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0章 请罢六部!
寇准如今有摄政之权,他入宫不需要禀报,也不需要通传,随时都可以入宫。
寇季推着寇准过了金水桥,寇准只是冷哼了一声,朱能立马从里面打开了宫门,迎了寇准进去。
金水桥外。
李迪、王曾、王曙三人凑在一起,把赶过来攀交情的王钦若晾在了一边。
按理说,同朝为官,纵然有恩怨,也不会挂在脸上,在人前的时候,多少会演出一副和谐的样子。
可能让李迪、王曾、王曙等人不加掩饰的表现出讨厌一个人,足见这个人到底有多恶劣,人品到底有多差。
王钦若被人晾在了一边,也没有生气,反而笑呵呵的对李迪三人拱了拱手,然后去找其他官员攀交情。
东华门内。
寇季推着寇准刚入门,朱能就凑了上来,笑着道:“寇公,上朝的时辰还没到,您不如在这儿歇息一会儿。卑职让人在城门口搭了一个帐篷,里面有卑职准备好的热菜热汤,您可以吃点儿。”
寇准听到这话,没什么反应。
寇季心里却暗暗称奇。
朱能能冒着被责罚的危险,在宫里私设帐篷,让寇准歇息,足可见他对寇准的忠诚。
寇准真要是挥挥手,轻飘飘的说一句,想让这汴京城换个姓,估计朱能也不会含糊。
寇准瞪了朱能一眼,喝斥道:“老夫调你入宫,是让你护卫皇城的,不是让你溜须拍马的。好好的守好皇城,别整这些虚的。”
朱能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一个劲的点头道:“寇公说的对,卑职立马改,立马改……”
听到这话,寇准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让寇季推着他直奔垂拱殿。
路上,寇准问寇季,“你是不是觉得,朱能一个大将军,在老夫面前表现的过于谦卑?”
寇季认真的点头道:“有点……”
寇准叹息一声,道:“那是因为他把老夫当成了爹看,而不是把老夫当成宰相。”
顿了顿,寇准看向寇季道:“这话你可能不信,但却是实话。老夫最初见到他的时候,老夫还不是宰相,他也不是大将军。”
言外之意,朱能敬重他,尊重他,并不是因为他的地位,也不是因为他的权势。
而是单纯的把他当成了一个长辈。
寇准感叹道:“他尊老夫为父,老夫却不能把他当成儿子。”
寇季闻言,先是一愣,随后跟着感叹道:“文武有别……”
寇准缓缓点头道:“文武之别,犹如天堑。”
寇准对寇季笑道:“你能称他一声朱家叔叔,老夫很欣慰。这说明你没有因为他武人的身份,看轻他。”
寇季认真的道:“孙儿不看出身,只看亲疏。”
寇准闻言,失笑道:“你这样,容易任人唯亲。这是缺点,得改。”
寇季笑道:“很难改……”
寇准脸色一变,认真的道:“很难改也得改。过了今日,你身上的袍子就要换成朱色了。换上了朱色的袍子,你就是朝廷重臣了,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关系到千万百姓的性命,千万不可大意。”
寇季闻言,低声笑道:“多谢祖父教诲……”
祖孙二人说着话,到了垂拱殿。
垂拱殿里,只有一帮子内侍宦官、宫娥在。
在最中间的龙椅旁边的右侧,多了一张座,那是设给刘娥坐的。
在第二阶的左侧,也有一个座位,那是设给寇准坐的。
寇准让寇季推着他到了第二阶上,扶着他坐在了他专门的座位上,却并没有让寇季出去,而是让寇季推着轮椅,去殿门口的位置站着。
这算是寇准给寇季开了一个小小的后门。
以寇季如今的品阶,纵然上朝,也没有资格出现在殿里,只能在殿外候着,没有传唤的话,甚至连发言权都没有。
寇准让寇季待在殿里,就是给了寇季一个可以在朝堂上随时说话的资格。
祖孙二人在殿里等了没多久。
殿外的皇城上的钟声就被敲响了。
百官们在宦官们引领下,入了东华门,一路走到了垂拱殿,然后按照各自的品阶,找准的自己的位置,候着。
殿内的官员们,身上穿着的不是紫色官服,就是朱色官官服。
寇季一身乌龟绿的官服,在大殿里很显眼。
许多人都看到了他,但是没人言语,也没人关注他。
百官们的心思,都在刘娥身上,哪还有时间关注他。
百官们站定以后,一直在殿里待着的郭槐,看着滴漏,掐着时间,等到上朝的时间到了以后,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声。
“上朝!”
“恭迎官家,恭迎太后娘娘……”
在百官们恭迎声中,刘娥领着赵祯缓缓从殿后走到了殿前。
刘娥扶着赵祯在龙椅上坐下,等到赵祯坐定以后,她才在赵祯身边座椅上坐下。
“官家圣安!”
“太后娘娘圣安!”
“……”
“圣躬安!”
施礼过后,赵祯摆了摆小手,说了一句。
百官缓缓直起身。
赵祯板着小脸道:“宣召……”
陈琳拿着一份诏书,递给了郭槐,郭槐拿着诏书,阴阳顿挫的念了许久,直到最后一句,才念到了重点。
“改元天圣……钦此。”
自此,天禧这个年号,就成了过去式。
天圣成为了新的年号。
它标志着一个新的开始,也标志着一个帝王,真正的君临天下。
百官们在郭槐宣读完了诏书以后,齐齐躬身施礼。
赵祯依旧板着小脸,道:“再宣……”
第二份诏书,则是为真宗陵墓定名的诏书。
真宗陵墓,被定名为永定。
以后只要百姓提到永定陵,就知道是真宗的陵墓。
宣读完了第二份诏书以后,后面还有第三份。
第三份诏书上写着的是对真宗赵恒那些后宫嫔妃的处理诏书。
如今帮赵恒守灵的日子已过,赵恒那些没有受封的嫔妃的去向,自然要给百官、百姓一个交代。
宣读完了第三份诏书以后,赵祯有心宣第四份诏书,却被刘娥拦下。
第四份诏书,是赏赐寇季的诏书。
寇季帮先帝守灵,孝心可嘉,自然要赏赐一番,这是不可避免的。
不然不足以体现出为先帝守灵的重要性。
刘娥之所以拦下这份诏书,没有让郭槐宣读,就是因为以寇季的身份,赏赐他的诏书,还不足以跟之前的三分诏书相提并论。
所以她的意思是压到散朝的时候再宣读。
宣读完了三份诏书。
郭槐扯着嗓子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那帮子等了四十九日的官员们,立马有人出班,准备炮轰刘娥。
然而,不等他开口,就听到一个异常高亢的声音在垂拱殿里响起。
“臣寇季,有本要奏!”
寇季扯着嗓子在喊,声音一下子掩盖了垂拱殿。
垂拱殿里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寇季身上。
那些准备弹劾刘娥的官员,看着寇季的目光里充满了愤怒。
他们觉得寇季这个时候跳出来,就是来添乱的。
赵元俨、王钦若二人看着寇季的目光里充满了欣喜,他们知道寇季要说什么。
御史大夫顾不得礼仪,当着满朝文武面,恼怒的咆哮道:“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官,这大殿之上,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寇季还没有张嘴,寇准先咳嗽了两声。
御史大夫听到了寇准的咳嗽声,咬了咬牙,闭上了嘴。
寇准之所以咳嗽,就是在提醒他,寇季之所以敢在大殿上说话,那是有他这个祖父撑腰。
刘娥见寇季有事要奏,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催促了一句,“有何要事,速速讲来。”
她很希望寇季能说出一桩大事,能让她借此逃脱百官的声讨。
寇季缓缓走到了殿中,从袖口抽出了自己的奏本,递给了迎上来的郭槐。
在郭槐把寇季奏本送到赵祯面前的时候,寇季朗声道:“臣请罢六部!”
“哗!”
垂拱殿里瞬间炸开锅了。
那些六部的官员,一个个瞪着眼珠子盯着寇季。
久不上朝的工部尚书林特,冷哼一声,开口道:“寇季,你也在六部任职,却又要请罢六部,你是觉得六部容不下你,还是觉得自己不配在六部为官?”
林特开口,寇准却没咳嗽。
不是他不愿意咳嗽,而是他威慑不到林特。
前文提到的北宋五鬼,林特也是其中之一。
此人跟丁谓交好,两个人狼狈为奸,在朝堂上混的风生水起。
若不是身子骨差,说不定还能在内庭混一个位置。
如今丁谓投了刘娥,他自然也跟着投了刘娥。
他现在算是刘娥的人,所以并不畏惧寇准。
寇季对林特拱了拱手,道:“正是因为下官在六部供职,所以才催生出了请罢六部的想法。”
林特重重的冷哼了一声,喝斥道:“那你倒是说说,六部哪儿让你不舒服了,让你催生出了请罢六部的想法。”
寇季点点头,对着满朝文武拱了拱手,道:“六部于国无用,不罢黜六部,留着只会成为朝廷的祸害。”
不等林特开口反驳,寇季就继续说道:“太祖昔年效仿唐制,保留六部,为的是安抚一众降臣。然而过了这些年,那些个降臣,如今已经归化为我大宋的子民。
如今六部之内,再无降臣,六部也失去了它原有的作用。
六部上下的官员,如今除了拿俸禄外,于朝再无作用。
论礼,朝廷有各宫使者掌管礼仪,礼部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
论吏,朝廷有三司,有提刑司,吏部对朝廷毫无作用。
再看户、兵、刑、工四部,对朝廷也毫无作用。
各部职权,不是由三司掌管,就是由提刑司、三衙掌管。
细细算下来,六部官员,除了混吃等死,别无他用。”
“混帐!”
六部官员听到了寇季这话,一个个破口大骂。
寇季不卑不亢的道:“诸位或许觉得我的话难听,可我说的是事实。六部对朝廷非但无用,反而还是朝廷的一大祸害。
六部是朝廷最没用的衙门,这是朝野上下皆知的事情。
但六部的官员,却占据了朝堂上一半的比重。
朝廷空养了一帮子无用的官员,每一岁要发出的俸禄,却高达两百万贯之巨。”
两百万贯的数字一出,确实把满朝文武惊的不轻。
有了解这个字数的人,暗咬着牙,心叹寇季大胆,敢揭开这个锅。
有不了解这个数字的人,听到这个数字,一脸震惊。
但更多的人脸上并没有表情,站在原地保持着沉默。
寇季继续说道:“两百万贯能做什么?能再造汴京城附近的黄河堤坝,让汴京城免于水患之苦。能让天下受了灾的黎民百姓,吃糠咽菜的填饱肚子。能帮朝廷养一支不下于十万人的兵马八年。
可这些钱,不仅没有拿去再造堤坝,也没有拿去赈灾,更没有帮朝廷养兵马。
反而养了一群闲人。
一帮子对朝廷无用的闲人。
若仅仅是养一两年,我或许不会说什么。
因为朝廷总要在招揽贤才方面舍得下本钱,如此才能为朝廷招揽来贤才。
可这不是一两年。
此前朝廷已经养了五十九年了,此后还不知道要养多少年。
在此前的五十九年里,朝廷养闲人花费了多少钱财?
一万万一千八百万贯。
相当于朝廷一年半的税赋。
也就是说,我大宋立国五十九载,其中有一年半,就是为了养闲人而忙碌。
此前花费了一万万一千八百万贯,养闲人养了五十九载,此后难道还要花更多的钱财,养更多的闲人吗?”
满朝文武骇然震惊于一亿一千八百万贯这个数字上,鸦雀无声。
寇季面色冷峻的喊道:“所以,朝廷要六部何用?留着六部,非但不能成为朝廷的助力,反而会成为朝廷的累赘。
若人人效仿,到时候满朝文武皆忘了为国效力,一心想着空拿俸禄不干活。
那么国将不国!
我寇季虽为六部官员,享受着空拿俸禄的好处,但我必须揭开这个弊政,让朝廷看到这个弊政的坏处。
先帝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寇季不能不报。
我更不能眼看着国将不国。
不揭开这个弊政,朝廷发的俸禄,我寇季拿着烫手。”
寇季面对赵祯,拱手一礼,掷地有声的道:“所以,臣斗胆,请官家,罢黜六部!”
第0181章 朝散大夫
赵祯见到寇季向自己施礼奏事,心里有点小激动,一双小腿在龙椅上荡来荡去,他有心开口,只是余光瞥见了坐在他身边的刘娥,以及坐在他不远处的寇准,小腿一下不动了,脑袋也耷拉了下来。
“此事由大娘娘和太师做主……”
寇准坐在座椅上,眼观鼻,鼻观心,像是没听到赵祯的话一样。
寇季所奏的事情的原委,寇准心知肚明,寇季真正的目的,他也知晓。
所以他知道,寇季现在奏请的请罢六部,只是一个前菜,真正的大菜还没有上呢。
他也不急着开口。
刘娥听到了寇季的奏请,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她期盼寇季能奏请一个大事,让她好借此摆脱百官的弹劾,却没料到,寇季一张嘴就抛出了这么大的大事。
六部于朝廷无用,这是朝野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
六部每年空耗国库近二百万贯的钱财,朝中掌权的人心里也清楚。
凡是了解过六部的人,都知道六部的存在是朝廷的一个毒瘤。
可这个毒瘤太过于特殊,特殊到赵恒活着的时候也不愿意去触碰。
赵恒碰不得的毒瘤,刘娥就能碰了吗?
刘娥也碰不了。
六部上上下下的官员,久居朝堂多年,在朝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动六部,就相当于是动整个朝堂。
别说刘娥现在跟寇准分权而治,就算刘娥掌控的整个朝堂,她也不敢轻易动六部。
刘娥凤眉微微一挑,瞥向寇季,沉声道:“六部存留事关重大,此事押后再议。”
寇季踏前一步,拱手道:“娘娘,此事拖不得,拖的越久,朝廷的损耗就越大。”
寇季一手指天,朗声道:“娘娘要拖下去,纵然臣答应,百官答应,黎民百姓也答应,但上苍却不答应。上苍降下太白经天的警兆,民间盛传乃是六星倒悬,此乃是指六部无权。
上苍降下太白经天,提醒朝廷,朝廷若不顺应天意,上苍必然降下灾难。
到那个时候,苦的可就是天下数万万的黎民百姓。”
刘娥银牙微咬,沉声道:“哀家说了,此事押后再议。”
寇季再踏前一步,走到了御阶下,盯着刘娥,高声道:“娘娘是要置天下万民于不顾吗?娘娘是要眼看着上苍降下灾难吗?”
寇季这一步一逼,有几分言官的味道。
寇准瞧着暗中频频点头。
刘娥却有些怒了,她猛然起身,拍着座椅的扶手,喝斥道:“放肆!哀家怎会置天下万民于不顾?只是罢黜六部,事关重大,哀家还要好好思量思量。”
“娘娘,您别听寇季的蛊惑之言。寇季分明是在胡说八道,信口雌黄。”
林特对刘娥拱了拱手,朗声说了一句,随后他回头,瞪着寇季,喝斥道:“你一个黄口白牙的小崽子,安敢说我等对朝廷无用?我等为朝廷出力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呢。”
林特指着自己身后一些关系相熟的六部官员,细数着他们过往的功绩。
一桩桩一件件的给寇季讲了个清楚,讲了一个明白。
寇季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因为他看到了寇准的目光落在了林特身上。
寇准等到林特说完话以后,淡淡的道:“林特殿前失言,有藐视官家之嫌,罚俸一年。”
林特听到这话,难以置信的瞪向寇准道:“寇准,你这是公报私仇!”
寇准冷哼了一声,“老夫处事,向来公允,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你在这大殿之上,口口声声的说一位朝廷命官是黄口白牙的小崽子?
那比他年龄幼小的官家,莫非连黄口白牙的小崽子都不是?”
“你!”
“你什么你!直呼老夫名讳,以至于殿前失仪,再罚一年俸禄。”
“寇准……”
“再罚一年俸禄……”
“……”
林特老脸涨的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倒是想说,但是他一张嘴,寇准就敢罚他俸禄。
他唯有凶狠的瞪着寇准,企图以目光向寇准宣泄心中的愤怒。
寇准见林特服软,冷哼了一声,道:“朝堂,就是论事的地方,不论年龄,不论职位,只要是对朝廷有益的事情,都可以拿出来论一论。
老夫就觉得,寇季今日一番话,很有理。
我朝每岁的岁收,远超历朝历代。
按理说到了每一岁的岁末,都应该有盈余。
可实际上呢?
实际上不到年末,国库里就变得空空如也。
耗子钻进去了都嫌弃。
钱呢?
钱去哪儿了?”
寇准目光巡视着百官,哼声道:“钱都用来养了闲人。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闲人,而是一大帮子闲人。一群对朝廷无用的闲人。
朝廷如果不供养这些闲人,现在国库里的盈余能有多少?”
寇准自问自答道:“数之不尽!”
寇准握起了拳头,怒声道:“朝廷要是有数之不尽的钱财,想干什么不成?何须跟辽国称兄道弟?我们就是用钱堆,也能堆的辽国俯首称臣。”
寇准这话刚落,李迪就响应道:“说的对!”
李迪目光落在林特身上,“这些人就是朝廷的蛀虫,理应清除。留在朝堂上,只会浪费粮食。”
“你!”
林特瞪着李迪一脸愤怒。
李迪不屑的道:“你什么你,我要是你,绝不会厚着脸皮在朝堂上待下去,当一个蛀虫。”
林特咬牙切齿的怒吼道:“你现在也是六部尚书之一……”
李迪一脸恍然,“是吗?你要不提醒,我差点都忘了。”
话音落地,李迪出班,对赵祯拱了拱手,朗声道:“臣李迪,请官家罢黜臣户部尚书之位。臣可不像是某些人,拿着朝廷的俸禄不做事。
他们脸皮厚,臣脸皮薄。
朝廷的俸禄,臣空拿一分,都觉得烫手。”
不等其他人搭话,李迪又道:“此前朝廷发给臣的俸禄,臣也会全数退回。”
林特听到这话,差点没把舌头咬下来。
他本想凭着这一点来抨击李迪,却没料到李迪一开口,就把他的话堵死了。
寇准对李迪摆摆手,淡淡的道:“罢不罢六部,尚未决议,你的诸多奏请不允。”
寇准发话了,李迪也就没继续再奏。
李迪刚退下,赵元俨踏前一步,拱手道:“本王也觉得,六部的存在,于朝廷无益。本王赞同寇季的奏请。”
赵元俨一开口。
代表的就是赵氏宗亲的态度。
这下子,所有六部官员都坐不住了。
他们也顾不得再去弹劾刘娥,而是一个个张口为六部辩解。
说出了诸多朝廷保留六部的好处。
对他们而言,保住官位,可比弹劾刘娥更重要。
朝堂上一下子吵成了一团,乱糟糟的。
刘娥瞧着朝堂上百官吵成了一团,频频皱眉。
寇准则一脸风轻云淡的看着。
等到百官们吵的差不多了,寇准才缓缓开口道:“六部存留,事关重大,老夫需要跟太后一起商议一下,再做定夺。”
“退朝!”
寇准一甩袖子,喊了一声。
郭槐赶忙顺势跟着喊了一句。
百官们还要言语,寇准却没给他们言语的机会。
他对赵祯拱了拱手,然后对寇季招了招手,让寇季推着他离开垂拱殿。
百官们面面相觑。
直到寇准离开了垂拱殿,他们才反应过来。
等他们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刘娥和赵祯也离开了垂拱殿。
徒留下了百官在垂拱殿里。
御史大夫看着那群为了六部事宜吵来吵去的官员们,怒喝道:“退朝了!我们要办的正事还没办呢。”
经过他的提醒,百官们才想起,他们今天要弹劾刘娥的。
他们一个个捶胸顿足的在御史大夫面前长吁短叹了一番,然后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匆匆离开了垂拱殿。
他们在御史大夫面前长吁短叹的,那是在敷衍御史大夫。
眼看着官位都要不保了,他们哪还有心思去弹劾刘娥。
事到如今,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想办法保住官位。
保住了官位,他们才有继续弹劾刘娥的资格。
如果连官位都没有了,他们想弹劾刘娥,也就成了空想。
寇季推着寇准出了东华门。
路上,寇准笑呵呵的对寇季道:“你这把火点的有点大……”
寇季低声笑道:“还不够大……”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提醒道:“火你点了,可是火能不能烧到提刑司,那可就难说了。”
寇季一愣,沉吟道:“六部官员没那么笨吧?”
寇准失笑道:“有人在你床下点了一把大火,你是先保命呢,还是先灭火?”
寇季微微一愣,明白了寇准话里的意思。
寇季在六部点了一把火,六部的官员们,率先想到的是如何在这场大火中保住自己的地位。
有关系的,自然会找找关系,看看能不能调离六部。
没关系的,也会找找关系,看看能不能调离六部。
大难临头的时候,逃命才是人的第一反应。
寇季明白了寇准的意思,低声笑道:“祖父的意思是,让孙儿找个人,把火引到提刑司。”
寇准笑着点头道:“孺子可教也。”
寇季笑问道:“那您觉得谁合适?”
寇准拍了拍寇公车,低声笑道:“你在这里等等,就知道了。”
寇季一愣,点了点头,推着寇准的寇公车,到了金水桥外的一侧停下。
等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就看到了陈琳捧着一卷诏书,直奔他们而来。
“陈琳?”
寇季一脸愕然。
寇准老脸一黑,低声道:“不是他……”
陈琳小跑着到了寇季面前,对着寇准拱了拱手,然后把手里的诏书塞给了寇季。
“刚才寇公宣了退朝,官家忘了让人宣读这一卷旨意,所以特地让咱家给你送过来。”
寇季拿着诏书,对皇宫方向拱了拱手,“替我多谢官家厚爱……”
陈琳没搭理寇季,他对着寇准再次拱了拱手,离开了金水桥,返回了皇宫。
寇准仰着头,盯着寇季手里的诏书,幽幽的道:“十六岁的五品官……大宋立国以来,你是独一份的。”
寇季满不在乎的道:“有些人生出来就是国公、王爷呢。”
寇准瞪起眼,喝斥道:“那能比吗?那是武勋,是皇亲国戚。你这是文官!”
寇季灿灿的一笑,展开了诏书,一边瞧着诏书上满满当当赞颂他的词语,一边狐疑的道:“官家到底封了我一个什么官?”
“朝散大夫……”
寇准幽幽的说了一句。
寇季翻看到了诏书末尾,果然看到了朝散大夫四个字。
寇季沉吟道:“寄俸官……”
寇准别过头,瞪着他,“别不知足,它虽说是个寄禄官,但它可以让你站在垂拱殿上,让你有权在垂拱殿上说话。
这是老夫为你精挑细选的。
太后倒有意让你去担任内客省副使,那是个实职,你去吗?”
寇季果断摇头。
内客省副使,那属于武阶。
寇季真要担任了武阶,很容易被划拨到武臣的行列。
寇季收起了诏书,低声笑道:“多谢祖父……”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
寇季赶忙闭上嘴。
祖孙二人在金水桥边等了许久,才等到了他们想等的人。
王曙耷拉着脑袋,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晃晃悠悠出现在东华门外,见到了寇准、寇季以后,赶忙迎了上来。
“岳父……”
王曙走到寇准近前,躬身施礼。
寇季对王曙躬身一礼,“见过姑父……”
寇准点了点头,道:“回府再说。”
王曙听到寇准让他去寇府,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自从那一日寇季让人封了门,把他挡在了门外以后,寇准就再没主动见过他。
为此,他没少在家打儿子,埋怨儿子惹了寇季,寇季也不知道在寇准面前进了什么谗言,让寇准不待见他了。
心疼儿子的王寇氏,想回娘家问问,却被寇准一纸书信挡在了门外,让她回王府去好好相夫教子。
如今寇准肯再见王曙,还邀请他到府上去,他自然喜出望外。
他近些日子在朝堂上也不好过,需要寇准这位太师帮忙。
王曙热情的从寇季手里抢过了寇公车的掌控权,推着寇准往寇府走去。
一行三人回到了寇府。
到了寇府正堂。
寇准屏退了左右,缓缓开口。
第0182章 金匮之盟
“王曙……”
听到寇准呼唤,王曙赶忙凑上前,应答道:“小婿在呢。”
寇准盯着他,沉声道:“老夫近些日子没待见你,你可有怨言?”
王曙慌忙摇头,“不敢……不敢……”
寇准冷冷的道:“你敢不敢,只有你心里知道。老夫之所以不待见你,就是为了让你长长记性。寇季虽然不是老夫亲生的孙儿,可过继到了老夫名下,那就就是老夫的亲孙儿。
老夫都没有嫌弃他,你们夫妇怎么敢嫌弃他?
又怎么敢仗着身份欺负他?”
王曙苦着脸哀声道:“小婿也是一时糊涂。”
寇准冷哼道:“一时糊涂?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糊涂的资格。还要把寇季逐出府?谁给你们的胆子?谁给你们的资格?寇府什么时候轮到王氏之人做主了?”
王曙在寇准训斥下,愧疚的垂下脑袋。
寇准继续训斥道:“老夫当年为官在外,对女儿疏于管教,等到老夫想管教她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
老夫把她嫁给你,除了把她托付给你外,还有让你教教她规矩的心思。
可你呢?
放任她继续跋扈。
你若放任她一个人跋扈,老夫或许还会觉得你是看在老夫的面子上,不敢管教她。
可你连远儿也一起放任,任由远儿在汴京城里胡闹。
如今远儿纨绔之名,已经誉满汴京。
你当真是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爹。”
王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嚎道:“小婿有愧啊……”
寇准眉头一皱,喝斥道:“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王曙赶忙抹去了眼泪,直挺挺的跪在寇准身前。
换作以前,寇准一定会让他起身,可今日却没有。
寇准盯着王曙,继续道:“老夫希望你能把老夫今日的话记在心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自身不休,家宅不齐,你如何治国平天下?”
王曙赶忙道:“小婿记住了……”
寇准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寇季,道:“以后记得跟寇季和睦相处。老夫若是再听到有人要逐寇季出府,老夫就打断他的腿。”
王曙听到这话,心里很憋屈,但是嘴上应承道:“小婿知道了……”
以前的时候,寇准将他引为心腹,没事就跟他坐在一起攀谈政务。
两个人虽为翁婿,可实际上更像是至交。
也不知道寇季这小子给寇准灌了什么**汤。
让寇准突然疏远了他,反而亲近起了寇季。
他又哪里知道,寇准之所以亲近寇季,疏远他,全因为一句话。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以前没有寇季出现的时候,寇准有什么拿捏不定的,就会找王曙商量。
王曙虽然不能给出完美的主意,但多多少少能给一些建议。
而凭借着王曙的建议,以及自己的决断,寇准只能勉强在朝堂上支撑着自己不倒。
但他的位置一直处在风雨飘摇当中。
有了寇季以后,就不一样了。
寇季很少给他出主意,但是寇季背地里却一直在做事。
在寇季所做一桩桩小事的堆积下,寇准的地位开始一步步变得稳固,不仅如此,还上升到了总摄国政,屹立不倒的位置上。
按理说,寇季把寇准推到了总摄国政的位置上,就可以停手了。
可寇季却没有,非但没有停手,反而还在一步步的谋划。
这居安思危的想法、做法,让寇准感觉到安心,放心。
寇季以后能走到那一步,寇准不知道,但寇准通过寇季现在的地位,现在的做法,可以判断出,寇季以后一定能在朝堂上屹立不倒。
纵然没有他这一棵大树撑着……
相比起来,王曙就有些不够看。
王曙能在朝堂上混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全凭寇准提携,离开了寇准,他随时都会倒下。
以前寇准没得选,只能一次次的提携王曙,如今寇准有得选,自然要选最好的。
寇准瞧着跪在地上的王曙,微微皱了皱眉头,道:“起来说话。”
王曙赶忙站起身。
寇准敲了敲面前的桌子,王曙、寇季二人坐到了桌前。
寇准沉声道:“王曙,这些日子在吏部待着不好受吧?”
王曙听到这话,差点没再哭出来。
他这段日子待在吏部,那是不好受啊。
分明是如坐针毡。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平日里没人待见的六部,这段日子,居然成了御史台弹劾的重点。
从汴京城里出现‘六星倒悬’的谣言的那一刻起,六部中有数十位官员被弹劾倒台。
这些官员们倒台以后,御史台弹劾的重点,就落在了王曙身上。
若不是有寇准这位位高权重的老泰山,王曙恐怕早就被驱逐出了六部。
如今寇季奏请罢黜六部,又在他屁股下点了一把火,他感觉他在吏部坐不下去了。
王曙哀声道:“岳父……我……”
寇准瞧着王曙那丧气的样子,心里越发不喜,他摆手打断了王曙的话,道:“老夫知道你在吏部坐不下去了,你的位置也该挪一挪了。”
王曙一愣,收起了一脸的哀怨,低声道:“岳父打算让我……”
寇准淡淡的道:“去兵部吧。”
王曙脸色一变,神情僵硬的道:“兵部还不如吏部……”
寇准对寇季摆了摆手,道:“把你的谋划,给他说说。”
寇季点了点头,把他帮六部夺权的事情,从头到尾的给王曙说了一遍。
王曙听完以后,目瞪口呆,“这……这些日子六部发生的那么多事,都是你谋划的?”
寇季笑道:“是……”
王曙愣愣的道:“这也太……”
寇准抢过了话头,道:“太匪夷所思了,对吧?老夫初闻他的谋划的时候,也觉得匪夷所思。可他真的做到了。”
王曙看着寇季,神色复杂的道:“我还真是小逊了你……”
寇季笑道:“姑父说笑了。”
王曙强压下心里的震撼,道:“这么说,请罢六部是假,帮六部夺权才是真的?”
寇准、寇季,齐齐点头。
王曙沉声道:“六部有权了,六部就不是清水衙门了?”
这下,寇准和寇季没有任何反应。
王曙明显说了一句废话。
王曙看着寇准、寇季,沉声道:“岳父招小婿过来,是有事让我去做?”
寇准点头道:“老夫怕这风吹歪了,让这把火烧不到它应该烧的地方,所以需要你去引导一下它。”
王曙沉吟道:“岳父是想让小婿去提醒一下六部的官员,让他们生出夺权的心思?”
寇准闭着嘴,没有说话。
寇季在一旁笑道:“不需要那么麻烦,姑父只需要上一道请罢提刑司的奏疏即可。六部的官员目光没落在提刑司上,纯粹是一叶障目。姑父只需要帮他们揭开眼前那一片叶子即可。”
王曙沉吟着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随后,三个人在房里又聊了一下细节,然后王曙拱了拱手,离开了寇府。
站在寇府门外。
王曙回望寇府,一脸茫然。
他发现,现在的寇府让他很陌生。
陌生到他摸不清寇府的深浅。
以前的寇府在他面前没有秘密,现在的寇府在他面前充满了秘密。
这些秘密,都是寇季出现以后,产生的。
当他得知了寇季在背后谋划了那么多以后,他突然有一种不如寇季的感觉。
这种感觉生出来以后,慢慢的就化成了一丝嫉妒。
“为官数十载,到头来却不如一个娃娃……哈哈……”
王曙自嘲了一句,甩了甩袖子,离开了寇府门前。
他心里虽然对寇季有嫉妒之意,但却没有坑害寇季的心思。
他是一个成年人,一个为官多年的成年人,更看重官爵和利益。
他不会因为意气之争,去坑害寇季。
他跟寇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寇季离开了寇府,能活,而且能活的很滋润。
但是他不能。
寇府。
正堂内。
王曙走后,寇准祖孙二人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桌前继续攀谈。
寇准目光幽幽的盯着门外,淡淡的问道:“季儿,你觉得你姑父这个人如何?”
寇季沉吟了一下,询问道:“说实话吗?”
寇准收回了目光,落在了寇季脸上,认真的道:“当然得说实话。”
寇季思量了一下,说道:“他其实不适合在汴京城里做官。不仅仅是他,李爷爷其实也不适合在汴京城里做官。”
寇准一脸意外,“为何?”
寇季吧嗒了一下嘴,感叹道:“心不够脏。”
寇准一听这话,不乐意了,“照你的说法,朝堂上是容不下心干净的人了?”
顿了顿,寇准又恼怒的道:“照你的说法,老夫如今位列百官之首,就应该是朝堂上心最脏的哪一个?”
寇季闻言,哭笑不得的道:“祖父的心自然是干净的,孙儿才是朝堂上心最脏的那个……”
寇准听到这话,想骂人。
可话到了嘴边,又没说出口。
寇季幽幽的道:“以前朝堂上能不能容下心干净的人,我不知道;以后朝堂上能不能容下心干净的人,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朝堂之上,容不下心干净的人。
刘娥、丁谓、夏竦、曹利用、林特,再加上一个刚返朝的王钦若,他们哪一个是心干净的人?
偏偏就是他们这些人,手握着朝廷的大权。
对付一群心脏的人,你唯有比他更心脏才行。
心太干净了,只会被他们欺负死。
君子可欺之以方,可小人呢?”
寇准听到这话,沉默了。
这跟他为人处事的理念不合。
也跟他之前教导寇季的刚正之道不合。
但却跟朝堂上的现状很吻合。
他很想义正言辞的告诉寇季,邪不胜正。
可终究没有说出口。
寇准沉默了良久,看向寇季,沉声道:“所以你打算用小人的法子,对付小人?”
寇季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寇准叹息了一声,道:“小人的法子用多了,被人传扬出去,很容易背上骂名。我辈读书人,求的就是生前身后名。”
寇季看向寇准狐疑的道:“不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
寇准瞪着寇季,低喝道:“两样都要求。”
寇季挑眉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嘭!”
寇准一拍寇公车,恼怒道:“你存心给老夫找茬是不是?”
寇季晃了晃头,道:“我只是觉得,百姓比名声重要。”
寇准冷哼了一声。
寇季继续道:“再说了,成王败寇……我若打倒了所有小人,史书还不是随我书写。我要是赢了,也可以效法太宗皇帝,跟官家弄一个金匮之盟一类的东西,帮自己洗刷一下污名。”
“滚出去!”
寇准听到‘金匮之盟’,彻底恼了,指着门外大声咆哮。
当年太宗皇帝赵光义登基的时候,没有诏书,引得民间议论纷纷。
为了证明自己登基的合法性。
太宗皇帝赵光义,就跟当时的宰相赵普二人,联手弄出了金匮之盟。
大致就是,太祖皇帝赵匡胤在位的时候,其生母昭宪太后杜氏垂危之际,把他跟赵光义交到了床前,叮嘱赵匡胤,让他把皇位传给弟弟赵光义。
为的就是防止有人效法赵匡胤,趁着新帝年幼,抢夺赵氏江山。
赵匡胤当场答应了,并且写下了诏书,当着杜氏的面,封存到了一个金匮当中。
这就是金匮之盟的由来。
只是当金匮之盟传扬到了民间以后,并没有达到赵光义和赵普预期中想要的结果。
百姓们不仅没有认可金匮之盟,反而把它当成了笑谈四处传扬。
有人甚至暗地里宣扬,赵光义太虚伪。
他要是真有这东西,为何不在登基的时候拿出来,反而在登基之后许久才拿出来。
明显是欲盖弥彰。
也正是因为如此,金匮之盟不仅没能帮赵光义洗刷名声,反而变成了赵光义的一个污点,一个耻辱。
而赵光义是寇准侍奉的第一位皇帝,对寇准也有赏识之恩。
寇准多多少少要维护一下他的形象,所以在寇季提出这一桩耻辱的事情的时候,他才会恼羞成怒的把寇季赶出去。
寇季跑出了正堂没多久,正当寇准生闷气的时候,寇季从门外伸进来脑袋,疑问道:“祖父,刚才说到夏竦,我才想起来,今天在朝堂上的时候,似乎没有见到夏竦?”
第0183章 东风吹,火势变
“你还好意思提夏竦?”
寇准拍着寇公车,恼怒的瞪着寇季低吼了一声。
寇季一脸茫然,试探的问道:“夏竦怎么了?”
寇准重重哼了一声,没好气道:“若非你鼓动周怀正叛乱,夏竦怎么会惨遭横祸。”
寇季眉头一挑,意外道:“夏竦被杀了?”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瓮声瓮气的道:“活倒是活着,只是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寇季好奇的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寇准抿了抿嘴,压低了声音,道:“断了……”
寇季愕然的瞪大了眼,失声道:“周怀正只是派人去杀他,又不是派人去阉他,他怎么会……”
寇准瞥着寇季,哼哼道:“逃命的时候,磕在了墙脊上,烂了……御医诊治过以后,说非切不可,不然性命不保。”
寇季愣愣的站在原地,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没料到,周怀正叛乱的那一晚,夏竦居然还有这般奇遇。
寇准盯着寇季,沉声提醒道:“那人的心性,已经一起烂掉了。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此前他在宫里养伤,伤势稍有好转的时候,就趁着夜色摸到了宦官们睡的地方,生生咬死了那个宦官。
皇太后已经命人革除了他一切官职,如今人在刑部大牢里关着。
秋决过后,就会被刺配庆州。”
寇季吧嗒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没料到,仅仅是一次周怀正叛乱,就让夏竦的人生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寇季沉吟了片刻,思量道:“祖父,您说他性子大变,变成了一个疯子。那他心里会不会产生报复的**,一旦去了庆州,会不会叛逃出大宋,投了西夏?”
寇准听到这话,眉头微微一皱,沉思道:“你说的不无道理。此人在西北任职多年,对西北的边防部署了如指掌,他要是投了西夏,对我大宋而言,确实是个麻烦。”
寇季伸出手,在脖子上做一个杀人的手势,“要不杀了他,以绝后患?”
寇准皱眉道:“他只是杀了一个宦官而已,皇太后罢了他的官爵,已经是重罚了。此事你不必管了,明日老夫上朝以后,会更改一下判书,给他换个地方。”
寇季听到这话,沉吟道:“最好把他发配到南方去,比如邕州……”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喝斥道:“老夫做事,不需要你教,退下去。”
“喏~”
寇季拱了拱手,离开了正堂。
寇准虽然把寇季赶出了正堂,但寇季的话他却听了进去。
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打算明日上朝以后,就更改一下夏竦的判书,把夏竦刺配邕州。
寇季离开了正堂,晃晃悠悠的回到了四君园门口,到了门口,他脚下一顿,隔着园门,他盯着园子里枯黄的花骨朵,微微有些愣神。
他初入汴京城的时候,四君园里的花骨朵上面冒着一丝丝的新绿。
如今,四君园里的花骨朵,已经开过了一茬。
“到汴京城已经半年了……”
寇季感叹了一句。
不知不觉间,他到汴京城已经半年了。
半年时间,他做了很多事,汴京城这一滩浑水,被他搅动的更加浑浊了。
历史在他的搅动下,变了个模样,正在向一个未知的方向一路狂奔。
“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寇季随口感叹了一句。
顿了顿,又晃了晃脑袋,幽幽的道:“不论好坏,都不能过的太憋屈……”
寇季口中的‘憋屈’二字里蕴含着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感叹过后,寇季背负双手,迈步进了四君园。
于寇府其他地方相比,四君园里其实很冷清。
园子里以前有不少的家丁、丫鬟、嬷嬷,寇季住进了园子里以后,就让他们在园子外伺候着。
除了端茶倒水外,凡是能自己动手的事情,寇季都很少使唤府上的丫鬟、仆人们。
大部分时间,四君园里都只有寇季一个人。
丫鬟、嬷嬷们打理四君园的时候,也得先看看寇季在不在。
寇季在的时候,她们很少出现在寇季面前。
寇季背负着双手,在园子里溜达了一圈,搬了个胡床,放在了园子里,躺在了胡床上幽幽的晃荡着。
晃着晃着,就睡着了。
翌日。
一道请病假的奏折,就丢在了赵祯的龙案上。
新晋朝散大夫寇季,昨夜偶感风寒,病倒了。
他为何病倒了,只有少数人知道。
他这是在避祸,躲避六部官员弹劾他的祸端。
但是他在朝堂上点燃的那把火,却没有因为他病倒而熄灭,反而燃烧的更加旺盛。
六部官员们在火焰烧到了屁股底下以后,表现出了惊人的凝聚力、爆发力。
他们在昨日散朝以后,四处奔走,拉拢了一大批的同窗、至交,一起上书,帮六部说话。
除此之外,一大堆弹劾寇季的奏折,也出现在了赵祯面前的龙案上。
一些在朝堂上鼎鼎有名的言官,昨夜准备了一夜,准备在今日早朝上骂寇季一个体无完肤,更有甚者还请出了一些名宿大儒,准备在朝堂上跟寇季好好说道说道。
他们准备的很充分,准备的也很充足,却没料到,寇季突然请了病假,让他们的愿望落空了。
但他们没有就此放过寇季。
他们依旧把自己昨夜准备好的东西,搬到了朝堂上,骂了寇季一个体无完肤。
有人骂寇季,自然有人挺寇季。
以李迪、赵元俨为首的一帮子人力挺寇季奏请的罢黜六部奏疏。
两帮人,在朝堂上吵了一个早上。
吵到最后,不欢而散。
双方默契的约定好,明日上朝,继续吵。
就这样,有关六部存留的问题,在朝堂上足足吵了七日。
第八日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数。
王曙刚调离吏部,有老狐狸之称的王钦若,居然在六部风雨飘摇的时候,坐上了吏部尚书的位置。
满朝文武于品出了不对味。
他们于察觉到了这一次请罢六部的风波,大有深意。
散朝以后,他们再次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一起推测请罢六部的风波后面的深意。
寇准回到了府里,派寇忠招来了在四君园里装病的寇季。
寇季刚进了寇准卧房所在的院子,就听到寇准声音传来。
“你的谋划,被王钦若发现了……这老狐狸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夺走了六部中最重要的吏部。”
寇季的刚进了院子,听到这话,眉头微微一皱,疑惑道:“王钦若坐上了吏部尚书的位置?”
寇准坐在寇公车上,沉沉的点了点头。
寇季若有所思的道:“还真是一个老狐狸啊。”
寇准沉声道:“谁说不是呢。这老狐狸嗅觉还真敏锐,察觉出了你请罢六部的深意以后,立马摘走了最大的桃子。”
寇季沉吟着晃了晃脑袋,道:“那倒未必,三司不倒,吏部纵然抢到了提刑司的权力,还是半个空架子,户部亦是如此……
最大的桃子,是刑部。”
六部之中,户部、吏部有一半的权力在提刑司,有一半的权力在三司。
三司不倒,户部、吏部就算抢到了提刑司的权力,依然是个半吊子。
兵部的权力在三衙,三衙不倒,兵部只能从提刑司抢到一个巡边的权力。
工部能从提刑司抢到的,也只有一点点监察工事的权力。
礼部在提刑司,根本抢不到什么权力。
六部之中,唯有刑部,在抢了提刑司的权力以后,会变成一个健全的衙门。
其余的都是残次品。
所以,刑部才是那个最大的桃子。
寇季的话是什么意思,寇准自然明白,但他在听完了寇季的话以后,神情并没有变化,依然凝重。
“王钦若可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一旦让他抢到了提刑司的权力,他必然会对三司出手,从三司抢回另一半的权力。”
寇准声音沉重的提醒。
寇季闻言,笑了,“这对我们而言,不是一件好事吗?我们帮六部抢权的目的,就是为了瓦解刘娥手里的权力。
瓦解了提刑司,下一步就是三司。
有王钦若这个老狐狸给我们当先锋,我们完全可以坐享其成。”
寇准瞪着寇季,沉声提醒道:“老夫就怕,扳倒了一个刘娥,又起来一个王钦若。”
寇季摇头笑道:“比起刘娥,王钦若更好对付。”
寇准闻言一愣,沉吟了片刻以后,缓缓点点头。
刘娥有后位护身,从一开始就立于不败之地。
纵然抢空了刘娥手里的权力,只要她不死,她随时都有可能凭借着皇太后的身份,卷土重来。
王钦若不同。
王钦若没有后位护身,更没有总摄国政的之权,他没有办法立于不败之地。
一旦他被扳倒,以他的年纪,这辈子也别想再起来。
寇准看向寇季,沉吟道:“这么说,老夫的担心是多余的?”
寇季摇头笑道:“不多余,王钦若还是要防着点的,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背地里桶我们祖孙一刀。”
寇准闻言,缓缓点头。
寇季又道:“之前还想让我姑父压一压再上奏请罢提刑司的奏疏,如今看来是压不住了。再压下去,咱们的目的,满朝文武恐怕都要知道了。”
寇准点头道:“不错……”
话音落地,他对着院子外呼唤道:“寇忠?”
“老仆在……”
“去王府一趟,告诉王曙,可以上书了。”
“老仆明白。”
“……”
寇忠当即离开了寇府,去了王府,把寇准的话带给了王曙。
王曙将早已写好的奏疏,送进了宫。
寇季则辞别了寇准,独自回到了自己的四君园。
回到了园子里,寇季躺在了胡床上,暗自思量着。
“王钦若怕是投了赵元俨了……”
他在寇准面前,话说的特别漂亮。
扬言王钦若出任吏部尚书,是在帮他们当先锋。
可那是为了掩饰他联手赵元俨的真相。
赵元俨身份特殊,他要是起来了,坐大了,很容易威胁到赵祯的帝位。
一旦寇准知道了此事,必然会喝斥他,甚至还有可能会出手阻止寇季帮六部夺权。
以寇准现在的身份地位,他需要维护赵祯的统治。
寇季自言自语道:“难怪赵元俨近些日子权力的**暴涨了不少,原来是得到了王钦若当助力。刘娥又多了一个强力的对手,我也多了一个对手……”
翌日。
上朝的时候。
王曙的奏疏,被寇准随手扒拉了出来,随口念了几句。
正在朝堂上为六部去留问题争吵的朝臣们,纷纷静了下来。
王曙的奏疏,掀开了挡在他们面前障目的那一片叶子。
让他们看到了六部无权的本质。
六部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无权吗?
不!
六部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有权力。
不然它就不会出现。
那六部的权力哪儿去了?
被太祖分了。
被太宗分了。
分到了提刑司、三司、三衙等多个衙门。
六部无权,六部的官员们不需要干事,被指认为是朝廷的蛀虫。
那要是六部抢回了权力呢?
那该罢黜的是不是就是别的衙门?
比如王曙奏疏中所提到的提刑司?
分走六部权力最多的就是提刑司、三衙、三司。
三衙是武勋们混迹的地方,他们从三衙抢权,容易撤出文武之争,不一定能讨到好(宋初的时候,三衙一直都由武勋拿事,曹利用下台,夏竦上位以后,才慢慢变成了文人拿事)。
三司也不太合适,三司使是吕夷简,已故贤相吕蒙正的侄子,在朝中故旧众多,他们中间也有不少吕蒙正的门生,不好对他下手。
相比起来,提刑司就成了最好欺负的衙门。
提刑司提刑官夏竦刚下了大狱,如今提刑司群龙无首。
虽然有刘娥有背后撑腰,可刘娥如今自己都自顾不暇,如何能在他们的弹劾下,强硬的保住提刑司?
想通了这一点。
六部官员们的态度变了。
他们不再争吵,即便是李迪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无能,他们也没有言语。
他们一直沉默到了下朝。
下朝以后,他们不再是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而是一大群人凑在一起。
他们聚在一起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从提刑司手里抢权。
他们一商量就是三日。
第0184章 请罢提刑司
三日后。
早朝。
百官们怀揣着奏折,进入到了垂拱殿。
待到赵祯、刘娥、寇准三人坐定以后,百官齐齐向他们三人施礼。
施礼过后。
刘娥就感觉到了垂拱殿里的气氛不对。
但她没有言语。
郭槐依例宣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王曙抱着朝笏,缓缓出班,奏请道:“臣王曙,奏请罢黜提刑司,还权力于六部。”
刘娥闻言,微微皱眉。
提刑司掌控在她手里,算得上是她手里为数不多的权力衙门之一。
三日前,在王曙的奏疏出现在了她面前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请罢黜六部的风向变了,火从六部烧到了提刑司。
她暗中压下了王曙的奏疏,想让王曙的奏疏沉没进其他的奏疏当中,就当从没出现过。
但她却没料到,寇准当堂翻找出了王曙的奏疏,还当众宣读给了百官听。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察觉到了,请罢六部,从头到尾,都是寇准针对她设计的一场阴谋。
她暗中统计了一下六部的官员,从中发现,近一段日子,六部的官员调动很频繁。
几乎换了一茬。
她盘算了一下,自己在六部的人手,只有林特,以及为数不多的低阶官员。
盘算到了此处,她也知道了请罢六部的真正目的,是瓦解提刑司。
提刑司一旦被瓦解,她手里就少了一个权力衙门。
不仅如此,六部在夺取了提刑司权力以后,势必会威胁到三司、三衙。
六部尚书将会成为继寇准后,她另一个有力的对手。
到那个时候,满朝文武,除了三司、三衙的人外,其他人几乎都跟她站在了对立面。
一旦被满朝文武惦记上,她这个后位坐着也危险。
想到了这里,刘娥心惊肉跳的。
当即,她招来了丁谓、曹利用、吕夷简、林特等人,一起商量对策。
商量到了最后,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提刑司怕是保不住了。
吕夷简建议刘娥顺水推舟,顺势罢黜了提刑司,借此摆脱太白经天天象给刘娥带来的威胁,然后在徐徐图谋六部。
按理说,吕夷简给的这个建议很实用。
可刘娥并没有采纳。
握在手里的权力,刘娥不愿意放出去。
更不愿意放出去了以后,再跟人争抢。
他最终采纳了丁谓的建议,几人联手,死保提刑司。
他们几人联手,对付六部官员,仍有些吃力。
六部不可怕,六部官员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背后的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
最终丁谓提议,可以借助朝堂上那些扬言要罢黜六部的官员们,一起对付六部官员,以及他们的同窗、至交。
实在不行,可以顺势罢黜了六部,保住提刑司。
虽说罢黜了六部,会得罪一大批官员,但是保住提刑司,才是关键。
所以在王曙出班奏请罢黜提刑司的时候,刘娥只是皱了皱眉头,却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她盯着王曙,沉声道:“前些日子有人奏请罢黜六部,现在你又奏请罢黜提刑司。是不是过几日,还要有人奏请,罢黜三司、罢黜三衙?”
王曙听到这话,没有出声,就那么躬身站着。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背后还有一群六部官员。
他只不过是个先锋而已,背后还有更多的人等着出场。
他不需要跟刘娥去争辩什么,自有人跟刘娥争辩。
“咳咳……”
曹玮轻声咳嗽了两声,缓缓出班,拱手道:“启奏官家、娘娘、太师,老臣曹玮,请罢提刑司。”
从寇季奏请罢黜六部的奏疏出现在朝堂上的那一刻起,他就猜到了寇季的谋划。
他猜到了寇季在指东打西,真正要罢黜的必然不是六部。
不然也不会亲自上门找他,请他出山,担任兵部尚书。
只是他在那个时候,猜不透寇季要针对提刑司、三司、三衙三个衙门之中的哪一个。
直到他听说夏竦在宫里伤了人,被罢黜了官爵,押进了刑部大牢以后,他才知道寇季要对付提刑司。
因为没有了夏竦的提刑司,是三个衙门中最势弱的那个。
偏偏提刑司也是三个衙门中,夺走六部权力最多的衙门。
当然了,他并不知道,夏竦在宫里伤人,纯粹是个人行为,跟寇季无关。
他在听到了夏竦被送进了刑部大牢以后,自然而然的觉得,夏竦是被寇季害的。
曹玮话音刚落。
王钦若出班奏道:“老臣请罢提刑司,还权力于六部。”
王钦若人虽老,可声音却不小。
他奏请完了以后,仍有余音在垂拱殿里回荡。
他大概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他王钦若回来了,他王钦若老当益壮,他王钦若对付提刑司,只是第一步。
随着吏部尚书王钦若,兵部尚书曹玮二人开口,其余的六部官员,也纷纷出班,奏请罢黜提刑司。
一时间,六部官员堵住了文武班列中间的过道,黑压压的一片。
刘娥早料到了有这个局面,所以在他们奏请的过程中,一直不动声色。
等到六部官员奏请完了以后,刘娥瞥了一眼丁谓。
丁谓伤势刚刚有所好转,他为了赶上今日的朝会,为了帮刘娥说话,特地让人去高价收了一辆寇公车坐着。
丁谓伺候在大殿一角的内侍宦官招了招手。
内侍宦官推着他到了殿中。
丁谓对赵祯拱了拱手道:“眼下正值征收秋税的紧要关头,罢黜了提刑司,耽误了秋税征收,谁负责?”
丁谓目视群臣,冷声道:“尔等只顾着保全自己的官位,保住自己的私利,全然不顾朝廷征税的大事,还有何颜面站在朝堂上?”
丁谓指着殿外,掷地有声的道:“老夫虽然讨厌寇季,但寇季那一日在朝堂上的话,老夫却很欣赏。他说的没错,尔等就是朝廷的祸害,朝廷的蛀虫。
老夫看,六部真的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不等六部官员反驳,曹利用出班道:“眼下正值深秋,正是辽人们南下打草谷的时候,边事吃紧。朝堂上不宜有大的变动。
一旦有了大的变动,国内必然生乱。
国内要是乱了,辽人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时机。”
曹玮听到这话,有心开口辩解,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曹利用这话虽然偏向刘娥,可他说的是事实。
宋辽两国虽然结成了兄弟之盟。
可辽国对大宋一直虎视眈眈。
今秋八月的时候,辽皇耶律隆绪,派遣郎君曷不吕等统帅诸部兵马与辽国大军会合一同征伐高丽,把高丽打趴下了。
随着高丽彻底臣服,辽皇耶律隆绪的野心再次暴涨,又有了南下征宋的心思。
辽皇耶律隆绪放眼四周四邻,除了大宋还跟他称兄道弟以外,其余的诸部诸国,都对他俯首称臣。
他自然不愿意再跟大宋称兄道弟。
只是碍于冬日临近,辽军不便远征,所以暂时搁下了这个念头。
但是他在派人过来吊唁赵恒的时候,同时送过来了一份要求增加岁币的诏书。
同时他还勒令燕云十六州的辽兵,不断南下,进入到大宋打草谷,向大宋施压,迫使大宋答应增加岁币的要求。
虽然辽国使者还没有到汴京城,可有关辽国使者此次到大宋的目的,百官们已经了解了一个清清楚楚。
曹利用谈到这个话题,百官们神情一变。
但仅仅只有一瞬。
王钦若不咸不淡的道:“罢黜提刑司,国内纵然有变,也不会太大。朝堂之上,有六部快速接掌提刑司的权力,定能快速的理清提刑司的政务,各府各州各县衙门,皆有六曹所在,有他们接掌各州府县的提刑司权力,同样能理清各州府县的提刑司政务。
真要有变,那也是那些被罢黜了的提刑司的官员和小吏们闹出来的。
朝廷完全可以在罢黜提刑司之前,妥善的处理好提刑司的官员和小吏们。
至于辽国兵马南下的事情,纯粹是无稽之谈。
眼看冬日临近,辽国各部族的牧民要守着牛羊度过严冬,一个个恨不得待在家里足不出户,哪有心思南下。
就算辽人有南下的心思,那也是明年的事情。
等到明年,六部和提刑司的权力交接,恐怕已经接近尾声了。
所以,辽国兵马是否南下的问题,暂时不用担心。
真正关键的是,罢黜提刑司。”
王钦若看着朝中百官,道:“罢黜提刑司,不是老夫的意思,也不是六部官员的意思。那是上苍的意思。朝廷若不顺应天意,恐怕不等辽人南下,上苍就会让我大宋亡国。”
刘娥听到这话,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寇准沉声追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钦若幽幽的道:“诸位可还记得年初的时候,川蜀的那一场蝗灾?”
寇准皱眉道:“川蜀闹了蝗灾,朝廷已经下拨了赈灾银两,并且减免了川蜀之地今岁的税赋。此事已经处置妥当,还是老夫亲自办的,你现在提它作甚?”
王钦若沉声道:“老夫之所以再提川蜀蝗灾,是因为朝廷不顾上苍天象,导致上苍又降下了灾难,而且受灾的地方,就是川蜀。”
“什么?”
满朝文武,包括刘娥、寇准两人,都一脸骇然。
寇准拍着寇公车,喝道:“快给老夫说清楚?川蜀又遭了何灾?为何朝廷没有听到风声?”
王钦若沉声道:“就在不久之前,川蜀又遭了两次霜灾。”
提到霜,民间的百姓是又爱又恨。
因为它对农作物有益也有害。
它能杀死农作物里的害虫,也能连农作物一起杀死。
所谓的霜灾,指的就是连农作物一起杀死的霜。
霜落而不凝,天气酷寒,就是霜灾。
听到川蜀又遭了霜灾,寇准、刘娥都坐不住了。
寇准差点没拍着寇公车的扶手站起来。
刘娥猛然站起身,逼问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何哀家至今也没得到消息?”
王钦若淡淡的道:“自然是下面有人隐瞒了真相,不愿意告诉朝廷。据说是川蜀的某位官员,想借着天灾,连合川蜀的豪族,吞并百姓的土地吧。”
“胆大妄为!全都该死!”
寇准黑着脸怒吼道:“着益州路安抚使,详查此事。一旦查证属实,一体斩绝,株连三族。”
似这种近乎于在草菅人命的官员,寇准从来都不手软。
王钦若没有在意寇准的愤怒,他拱了拱手,继续道:“老夫觉得川蜀的霜灾只是一个开始,朝廷若不顺应天意,难保上天不会降下更大的灾难。
冬日马上就要到了,雪灾每年都有啊……”
王钦若这话刚说完。
赵元俨出班奏道:“罢黜提刑司,乃是天意。还望皇嫂、寇太师,能够顺应天意,避免黎民跟着受苦。”
王曾也不再沉默,他出班跟着奏道:“为天下黎民百姓,提刑司不得不罢。”
李迪出班奏道:“为天下黎民,请罢提刑司。”
随后,满朝文武一起奏请,罢黜提刑司。
刘娥、丁谓、曹利用三人,看着满朝文武站在殿中,一脸愕然。
他们之前还想着借赵元俨等人的力量,对付六部。
如今赵元俨等人非但没有帮着提刑司说话,反而跟着六部一起,请罢提刑司。
唯有吕夷简一个人晃了晃脑袋,叹了一口气。
他之前给刘娥的建议,就是最好的建议,可是刘娥没有听,才闹到了今日这个局面上。
丁谓提出的借百官之手罢黜六部,吕夷简觉得有些异想天开。
因为朝堂上,除了他们几个外,没人在乎提刑司的利益。
吕夷简瞥了一眼坐在寇公车上的寇准,对刘娥拱手道:“臣吕夷简,请罢提刑司。”
他这是在提醒刘娥,尽快开口,顺了百官的心思,不能让寇准抢先。
一旦寇准抢先开口。
刘娥就彻底跟百官站在对立面上了。
刘娥听到了吕夷简的话有些犹豫。
寇准却拍了拍寇公车,踉踉跄跄的站起身。
寇准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对赵祯拱手道:“官家,老臣以为,提刑司,当罢!”
刘娥张了张嘴,差点没喊出,为何不罢黜六部。
吕夷简听到了寇准开口,长叹了一声,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第0185章 寇季病倒了
提刑司被罢黜了。
由中书舍人草诏,寇准、刘娥核准,赵祯加盖玉玺。
一封罢黜提刑司的诏书,正式生效。
在郭槐宣读了罢黜提刑司的诏书以后,百官们如同打了胜仗一样,忘我的欢呼了起来。
刘娥在百官们欢呼声中,阴沉着脸,带着赵祯离开了垂拱殿。
刘娥纵然权势再大,也没有办法跟百官们对着干。
百官们齐齐奏请罢黜提刑司,她纵然再为提刑司辩解,也是无用。
在寇准开口的那一刻,罢黜提刑司就已经成了定局。
她再挣扎,只会让百官们认为她别有用心,百官们又多了一个弹劾她的把柄。
所以,在寇准开口的那一刻,刘娥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了罢黜提刑司。
刘娥走了,丁谓、曹利用、吕夷简也走了。
经过了今日朝会,他们悟出了一个道理。
任你权势滔天,大势所趋之下,也会被摧枯拉朽的推倒。
那什么是大势呢?
民意、朝堂上多数官员的意思,就是大势。
丁谓几人离开了垂拱殿以后,李迪推辞了王曾一起拉着他一起相庆,悄无声息的凑到了寇准身边。
在寇准悠哉游哉的屈指敲打着寇公车扶手的时候,他出现在寇准身后,幽幽的道:“寇兄,这件事是你谋划的,还是你家里的那个臭小子谋划的?”
寇准手一顿,装傻充愣道:“什么事?”
李迪耷拉下脸,咬咬牙道:“罢黜提刑司的事情。”
寇准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认真的道:“这不是百官们的意思吗?”
李迪哼哼道:“我眼睛又不瞎……”
言外之意,从六星倒悬的谣言出现,到请罢六部,再到请罢提刑司,背后明显有人操纵。
若是没人操纵,绝对不可能扳倒提刑司。
朝廷的各级衙门,那都是有数的。
从大宋立国至今,各级衙门一直在增添,却很少削减。
似六部这种只领俸禄不做事的衙门,在朝廷里越来越多。
朝堂上掌权的人,自然能看到这个弊端,但是他们却没有动这些闲散衙门。
不是他们不愿意动,而是因为朝中关系盘根错节,只要动一个闲散衙门,其他闲散衙门感觉到了危机,就会联合在一起向朝廷施压。
闲散的衙门平日里无事可做,所以不显山不漏水的。
可他们一旦连合在一起,那就是一股庞大的力量,他们要是向朝廷施压,给朝廷使绊子,朝廷也扛不住。
也正是因为如此历任的掌权者,都没有动这些闲散衙门,除非有闲散衙门烂透了,已经到了人人厌弃的地步,朝廷才会动手。
由此可见,罢黜朝廷里的闲散衙门有多难。
而这一次被罢黜的,非但不是朝廷里的闲散衙门,还是朝廷里的实权衙门。
那困难就更大了。
这要是背后没人操纵,绝对不可能办到。
寇准在李迪质疑的目光中,瞥了他一眼,幽幽的道:“这里是说话的地方吗?”
李迪一愣,回过了神。
垂拱殿里人多口杂,不方便说话。
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听到,然后很快就会传进刘娥的耳朵。
“去寇府说……”
李迪跺了一下脚,上前去推寇准的寇公车。
他大致已经猜到,背后操纵之人是谁。
明显不是寇准,以寇准的性子,这事要是他谋划的,他一定会直言相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愿意说。
寇准就任由李迪推着出了垂拱殿。
刚到了垂拱殿门口,王曾、王曙、曹玮三人就迎了上来。
王曾对寇准拱了拱手,感慨道:“寇兄这一手指东打西,真是绝了。”
王曾看向王曙笑道:“若非王曙上奏请罢提刑司,我恐怕还看不出请罢六部中间的深意。”
王曙听到了王曾的夸奖,干巴巴一笑,却没说话。
他刚才没少听百官们夸奖的话,如今脸还有些发红,自然不会应答王曾。
虽说是他掀开了请罢提刑司这件事,但背后真正谋划此事的是寇季。
百官们要夸,也该夸寇季,而不是他。
他身为寇季的姑父,占了寇季的便宜,心里有点不好意思。
他没开口,曹玮却开口了,只听曹玮似笑非笑的道:“不知道寇季何在?他上书请罢六部,如今六部没被罢黜,提刑司反而被罢黜了,不知道他知道了这件事以后,会作何感想?”
王曾一听这话,一拍脑袋,叫道:“对对对,差点把寇小子忘了。提刑司能被罢黜,他也是居功甚伟啊。若不是他上书请罢六部,点燃了这团火,这团火恐怕永远都烧不起来。”
寇准瞥着曹玮,目光深沉的道:“他一个初入官场的小家伙,能有什么感想。他也就帮老夫跑跑腿,说说话而已。”
曹玮闻言一愣。
他听出了寇准话里的意思。
寇准这是怕寇季背后谋划提刑司的事情传出去,被人惦记上。
寇季今年才十六,就已经官居五品了。
这已经遭到了朝堂上许多官员非议了。
要是再让百官们知道,谋划罢黜提刑司的事情也是寇季一手谋划的话,他们很容易孤立寇季、提防寇季、甚至联手对付寇季。
朝堂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聪明人可以有,比大家聪明一点的,或是比大家聪明很多的人,百官们都能接受。
但是比百官们聪明太多太多,还把百官们玩的团团转的人,百官们不能接受。
曹玮懂了寇准的意思,缓缓的点头道:“寇公言之有理,他一个初入官场的小家伙,也只能帮寇公跑跑腿,说说话。”
寇准见曹玮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开口帮忙一起维护寇季,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李迪见王曾、曹玮还有继续攀谈的意思,急吼吼的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话,咱们去寇兄府上说。”
王曾、曹玮点了点头。
一行人结伴离开了皇宫,直奔寇府。
到了寇府。
一进府门,李迪立马把寇准交给了寇府的仆人,嚷嚷着叫道:“寇小子呢?让他给老夫出来,老夫有话跟他说。”
曹玮站在一旁笑而不语,王曙的神情有些复杂。
唯有王曾一脸茫然。
王曾愣愣的道:“我们到寇府,不是要跟寇兄攀谈吗?找寇小子做什么?”
李迪回身打量了王曾一眼,没搭理他,继续叫道:“快叫寇小子出来。”
寇忠在他们一行人入府以后,就在他们身边陪着。
听到了李迪非要见寇季,他干巴巴的道:“李相,我家小少爷病倒了。”
李迪瞪起眼,喝道:“老夫知道他病倒了,也知道他是在装病。你速速进去,给老夫把他叫出来。一炷香时间内,他要是不能出现在老夫面前,老夫就亲自去请他。”
寇准听到这话,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对寇忠道:“去叫季儿出来。”
寇忠站在原地,动也没动,叹息道:“小少爷是真病倒了。”
寇准一愣,愕然道:“真病了?”
寇忠重重的点头,表示自己没有说谎。
寇准眉头一皱,沉声道:“什么病?府上的大夫看过了没?”
寇忠点头道:“府上的大夫看过了,说是风寒入体,需要服药,需要卧床静养。”
寇准听到这话,老脸一沉,瞥向寇忠,责怪道:“季儿的衣食住行,一直都是你负责的。你怎么没照顾好他,让他感染了风寒。”
寇忠苦着脸道:“小少爷平日里在府上的时候,很少让我们这些仆人进入四君园里伺候。除了端茶倒水外,其余的事情,他根本不让我们多管。
他又喜欢搬一个胡床,躺在园子里。
近些日天寒,自然容易感染上风寒。”
寇准瞪了寇忠一眼,回身对李迪、王曾等人拱了拱手,道:“季儿偶感风寒,近日不便见客,老夫要照料他,就不招待诸位了。”
李迪把寇准主仆二人的话听到了耳中,他狐疑的盯着寇准,问道:“真的病了?”
寇准不悦的道:“老夫什么时候拿这种事情开过玩笑?”
李迪闻言,脸色一变,他躬身一礼,沉声道:“那我们来的还真不是时候。寇兄您照顾好寇小子,过几日我们再来看寇小子。”
曹玮跟着躬身一礼,说出了同样的话。
王曙不是外人,不急着离开,所以没说话。
王曾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不明所以,最后被李迪拽出了寇府。
一直到了寇府门口,他才甩开了李迪的手,疑问道:“到底什么情况?我们到寇府,不是要跟寇兄攀谈的吗?怎么一进府,你们就要找寇小子呢?”
李迪瞪了王曾一眼,甩了甩袖子,撇嘴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
王曾愣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回过神,他愕然瞪大眼睛,惊叫道:“你是说谋划摆出提刑司的真正推手是……”
李迪又瞪了他一眼,提醒道:“慎言……”
王曾赶忙闭上嘴,把剩余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他看向了准备离开了曹玮,惊声道:“难怪你会在垂拱殿门口,说出那番话。你早就知道是他?”
曹玮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王曾难以置信的道:“这也太……”
李迪不等他话说完,就抢过了话茬,道:“太匪夷所思了对不对?”
李迪叹息一声,道:“我最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所以就想到寇府来,找寇小子当面问个清楚,却没料到寇小子病了。”
曹玮在一旁认真的道:“说起来,我们都欠了他一个人情。罢黜提刑司这件事,他是背后最大的推手,可最终受益的却是我们三个。”
李迪沉吟道:“你说的不错,真正获益的是我们三人。我欠寇小子一个人情。以后他要有事求到了我头上,只要不违背我的原则,我就会出手帮他。”
曹玮闻言,点了点头。
唯有王曾苦着脸道:“获益最大的就是我……照你的说法,我是不是应该结草衔环,以身相许啊?”
李迪听到这话,一脸嫌弃的道:“就你这把老骨头,还是个男的……”
顿了顿,李迪看向王曾,继续嫌弃道:“你说说你,连个孙女也没有,不然还能趁机结个亲,把寇小子弄成你孙女婿。”
王曾黑着脸道:“你倒是有孙女,可惜已经许了人家。”
曹玮在一旁道:“我到有两个侄女,一个比寇小子小三岁,一个比寇小子小八岁。”
李迪、王曾听到这话,一脸不屑,齐齐出声道:“等你什么时候扒了武勋这层皮,什么时候再说这话。”
曹玮闻言,长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三个人互相拱了拱手,各自回府了。
寇府内。
寇准让寇忠推着他到了四君园内。
进了卧房,寇准就看到了躺在床榻上寇季。
寇季脸色有些发白,纵然裹着两床被子,也没有暖红他的脸色。
瞧着寇季白乎乎的脸蛋,以及紧锁的眉头,寇准没由来心里一疼。
寇季虽然不是他亲孙子,可经过了半年的相处,寇准早就把他当成了亲孙子。
寇季没病倒之前,他并没有什么感觉。
寇季病倒以后,他心里突然有些酸楚。
他细细的想了一下,寇季从入了汴京城以后,就一直在为寇府奔波,在为他奔波。
这一奔波,就是大半年。
而这大半年里,一直是寇季在为他做事,他却没为寇季做点什么。
派遣鱼游、哑虎去保护寇季,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
“推老夫到床前……”
寇准声音深沉的吩咐了一声。
寇忠推着寇准到了寇季床前。
寇准伸出了苍老的手,抓住了寇季漏在被子外的手。
“你是个好孩子……从你入京到现在,老夫还真没仔细的瞧过你。等你病倒了,老夫才有时间瞧你。是老夫这个当祖父的有失……”
寇准低声说着话。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丫鬟端着盛着水的铜盆进入到了寇季卧房。
看到了寇准以后,赶忙放下铜盆施礼。
寇准听到了丫鬟的声音,回头一瞧,瞧见了丫鬟手里的铜盆,以及铜盆上搭着的汗巾。
“拿过来……”
寇准对丫鬟招了招手。
丫鬟赶忙端着铜盆到了寇准面前。
“你先下去吧……”
第0186章 润物细无声
丫鬟有些迟疑,寇忠对丫鬟摆了摆手,丫鬟乖乖退出了寇季的卧房。
寇准亲自动手,侵湿了汗巾,帮寇季擦拭脸庞、手、脖子……
寇忠在一旁躬身看着。
良久过后,寇准帮寇季擦拭完了,叹了一口气,道:“他之所以病倒,也是老夫的错。”
寇忠微微愣了一下,一脸疑惑。
寇准掀开了寇季的裤腿,露出了寇季的膝盖,指了指寇季淤青的膝盖,“你们谁都没发现吧?”
寇忠愕然的盯着寇季膝盖上的淤青,沉声道:“怎么会?”
寇准重新帮寇季盖上了膝盖,又帮寇季盖上了被子,“这肯定是在宫里跪了四十九日落下的。他跟谁也没说,我们谁也没有发现。老夫这个祖父当的不称职啊。
你这个仆人当的也不称职啊。”
寇忠愧疚的道:“老仆有错……”
寇准晃了晃脑袋,叹息道:“你我都有错……我们从来没有人认真的关注过他。”
寇准看着寇季,哀声道:“他在宫里跪了四十九日,吃了四十九日的冷饭,喝了四十九日的冷水,每日三餐不济,再好的身子骨,也会出岔子,这才会被风一吹,就病倒。”
“去找府上的大夫过来,给他瞧一瞧膝盖。”
“老仆这就去……”
寇忠出了四君园,招来了府上的大夫。
府上的大夫掀开了寇季的裤腿,看到了寇季腿上的淤青,微微皱了皱眉头,“老爷,有瘀血……”
(有人或许会觉得,以寇季的聪明,怎么可能没在宫里偷懒呢。宫里那么多人盯着,规矩又那么严,哪有他偷懒的机会。)
寇准眉头一挑,沉声道:“严重吗?”
大夫晃了晃脑袋,道:“不严重,不过需要放出瘀血,需要长期静养。眼下快到冬日了,要是静养不好,恐怕会落下病根。”
寇准脸色阴沉着吩咐道:“施针吧……”
大夫点了点头,帮寇季施针。
放出了瘀血,大夫对寇准拱了拱手,退出了寇季的卧房。
寇准盯着床榻上的寇季,长叹了一口气。
寇准抬起头,瞅着寇季空荡荡的屋子,对寇忠吩咐道:“推着老夫在四君园走走……”
寇忠点点头,推着寇准开始在四君园里漫步。
寇准看遍了四君园里的一草一木,等到回到寇季卧房的时候,他幽幽的道:“太冷清了……”
寇忠点了点头,道:“老仆也觉得太冷清了……”
寇准又道:“该有个女主人的……”
寇忠一愣,沉吟道:“老爷是想帮小少爷张罗一门亲事?”
寇准没有回答寇忠的话,反问道:“他年纪也到了,难道不该找个人照顾他吗?”
寇忠赶忙道:“老爷说的在理。”
寇准似乎想起了什么,感叹道:“这小子一点也不像他爹,一点儿美色也不贪恋。他爹回到华州不久,一口气就纳了八房小妾。
老夫被寇礼那厮给骗了,但是看在他送给了老夫一个乖巧的孙儿的份上,老夫也就不收拾他了。”
寇忠在一旁弓着腰没说话。
寇准又道:“等到先帝丧期满了以后,你就帮忙张罗张罗,给他寻一房妻室。”
寇忠干笑道:“老爷,不是有现成的吗?”
寇准一愣,看向了寇忠,笑道:“你不说,老夫差点给忘了。向敏中那老倌,看中了季儿,打算把他孙女嫁给季儿。
向敏中那老倌人不怎么样,但是他育人有一手,他教出来的孙女,自然不会差。
他孙女在汴京城里的名声也不差。”
寇准沉吟道:“等先帝丧期过了,你就去向府说说此事。”
寇忠点点头,道:“老仆明白。”
主仆二人就这么说着话,一直到了傍晚。
寇准原本是想在寇季床边守着的。
可到了傍晚的时候,宫里派人来传话。
说是六部的官员们在下朝以后,急着去提刑司抢权,跟提刑司的人闹了,打成了一团。
刘娥已经赶过去了,需要寇准也过去处理。
“这帮子蠢货,就不知道慢慢来……”
寇准恶狠狠的骂了一句,叮嘱寇忠看好寇季,他赶去了提刑司。
直到入夜的时分,也没有回来。
看来是在提刑司,连夜处理事情。
……
翌日。
清晨。
寇季被一阵断断续续的呼唤声喊醒。
“小少爷,起床了,喝药了……”
丫鬟们轻声呼唤,寇季幽幽转醒。
睁开眼,就看到了一个木勺子,递到了自己眼前。
寇季想都没想,抬手就扫开了木勺子。
武大郎是怎么死的,他还是知道的。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灌东西进嘴,谁知道是药,还是毒药。
木勺被扫开,端着药碗,拿着勺子的丫鬟吓了一跳,一个屁股蹲栽倒在了地上,药洒了一地。
寇忠听到屋里有惊呼声,急匆匆赶紧了卧房。
“怎么了怎么了?”
丫鬟一边从地上爬起身,一边指着寇季,道:“小少爷……小少爷……”
寇忠一愣,意外道:“小少爷碰你了?”
寇忠话音刚落,丫鬟后半句话也说出了口,“小少爷不肯喝药,还把药打翻了。”
寇忠闻言,心里有些失落,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寇忠看向了床榻上的寇季,疑问道:“小少爷,您为何不喝药?”
寇季缓缓从床上爬起身,感觉到膝盖一疼,跌倒在了床上。
寇忠见此,赶忙扑上前,按住了准备继续起身的寇季,“您可别起来,大夫说了,您需要卧床静养。”
寇季感觉到膝盖上阵阵刺痛,他皱着眉头,没有搭理寇忠,反而对丫鬟们摆摆手,道:“你们先出去……”
丫鬟们退出了卧房。
寇季掀开了被子,掀开了裤腿,瞧着膝盖上一片青色,皱起了眉头。
寇忠赶忙在一旁解释道:“小少爷,您在宫里跪久了,腿上有瘀伤。大夫帮您放出了瘀血,叮嘱您要卧床静养。”
寇季皱着眉头,沉声道:“这么严重?”
寇忠重重的点头。
寇季伸出手,道:“扶我坐起来,我不喜欢躺着。”
寇忠赶忙扶着寇季起身。
寇季坐起身,寇忠给他背后垫上了一个垫子,让他可以坐舒服。
寇季疑问道:“刚才那是治膝盖上伤势的药?”
寇忠盯着寇季,认真的道:“你不光膝盖上有伤,还感染了风寒。”
寇季愕然,“这么严重?”
寇忠点点头。
寇季赶忙道:“快去吩咐厨房,把刚才的药再熬一份,立马给我送过来。”
寇忠闻言,一脸愕然。
寇季瞪起眼,寇忠立马离开了寇季的卧房。
少顷过后。
寇忠端着一碗药,重新出现在了寇季的卧房。
寇季端着药,也不怕苦,一饮而尽。
喝完了药,寇季又道:“去问问府上的大夫,看有没有什么治疗瘀伤的药,都给我用上。”
寇忠斜眼看向寇季。
寇季瞪着他,道:“我可不想下半辈子都坐在寇公车上。”
寇忠幽幽的道:“府上的大夫说了,您膝盖上的伤,不需要用药,只需要卧床静养即可。”
寇季听到这话,长出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其实寇准昨夜在寇季房里说过的话,有一半是对的,有一半却错了。
寇季之所以没有告诉他腿上有瘀伤的事情,完全是因为寇季自己没太在意。
寇季在宫里跪了四十九日,早就发现膝盖上有瘀伤。
只是当时跪久了,膝盖有些麻木,所以并没有感受到瘀伤的严重,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不然,以寇季惜命的程度,回到了府里,肯定会招来一大帮大夫,帮他医腿。
“对了,提刑司的事情怎么样了?”
寇季发问。
寇忠道:“朝廷已经下旨,罢黜了提刑司,还权力于六部。”
寇季意外道:“这么快?我以为还要拖上几日。”
顿了顿,寇季追问道:“我睡了多久?”
寇忠道:“一天一夜……”
寇季缓缓点头道:“我还以为已经过了几日了。”
寇忠低声道:“提刑司之所以这么快被罢黜,王钦若起了关键的作用。”
寇季疑惑道:“他做了什么?”
寇忠说道:“他得知了川蜀霜灾的事情,将其引为上苍的惩罚,引动了百官,一起向刘娥奏请罢黜提刑司。”
寇季感叹道:“老狐狸果然不愧是老狐狸,一击必中啊。”
寇忠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中午的时候,忙碌了一夜的寇准匆匆赶回府,瞧见寇季醒了以后,放心了不少。
他叮嘱了寇季两句以后,又离开了寇府。
很明显,他是特意回来看寇季的。
傍晚的时候。
刘亨急匆匆的赶到了寇府,刚进了寇季卧房的大门,就大声嚷嚷道:“四哥,四哥,听说您病倒了?”
寇季等到了刘亨的身影出现在了床前以后,才说道:“不碍事……”
刘亨喊道:“怎么会不碍事呢。我听说你都下不了床了。”
寇季微微皱眉,问道:“谁告诉你的?”
刘亨道:“昨夜寇公在提刑司碰到了我,告诉我的。”
寇季眉头一展,笑道:“六部去提刑司抢权了?”
刘亨重重的点头道:“昨天早上朝廷刚下了罢黜提刑司的旨意,下朝以后,那帮六部官员们就冲到了提刑司。他们就跟土匪一样,见啥抢啥。”
顿了顿,刘亨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话有问题,又补充道:“除了人,他们什么都抢。”
刘亨撇着嘴,不屑的道:“那帮子文官们平日里一个个装的像是人一样,这也看不起,那也瞧不上。露出了真面目以后,比牲口还牲口。”
寇季斜眼看向了刘亨。
刘亨赶忙道:“四哥,我不是说你,你跟那帮文官不一样。”
寇季晃了晃脑袋,问道:“封桩一房没事吧?”
刘亨一愣,晃了晃脑袋道:“那倒没有。朝廷虽然罢黜了提刑司,可封桩一房比较特殊,并没有被罢黜,而是单独提出来,晋为一司。”
刘亨笑道:“我也升官了。朝廷特设了一个提点封桩公事,正六品的官。”
寇季闻言,笑着点头道:“那就好,我们总算没有白谋划一场。”
顿了顿,寇季又问道:“是咱们的人跟六部的人起冲突了吗?”
刘亨摇头,道:“范仲淹一到,钱谷一房的人就很顺从的跟着他走了。刑狱一房跟六部的人虽然有冲突,但是曹兵部到了以后,跟曹佾说了几句话,刑狱一房的人也没有闹。
闹的是其他几房的人。
如今,刑狱一房的人,还有钱谷一房的人,都去了六部。”
寇季咧嘴笑道:“我们几个月没白忙活。告诉下面的人,让他们去了六部以后都乖巧点。跟六部的人起了冲突,千万别动手,也别撒泼,先知会我一声,我去处理。”
基层的力量是无穷的,这是寇季很早以前就知道的一个道理。
朝堂上的官员们也知道。
但是他们的目光却很少落在基层的那些小官小吏身上。
这才让寇季捡了个便宜,借着基层的小官小吏,慢慢的渗入六部。
最后彻底把六部掌握在手中。
寇季谋划罢黜提刑司,无异于是一场小小的改革。
历史上历朝历代的改革不少,但是成功的却寥寥无几,纵然成功了,最后也会被推翻。
细数历史上绝大多数的成功的改革,大多都逃不开政变、或者造反的方式。
这两种方式,寇季都不愿意选。
因为每一次的改革,都会损害一些人的利益。
而这些人不甘心失去利益,自然会反抗。
而且反抗的方式很激烈。
寇季身子骨太单薄,不愿意跟人硬碰硬。
所以思来想去,才想出了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的这个办法。
这是一个润物细无声的办法,也是一个不需要挑起大规模冲突的办法。
事实证明,他的办法成功了。
对刘娥而言,满朝文武就属于基层,而这个基层的人数却不少,就是寇季所要团结的大多数,所以他才会请奏罢黜六部,借此来挑起六部官员们夺权的**。
同样的,提刑司的那些小官小吏进入到了六部以后,也会变成六部的基层。
只要他们在六部站稳脚跟,寇季就可以用同样的办法,把他想赶下台的六部官员赶下台。
也许六部官员们发现了此事以后,会借着手里的权力更换手下的小官小吏,达到清理六部中寇季痕迹的目的。
但寇季又怎么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第0187章 突然冒出来一个兄长?
刘亨一直在寇府待到了夜半。
寇季要留他在寇府过夜,他却推辞了。
他说他升了官,纨绔圈子里的狐朋狗友要给他庆祝,在汴京城里找了一个暗娼馆,原本想请寇季过去,只是寇季如今不方便下床,所以他准备一个人去。
寇季提醒了他几句,让他注意一点,别让御史言官们盯上,不然刚升的官,恐怕又要降下去。
刘亨答应了一声,踏着清冷的月色离开了寇府。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天朗气清。
刘亨、曹佾二人齐齐赶到了寇府。
他们一人推着一辆寇公车,一人拿着一张熊皮毯子,到了寇季的卧房。
“四哥,今天天气不错,我们两个推你出去走走……”
刘亨推着寇公车进了寇季的卧房,笑呵呵的说。
寇季瞥了他二人一眼,目光落在了刘亨手里的寇公车上,皱眉道:“这东西不是寇府做的吧?”
刘亨咧嘴一笑,推着寇公车到了寇季床前,道:“四哥不愧是四哥,眼睛真毒,一眼就看出了这东西不是寇府做出来的。”
寇季一边打量着刘亨手里的寇公车,一边嘟囔道:“这东西是我造的,你拿一个仿造的东西到我面前,跟班门弄斧有什么区别?”
寇季打量了一番寇公车以后,品评道:“东西仿的不错,可惜有几个关键的部位,没有做好,坐上去以后肯定会颠簸。
轴承和铆钉也有问题,寿命不会太长。
你家府上的匠人做的?”
刘亨听到寇季的品评,缓缓点头道:“四哥说的是,四哥要是有时间,能不能给他们指点一下?”
寇季微微一愣,疑问道:“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顿了顿,寇季看向了刘亨,意外的道:“你想借这东西牟利?”
刘亨摇了摇头,笑道:“昨夜不是有人邀请我去喝酒嘛。他们中间有人想借这东西牟利,暗中仿造了不少。虽然没有寇府做出来的寇公车好,但是勉强能用。
他们想通过我,给你传个话。
一来是想让你过去给他们指点指点。
二来是想让你开开口,允许他们贩卖这个东西。
这东西要是旁人造了,他们肯定仿了就卖。但这东西是你造的,你不开口,他们不敢拿这东西去贩卖。”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他们能跟你交朋友,背后的背景肯定不小,没理由怕我吧?”
刘亨笑道:“你虽然不在纨绔圈子里混,但终究是纨绔圈子里的人。他们自然得受圈子里的规矩,给你几分面子。”
寇季意外道:“生意场上的事情,从来都是不择手段的,什么时候也学会讲规矩了?”
刘亨坦言道:“咱们这种人做生意,只能算是半个商人,自然得守规矩,不然容易生出矛盾。咱们这些人生出了矛盾,可不是寻常的钱财就能解决的。”
寇季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回头去告诉他们,这东西他们想怎么卖就怎么卖,我不会阻拦。
我也可以提供图纸给他们,省得他们浪费钱财去摸索。
毕竟,我当初造出这东西的时候,也不是为了赚钱。”
刘亨听到这话,咧嘴一笑,“四哥就是大气……”
寇季抬手道:“你先别急着夸我,我之所以这么大方,也是有条件的。”
刘亨一愣,愕然道:“什么条件?”
迟疑了一下,神情古怪的看向寇季,又道:“四哥想在里面分一成?”
寇季瞪了刘亨一眼,笑骂道:“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市侩的?”
刘亨赶忙晃了晃脑袋,干巴巴一笑。
寇季认真的道:“他们怎么赚钱我不管,但每年到了年末,他们必须捐出一千辆寇公车,给朝廷举办的六疾馆和孤独园。”
六疾馆、孤独园,是朝廷举办的慈善机构,始于南北朝时期,沿用至今。
前者收留那些贫苦的病患,后者是收留一些孤寡老人以及父母双亡无人照顾的孩童。
刘亨有些愕然的道:“四哥这是要做善事?”
寇季晃了晃脑袋,笑道:“谈不上做善事,我只是不想从寇公车上赚钱,又不愿意看到他们白拿了我的东西,所以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刘亨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曹佾在一旁苦着脸,哀声道:“你们两个聊的畅快,都快把我忘了。”
寇季、刘亨闻言,哑然失笑。
寇季瞧着曹佾手里的熊皮毯子,笑道:“这东西我府上不少……”
曹佾翻了个白眼,道:“你府上的那是你府上的,我送的是我送的,能一样吗?”
曹佾扬了扬手里的熊皮毯子,又道:“这可是我在府里精挑细选,挑出来最好的一张。”
寇季失笑道:“既然是你的一片心意,那我就领受了。”
曹佾听到这话,满意的笑了。
他将手里的熊皮毯子递给了寇季。
寇季刚拿到了毯子,就听刘亨笑道:“寇公车有了,毯子也有了,那就别在府上待着了,我们两个推你出去转转吧。”
寇季盯着刘亨手里的寇公车,打量了两眼,晃着脑袋道:“你手里那个寇公车,我可不敢坐。”
“寇忠!寇忠!”
寇季招呼了两声,寇忠出现在了房里。
“小少爷,您有何吩咐?”
寇季吩咐道:“去找府上的匠人,让他们挑一辆好的寇公车,给我送过来。”
寇忠微微一愣,疑问道:“小少爷您这是要出去。”
寇季点头。
寇忠提醒道:“那您可得穿暖和点,今天外面天冷。”
寇季摆手道:“不需要你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
寇忠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退出了寇季的卧房,没过多久,就推着一辆寇公车到了寇季的卧房。
寇季套了一件狐裘,让曹佾、刘亨扶着他坐到了寇公车上,又盖上了曹佾送来的熊皮毯子,这才让曹佾、刘亨,推着他出了寇府。
前门没办法走。
自从寇准设计罢黜了提刑司的风声传出去以后,好不容易清净了几天的寇府大门口,又一次堵满了人。
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堵门送礼的是京官,这一次堵门送礼的是各地官员派遣来的亲属。
三人只能从后门走。
后门也堵着人,但是没有前门那么多。
寇季倒是想走暗门的,但暗门留的太小,寇季坐的寇公车又太大,出不去。
所以只能走后门。
三个人到了后门口。
由刘亨扮黑脸,驱赶走了那些堵门送礼的人,曹佾才推着寇季出了门。
那些前来送礼的人,被驱赶到了巷子两侧,看着寇季坐着寇公车离去,他们冲着寇季的寇公车呐喊,想让寇季停一停,好让他们送上厚礼,攀一个矫情。
寇季却没搭理他们,而是催促着曹佾,推着他快速离开。
曹佾推着寇季走了没两步。
一个身穿羊皮袄的青年,扯着脖子冲着寇季呐喊。
“寇季!寇季!我是你兄长!我是你兄长!”
寇季挑着眉头瞥了那青年一眼,却没搭理他。
那青年见寇季不搭理他,也急了,从袖子里取出了一锭银判,扔向了寇季。
“唰~”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一道人影从墙上落下,人影抽刀而出,一刀把银判切成了两半,刀光去势不减,直逼那个扔银判的青年。
寇季见此,吓了一跳,急忙喊道:“莫要伤人性命!”
持刀人闻言,手里的刀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圆弧,划破了青年的衣衫,划破了青年的胸膛,落入到了刀鞘中。
持刀人回头,呆呆的盯着寇季。
寇季从他眼中看出了不满的神色。
“还真是个煞星,出刀就想杀人……”
寇季心里嘀咕了一句,抬手对哑虎拱了拱手,“有劳了……”
哑虎呆呆的盯着寇季看了许久,缓缓的走出了人群,找了个暗处,又消失在了人前。
“呼……”
一股热气喷到了寇季的脖颈处,寇季回头,就看到曹佾一脸心有余悸的看着哑虎消失的地方。
寇季愕然道:“他有那么可怕吗?”
曹佾沉声道:“敢当着先帝面杀人的人,都是疯子。是疯子,都可怕。”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然后就看到刘亨已经擒下了那个朝着寇季扔银判的青年。
刘亨气哼哼的拽着青年到了寇季面前,恼怒道:“这厮怎么处理?”
寇季瞧了一眼四周在观望的人,低声道:“带着他先离开此地。”
刘亨点了点头,拽着青年,往巷子外走去。
曹佾推着寇公车,紧跟在刘亨身后。
这下围在四周送礼的人,没有再喊。
他们被刚才哑虎出手的举动吓到了。
出了巷子口。
刘亨拽着青年,到了一个酒肆,进了酒肆,把青年扔在了酒肆门口。
曹佾推着寇季,紧随其后,到了酒肆。
寇季皱着眉头,盯着青年,沉声道:“平日里跑到寇府里冒充寇府亲戚的人比比皆是,但是想你这么冒失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这一次你侥幸逃过一命,下一次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滚吧……”
寇季摆了摆手。
刘亨嚷嚷道:“四哥,他差点就伤了你,你怎么能轻易放过他。”
曹佾提议道:“不如交给我,我把他扔进刑部大牢待一个月,一个月以后,他要是有命出来,也不敢再冒充寇府的亲戚。”
寇季微微摇了摇头,“算了……”
那青年抬起头,盯着寇季,沉声道:“我真是你兄长……”
寇季有些不悦了,“我是家中独子,何来的兄长?”
刘亨上去一脚踹翻了那青年,恼怒道:“这厮是不是失心疯了?我等饶他一命,他倒是不依不饶的。要不扔进金水河喂王八算了。”
那青年从地上爬起身,盯着寇季,沉声道:“我娘嫁给了你爹,我也过继到了你爹名下,你说我是不是你兄长。”
寇季听到这话,眉头紧皱道:“我从未听说过我爹有续弦。”
那青年听到寇季这话,神情有些哀伤,他咬着牙,低声道:“我娘出身卑微,嫁给了你爹,只能当妾室。”
寇季眉头凝成了一团,沉声道:“以我爹的身份,纵然要找妾室,也没必要找一个有你这么大的儿子的女人。”
青年闻言,双拳下意识的握紧,牙齿咬的咯嘣作响。
他不愿意多说,可他要是不说的话,依照刘亨、曹佾的说法,他的小命八成要玩完。
青年咬着牙关,屈辱的道:“我娘原先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长的肤白貌美。可惜我爹早逝,家道中落,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守着一片薄田度日。
你爹贪恋我娘美色,几次登门拜访,强纳了我娘为妾。”
寇季听到青年这话,讥讽的笑了,“你这话漏洞百出,你也好意思拿出来骗我?你娘既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纵然你爹早逝了,她可以带着你回她的娘家去。回到她那个可以被称之为大户的娘家,你们母子会挨饿?会守着一片薄田度日?
还有!
我爹要是真的强纳了你娘为妾,你最应该做的不应该是杀死他吗?
他强占了你娘,行为尤如强盗。
你不杀了他抢回你娘,还打算认贼作父?”
刘亨在一旁冷哼道:“这厮就是一个骗子。为了行骗,居然连自己亲娘的名声都不顾。似他这种人,就应该被乱棍打死,扔到乱葬岗去喂狼。”
寇季没有回应刘亨的话,而是盯着青年,冷冷的道:“你还有何话要说?”
青年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肯说。
寇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吩咐曹佾道:“你出门的时候,可带了随从?”
曹佾点头道:“带了,我让他们在远处候着,怕他们打扰了我们三人叙话。我这就去招他们过来。”
说完这话,曹佾离开了酒肆。
寇季盯着青年,冷声道:“一会儿我就让人把你送到刑部大牢里去。牢房里的牢头,是我的人。他要是知道了你今日的这一番作为,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青年心头一颤,身躯颤抖着,咬牙道:“我说……我什么都告诉你。”
寇季听到了青年的话,非但没有放松,眉头皱的反而更紧了。
第0188章 强闯大相国寺
“我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假,她长得貌美,被我爹瞧上了。我爹在我娘家中蒙难的时候,出手相救。我祖父见他仗义,便招他为上门女婿。
我祖父去世以后,我爹跟人斗狠,被人伤了性命。
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度日。
仗着我祖父留下的钱财,我们母子过的还算舒坦。
可你爹上任以后,我们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爹瞧上了我娘,那县尉为了拍你爹马屁,就设计陷害了我,让我摊上了人命官司。
我娘为了救我,被迫从了你爹。
我出狱以后,去找你爹报仇,我娘拦下了我。
她说你爹待她不错,还愿意送我一份前程,让我免去屡次科考不中的痛苦。
我贪恋前程,放弃了报仇,过继到了你爹名下。
你爹让我来汴京城找你,说你会给我一份前程。”
青年咬着牙,说完这些话。
刘亨瞪大眼,愣愣的看着他。
寇季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曹佾在这个时候,带着曹府的人到了酒肆里。
他瞧着酒肆里三个人都沉默不语,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刘亨刚要开口,寇季却抢先一步开口道:“送他去刑部大牢,先关押起来再说。”
“四哥……”
刘亨开口想要说话,却被寇季抬手拦下。
青年盯着寇季,喝道:“我都说了实话,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
寇季冷冷的道:“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真要是我爹让你来汴京城,他肯定会给你证明身份的东西,也会带信给我。
你明显没有这些东西,要是有这些东西的话,你也不会被挡在寇府门外,更不可能出现在寇府的后门等我出现。”
青年张嘴要辩解,寇季却摆手道:“你的废话我已经听腻了。我也没心思听一个人在这里给我编瞎话。”
“拖下去!”
寇季冷声吩咐。
曹府的人上前,拖着青年就离开了酒肆。
曹佾疑惑的凑到寇季、刘亨身前,愕然的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他给你们说了什么?”
寇季淡淡的道:“一个很漂亮的故事……”
刘亨在一旁皱着眉道:“我怎么觉得他不像是在讲故事?”
寇季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爹没那么不堪……”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可他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觉得,刚才那个青年说的话,很有可能有三分是真的。
只是那青年说话,三分真,七分假,也不知道在掩饰什么。
寇季总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所以他先让曹佾把那个青年押去了刑部大牢里待着。
在他没弄清楚这件事以前,那个青年都只能在刑部大牢里待着。
寇礼那个当爹的,总是给他惹麻烦,他也习惯了。
曹佾急躁的挠着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刘亨赶忙把青年刚才说过的话给曹佾重复了一遍。
曹佾听完了刘亨的讲述,吧嗒着嘴,低声道:“这种事在汴京城里也不少……”
比如向敏中那个老倌,当年为了抢人家遗孀,连相位都丢了。
北宋初年,并没有寡妇不能改嫁,必须在家守寡的规矩。
寇季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这两个家伙。
三个人在酒肆里呆了一会儿。
曹佾推着寇季离开了酒肆,开始在汴京城里晃荡。
路上的时候,刘亨惊闻寇季没去过大相国寺,非闹着要带寇季去大相国寺耍耍。
三个人到了大相国寺门外,就看到大相国寺门前,聚满了人。
刘亨当即招来了刘府的仆人,在前面开道,挤出了一条路,让他们进去。
等三人挤到了大相国寺门口后,就看到了一个身穿官员服饰的人,带着一队军卒,拦着百姓,不让他们进去上香。
百姓们低声埋怨着,堵着大相国寺门口,不愿意离开。
曹佾打量了一眼那个堵门的官员,低声对寇季道:“鸿胪寺的人……”
寇季疑惑道:“鸿胪寺的人,堵着大相国寺的门做什么?他们不去迎接前来吊唁先帝的各藩属的使节,跑到大相国寺来堵门?吃饱了撑的?”
曹佾长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刘亨在一旁,咬着牙,低声道:“应该是辽人到了……”
寇季皱起眉头,沉声道:“辽人到了,为何要封大相国寺,莫非辽人要在大相国寺下榻?”
刘亨晃了晃脑袋。
曹佾幽幽的道:“据说是为了帮辽国皇子祈福……”
刘亨咬牙道:“他们辽国也有寺庙,为何他们不在自家寺庙里祈福,反而跑到我大宋的寺庙里来祈福。我看他们祈福是假,借机作威作福才是真的。”
寇季缓缓点点头,他赞同刘亨的说法。
他看向刘亨,疑问道:“你很讨厌辽人?”
刘亨阴沉着脸道:“教我唐手的那个教习,就是死在辽人手上的。”
寇季缓缓点头道:“那我们进去吧。”
刘亨、曹佾闻言,皆是一愣。
曹佾愕然道:“去哪儿?”
寇季笑道:“我们到大相国寺来,自然是去大相国寺里。”
寇季觉得这里面有猫腻,打算进去探一探。
刘亨闻言,重重的点头。
曹佾犹豫道:“鸿胪寺的人封了大相国寺,就是为了不让人打扰里面的辽人。我们要是强闯大相国寺,惹上了里面的辽人,恐怕会被捅到朝堂上。
到时候那些言官一定追着我们不放。
肯定会弹劾我们破坏邦交,肆意挑起战端。”
寇季盯着大相国寺,幽幽的道:“他们要弹劾,就让他们弹劾去。这大相国寺,我是非进去不可。”
刘亨愤愤不平的道:“四哥说的对,绝不能看着这些辽人在我大宋作威作福。”
曹佾急忙劝解道:“你们别冲动。这件事跟别的事情不同,真要惹上了,会很麻烦的。”
寇季看向曹佾,道:“能有什么麻烦?你倒是说说?”
曹佾咬着牙,沉声道:“我们要是闯了大相国寺,惹恼了里面的辽人,挑起了两国战端。朝廷很有可能会砍了我们的脑袋,拿去平息辽人的怒火。”
寇季听到这话,非但没有惧怕,反而咧嘴笑了,“朝廷真要拿我的脑袋去平息辽人的怒火,那我也得问一问我愿不愿意给。”
曹佾目光凝重的盯着寇季。
他虽然没听懂寇季这句话里的深意,但是他觉得寇季太胆大妄为了。
刘亨倒是有点听懂了寇季话里的深意。
朝廷真要是那么做了,寇季大概会反吧。
“进去!”
寇季淡淡的说了一句。
刘亨瞪着曹佾,沉声道:“你要害怕,你就在这待着,我们兄弟两个进去。”
说完这话,刘亨从曹佾手里抢过了寇公车,推着寇季就往大相国寺内走。
曹佾站在原地,跺了跺脚,犹豫再三,跟了上去。
刘亨推着寇季到了大相国寺门口,就被鸿胪寺的官员拦下。
“三位,今日大相国寺不待客,请回吧。”
那官员倒也没态度强硬的赶人,而是语气平和的劝寇季三人离开。
寇季盯着他,笑道:“我们要是非进去不可呢?”
鸿胪寺的官员一愣,目光在寇季三人身上盘桓了一下。
官府封锁的地方,有人想强闯,那么这个人不是愣头青,就是有大背景。
瞧着寇季三人衣着不凡,鸿胪寺的官员拱了拱手,道:“还未请教,三位是何身份?”
寇季也没有隐瞒,淡然笑道:“寇季!”
“刘亨!”
“曹佾!”
鸿胪寺的官员眼睛微微瞪大,拱手施礼道:“原来是寇大人、刘公子、曹公子……”
眼前这三位,不仅来头大,自身的身份也不俗,他惹不起。
寇季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吧?”
鸿胪寺的官员脸色一苦,道:“大人,您就别为难下官了。大相国寺里的香客,如今全是辽人……”
寇季微微眯起眼道:“你是想拿辽人压我?”
鸿胪寺的官员赶忙赔礼道:“下官不敢……只是您三位要是闯进了大相国寺,惊扰了辽人,上头怪罪下来,下官扛不起啊。
而且惊扰到了辽人,朝廷追究下来,以您三位的身份,也会受罚。”
他这是在提醒寇季三人,辽人不能得罪。
寇季笑问道:“我要是强闯呢?”
鸿胪寺的官员苦着脸道:“下官不敢伤着您三位,您三位真要强闯大相国寺的话,只能踩着下官的身体过去。”
寇季闻言,缓缓的点了点头,突然开口吩咐道:“按倒他,我们进去。”
刘亨答应了一声,上前就把鸿胪寺的官员放倒在了地上。
曹佾接过了寇公车的扶手,推着寇季到了大相国寺门边。
在他们身后的仆人们冲上前,掀开了大相国寺的大门。
随后抬着寇季的寇公车,进了大相国寺。
鸿胪寺的官员被按倒在地上,大声哀嚎,“三位,真的不能进,不能进啊。”
百姓们看到了寇季三人冲门的这一幕,纷纷抬手叫好。
寇季一行闯进了大相国寺,迎面就撞上了一个辽人。
辽人身形高大,满脸胡子,头戴一顶雪白的狐皮围成的帽子,头插两羽,一身缠腰的裘皮,腰间挂着一柄镶嵌着一颗红色宝石的弯刀。
见到了寇季等人,他立马拔出了腰间的弯刀,喝斥道:“宋人,退出去!不然宰了你们!”
寇季微微眯起眼,问身旁刚走进来的刘亨,“打得过吗?”
刘亨盯着辽人,一脸跃跃欲试的道:“能打两个!”
寇季挑起眉,意味深长的道:“人家比你高一头……”
寇季还想说,辽人比刘亨胖一圈的,可刘亨已经冲了上去。
辽人见刘亨行凶,挥刀就砍。
刘亨闪身躲过,扑到了辽人身后,对着辽人的膝盖窝就是一脚。
辽人身躯晃动了一下,回过身,盯着一脸惊愕的刘亨,不屑的道:“宋人,你就这点力气?”
“死吧!”
辽人举刀看向了刘亨。
刘亨借着身躯小,身子灵活,不断的跟辽人缠斗。
但是那辽人也不凡,刘亨的拳头、脚,落在辽人身上,并没有给辽人造成太大的伤害,反而辽人手里的刀,几次划过了刘亨的衣服。
寇季见此,对身旁的曹佾道:“上去帮忙!”
曹佾咬了咬牙,冲了上去。
曹佾、刘亨二人一起动手,勉强跟辽人打成了平手。
辽人一边跟曹佾、刘亨二人缠斗,一边晃着大脑袋,瓮声瓮气的道:“宋人,无英雄,只会以多欺少。”
曹佾、刘亨二人,一点儿也没有在意他的话。
更没有跟他单挑的想法。
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里,就没有跟人单打独斗逞英雄之类的话。
寇季瞧着曹佾、刘亨二人缠斗的辛苦,有心上去参和一下,可是他的双腿却不允许,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眼看曹佾、刘亨二人露出了颓势,寇季当即就准备喊后面的仆从,一拥而上。
就在这时,一声娇喝响起。
“以多欺少,非好汉……”
“大个子,我来助你!”
一道倩影攀着台阶上的栏杆,一跃而下。
她跳下以后,稳住了身形,甩开了手里的长鞭,向刘亨、曹佾袭来。
少女一身大宋女子的装扮,但是听的她的口音,明显不是宋人。
刘亨、曹佾二人,对战辽人本就吃力,再加上一个少女,他们就显得更吃力了。
“啪~”
长鞭甩出了一声闷响,抽在了刘亨身上。
刘亨感觉到身上火辣辣的,他一边应付着辽人,一边破口大骂,“野丫头,当心我弄死你。”
少女听到这话,磨着牙,哼哼道:“还敢威胁我……”
“啪!”
话音落地,果断甩了刘亨一鞭。
“唰~”
另一边,曹佾一个不注意,被辽人砍了一刀,划伤了胳膊,鲜血流了下来。
寇季见此,咬牙道:“哑虎,给我出来,宰了他。”
寇季一脸呼喊了两声,也不见哑虎出现。
他于意识到,他要是不遇到危险,哑虎是不会出现的。
于是,寇季咬了咬牙,对身后的仆从们吩咐道:“推我过去!”
他要逼哑虎出来。
“寇公子!”
仆从们一脸犹豫。
他们觉得以寇季现在这个状态,过去就是找死。
“推!”
寇季沉声说着。
仆从们咬了咬牙,并没有去推寇季,而是冲上前去帮忙。
少女见到了仆从们冲了过来,娇喝道:“别以为只有你们有人。”
第0189章 安子罗
少女吹了一个口哨,从大相国寺阶梯上的栏杆两侧,冲出了一支胭脂卫。
之所以唤作胭脂卫,那是因为全员皆是女子。
她们中有人身穿胡服,有人身穿宋服,腰间配着刀,背后背着弓箭。
看得出是一支经历过沙场磨练的卫队。
“吐蕃人?”
寇季瞧着她们的服饰,微微一愣,旋即皱起了眉头。
他脸上焦急的神色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疑惑。
刚才在大相国寺门口的时候,鸿胪寺的官员说大相国寺里全是辽人,他就听出了不对。
辽国使节到了汴京城,不先到鸿胪寺去递交国书,不先去都亭驿安顿,却跑到了大相国寺里来进香,这本就不正常。
就算他们为了给辽国皇子祈福,非要到大相国寺来进香,也该有鸿胪寺卿或者鸿胪寺少卿作陪才对,而不应该仅仅只是让鸿胪寺的官员封锁了大相国寺的门户。
这里面要是没有猫腻,那就奇怪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寇季察觉出了不对,所以他打算强闯进来刺探一下。
闯进了大相国寺以后,被那个虎背熊腰的辽人拦下,寇季并没有差遣背后的仆人们上去迎敌,反而让刘亨去试探,就是为了让刘亨去打败仗。
刘亨暗中精研武艺多年,得到过曹旭的夸赞,后又经过曹旭指点,勤习武艺半年。
刘亨曾经在寇季面前自夸,说是能在曹旭手上打上几个回合,那就说明他这半年,武艺一道有着突飞猛进的进展。
曹旭人虽然一般,可是武艺不俗。
他跟着曹玮在西边的边陲混迹多年,大大小小的战事打过无数,武艺早就磨练到了一定境界。
纵然不能跟鱼游、哑虎等人比肩,对付寻常的辽人、吐蕃人、西夏人,那也是一个能打几个的存在。
刘亨能在曹旭手里过几个回合,那么对上了拦路的那个辽人,纵然不能打败他,也能跟他打一个不相上下。
在刘亨进场跟辽人对战的时候,寇季曾经提醒过他,说那个辽人比他高一头。
其本意并不是提醒刘亨小心点,而是提醒刘亨留一手。
所以刘亨在跟辽人打了许久以后,渐渐的露出了颓势。
然后寇季再差遣曹佾进场,以二打一。
辽人识英雄重英雄,这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以二打一,明显非英雄所为。
辽人必然会生恼,然后招呼更多的人出现。
到那个时候,寇季就可以通过跟刘亨、曹佾缠斗的辽人身上,以及听到动静出来观望的辽人身上,刺探一下他们出现在大相国寺的目的。
让寇季没料到的是,他的谋划没引出辽人,却引出了吐蕃人。
吐蕃人出现的那一刻,寇季就猜到了辽人在大相国寺里面干什么。
也就不需要再刺探了。
辽人很明显是在大相国寺里,跟吐蕃人私底下相会。
他们私会的目的是什么,寇季不知道,还需要再刺探。
但寇季进入大相国寺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也就没必要在继续演戏了。
当然了,演戏归演戏,刚才在看到了曹佾受伤以后,他真的有宰了辽人的心思,所以才张嘴呼唤哑虎。
曹佾这货到入场,都不知道这是在演戏,他居然跟那个辽人动真格的。
他要是被辽人伤的重了,寇季也不好给曹家交代。
当即,他对正在缠斗的刘亨、曹佾,以及刚跟吐蕃的胭脂卫缠斗在一起的仆从们喊道:“不必留手了……”
刘亨听到这话,虎躯一震。
他对那个拿皮鞭抽他的少女恶狠狠的道:“野丫头,敢抽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刘亨在少女皮鞭落下的时候,顺地一滚,扑到了少女身前,不等少女收回手里的皮鞭,刘亨对着少女的脚腕处就是一脚。
少女没有站稳,跌倒在了地上。
刘亨扑到了她身边,抄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皮鞭,绕着少女的手腕捆了两圈。
随后,他提起少女的手臂,喝了一声,“起!”
少女被他提了起来,扛在了肩膀上,他迈开了步子,往寇季身边走来。
至于身后娇喝着冲过来的胭脂卫,他一点儿也没担心。
曹刘两府上的仆从们,足以把她们料理干净。
以曹佾和刘亨的身份,他们身边带着的人,又岂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曹佾在听到了寇季喊话以后,果断撤离了战圈,退到了一旁。
三个曹府的仆从,呈犄角形扑了上去,如同钳牛一样,夹攻辽人。
没三个回合,辽人就被放翻在了地上。
刘亨扛着双脚扑腾着,大喊大叫的少女到了寇季面前,笑嘻嘻的道:“四哥……”
寇季瞧着他,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刘亨明明把人打败了就行,还非要把人扛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
寇季低声提醒道:“能出现在使节团里的女子,没一个是简单的角色,你可小心点,别惹祸上身。”
刘亨嘿嘿一笑。
曹佾退到了二人身旁,捂着身上的伤,埋怨道:“你们两个在演戏,为何不提醒我一声?害得我被咬了一口。”
刘亨嘲笑道:“那是你傻……我们这些人平日里打架,什么时候自己动过手?我们带着的人,难道是看客?四哥不让仆人们先上,非让我们两个上去,肯定是让我们去试水,你居然还当了真。”
曹佾一脸埋怨的道:“你们又没明说,我哪儿知道你们的心思。我可不像是你们两个,心有灵犀……”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曹佾咬着牙,沉声道:“现在怎么收场,我们不仅闯了大相国寺,还打了人。闹到了朝堂上,我们下场不会太好。”
寇季盯着正在酣战的仆从们,淡然道:“急什么,正主还没登场呢。”
寇季话音刚落。
从大相国寺的大雄宝殿里出来了一行人。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辽人服饰的青年,他盯着阶梯下正在酣战的人群,不轻不重的喝斥了一声,“够了……”
寇季瞧见了他,也听见了他的话,微微一笑,道:“都撤回来。”
众仆从们当即脱离了战圈,撤离到了寇季身后。
寇季对仆从们挥挥手,道:“你们先回去吧。”
众仆从们闻言,如蒙大赦,快速的离开了大相国寺。
他们刚才出手之际,之所以迟疑,并不是因为他们惧怕辽人。
他们是惧怕惹上了辽人以后带来的麻烦。
寇季三个人身份高,背景厚,惹上了辽人,纵然会有麻烦,也无性命之忧。
但是他们不同。
朝廷真要是要拿人头去平息辽人怒火的话,首先摘掉的就是他们的头颅。
寇季让他们离开,也是在保护他们。
避免此事闹到了朝堂上,朝廷追究下来的时候,牵连到他们头上。
众仆从们退走以后。
站在阶梯上的那个辽人青年引领着一群人,从阶梯上而下。
那个拦路的辽人从地上爬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到了辽人青年面前,瓮声瓮气的道:“殿下,他们以多欺少……”
辽人青年冷冷的瞪了他一眼,沉声道:“败了就是败了,不要找借口。”
拦路的辽人神情没落的垂下脑袋。
辽人青年不再搭理他,而是缓缓走到了寇季三人面前。
在他身旁的侍卫们齐齐出动,把寇季三人团团围住。
辽人青年居高临下的盯着寇季,冷冷的道:“我出使大宋五六次,碰到的宋人对我等都是毕恭毕敬的,我第一次碰到有宋人敢挑衅我等。
谁给你的胆子?
难道你就不怕此举会挑起两国战端吗?”
寇季上下打量了一眼辽人青年,淡淡的道:“我不太习惯仰着头跟人说话,也不太习惯仰着头跟一位辽人说话。”
顿了顿,寇季看向他,又道:“你是辽国的皇子?”
辽人青年没有说话,在他身旁的侍卫冷冷的道:“殿下乃是我大辽四皇子……”
寇季闻言,皱着眉头,迟疑道:“冒充的吧……”
辽人青年,以及他身边的护卫,一脸怒容的瞪着寇季。
寇季认真的道:“我记得辽国长皇子,生于天禧元年,如今才三岁……你这位辽国四皇子,怎么看,都比他大,不是冒充的是什么?”
辽人青年闻言,愤怒的盯着寇季,沉声道:“你在羞辱我?”
寇季晃了晃脑袋,认真的道:“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我只是有点怀疑你的身份。”
辽人青年咬着牙,瞪着寇季,没有说话。
有人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那是因为他生母出身低微,他纵然比辽国长皇子早生十几年,依然没有资格以成为长皇子。”
一个身穿宋人服饰的青年,缓缓从辽人青年身后走了出来,笑着说道。
寇季一边打量着新出来的青年,一边做恍然大悟状,“原来辽国也有嫡庶之分啊?”
“哼!”
辽人青年冷哼了一声。
身穿宋人服饰的青年笑道:“有没有嫡庶之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母亲不姓萧,所以他不能成为辽国长皇子。”
辽人青年回身,瞪着身穿宋人服饰的青年,喝斥道:“你闭嘴!”
身穿宋人服饰的青年,淡然笑道:“你是辽人的皇子,又不是我青塘的皇子,我为何要听你的。”
寇季听着二人的对话,细细的打量着二人。
他们二人在大相国寺私会,肯定有什么密谋。
如今二人非但没有那种私会以后携手与共的意思,反而暗地里针锋相对,看来是他们的密谋没有达成共识。
身穿宋人服饰的青年,走了两步,走到寇季面前,拱了拱手,“在下安子罗,还未请教?”
寇季听到这个名字,眉头一挑,他一脸意外的盯着身穿宋人服饰的青年,沉吟道:“青塘大将军安子罗?”
安子罗笑着晃了晃脑袋,道:“在青塘,我算是个将军,可到了大宋,我什么都不是。”
寇季思量着安子罗话里的深意,对着安子罗拱手道:“在下寇季。”
辽人青年、安子罗闻言,同时看向了寇季。
安子罗一脸意外的道:“你就是寇季?”
寇季一愣,追问道:“有问题吗?”
安子罗笑着摇了摇头,“没有问题……你的名字,我在青塘也略有耳闻。传言称,你是大宋第一孝顺之人。”
寇季闻言,失笑道:“虚名而已。”
安子罗对寇季再次拱了拱手,笑道:“能不能放了舍妹,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攀谈?”
寇季一愣,回身看向了刘亨。
刘亨赶忙解开了少女身上的皮鞭,把少女放了。
少女脱离了束缚,盯着刘亨,恶狠狠的道:“早晚有一日,我要找你偿还今日之耻。”
安子罗瞪了少女一眼,喝斥道:“不许胡闹。”
少女委屈的瞥了安子罗一眼,退到了他身后。
安子罗对寇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寇季点点头,准备随同安子罗一起离开。
还没动,就听那辽人青年冷声道:“打了我的人,就想这么走了。”
寇季假装恍然大悟道:“倒是忘了,还有你这位辽国皇子在呢。我是打了你的人,但你的人也打了我的人。要不,咱们就当扯平了?”
辽人青年冷哼道:“扯平?你想得美!我要你们三个人的脑袋!”
寇季听到这话,脸色一沉,幽幽的道:“你想要我们三个人的脑袋,只怕没那么容易。”
辽人青年冷哼道:“只要我将今日的事情,闹到你们宋国朝廷,你们宋皇自然会摘下你们的脑袋,送到我手里。”
寇季盯着辽人青年,冷笑道:“你大可以将此事闹到朝廷,看看官家会不会摘了我的脑袋。”
辽人青年闻言,盯着寇季冷声道:“你会为你今日的话付出代价,我不仅要让你们宋国朝廷摘了你们的脑袋,我还要你们宋国朝廷上贡十万贯做赔偿。”
寇季一指皇宫所在的位置,冷冷的道:“皇宫就在哪儿,你只管去。”
“我们走!”
寇季对刘亨吩咐了一声。
刘亨瞪了辽人青年一眼,推着寇季出了大相国寺。
辽人青年却没有出手阻拦。
安子罗带着自己的妹妹,以及自己的手下,跟着寇季离开了大相国寺。
第0190章 安子罗的诉求
“殿下,为何不当场斩杀他?我们就算杀了他们,宋人皇帝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一个辽人凑到了辽人青年身边低声说。
辽人青年瞪了他一眼,沉声道:“我们此行宋国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增添岁币。我们正愁找不到借口,跟宋人发难,如今那寇季打了我们的人,就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借口。
不杀他,错就在他,而不是在我们。
杀了他,错就在我们,到时候我们拿什么去威逼宋人?”
“还是殿下想的周到……”
“哼……回驿站,派人把吐蕃人的意思,传回去给我父皇。”
(文中之所以把青塘人叫吐蕃人,那是因为青塘没有立国,青塘之主又以吐蕃共主自居,所以青塘人也可以叫吐蕃人)
“是……”
……
大相国寺外。
寇季一行出了大相国寺的门,安子罗紧随其后,追上了他们。
安子罗凑到了寇季身边,笑道:“我能不能请你去驿站坐坐?”
寇季对安子罗拱拱手,笑道:“讨扰了。”
寇季陪着安子罗往吐蕃人居住的驿站走去。
路上,寇季笑道:“刚才你开口帮忙,我还没有谢谢你呢。”
安子罗晃了晃脑袋,笑道:“随口一句话而已,不算帮忙。”
之前在大相国寺里,在辽人放狠话之前,安子罗就想趁着辽人不备,带着寇季离开。
他想就这么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却没料到辽人紧盯着寇季,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至于他为何要帮寇季,寇季大概也能猜到。
他是有求于寇季。
所以寇季才会答应跟他回驿站。
寇季笑道:“你能开口帮忙,我已经很感谢了,至于帮没帮成,不重要。”
安子罗迟疑了一下,沉声道:“你似乎不怕辽人?”
寇季看向他,笑道:“我为何要怕辽人?”
安子罗沉吟道:“据我所知,你们宋人在面对辽人的时候,一直处在弱势。”
寇季淡然笑道:“这其中不包括我。”
安子罗缓缓点头,笑道:“你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寇季看向他,道:“你也是……”
安子罗晃了晃脑袋,没有多言。
又走了几步,安子罗突然开口道:“辽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还要早做准备为好。”
寇季点点头道:“我心里有数……”
一行人到了驿站。
安子罗带着寇季等人到了驿站里的厅堂,请寇季几人坐下。
然后让随他而来的厨子,做了一些青塘特有的特色吃食,款待寇季三人。
饭桌上。
安子罗频频为寇季斟酒,寇季盯着他笑眯眯的道:“安兄对我们三个是不是太热切了?”
安子罗闻言,脸上的笑容一僵。
他没有回答寇季的问题,而是长叹了一声,对寇季道:“寇贤弟可知道我去大相国寺私会辽人,为了什么?”
寇季晃了晃脑袋。
安子罗叹气道:“为了连合辽人,对付西夏。”
不等寇季搭话,安子罗又说道:“西夏王李德明,野心勃勃,想要占据我青塘,近些年频频派遣兵马,骚扰我青塘边陲,以作试探。
我族赞普深感危机,所以想连合辽人,对付西夏。”
寇季闻言,若有所思,良久以后,看向安子罗,道:“辽人没答应?”
安子罗点了点头。
寇季又道:“所以你频频向我示好,就是想借我之力,让我帮你在朝堂上说话,借我大宋之力,对付西夏?”
安子罗重重的点了点头,赞叹道:“寇贤弟果然是聪明之人,一点就透。”
寇季沉吟道:“我朝新君刚刚登基,尚未坐稳皇位,未必会答应帮你们。”
安子罗闻言,咬牙道:“近些年我族赞普,频频向大宋示好,为了大宋,甚至不惜三番五次的跟西夏作对。如今我青塘危难,你们大宋不肯帮忙,那我青塘以后也不会再帮大宋。
一旦西夏人吞并了我青塘,下一个就是你们大宋。”
寇季瞥了安子罗一眼,幽幽的道:“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安子罗咬牙道:“既然你们懂的唇亡齿寒的道理,为何不帮我们青塘?”
寇季看向安子罗,认真的道:“帮你们青塘灭了西夏,你能保证你们青塘不会成为第二个西夏?”
安子罗闻言,闭上嘴,没有说话。
他不是青塘的王,也不是青塘的赞普,他决定不了青塘的未来。
他要是信口许诺的话,寇季也不会信。
寇季看着一言不发的安子罗,拱了拱手,道:“多谢款待,告辞!”
随即,寇季招来了正在跟安子罗妹妹大眼瞪小眼的刘亨,推着他准备离开。
安子罗在寇季一行走到门口的时候,猛然起身,道:“我不能保证青塘会不会成为第二个西夏,但是我能保证,在我有生之年,绝不会冒犯大宋。”
寇季背对着安子罗,提醒道:“安兄,你有点心急了……西夏固然野心勃勃,但未必能够拿下青塘。”
现在的青塘在西夏攻伐下岌岌可危,但寇季却知道,西夏拿不下青塘。
以后的西夏会立国,会大败大宋,会大败辽国,却唯独拿小小的青塘,无可奈何。
因为青塘有两个人,一个是青塘赞普角厮罗,一个就是安子罗。
前者堪称是一代雄主,在青塘内忧外患之际,可以迅速的清理内部叛乱,并且组织兵力,对付率领大军攻来的李元昊的雄主。
后者堪称一代猛将,能在西夏兵力最鼎盛,实力最强的时候,跟李元昊鏖战二百余日,还战而胜之的猛将。
正是因为知道安子罗以后会有何作为,寇季才会答应他的邀请,到这驿站里来。
换作了旁人,寇季未必愿意搭理。
眼见寇季要走,安子罗急声道:“西夏王李德明违逆帝制,要在灵州建立皇宫……下一步就是称帝!”
言外之意,李德明称帝以后,必然不会仅仅满足于现在的西夏领土,一定会南征北战。
寇季沉声道:“此事我知道……”
顿了顿,寇季又道:“有关于青塘的事情,我会帮你向朝廷说说,能不能成,我不会保证。”
安子罗闻言,感激的躬身一礼,“多谢……”
“走……”
寇季低声吩咐了一声。
刘亨推着寇季离开了驿站。
寇季一行走后,安子罗的妹妹凑到了他身前,埋怨道:“兄长,你在青塘也是有身份的人,何须低声下气的求他们。”
安子罗摸索了一下妹妹的脑袋,叹气道:“那是因为我青塘不够强,不仅不够强,还内忧外患……论逋温逋奇野心勃勃,想要取代赞普,暗中拉拢了不少的青塘贵族投靠了他。眼下赞普还能压住他,一旦西夏人侵入我青塘,温逋奇肯定会有所动作。
我青塘要是熬不过去这一场劫难,那就要亡了。
所以我们不得不求辽人,求宋人。”
提到了温逋奇,安子罗的妹妹小脸皱成了一团。
显然,温逋奇给她的印象并不好,甚至还很坏。
……
离开了驿站。
寇季三人并没有回到府上。
而是折道去了曹府在外城的园子。
到了园子里以后,曹佾打发了仆人们离开,园子里就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曹佾坐在寇季对面的石凳上,沉声道:“我没想到,我们只是出府游玩,居然会碰到这么多事。不仅碰上了辽国四皇子耶律吴哥,还碰到了青塘之主角厮罗的部将安子罗。
如今我们跟耶律吴哥结了怨,耶律吴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依照耶律吴哥以前的作风,他一定会借这件事大做文章。
朝廷到时候肯定会追究到我们三个人头上。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那位在大相国寺内遇到的辽国四皇子,本名耶律吴哥。
早在跟随他的辽人道出他身份的时候,寇季等人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寇季之所以假装不认识耶律吴哥,纯粹是在羞辱他。
寇季屈指敲打着寇公车的扶手,沉吟道:“耶律吴哥不足为惧……”
曹佾闻言,猛然起身,瞪着眼,喝道:“还不足为惧?从我大宋立国至今,有不少人对辽人指手画脚,甚至大打出手。你知道这些人现在都在哪儿吗?
脑袋都被砍下来,送到辽国去了。”
寇季瞥了曹佾一眼,道:“以我三人的身份,也会被砍下脑袋送到辽国去?”
曹佾咬牙道:“哪得看我们府上保不保我们。”
曹佾看向寇季,认真的道:“府上要是不保我们,朝廷不会对我们手软。”
刘亨哼哼道:“怕什么,朝廷要是真的要我们三个人的脑袋,我们就逃出汴京城去,占一个山头当山大王。”
寇季感受到了曹佾心里有点慌乱,就出声安慰道:“放心吧……事情是我挑起来的,我自然会保住你们两个人的性命。”
曹佾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寇季幽幽的道:“辽人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我们自己人……”
朝廷若不是向辽人频频示弱,频频妥协,辽人也不会被娇惯的如此跋扈。
寇季看向曹佾,笑道:“跟自己人斗法,我从来没输过。所以你大可以放心,我可以在自己人手里,保住咱们的脑袋。”
曹佾阴沉着脸,生硬的点点头。
刘亨道:“我信得过四哥。”
寇季缓缓点头,道:“六部的事情才刚落下帷幕,本想清净一会儿,却没料到惹上了辽人。还沾上了青塘和西夏的战事……”
寇季沉吟了一下,又道:“既然沾上了,那就不能躲开,必须参与参与。”
曹佾一脸愕然的盯着寇季,道:“你要帮青塘说话?”
寇季笑道:“为什么不帮青塘说话?青塘和西夏同为我大宋藩属,我大宋年年赏赐西夏,拉拢西夏,非但没有让西夏听话,反而培养出了西夏的野心。
我大宋不待见青塘,青塘却一直在对我大宋示好,甚至为了我大宋,屡次跟西夏作对。
我们明明可以抛下西夏人,去找青塘人,扶持青塘制衡西夏。
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西夏人身上?”
曹佾沉声道:“拉拢西夏人是满朝文武的主张。他们绝对不可能抛下西夏,去帮青塘人。”
寇季沉吟了片刻,幽幽的道:“总得试试,真要是不行,那我就一个人帮助青塘。”
曹佾质疑道:“你一个人能做什么?”
不等寇季开口,曹佾认真的道:“你什么也做不了。”
寇季笑道:“我能做的,有很多。”
曹佾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但他心里明显不信寇季的话。
“那我们就散了吧。”
寇季见曹佾没了继续攀谈的心思,就开口道。
曹佾、刘亨齐齐点头。
寇季叮嘱道:“你们二人回到了府里,如实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给府上。然后派人把府上的反应告诉我。”
曹佾、刘亨再次点头。
曹佾送寇季、刘亨出了曹府的园子,又重新回到了园子里里面去了。
他今日跟着寇季、刘亨二人莽撞了一把,心里很慌乱,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刘亨推着寇季回到了寇府,把寇季交给了寇府的仆人,就独自回去了。
寇季刚从寇府后门回到了府里。
就看到寇忠匆匆赶到了他的身旁,沉声道:“小少爷,老爷找您,脸色不太好……”
寇季闻言,缓缓点了点头。
寇准大概是已经知道了他在大相国寺里的作为。
寇季吩咐推着他的仆人道:“送我去见我祖父。”
仆人答应了一声,推着寇季往前走。
走了没两步,寇季似乎想到了什么,询问跟随在一旁的寇忠,“近日华州可有书信过来?”
寇忠一愣晃了晃脑袋。
寇季说道:“今日我出府的时候,撞上了一个青年,他自称是从华州来的,是我的兄长。”
寇忠一脸愕然的道:“小少爷不是家中独子吗?”
寇季颦向寇忠,道:“他说我爹强纳了他娘做妾室,他被我爹过继到了名下,成为了我爹的儿子。”
寇忠惊愕的道:“还有这事?”
寇季摇头道:“那人说话三分真七分假的,让人很难分辨。你派个人,去一趟华州,找我爹问个清楚。”
寇忠沉吟着点点头道:“老仆明白……”
顿了顿,他追问道:“此事要不要告诉老爷?”
寇季摇头道:“不用了……祖父每日处理政务那么忙,再拿这种事去烦他,不好。”
寇忠点点头。
说话间,仆人已经推着寇季到了寇准所在的园子。
寇准坐在园子里,面无表情,等到寇季出现以后,他冷冷的问道:“听说你今日在大相国寺跟辽国使节撞上了,还打伤了人?”
寇季没有隐瞒,缓缓的点了点头。
寇准质问道:“你可知道,你撞上的是辽国四皇子耶律吴哥,你打的也是辽国四皇子耶律吴哥的人。如今,耶律吴哥闹到了朝堂上,扬言要拿你们三个人的脑袋泄愤,还要增添岁币十万贯,不然明年开春以后,辽人就会兵临城下。
你说!
老夫要不要拿了你的脑袋,去给辽人泄愤?!”
第0191章 在夹缝中茁壮成长的西夏
寇季瞧着一脸严肃的寇准,淡然一笑,道:“祖父说笑了……”
寇准阴沉着脸,沉声道:“老夫像是在跟你说笑吗?”
寇季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盯着寇准认真的道:“祖父要是真的打算把我交给辽人泄愤,就不会特地把我叫过来问话,肯定会差人先拿下我再说。”
寇准脸上阴沉的神色逐渐消散,感慨道:“就知道吓不住你小子。”
寇季听到这话,也乐了。
寇准看向寇季,问道:“你没事在府上待着多好,干嘛出去撩拨辽人?”
寇季坦言道:“我也是恰巧碰见辽人去了大相国寺。原本没想着理会他们,可他们封了大相国寺的寺门,也没有让鸿胪寺的人作陪,我觉得这里面八成有猫腻,所以就莽撞的闯进去试探了一下。”
寇准闻言,缓缓点头道:“试探的结果如何?”
寇季沉吟道:“试探出了一些东西。我在大相国寺里不仅发现了辽人,也发现了吐蕃人?”
寇准一愣,皱眉道:“吐蕃人怎么跟辽人搅合到一起了……”
寇准嘟囔了一句,看向寇季问道:“吐蕃那一部?”
“青塘!”
“青塘?!”
寇准一脸意外,略作思量状。
片刻过后,他神色凝重的盯着寇季,问道:“青塘人找辽人做什么?莫非他们要舍弃我大宋,投靠辽人?”
寇季缓缓摇头,“西夏屡犯青塘,青塘人找上辽人,是为了联手辽人,对付西夏。”
寇准闻言,皱着眉头沉吟道:“西夏屡犯青塘,这个老夫知道。青塘人找上辽人,想要连合辽人对付西夏,老夫也能理解。
但青塘是我大宋的藩属,他不找我大宋,反而去找辽人,这又是为何?”
寇季闻言,迟疑了一下,问道:“青塘人真要找上了我大宋,我大宋会帮忙吗?”
寇准一愣,缓缓摇头。
青塘、西夏,同为大宋藩属。
论地位,西夏远在青塘之上。
单从大宋朝廷赐给他们的封号就足以说明一切。
西夏之主李德明,受封的是西夏王。
青塘赞普角厮罗,至今还没有获得大宋册封。
论强弱,自然是李德明强,角厮罗弱。
大宋要拉拢的话,自然是先拉拢西夏。
只是,西夏明显是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寇季见寇准摇头,沉声道:“连您都觉得朝廷不会帮青塘人,那么朝廷里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赞同帮助青塘人。
青塘人必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找上辽人去商议。”
寇准可是朝中少有的主战派,连他都觉得朝廷不会帮青塘人,那么朝廷上的那些主和派,恐怕连考虑这件事的念头都不会有。
寇准追问道:“他们商量出结果了?”
寇季摇头。
寇准缓缓点头,“那就好……”
寇季一脸疑惑。
寇准解释道:“这有可能是西夏的一个计策也说不定。”
寇季愕然道:“青塘人找辽人借兵,跟西夏又有什么关系?”
寇准盯着寇季打量了一下,提点道:“你该多关注关注青塘、西夏、辽国的局势。老夫所料不差的话,找上辽人的,应该是青塘之主角厮罗的人吧?”
寇季点点头。
寇准继续说道:“角厮罗虽为青塘之主,可青塘一半的权力,却握在青塘论逋温逋奇手中,温逋奇暗中和西夏有所勾结。
角厮罗派人跟辽人密谋,背后必然有温逋奇的人盯着。
辽人没答应跟角厮罗合谋,是正确的。
真要答应了跟角厮罗合谋,肯定会栽一个大跟头。”
寇季皱眉道:“既然青塘论逋温逋奇跟西夏有所勾结,那西夏为何还屡屡侵犯青塘?按理说他们应该同穿一条裤子才对。”
寇准幽幽的道:“也许青塘和西夏就是在演戏也说不定。他们联手挖了一个大坑,就想看那个冤大头会栽进去。然后他们趁机扳倒这个冤大头,一次性吃饱、吃撑。”
寇季闻言,沉吟道:“这么说青塘跟西夏合谋,关键还在青塘论逋温逋奇身上。我们若是扶持角厮罗,扳倒温逋奇。
那我们就少了一个对手,多了一个朋友。”
寇准沉吟了片刻,晃了晃脑袋,叹气道:“那样的话,会得罪西夏。西夏虽然是我大宋的藩属,可它早已成长为一个参天大树,已经脱离了我大宋的掌控。
我大宋对西夏,采取的是怀柔、拉拢的策略。
不想激怒西夏,更不愿意跟西夏开战。
我大宋要是跟西夏开战,辽人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的。”
寇季沉声道:“怀柔,拉拢也有一个限度吧?李德明已经违逆了帝制,在灵州的兴庆建立了皇宫。他这明显是要叛出大宋,要立国。
这我们也能容忍?”
寇准撇了寇准一眼,叹了一口气,“此事老夫早已知晓,太后的意思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只要他不侵犯我们大宋,他想做什么我们都不阻止。
太后还说,先帝刚刚驾崩,官家刚刚登基,朝廷又遭逢周怀正叛乱之变,现在朝纲不稳,不宜动刀兵。”
寇季听到这话,有些恼火的道:“祖父什么时候学会听太后的话了?”
“嘭!”
寇准一拍寇公车,怒气冲冲的道:“老夫不想听,也不愿意听。老夫在知道了李德明违逆帝制,在灵州兴庆建立皇宫的时候,老夫就想立刻发兵,去给他一个教训。
可兵权不在老夫手里,满朝文武主张以和为贵的占绝大多数。
老夫有什么办法?
你当老夫这个总摄国政的太师真的可以一手遮天?
老夫现在要动一兵一卒,都要由刘娥首肯。
老夫心里也憋屈。”
寇季听出了寇准话里的无奈,心中的火意去了半分,他沉声道:“难道我们就要眼看着西夏坐大?”
寇准咬牙道:“老夫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可老夫苦无办法。我们要是动了,辽人肯定会动。到时候就是翻天覆地的大战。朝廷现在经受不住这种翻天覆地的大战。”
顿了顿,寇准声音沉重的道:“西夏人打的好算盘,他们利用辽人牵制我们,也利用我们牵制辽人。然后在我们互相牵制中,一步一步坐大。”
寇季一愣,沉吟道:“在夹缝中一步步壮大……”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叹气道:“你这个比喻很巧妙,西夏就是如此坐大的。”
寇季思量了一下,认真的道:“那我们就更应该扶持角厮罗,扶持青塘。”
寇准一脸意外的看着寇季,沉吟道:“你是想帮着青塘坐大,冲破现在的这个三方制衡的局面。”
寇季重重的点头。
寇准又叹了一口气,道:“办法倒是个好办法,可你如何能确定,青塘人坐大以后,不会联手西夏,来对付我大宋呢?
昔日我大宋之所以能容下党项人在西北立足,就是为了培养他们,让他们能够成为我大宋对付辽人的一柄利器。
可现在呢?
他们不仅没能帮我们伤到辽人,反而还随时有可能会伤到我们。
老夫是看着党项共主从一个部落首领,坐到西夏王的位置上的。
我们已经养出了一个西夏王了,不能再养出一个青塘王。”
寇季皱眉道:“青塘跟西夏不同……”
寇准微微皱眉,盯着寇季道:“你收了青塘人的好处?”
寇季晃了晃头。
寇准质问道:“那你为何频频帮青塘人说好话?”
寇季认真的道:“我只是不想看着西夏再次坐大。您刚才也说了,您看着党项共主,从一个部落首领,变成了西夏王。
我可不想看到西夏王,从一个藩属小王,变成一个皇帝。”
寇准脸色一沉,喝道:“西夏要真敢立国,我大宋肯定会跟他们一战。”
寇季沉吟了一下,吧嗒着嘴,感叹道:“就怕到时候打不过……”
寇准瞪起眼,道:“收拾不了辽人,还收拾不了一个小小的西夏。”
寇季晃了晃脑袋,道:“西夏再这么被放纵下去,那可就不是小小的西夏了。”
寇准一愣,微微眯起眼,看向了寇季,疑问道:“你觉得西夏真的会立国,真的会跟大宋一战,大宋真的会战败?”
寇准一连三问。
问的寇季愣了好一会儿。
寇准猜测到,寇季八成又得到了上苍的启示,所以才会屡屡开口出声,针对西夏。
所以他有必要问一个清楚。
寇季还以为寇准在让他帮忙分析局势,他愣了一会儿后,沉吟道:“西夏王李德明在灵州兴庆建立皇宫,其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我大宋若不出手,西夏立国是必然的。
西夏一旦立国,叛出了我大宋。
我大宋为了维护国威,势必要跟西夏一战。
我大宋自太宗高梁河一役后,寸土未进。
将士们早已忘记了开疆拓土是什么滋味了。
满朝文武也没有开疆拓土的心思,只想一味的守着祖宗留下的这点基业过日子。
真要跟野心勃勃的西夏人作战,如何能不败?
一头圈养多年的老虎,如何跟一只风餐露宿多年的孤狼为敌?”
寇准张嘴要反驳,就听寇季又道:“朝堂之上,将领诸多,可真正能帮朝廷开疆拓土的,恐怕只有曹玮。但是曹玮已经老了……”
寇季瞥向寇准,继续说道:“剩下的那些将领,不是靠着萌补爬上来的,就是在边关抵御辽人多年,靠着一点点的军功爬上来的。
他们若是打防守战,还行。
可要是让他们放开手脚去进攻,他们反而不知道怎么打。
更重要的是,宋、夏、辽一旦开战,那就是惊天的大战。
动则人数百万。
抛去民夫,仍有几十万大军。
朝堂上那些将领,有几个能指挥几十万人作战的?又有几个人指挥过几十万人作战?
没有几个。
就算在矮子里面拔出一个个头高的,领兵出征。
朝廷也不会放心的把数百万人交到他手里。
最不起码,会派遣三到四位文臣做监军。
一帮子没上过战场的监军,制衡着领兵大将,有权随意插手战事指挥。
焉能不败?”
寇准听完了寇季一席话,阴沉着脸坐在哪儿一言不发。
寇季所说的,基本上都会发生。
因为以往遇到了战事,朝廷都是这么处理的。
但凡有将领出征的时候,手里握着的兵马超过五万,朝廷就会派遣一位地位足够高的重臣坐镇。
在出征以后,重臣手里不仅有督战权,还有插手战事指挥的权力,甚至还有紧急时刻接管军权的权力。
寇准沉默了许久,盯着寇季道:“以文抑武是太祖、太宗两朝定下的国策。”
寇季质疑道:“为了维护太祖、太宗定下的国策,连江山社稷都不顾了?太祖、太宗定下这一项国策,为的是防止武将效仿太祖当年的举动。
这一国策,本是为了维护赵氏皇权的。
可它如今已经成了危害赵氏皇权的蛀虫。”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冷冷的道:“老夫并不是迂腐之人,也不是那些腐儒。不会为了士大夫的利益,刻意去打压武将,罔顾国朝安危。
你这番话,跟老夫说,没有用。”
顿了顿,寇准又道:“你说的话,有几分道理,老夫会想方设法的给西夏找麻烦,阻止西夏立国。但也仅仅只能帮西夏找找麻烦。
真要跟西夏一战的话,还得等官家从刘娥手里拿回皇权的那一刻。
官家没有亲政,皇权不能归一。
想要对西夏动刀兵,没那么容易。
纵然老夫会答应,刘娥也不会答应。”
寇季叹息了一口气,缓缓点头,“我明白……”
寇准沉吟了片刻,幽幽的道:“老夫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他瞥向寇季,叮嘱道:“老夫真要是等不到那个时候,到时候还要你多多帮衬官家。”
寇季缓缓点头。
寇准盯着寇季,又道:“你在大相国寺打了辽人,辽人闹上朝堂的事情,你不需要担心。每年辽人到了汴京城以后,总要闹一闹,满朝文武都习惯了。”
寇季低声道:“我不怕辽人,我怕自己人。”
寇准一愣,皱眉道:“你是说朝堂上那些迎合辽人的人?”
寇季重重的点头。
寇准沉声道:“他们在老夫手里还翻不了天。”
第0192章 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辽人
“就怕刘娥借题发挥……”
寇季低声说了一句。
寇准翻了个白眼,“她也得有那个时间才行。”
寇季一脸疑惑。
寇准解释道:“提刑司被罢黜以后,六部忙着抢权,跟提刑司那些人频频发生冲突,各地衙门的六曹,跟各地提刑司也有冲突。
如今她正忙着处理这些冲突呢。哪有时间管别的。
如今接待外使的事情,皆由老夫负责。”
寇季闻言缓缓点头,他疑问道:“那祖父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寇准淡淡的道:“不管!不问!不予理会!”
寇季挑起了眉头,迟疑道:“辽人若是拿挥兵南下做威胁呢?”
寇准不咸不淡的道:“自檀渊之盟后,辽人屡屡嚷着要南下,也没见他们下来。”
寇季疑惑道:“辽人正值鼎盛之际,为何不南下?”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没好气道:“你当檀渊之战白打了?虽说檀渊之战,是以我大宋向辽人进献岁币告终的。但是在这过程中,辽人损失不小,而且还被我大宋重创了。
我大宋能跟辽人正面一战,却甘愿跟他们称兄道弟,并且还愿意送给他们钱花。
他们吃饱了撑的,下来跟我大宋硬拼?
他们打一仗,未必能捞到这么多好处。
可不打仗,年年都有好处拿,为什么要打?
你只是打了辽国四皇子耶律吴哥的人,又不是打了辽国四皇子耶律吴哥。
只要耶律隆绪脑子不糊涂,犯不着为了一个辽人侍卫,跟我大宋硬碰硬。”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寇准看着寇季脸上的神色,心头一跳。
“你不会又想去打辽人吧?老夫劝你还是乖乖呆在府里,别出去。你打一次辽人,老夫还能装聋作哑的帮你糊弄过去。你再去打一次,不等辽人发难,朝堂上那些亲近辽人的官员,就会抓着你的小辫子不放。”
寇季闻言,干巴巴一笑,“我没有那个想法……”
寇准不信寇季的话,他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寇季点点头,让人推着他离开了寇准所在的院子。
走到门口的时候,寇准突然开口,再次叮嘱道:“这些日子,你就待在府里别出去。”
寇季随后应答了一句。
“知道了……”
仆人推着寇季,往四君园走去。
走到四君园门口的时候,仆人突然停下了脚。
寇季一愣,质问道:“怎么不推了?”
仆人低声下气的道:“回小少爷的话,有人要找您,想让您在这里等会儿。”
寇季一愣,猛然回身,盯着那个仆人,沉声道:“谁要找我?你又是谁的人?”
仆人低着头,退到了一边,并没有说话。
少顷后。
一位弓着腰,白发苍苍的老者,出现在了寇季眼前。
“奴婢给寇公子问安。”
老者走到寇季面前,躬身一礼。
寇季眉头一皱,低声道:“福伯?”
老者正是寇府上拉泔水的福伯。
寇季盯着福伯,沉声道:“陈琳找我?”
福伯晃了晃脑袋,从袖口掏出了一封信,又取出了一个玉瓶,递给了寇季。
他把东西递到了寇季手里以后,躬身道:“我家主人知道您病了,托咱们这些当奴仆的,给您带了一封信,顺便送了一瓶上好的药过来。”
“官家吗?”
寇季微微一愣,低语了一下。
他收起了玉瓶,随手拆开了手里的信,就看到了赵祯那稚嫩的飞白体。
赵祯在信里问寇季得了什么病,为何近几日不上朝等等之类的话。
又把近几日在宫里发生的一些趣事,跟寇季分享了一下。
他想出宫探望寇季,但是刘娥不允,所以只能给寇季写信。
信的末尾,赵祯很认真的告诉寇季,今日辽国使节闹到了朝堂上,说要拿寇季的脑袋泄愤,他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辽国使节。
见字如面。
通过赵祯的文字,寇季仿佛看到了赵祯在垂拱殿上,面对辽人要他脑袋泄愤的要求,鼓着小脸,气哼哼的拒绝辽人的场面。
寇季收起了信,对福伯吩咐道:“推我进去,我要回信。”
福伯点了点头,走到了寇季坐着的寇公车后,推着寇季进了四君园。
寇季原本想为难这个老家伙的,却没想到这个老家伙看着弱不经风的,力气却这么大。
宫里的人,果然没有一个正常的。
回到了四君园。
寇季取了笔纸,开始给赵祯回信。
大致上讲述了一下他的病情,并把他今日遇到了辽人的场面,以及痛揍辽人的事情,写在了信上。
信的末尾,寇季也夹带了一些私货。
具体是写了一些宋、西夏、辽、青塘,四方势力的局势分析。
他也不管赵祯能不能看懂,他就是想让赵祯看。
纵然赵祯现在不理解,以后也能理解。
写好了信,寇季把信交给了福伯。
福伯拿着信要走,却被寇季叫住。
“等等……”
福伯刚走到门口,听到寇季呼喊,赶忙回身。
“寇公子还有何吩咐?”
寇季皱着眉头道:“刚才那个仆人,是你们的人吧?赶尽把他给我弄走,不然我不能保证,他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以后再有书信,你直接进来送给我,不需要再在中间找个人插手。”
福伯闻言,点了点头,道:“奴婢知道了……”
然后他没有再多言,就离开了四君园。
福伯离开以后,寇季坐在书房里并没有动作。
今日跟寇准攀谈了一番,让他更加了解了青塘、西夏、宋、辽四方势力。
他发现,史书只能借鉴,不能成为他可以依赖的信条。
史书上对大多数事情的过程,只是寥寥几句,一笔带过,然后给出一个结果。
可促成这个结果的很多隐藏的重要细节,都被埋没在史书之外。
甚至一些重要的人物,在史书上落下的只有寥寥数语。
比如李德明其人。
世人皆知李元昊乃是西夏开国皇帝。
却很少有人去深究,李元昊之所以能有称帝的资本,全是他爹李德明在位时期攒下的。
李德明在其父李继迁去世以后,执掌西夏。
他能在大宋、辽,两个大国之间,不断获封,不断扩张西夏领土,背后肯定没少在宋辽之间谋划。
可史书上对这方面的提及很少。
再比如安子罗其人。
安子罗为了帮助角厮罗稳定青塘政权,奔走宋辽之间,这在史书上并没有提及,可它却发生在了寇季眼前。
寇季可以肯定,安子罗奔走于宋辽之间,跟他无关。
他虽然影响了大宋的历史进程,可却没有影响青塘的历史进程。
他目前所作的一切,都只是针对大宋内部,对外部固然有影响,但影响也很少,还不足以决定外部的政治倾向。
“不能太过依赖史书……”
寇季随口感叹了一句。
傍晚的时候,刘亨派人送来的书信,告诉寇季,他爹知道他闯祸了,把他禁足了。他恐怕这几日都不能见寇季了。不过对于他殴打辽人的事情,刘美没有做任何评判,也没有训斥他,只是单纯的禁了他的足。
曹佾的书信直到深夜才送来。
他同样被禁足了,但是同样没有受到评判和训斥。
此后几日。
寇季就待在四君园里没出去,他在盘算四方局势,看看能不能见缝插针,帮大宋谋划谋划。
辽人则在朝堂上不断叫嚣,扬言非要寇季的脑袋不可,不然明年开春之际,就是辽人大举南下之时。
一些亲近辽人的朝臣,听到这话,一个个跳着脚的骂寇季,有人还上书奏请诛杀寇季,以平息辽人怒火。
寇准对此事不理不睬。
刘娥就此事跟寇准深谈了一番。
询问寇准,要不要给辽人服个软。
寇准果断拒绝。
刘娥索性就不再搭理此事,一并交给了寇准处置。
左右不过是打了一个辽人而已,又不是打了辽国皇子,问题并不大。
辽人真要是以这个为借口南下。
那也跟寇季无关,归根结底,那也是辽人野心所致。
纵然没有寇季打了辽人这回事,辽人也会找出其他借口。
见大宋朝廷不予理会,辽国四皇子耶律吴哥,先后三次派人回辽国,向辽皇耶律隆绪奏明此事。
然而,辽皇耶律隆绪的回复,却让所有人惊掉了下巴。
辽皇耶律隆绪,非但没有追究寇季殴打辽人的事情,反而送了一道诏书过来,召寇季往辽国一行。
扬言要见一见寇季这位能打倒辽国皇室护卫的勇士。
一些嚷嚷着要处置寇季给辽人泄愤的官员们,全傻眼了。
在得知了这件事以后,寇季也是一脸茫然。
他等到了寇准从宫里回来以后,就让人推着他去寇准的书房去见寇准。
一进门,屏退了左右以后,寇季就急不可耐的问道:“祖父,耶律隆绪这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懂。”
寇准瞥了他一眼,吧嗒着嘴道:“别说你看不懂了,老夫也有点看不懂。”
寇季沉吟道:“他难道是想骗我去辽国,然后宰了我?”
寇准晃了晃脑袋,“耶律隆绪也算是一代雄主,他既然以诏书相邀,就不会伤害你性命。非但不会伤害你,还会以礼相待。”
寇季皱眉道:“可这也太反常了吧?”
寇准缓缓点头道:“确实反常……老夫还想回来问问你,看看你知不知道耶律隆绪这么做的深意是什么呢。如今看来,你也不知道。”
寇季思量了许久,问道:“辽国使节最近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寇准闻言一愣,沉吟道:“你这么一说,老夫想起来了。辽国使节最近好像不再提及增添岁币的事情了,还频频向朝廷示好。
今日老夫出了东华门,在御街上撞上了耶律吴哥。
他问老夫,官家可曾婚配……”
寇季眉头一挑,愕然道:“这是……想结亲?”
寇准点头道:“老夫也觉得辽人是想结亲。”
寇季沉吟道:“辽人一反常态,不仅不对我大宋步步紧逼,反而一味的示好。完全不像是辽人的作风,他们到底在图什么?”
寇准晃了晃脑袋,沉声道:“老夫也不知道,老夫问过朝堂上其他人,他们也想不明白。”
祖孙二人瞬间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沉默了许久以后,寇准看向寇季,说道:“还得再看看,看看辽人到底图谋什么……”
寇季缓缓点头道:“既然搞不清楚,那就只能再看看。”
顿了顿,他又道:“辽人要结亲,您什么态度,太后什么态度?”
寇准幽幽的道:“能有什么态度,自然是答应了。”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低声道:“官家会愿意?”
寇准翻了个白眼,道:“你觉得以官家的年纪,能懂男欢女爱?”
寇季又准备开口,寇准瞪了他一眼,道:“老夫知道你跟官家感情不错,想要维护官家。可你有没有想过,是辽皇送闺女给官家,不是官家送闺女给辽皇。
人家也没说要割地作聘礼,也没说增添岁币,细细算下来,还是咱们占便宜,这有什么好拒绝的。”
寇季又道:“先帝大丧期间,官家怎么成婚?”
寇准淡然的道:“先把婚事定下,等先帝丧期满了以后,再言婚配的事情。”
寇准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寇季也知道,赵祯娶辽皇之女,已经成了定局。
他心里替赵祯默哀了一下,赶忙转移话题,“辽皇下这么大本钱,肯定有所图谋。我们得尽快的搞清楚他图谋什么,避免被他算计。”
寇准目光深沉的点了点头。
寇季陪着寇准又猜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猜出个所以然。
他陪着寇准又聊了许久,才离开了寇准的书房。
在回四君园的路上,寇季暗自沉思着。
他在揣测耶律隆绪此举的用意。
刚过了四君园的月亮门。
寇季感觉到脸上一点触凉,微微一愣。
推着寇季的仆人说道:“小少爷,下雪了……”
寇季仰起头,看着那零零星星、细细碎碎的雪花,道:“是啊……下雪了……”
等到寇季从四君园月亮门处回到卧房的时候,天上已经飘下了鹅毛般的大雪。
寇季让仆人推开了窗户,盯着窗外飘飘洒洒的大雪,凝望着。
雪一下就是大半日。
直到入夜时分也没有停下。
雪在四君园里落了一层,厚厚的一层。
就在寇季欣赏完了雪景,准备去入睡的时候。
寇忠冒着雪,进了四君园,“小少爷,有人前来拜访……”
寇季一脸疑惑,“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拜访我?”
第0193章 辽人要征讨西夏?
“吐蕃人……”
寇忠低声说。
寇季眉头挑起,意外的道:“吐蕃人?安子罗?”
寇忠缓缓点头,低声道:“还带了不少东西,说是要送给小少爷。”
安子罗为何会突然造访寇府,寇季有些猜不透。
他拧着眉,吩咐道:“你先带他到偏厅候着,我换一身衣服,随后就到。”
寇忠答应了一声,离开了四君园。
寇季换上了一身衣裳,让人推着他到了寇府偏厅。
寇府偏厅里,安子罗独自坐在椅子上,见到了寇季以后,赶忙起身,迎了上来。
“寇贤弟……”
安子罗一身吐蕃人的装扮,走到寇季面前,施了一个吐蕃人独有的礼节。
寇季上下打量着他,感慨道:“安兄换上了吐蕃人的打扮,我看着还真有些不习惯。”
寇季请安子罗坐下。
坐定以后,安子罗苦笑道:“之前要跟你们宋人打交道,所以不得不换上你们宋人的服饰,如今要回青塘,自然得换回我青塘人的服饰。”
寇季愕然道:“安兄要回青塘?”
安子罗重重的点头。
寇季疑惑道:“为何走的这么急?虽说你们已经吊唁了先帝,可马上要到年节了,各国使节都留在汴京城里,打算为我大宋新君祝贺,借此拉近两国之间的关系,你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离开?”
安子罗坦言道:“安某有要事,需要回青塘。但我青塘使节不会离开汴京城。”
顿了顿,安子罗补充道:“安某只是青塘使节团里的副使,并非正使。”
寇季恍然大悟,缓缓点头道:“安兄要回青塘,想必是有政务要忙,耽误不得。原本我还想等着腿伤好转以后,请安兄畅饮一番,如今看来,只能押后了。”
安子罗感慨道:“寇贤弟有这份心思,安某就已经很欣慰了。等安某再访大宋的时候,你我二人可以坐下来畅饮一番。”
寇季点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安子罗对着门外招了招手,一个青塘军卒捧着一个盒子,进入到了偏厅里。
安子罗指着青塘军卒手里的纯金盒子,对寇季道:“临别之际,有一份礼物要送给寇贤弟,希望寇贤弟不要嫌弃。”
青塘军卒把纯金盒子递给了安子罗,安子罗翻开了纯金盒子,里面装满了玉石、宝石、玛瑙之物。
寇季扫了一眼,大致就估算出了这一盒子玉石、宝石等物的价值。
大概价值三万贯,外加上那个纯金的盒子,只怕三万贯也挡不住。
如此贵重的临别礼物,寇季还真没收过。
寇季打量着盒子,以及盒子里的东西,皱眉道:“安兄以黄白之物相赠,有些俗了。”
安子罗听出了寇季语气中的不悦,他尴尬的道:“安某来的时候,带了不少东西。在汴京城里逗留了多日,几乎全部送出去了。就剩下了这个盒子,还有这一个盒子的玉石。
虽说有些俗了,但安某目前能拿得出手的,唯有这个盒子。”
寇季盯着安子罗,沉吟道:“安兄为何要送我如此贵重的礼物?”
安子罗缓缓起身,施礼道:“若非寇贤弟帮忙,我族赞普也无法得到朝廷的册封。这一切都是寇贤弟的功劳,安某自然要谢。”
朝廷册封了青塘赞普角厮罗?
寇季心中有疑惑,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道:“我也只是答应了帮安兄说几句话而已,纯粹是出于朋友之义,安兄不应该拿这些黄白之物出来,平白玷污了我们的情谊。”
安子罗闻言,再次一礼,郑重的道:“是安某孟浪了。”
说完这话,他让青塘军卒收起了纯金盒子。
安子罗对寇季感叹道:“我到汴京城多日,见过的宋官多达百人,真正不惦记着黄白之物的,唯有寇贤弟一人。
寇贤弟高义,安某佩服。
贤弟当安某是朋友,安某自当引贤弟为知己。
他日贤弟若能造访青塘,安某一定会好好款待款待贤弟。”
寇季摆手道:“安兄严重了……”
顿了顿,寇季疑问道:“安兄此次造访大宋,为的是连合大宋对付西夏,如今事情尚没有办成,安兄就急着回去,可是青塘发生了什么大事?”
安子罗沉声道:“此事安某不便相告。”
寇季愣了愣,失笑道:“是我孟浪了……”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安子罗起身告辞。
寇季一直把安子罗送到了府门口,才返身回到府里。
回到府里以后,寇季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一脸疑惑的询问寇忠,“朝廷册封了青塘赞普角厮罗?”
寇忠点头道:“朝廷册封青塘赞普角厮罗为宁远大将军。此事还是老爷一手促成的。”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难怪安子罗会送上重礼给我。”
寇忠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没说话。
他很想告诉寇季,安子罗送了一份更重的礼物给寇准,寇准收了,却没有告诉寇季。
他还想告诉寇季,刚才在偏厅的时候,安子罗送重礼给寇季,寇季就应该收下。
朝廷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朝臣收了番邦使节的重礼,并不算是收受贿赂,可以放心大胆的收。
但寇季不收安子罗的重礼,自有寇季的用意,寇忠只是个仆人,他还没有资格替寇季做决定。
寇季并不知道寇忠的心思,他坐在寇公车上,暗自沉思,喃喃自语,“安子罗到大宋的目的还没有达成,却急着回去?难道是青塘内政出了问题?”
想到此处,寇季晃了晃脑袋,“真要是青塘内政出了问题,那青塘正使恐怕也坐不住。那就是别的事情需要他回去。”
“他的目的是为了连合大宋,对付西夏。此前还找过辽……”
想到此处,寇季突然愣住了,他惊叫道:“难道辽人答应了要跟角厮罗合谋?”
寇季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压低了声音道:“辽人真要是答应了跟角厮罗合谋,那么辽人的反常,以及安子罗的反常,就说得通了。”
寇季赶忙回身问寇忠,“我祖父呢?”
寇忠躬身道:“老爷还有一个时辰,才会从宫里回来。”
寇季沉声道:“推我到我祖父房里等他。”
寇忠点了点头,推着寇季到了寇准卧房。
在寇准卧房里等了一个时辰,寇准于从宫里回来了。
寇准一进门,就询问寇季,“听说青塘副使安子罗找你了?”
寇季并没有回答寇准的问题,而是让寇准屏退了左右。
等到寇准屏退了左右以后,房里就剩下了祖孙二人的时候,寇季郑重的道:“祖父,辽人要征西夏。”
寇准被寇季这话惊的不轻,他盯着寇季看了许久,才缓缓回神,然后摇头道:“不可能,辽人要征西夏的话,一定会先派遣重兵,放着我大宋。”
寇季沉声道:“可种种迹象都表明,辽人要征西夏。辽人若是不征讨西夏的话,为何会一反常态的频频向我大宋示好?
我大宋先帝刚刚驾崩,新君刚刚登基,朝纲不稳,朝野动荡。
对辽人而言,这是绝佳的时机。
因为他们知道,这个时候我大宋不会大动刀兵。
所以他们可以放心的对付西夏。”
寇准皱着眉头低声道:“照你这么说,辽人向我大宋示好,是为了安抚我们,让我们不要趁机去给他们添乱?”
虽说大宋在这个时候不会大动刀兵,但是派遣出一两支小股兵马,趁机去添乱,去摘桃子,还是可以的。
辽人频频向大宋示好,大概也是为了防止大宋趁机摘桃子。
寇季点头道:“不错……”
寇准皱眉道:“可是老夫一点儿风声也没收到……”
寇季认真的道:“这就是辽人的聪明之处。他们一面瞒着我大宋,一面偷偷的谋划,就是想瞒着所有人,暗地里调兵遣将,然后不等我大宋反应过来,就一举拿下西夏。
等到他们拿下了西夏,我大宋再想有动作,那可就晚了。”
寇准一边思量着寇季的话,一边疑问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推测?你可有佐证?”
寇季道:“安子罗就是我的证人。”
“安子罗?”
“不错。”
寇准仔细思量了许久,瞥向寇季,道:“你是说辽人答应了跟角厮罗合作?”
寇季重重的点头道:“安子罗到我大宋,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连合辽人,或者连合我大宋,一起对付西夏人。
可如今我大宋并没有答应帮他,他却要提前离开我大宋。
他之所以要提前离开,那就说明,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寇准眯着眼,低声道:“照你这个说法,辽人真的有可能答应了青塘。他们难道不怕栽倒在青塘和西夏一起挖下的坑里吗?”
寇季晃了晃脑袋,道:“辽人会不会栽倒在坑里,不好说。但这对我们而言,或许是一个机会。”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低声道:“你是想着让朝廷借这一次机会,从中分一波羹?”
寇季重重点头。
寇准沉声道:“此事事关重大,还需要好好的观察一下才是。兵权不在老夫手里,老夫想让朝廷出兵,必须得说服刘娥、曹利用。
可目前这一切,都只是你我的猜测,并没有实证证明,辽人要征讨西夏。
老夫拿着你这一套说辞去找刘娥、曹利用,很难说服他们。
为了你我二人的猜测,就调动几十万大军出征,满朝文武都不会答应。”
寇季叹气道:“辽人瞒着消息,明显是打算奇袭。在他们反动攻击以前,一定不会让我们看出他们的意图。等他们发动了攻击以后,我们就算是看穿了他们的意图,再做反应,也来不及了。”
顿了顿,寇季又道:“辽夏一战,不论是辽胜,还是夏胜,对我们大宋而言,都不是好事。”
寇准摆了摆手,道:“此事你不必多言,老夫会让朝中的探子密切的注意此事。老夫也会和太后商议,让太后也密切注意此事。真要有那个机会,老夫一定会主张出兵的。”
寇季听到这话,缓缓点头。
祖孙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寇季才退出了寇准卧房。
寇季回到了房里,躺在了榻上,仔细回忆这段历史,回忆了许久,于让他回忆到了这一段历史。
北宋天禧四年,赵恒重病卧榻,辽皇耶律隆绪征讨高丽之后,复征西夏,以游猎为名,引五十万辽军南下,征讨西夏,大败而归。
……
因为寇季的出现,尚有两年半阳寿的赵恒,提前驾崩。
赵祯提前登基,天禧年号止步于天禧三年。
天禧四年不会再出现。
但是辽皇耶律隆绪的野心,并没有因为寇季的出现而止步。
从他一反常态的向大宋示好,就可以看得出,他征讨西夏,必然会发生。
而且就在明年。
……
回想起了这段历史,寇季就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想去找寇准说道说道。
但是坐起身以后,他又犹豫了。
历史他不能跟寇准讲,但是抛去历史外,能讲的他貌似都跟寇准讲完了。
寇准也表了态。
他再去找寇准,也只是老调重弹而已。
去了还不如不去。
寇季索性到头在床榻上,继续睡觉。
可明知辽夏之间必有一战,不能趁机做点什么,让他心里特别痒痒。
他在床上辗转难眠,一直到了三更天的时候才睡下。
此后几日。
寇准入了皇宫以后,再也没出来。
寇季有心找他打探消息,也打探不到。
刘亨、曹佾尚在禁足当中,不会来邀请他出去。
寇忠在他清醒的时候,一直跟在他身后,提醒他不要出去,安心养病。
有寇忠盯着,寇季想出府也不行。
他思来想去,最后决定从赵祯嘴里打听消息。
于是乎他就写了一封长信,交给了福伯,让福伯送到了赵祯手上。
赵祯拿到了寇季的信以后,快速的给寇季回了一封信。
看到信的内容,寇季无语了。
朝堂上的大事,赵祯虽然不能参与决断,但他一直都在全程参与。
所以朝堂上的大事,他都知道。
寇准在得知了辽国要征讨西夏的时候,就找上了刘娥,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刘娥,希望刘娥可以借机谋划一番。
第0194章 张元吴昊?
若是能趁机从西夏、或者辽国身上剜下一块肉,也能大壮国威,为赵祯登基增添声势,为以后收复燕云奠定基础。
然而,刘娥在得知了此事以后,非但不允,还指着寇准是无端揣测,想伺机谋夺兵权。
寇准为此,跟刘娥大吵了一架。
最后在丁谓、吕夷简偏帮下,此事无疾而终。
“一帮子棒槌……”
寇季朗声骂了一句,随手把手里的信件扔到了火盆里,任由它燃烧成了灰烬。
小小青塘,内忧外患之际,都能借此谋划一二。
堂堂大宋,比青塘大的远不止一星半点,比青塘强了远不止一星半点,居然甘愿放弃大好的机会,原地踏步。
当真是了不起。
寇季依稀记得,史书上夏辽之间打过的大仗,不止一次。
每一次动手,双方加起来的人数,多达百万,几乎是抽空了各部精锐,在打仗。
大宋要是趁机出手,一定能从夏辽之间剜下不少肉。
可在夏辽大仗的时候,大宋一次又一次的错过时机。
错过了时机以后,非但没有感觉到后悔和惋惜,反而在夏辽两国罢手,休养生息很久以后,再对人家出手。
这算什么?
讲义气?
国与国之间,你跟人讲义气?
你也是了不起。
“老子管你们去死啊!以老子如今的地位,混吃等死,也能富贵荣华的过一辈子。”
寇季伸长了腿,迈步下了寇公车,骂了一句。
“你是谁老子?”
寇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等到话音落地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了寇季的卧房里。
寇季见了寇准,收起了脸上的怒容,淡然道:“祖父,您怎么过来了?”
寇准上下打量了一眼寇季,道:“怎么,不欢迎老夫?”
寇季摆手道:“不敢不敢……”
寇准瞥向他,道:“腿上的伤势好了?”
寇季点头道:“养了这么多日,应该差不多了。”
寇准翻了个白眼道:“回头再让府上的大夫瞧瞧,别留下病根。”
寇季点头道:“知道了。”
寇准盯着寇季道:“老夫听你在骂人,看来太后等人的意思,你也知道了?”
寇季无语道:“大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去,我能不骂人吗?”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淡然道:“此事只是你我祖孙二人的猜测,没有实证,朝廷没办法因为你我二人的猜测出兵。”
寇季无奈道:“我就怕等实证出现的时候,朝廷再想出手,已经来不及了。”
寇准道:“老夫已经吩咐潜伏在辽国的探子,密切的注意辽国的动向了。辽皇真的要有动作,一定会漏出马脚的。一旦辽皇露出了马脚,老夫一定会找太后,借机出兵的。”
寇季撇撇嘴,低声道:“但愿如此吧。”
事到如今,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证明辽人要征讨西夏,朝廷必然不会出兵。
那就只能继续等着,等着辽人露出马脚的那一刻。
祖孙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寇准让寇忠去招来了府上的大夫。
府上大夫查验了一下寇季的腿,缓缓点头道:“小少爷的伤势已经痊愈了,可以走动了。”
听到这话,寇准满意的点点头。
又叮嘱了寇季几句,就离开了寇季的卧房。
寇季活动了活动腿脚,换上了衣服,揣上了钱,准备离开四君园,去外面活动活动。
他在寇府里闷了有些日子了,也该出去活动活动了。
刚走到四君园门口,就被送寇准回去以后返回来的寇忠给拦下了。
“小少爷,您等等。”
寇季止步,疑惑的看着寇忠道:“有事?”
寇忠点头道:“老家来信了。您那位兄长的事情,少爷也在信里解释清楚了。”
寇季赶忙道:“快快取来。”
寇忠从袖子里取出了信件,递给了寇季。
寇季翻开仔细阅读了一番,叹气道:“那厮果然骗了我。”
寇礼在信中言明,他并未有强占民女之举。
那厮本姓胡,叫胡庆,他在华州招惹了祸事,被下了狱。
他的娘亲为了救他,就找上了寇礼。
寇礼没有答应,那厮的娘亲就设计爬上了寇礼的床。
寇礼被迫纳了那厮的娘亲为妾,并且救出了他。
然而那厮在出了牢房以后,不仅没有去拜会寇礼,反而以寇礼的名义,在衙门里支取了一笔钱财,拿着钱,直奔汴京城而来。
寇季收起了信,道:“我去牢里看看他……”
说完这话,不等寇忠有反应,寇季就出了寇府门口,直奔刑部大牢。
到了刑部大牢门口,守牢门的牢头,见到了寇季,没敢阻拦,放了寇季进去。
寇季在牢房里找了一圈,才找到了那个冒充他兄长的胡庆。
胡庆虽然人在牢里,但也没受罪,在牢里待了多日,不仅没瘦,反而胖了不少。
看得出曹佾在把胡庆送进牢房以后,有特别交代。
寇季瞧见了胡庆,沉声道:“胡庆,你的事发了……”
胡庆听到这话,浑身哆嗦了一下,咬牙道:“我是你兄长,族谱上落了名字的,你得保我。”
寇季不屑的道:“那是你娘设计坑了我爹,我爹能把你的名字落入寇氏族谱,也能把你的名字踢出去。就算我爹被你娘忽悠的不愿意把你的名字从族谱上踢出去,我一样可以找我祖父,把你的名字从寇氏族谱中踢出去。”
寇季盯着胡庆,冷声道:“我劝你还是实话实说,别跟我耍心眼。不然,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胡庆心中惧怕寇季的话,但是仍旧咬着牙没说话。
寇季冷哼一声道:“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牢头?”
“小人在呢!”
寇季招呼了一声,牢头点头哈腰的凑到了寇季身前。
寇季盯着胡庆,冷冷的道:“牢头,把你们那些拿手的绝活都给我拿出来,好好招待招待他。”
牢头闻言,点头道:“小人明白……”
顿了顿,牢头补充道:“大人,小人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会要命,到时候您可得多替小人们担待着点。”
寇季冷声道:“尽管施为……”
“有大人这句哈,小人就放心了。”
“……”
寇季跟牢头的对话,着实把胡庆吓的不轻。
胡庆见牢头要去拿刑具,赶忙爬到牢房的栏杆处,大喊大叫道:“我说,我什么都说。”
寇季盯着他,冷声道:“那我就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胆敢再跟我说一句谎话,我就宰了你。”
胡庆猛点头,他一五一十的把他犯的事,以及如何被救出来的过程说了一遍。
大致上跟寇礼在信上说的差不多。
他从华州华阴县牢房里出来以后的遭遇,却比寇礼说的还要清楚。
胡庆当日被寇礼救出了牢房以后,并没有跟着寇礼回府,而是折道去找了自己的至交好友张华。
他把自己的遭遇跟张华讲了一遍。
张华给他出主意,让他去衙门里支取钱财,然后拿着钱财来汴京城找寇季的。
张华给他分析的时候称,寇府做主的人,并非寇礼,而是寇准和寇季。
不然,寇礼也不会被送回华州,寇季却留在了汴京城。
所以胡庆能不能成为寇礼的儿子,寇季的兄弟,还得寇季说了算。
所以张华给胡庆出主意,让他到汴京城里来找寇季,坐实他们的兄弟身份。
借此攀上寇家,谋一份锦绣前程。
寇季听完了胡庆的讲述,眯着眼道:“你口中的这位张华,倒是个人物,分析的倒也透彻。但他敢谋划我们寇府,我看他是活腻了!”
胡庆张了张嘴,却没敢说话。
寇季瞥向他,道:“仔细跟我说说这个张华。他一味的窜所你图谋锦绣前程,肯定也是一个喜欢追求名利的人。我很想送他一份锦绣前程。
送他去阎王爷哪儿,当一个判官。”
胡庆听到这话,浑身打了一个哆嗦,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了跟寇季实话实说。
“张华是华州华阴人,跟我是同窗,但他比我的学识好,也比我文章写得好,是华阴县有名的才子。只等朝廷开科取士,他就能金榜题名。”
寇季冷冷的道:“难怪你这么相信他的话,原来你心里很佩服他。不然你也不会说出他会金榜题名这句话。”
胡庆闻言,垂下了脑袋。
许久以后,他又抬起了头,道:“对了,张华还有一个字,叫雷复。平日里我都称呼他雷复兄。”
寇季瞪了胡庆一眼,自语道:“张华……张雷复……我记住了……”
胡庆听到这话,知道张华是被寇季惦记上了。
他心里有点懊悔,觉得不该出卖朋友。
但是为了保全自己,他不得不这么做。
寇季却没理会他,他念叨着张雷复三个字,他总觉得张雷复这三个字有点耳熟。
念叨了许久,他猛然瞪起眼,想起了张雷复是谁。
“原来张华就是张元!”
寇季盯着胡庆,沉声道:“你姓胡,又是张元的好友,那么你就是吴昊。”
寇季上下打量着胡庆,幽幽的道:“没想到我还没跟西夏对上,倒是先撞上了你们二人。”
张华是何人,无人知晓。
但张元在史书上,可是大名鼎鼎的存在。
一个在大宋屡试不中,最后一恼,投了西夏,帮助李元昊征灭大宋的西夏宰相。
史书上记载,张元在投靠西夏之前,本名不详,只知道姓张,字雷复,华州华阴人。
他还有一个至交,本姓胡,名字不详,投靠了西夏人以后,改名叫做吴昊。
如今姓氏、字、籍贯都对上了。
那么张华、胡庆二人,必然是史书上投靠了西夏的张元、吴昊二人。
寇季没料到,他居然能撞上这二人,其中一人还入了寇氏,要跟他做兄弟。
若非他出现的话,寇准的命运不会改写,寇礼的命运也不会改写。
如今他不止改写了寇准、寇礼的命运,还间接的影响到了很多人的命运。
“还真是煽一煽蝴蝶翅膀,地覆天翻啊……”
寇季感叹了一句,对胡庆道:“你先在牢里待着,等我抓到了张华,再好好收拾你们。”
不等胡庆说话,寇季就离开了刑部大牢。
然后一路奔往了曹府。
到了曹府,经过了通传以后,直接去了曹佾住着的院子。
曹佾见到了寇季,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他跟着寇季,虽然占了不少便宜,可同样也沾染上了不少麻烦。
他还年轻,在朝堂上混迹的时间也不久,哪有手段能处理这些麻烦。
虽说最后寇季都会处理妥当,但是他总是提心吊胆的,心里不是滋味。
若不是跟寇季处久了,多少有点感情,他估计会跟寇季打一场,出出气。
曹佾刚要张口,问明寇季来意,就听寇季道:“曹佾,你立刻回刑部,帮我开一卷文书,捉拿华州华阴士子张华张雷复,令华阴县即可将张华押解进京。”
曹佾闻言一愣,皱眉道:“他得罪你了?”
寇季点头道:“差不多……”
曹佾低声道:“虽说如今刑部掌了权,可直接下发文书给华阴县,仍有不少麻烦。”
寇季摆手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我会去信给华阴县,让我爹配合你们刑部办案。”
曹佾点头道:“那就好……”
顿了顿,曹佾疑问道:“定一个什么罪名好?”
寇季沉吟了一下,幽幽的道:“通敌卖国!”
曹佾一脸愕然,“这个罪名会不会太大了。一旦大理寺核查下来,很容易查到你我头上。”
寇季淡然道:“人来了直接押解到刑部大牢,你不要在刑部文书里面留底,大理寺就算想核查,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曹佾点点头道:“我这就去给你办。”
当即,曹佾先去申请解除了禁足,然后就到刑部衙门去帮寇季开具了捉拿张华的文书。
寇季拿到了文书以后,送到了驿站,让人用八百里加急,送去了华阴县。
相信要不了几日,张华就会被送到汴京城里。
到那个时候,张华胡庆全握在他手里,是杀是用,就全屏他心意。
但不论是杀是用,寇季都不会再让他们叛出大宋,去投靠西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