面对的问题,她必须要面对。
刘娥怒气冲冲的回到了自己的座前,坐定以后,冷声道:“讲!”
御史大夫拱了拱手,高声道:“臣记得,大中祥符三年,先帝向世人宣告,言称官家是太后所出,借此册立太后为皇后,如今却被证实,官家非太后所出。
既然太后是借官家生母的身份哄骗了世人,坐上了皇后之位。
又借此坐上了太后之位。
如今真相大白,太后您哄骗了世人,是不是应该给世人一个交代?”
刘娥冷冷的盯着御史大夫,沉声道:“你想要哀家给你一个怎样的交代?”
御史大夫朗声道:“此前天降示警,钦天监判为女主昌。太后借官家生母的身份,爬上了皇后之位,又一跃成为了太后。以后难保不会趁着官家年幼,效仿武周。
所以老臣恳请太后,自削后位,永居后宫。
如此一来,既给了世人一个交代,也破除了女主昌的谣言。”
顿了顿,御史大夫又道:“太后可能有所不知,近些日子,民间盛传狸猫换太子的故事。直言太后当年假借剥了皮的狸猫,从李太妃身边偷换了官家。
此事目前还只是在汴京城里传播,假以时日,必定会传遍天下。
到那个时候,太后若是依然稳居在后位上,那天下间黎民百姓,该如何看待朝廷?
如何看待皇室?”
御史大夫盯着刘娥,沉声道:“一个借子博宠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居于母仪天下的后位上?”
“嘭!”
刘娥猛的一拍座椅的扶手,响声传遍大殿。
她站起身,直指御史大夫,咆哮道:“放肆!哀家的后位是先帝赐的,不是你们给的。先帝临危之际,非但没有罢黜哀家的后位,还许了哀家总摄国政之权。先帝都没有质疑哀家有没有资格居于后位,你凭什么质疑?
你是在说先帝处事昏庸吗?”
御史大夫面对刘娥的咆哮,非但没有惧怕,反而认真的道:“先帝临危之际,多次出现幻觉,做一两件糊涂事,那也在所难免。”
刘娥怒目盯着御史大夫,喝道:“先帝尸骨未寒,你就如此指责先帝,此乃大不敬。来人呐,给哀家把这个对先帝不敬的贼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刘娥话音刚落,便有朝臣出班,阻止他。
“太后,我朝自立国以来,还尚未有人因为上书言事获罪。太后是想开历史之先河吗?”
“不错,今日因为御史大夫直言劝谏,太后就迁怒于人,他日谁还赶在朝堂上直言劝谏?若是朝堂上没有一个人肯说真话,事事皆顺着太后的心思,顺着官家的心思,那么国将不国。”
“……”
“太后若是要杖毙御史大夫,那就请连微臣一起杖毙吧。”
“……”
一瞬间,有十几位官员跳出来帮御史大夫说话,还有四五个愿意陪着御史大夫一起死。
他们齐齐盯着刘娥,似乎在告诉刘娥。
快点吧!给爷们来个痛快的!我们要是皱一皱眉头,就跟你姓刘!
刘娥被他们气的,浑身直哆嗦。
第0205章 刘娥服软
刘娥终究没能把御史大夫给杖毙,也没能把那些出来陪着御史大夫一起死的言官们杖毙。
不是她下不了手,而是百官们拦着不让她这么干。
丁谓更是当堂喊出了,“太后这是要自绝于士林吗?”
恼羞成怒的刘娥,被丁谓这句话给喊醒了。
她意识到了自己要杖毙御史大夫,是多么愚蠢的行径。
今日她若是杖毙了御史大夫,明日就有人会罢朝。
以后在民间,她的名声也会变得臭不可闻。
妖后两个字,也会稳稳当当的落在她头上。
搞不好民间还会有草头王,打着诛杀她的旗号,造反称王。
毕竟,在大宋造反,不是多困难的事。
十几个人占一个山头,就能扯旗造反,顺便给自己封个王。
刘娥紧握着双拳,努力克制着自己心头的怒火,咬着牙道:“哀家失态了……”
刘娥这算是服软了。
她一个强势惯了的人,能说出这句哈,已经算是破天荒了。
可御史大夫等言官,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御史大夫踏前一步,直逼到御阶下,高声喊道:“太后要么杀了老臣,要么自请削去后位。老臣和太后,只能有一人留在垂拱殿。”
其他的言官们,紧跟着御史大夫的步伐,走到御阶下,朗声道:“臣等也是这个意思。”
刘娥心里火冒三丈,可脸上却一点儿神情也没有,坐在座椅上一言不发。
她不会开口,也不能开口。
刚才她开口服软,非但没有得到御史大夫和言官们的宽容,反而让他们变本加厉的威胁自己。
她要是再露出一点儿软弱的姿态,御史大夫以及那些言官们只会蹬鼻子上脸,逼她更甚。
刘娥不开口。
垂拱殿里一下子陷入到了僵局。
丁谓、曹利用等人有心为刘娥辩解,但面对御史大夫以及言官们悍不畏死的气势,他们也只能避其锋芒。
御史大夫以及言官们,在面对寇准的时候,会怂。
因为他们不论怎么为难寇准,传到了民间,都会被说成官员内斗,讨不到好名声。
但是面对皇族,面对太后,面对官家,他们却不会怂。
不仅不会怂,而且随时还做好了慷慨赴义的准备。
只要他们是在面对皇族、面对刘娥、面对官家谏言的时候被处死,那么事情传出去以后,他们立马会名声大噪,然后名流青史。
他们这些做言官的人,求的就是这个。
刘娥跟御史大夫以及言官们,就像是斗牛一样,瞪着对方。
垂拱殿里静悄悄的,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刘娥开口。
刘娥却死活也不肯开口。
“哒哒哒……”
突然,一阵马蹄声在殿外响起。
垂拱殿上的百官们同时往向殿外。
寇准皱着眉头喝斥道:“何人敢在宫内行马?活腻了吗?”
话音刚落,一个身背小旗,披甲持刃,腰间挂着三面腰牌的军卒,策马到了殿前。
他在百官们注视下,跳下了马背,小跑进了殿里,急声道:“江浙急报,淮南、江、浙一代,近八个州,陷入到了粮荒。牵连的百姓,多达百万。”
军卒从背后摘下了一个密封的信筒,双手举到了胸前。
满朝文武听到这话,吓了一跳。
粮荒不可怕,可怕的是牵连甚广的粮荒。
牵连到百万人的粮荒,那可是大灾难,处理的要不妥当,必定会有人趁机作乱,趁机造反。
“快快呈上来!”
寇准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即让宦官去取信筒。
李迪却顾不得去等宦官迈着小碎步走到军卒面前,他抢先一步,跑到了军卒身前,夺下了他手里的信筒,拿着信筒就给寇准送去。
在李迪从军卒手里拿过了信筒以后,军卒脑袋一歪,晕倒在了地上。
为了及时把江浙一代的灾情传给朝廷,他已经几天几夜没休息了。
如今信筒交到了朝廷手里,他精神一松,自然晕了过去。
满朝文武对此见怪不怪。
平日里送加急文书的军卒,到了朝堂上以后,多是这般状况。
他们为了不耽误朝廷的政事,大多都是拼了命的在赶路。
向敏中对殿外的侍卫们摆了摆手道:“扶他下去休息,着御医好好为他诊治一番。”
殿外的侍卫们入了殿,抬着送信的军卒出了垂拱殿。
李迪拿着信筒到了寇准面前,寇准查验了一下信筒上的火漆,确认没有人动过以后,缓缓打开了火漆,取出了里面的文书。
寇准仔细阅读了文书的内容以后,老脸上布满了寒霜,脸色阴沉的可怕。
他一句话也没说,随手把文书递给了李迪。
李迪看完以后,一脸惊恐。
向敏中、丁谓二人见此,赶忙凑上前,凑到了李迪身边,伸长了脑袋去看文书。
向敏中一目十行的看完了文书以后,惊叫道:“这么严重?”
文书中提到,江浙、淮南一代,近八个州,闹了粮荒,八州内的粮价一路飞涨,远超汴京城粮价的数倍。
百姓们吃不起粮食,都在吃树根、啃树皮、吃观音土充饥。
更有甚者,易子而食。
淮南之地,更有人借着粮荒旌旗造反,短短七日,聚众过万,正在淮南等地劫掠大户。
文书在向敏中、丁谓二人看完以后,又迅速的传到了百官手里。
百官们也顾不得礼仪,凑在一起围观文书。
片刻过后,满朝文武都知道了江浙、淮南等地闹了粮荒的事情。
文书最后落在了王曾手里,王曾捏着文书,沉声道:“老臣此前收到过淮南、江浙一代闹粮荒的奏报,只是当时并不严重。老臣查阅了一下今岁淮南、江浙一代的岁收,发现淮南、江浙一代今岁并没有缺收,所以以为是有奸商趁机囤积了一些粮草,想借机牟利。
如今看来,是老臣想差了。
老臣有罪,请官家责罚。”
寇准阴沉着脸,摆手道:“此事与你无关,历来粮荒之前,总有征兆,不是天灾就是**。可此次淮南、江浙一代闹粮荒,却没有任何征兆。你一时不查,也情有可原。
况且农事也并非你所掌握,你也不用因此担责。”
向敏中皱着眉头,沉声道:“历来闹粮荒,不是天灾就是**,淮南、江浙一代,明明没有缺收,却无故闹了粮荒,背后必定有因,需要细细查探。”
寇准缓缓点头,道:“此事就由你跟王曾二人负责追查,一旦查到背后有人捣鬼,定斩不饶。”
丁谓则趁着这个机会,帮刘娥解围。
他对站在御阶下的御史大夫以及言官们喝斥道:“还不退下?现在不是尔等胡闹的时候。”
御史大夫仰着脖子,冷哼道:“胡闹?我等何曾胡闹?先有川蜀等地霜灾,随后淮南、江浙一代,又无故闹了粮荒。必然是朝中有妖孽祸国,上苍才连连降下灾难。
妖孽不平,则国难安,民难平。”
御史大夫口中的妖孽,直指刘娥。
刘娥气的瑟瑟发抖,却又不好言语。
丁谓怒道:“国事重要!”
御史大夫不屑道:“难道妖孽祸国,不算是国事?”
丁谓气的甩了甩袖子,退到了一旁。
刘娥咬着牙,盯着寇准,沉声道:“太师打算看着哀家难堪吗?”
寇准皱了皱眉头,目光落在了御史大夫等人身上,“尔等欲意何为?”
御史大夫拱了拱手,朗声道:“请太后自消后位。”
寇准缓缓点头,看向刘娥,道:“太后欲意何为?”
刘娥冷声道:“哀家的后位乃是先帝钦定的,岂是想去就能去的。”
寇准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刘娥继续说道:“先帝之所以许哀家后位,许哀家总摄国政之权,就是为了防备有人趁着官家年幼,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如今先帝尸骨未寒,你们就如此逼迫哀家,你们对得起先帝吗?
哀家今日若是在你们的逼迫下请消了后位。
明日你们若是不满意官家,是不是会用同样的方式,逼迫官家禅让帝位?
所以,你们称呼哀家妖孽也罢,妖后也罢。
哀家一步也不会退。”
满朝文武听到这话,脸色齐齐一变。
御史大夫等人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他们没料到,刘娥居然会搬出赵祯做挡箭牌。
逼迫官家禅让帝位,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谁也不敢接。
御史大夫硬着头皮道:“老臣等人对官家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寇准皱着眉头,沉声道:“太后这话言重了,老夫等人身为宋臣,自当尽心竭力,为官家尽忠。”
刘娥愤愤不平的道:“尔等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是在为官家尽忠吗?”
寇准沉声提醒道:“太后这话说的太重了,老臣等人承受不起。太后若是觉得老臣等人有不臣之心,尽管指出来,老臣等人必然脱去官服,摘掉官帽,挂印而去。”
寇准话音落地,满朝文武齐声道:“臣等附议。”
“噗通~”
刘娥瘫坐在了座椅上,脸色惨白。
刘娥很想指着寇准,指着李迪,指着所有跟她作对的人,高喊一声。
尔等都是不臣之人。
可她不敢。
她真要是这么喊了。
满朝文武都会拂袖而去。
到那个时候,别说她自削后位了,就算她挨个上门去求人家回来,也不一定能把满朝文武都请回来。
良臣择主而侍。
不是所有的官员,都能像是李迪那样,纵然对赵恒失望透顶,去意已决,也能在朝廷需要的时候,重新出现在朝堂上。
西夏、辽国,对大宋朝堂上的这些官员,一直保持着求贤若渴的状态。
这些年对大宋失望透顶,叛出大宋的官员不在少数。
刘娥最终还是服软了。
在百官们近乎逼宫的方式下,服软了。
她并非男儿身,也不是官家,没办法表现出帝王才能表现出的霸气。
更没办法让百官们心甘情愿的臣服于她脚下。
自然也没办法下狠手处置百官。
“哀家不会自消后位,哀家要留着后位,护着官家,余者,随了你们。”
刘娥说出这句话以后,似是被抽空了力气,她对郭槐摆了摆手,在郭槐搀扶下,落魄的离开了垂拱殿。
徒留下百官,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应对。
向敏中、丁谓、李迪、王钦若等一帮子重臣,目光一下子落在了寇准身上。
满朝文武,有资格对刘娥出手的,唯有寇准一人。
御史大夫当即对寇准拱手道:“如何处置太后,还请太师定夺。”
处置刘娥的权力,落在了寇准手里,寇准却不好定夺。
处置重了,别人肯定会背地里议论,说寇准怀有二心。
处置的轻了,百官们不答应。
寇准也是两头为难。
寇季有心插话,却发现满朝文武都看着寇准,他现在插话,有些不合时宜。
眼见寇准急的嘴角直抽搐,寇季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在了茫然的坐在龙椅上当吃瓜群众的赵祯身上。
一瞬间,他有了主意。
当即,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赵祯自然被寇季怪异的举动给吸引了。
他看到寇季又是摸自己脑袋,又是拍自己肩膀的,一脸茫然。
陈琳也瞧见了寇季古怪的举动。
陈琳低着头略微思量了一下,明白了寇季的用意。
寇季第一次拍赵祯脑袋,第一次拍赵祯肩膀,都在一个地方。
陈琳凑到了赵祯身边,低声说了三个字。
赵祯脱口而出,“资事堂?!”
寇准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对着赵祯拱了拱手,朗声道:“官家言之有理,老臣遵旨。”
随后,在赵祯一脸懵懂下,寇准面对着百官,朗声道:“太后之事,官家已经圣裁。官家口谕,着皇太后刘娥,撤出垂拱殿,坐镇资事堂,以后在资事堂行总摄国政之权。”
寇准在赵祯提醒下,想到了这个处置刘娥的办法,然后再借赵祯之意,将它宣给了百官。
虽说此举没有罢黜刘娥的后位,甚至对刘娥的手里的权力也没有削减。
但对刘娥而言,等于一夜回到了解放前。
回到了赵恒还活着的时候,回到了赵恒卧病在榻的时候。
第0206章 耶律隆绪的手段
刘娥退出了台前,回到了幕后。
手里握着同样的权力,但站在台前和站在幕后,完全是两码事。
站在台前,她可以影响朝政,参与讨论朝政,引导朝政向自己想要的方向走。
站在幕后,她只能对着一堆已经讨论过的朝政,做出评判,而且这个评判权,还不在她一个人手里。
她手里的权力明明没动,但是她对朝政的影响力,却削弱了一大半。
御史大夫以及言官们,因为没能罢黜刘娥,心里感觉不痛快。
可寇准提出的这个办法,是目前为止能够解决他们跟刘娥之间矛盾的最好的办法,他们不得不接受。
待到寇准讲完了自己的意思。
御史大夫率先拱手,道:“臣遵旨!”
其余百官紧跟着拱手,“臣等遵旨!”
自此以后,这垂拱殿的御阶上,就只有赵祯、寇准两人。
赵祯年幼,不能理政,朝堂上的大小事务,均有寇准掌控。
寇准妥妥的成为了权臣。
即便是他没有当权臣的心思,朝野上下也会把他当成权臣看待。
刘娥的事情告一段落。
淮南、江浙一代的粮荒,变成了朝堂上最需要急时解决的大问题。
寇准坐在寇公车上,眉头紧锁着道:“淮南、江浙一代的粮荒问题,诸位同僚怎么看?”
李迪提着朝笏,掷地有声的道:“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王曾、丁谓、王钦若等人齐齐点头。
他们都赞同开仓放粮。
寇准沉声道:“灾民数量巨大,想要让灾民吃饱,唯有开启常平仓。常平仓一开,那些被粮荒饿怕了的百姓,势必会疯狂的抢粮。
朝廷在淮南、江浙一代三年的存粮,很有可能会被一抢而空。”
李迪道:“粮食没了,我们可以再存。不能让百姓们饿着,更不能逼反百姓。”
寇准缓缓点头,道:“那就下令给淮南路常平使,让他开仓放粮。同时,令淮南路安抚使,领淮南路各地厢兵、乡兵,速速剿灭趁机作乱的叛贼。”
有了寇准的决断,满朝文武开始迅速的行动了起来。
原本在大朝会以后,所有官员都会封了各自所在的衙门,回家过年。
如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也顾不上过年了,一个个都忙着救灾。
寇准在散朝以后没有回府,而是去了资事堂。
寇季自然也没有回府,跟着寇准去了资事堂。
资事堂内。
祖孙二人到了资事堂,资事堂内空无一人,不见刘娥的身影。
赵祯今日在朝堂上坐久了,身子有些僵硬,被陈琳领着去活动筋骨了。
寇准领着寇季,到了资事堂内的座椅上,随手指了一个位置,让寇季坐下。
然后他一边翻找淮南、江浙一代近期的奏疏,一边询问寇季,“你对淮南、江浙一代的粮荒,如何看?”
寇季坐在椅子上,沉吟了片刻,说道:“淮南、江浙一代,今岁并没有缺收,却无故闹了粮荒,肯定是有人在背后作祟。”
寇准翻找到了淮南的一封有关粮食的奏疏,一边阅读,一边道:“老夫自然知道有人在作祟,问题是何人在作祟?
是那些想趁机牟取暴利的奸商,还是朝中有人背地里在谋划什么,在暗自屯粮?”
寇季捏着下巴,细细的分析了一下,晃着头道:“每逢粮荒,必有奸商从中作梗。但奸商实力有限,能影响到的也只有一两个州府,还达不到八个州府这么大的规模。
朝中有人想屯粮,并且借此谋划什么的话,也不可能去搜拢民间的粮食,更不会搞出这么大动静。
他们完全可以借助各地的常平使,从各地常平仓里,不动声色的拿走粮食,凑够他们所需的一切粮食。”
寇准放下了手里的奏疏,疑惑道:“那你说说,是谁在背后捣鬼?”
寇季一时半刻也想不出头绪,索性提议道:“祖父何不翻一翻各地转运使的奏疏。淮南、江浙一代那么多粮食没了,必然会有痕迹留下。
而这些痕迹,很有可能就藏在各地转运使的奏疏里。”
淮南、江浙一代,八个州的粮食没了。
不论这些粮食去了哪儿。
运输起来都是一个庞大的工程,不可能不通过各地的转运使。
寇准经寇季提醒,也反应了过来,赶忙在奏疏堆里翻找了起来,又吩咐门外伺候着的宦官,去存放奏疏的地方,把各地转运使的今岁呈报的奏疏,全部送了过来。
等到今岁各地转运使呈报的奏疏全部搬过来以后,满满当当的堆满了一大桌。
寇季陪着寇准,开始翻阅起了奏疏。
祖孙二人从中午一直忙到了下午,于从淮南路转运使的奏疏里,发现了端倪。
“辽国商人,购粮一百万石……女真部头人,购粮三十万石……”
“最后一笔是高丽商人,购粮五十万石……”
寇季把手里几分奏疏上有关购粮的信息勾勒了出来,誊抄到了一张纸上,细细一算后,一脸惊愕。
“整个淮南,今岁有五百万石的粮食,被人买走了?”
寇准把手里统计出的江浙一代的情况扔给了寇季,沉声道:“江浙一代,情况等同。”
祖孙二人对视了一眼,神色显得有些沉重。
沉吟了片刻以后。
祖孙二人异口同声的道:“粮食是被辽人买走的。”
辽人从大宋买走这么多粮食,为了什么,祖孙二人心里都清楚。
自从辽人占据了燕云十六州,辽国已故太后萧绰在辽国大肆推广汉化以后,辽国有一部分的贵族,开始脱离了马背,选择过上了跟宋人一样的生活。
但辽人擅长牧马放羊,却不擅长耕种。
除了燕云十六州有大量汉人在耕种以外,辽国的其他地方,依然以放牧为主业。
辽人想过上跟宋人一样的生活,单凭燕云十六州那点粮食供给,远远不够。
所以每年,辽人都会从大宋购买一批粮食。
大宋会派人把粮食运送到辽国的幽州城,辽国会派人向大宋交割钱财。
但今年不同于往年。
今年辽皇耶律隆绪先是带领兵马征讨了高丽,随后有带着兵马进了山,准备去攻打西夏,所需要的粮食,自然多了起来。
辽皇耶律隆绪为了掩饰自己攻打西夏的目的,不想让大宋趁机占便宜,必然的瞒着大宋购买粮食。
他借着那些臣服于辽国的小部族、藩属的名义,从大宋一点又一点的买走粮食,最后到了辽国,再汇聚在一起,变成军粮,以助他攻打西夏。
寇季从诸多奏疏中挑出了一份,递到了寇准面前,沉声道:“辽人第一笔购粮,是从七月开始的。也就是说,在七月的时候,辽皇耶律隆绪在征讨高丽快要结束的时候,就有了攻打西夏的心思,也为此开始布局谋划。
此前从辽国传来的增添岁币,以及辽国四皇子耶律吴哥到大宋以后摆出的跋扈的架势,恐怕都是假象。
目的就是为了迷惑我大宋,让我大宋不能插手他们跟西夏之间的战事。”
寇准面色阴沉的点点头。
寇季咬牙道:“辽皇耶律隆绪的谋划,可真深。”
寇准阴沉着脸,低声道:“辽国要征讨西夏,仅凭他们从淮南、江浙一代买走的粮食,恐怕还不够。西夏可不是高丽,不会任他拿捏。
辽皇耶律隆绪要征讨西夏,必然会做足长期鏖战的准备,所要准备的军粮数额,必然庞大。
再查查其他各路转运使的奏疏,看看他们有没有类似的奏疏。”
祖孙二人有了这个猜测,快速的翻看起了其他的各路转运使的奏疏。
很快,寇季翻到了代州管勾常平司公事的奏疏,在里面发现了辽国购买粮食的痕迹。
“代州……”
寇季盯着寇准,沉声说了两个字。
寇准扬起了手里的奏疏,低声道:“唐州……”
“……”
“忻州……”
“……”
“邓州……”
“……”
随着祖孙二人不断的翻阅,一份又一份的奏疏被翻阅了出来。
最终,十一份奏疏,摆在了寇准祖孙二人面前。
寇准盯着这十一份奏疏,咬牙切齿的道:“算上淮南、江浙一代,整整十八个州,整整十八个州的粮食,被耶律隆绪买走了小半。耶律隆绪这那是要购买军粮,根本就是想借机在我大宋闹事,让我大宋无力插手他和李德明的战事。”
“嘭!”
寇准一拍桌子,恼怒道:“从一开始,他就对我们大宋下了狠手。老夫还以为他要跟我大宋和亲,是为了示好。
如今看来,人家分明是怜悯我们。
怜悯我们大宋满朝文武,怜悯我大宋有一帮子蠢笨如猪的文武大臣,怜悯我们到了年关还没发现他的意图。”
顿了顿,寇准又骂道:“还有那些奸商,他们一定是嗅到了耶律隆绪从我大宋抽走粮食,所以暗地里跟着他一起屯粮,趁机谋取暴利。
耶律隆绪抽走的粮食虽然数额巨大,但还不足以让淮南、江浙一代造成这么大的粮荒。”
寇季盯着桌上的十一份奏折,沉声道:“耶律隆绪身边大概有精通商道的人,此人必定熟悉我大宋商人的品行。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敢买走大量的粮食,让那些商人嗅到了赚钱的机会,所以才借机屯粮。”
“嘭嘭嘭!”
寇准恼怒之极,把桌子拍的嘭嘭作响,“眼下只有淮南、江浙一代爆发了粮荒,随后代、邓、唐等十一个州,相继也会爆发粮荒。
十八个州一起爆发粮荒,足以震动整个朝野。
到那个时候,谁还会去关注西夏和辽国的战事。
朝廷纵然要出兵,满朝文武也会以攘外必先安内为借口,阻止朝廷出兵。”
寇季咬牙道:“祖父,事到如今,不如大气一点,让十八个州,一起开仓放粮,借此稳定朝野上下的人心。常平仓内存的可是朝廷积攒了三年多的粮食。这些粮食要是抛出去了,粮价一定会直线下降。
我们只要借着粮价下降的时候,张榜安民,必然能安抚百姓。
如今正值冬日,辽国境内的道路,皆被大雪封着,耶律隆绪领着大军在山道上行军,速度肯定不会太快。
从上京城,赶到西夏,最少也得一个月。
只要我们能在一个月之内,安抚好十八个州的百姓,到时候辽国一旦跟西夏开战,我们就能腾出手,插一脚。”
“嘭!”
寇准一拍桌子,决断道:“就照你说的办。”
耶律隆绪为了拖住大宋,为了不让大宋在他跟西夏打仗的时候掺和一脚,不惜拿大宋百姓的性命开玩笑,这激怒了寇准。
如今有办法给耶律隆绪添麻烦,寇准自然应允。
大宋有十四个府,二百多个州,区区十八个州遭到了粮荒,还不足以让大宋伤筋动骨。
顶多是灾民们在流窜的时候,会随机向其他州府的百姓释放一些不良的信号,借此给朝廷造成一点麻烦。
让满朝文武以为天下动荡不已。
让那些主和派的官员,在朝廷出兵的时候,以此为借口,阻止朝廷出兵罢了。
只要抚平了民意,安抚了朝野上下的心。
那么大宋还是那个大宋,那个富庶的大宋,不会有太大波澜。
“什么照你说的办?”
赵祯在寇准拍桌决断的时候,出现在了资事堂。
听到了寇准的话,他下意识的询问了一句。
寇准见到了他,拱手一礼,道:“回官家的话,经过老臣查验,发现我大宋受到粮荒的州府,不仅仅只有淮南、江浙一代,邓、代、唐等十一个州,恐怕都会有粮荒出现。”
赵祯惊讶的张大了小嘴,“这么多?”
寇准重重点头,道:“经过老臣查验,发现此乃辽人的阴谋。淮南等地,今岁并没有出现缺收的状况,却无端出现粮荒。细细追查下来,发现这些粮食都流入到了辽国。”
赵祯疑问道:“辽人要这么多粮食做什么?”
寇准沉声道:“为了攻打西夏筹备军粮,为了拖住我大宋的手脚。”
赵祯惊愕道:“辽人要攻打西夏?”
寇准点头道:“不错!”
第0207章 刘娥想翻身?(为‘Smile流心’万赏加更!)
赵祯很想问一句,辽人为何要攻打西夏。
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感觉这个问题要是问出来了,寇准一定会觉得他很愚蠢。
赵祯歪着脑袋思量了一下,认真的道:“辽人要攻打西夏,那我们该怎么办?”
寇准拱了拱手,没有回话,看向了寇季。
寇季挪动了几步,走到了赵祯近前,掷地有声的道:“自然是凑上去,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
赵祯圆溜溜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惊喜的道:“收复燕云?”
寇季微微一愣,晃了晃脑袋。
收服燕云,是北宋历代皇帝的一块心病。
赵恒应该没少跟赵祯提及过燕云,不然赵祯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收复燕云这话。
“收复燕云,为时尚早。”
寇季低声说了一句。
如今辽人正值鼎盛时期,而大宋却处在内忧外患当中。
内忧不除,大宋纵然跟辽人死磕到底,也未必拿得下燕云十六州。
赵祯刚提起兴致,就被寇季浇了一瓢凉水,瞬间小脸耷拉了下来。
寇季见此,笑道:“但借此咬下一两州之地,还是很容易的。”
赵祯的小脸一下又扬了起来。
“真的吗?”
寇季重重点头。
赵祯一拍小手,激动的道:“那真是太好了……”
寇季笑眯眯的道:“官家高兴就好。”
寇准瞧见这一幕,瞪了寇季一眼,回到了堆满了奏疏的桌前。
赵祯激动的晃荡着小手,往龙椅上走去。
陈琳在路过寇季身边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嘀咕了一句,“你像极了一个谗臣……”
寇季翻了个白眼,嘟囔了一句,“你管我?!”
陈琳耸动着鼻头,哼哼的两声,没再言语,迈着小碎步跟上了赵祯。
赵祯坐上了龙椅以后没多久。
刘娥在郭槐搀扶下,从殿后出现在了资事堂。
一到资事堂,还没有落座,她就开口问道:“淮南、江浙一代粮荒,太师打算如何应对?”
此前寇准在垂拱殿上处置她的话,恐怕早已落入她耳中。
但是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似乎根本没在意垂拱殿上发生的一幕,张嘴就问政事。
寇准对刘娥拱了拱手,沉声道:“太后,据臣查证,此次粮荒,恐怕不仅仅只有淮南、江浙一代。唐、邓、代等十一个州,恐怕也会发生粮荒。”
刘娥一边听着寇准的话,一边坐在了座椅上,等到寇准话说完以后,她挑着凤眉,沉声道:“太师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寇准点点头,把他跟寇季发现的辽人购粮的事情,如数家珍的告诉了刘娥。
刘娥听完以后,若有所思的道:“这么说,辽人肯定会征讨西夏?”
寇准点头道:“此前老臣已经说过,辽人必定会征讨西夏,只是查不出证据。如今既然已经查出了证据,那我们就应该早作准备才好。”
刘娥缓缓点头道:“太师打算如何应对?”
寇准认真的道:“我们应当一面开仓放粮,安抚百姓;一面暗中备战。”
刘娥沉吟道:“开仓放粮,安抚百姓,理当如此。此事就由太师全权负责。至于暗中备战之事,还得再缓缓。
等到唐、邓、代等十一州报上了粮荒灾情以后,再做定夺。”
寇准皱眉道:“可此事宜早不宜迟。”
刘娥沉声道:“辽人和西夏又不是马上开战,我们有的是时间,等得起。一旦辽人和西夏开战,我们也可以派遣快马,送一道便宜行事的旨意给折种两家。
有他们出手干预战事,辽人和西夏的战事必定会陷入到胶着当中。
朝廷到那个时候发兵,也不迟。
这还是太师告诉哀家的,难道太师忘了?”
刘娥搬出了寇准的话,说服寇准,寇准无言以对。
寇准祖孙二人又在资事堂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他们一走。
赵祯也坐不下去了。
因为刘娥看着他的目光,多了几分别样的味道。
赵祯不明白刘娥看着他的目光里蕴含着什么,但他却感觉到了不舒服,所以他不想陪着刘娥在资事堂里待下去。
“大娘娘,朕先回宫了。”
赵祯对刘娥拱了拱手,不等刘娥答应,他迈着小短腿,往资事堂外跑去。
“站住!”
刘娥一声呼喝。
赵祯身躯僵直在了资事堂的过道上。
刘娥低声提醒道:“官家如今可是九五之尊,行走坐卧都要得体,切勿慌慌张张的,有失君仪。”
赵祯听到这话,长出了一口气,回过身,对刘娥拱手道:“朕知道了……”
“下去吧。”
刘娥摆了摆手。
赵祯一步一定的走出了资事堂。
出了资事堂,他回首望了资事堂一眼,又迈开了小短腿,往自己的寝宫跑去。
资事堂里,一瞬间就剩下了刘娥、郭槐二人。
“嘭!”
刘娥拍着座椅的扶手,面色阴沉的咬牙低吼,“一个个都恨哀家不死……”
郭槐听到这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声道:“奴婢对娘娘可是忠心耿耿。”
刘娥低下头,瞪着郭槐喝斥道:“滚起来!”
郭槐颤声道:“奴婢不敢。”
刘娥恼怒的道:“那就继续跪着,喜欢当奴婢,那就一辈子当奴婢。”
郭槐快速的点着脑袋,急忙道:“奴婢肯定当一辈子的奴婢,侍奉娘娘一辈子。”
刘娥盯着赵祯离去的地方,咬牙骂道:“小没良心的,哀家在朝堂上跟那些文武大臣们勾心斗角,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你居然帮着外人说话,帮着外人对付哀家。
真是岂有此理。”
郭槐闻言,身子一哆嗦,颤声道:“太后,官家可是您唯一的依仗,您可千万别对官家生出怨言。一旦官家有个好歹,您的位置可就真坐不稳了。”
“嘭!”
刘娥踹了郭槐一脚,郭槐如同滚地的葫芦,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爬起身。
刘娥骂道:“哀家知道那个小没良心的是哀家的依仗,不需要你提醒。哀家不会对他做什么的。但哀家也不能坐以待毙。”
郭槐跪伏在地上,微微仰起头,怯怯的问道:“太后打算怎么做?”
刘娥拍着座椅,道:“辽人攻打西夏,就是一个机会。只要哀家抓住这个机会,哀家就一定能再次出现在垂拱殿,权势也会盖过寇准。
到那个时候,满朝文武敢言哀家不是,哀家就斩了他们。”
郭槐被刘娥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太后,非开疆拓土之功,不足以在朝堂上彰显威仪。”
刘娥猛然站起身,掷地有声的道:“哀家就是要开疆拓土,哀家就是要建立无上功业。先帝在他们辅佐下,寸土未尽。哀家就是要用开疆拓土告诉他们,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如哀家。
到那个时候,哀家倒是想看看,他们还有何颜面弹劾哀家。”
郭槐哆嗦着道:“太后,开疆拓土可是大事,要不要跟寇太师商量一下。”
刘娥目光冷冷的落在了郭槐身上,沉声道:“哀家要是愿意跟寇准商量,刚才就跟他商量了,还至于在背后再提此事?”
郭槐见刘娥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言。
刘娥吩咐道:“召曹利用、丁谓入宫!”
郭槐闻言一愣,疑问道:“那吕三司呢?”
提到吕夷简,刘娥气不打一处来,她恼怒的道:“他不听哀家的话,哀家要他何用?”
郭槐见刘娥又怒了,赶忙道:“太后息怒,奴婢这就去请曹枢密、丁相入宫。”
郭槐出了资事堂,一路踏着夕阳,到了曹府、丁府,请了曹利用、丁谓二人入宫。
等到这两位进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刘娥留下他们,在宫里彻夜密谋了一番。
密谋的什么话题,没人知道。
此后几日。
朝堂上的官员并没有因为年关临近而休息,反而东奔西跑的为赈灾事宜奔波。
吕夷简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早晨,辞别了相送他的吕府之人,摆开了钦差的仪仗,离开了汴京城。
他忙着去各路查处贪污,不打算在汴京城里陪着家人过年、守岁。
在汴京城外十里处的一座凉亭里。
寇季裹着一身熊皮大衣,坐在石凳子上,面前的石桌上放置着两个食盒,密封的严严实实,看不清楚里面装着什么。
吕夷简跨马到了凉亭边上,勒住了马。
他屏退了跟随在他身边的护卫、仆人、衙役,孤身一人到了凉亭里。
瞧着被冷风吹的两腮发红的寇季,吕夷简甩了甩手里的马鞭,调侃道:“以前吕某总是听人传颂十里相送之类的故事,却没遇到过。
没想到第一次遇上,送我的居然是你。
你跟我没有交情,更算不上知己,你来送我,图什么?
难道是来看我笑话的?”
寇季没有回话,他搓了搓冻僵了的双手,请吕夷简在他对面落座。
等到吕夷简坐定以后,他打开了食盒。
打开了食盒的瞬间,两股热气冒了出来。
其中一个食盒里,放着一盆热水,由于时间放久了,所以热水已经变成了温水,连带着泡在水里的酒壶也温温的。
另一个食盒里,放着一碗馄饨,一碗蒸肉,都依托在热水里,所以也都温温的。
吕夷简盯着食盒里的东西,脸色微微一变,咬牙道:“孙婆婆店里的馄饨,老黄记的蒸肉……”
目光落在了那壶酒上。
吕夷简声音低沉了几分,“天水庵的桃花酿?!”
吕夷简平日里在府上的时候,天天吃的是山珍海味。
但那些山珍海味却并不是他的最爱。
他最爱的是孙婆婆店里点了芝麻油的馄饨,老黄记蒸的烂烂的蒸肉,以及天水庵里自制的桃花酿。
吕夷简瞪着寇季,喝道:“我的喜好你倒是打听的清楚。拿这些东西为我送行,还敢说不是羞辱我?你分明就是笑话我,笑话我离开了汴京城,就再也吃不到这些东西了。”
寇季瞧着吕夷简,于开口了。
他指着桌上的酒肉、馄饨,淡淡的道:“这些东西,是我祖父提起的。他说你最喜欢吃这三样,让我来见你的时候,给你带上。
他说你此番离京,恐怕得三年五载以后,才能回来。
所以特地吩咐我给你带上一份,让你临走的时候,再尝尝。
他怕你在外面待久了,忘了汴京城里吃食的滋味。”
吕夷简瞪着寇季,没有说话。
寇季继续自顾自的道:“你觉得是羞辱你也罢,笑话你也罢。吃不吃在你,送不送在我。”
吕夷简冷哼了一声,抄起了食盒里的酒壶,猛灌了一口,然后用筷子夹起肉,就往嘴里塞。
寇季见吕夷简在闷头吃东西,就继续说道:“我祖父说,你是一位良才。若不是投了刘娥,这一次参知政事的空缺,就合该是你的。
他不想你一步错,步步错,所以就差遣我过来提点你几句。”
吕夷简扔下了筷子,吐出里嘴里的肉,冷声道:“这算什么?老虎的眼泪?怜悯?还是招揽?”
寇季像是没听到吕夷简的话,继续说道:“我祖父说了,让你好好巡视天下,多查处一些贪官污吏,肃清朝野。
等你还朝的时候,就是他亲自迎你坐上参知政事之位的时候。”
吕夷简见寇季不搭理他,在哪儿自说自话,就拿起了勺子,开始吃馄饨。
寇季看着吃馄饨的吕夷简,提醒道:“我想跟你说的是,你出去以后,别留手,多杀点。那些个贪官污吏,都该死,活着只会浪费粮食,还会祸害百姓。
不要因为他们在士林里的名声,以及士林里的威望,对他们留手。
也不要因为他们有靠山,对他们留手。
我们首先是官,其次才是士。
我们得先顾及百姓,其次才是顾及士林。”
寇季说完了这番话,对着闷头吃馄饨了的吕夷简拱了拱手,离开了凉亭。
出了凉亭,绕过了吕夷简的依仗,寇季带着自己的人,一路往汴京城奔去,头也没回。
吕夷简就那么闷头吃着馄饨,看都没看离开了的寇季一眼。
他那一碗馄饨,似乎很多。
怎么吃都吃不完。
而且越吃越咸。
第0208章 年关将近
刘娥终究是把吕夷简的心伤了个通透。
毕竟是一起共过事的,吕夷简给刘娥出了那么多主意。
如今要离京了,刘娥连一句话也没有。
吃完了馄饨,吕夷简扔下了手里的筷子,看都没看一眼石桌上的碗筷、食盒、酒壶,他提着马鞭,出了凉亭,跨上了马背,甩向了马鞭,扬长而去。
……
往汴京城的官道上。
寇季双手捅进袖口里,晃晃悠悠的往前走。
几个寇府的侍卫,努力的勒着马缰绳,跟随在寇季身后。
寇季没有骑马,也不会骑马。
在宫里陪着赵祯习武的时候,去过一次皇家马场,在宦官们搀扶下,也上过马。
可烈马一颠,寇季被甩在了地上,摔了一个狗吃屎。
从那以后,寇季就再也不骑马了。
被摔了不是关键,关键的是,摔在地上,破了相,以后他见了狄青那厮,会自惭形愧。
而且妻室也不好找。
更关键的是,赵祯以后要是长大了,听了别人的谗言,在长相上挑官员的话,他的地位会被动摇。
凭长相挑官员,这在古代并不是新鲜事。
历朝历代,总有那个几个注重官仪的皇帝。
他们在挑官员的时候,除了挑官员的才情,还会注重官员的长相。
传说中的捉鬼大神钟馗,就是被这一点坑了的。
钟馗生前,也是一位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人物,入京赶考的时候,因为长相丑陋,落选了,然后一头撞死在了金殿上。
当然了,寇季想出的这诸多安慰自己的话,纯粹是为了掩饰自己害怕被摔断腿的事实。
历年来因为学骑马,被摔断腿的事情屡见不鲜,寇季可不想成为其中一员。
反正他又不是武臣,出入都有轿子,犯不着非要去学骑马。
寇季双手抱在胸前,悠哉游哉的往前走。
却苦了跟在他身后的侍卫,以及躲在暗处的哑虎。
对侍卫们而言,勒马缓行,远比策马狂奔更让人费劲。
坐在马背上,冷风吹的他们浑身都是凉的。
哑虎躲在暗处,冻得直跺脚。
他可不像是寇季,把自己包裹的跟个熊崽子似的。
他为了方便行事,经常穿着单薄的衣服出行,所以很容以被冻着。
眼见寇季走了两步,停在原地不走了,哑虎心里就来气。
他从地上捻起了一块小石头,冲着寇季的后脑勺就丢了过去。
寇季遇袭,大喝一声,“有刺客!”
侍卫们赶忙策马上前,把寇季围困在了中间。
他们警惕的打量了一番四周,并没有发现刺客。
寇季摸着脑袋,捡起了落在地上的小石头,四处打量了一眼。
顿时明白了小石头的来源。
八成是哑虎丢的。
若是刺客丢的,那么哑虎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冲出来保护他。
如今他脑袋被砸,哑虎却没出现,那就说明,这小石头是哑虎丢的。
寇季对围困在身边的侍卫们摆了摆手,“散了吧……虚惊一场……”
驱散了侍卫们,寇季继续往前走,为了试探刚才的小石头是不是哑虎丢的。
他在路上又停顿了一下。
果然。
又一枚小石头,砸在了他后脑勺上。
寇季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也猜到了哑虎八成是在暗处被冻着了,才用小石头催促他赶路。
为了避免哑虎对冻坏了,寇季在路边拦下了一辆赶往汴京城的马车,坐在车辕上,晃晃悠悠的往汴京城赶去。
从寇季坐上马车,到寇季回府,再也没被小石头丢到过。
寇季刚回府,就撞上了寇准出门。
寇准瞧见了寇季,道:“唐、邓、代等十一州的粮荒奏疏,已经相继入京了。太后邀老夫入宫,一起商讨许折种两家便宜行事之权。”
事关重大,寇季也不敢拉着寇准详谈,他对寇准拱了拱手,道:“祖父早去早回。”
寇准点了点头,坐着寇公车入宫了。
寇季迈步进了府内。
一进府门,就看到寇忠和寇礼,正在为过年节忙碌。
今年过年节,刚好撞上了赵恒大丧。
汴京城里各家各户都没办法披红挂彩,皆是一片素色。
但年节的热闹气氛,却不是赵恒大丧能阻挡的。
各家各户皆忙着备年货,打扫房屋,准备过年期间用的吃穿用度。
平日里不舍得吃的,不舍得穿的,如今都摆上了桌,穿上了身。
似寇府这种豪门大户的,自然得准备的更多,更忙活。
寇礼入京以后,带着他那帮子妾室,全盘接手了此事,外加上寇忠帮衬,所需要准备的东西,倒是一样没缺。
寇季刚出现在正堂外,乔姨娘迎了上来,递给了寇季一个匣子。
乔姨娘拍着匣子,叮嘱道:“匣子里都是府上匠人们打造的金叶子,谁用来打赏用的。府上签短契的那些仆人、丫鬟们,马上要离府了。
他们在离府之前,府上都得打赏一二。
一来是酬谢他们一年的忙碌。
二来是讨个吉利。”
寇季抱着匣子,愣愣的道:“这可是难得的施恩的机会,我爹为何不去。”
乔姨娘听到这话,干巴巴的道:“你爹倒是想去,可你祖父不让。你祖父说,你一年之内,从一个白身,一跃到了五品官身,算得上是府上新贵。
这施恩的机会,应当由你来。”
寇季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他觉得寇准阻止寇礼去施恩,反而把施恩的机会留给他,大概是想着等到自己百年以后,把寇府交给他这个孙儿,而不是寇礼那个儿子。
现在让他去施恩,就是让他去熟悉熟悉府上的人,然后在府上的仆人、丫鬟们心中树立威信。
寇季疑问道:“我爹没有怨言?”
乔姨娘无奈的道:“你爹敢有怨言吗?”
寇季一愣,失声笑了。
寇礼见了寇准,如同耗子见了猫。
寇季还从没有见过寇礼跟寇准顶嘴。
寇准说出的话,对寇礼而言,那就是命令。
是命令,就不容拒绝。
寇季冲着乔姨娘拱了拱手,抱着匣子,进了中院。
府上的苏管事,早就把府上签了短契的丫鬟、仆人,聚在了一起。
他们已经打点好了行囊,背在身上,随时准备离府。
看得出,他们也盼着回家过年。
只等主家打赏以后,他们立马就会窜出寇府。
寇季到了以后,丫鬟、仆人们齐齐放下了手里的行囊,躬身施礼,“见过小少爷……”
寇季摆手,道:“不必多礼。”
寇季随手把手里的匣子,放在了中院的石桌上。
打量了一番丫鬟、仆人们。
寇季掀开了石桌上的匣子,露出了满满当当的一匣子的金叶子。
丫鬟、仆人们见到了金叶子,眼珠子都直了。
寇季瞧着他们,淡淡的道:“新年伊始,每人一片,讨个吉利。”
丫鬟、仆人们齐齐施礼。
“多谢小少爷赏赐。”
寇季笑道:“你们心里不骂我就不错了。别人家府上添了小少爷,那是年年赏、月月赏、日日赏。
我这个寇府的小少爷,入府也有一年了。我不让你们伺候,也没赏过你们,你们心里不埋怨,才怪呢。”
丫鬟、仆人们闻言,齐齐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寇季捻起了匣子里的金叶子,笑道:“我就开个玩笑,你们不必如此拘谨。虽说我平日里很少赏赐你们,但是到了该赏赐你们的时候,我一次也不会少。”
寇季把金叶子丢在了匣子里,往前推了一下,对苏管事吩咐道:“赏给他们,每人一片,不能多拿,也不能少拿。”
苏管事答应了一声,端着盒子到了丫鬟、仆人们面前。
丫鬟、仆人们挨个从匣子里拿走一片金叶子,小心的贴身收好。
众目睽睽之下,自然没人敢多拿,也没人少拿。
匣子里的金叶子赏了一圈,还剩下了十三片。
苏管事捧着匣子,要送还到寇季面前,寇季阻拦了她,笑道:“这十三片金叶子,你先收下,年后前十三个回府的人,一人再赏一片。”
说完这话,在丫鬟、仆人们愕然的目光中,寇季似笑非笑的道:“回去以后,好好侍奉爹娘,别急着回来。”
丫鬟、仆人们,突然发现小少爷坏坏的。
但是却感觉到了出奇的亲近。
寇季盯着他们,喊道:“还等什么,还不回家?等我派人送你们?”
丫鬟、仆人们赶忙向寇季施了一礼,背起了行囊,各自回家跟家人团聚去了。
丫鬟、仆人们走后,苏管事捧着匣子,赞叹道:“小少爷这一手真是高明。往年他们到了年节,回到了家里以后,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不肯准时回寇府。
如今小少爷以金叶子为饵,他们年后,必定争先恐后的回到府上。”
寇季低声笑道:“小手段而已,不值一提。你从府上挑几个机灵的侍卫,暗中送他们一程。我瞧他们不少人身上背着今年的工钱,离了府,肯定被人盯上。”
顿了顿,寇季幽幽的道:“汴京城外,可不乏那些惦记着他们的亡命之徒。”
苏管事听到寇季这话,对寇季深深一礼,道:“小少爷仁义,奴婢替府上的丫鬟、仆人们多谢小少爷。”
寇季晃了晃脑袋,哭笑不得的道:“什么仁义不仁义的,我只是将心比心而已。我从华州出来的时候,身上没少揣钱财。
出了华州,就被抢空了。
我可不希望我的遭遇,发生在他们身上。”
苏管事闻言,咬牙切齿的道:“那些该死的贼人,迟早会被大卸八块。”
寇季笑了笑,没说话。
苏管事抱着匣子,离开了中院。
寇季晃荡着到了府上匠人住的院子。
匠人们见到了寇季,抛下了手里的活,匆忙迎了上来。
“小少爷,您怎么有空到小人们这里来。难道是又有什么东西要打?”
寇府上的匠人们,对寇季的态度很恭敬。
寇季点头问道:“府上的金叶子,都是你们打造的?”
匠人们一个劲的点头。
寇季吧嗒着嘴道:“做工有些粗糙!”
匠人们闻言,继续一个劲的点头。
若是旁人说出这话,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啐那人一脸。
因为他们都是宫里出来的,世代为匠,手艺没得说。
怀疑他们手艺,就是在打他们脸。
但是寇季说出这话,匠人们却很信服。
因为匠人们心里都清楚,寇季是一个大匠。
从寇季几次拿出图纸让他们锻造,几次指点他们锻造,他们就看得出来。
寇准不明白寇季的手艺高低,但是匠人们却都明白。
他们是内行,他们懂寇季。
寇季见匠人们点头以后,继续说道:“回头试一试借用水力……”
匠人们一脸疑惑。
寇季却没有多解释,继续道:“我这次过来找你们,就是让你们帮我打造一批金叶子、银叶子。”
匠人们哪有心思去关注金叶子、银叶子。
他们一个个抓耳挠腮的攀着寇季,询问如何水力锻造。
寇季简单的给他们解释了一下水力锻造的原理,然后又道:“我要的金叶子、银叶子,要大榆叶,不要枫叶,你们打造的枫叶太难看了。
拿出去丢我寇府的颜面。”
匠人们一个劲的猛点头。
把枫叶换成榆叶,对他们而言不是难事。
他们不在意,他们想让寇季传授更多的锻造技术。
寇季却懒得在搭理他们,丢下了一句,“回头再说……”
离开了匠人们所在的院子。
他之所以特地往匠人们住的院子里跑了一趟,就是为了金叶子、银叶子。
今日乔姨娘让他打赏仆人、丫鬟们的时候,他才发现,入了汴京城一年了,做官半年多了,他还没学会做一个富贵人,还没有学会打赏别人。
像是刘亨那厮,每个月赏出去的钱财有十几贯,而且还不是一两个月,而是月月如此。
刘亨是傻子吗?
明显不是。
那他那么大方的撒钱,为了什么?
为的是收拢人心。
并不是所有仆人,都能像是陈琳一样,忠心耿耿的追随着主子。
绝大部分的仆人,更喜欢钱财。
只有让他们看到了跟着你有利可图,他们才会紧紧的跟随着在你身边,拥护着你。
第0209章 刘娥调兵
寇季出了匠人们所在的院子,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刚脱下了熊皮大衣,准备洗漱,就见寇忠匆匆进了门。
一进门就急声道:“小少爷,您快去看看吧。您关在柴房里那厮,已经快疯了。”
“谁?”
寇季刚提起的热汗巾,掉落到了水里,一脸疑惑的质问。
寇忠赶忙道:“就是那个叫张华的。”
寇季哎呀了一声,惊叫道:“这几日忙着朝政,居然把这厮给忘了。”
“快带我去瞧瞧!”
说话间,寇季套上了熊皮大衣,就往外走。
寇忠急忙跟在身后。
寇季一边走,一边问道:“这厮怎么会疯了呢?”
寇忠不确定的道:“大概是在柴房里闷坏了。”
寇季疑惑道:“柴房里有窗户,门外有侍卫,有人陪他说话,也有光亮,他怎么会被闷坏了呢?”
寇忠解释道:“您审过那厮的第二日,那厮就在柴房里骂您。门口的侍卫听不下去了,就钉上了上户,封上了门,把柴房堵的死死的。
除了每日送饭的时候,会从窗户上开一角,给他扔进去外,平日里侍卫们都不跟他说话。”
寇季倒吸了一口冷气,沉声道:“这是关了十多天的禁闭啊……”
“什么禁闭?”
寇忠疑问。
寇季晃着脑袋,低声道:“没什么……”
寻常人要是关个三五日的禁闭,比狗子都乖巧。
关个十天半个月的,要么得疯,要么得自杀。
寇季赶到了柴房所在的院子,就看到了张华披头散发的瘫坐在院子里,双眼无神的盯着天穹。
在他身边,围着三个侍卫。
寇季凑上前,闻到张华身上一身的恶臭,又往后退了几步。
“张华?!”
寇季呼喊了一声。
张华无动于衷。
寇季疑惑道:“真疯了?”
寇忠、那三个侍卫,齐齐点头。
寇季吧嗒了一下嘴,低声道:“可惜了……给他一个痛快的,扔到城外乱葬岗上去。”
侍卫点了点头,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一点刀光借着骄阳,闪入了张华眼中。
张华眼中多了一些神采。
他大叫一声,“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侍卫挥刀要砍。
张华顺地一滚,滚了三圈,滚到了寇季脚下。
他猛然抱住寇季的大腿,惊叫道:“放过我,放过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给你当牛做马,我给你为奴为仆……”
见寇季不为所动,张华急忙又道:“你就当我是条狗,当我是条狗……高兴的时候赏我一块骨头,不高兴的时候踹我出出气……”
说话间,张华还抱着寇季的腿,蹭了两下,汪汪了两声。
此时此刻,他张华哪还有一点儿当初的傲气。
此时此刻,他张华已经卑微到了骨头里。
可他不得不这么做。
他想活下去。
他脑子里一切不切合实际的幻想,随着这十几天的禁闭,都烟消云散了。
若不是他求生的**够坚定,恐怕早就在柴房里自尽了。
在关禁闭的最后几天里。
他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见寇季,在寇季面前乞命。
只要寇季能让他活下去,他做什么都行。
当张华学着狗的样子,躺在地上,四脚朝天,并且掀开衣服,露出肚皮的时候。
寇忠喃喃的道:“人还可以贱到这个地步上?”
寇季瞧着张华胸膛上那一道溃烂的疤痕,微微皱了皱眉头,淡淡的道:“你进去关十天半个月的,出来也这样。”
若是换作以前,寇忠一定会弱弱的反驳寇季一句。
可看到了张华那模样,他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事实胜于雄辩。
寇季目光在寇忠、三个侍卫身上盘桓了一圈,冷声道:“此事禁止外传,也不许你们用这个法子对付府上的人。
不然,别怪我不讲情面。”
寇忠、三个侍卫,心头一颤,齐齐躬身答应道:“喏……”
张华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他们眼前,他们哪敢违背寇季的意思。
寇季低头看了一眼晾着肚皮,四脚朝天的张华,皱眉道:“带他下去,找府上的大夫诊治一二,再洗漱一番,换一身衣服,然后送到我的院子里。”
寇忠答应了一声。
寇季甩了甩袖子,离开了院子。
寇忠令三个侍卫夹起了张华,送到了府上大夫所在的院子。
寇季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扔下了熊皮大衣,用铜盆里的凉水,洗了洗脸,捏着冻成条的汗巾,感慨道:“一代奸雄,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寇季一边说着,一边捏着汗巾往脸上抹。
汗巾**的刮的他脸疼,他扔下了汗巾,冲着门外大喊,“来个人,给我换一盆热水。”
院子外的仆人听到了寇季呼喊,赶忙进了院子,帮寇季换了一盆热水。
寇季简单的清洗了一下,坐在房里发呆。
良久以后。
寇忠匆匆进了院子,禀报道:“小少爷,府上的大夫说,张华那厮胸口的刀伤溃烂了,需要刮去烂肉,重新敷药,等到新肉长出来以后,才能恢复如初。
大夫把他留在了医堂,说是诊治好了以后,再给您送过来。”
寇季目光幽幽的盯着寇忠身后。
寇忠一愣,猛然回身,就看到了脸色惨白的张华,站在他身后。
他吓了一个哆嗦。
但也仅仅是一个哆嗦,并没有太多过激的反应。
寇忠皱着眉头道:“你不是应该在医馆里待着吗?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寇忠心里有些不悦,他才跟寇季说了,张华在医馆养伤,张华就出现在了寇季面前。
这不是打他脸吗?
张华略显呆滞的道:“小奴的伤势不要紧,小奴急着赶过来伺候主人。”
寇忠眉头皱成了一团,寇季也略微皱了皱眉。
寇季吩咐道:“从今日起,你改名叫做张元,先在府上做一个抬泔水的杂役,以后我需要用你的时候,再召你。”
张华规规矩矩的向寇季一礼,呆呆的道:“多谢主人赐名。”
“下去吧。”
寇季摆了摆手,张华退出了寇季的卧房。
寇忠沉吟不定的问寇季,“小少爷,这人是不是废了?”
寇季思量道:“那倒未必,此人跟旁人不同,奸猾的很。你背地里派个人盯着他,他若是有异动,你就派人告诉我。”
寇忠意外道:“小少爷的意思是,此人刚才的模样,有可能是装的?他明着投靠小少爷您,背地里有可能会反复?”
寇季缓缓点头。
寇忠沉声道:“那老仆得派个机灵的好好盯着他。”
“理应如此!”
寇季说了一句。
寇忠想要告退,刚准备拱手施礼,似是想起了什么,疑问道:“小少爷,这人看着也没什么特异之处,为何你如此看重他?
他在乡间的时候,倒是有几分才名,可拿到了汴京城,根本不够看。
不说其他地方,就是投效在咱们府上的那些读书人,学问也比他好。”
寇季简单的解释了一句,“此人特异之处,不在文采,而在心计。”
寇忠意外道:“小少爷是说,此人有异于常人的心计?”
寇季缓缓点头。
寇忠若有所思的道:“真要是如此,小少爷到也可以收服他,留在身边,做一个长随。”
寇季点头道:“我就是这个想法。”
寇忠认真的道:“不过此人有反复的可能,不如小少爷把他交给老仆,老仆调教他一二,一定能让他乖巧的跟在小少爷身边。”
寇季愕然的盯着寇忠,惊奇道:“你还有这手段?”
寇忠不好意思的道:“老仆跟随老爷多年,过手的仆人、丫鬟,少说也几千人。若是没点手段,如何能压服他们?
以前的时候,这种脏事,老仆不敢拿出来污了小少爷的耳朵。
如今见识了小少爷的手段,了解了小少爷的心思,老仆这才敢在小少爷面前提及。”
寇季翻了个白眼,嚷嚷道:“咱们都是自己人,你有什么手段,就应该如实告诉我。省得我想用人的时候,找不到合适的人手。”
寇忠陪着笑脸道:“小少爷教训的是。”
寇季瞪了眼寇忠,道:“人我就交给你了,有什么手段,尽管施为。如果调教的不好,我用的不顺手,小心我打你板子。”
寇忠咧嘴一笑,“小少爷您就瞧好吧。”
寇忠也没说什么自夸的话,拱了拱手,退出了寇季的卧房。
他这是有足够的自信,才会有如此做派。
作为一个跟了寇准几十年的老人,他要是没点手段,早就被人给坑死了,还能留到现在。
平日里他不愿意显山漏水,那是因为府里的仆人中,没人能撼动得了他的地位。
一旦有人威胁到他的地位,他一定会让对方见识一下什么叫做雷霆手段。
寇季瞧着寇忠离开的背影,吧嗒着嘴,感慨道:“府里还真是藏龙卧虎,平日里没在意,所以发现不了。以至于错过了许多的人才。
若是张华最初入京的时候,就交给寇忠调教,这会儿恐怕已经成为了我的得力助手了。”
感慨过后,寇季就在卧房里装死狗。
直到寇准从宫里回来以后,他才离开了卧房,直奔正堂去见寇准。
等寇季到了正堂以后,就见到寇准手里捧着茶碗,面色阴晴不定的坐着。
寇季凑上前,沉声问道:“祖父入宫议事,不太顺利?”
寇准放下了茶碗,晃荡了一下脑袋,伸手揪着雪白的胡须,喃喃道:“不是不太顺利,而是太顺利了,顺利的让老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寇季意外的惊叫道:“刘娥答应了许折种两家便宜行事之权?”
寇准点头道:“不仅答应了许折种两家便宜行事之权,还提议提前调遣兵马,布置于西北一线。”
寇季道:“这可是大好事啊,祖父为何闷闷不乐。”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幽幽的道:“她未经老夫许可,许了丁谓监军职权,又让曹利用给了丁谓调兵遣将的文书。”
顿了顿,寇准捶打着寇公车,道:“她还盗用了官家的统兵虎符给了丁谓,让丁谓于前日,去西北。”
寇季急忙追问道:“何人为帅,调动的是那个部分的兵马?”
寇季并未见到京中有兵马调动,那么刘娥要动兵,只能调集京城外的兵马。
寇准沉声道:“永兴路马步军都指挥使、并代州路都总管、安抚招讨使李昭亮为帅,着大同军、感德军、永兴军,六厢兵马,由其调遣,着永兴路、代州路各地乡兵、藩兵,尽归其调遣。”
寇季沉吟道:“已故中书令李继隆的儿子,李惟贤的爹,李昭亮?”
寇准重重点头。
寇季继续说道:“大同军、感德军、永兴军,共十五万人马。再加上乡兵、藩兵,一共得有二十万人吧?刘娥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啊。”
宋朝军制,一军领两厢,一厢两万五人马。
三军六厢就是十五万人马。
寇季疑问道:“二十万兵马的调动,刘娥不经过朝议,就敢擅自做主?”
寇季紧接着又道:“再说了,如今各地粮荒未平,她冒然调遣大军,要是传出去了,一定会生出很多谣言。”
寇准叹息了一声,“谁说不是呢。”
寇季问道:“祖父出声阻止了?”
寇准晃了晃脑袋,低声道:“老夫非但没有阻止她,还帮了她一把。”
寇季一脸疑问。
寇准叹气道:“老夫在她调遣兵马的文书上,签下了姓名。”
寇季一脸愕然。
寇准解释道:“虽说刘娥急着调兵,有些草率了。可诚如你我祖孙之前所言,此番辽人征讨西夏,对我大宋而言,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一分一秒都不能错过。
咱们祖孙之前还为刘娥不肯调兵而着急,如今刘娥肯调兵了,老夫要是出声阻止她,给她使绊子。
老夫怕她刚提起的精气神又缩回去。
这一股精气神要是缩回去了,以后再想动兵,可就难了。
燕云未复,西夏虎视眈眈。
朝廷若是一直按兵不动,很容易变成没了牙的老虎,到时候只会任人鱼肉。”
寇季听到了寇准的解释,恍然大悟。
他点头道:“祖父言之有理,既然有了动兵的念头,那就不能再让她缩回去。我瞧刘娥着急忙慌的调兵,大概也是为了抢功。
一旦让她趁机咬下一两块肉,借此开疆拓土。
她在朝堂上的威势,一定会重新树立起来。
她大概也是想借此,重新出现在垂拱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