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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地黄丸     寒门贵子txt下载     寒门贵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四章 轻轻一语若初年

    开院仪式结束,灵秀山大宴宾朋,宋神妃亲手酿造的雪泥酒重见天日,酒香弥漫山野,人人痛饮狂歌。徐佑的玄功日益精进,几乎千杯不醉,无论谁人敬酒都来者不拒,剑眉星目,唇红齿白,衣袂翩翩而起,恍若天上人。

    兴尽而散,各归来处,徐佑抓紧时间安排书院的各项工作,以袁青杞为道院监院,以竺法识为佛院监院,以袁蔚为儒院监院,以祖骓为天经玉算两院的监院,监院以下设有各堂的堂正,堂正以下是管干、典谒和学录。再效仿春秋时的会盟制度,由徐佑和四大监院组成玄机书院监务会,凡重大事宜,若山长不在,由四人与会协商处理,并另设监办一人,负责学院的日常行政事务管理。

    可以预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四大监院的精力主要放在讲学上,监办将成为书院的实际掌控者。所以此人必须得是徐佑的心腹,能够完美执行徐佑的意图,并有足够的应对处理各种琐碎事务的能力,但这个人又不能出身太高,背后不能有明显的靠山,不然会对监务会形成牵制,尾大不掉。

    就这样沈孟进入了徐佑的视野,袁青杞对沈孟的观感不错,支持他担任监办一职。所以当沈孟被徐佑叫到房内,说了让他担任监务会监办的打算,沈孟小吃一惊,立刻意识到这是自己千载难逢的机会,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然后颁布了玄机书院规约,就入学资格、书院礼仪、专业教学、成绩考核、违规惩罚、休假制度等条例均被纳入规约之内,齐志趣而端士品,全仰仗于此。后世司马光曾写文章把规约的存亡作为学院兴衰的金标准,朱熹的白鹿书洞书院学规更是被视为书院教育的巅峰之作,所以玄机书院规约制定的十分详尽,对不率师教、学业无成、假违程限、作乐杂戏等十七中行为作出了相应的惩罚,却又特别注意不能禁锢学生的思想独立和创新精神,如何在两者之间找到平衡,需要日后在书院的发展壮大过程中随时的删减和修正。

    通过天工坊无比强大的印刷能力,徐佑著作的《五经正义》装订成千余册,发给各院师生。同时对所有愿意担任书院都讲的各宗各学的大家,由天工坊免费开印对方的著作,并通过骆白衡在全国进行推广和售卖,所得收益尽归著作方所有。

    人活在世,无非名利,谁也逃不出这个真香定律,所以玄机书院很轻易的就笼络了大批饱学鸿儒,师资力量急剧膨胀。

    开院后的第二天,徐佑亲自给首批入学的三百五十三名学生上课,讲的不是五经正义,而是妙趣横生的天文地理知识。

    东汉时期蔡邕的《天文志》中说“言天体者有三家:一曰周脾(盖天),二曰宣夜,三曰浑天”。盖天说就不必提了,朴素的不好意思讨论,浑天说相比盖天说有点点的进步,但也基本属于知识分子的美好臆想,只有宣夜说吸收了道家关于气的思想,提出“日月众星,自然浮生虚空之中,其行其止皆须气焉。是以七曜或逝或住,或顺或逆,伏见无常,进退不同,由乎无所根系,故各异也”的见解,它认为宇宙是无限空间,日月星辰漂浮在气体里,这具有相当大的突破意义,但它又认为星辰发亮是因为有质有精的元气自带光耀,却又拘泥在了时代的框架里。

    “地是圆的,类似一个球体……”

    这样的说辞其实算不得惊世骇俗,毕竟在楚国比这个更过分的言论都不知有多少,然而有意思的是,徐佑以屈原的《天问》为切入点,解释了天是怎样,地是怎样,潮汐是怎样,太阳月亮如何发光,宇宙如何形成,星辰如何运转等等等等,听着匪夷所思,偏偏又能够自圆其说,这就很了不得!

    明道堂里坐着的三百多人几乎大半数听的很懵逼,可也有少数几个人陷入了认真的思考。徐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作为山长第一次讲学,不讲经义,不讲诗赋,甚至连佛道都没有提及,却讲了这么个不三不四的东西,必定会带来最强烈的冲击力,国人已经远离科学太久了,沉疴要用猛药,不用怕会药死人,药死再多没关系,只要能救过来几个,那就是星星之火的种子,是未来的希望。

    “山长!”有人举手喊道。

    徐佑把虎钤堂那套规矩搬了过来,课堂可以发问,发问要先举手,笑道:“好,请起!”

    那人站起来,五短身材,肥胖不堪,说话时脸上的肉堆积一起,把原本还算大的眼睛糟蹋成了小小的缝隙,寒冬之日,可能由于堂里的人太多,或者是由于紧张,额头隐约还有汗滴,道:“弟子庾策,敢问山长,方才你说的这些既不见人诸圣经典,也不见于稗官野史,若是真的,又该怎么验证呢?”

    言外之意,空口无凭,这是当众开炮,堂内顿时哗然,以徐佑今日的文名和权势,敢于这样公开质疑,莫不是疯了吗?

    堂内有认识庾策的,知道他是庾法护的第六子,可全然没有继承父亲任何的优点。据说是庾法护某次夜里醉酒马厩,兴之所至,和最卑贱的养马女发生关系生了这个儿子,要不是后来庾法护还算磊落,干脆的认了这个事,他可能根本来不到这个世界上。

    不过,敢于质疑,这是徐佑最喜欢看到的场面,道:“天经院和玉算院即可验证,但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也不是一人一家之力。你若有兴致,可去两院好好学习,我期待你自己找到答案。”

    为了刺激天经和玉算两院的就读率,玄机书院毫无悬念的采用了两年毕业的学分制,各院之间不设门槛,你可以在儒院,也可以去道院,只要时间充足,精力充沛,且饱含求知欲,甚至可以从早听课听到晚。

    学的课程越多,学分赚取的越容易,最后通过考核毕业,成绩优异的可以优先得到扬州十二郡的察举机会——这是徐佑动用了大将军的特权,联合顾允和张紫华为玄机书院开的后门。

    后来曾有学生问徐佑:山长,玄机书院要给予所有人公平接受教育的机会,并保证考核过程的公正和公开,然而这样明目张胆的把朝廷的公器拿来私用,对那些没有进入玄机书院的学子公平吗?

    徐佑回答:我教给你们的第一课,人要有独立思考的精神,树立崇高的理想,教会你们的第二课,那就是理想要结合现实,公平从来不是绝对的!

    其实察举制根本没有给寒门庶族任何的机会,反而是玄机书院有教无类,把属于门阀世族盘子里的饭分了点出来,比起之前,反倒更加的公平许多。

    庾策想了想,掉头离开了明道堂,直接往天经院走去。堂里不少人发出了笑声,这份痴气,倒是和庾法护很有几分想象。

    徐佑记住了这个名字,至于日后会给他多大的惊喜,那要看庾策到底有多大的造化了!

    第一节课的效果很显著,下课后去天经院和玉算院旁听的人多了不少,但相比儒院还是少数。至于道院和佛院,儒生都愿意去兼听,毕竟世风如此,清谈必谈玄理和佛法,多学多看多听,以后聚会装逼也好装的到位。

    可仅仅四五天之后,袁青杞的课取代徐佑成为书院最受欢迎的课,徐佑当然不会认为这是袁青杞的课堂质量更高,酸溜溜的说还不是因为她长得太美?其实美只是部分原因,真正的原因是袁青杞讲解的《上清大洞真经》别出机杼,提出了“上登上清”的概念,意思是上清之上还有太清,从境界上高于天师道的上清,然后结合传统的百脉关窍,认为各窍皆可通神,提出存思日月二十四星之法,达到精神内守,神不外驰的至真至道之境。

    而最重要的是,袁青杞的新道法注重于个人精、气、神的修持,不重符箓和金丹,贬斥合气术,宣扬通灵达神,洞观自然,养神炼气,然后乘云飞仙。

    这从根本上解决了天师道因合气术而带来的恶劣影响,赢得了这些胸怀广大、豪气干云的年轻士子的心。不过后来何濡曾暗中吐槽说,主要还是因为年轻人身子骨好,没有到需要合气术来重振雄风的年岁,所以对这些污秽东西嗤之以鼻,对这个说法,徐佑不置可否,虽然他也想送给何濡两句诗,年少不知那啥,老来那啥流泪,可天师道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合气术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弊大于利,袁青杞能够果断割舍,不仅有大魄力,也有大智慧。

    又过了两三日,朱凌波和崔英娥结伴来到明玉山,这是开院大典时徐佑和朱仁提到,借口秋分想见朱凌波,这才把她邀请来此。等见了面,徐佑惊觉朱凌波真的长大了,自永安十一年两人初遇,到今日已经过去了十年,曾经的小丫头变成了窈窕动人的女郎,以她的年纪到现在才嫁人实属太晚了些,不知是朱礼太过宠爱,想多留几年,还是中间出了别的什么岔子,如果梁笑古确实是良人,真该好好祝福她才是。

    “微之哥哥,好久不见!”(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此恨不关风与月

    这一声微之哥哥,让徐佑心头生出几分温暖之意,说来他和朱凌波仅见过四五次,完全算不上熟悉,但彼此间却又像相处了多年的家人,没有任何的隔阂和疏远,好似真的多了个妹妹,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自在和轻松。

    “听说你要嫁人了?”徐佑笑道:“谁家郎君有这样的福气?”

    朱凌波娇憨不减当年,不依的道:“微之哥哥笑我!”

    “哪里会?”

    徐佑转头和崔英娥打了招呼,领着两女去了山腰的田墅。昨夜刚刚一场大雪,明玉山如同穿了白裙的仙子,到处都是看不完的美景,田墅的后面挨着悬崖造有一座漱石亭,亭子四角围着暖障,潺潺山溪水从旁边流过,把一块三尺方圆的青石板冲刷的如铜镜般光可照人。

    这是漱石亭的来历!

    朱凌波蹲在溪水边,兴奋的撩着水花,崔英娥心疼的道:“小心点,别受了凉……”

    “咦,那是什么?”

    朱凌波猛的抬头,指着前方一闪而逝的白色的影子,继而眼睛睁大,叫着跳了起来,道:“是狐狸!微之哥哥,是白狐……”

    说着往山那边追了过去,崔英娥顿足道:“哎,别乱跑……”刚准备跟上,徐佑笑道:“夫人不必担心!清明,你去看着凌波!”

    清明点点头,鬼魅般的身影掠过雪地,如同一缕青烟,真正的踏雪无痕。有小宗师作扈从,崔英娥放了心,无奈的道:“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童心不改,是好事!”徐佑侧身,礼让道:“外面冷,请夫人入亭内小坐!”

    崔英娥长得千娇百媚,体态动人,闻言犹豫了一下,她当然知道徐佑不是那些孟浪的好色之徒,再者以他的权势什么样的女郎得不到,只是瓜田李下,若被别有用心的人传出去,朱义未必高兴。正在这时,宋神妃从厚厚的暖障里走出来,素净的冬裙,清汤寡水,不施脂粉,可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似乎比这雪还要白腻,两点如墨的眸子平静如渊,笑起来浅浅的酒窝,道:“崔夫人,刚温好的雪泥酒,不进来尝尝吗?”

    崔英娥俏脸微红,这才知道徐佑安排了人陪同,忙笑道:“久闻宋夫人的雪泥酒妙绝天下,今日有幸,不如你我姊妹痛饮三百杯?”

    宋神妃的神色登时飞扬起来,刚准备答应,徐佑淡淡的看过来一眼,她撇了撇嘴,拉着崔英娥道:“有瘟神瞧着,喝多了酒伤身,还是算了!等阿姊有闲暇,单独来山里找我,到时候不醉不归。”

    崔英娥不敢接话,谁知道这个看上去漂亮的不像话的宋神妃和徐大将军到底什么关系,抿嘴笑道:“其实我只有三杯的酒量,适才胡说呢,妹妹别当真……”

    入得亭内,熏香缭绕,温暖如春,崔英娥尝了口雪泥酒,腮边如抹了桃花,忍不住好一番夸赞。徐佑又看了看宋神妃,结果她只是安静坐着,眼鼻一线,专心致志的温酒,仿佛之前交代她的事不存在一样。

    徐佑拿她没有半点办法,只好亲自出马,问道:“崔夫人,那梅笑古何许人也?”

    崔英娥愣了愣神,瞬间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暗道坏了,莫非徐佑竟对朱凌波有意?一时忐忑不知该如何作答,但又不敢迟疑太久,斟酌着词句,道:“家世清白,虽是庶族,但为人上进,颇有才华,可为良配!”

    “世族以门第为重,朱公如此开明,难道不惧朝野非议吗?”

    崔英娥苦笑道:“凌波喜欢,我们又有什么法子?劝也劝了,骂也骂了,三叔还关了她三个月,禁足在家,结果差点闹出人命来……”

    “小东西,还往哪里跑?”

    朱凌波纵身落在白狐前面,娇笑着去抓它的后颈,不料那白狐狡猾的很,四足蹬地,凌空转向,生生越过了朱凌波,眼看要跑进树林子里,一人突然出现,闪电般伸手,轻松的擒住了白狐。

    朱凌波停下脚步。

    那人抱着白狐慢慢走了过来,隔着五六尺的距离踌躇不前,眼睛里似有期翼,又满是羞惭,唯唯诺诺的望着朱凌波,鼓足了勇气把白狐递了过来,道:“你喜欢……送给你……”

    朱凌波歪着头,奇怪的道:“我好像认得你,你是谁?”

    那人涨红了脸,道:“我,我是白易……”

    “原来是你啊!”出乎白易预料之外的是,朱凌波并没有露出戒备或者厌恶的神色,轻轻笑道:“这么多年没见,长高了不少……”

    白易见她态度和善,略微放心了点,说话也没先前那么的支支吾吾,再次把白狐往前递了递,道:“送给你!”

    白狐呲着牙,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朱凌波噗嗤一笑,低头看着,眸子里浮现出几分温柔,过了一会,道:“还是放了它吧,我只不过好奇追过来瞧瞧,它皮毛太美,活着不易,若是豢养府中,何如在山林里快活?”

    “嗯!”

    白易自是不会反对,松了手,白狐嗖的窜出去老远,忽的停下,扭头回望,似乎在感谢朱凌波,然后钻入林子里再也看不到了。

    “谢谢你啦!”

    朱凌波转身欲走,白易急忙喊道:“女郎……”

    “嗯?”朱凌波回眸,笑道:“怎么,还有别的事吗?”

    “我 ……我……”

    白易猛的咬牙,道:“我喜欢你!”说完之后,直觉得心口要炸开似的,大脑里空白一片,像是等待着神灵审判的罪人,又像是奢望登上天宫的凡夫俗子。

    阳光洒在皑皑白雪之上,点点金鳞,如梦似幻,朱凌波先是讶然,然后想了想,终于转身,很认真的看着白易,满是歉然的道:“可是,我不喜欢你啊!”

    天宫崩塌,凡人皆罪!

    白易的眼前,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爱情啊,总是没道理可言,白易生性跳脱,不受拘束,可遇到朱凌波后变得浑浑噩噩,日里夜里,心底脑海,总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她的一颦一笑。所以那夜潜入大营,其实只是想看看朱凌波,没料到她正在洗澡,实际什么也没看到就赶紧闭上眼退了出去,却还是被人发现后大打出手,以至于不慎伤了朱相。

    由此闹出的轩然大波,袁青杞亲至朱氏赔礼道歉,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勉强让朱信不再追究伤子之仇。

    悔恨和自责折磨着身体和心灵,但越是如此,越是忘不了朱凌波。白易知道,自己入了魔,

    修为再无寸进,反而经脉开始淤塞,若不是徐佑出手解决,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彻底成了废人。

    白易失魂落魄的站在那,朱凌波似有些不忍心,可她也知道男女情事绝对拖延不得,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给了他虚假的希望,将来伤得更加的痛苦。

    她柔声道:“白易郎君,我生在朱家,自小见到的无不是通晓拳脚的武人,他们好勇斗狠,意气任侠,虽别有豪迈之情,可我偏偏不喜欢,所以那时就想,以后若是嫁人定要嫁那些博才美望、清雅倜傥的书生文士……所幸老天对我不薄,今得遇良人,已将此生托付,郎君美意,只好辜负了!”

    说完后退两步,对白易躬身施礼,转头飘然离去。直到她的背影再也看不到,白易呆呆的立在那,如同旁边悬崖石头里钻出来的孤单的赤松,噗的吐出大口鲜血,溅洒在朱凌波留在雪地上的脚印,显得凄美又凋残。

    是夜,狂风怒号,卷起胳膊粗细的树木,夹杂着白天的积雪,横飞直撞,像极了末日里的场景。安顿好崔英娥和朱凌波,徐佑来到半山,清明迎了过来,低声道:“我看他情况不妙,袁祭酒寸步不离的守着,只是五感六识已自行封闭,轻易不敢碰触……”

    说话间到了近前,袁青杞的俏脸满是忧色,徐佑宽慰道:“我观白易面相,不是早夭之命,该当命中有此劫难,君于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定能逢凶化吉。”

    袁青杞幽幽道:“自古情劫难过,何况白易少不更事,尚没有来得及历尽人间,却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事已至此,不求他破山门,证大道,只要人无恙,我便知足了……”

    她和白易如师如姊,从小养着长大,情深义厚,徐佑怎么也不能坐视白易陨落,他走了过去,并指如剑,缓缓指向白易的眉心。

    神照万物,洞幽察微!

    白易体内郁结的经脉,前些时日已被徐佑冲开,可现在的局势比当时更加的凶险,先天之炁四处乱窜,时而倒转,时而逆行,随时都可能爆体而出。所谓炁聚则生,炁散则死,他灵台尚存一丝明智,唯有以多年练就的道心苦苦自守,以阴交、气海、石门、关元四穴固住黄庭这藏精之府。

    破而后立,这是好事!

    道心玄微**以一化五,潜入五脏,又五脏化五炁,收拢白易体内失序的青龙劲!

    白易口鼻无息,眼睑微合,八风不动,于雪地站了两日夜。朱凌波得知后找到徐佑,不安的道:“微之哥哥,都是我的错……我真不是有意的……”

    徐佑温声道:“这与你无关!他喜欢你,是他的事,你不喜欢他,是你的事,没有谁对谁错,不用放在心上。还有,我听崔夫人说,你和梅笑古情投意合,不以门第为鸿沟,愿结为连理,我很欣慰。日后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不方便对令尊说的,可以来找我,我定能护你周全……”

    朱凌波美眸溢出泪光,道:“微之哥哥,十年前你救了我,十年后还是你说着护我周全,妹妹愚鲁,却没什么能帮到哥哥的……”

    徐佑笑道:“你这次能来,已经帮了我大忙了!”

    (最近突然不会写东西了,摸着键盘脑海里空荡荡的,场景无法再现,也就无法形成文字,手感实在太差了,见谅!)(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浮云一别后

    朱凌波离开之后,也是白易封闭感知的第三天的深夜,风停雪住,星辰漫天,徐佑运指如飞,顷刻间点中周身一百零百处要穴,然后一指在眉心,一指在丹田,厉声道:“天神之贵者,莫贵于青龙,或曰天一,或曰太阴,青龙所居,不可背之……盗天地虚无之机,接天地真阳之炁,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内不见我,外不见人,一无所见,则我通天地,天地通我,我与天地,似契似离,同于大道……”

    时光凝滞,不知过了多久,白易终于睁开了眼睛,眸底里清净如冰雪,深邃如临渊,恍若脱胎换骨,再见不到曾经那个迷路而仓皇的少年,为情困,为情苦,度过了情劫,也终于在徐佑的引导和疏通之下,叩开了尘封太久的五品山门。

    白易缓缓屈膝,俯身下跪,以额头触地,道:“谢大将军再造之恩!”

    徐佑轻笑道:“该是你的造化,与别人无干!起来吧,都说情劫难过,你小小年纪,却能勘破虚妄,放下执念,以后专注武道,南北天下,必有你一席之地。”

    “是!”

    白易起身,望着袁青杞,双眸微微泛红,道:“弟子不孝,这段时日害得祭酒担忧,请祭酒重重责罚!”

    袁青杞冷冷道:“既然知错,回山去闭关清修,涤荡元炁,稳固境界,非我谕令,不得出关!”

    “诺!”

    白易冲宫一和五灵官等人抱拳施礼,纵身跳落悬崖,长啸声中,足尖轻点赤松,压弯了一个弧度,然后弹射而起,如蛟龙入海,转瞬不见。

    清明轻咦道:“好身法!”

    白易的轻功卓绝,多年前已可凌空缚鹰,现在入了五品,更是迅若奔雷,无人可及。

    徐佑笑道:“宁大祭酒,了却心事,那该怎么谢我?”

    袁青杞白了他一眼,道:“大将军位极人臣,富甲江东,我修道之人,贫寒交迫,怎么好意来讨要酬谢?”

    宫一很果断的对五灵官使了眼色,洛心竹难掩娇笑,和众人默默退了下去。至于清明,他早把自己当成了工具人,你们该****,该干嘛干嘛,他都不在乎。

    “大祭酒此话说的不地道,你在广州那几支规模庞大的船队,海贸买卖做得风生水起,比我辛辛苦苦卖纸墨糊口,可不要富裕太多了。”

    “哦?”袁青杞奇道:“你认真的啊?怎么,手头拮据了?若是急着用钱,多了不敢说,一两千万钱总还是有的……”

    财大气粗莫过于此了,徐佑很辛苦才把吃软饭的念头打消,道:“那倒不是,我是想问问,你的船队在南海诸多海域和天竺那边活动,大抵都在西边,有没有想过往东边走走?”

    “东海?多年前听闻有大胆的商贾率船队去过,历时一月有余,说是那边除了茫茫大海和一些无人的小岛,并没有发现大规模人群聚集的踪迹……没有人,自是不能做买卖,无利不起早,后来也就无人再尝试了。”

    “如果我说,从会稽郡的句章港出发往东,跨越一万海里之外,有广阔的陆地、繁茂的物种、和奇特的文明,你信不信?”

    句章港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宁波港,秦汉时就开凿出来,现在还是属于楚国水师独有的军港。

    袁青杞越发惊奇,道:“你当真的么?”

    徐佑笑道:“你以为我在书院讲的那些天文地理都是胡说么?”

    要不是太了解徐佑的为人,袁青杞真的以为他在梦呓,道:“就算是真,还是庾策问你的那句:如何验证?一万海里,沿途可有补给,风信水文状况如何,怎么确定航向,又怎么防范远海航行的各种突发灾难和疾病?这些不解决,终究只是胡说罢了……”

    徐佑也知道现在还不可能重演地理大发现的壮举,哪怕再眼馋美洲大陆的玉米红薯马铃薯辣椒和陆地棉也得忍着,等天经玉算院发展五到十年,储备足够这方面的人才,然后以国家注资,组织船队远航,定可提前几个世纪占住美洲这个巨大的宝库。

    毕竟华夏的航海技术一直都是世界老大的地位,汉代就打通了广州到印度的航线,六朝和唐代已经直达波斯湾,宋代更是呈现碾压式的跨越发展,现在的楚国承前启后,正是大有可为的时期。

    “这是以后要做的事,现在不急……我是想拜托你,可否从林邑运五千斛占城稻回来?”

    “占城稻?我对这些不太懂,反正广州那边负责海贸的人过几天要回来复命,你可以见一见,有什么吩咐直接告诉她就成了!”

    袁青杞突然觉得不对,道:“你不是也有几艘船在广州那边做买卖吗?还有骆白衡他们的船队,规模比起我的毫不逊色,为何不自己去运呢?”

    徐佑故作淡然,道:“主上对你革新天师道很是支持,似乎有意敕封你真人名号,但为了防止朝廷内有人阻扰,还得再额外加点筹码……若是把占城稻运回来,这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的大事,也好堵住他们的嘴……”

    袁青杞神色微动,她再不好名利,也知道能得朝廷敕封,必定对宣讲新教大大的有利,只是心里诧异,道:“区区稻种,竟有这等的神妙?”

    占城稻有几大优点,耐旱,耐瘠薄,不择水,不择地,且成熟早,可以完美的避开秋旱这个大坑,适应性广,宋代引进中国后经皇帝亲自下令推广,产生了极其重要的影响。

    “是,此稻种和咱们的不同,运五千斛回来试种一季,明年就可看到效果。正好那时奏请主上为你加封,天时地利人和,无人敢有异议!”

    “好!”袁青杞处事果决,道:“等人回来,我即刻让她来见你!”

    徐佑皱眉道:“我最近事多,你直接吩咐就好了……”

    袁青杞神秘一笑,道:“那不行,这个人你还是见见吧!”

    玄机书院的各项事务逐渐走上正轨,徐佑转头把精力投入到枫营。经过这大半年的操练,韩宝庆不负重托,又练出来将近一万五千雄兵,随时可以派上战场。不过现在枫营练兵已经不用徐佑掏私人腰包,大将军府有军费开支,足够枫营再练三万人出来。

    经过两天的忙碌,徐佑从中挑选出一万人,立刻安排战船送到徐州,奏请朝廷成立了赤枫军,由叶珉担任军主,独立于翠羽军系统之外,而叶珉所部的镇海都则交给了征伐青徐时表现突出的唐知俭。

    然后徐佑一头扎进了天工坊,和祖骓以及他带出来的几十名弟子没日没夜的不知在研究些什么。当清明禀告说袁青杞的人来找他的时候,徐佑正黑头灰脸逃出所谓的实验室,没好气的道:“真会挑时候……带人进来吧!”

    清明笑道:“郎君心里要有数,来的可是故人!”

    “哦?”

    徐佑立刻反应过来,怪不得袁青杞非得让他见一见,笑道:“既然是故友,还不快请人家进来?”

    再次见到履霜,她变得和以前大为不同,皮肤黑了些,也粗糙了些,眼神没有以前那么的柔弱,反而透着几分坚毅和凌厉,穿着淡青色的戎服,双手磨起了老茧,显得干练之极。

    “履霜……噢,现在是不是应该叫你羽五?这些年在广州四处奔波,辛苦了……”徐佑从清明手里接过面巾,扔到水盆里打湿,然后拧了拧,一边擦拭一边笑道:“瞧我这邋里邋遢的,失礼了……”

    徐佑温和的笑容仿若昨日,羽五却不知为何手脚轻轻的颤抖起来。这些年她在广州那鱼龙混杂之地,和当地的游侠儿,和海域里的抄贼,和同行里的恶客勾心斗角,双手沾染了不少的血腥味,早练得处变不惊,心如磐石。可此时此刻,看着徐佑那被烟火熏的狼狈的脸,内心深处的柔软骤然融化,竟忍不住想要过来,接过沾了水的面巾给他擦拭污迹……可脚下却仿佛扎了钉子,再也挪动不了分毫。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她原以为跟着袁青杞,学本领,长见识,甚至不惜性命的磨砺自己提高自己,或许在某年某月的某一日,她可以拥有足够的实力来为徐佑做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也是支撑着她走过那么多艰难险阻的信念和动力所在。

    可真到了这日,重新站在徐佑面前,他已经是大将军,权倾天下,举止间的威严,就是笑着时也让人心惊胆战,而她哪怕连给他擦脸的资格都没有,这些年的挣扎和打拼,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笑话罢了。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时光不会倒流,失去的也不会再得到!

    她曾经被视为叛徒,从此只能是羽五,不会再成为履霜!

    这不是委屈不委屈,也不是原谅不原谅,而是当初的因,结下今日的果,只是她明白的太晚了。

    “羽五拜见大将军,我奉祭酒之命,前来听候吩咐。”(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北国风光

    和履霜的匆匆一会,并没有在徐佑心里引起太多的波澜,瞧着她从身份卑贱的歌姬变成称雄一方的巨贾,又有袁青杞这棵参天大树遮风避雨,未来可期,总比留在徐府做个伺候起居的婢女要好。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宿命,这一生里遇到的许多人,或许会有短暂的交叉,或许会有短暂的同行,但终将分离,然后走向各自的终点。

    没有什么比人格独立更大的自由,没有什么比自由更值得追求的人生,所以奴隶制在多年后轰然倒塌,所以家天下的帝王最终烟消云散——当然了,哪怕到了后世,隐形的阶层依然存在,绝对的自由是没有的,可至少总有那些勇敢无畏的人们以鲜血和生命推动着社会的进步。

    临近年关,徐舜华的书信顿时频繁起来,语气也越来越严厉,作为在京城度过的第一个新年,若缺了徐佑,让她觉得特别的不自在。

    徐佑复信说尚有要事未能完成,若是赶得及,将会回金陵和她共庆新春。随后,在赵信的船坊,徐佑见到了鲁伯之说过的祖骓新发明的那两种战船。一是方头平底船,类似于后代的沙船,方头方尾,宽、大、扁、浅,增加了抗纵摇和横摇的阻力,不易倾覆,又创造性的采取了榫卯接合和铁钉钉连的先进技术,稳定性为天下之最。且多桅多帆,顺风逆风都可飞速行驶,吃水又浅,不易在浅水和沙滩搁置,载重在四千石到六千石之间,可以在内河和外海作为主要运粮船使用。

    西征在即,有此船为助力,后勤补给的压力将大大的减缓,徐佑十分高兴,当场表态要为祖骓记功,并把此船命名为稳龙舟。

    另一种是快速运兵船,和明初的马船相似,命名为骊龙舟,八桅十一帆,长二十七丈,宽十五丈,船速极快,可载八百人,中间有隔板,上面容兵,下面放粮储器仗,并且在舭部两侧位置加了两根梗水木。这种梗水木就是后世的减摇龙骨,比起唐代海鹘船两侧的浮板更加的适用,也更加的经济,风浪再大,也无倾侧之危。

    同时,祖骓还展示了很多黑科技,大都是徐佑曾经提出过的构想,都被他一一变成了现实。比如船舵杆上加舵叶,也叫平衡叶,使舵运转省力。比如升降舵,深水航行时将舵降下,既可以提高舵效,又可以提高抗漂移能力;浅水航行时,则将舵升起,以保护舵不被水底礁石碰坏。另外,还发明了一种开孔舵,就是在舵叶上打一些小孔,不仅使转舵省力,而且由于水的表面能力的作用,不影响舵的性能。还改进了船锚,此前,铁锚的锚齿排列在同一侧,投放后不一定能抓住地面或水底,往往不能起到碇泊作用。将锚齿改为按圆周均匀排列,无论如何抛掷,总有一部分锚齿能抓住地面或河底。

    不过,最黑的黑科技,也是最伟大的发明当属水密舱壁。其原理是用隔舱板把船舱分成若干个互不相同的独立船舱,用麻筋和桐油灰艌密,扁铁和铁钉钉连,坚固无比。当船舶发生触礁、碰撞等造成船体破损时,即使某一间船舱进水,也不会波及其他船舱,从而提高船舶的抗沉性。

    单此一项,就把当世的造船技术前推了数百年!

    接下来就是按照之前约定的成例,由赵信船坊和扬州官坊联手造船,务必在三个月内装备军队。等搞定这些船务,眼瞅着已到了年关,徐佑辞别众人,途径吴县时去见了顾长雍,拜托他充当媒妁,前往张氏纳采提亲。

    能为当朝大将军做媒,这情份可遇不可求,秦汉以来,除了霍去病,又有几个未婚的大将军?顾长雍痛快的答应下来,亲自着手开始筹备。

    所谓纳采者,谓采择之礼,故昏礼下达,纳采用雁也。虽说现在普通人家提亲多用大鹅来代替大雁,可对顾氏门阀而言,寻个雁作礼还不是难事。至于其他礼物,也都不需要徐佑操心,顾家全给包圆了。

    徐佑赶在大年二十七抵达金陵,这是新主登基后的第一个盛大节日,太常寺原想大肆操办一番,被安休林给拒了。不仅如此,他还亲自下诏,向臣民解释“政在节财,礼为宁俭”的道理,号召国民崇尚节俭,并以身作则,穿布衣,盖布被,宫室不作任何雕饰,也不用金银玉器,善心焦思,克己励精,为新朝的治国理念开了个好头,并改元为元兴,宣布大赦天下。

    几乎同一时间,凉国的姚吉也正式改元金雀,只是国内暗流涌动,忠于老皇帝和太子姚晋

    的人时不时的搞出点动静,让他疲于应付,又大为恼火。好不容易挨到过年,为了稳定国内局势,借改元之际,大赦了许多官员来施恩拉拢,并进行了频繁和密集的人员调动,曾经忠于姚琰和姚晋的官员被大批清算,外放的外放,降职的降职,核心和关键位置都放在自己人,然后听从温子攸的建议,额外加征三年赋税,强征兵户之外的百姓从军,并大肆囤积粮草,扩充军备,以随时征讨姚晋和应对任何国外内可能会发生的干涉和战争。

    北魏帝都——平城。

    平城分三部分,皇城、京城和郭城。皇城位于北部,是帝王居,灵台山立,壁水池园,双阙万仞,九衢四达,羽旌林森,堂殿胶葛,比起金陵台城不遑多让。

    皇城南面是京城,方圆二十里,分置市里,经涂洞达,里宅栉比,人神猥凑,歌台舞榭,月殿云堂,并且士族和庶族严格分开居住,不得杂居,违反者予以重处。

    而郭城则绕宫城南,周回三十二里,悉筑为坊,坊内开巷,大者容四五百家,小者六七十家,寺院、市廛、园林、籍田、药圃、明堂、祭坛,应有尽有。

    一月的天气还如同婆婆的脸,总是冷的让人心悸,大街上没了往日的热闹和繁盛,年味早在呼啸的北风里消散不见,和柔然的大战虽然过去了三个月,可满目的断壁残桓,户户白衣,仍旧深刻的影响着老百姓的日常生活。

    于忠穿着狭领窄袍,外罩貂皮,阔腿紧口裤,塞进马靴子里,头戴圆顶的鲜卑风帽,前沿位于额部,脑后及两侧有垂至肩部的披幅,双手很北方的笼在袖子里,慢悠悠的从京城的某条小巷子往郭城的里坊走去。

    他跟随元沐兰回京后,先在家赋闲了一段时日,然后被调入侯官曹升职做了内侯官的一名龙雀。而曾经主掌江东白鹭的龙雀楼祛疾则相反,他彻底厌倦了侯官曹的生涯,通过楼氏的关系转隶去了军府,眼看着要外放上郡成为地方戍主,可以预见,未来的两人将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

    午后的天阴沉沉的,二十多匹快马奔驰而过,激起的尘土蒙了于忠一脸,他悻悻然的吐了口吐沫,倒也没去生事,只瞄那两眼就看出是元克那个纨绔殿下,作为元瑜的第五子,向来跋扈的很,惹不起还躲不起,最好的办法是视而不见。

    来到郭城东郊,于忠先找酒肆喝了几杯酒,然后借撒尿的时候从后门出去,穿过了两三个街道,闪身进了一个毡帐。

    拓跋氏立国之后,胡汉交融,平城内的建筑风格也遵循了这个特色,既有汉族木构式屋宇建筑,也有胡族穹庐式的毡帐。

    毡帐分为圆形和方形两种,如于忠进的这个就是方形毡帐,顶部开两个天窗,天窗上系一条绳索,一头系在天窗上,另一头系在后壁的圆环上,可以控制天窗的开启和闭合,左右两侧、前壁门两侧,均开长方形窗用来透气和采光。整个毡帐结构是用木条或柳条编成的伞状支架,又以绳索绑缚、结扎,再用毡或其他织物覆盖其上。

    毡帐的容量大小不一,小的可容四五人,大的可容百人,魏国著名的百子帐,其形制以绳相交络,纽木枝枨,覆以青缯,形制平圆,也颇有华美宏大之处。

    毡帐里坐着一个汉人,名叫霍覆海,现在的身份是胡家布坊的普通伙计。布坊属于胡九离的产业,胡姓原是北魏大族纥骨氏改的汉姓,胡九离和于忠相交莫逆,他编造了霍覆海的来历,推举到布坊谋生。

    看到于忠进来,霍覆海站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胡人最爱的酪浆,警惕的透过窗户看了看外面,转过来坐好,道:“龙雀有什么吩咐?”(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讹兽不真

    霍覆海是秘府的人,最突出的优点是稳重,由冬至亲自安排到于忠身边作为他和江东这边的联络人。于忠出身于氏,又在侯官曹身居高位,有他策应,霍覆海几乎没有任何暴露的危险,只要够稳,就足可完成任务了。

    “去岁司州霜旱,又遇兵灾,今春平城将有大的粮荒,太史令王亮观天象说有异兆,提议迁都,要把兰京从平城迁往邺城。崔伯余极力阻止,立陈三可三不可之议,主上的念头如何,现在还不清楚……”

    “今日廷议,主上任命崔伯余为太常令,准备改革礼制和官制,进一步推行汉化。不过,改革里最重要的是,崔伯余提出在全境实行均田制和三长制,废黜宗主督护制,这将从根本上消弱鲜卑大姓和地方豪族的权力与利益……”

    “嵩山道人康静屡次显现道法神妙,又清整道门,自号天师,废除三张伪法,讲经论道,施术弘教,主上越发宠信,欲赐其真君名位,近来与大和尚灵智有并驾齐驱之势。此人胸怀锦绣,颇通权谋,又得崔伯余鼎力相助,道门兴盛可期,然而若我所料不差,和佛门的冲突也将愈演愈烈……”

    “白鹭从南边传回来的消息,说楚帝对姚晋大为不满,意欲兴兵收复梁州。对此,魏廷内外并不在意,也没有过多的关注,就算想关注,也有心无力……”

    于忠不愧是外侯官出身,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把最近魏国朝野发生的几乎所有大事概括无余,然后由霍覆海再复述一遍,确认字句无误,这才轻松的笑了笑,拍了下霍覆海的肩头,道:“霍老弟,北边还住得惯吗?”

    霍覆海憨厚的笑了笑,道:“挺好的!”

    说完这句就没了下文,于忠已经摸透他的脾气,道:“若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只管告诉我。去国千里,提着脑袋做事,可别委屈了自己。”

    “知道了,有劳龙雀关心。”

    霍覆海把手里一枚做工精致的铜鼠递了过来,这是秘府用来传递消息的小玩意,尾巴有机关,开的方法不对,会流出镪水销毁里面的纸张。

    他打开后取出来,情报用反切码写成,连于忠也看不懂,翻译出来只有两句话:北疆生,明月照平城。

    于忠眉头挑了挑,反复念叨了几遍,道:“府主的意思是?”

    “尽一切努力,把这两句谶谣传遍平城,小儿会唱,朝野俱闻!”

    于忠沉吟了一会,道:“若是为了对付元光,其实大可不必。元大将军已上表辞职,似是无心军务……主上当然殷切挽留,但也不会让他继续担任大将军,估计等新官制实行之后,就会任命他为三公之一……”

    霍覆海静静的道:“府主让我告诉龙雀一句话:活着的元光,就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我懂了!”

    于忠点了点头,烧了纸,把竹鼠交给霍覆海,掀开帐篷走了出去。霍覆海等于忠走远,以反切码把他刚才说的情报整理好,装进竹鼠里,然后趁着去买酪浆时交给店里的伙计。伙计又把竹鼠放进和楚国来的白乌商交易的货物堆里,顺利的通过了城防和边境的检查,于二十天之后,落到了秋分的手里。

    秋分的阴书司负责把情报翻译出来,再交给冬至,等到了徐佑的案头,映入眼帘的文字就如同于忠站在面前,一言一词,丝毫不差。

    附在情报后面的还有各级负责人的批示意见,秘府詹文君重点关注的是粮荒对老百姓的影响,长史鲁伯之重点在推行汉化可能会引起的胡人高层的不满和朝局动荡,谭卓则对迁都之议大感兴趣,参军司何濡只写了四个字:西征无忧!

    徐佑正在审阅兵曹报上来的新军衔改制方案,这个方案由兵曹掾朱相牵头,中兵曹和外兵曹等佐助,目前来看,尚有很多缺点,考虑也不完备,但是这个事不急,贸然改制影响各个方面,徐佑的打算是等灭了西凉,他的威望抵达顶峰之后再来推动,那时反对的声音不会太大,

    鱼道真坐在他旁边轻声读着这份情报,听到何濡最后的四字,徐佑笑了笑,道:“你怎么看?”

    “去年北虏和柔然一战伤到了元气,加上天灾,原该休养生息、轻徭薄赋,给国家和民众喘息的机会才对。可元瑜这么乱来,恐怕一着不慎,就把奄奄一息的魏廷给彻底搞死了……”

    徐佑笑道:“元瑜岂是蠢人?他也知道该休养生息,但是相比休养生息,对魏国最大的威胁是鲜卑贵族和汉人高门之争,不解决这个迫在眉睫的难题,魏国将不复存在。所以元瑜要趁着大胜柔然的声威,强行推进全面汉化,将手握重权且占据了太多土地和利益的鲜卑贵族们打压下去。俗语说的好,错过了这个村,再也找不到这个店了……”

    “大将军说的是!元瑜这些年的皇帝不好当,受各部族和八大姓掣肘太多,所以想提拔汉人立于朝堂,来形成平衡的力量,让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崔伯余正是利用元瑜的这个心思,极力逢迎,大肆倡议汉化,才有了今日的青云直上!”鱼道真好歹做过神师,对国家大势颇有见解,尤其对人性悟得通透,俏脸带着几分讥嘲,道:“只可惜崔伯余能谋国,不能谋身,鲜卑贵族岂是好对付的?我怕他重蹈商鞅覆辙……”

    这番话极有见地,徐佑夸赞道:“都说崔伯余的才智尚在张良之上,你我能瞧破的危局,他却深陷其间,不能自拔,虽有神国之谋,实际差子房远矣!”

    说话间詹文君走了进来,鱼道真忙站起行礼,恭敬的道:“夫人!”

    “道真也在呢?坐吧,都是自己人,不用多礼!”詹文君对鱼道真虽然没有什么好感,但也不会因此露出厌恶的神色,徐佑要成大事,又是急需用人之际,她有才干,那就人尽其才。

    徐佑注意到詹文君手里拿着卷宗,卷头插着三支墨羽,意思紧急等级在三品以上,在秘府的规章里需要立刻处理,道:“什么事?”

    詹文君把卷宗递了过去,道:“文鱼司找到酆都山的所在了!”

    鱼道真低垂着头,束手躬身,道:“大将军,夫人,请容我先行告退……”

    徐佑收服她后,两人曾约法三章,凡与六天有关的事,鱼道真若不愿意,可以置身事外。徐佑点点头,道:“去吧!”

    等鱼道真离开,徐佑打开卷宗,仔细看完,平静的问道:“确定了吗?”

    “文鱼司跟随苦泉等人到了湘州零陵县,此地三面环山,潇湘二水汇聚,河川溪涧纵横交错,都庞岭、萌渚岭、九嶷山、四明山等山脉绵延千里,他们入山后失去了踪迹,文鱼司耗时半年之久,潜行打探,终于确定酆都山应该就是位于群山之中的紫阳山。此山高八百余丈,周遭三四百里,东为惊浪之峰,西拒奔牛之垄,南则驱羊之势,北起走蛇之峭,人迹罕至,正是藏匿六天的好地方……”

    “湘州……”

    徐佑眉头微皱,指节轻轻的叩了叩案几,道:“湘州刺史庾瀛这些年政绩如何?”

    詹文君的案头早摆满了江东各州刺史的详细卷宗,不假思索的道:“无功无过,平庸之辈!”

    “若不是平庸之辈,也不会坐视六天在自己眼皮底下搞风搞雨!”徐佑道:“主上在新亭继位时,庾瀛曾献祥瑞劝进,算是有大功……这样吧,我会和庾朓商议,把庾瀛召入金陵,另择地安置,湘州刺史改由张槐接任。”

    “夫君信不过庾瀛吗?”

    “庾瀛治湘多年,正是六天发展壮大之时,由不得人不起疑。”徐佑提笔在北魏的情报卷宗上批了几个字,递给詹文君,道:“先召他回来,再慢慢查吧,真金不怕火炼,要是没做亏心事,也不怕鬼敲门。况且对付六天,庾瀛远不如张槐,张槐聪明绝顶,去了湘州暗中布局,别打草惊蛇,等我西征回来,再和这群贼子算总账。”

    詹文君接过卷宗,见上面圈阅了一行,是关于楚国即将对梁州兴兵的消息,后面批示了细密的蝇头小楷:

    讹兽计划继续深层推进,三月之前,保持计划的完整和绝密……

    讹兽,《山海经》里记载的一种异兽,主欺诈和谎言,言东而西,言恶而善,食其肉,言不真。

    詹文君道:“在和外曹官的对抗中,秘府已经完全占据上风,白鹭在金陵的一举一动皆在监控之内,凡是从长江以南传回长江以北的情报,没有我们的认可,别想有片纸只字进入平城。”

    以姚晋和梁州为幌子,遮掩伐凉的真实意图,这是属于这个时代最大规模的一次战略欺骗行动,秘府只手操控,翻云覆雨,呈现出强横无比的力量。

    詹文君身为府主,注定要从此战中响彻南北各方,成为被人敬畏、被人厌恶、被人憎恨甚至被人杀之而后快的重要角色。

    她尚未准备好以耀眼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但很久很久以前,她已经准备好站在徐佑的身旁,并随时为他献出一切,包括生命!(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如鹿在园

    张槐出任湘州刺史,对付六天,将无法参加西征。这是徐佑故意给谢希文等人吃颗安心丸,顾长雍的提亲,张氏已经准了,接下来还要走流程,但基本上可以对外挑明,徐佑和张氏的联姻成型,如果张槐再立大功,继续提拔高位,徐佑的势力膨胀的无以复加,到了那时,别说谢希文坐卧不安,安休林会不会也要在台城里辗转反侧?

    与其惹来猜疑,不如自断臂膀,借围剿六天的良机,把张槐剔出西征的行列,如此上下安心。只是对张槐略不公平,但大局面前,个人的牺牲微不足道,日后再弥补就是了。

    张景隆对徐佑的建议全力支持,亲自给张槐下令,让他上表自请外放湘州,内府提前得到徐佑的通气,很快就把事情定了下来。庾瀛调回金陵任光禄卿,清贵又显名,张槐以卫将军出镇湘州,即日起行交接。

    当江东的各项事宜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北魏的朝堂陷入了一场巨大的风波。起因是突然传唱开来的两句谶谣,几乎不加掩饰的指向了大将军元光。

    坊间流言四起,说元光出生时青龙附体,五色光芒照耀斗牛,因而先帝起名为光,又说北疆六镇密谋串联,欲拥立元光为主,还有说先帝曾有遗诏,若元瑜背叛鲜卑祖制,可由八大人官联手废黜,以元光取而代之。

    侯官曹近日焦头烂额,内侯官几乎全体出动,平城随处可见白鹭们翘首瞭望,没日没夜的抓了数百人,搞的人心惶惶,却始终追查不到源头。

    太极殿,东堂。

    侯官曹主官之一皇鸟跪地请罪,元瑜冷冷的道:“七日之内,平息物议,做不做得到?”

    皇鸟如金属般沙哑的嗓音,永远那么的不急不缓,道:“流言是发自人心的瘟疫,除非杀尽平城百姓,否则,臣做不到!”

    “你!”

    元瑜大怒,手里的如意直接砸到了皇鸟头上,道:“你也要造反是不是?”

    “臣为陛下举罪纠非,纤介具闻,朝中权贵得罪的不知凡几,就算要反,”皇鸟伏地,额角渗出血迹,面无表情的道:“又有谁会愿意和臣同谋呢?”

    这倒是实话,皇鸟出身来历向来成迷,无根无基,在北魏唯一的靠山是元瑜,这么多年下来,把鲜卑大姓和汉人高门全数惹了个遍,元瑜若第一个死,他就是第二个死。

    元瑜看着皇鸟那张毫无生机的脸,想起了前尘往事,突然怒火全消,掉头回到龙椅上,沉声道:“高腾!”

    内行令高腾一直在殿外候着,听到皇鸟被训斥后竟还敢顶撞皇帝,正心头暗喜,他对这个眼高于顶又总是看他不起的侯官曹主官,简直恨之入骨,再听到皇帝召见,以为是要处置皇鸟,顿时兴高采烈的走进殿里,没想到受到当头一棒。

    “高腾,由你负责,出动三郎卫士,全城搜捕敢传谶谣者,一人伏法,全族同罪!我给你七天时间,若是不能压住这道邪气,你的内行令也不要做了!”

    高腾心里骂娘,可又没有皇鸟那样的胆子,只好捏着鼻子认了,道:“奴婢领旨!”他是阉宦,虽位高权重,可当着皇帝面,也只能称奴婢,不能称臣。

    “召崔伯余!”

    崔伯余入宫的时候和高腾打了个照面,恭敬的向这位内行令施礼。高腾冷哼一声,手里的鞭子抽打马臀,没搭理他疾驰而去。崔伯余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过高腾,可脸上不动声色,看不出任何的不满,站在道左,目送高腾的背景不见,这才快步往太极殿走去。

    大将军府。

    元光一身青衣,垂钓池塘,旁边坐着於菟,远处假山的凉亭里,妙龄少女正捧着一本书在细细的品读,瞧那封面,赫然写着《五经正义》。

    她的肌肤白的耀眼,窈窕的身段已经露出少女该有的峥嵘,双腿在裙下显得笔直又修长,棱角分明的脸蛋保留着鲜卑人的特色,却又浸润了多年的江南烟雨,透着几分秀丽的温柔。

    纥奚丑奴,这个生在北朝,长在南朝,流着胡人的血液,却跟在徐佑身边听着诗赋、学着经义长大的女郎,或许,就是日后胡汉融合最好的例子。

    微风吹拂,冬日和煦,没有战马嘶鸣,没有刀枪刺目,元光的内心,从未像现在这样平静,他转过头,和於菟相视而笑,再抬头望着凉亭,正好丑奴兴奋的跳起来,趴在石栏上冲着他们挥了挥手,高声喊道:“阿耶,这是小郎的书,我太欢喜了……”

    元光笑了笑,目光里满是宠溺,轻声问道:“徐佑……到底是怎样的人?”

    “他啊……”

    元沐兰曾经问过同样的话,那时於菟回答说徐佑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现在元光再次问起,於菟微微仰着头,阳光穿过枝叶,打在她那半侧如恶鬼的脸,却仿佛沾染了佛陀的慈悲,看不到一丝的狰狞和丑陋。

    钱塘的那些年,她已忘却了太多的恨,最后得以和元光团聚,消磨了心里最后的不甘,伤害过她的人,虽然不曾原谅,却也不再处心积虑的去想着报复,道:“徐佑会是最好的朋友,他温和,善良,有情有义,能给人温暖,也能给人依靠,可他也是最可怕的敌人,聪明、机敏,似乎无所不能,楚主以之为大将军,假以时日,必成大魏的心头之患……”

    “有了!”

    元光的眼眸深邃如海,似乎包含着无穷无尽的智慧和人生阅历,拉起鱼竿,见一尾青鱼上了勾,微微一笑,道:“今晚我下厨,给你和丑奴作鱼羹……”然后取了鱼钩,把青鱼放进鱼篓里,突然道:“徐佑这么厉害的吗?要不我现在去金陵杀了他,也好为朝廷除此大患?”

    於菟白了他一眼,道:“你要是不怕女儿和你拼命,那就去杀好了!”

    元光搓了搓手,将焐热的掌心贴在於菟的手背,道:“徐佑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你放心吧,若真的有难,我会救他一次……不过,他现在贵为楚国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听闻身边还有不少能人异士为部曲,等闲也遇不到什么大的危险……”

    正在这时,元沐兰前来求见,远远的看到两人郎情妾意,心里也为元光由衷的感到高兴。她这个叔叔兼师父孤苦了这么多年,有情人终成眷属,老天总算没有彻底瞎了眼睛。

    “沐兰来了,快松开!”

    於菟有些不好意思,元光不以为意,握着她的玉手,对元沐兰笑道:“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们了?”

    “师父好雅兴!”元沐兰站在鱼篓边上,往里面瞅了瞅,笑道:“青鱼在手,其乐天伦,却不闻城里因为两句谶谣,已闹翻了天么?”

    “北疆出真龙,明月照平城?”元光淡淡的道:“如此直白的离间计,皇兄不会在意的。”

    “可父皇在意的,是北疆六镇里有人密谋,想要以拥立你的名义起兵造反……”

    “哦?”元光反问道:“侯官曹掌握实据了?”

    “嗯!尉迟提婆已星夜出京,赶往武川镇善后,不出意外,镇都大将贺拔荣将会问罪下狱。乱是肯定要乱一阵子的,但是问题不会太大。师父,武川镇下一任镇都大将的人选,你可有合适的人吗?”

    就算听到这样的消息,元光还是神色如常,对他而言,世间已经很少有事情可以乱了他的心志,松开於菟的手,轻松的甩出鱼钩,静静的看着水面上破开的涟漪,道:“六镇生事,拥我为主是假, 反对鲜卑全面汉化和迁都邺城以及重用汉人高门是真。皇兄欲立万世功,崔伯余便投其所好,可是,太急促了啊……”

    元沐兰显然也是反对者,道:“先帝曾说过,接受汉文化,好比抓园子里的鹿,你一急,它就跑了!为大魏社稷着想,确实该当革新除弊,可药石太猛,会死人的,崔伯余当真该死!”

    鲜卑族入主华夏之后,对汉化一直保持着既不抗拒,也不冒进的谨慎态度,直到冯太后主政,她个人极其仰慕汉人的文明史,也为了适应当时的政局需要,开始大力推行汉化,改革朝纲。再到元瑜,因自幼受冯太后影响,精通儒家五经,涉猎诸子学说,加上雄心勃勃,要开创万世基业,傻子也知道靠鲜卑族那些土得掉渣的制度和文化是不成,必须得汉化,也必须得地接纳汉人,可问题在于,元瑜没有功成不必在我的牺牲精神,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他要活着看到一个强大的魏帝国,他要活着看到南朝的岛夷跪伏在大魏的铁蹄之下,他要活着君临万方,成为名副其实的天子!

    所以,挟大胜柔然之威,以强横和铁血压制所有反对的声音,把需要几代人完成的事压缩在区区数年之间,不出问题才怪!

    元光摇了摇头,不愿意在此事上深谈,哪怕当着元沐兰也不行,道:“武川镇都副将赵规可为镇都。不过,沐兰,皇兄绝不会遵循我的提议,甚至不会从武川镇的镇将里选才……”

    元沐兰沉默了一会,道:“是,高腾正在游说父皇,想要让他的弟弟、幢将高远接替贺拔荣。”

    “高远?”元光似乎在回忆高远是何许人也,末了放弃的自嘲一笑,道:“老糊涂了,这些年轻一辈的俊杰全都不认得了。沐兰,武川镇的位置十分要紧,镇都大将草率不得,若高远合适,倒也不必忌讳他是内行令的弟弟,可若是他不合适……”

    “我必死谏,请父皇收回成命!”

    元光摇摇头,道:“你出头不合适,奚斤和长孙狄还没死呢,让他们去劝谏,你最近的精力,要多放到南面……”

    “南面?”元沐兰细长的黛眉微微蹙起,道:“楚廷正和盘踞梁州的姚晋打嘴仗,而天师道虎踞益州,如鲠在喉,比起咱们更加不堪,何惧之有?”

    元光收杆,又钓起一尾青鱼,轻声道:“你难道还没察觉,小诸葛朱智蛰伏的太久了,久的让人心惊胆战……”(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有凤来仪

    秀容公主府。

    元沐兰的封地在肆州秀容郡,所以又称为秀容公主,她的府邸坐落在京城北郊,毗邻北苑和白杨泉,隔着院子可以看到永宁寺高达三百多尺的七级浮屠塔,又引如浑活水流经假山池沼之中,有高有凹,有曲有深,有峻而悬,有平而坦,自成天然之趣。

    元瑜为了补偿她自幼离京受的苦,不惜物力人力,将公主府建造的雅致又堂皇,远超秀容公主该有的规制,还一度受到御史台的诘问。而元沐兰习惯了戎马倥偬的北疆生涯,一张床,一条被,安稳的睡一觉足矣,对公主府的奢靡无度相当反感,但也无法拒绝来自父亲的善意,回京后落脚于此,到现在除了她自个的院子和后花园,其他地方去都没有去过。

    离开大将军府,元沐兰立刻派人召来于忠,漫步在后花院的兰花丛中,盛开的墨兰或桃绿、或粉红、或洁白,正如孔子说的那样,兰,是王者香,也是元沐兰心头最爱。

    “最近南边有什么异动?”

    “没有,平安无事!”

    “金陵的白鹭,可都尽职?”

    于忠笑道:“灭蒙,这是外侯官的事,我怎么知道?”

    “外侯官的情报还不是要报给内侯官归档,你已是内侯官的龙雀之一,岂会不知?”

    “灭蒙可真是冤枉,我在内侯官只是凑数的,别人不给我小鞋穿就是好的,哪里会让我接触到机密情报,尤其……尤其和南边相关……”

    “嗯?”元沐兰容色微冷,道:“还因为早前那件事,皇鸟对你不太信任?”

    “那倒不是,侯官令明白我和祛疾只是听命行事,要怪罪也是怪罪灭蒙,不会拿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撒气。”于忠嬉赔着笑道:“主要是内侯官里职责分明,不是我负责的部分,绝对不能打听。灭蒙较少在侯官曹里走动,可能不知侯官令对多嘴多舌的人处罚之严厉,没人敢违犯的……”

    元沐兰之所以在侯官曹担任灭蒙,是元瑜亲自点的将,也是破例以公主之身在内朝安插了重要职务,说来说去,皇帝这是愧疚,也是对女儿的偏宠,太子元泷和诸王子如元克等对此颇有微词。

    见元沐兰不吱声,于忠小心翼翼的道:“灭蒙突然问起南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元沐兰摇摇头,道:“知道朱智现在在哪吗?”

    “朱智?”于忠诧异道:“他是江州刺史,肯定在浔阳啊!”

    “那可未必……”

    元沐兰沉吟片刻,道:“于忠,你手里有可靠的白鹭吗?替我往江州走一遭,若能打探出朱智的下落,我禀告父皇,拔擢你为灭蒙!”

    于忠的眼眸顿时亮了起来。

    平城内外的动荡持续了整整七日,高腾以残酷的血腥手段压住了流言,并杀了一百多个号称是岛夷奸细的汉人,终于杀的人人闭口,再不敢恣意谣传。同时,元光也没办法继续躲清静,宫中内侍每天都带着元瑜的口谕来问安,他只好出门上朝,表态支持新政,元瑜降阶下迎,携手入太极殿,兄友弟恭的场景倒是让很多百姓大觉安心,无形中平息了高腾的滥杀造成的恶劣影响。

    随后,武川镇的镇都大将贺拔荣奉调回京,旋即下狱治罪,如无意外,他恐怕再也见不到狱外的天日。高腾凭借这次的突出表现,成功说服了元瑜,由他的弟弟高远接替镇都大将,掌控武川镇军政大权。

    元瑜借贺拔荣杀鸡儆猴,震慑了群臣,又借流言逼得元光无法置身事外,哪怕不同意,也得支持汉化。然后以崔伯余为首,开始跨越式的推进汉化:第一,废除了鲜卑文字,凡奏请、国书、表章和信笺全部改用汉字;第二:废除胡服,变左衽为右衽,变披发为束发,宫中府中,全部改穿汉服;第三,废除诸北语,全部改说洛阳正音,三十以上,习性已久,容不可猝革。三十以下,见在朝廷之人,敢说北语,当加降黜;第四,胡汉通婚,为太子元泷纳范阳卢氏的女郎为妃,将乐安公主嫁给太原王氏的子弟为媳,以此为样子,鼓励;第五,厘定门第,以范阳卢氏、太原王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为高门四姓,地位和待遇如同穆、陆、贺、刘、楼、于、嵇、尉八姓,进一步将鲜卑贵族和汉人高门融合;

    第六…………第七……第八……

    仅仅是汉化,就多达十九条,细则更是数不胜数,凡此种种,无不彰显元瑜彻底汉化的决心和勇气,他无视了鲜卑贵族的不满,无视了可能会引起的朝局动荡,甚至无视了长远来看对北魏造成的严重的负面影响。击败柔然帝国的前所未有的大胜,让他的雄心壮志再也按捺不住,如同脱缰的野马,不管前面是康庄大道,还是万丈悬崖,只顾着往前狂奔,甚至都懒得停下来探出头去看一眼。

    元光自那次上朝之后,再也没有露面,不时的有鲜卑贵族私下求见,都被拒之门外。事成定局,谁也没有劝阻皇帝的能力,尤其他身处嫌疑之地,开口只能适得其反。

    “父皇变了……”

    “嗯?”

    元沐兰略显沮丧,道:“柔然溃败之后,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听得进别人的谏言,内朝和外朝皆成了摆设,除了崔伯余和那个嵩山道人康静,连大和尚的话他都置若罔闻,此次汉化,族人怨言颇多,下一步还要实行均田制和三长制,我真怕惹出事来,贺拔荣在前,未必不会有人效仿于后……”

    元光叹了口气,道:“皇兄自有伟略,奚斤和长孙狄等人也劝不得,那就不要管了。”

    “这些我可以不管,但崔伯余力主改革官制,吸取南朝的经验,立九品,分正从,设三省六部,废除八大人官和内曹议事,有传闻说也将不再设大将军之职,改设为领军将军,由师父接替长孙狄,担任太尉。太尉虽属三公之列,可是虚职,并无带兵之权……”元沐兰美眸透着几分愧疚,道:“这样明升暗降的伎俩,等而下之,不该是帝王所用,师父,全赖那崔伯余……”

    元光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元沐兰的青丝,很多年了……也许从元沐兰入了五品,他就很少再有这样宠溺的举动,轻声道:“你我都是军人,刀口舐血多年,活下来已经万幸,功名利禄,比得过那些战死沙场的袍泽吗?太尉便太尉,不带兵就不带兵,你知道我的心思,若有可能,连太尉我也不要当,只是……”

    元光没有说的太明白,元沐兰心里清楚,只是元瑜不肯放他离开,拿掉了大将军的军权,还要把他控制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兄弟猜忌至此,这皇家,又有什么意思?

    “至于崔伯余,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日后对付朱智,尚需仰仗他的神谋,你切莫得罪了他,也千万别寻他的麻烦。”

    “师父!”

    “听话!”元光收回了手,目光悠远,道:“沐兰,还记得你在襁褓之内,我被柔然突袭,抱着你杀出重围,鲜血滴到了你的唇角,你却不哭不闹,那时我就知道,大鲜卑神在上,你是神赐给我族的礼物,所以无论如何,这次纷争,你都不要轻易涉足!”

    元沐兰沉默了许久,道:“我知道!”

    这时有人匆匆来报,说门外有一女郎要见纥奚丑奴,手持玉诀为信物,元光让下人请来丑奴,一看玉诀,她兴奋的跳起来,直接往门外跑去。

    元沐兰奇道:“什么人让丑奴这么开心?”

    元光笑道:“想必是南边来的故人……”

    元沐兰想起了南朝那段不算很愉快的经历,玉石般璀璨的眼眸闪烁着异彩,道:“那我也瞧瞧去!”

    “还有,沐兰,让侯官曹别去招惹丑奴的朋友,她在平城一日,护住她的周全!”

    元沐兰回眸笑道:“我这个挂名的灭蒙还说得上话,师父放心吧!”

    元光一猜即准,来的正是方斯年。她看似天真,其实不傻,来平城直接去找元沐兰,后果难料,可要是先找上丑奴,元光无论如何都要给自家徐郎君几分薄面,那就安全无虞,再通过丑奴去见元沐兰,也就十拿九稳了。

    两女见面,抱着好一阵哭笑,好不容易等她们平静下来,元沐兰唇角含笑,道:“方女郎,咱们在明玉山曾经见过……”

    何止见过,还间接过了一招,也是那时元沐兰记住了方斯年这个小小的女郎,只是没料到这才过去两年,她已踏入了五品的山门。

    “斯年见过公主!”

    方斯年的笑容不染尘埃,透着天地自然的灵秀,道:“真是巧了,我此来平城,一为想念丑奴,看看她在平城过得好不好;二来,正是为了公主……”

    “哦?”元沐兰笑道:“为了我?”

    “是!”

    方斯年随意的拱手作揖,可举止间却暗合不可言说的玄妙,肃然道:“请公主赐教锦瑟!”(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折梅一刀

    听说南边来的女郎要和元沐兰切磋,元光少有的产生了些许兴致。要知道元沐兰位列三品,除非像上次那样被徐佑设伏暗算,否则年青一代里单打独斗无人可敌,方斯年怎么敢千里迢迢打上门来叫阵?

    等见到方斯年,丑奴正欢喜的想给双方做个介绍,元光轻咦了一声,道:“来,伸手!”

    面对天下仅有其二的大宗师,又是敌国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方斯年毫不迟疑也毫不防备的伸出手去。

    开玩笑,再傻也知道元光不可能用这种法子来偷袭,或者说世上需要元光偷袭的对手,估计还没生出来呢。

    元光握住她的手掌,浩然无匹的真炁如塞北风沙席卷全身经脉,把方斯年自身的真炁压在丹田里一动不敢动。

    “果然,你修习的是昙谶大师的菩提功,只不过如此精纯,似乎还在灵智之上,莫不是昙谶大师亲授的弟子?”

    方斯年只觉得五感六识被那沛然莫御的狂风压制,想要开口却无论如何说不出话来,元光微微一笑,道:“我曾受过昙谶的恩德,既然遇到,也是缘法,不如还在你身上吧……”

    话音刚落,方斯年旋转着凌空高飞,元光指出如闪电,从公孙、内关、临泣、外关到申脉、后溪、列缺、照海,任督、带冲、阴阳跷、阴阳维再转入十二正经,转瞬之间,疏通她周身一百零八处要穴。

    “自来任督为桥,丹田为基,呼吸吐纳,生先天之炁,武者最多只通九窍。我助你开全身经脉,将来能否多通几处气穴,全看你自己的造化!”

    元光攸忽停手,如缩地成寸般,拉开十丈,伸手虚抓,折断旁边一株梅花枝,等方斯年从空中落地,刚刚站稳,笑道:“看刀!”

    此时方斯年浑身上下的经脉暴涨,真炁充盈丰沛,双眸精光四溅,仿佛烈日当空,让人不敢直视,整个人就跟要裂开似的,听到元光的声音,千百道纵横交错的刀气已到了近前,几乎下意识的手结不动金刚印,以七身、七手、七安般幻化出大日如来降魔伏妖的法相,试图硬接这一刀。

    咚!

    如惊雷闷响三万里!

    方斯年面如金纸,张口吐血,双足陷入地面尺许,沛莫能御的巨大压力如山岳扑面,再动弹不得。

    “佛说寂灭轻安,不生不灭!你欲以金刚法印破我刀气,可这刀气不生不灭,连绵如江河,又能撑到几时?”

    压力突然松弛,方斯年似有所感,周身气机跳动,好似受到牵引般拔地而起,于空中变金刚印成无畏印,再变莲台印、外缚印、阿陀定印、三昧耶印……几乎眨眼的工夫,变化了三百四十三道佛印,和那漫天飞舞的千百道刀气苦苦交锋,原本那封闭不可开的气穴似乎动摇了一丝,真炁的流动更加暗合天地玄理,各式法印结的更快更具威力。

    “佛说断障去念,了了见佛!你以手印、身印、口印合为安般守意,已到观无常之境,可又被手身口所遮目,目不见佛,怎能观出散、观离欲、观灭尽?”

    方斯年心神剧震,大脑轰然声中全数忘掉了七身七手,散去无上佛印,微合双目,身形犹如枯叶,随着刀气漂浮翻腾,然后浮光掠影般破阵而出,两指轻轻往前方虚空探去。

    咚!

    佛号响彻寸心知!

    刀气尽敛,光华消逝,那株梅花枝夹在两指间,几朵粉嫩的花瓣溢出淡淡清香,随着微风摇曳。方斯年眸光纯净无暇,擦去唇边血迹,屈膝跪下,心悦诚服的道:“多谢大宗师指点!”

    千江无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方斯年再次破开四品山门,单从境界而言,已超越了清明,和徐佑并驾齐驱!

    元光折梅轻挥,只出了一刀,连花瓣都没有震落,就把方斯年带入了四品玄境。

    大宗师之威,又是何等的可怕?

    想当年徐佑偷看孙冠和竺道融对决,由此破了四品,可那种感悟毕竟比不上元光这位大宗师亲自下场指点,这是方斯年莫大的造化,别人求不来,也羡慕不得!

    世上芸芸众生,又有谁敢说能接住元光这一刀呢?

    元光凝视着方斯年,如同看着这世间最瑰丽的珍宝,良久之后,他转身离开,温声道:“今晚且住下,和丑奴叙叙旧,明日让沐兰带你去永宁寺,听灵智大和尚说法。”

    方斯年愕然,简直佩服之极,冲着元光的背影喊道:“大宗师,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灵智的?”

    元光没有回答,消失在远处的树影婆娑之中。元沐兰走了过来,笑道:“你身怀菩提功,来了平城若是不见灵智,怎能安心?”

    方斯年点点头,忽而很呆萌的问道:“公主,咱们还打吗?”

    元沐兰噗嗤笑道:“你连我师父都敢打,我怎么敢和你动手?你刚刚突破四品,不可妄动真炁,今夜先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来找你。”

    当夜方斯年和丑奴连榻而眠,两人说不尽的悄悄话,当然大多数话题都和徐佑有关,当得知徐佑已经向张玄机提亲,丑奴开心的差点跳起来,她可是记得冬至阿姊曾经的担忧,怕小郎不爱女色,断了徐家的血脉呢……直折腾到了五更天,丑奴才意犹未尽的沉沉睡去,方斯年闭目禅定,以御意至得无为巩固今日所得,等到鸡鸣东方,天光乍亮,元沐兰准时出现在大将军府,带着方斯年前往永宁寺。

    作为南北两朝最大的佛寺之一,永宁寺成长方形﹐南北一百零三丈,东西八十余丈,东有太尉府,西对永康里,南界昭玄曹,北邻御史台。

    入得山门,径自映入眼帘的就是七层浮屠塔,以青金石为基座,全部为木结构,举高九十丈,塔顶建有金刹,复高十丈。浮图塔共七级,角角皆悬金铎,合上下有一百三十铎。四面有三户六窗,户皆朱漆。扉上各有五行金铃,合有五千四百枚。复有金环铺首,殚土木之工,穷造形之巧。每逢夜里大风起,宝铎和鸣,铿锵之声,十里可闻。

    塔北边不远有一佛殿,里面供奉着多尊金佛、玉像、绣珠像,其余僧房楼观将近千间,雕梁粉壁,青璅绮疏,极尽奢靡。

    此时佛殿前的场地坐满了信徒,白玉莲台坐着一人,正是大和尚灵智,他每逢三七日,登坛说法,听者少说千余,多则上万,元沐兰和方斯年没有惊动寺里的僧众,待在人群里,静听佛经妙义。

    “……法有二种:一者出家,二者王法。王法者,谓害其父则王国土,虽云是逆,实无有罪,如迦罗罗虫,要坏母腹然后乃生,生法如是,虽破母身,实亦无罪。治国之法,法应如是:虽杀父母,实无有罪……”

    方斯年虽和佛宗有莫大因果,可她对佛经从来不感兴趣,也就耐着性子听智现讲了几个月的《华严经》,今天来插队旁听,并不知道灵智说的是哪一部经藏,奇道:“杀父母也无罪?”

    元沐兰不像太子元泷那样痴迷佛宗,可毕竟生长在魏国皇室,对这些东西倒也知晓一二,解释道:“大和尚今日说的是《大般涅槃经》,里面提到阿阇世王,他三毒盛炽,喜欢残杀无辜,甚至为了夺取王位,弑父囚母,是一个犯有五逆、罪孽深重的一阐提。而一阐提人只要真心忏悔,向善信教,也能立地成佛……”

    又听灵智说道:“王若忏悔,怀惭愧者,罪即灭除,清净如本。连王者此罪,佛陀可度,尔等哪怕略有小恶,只要皈依佛门,岂有不度之理……”

    方斯年道:“原来如此!”

    “世间之人,乐中见苦,常见无常,我见无我,净见不净,是名颠倒。我者即是佛义,常者是法身义,乐者是涅槃义,净者是法义。而何故为我?大自在故名为我……”

    灵智说法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把《大般涅槃经》的主要思想讲解的颇为通透。从般若性空,到涅槃妙有,这是大乘思想的巨大进步,而后由这两大流派汇聚而成的禅宗,更是历经千年,尤为兴盛。

    涅槃妙有,讲常、乐、我、净,讲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讲一切众生皆有佛性,讲如何成佛。

    想要成佛,则要断障,要了了见佛,方斯年正是听了元光的“了了见佛”才入了四品,而灵智讲涅槃经,更胜过元光。

    众生成佛,最重要的办法,是在心里确立“一子想”,什么是“一子想”,是要护念一切众生,当于子想,生大慈大悲大喜大舍。

    当年何濡描绘的菩提功的十六重境界,知息遍身可入九品,观无常成小宗师,元光教会了方斯年观离散,从而晋升四品,再然后是观离欲、观灭尽,可到三品和二品,唯有最后的观弃舍,方能迈入武道至境,成为大宗师。

    方斯年因《般若经》开始修习武功,因《华严经》突破五品,再到今日听《涅槃经》,终于找到了抵达巅峰的路!

    这条路依旧艰辛,可终究在那里,在脚下,比起那些没有方向的同道中人,何其的幸运?

    此乃造化!(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望断天涯路

    听完说法,众信徒有序散去,元沐兰道:“要不我带你参观一下?”

    “好啊!”方斯年显得很兴奋,左顾右盼,道:“智现法师天天念叨着想看看永宁寺,夸赞此寺精丽,阎浮所无,极佛境界,亦未有此,以不能亲眼目睹为大憾事。等我回了钱塘,可得好好给他分说分说。”

    “智现?恕我孤陋寡闻,敢问是六家七宗的哪位大德?”

    “公主,南朝佛宗日后必定会以智现法师为首,他说法《华严经》,可不比灵智大和尚的《涅槃经》逊色。”

    元沐兰笑道:“你就敢这么肯定?我听闻竺无漏身为佛子,佛法精湛,似乎更适合接替竺道融的衣钵……”

    “竺无漏算得什么?智现可是小郎赏识的人,亲自为他摩顶授法,指引他开悟华严经,论德行,论佛意,论辩才,远胜竺无漏那个假佛子。”

    “是吗?”元沐兰唇角上扬,道:“难怪徐佑能成为佛宗的大毗婆沙,等有朝一日,我擒他来平城,倒也不急着杀了,可囚于这永宁寺,为众生说法。”

    方斯年并不着恼,嘻嘻笑道:“你有本事擒得住小郎,那自然你说了算,比起丢了命,来永宁寺做个和尚也不错。可若是你再被我家小郎擒住,公主,别怪我说话不中听,怎么也没上次那么容易脱身,说不定还得留下来和我为伴,在明玉山做个服侍小郎起居的婢女……”

    元沐兰吃亏在多年从军,习惯了打打杀杀,而方斯年好歹和冬至那个毒舌认识了十年,又见识了太多徐佑他们唇枪舌剑辩诘的场面,看着人畜无害,可真的耍嘴皮子,也是气死人不偿命的主。

    不过元沐兰这点气度还是有的,笑道:“以我们鲜卑人的规矩,被俘为奴,天经地义。不过我被徐佑抓了一次,再有第二次,宁肯以身殉国……”

    正在这时,一个中年僧人出现在面前,合什施礼,道:“公主,大和尚有请!”

    灵智的邀请,连元沐兰都不能拒绝,一道前往佛殿,在精舍见到了灵智。近距离观看,这位北魏僧主白白胖胖,不似昙谶和竺道融那么瘦弱,当然也不像孙冠那样呈富贾之态,他颇具佛家宝相,满目慈悲,单从皮相看,那是绝对的大德高僧。

    “见过大和尚!”

    “公主可是稀客,今日过寺,不知所为何来?”

    “闲来无事,带我这朋友四处逛逛,正好她对佛法感兴趣,故来永宁寺聆听大和尚说法。”

    灵智仿佛这时才注意到方斯年,目光留在她的脸上,道:“居士从何处来?”

    这样的机锋,方斯年从徐佑那学的多了,一本正经的道:“从来处来!”

    灵智莞尔,道:“那若是我再问往何处去,想必居士要答,往去处去了?”

    方斯年摇摇头,道:“我心中尚有疑虑,还没找到去处!”

    “哦,居士心中有何疑虑?”

    “我昨夜听窗外风吹落了梅花,转瞬消亡,突然想到万法归一,那一又归于何处呢?”

    元沐兰震惊当场,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方斯年竟会问出这样玄妙不可言的佛理。灵智比元沐兰对佛法的精湛何止超过了百倍,对这一问更是直接触动到了心灵深处。

    久久无言。

    灵智摇头道:“老僧愚钝,无法为居士解惑!”

    方斯年双手合什,道:“其实……大和尚的沉默,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灵智先是愕然,继而仰头大笑,从蒲团上站起来,绕舍三匝,又停在方斯年面前,道:“居士与我佛有莫大的缘法,可愿留在北朝,出家修行么?”

    他卡在二品巅峰十多年了,无论如何努力,却始终差了点什么,但方才那一瞬间,体内的真炁莫名的发起了共鸣似的震荡,似乎触摸到了一品的山门。

    元沐兰眉心微蹙,灵智已经知道方斯年从南朝过来,或许昨晚在大将军府由元光出手指点方斯年武功的事也泄露了。

    大将军府埋着各方的眼线,元光知道,但从不去管,他是故意为之,以对皇上展示坦荡。可这不代表元沐兰可以容忍谁都能无所顾忌的把大将军府里的一举一动泄露出去。

    该杀人了!

    方斯年道:“小女子六根不净,眷恋红尘,入不得佛门!”

    “六根可断!”

    灵智越看方斯年越是欢喜,但他的欢喜和元光不同,元光那是看到世间瑰宝自然而然的欣赏赞叹,而灵智的欢喜里却暗暗藏着几分不为人知的狂热和贪婪,道:“我出家之前先学儒,每寻畴昔,游心世典,以为当年之华苑。及见《老》、《庄》,便悟儒家是腐朽之虚谈,继而学道。等遇到师尊,则知沉冥之趣,尚不及佛理之万一,故断六根、灭六尘,皈依我佛,至今已三十有二年。”

    他叹了口气,道:“眼见时日无多,证道亦难,深悔当年没有尽早觅得佛门通极乐之大道,而居士妙龄年华,却执迷于外物,重蹈老僧之覆辙,偏又生具无上慧根,殊为可惜。不如留在寺里小住三年,三年后若居士仍旧不愿礼佛,老僧愿赔礼道歉,并亲自送你回江东……”

    方斯年笑了笑,站起身来,道:“大和尚厚爱,我受不起,告辞!”

    “阿弥陀佛!”

    灵智口喧佛号,轻甩僧袍,雄浑的真炁如同江水拍岸而来。方斯年手捏法印,身如坐鹿,同时吐佛家真言咒:“南无离怖畏如来!”

    手印、身印、口印合归于一,金姿玉相,自有莲华绽放!

    袍袖交击!

    灵智心中大定,果然如他所料,此女的菩提功精纯的可怕,正好从她身上找出突破的法子。方斯年没被击退,反而被强大的吸力拉扯着往灵智飞去,眼看着要落入他的手里,锦瑟五十弦组合成枪,破开丈余,准确无误的刺在灵智和方斯年气机牵引的最薄弱处。

    锵!

    灵智还做不到无视三品高手的攻击,尤其元沐兰的功法霸道凌冽,和佛门功法天生相克,只好放开方斯年,袖袍一舒一卷,荡开锦瑟。

    元沐兰抓住方斯年,退回了原位,锦瑟枪尖指地,仿佛千军万马聚拢其后,随着一声令下,踏平眼前的任何阻碍。

    杀气凛然!

    “公主,这位居士天生佛骨,对佛门至关重要,你真要插手不成?”

    元沐兰沉声道:“师父要我带她来永宁寺听大和尚说法,可不是要给大和尚留下当徒弟的……”

    灵智垂眉,道:“老僧非是要强留,只是怕她沉溺俗世,沾染了尘埃,误了这百年不遇的道心佛骨,岂不可惜?”

    元沐兰冷笑道:“我看不是她对佛门重要,而是对大和尚很重要,对不对?”

    此言直至本质,灵智正是看中方斯年身怀最纯粹的菩提功,在这个年纪突破四品,若无受想灭定功为辅佐,那绝无可能。他当年偶然得到安般守意经残卷,从里面悟出御意至得无为的真诀,这才在那么多修习菩提功的同门中脱颖而出,架空昙谶,独掌佛门,成为北魏的国师。

    然而残卷毕竟是残卷,他的受想灭定之法并不完善,先天真炁就像白玉微瑕,总是无**行圆满,徘徊一品山门外,至今无法比肩元光,更遑论超越。

    如果以前,他还不算急切,可自从嵩山道人康静被崔伯余举荐入朝,妖言迷惑圣听,使得皇帝这些年逐渐的开始偏重道门。再看看南朝佛门的遭遇,这让灵智如坐针毡,夜不能寐,所以方斯年的突然出现,就像佛陀赐给沙门的礼物,以助他突破大宗师,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当着元沐兰的面,固然吃相难看了点,可总比将来没得吃好!

    既然撕破了脸,灵智也不再客气,道:“公主,她从南朝而来,或许是奸细,你如此维护,别给大将军招惹祸事……

    元沐兰收了锦瑟,护着方斯年缓缓后退,道:“知道为何父皇愈加重用康真人,而疏远大和尚吗?像这种离间天家骨肉的蠢话,绝无可能出自康真人之口!大和尚守着天下无双的永宁寺,以为释教独尊,高高在上太久了,竟为了一个小小的女郎得罪大将军和我,岂非不智?”

    “阿弥陀佛!”灵智道:“公主有没有想过,为何大将军让你带她来此?正因大将军知道,她对本寺太过要紧……”

    “哈哈哈!”元沐兰飒爽英姿,玉立之时,犹如松柏挺拔孤直,终于对灵智露出不屑的笑意,道:“大将军何许人?若要问山门,一刀可破,哪像你处心积虑的求借外力?”

    灵智默然。

    退出精舍,元沐兰低声道:“快走!”两人不敢迟疑,出寺后纵马直回大将军府,元沐兰说了遭遇,元光正在写字,叹道:“灵智的菩提功有缺陷,远没有方斯年这般圆润无碍,我让你们去永宁寺,既为成全方斯年,让她听灵智说《涅槃经》,找到成为大宗师的路;也为了成全灵智,让他从方斯年身上有所悟,以破开桎梏……只是没想到灵智身为僧主,竟卑劣至此……”

    “可见他被康静压制的多么厉害,早失了镇定和气度。只有成为大宗师,才能重新得到父皇的青睐,所以不择手段,连颜面都顾不得了!”

    元光摇摇头,似乎不愿再过多的评点灵智,转头对方斯年道:“平城你不能待了,现在就离开,路上小心,南归之路不会平坦。”说完随手写了个字,折叠起来交给元沐兰,道:“派人送给灵智,你送方斯年出城,告诉她该注意的地方。”

    元沐兰接了过来,道:“师父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方斯年再次跪拜,道:“此次北上,承蒙大将军点拨,斯年感激不尽。”她和元光虽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跪拜理所应当。

    元光目光柔和,道:“去吧,好生活着,这江湖,以后是你们的了!”

    离开大将军府,元沐兰吩咐随从把元光的字送到永宁寺,亲自护送方斯年到平城郊外,叮嘱道:“有了师父的手信,灵智不会再出手,可佛门势力庞大,大抵有三到五个小宗师,最可能出手拦阻你的应该是灵智的第七徒,名为左溪,此人的武功大开大合,伏虎搏鹰,最有杀伐意,你要千万小心。”

    “嗯!”方斯年满不在乎的道:“我记下了,公主不必担心!”

    元沐兰指着前方的并州大道,道:“别走水路,太容易被找到,你沿着此道南下,多走山野荒僻之处,更方便避开追兵。”

    北魏立国之后,大力修缮道路,其中最主要的是往南的并州大道,可直达中原腹地,和往东去的定州大道,贯通河北平原。

    “告辞!”

    “保重!”

    元沐兰目送方斯年骑马消失在夕阳的尽头,心里突然觉得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当年在钱塘生死相搏的双方,会有这番奇怪的际遇呢?

    徐佑,这次算我还了你的人情,

    下次再见,切莫忘了,请君为我阶下囚!(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虎啸江淮

    “成了?”

    “成了!”

    “走,去校武场!”

    祖骓展示的是三弓床弩、千钧弩和元象弓,这是徐佑之前给他勾勒出的大概意向,涉及简单的物理和数学原理,由天工坊苦心研制而成的破阵守城的远程神器。

    三弓床弩自不必提,后世威名赫赫,可射千步,具装也好,巨盾也罢,连人带马直接插成串串,没得商量。也可发射踏橛箭,直接钉入到城墙里面,成排成行,攻城兵士可以藉此攀缘而上。万钧弩更接近宋代的神臂弓,属于蹶张弩的一种,用腰力和脚蹬上弦,射程可达二百多步。元象弓则是融合了明弓和清弓的特点,区别于现在的汉弓,采用了长弓梢反曲弓的结构,拉距大、储能足,可射重箭,用来破甲。又因为反曲,可以用较小的力开更大石的弓,并加装了凹槽状的皮革弦垫,以减轻弓弦反弹回来的力量,增加了易用性和稳定性。

    不过,弓弩之强,强在于箭,比如清军有披箭、刺箭、哨箭三大类,天工坊这次分别造了平棱箭、三棱箭、破甲箭等轻、重箭多达二十余种,可以根据战斗单位和战斗对象的不同采取不同的箭支,力求把投入产出比最大化。

    试射的效果非常惊人,三弓床弩堪称大杀器,一支重矢加七支箭,如雷坠地,中者立毁。万钧弩也表现不俗,二百步内穿透重重札甲,上弦简单,达到一定规模后,比三弓床弩更适合野战。至于元象弓,六十步内可穿透锁子甲,最主要的是精准度堪比长了眼睛,如果装配镇海都,战场上几乎可以做到指哪打哪,想想被五百个狙击手瞄准的可怕画面,简直不要太难。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震撼莫名,谭卓兴奋的道:“大将军,有这等利器,魏军铁骑再不足虑!”

    “决定胜负的是人,而不是兵器!”徐佑给众人泼了冷水,道:“魏军具装尽毁于和柔然一战,短时间内虽恢复无望,但重骑和轻骑的数量仍旧占据绝对优势,我们很可能要在黄河流域和魏军作战,天时地利在彼不在我,参军司还是要多做针对性的谋划,结合多兵种之间的配合进行不间断的训练,做到有备无患。”

    众人心中凛然,收了侥幸,再不敢麻痹大意,道:“诺!”

    国家机器一旦全力运作起来,效率和规模都变得十分惊人,经过紧锣密鼓的连月筹备,楚国上下一心,调集兵力,筹措饷银,囤积粮草,赶制军械,扩建船坞,沿江淮线的军事重镇堆积粮草如山,刀枪弓弩箭矢甲胄船只雷霆砲等各种军械更是不计其数。天工坊和五兵部、将作监深度合作,参考当初赵信船坊和扬州官坊的故例,承担了各式武器的规制、设计和铸模等方面的工作,算是合理的发了一大笔战争财。

    其实以徐佑现在的身份地位,对钱财的需求不算很大,但该收的钱必须得收,否则的话,家事和国事不分,怕是会引起某些人的反感和弹劾。

    要知道,只有帝王的家事,才是国事!

    在这数月间,台城内也接连发出旨意,命左彣为豫州刺史,移镇陈留,齐啸为兖州刺史,移镇高平,朱智为梁州刺史,移镇汉中,张槐为湘州刺史兼南蛮校尉,移镇夷陵,魏不屈接替朱智,出任江州刺史。由护军将军狄夏坐镇中枢,魏不屈兼丹阳尹,联手拱卫金陵。

    另外,顾允不日赴京,正式履职吏部尚书,而空缺的扬州刺史由山阳王安休渊兼领,并以鲍熙为扬州长史,李二牛为扬州司马。

    李二牛的任命通过的波澜不惊,鲍熙的任命则在廷议时被卡住,谢希文希望以临川王府的旧人来出任这个职位,不过徐佑以西征需要维持扬州局面稳定为由,说服安休林暂以鲍熙为长史,若才干不足,可等西征结束之后,再依着谢希文的意思,另择良臣代替。

    谢希文接受了鲍熙任命,但以父子不能平级为由,让顾怀明辞掉了户部尚书之职,升三品,改任侍中,户部尚书由户部侍郎范淮之接任。范淮之出身中等士族,和诸姓门阀素去牵扯,全凭着才干一步步升官至户部侍郎,原本以他的品第,侍郎就是做官的终点了,可他也是聪明人,积极的向谢希文等人靠拢,所以这次也得到了积极的回报。

    三月七日晚间,春雨细细,方斯年突然出现在大将军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昏迷了过去。经过检查,她的肩头和后背有多处刀伤,有些结了痂,有些是新创,不过并不打紧,没有伤到筋骨和要害,否则也不可能活着回到金陵。徐佑以无上玄功为她疗治了内伤,然后交由温如泉调理了外伤,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如常。

    真正让徐佑惊讶的是,方斯年不仅破了四品,且进境极快,想来该是在北魏另有奇遇。秘府稍前传来的消息,方斯年入了平城后去找纥奚丑奴,之后离城就再找不到踪迹,她也没有主动跟秘府联系,生死不知,倒让徐佑他们好一阵担心。

    “斯年没事吧?”詹文君还是担忧,低声埋怨道:“你也真是的,干嘛答应她孤身去魏国,从没经过江湖险恶的小丫头,千里迢迢的前往敌境,说出来还以为你虐待孩子呢?”

    徐佑苦笑道:“斯年只是心思纯净,其实人极聪明的,当年跟着山宗一路杀抄贼,遇事沉稳……”

    詹文君白了他一眼,威风八面的徐大将军立刻服软,道:“是是,我的错,应该派个人跟着她,以防万一。”

    说话间方斯年悠悠醒来,看见徐佑,俏脸露出璀璨的笑容,道:“小郎,那臭和尚追杀我了两个月,辗转千里,终于被我抓到机会砍了他的脑袋。”

    “臭和尚?”徐佑眸子里露出几分冷意,道:“灵智的人?”

    “是,他说他叫左溪,是灵智的第七个徒弟,看似瘦弱,手底下可真有几分硬气!”方斯年猛烈的咳嗽了一阵,道:“可硬没有用,他的真炁不够纯,不能持久,被我带入大山里硬生生的拖死了!”

    等方斯年断断续续说了她的经历,徐佑才知道这一路多么的惊险和神奇。先是被元光亲自点拨,从而破了四品,又被灵智看重,强行留下不成,反倒受元沐兰的庇护,逃出了平城。然后就是灵智派了徒弟欲动手擒拿,幸好方斯年足够机智,边打边逃,她自幼就在山村里长大,精通狩猎技巧,又有和山宗厮混的那段经历,对山川河流的走势以及野外生存能力都强过左溪太多,所以故意引他入山,最后设了陷阱困住后,一刀砍断了脖子。

    左溪是四品巅峰,单以境界论,和徐佑不相上下,可他吃亏就吃亏在和尚当的太舒服了,有灵智罩着,没被社会狠狠的捶打过,丢了性命不亏。

    又过来几天,等方斯年恢复元气,徐佑详细问了她和元光交手的经历,是夜忽有所感,正式迈入三品之境。他已在三品山门外徘徊了许久,去年年末玄机书院开院,袁青杞见到他就曾说过似有破门的征兆,这次受元光所激,算是水到渠成。

    倒是清明已经困在五品多年,他比徐佑还早一年成为小宗师,如今多年过去了,始终没有突破的迹象,这让他有些苦恼,尤其看到方斯年后来居上,虽说不会羡慕,可也觉得该努力了。

    三月十六日,万事俱备,安休林登坛拜将,发《征讨凉国檄》,痛陈姚吉大逆不道之九大罪,愿应凉太子姚晋之请,吊民伐罪。然后以大将军徐佑为三军主帅,都督荆、江、梁、兖、青、徐、豫和扬州等八州内外诸军事,仍兼任徐州刺史,统率二十五万精锐悍卒,誓师西征。

    自安师愈践祚以来,楚国从未有人臣达到如此可怕的权位,安休林对徐佑的信任,或许超出了世间太多人的想象。

    徐佑随即以大将军的名义给魏国新任豫州刺史穆梵致信,说他欲借黄河水道,经豫州、洛州至潼关征讨西凉,为了避免双方发生误解,特手书一封,愿魏国念及彼此友邦之情谊,慷慨借道。

    穆梵曾跟随元光千里奔袭柔然,毁了鹿浑海的绝户计就出自他的谋划,因战功刚刚调任豫州,刺史的位置还没坐热,接信后大惊,立刻飞马上报平城,并严令豫州各郡严防死守,在得到平城的谕令之前不得妄动。

    三月十七日,几乎在徐佑的信发出去的同时,中路以左彣率两万翠羽军和山宗的两万幽都军为主力,共计四万人,兵出陈留,经颍川北上,进攻许昌。

    东路以齐啸率一万翠羽军和叶珉率一万赤枫军出高平,乘船经巨野泽入黄河,然后逆流而上,逼近滑台,作为左彣军的羽翼和后续支援。卜天率两万青州军出历城,虎视眈眈,做出强渡黄河的姿态,看住冀州、济州的守军不敢合兵去抄齐啸后路,并救援豫州。

    而西路由檀孝祖、薛玄莫、澹台斗星率五万荆州军从襄阳出南阳,直逼阳城。姚晋带一万御朵卫和朱智率梁州一万锐卒出武关,牵制关中的凉军,为中路攻打潼关创造机会。朱睿带着一千白马铁骑出子午道,绕到长安后面,作为疑兵,利用骑兵的机动能力,纵深迂回穿插,彻底搅乱西凉的大后方。

    三月二十一日,徐佑亲率十万中军从彭城乘船沿汴水,出石门,入黄河,兵锋直指仓垣。

    东路、中路和西路齐头并进,在从洛州阳城到东郡凉城,八百多里的战线上,摆开了二十五万大军,号称百万,天下震动!(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宫掖杀机

    楚国纠集百万大军犯境的消息传到平城,引起了北魏内外朝极大的不安,谁也没料到楚主刚刚坐稳皇位,就有这么大的魄力发动如此空前规模的进攻,偏偏现在魏国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别说战而胜之,甚至连组织有效的防御都做不到。说句不好听的,和柔然的大战掏空了魏国的身子骨,而正在发生的大饥荒却几乎要了它的老命。

    要稳住边境局势,至少需要出动十万到十五万中军,光靠豫州的镇戍兵根本没戏。可问题的关键在于没有粮,中军远征,总不能空着肚子,而负责后勤的庞大辅兵和役夫在吃完自己运输的粮食之前,也是绝对不肯饿死自个的,每天消耗的数字不需要户部提供,单单想一想,就能让元瑜和诸多王公大臣的头皮发麻。

    于是廷议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干脆答应徐佑的请求,允许借道,诏令沿黄河两岸的几大重镇坚壁清野,严防死守,只要楚军不上岸,就礼送他们出境;一派认为这样太伤国体,损耗国威,无法向臣民交代,还是得想法子解决粮饷,派兵出征。

    双方从早上吵到晚上,眼看着再耽误下去,楚军要直抵洛阳城下,元瑜在内朝召见崔伯余问计,高腾、李冲、游濯等作陪。

    崔伯余还是老毛病,想不明白的事不开口,和皇帝对坐到了子时,这才慢悠悠的说道:“陛下犹豫不决,是因为何故?”

    “欲战,力有不逮;不战,又恐徐佑行假道伐虢之计,名为伐凉,实则觊觎北土……”

    崔伯余又问道:“陛下可知徐佑为何许人?”

    元瑜看过侯官曹递交上来的关于徐佑的所有情报,道:“隐忍,多智,伪善,精通权谋,将兵……尚可吧,观他经略青徐,也就是中人之姿,差檀孝祖远矣!”

    崔伯余摇头道:“我看不然!徐佑之能,不在将兵,而在练兵,他于钱塘立翠营和枫营,短短时日,打造出翠羽军这样的天下强兵,以数千人的弱势全歼徐州军三万余人,堪称悍锐!陛下也知道,楚国可战之军,唯有荆州和徐州,若是兵甲齐备,粮饷充足,上下用命时甚至可以胜过金陵中军——这百余年来,我们多次和他们交手,未曾占到多大的便宜,就是明证!”

    元瑜神色凝重起来,道:“你说的有理!然而徐佑越是能臣,岂非对我威胁越大?桃月的意思,是要出兵相抗了?”

    “恰恰相反!”崔伯余道:“徐佑将数十万大军虎啸而来,绝不是一朝一夕可成,楚国定是从去年就开始谋划,我们已经失去了先机……豫、洛、济、相、冀各州只有五万余镇戍兵,无力抗衡徐佑,与其损兵折将,失人失地,还不如坚壁清野,允他们借道伐凉!”

    元瑜还以为崔伯余能有什么高见,听了这和刚才那两派的意见没有太大区别,不由的失望道:“廷议时你也听了,这样的屈辱,别说国人反对,就是朝中也无法通过!就算我强压争议,若徐佑伐凉是假,攻魏是真,岂不是要贻笑天下?”

    “假道伐虢之计,重点在虞、虢皆弱于晋!我敢断言,徐佑此次兴师动众,目的仅在于凉,只是怕大魏干涉,故而摆出不惜决战的姿态,其实他心里清楚,西凉可算是虢,但我们并不是虞,楚国也不是晋!想要国战,我们准备不足,楚国同样准备不足,时机未到!”

    崔伯余谏言道:“依臣愚见,我军先机已失,粮草又难以为继,不如放楚军西去。等徐佑入关,和姚吉两虎相争,无论谁胜胜负,我们都将赢得喘息之机,则可从容调兵,以洛阳为依托,构筑坚固的防线堵住楚军的归路,再根据当时的局势变化,或可效仿卞庄打虎,坐收渔翁之利。至不济,也可趁机从西凉手里收复河内郡,安抚上下民心!”

    这确实是上上策,崔伯余没有空负神谋之名。然而元瑜正享受着击败柔然带来的巨大威望,朝野的歌功颂德之声犹在耳边回响逡巡,什么千古一帝,什么圣君四海,让他对徐佑这个小儿俯首相让,委实丢脸,也委实心有不甘。

    崔伯余看出了元瑜的心结,但这个心结不能劝,于是闭口默不作声。高腾瞄了他一眼,突然道:“太常令言之有理!当初为了配合大将军偷袭柔然汗庭,陛下连河内郡都割让给了西凉,这次忍让徐佑一时,其实也不是没有先例……”

    这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元瑜阴沉着脸,道:“好了,都先退下吧,容朕再好好想想!”

    离开了台城,天光未亮,崔伯余回到府邸,嵩山道人康静正候着他,道:“廷议如何?”

    崔伯余淡淡道:“主上明知现在的局势不可出兵,可又拉不下颜面,更担心徐佑的真实意图,争吵一日夜,尚在进与退两难之间!”

    康静饮了口青雀舌,怡然自得的样子,颇有仙风道骨的真人相,道:“徐佑炒的这茶,倒是真的余味悠悠……”

    崔伯余皱眉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品茶?”

    “茶中有真意,更可观人心!比如徐微之,恰似这青雀舌,初看时简单,无趣,可入口却别有仙家气韵,等滚入腹中,又是别样的酣畅淋漓。”

    康静为崔伯余添了小半杯,歪头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再添了点,大大方方的推了过来,笑道:“尝尝!”

    崔伯余乜眼看着他这顿骚操作,接过来一口喝光,啪的把杯子重重放在案几上,道:“如此寡淡,也只有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乡野道人喜爱……”

    康静心疼的差点叫起来,道:“桃月,你好歹也是世代书香,能不能斯文一些?我好不容易才托那些白乌商人搞来三五斤青雀舌,你这般牛饮,简直暴殄天物!”

    “吃你一口茶,要听你唠叨三年,真是晦气!”崔伯余冷冷道:“赶紧想法子,如何劝得陛下改变心意?”

    康静仍旧慢条斯理的品茶,道:“连那寻常百姓一朝得势,尚且目无余子,听不得人言,况乎自诩文韬武略的帝王?主上刚刚击败了柔然这个鲜卑族数百年来的最大敌人,完成了道武帝和神武帝都做不到的丰功伟业,你让他再像之前割让河内郡那样对徐佑低头,根本是痴心妄想!”

    崔伯余望了望门外,低声道:“慎言!”又道:“主上并非刚愎自用的人,若非高腾插手,我已经几乎说服他了……”

    “又是高腾?”康静笑道:“你到底怎么得罪了那个阉狗?”

    “阉人的心思和你我不同,或许只是因为我的相貌不合他的眼缘……”

    崔伯余突如其来的戏谑让康静笑的前仰后合,好一会才气喘吁吁的道:“如果这样说的话,我是支持高腾的……哈哈,你这相貌,估计天下大多数男子都嫉妒憎恶的要死,刻意针对你理所应当。”

    崔伯余瞪着他,康静笑的愈发大声,只好摇摇头,叹道:“高腾不死,我们始终难以左右圣心!”

    康静收了笑意,把玩着手里的白玉瓷杯,若无其事的道:“杀高腾,其实不难!”

    “嗯?”崔伯余眼睛微微亮起幽深的光,高腾身为内行令,深受元瑜的信任和赏识,又曾是皇后冯清宫里的老人,更和很多鲜卑贵族交往颇深,在魏国属于真正的权势熏天,这样的人物,康静竟然说杀之不难?

    可康静的话,崔伯余从来没有怀疑过!

    西凉,长安。

    宫里乱成了一片,皇帝姚吉的癔症似乎又加重了,他从睡梦中惊起,挥刀杀了十三个侍者,把前来劝慰的皇后砍伤了手臂,最后还是温子攸带着内廷侍卫赶过来制服了他,又请那位从民间寻来的精通药石的隐士裴兆明,灌了三大碗药汤才勉强回过了魂。

    自从造反得了这西凉的基业,姚吉就得了疑神疑鬼的病,先是说夜里看到姚琰的无头尸体来索命,后来又说有无数厉鬼绕柱飞舞,还能听到凄惨的哀鸣。日夜的失眠和焦虑,把这位新任的金雀天子折磨的苍老了十岁,后来由温子攸引荐了裴兆明,接连用药多日,逐渐的好转,虽然还会梦中惊醒,但至少睡得着,入了梦,只是再也离不开裴兆明的药石。

    救命之恩,何等的功劳?裴兆明因此大受姚吉赏识,因他不愿受朝廷官位牵绊,特许可随意进出台城无碍——这个恩典,可是连温子攸都没有,随意进出台城,意味着绝对的信任和亲近,虽然仍是白衣,可权势已不再朱紫之下。

    “陛下,好些了吗?”

    姚吉躺在软塌上,额头的惊汗还没有褪去,嗓音略显沙哑,道:“好多了,又是裴先生救了朕的性命……”

    裴兆明三十多岁,乍看面目平常,可细看时秀拔天骨,清臞玉立,不似池中之物。他没有居功自傲,只是静静的道:“陛下心神受困,还当自行宽解才是。药石乃外因,可救一时,救不得一世!”

    “是啊,主上且莫太过忧心,如今朝局稳固,四海升平,纵然有些许鬼魅,成不了气候!”

    温子攸不开导还好,这一开导,姚吉登时色变,望着寝宫周围,每一根殿柱,每一张帷幕,每一个角落,还是都随时会冲出来凶神恶煞的厉鬼,抓住了温子攸的手,急急问道:“新殿造的如何了?”

    现在的宫殿还是姚琰在二十多年前修建的,姚吉觉得这里闹鬼,不愿居住,又听温子攸建言说新朝当有新气象,壮丽的新殿可以壮天子威严,于是令温子攸另外择地开造宫殿,为此征发了全国近二十万役夫,耗费国帑和官粮无数,于是增收关市之税,盐竹山木,无不有赋,民间怨声载道,快要成鼎沸之势。

    “刚刚奠基,再快也得一两年方能完工。”

    “太慢了,太慢了!”姚吉两颊泛起潮红,道:“再给我征十万人,今年冬天,我要在新殿里大宴群臣!”

    温子攸垂着头,道:“臣马上就去办,陛下放心,今年冬天,新殿完工,如若不然,臣愿以死谢罪!”

    姚吉摆了摆手,道:“你办事,我没有不放心的。退下吧,折腾彻夜,你也要多多休息!”

    这时,宦者骆训匆匆走进来,呈上了尚书台的奏章,姚吉伸手接过来,看完后突然大笑,翻身坐起,神奇的连病态都不见了,道:“好!梁主想为姚晋那个乱臣贼子张目,我就挖了徐佑的眼睛,悬在潼关的城墙上,让天下人好好看看,这大凉的疆域,究竟跪伏在谁的马蹄之下!”(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算则胜

    元瑜没有犹豫太久。

    他毕竟是一代雄主,拿定主意,立刻雷厉风行,没有采纳崔伯余的计策,而是让太常寺发国书给南楚,措辞严厉之极,称若不退兵,由此引发的严重后果,由楚国全部承担。

    然后令黄淮沿线的州郡进入战时状态,对所有犯境之敌予以迎头痛击,不得畏敌避战,违者以军法处置。

    同时抽调中军三万人为先锋,由斛律提婆为左卫将军,抛却辎重,允许沿路就食,日夜兼程,疾驰救援洛阳。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由于楚国前期的战略欺骗,保证了行动的隐蔽性和突发性,加上来回请示耗费的时间,等斛律提婆率兵赶到,豫州定然保不住,唯有寄希望于洛阳城坚,粮草武备充足,应该可以抵挡一段时日。等中军一到,前后夹击,或可扭转战局。

    不过,三万人委实太少,等斛律提婆离开平城,元瑜又开始下诏征调六镇精锐往平城汇聚。只是六镇在柔然入侵时受创太过,至今没有恢复元气,据度支部和七兵部估算,顶多只能再征调五万人,超出这个数字,后勤补给跟不上,怕是会酿成可怕的兵祸。

    原本这支军队的主帅非元光莫属,可发生了谶谣那样的事,元瑜怎么敢放心起用他?选其他人又恐镇不住六镇那群无法无天的骄兵悍将,正犯难间,高腾瞅准机会进言,推举武川镇镇都大将高远为主帅。

    内行令举贤不避亲,元瑜却没有彻底昏聩,当即驳了此议,召大和尚灵智入宫卜算吉凶,谁想派去的人回禀说灵智还在永宁寺闭关参禅,无法入宫面圣。

    之前大将军元光送给灵智一封信,据皇鸟探查,信里其实只写了一个“佛”字,不成想灵智览信后直接吐了血,然后宣布闭关至今。他非是怠慢皇帝,而是实在出不了关,元瑜虽然很是不悦,但也没有太过计较,改召康静问对。

    康静入了太极殿,端坐如松,身姿似鹤,美髯无风而微动,好一派仙风道骨,和在崔伯余府中时的戏谑无常,简直判若两人。他从容回道:“昨夜臣观星象,太白犯南斗,主有国战迸发,且有大将会叛变,征兆不吉。陛下当慎重挑选领军之人,则战局尚有转机!”

    元瑜叹道:“真人所言甚是!国难思良将,满朝文武,竟无堪用之才……”

    康静笑而不语。

    元瑜又问道:“以真人之见,谁可为朕分忧?”

    康静道:“戎马之事,非修道之人可妄言,然而臣昨夜亦见京城北面上空有将星摇动,陛下可派人寻觅,解南线之危,天命正应在此人!”

    “北面?”

    元瑜沉吟良久,猛然惊觉,道:“秀容公主府,岂不正在北郊?”

    楚魏两国的战斗先在最东线的碻磝打响,碻磝位于济水南岸,是北魏济州的州治,领五郡十五县,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济州共有镇戍兵一万两千人,驻扎碻磝的有六千人,济州镇主尉迟鹯勇而无谋,自恃有六千控弦之士,并不把翠羽军和刚刚成军不久的赤枫军放在眼里,幸而谘议参军屈竑死命劝阻,以平城还没有决定是否和楚国开战为由,打消了他立即出兵迎战的念头。不过尉迟鹯并不死心,先派五名斥候前去侦查,观其兵甲军容,再判断该如何应对。

    两个时辰后,斥候回报说赤枫军全在战船上驻扎,没有登陆,而翠羽军军容不整,队伍散乱,上岸后安营于城南二十里外的长星坡,营寨扎的不得章法,防御更是稀松,士卒一个个满面倦容,尚在周边的森林里伐木采石,制造攻城器械,私底下颇有怨言。

    尉迟鹯大喜,道:“敌军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又不知惜力,导致部曲怨愤,军心不聚,今夜正是败敌的良机!”

    屈竑还是劝阻,要他谨慎行事,出战不如守城,等待皇帝的诏令。尉迟鹯嫌其聒噪,拔出刀劈在案几上,怒道:“蠢货!主上不会罪责打了胜仗的将军,那些卑贱的岛夷只不过是我们鲜卑人养在圈里的猪羊,就算杀光了也无妨!”遂留屈竑带一千人守城,等到夜幕降临,亲率五千精骑袭营。

    奔至营门,尉迟鹯张弓搭箭,一箭射中辕门,身后千余支火箭跟着齐射,眨眼间遍地火光,噼里啪啦的柴木和帐篷燃烧,夹杂着喊杀声和马蹄声,直冲了进去。

    “不好!中计!”

    营寨内空无一人,尉迟鹯急忙勒马,正在这时,茫茫夜色里突然响起战鼓的轰鸣,四面八方似有无穷无尽的伏兵出没,竭力嘶喊着快撤,前队慌慌张张的调转马头,后队不知所以,还在前行,前后碰撞到一起,队形顿时大乱。

    埋伏在坡后森林里的三千翠羽军仰天齐射,这种新式的反曲弓第一次应用于实战,结合远超这个时代的炼钢技术造出来的破甲箭,效果立竿见影,仅穿着皮甲和裲裆甲又挤成一团的济州军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纷纷中箭坠马而亡,短短数息之间,连续三波箭雨夺走了将近一五百多人的生命,尉迟鹯不敢恋战,重整队形,领兵仓皇逃去。

    疾驰五里,回头看后面没有追兵,尉迟鹯稍稍安心,正寻思是就此回城,择日再战,还是迂回一下,绕到长星坡后面去寻找敌军主力,忽然前方燃起无数火把,蔓延千余步,犹如火蛇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翻腾游弋。他刚才偷营不成,吃了闷亏,正憋着一肚子的火气,见素来羸弱的南人竟然敢野战,登时气血上涌,怒吼道:“跟我杀!”

    虽然刚刚经历了伏击,但魏人毕竟善于马战,剩余的四千精骑迅速调整马步,摆出冲锋的阵型,高喊着鲜卑人的口号,骑枪以绳环背在身后,枪鐏插在马镫里,保持全身稳定,然后取弓搭箭,准备进入射程后先放一波再挺枪突阵。

    三百步!

    嗖!嗖!嗖!

    仿佛火蛇的獠牙从黑暗里探出,密如蝗虫的弩箭夹带着呼啸的风声射向冲锋的骑兵,从夜空俯瞰,魏军的阵型突兀的往里凹进去一个巨大的扇面。

    尉迟鹯彻底被打蒙了,按照以往和楚军作战的经验,这个距离根本不可能受到弓弩的打击,就算偶尔有零碎射过来的箭支,那也是强弩之末,射在身上跟挠痒痒似的,所以没有提前撑起傍牌,导致伤亡惨重。

    “举盾,举盾!”

    骑兵盾也叫傍牌,西汉以来就是骑兵的制式装备,《太白阴经》和《武经总要》里都有记载,魏军的傍牌是六十公分厚的圆木盾,正面裹着熟牛皮,防御能力甚佳,可以有效减少骑兵在冲锋到接刃这段死亡距离里的伤亡率。

    二百步!

    又是一波弩箭,比刚才更加的密集,魏军如风吹稻田,成排成排的倒下,不少人是被同一支弩箭洞穿,这样强横无匹的弩机简直闻所未闻,装备的轻甲和傍牌根本毫无用处。尉迟鹯咬着牙,心里默念着顶住,顶住,只要冲到三十步内,以骑兵的力量,这将会是单方面的屠杀。

    然而作为万钧弩的初次亮相,注定不会给尉迟鹯这个机会。到一百五十步时,似乎可以听到弩机扣动悬刀的声音,千万支箭遮蔽了夜空,从容又冷酷的收割着鲜活的人命。尉迟鹯幸运的躲过了死神的眷顾,肩头中了一箭,穿透了甲胄,把他凌空带起后飞,重重的落在了地上。幸好被亲卫匆忙救起,换了马匹,他也终于从盛怒里清醒过来,再继续冲下去,恐怕还没有看到敌人,全军就要因为可怕的战损率而溃败。

    有人劝道:“镇主,楚军强弩环伺,正面不可能突破,不如绕行左右两翼,诱使他们变阵,变则生乱,可趁隙大破之!”

    这是骑兵对付步兵的经典战术,分袭绕后,转向突击,敌人变阵则必乱,不变就是人肉靶子。可恢复了冷静的尉迟鹯果断的表示拒绝,下令全体左转往西去,催马脱离战斗。只要保存有生力量,等到天明,再来寻这帮杀千刀的岛夷报仇。

    他的选择某种程度来说是正确的,因为楚军的左翼是大片大片的洼地,摸黑冲过去保证再也出不来。左翼燃起的那密密麻麻的火把,只是数十名敢死之士每隔十余步点了多支火把,制造出列阵以待的假象。

    魏军当然也知道附近有洼地,只是他们匆忙撤出长星坡,还没喘口气又发起冲锋,加上被那些火把迷惑,很难准确的估算距离洼地多远,而人的潜意识会以为敌人可以列阵的地方,肯定不是洼地。但尉迟鹯毕竟是戎马多年的老将,以敏锐的触觉避开了这片死地,断尾求存,称得上果决和明智。

    站在高台的齐啸看到尉迟鹯撤离,笑道:“我还真想让他冲过来试试看……”

    骑兵对步兵拥有巨大优势,一是机动性,可以从容进退,袭击、骚扰、切断补给、制造混乱,并挑选对自己最有利的战场;二是冲阵时庞大的冲击力和压迫感。虽然步弓的威力和射程都大于骑弓,混合花阵的杀伤力也不可小觑,但是为何往往在对阵骑兵时败多胜少,就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兵员素质和军事训练都远远不足。人心容易恐惧,恐惧会成几何倍数的传染,当视野内可以看到的骏马踏着飞扬的灰尘排山倒海的袭来,握得住枪已经是一等一的好兵,更多的是两股战战,一触即溃,根本不可能进行预估当中的完美抵抗。

    翠羽军从成军的那天起,接受的就是脱胎于后世的严格的科学军事训练,和这个时代那些所谓的强军并不相同。比如队列变换,只是翠羽军基本的训练科目,可以保证不会在面对骑兵的变向袭扰时发生足以导致败局的杂乱无序,而监军司的存在,更是加了层双保险,所以齐啸渴望尉迟鹯失去理智的冲过来,让翠羽军在占据有利地形的先决条件下和魏国精骑交交手,为以后可能发生的决战提供点有价值的经验教训。

    可惜,尉迟鹯没有上当!

    不过,齐啸之所以选择长星坡安营,就是因为那里居高临下,后有大面积的森林可藏伏兵,前面有洼地和河槽地来限制骑兵的运动范围,只需要堵住洼地旁的归路,就能让对方按照我们的意图往西逃窜。

    西边,自然不是好去处!

    “擂鼓,佯作追击,送尉迟将军一程!”

    叶珉的赤枫军早就在入夜之后通过战船沿水路输送到前方二十里外登陆,然后急行军绕了回来,在一个叫高家沟的地方埋伏。这是倒v型的河道冲击沟,因干涸成了车马必经之路,从这里往北,可以渡过马夹河最浅的地段撤回碻磝城,也是尉迟鹯最有可能选择的路。

    五百辆偏厢车为外围,五百持山刀的披甲士在第二道,三千枫枪架在第三道,五千弓弩在后,而最里面的是五十架三弓床弩。这是常见的步兵防御骑兵的车阵,并不出奇,然而山刀之崩裂,枫枪之坚锐,元象弓、万钧弩之凌劲,还有三弓床弩的无坚不摧,以最优秀的步兵装备最先进的兵器,面对的又是连战皆疲的逃逸之军,胜负不言而喻。

    随着天幕溢出第一道光亮,高家沟前满是魏军的尸体和失去了主人的战马,打扫完战场,清点伤亡,自济州镇主尉迟鹯以下,魏军死伤三千余人,加上之前阵亡的人数,几乎算是全军覆没。

    叶珉旋即挥师和齐啸会合,发兵碻磝城,留守碻磝的参军屈竑接到尉迟鹯兵败身死的消息,立刻弃城渡过济水,远遁而去。

    楚军占领了碻磝,初战告捷!

    此战看似赢得容易,其实背后牵扯到无比复杂的谋划和筹备,这也并不是某位将军的个人智慧,而是改革军制后量变引起的质变。

    碻磝位于黄河下游的平原地带,千百年来黄河多次改道冲刷,形成了独有的岗、坡、洼相间地貌,参军司根据秘府搜集的情报事先制定了详细的作战计划,把天时、地理、水文以及魏军主帅的性格等等因素全部列为必要的计算条件,如何诱敌,如何阻敌,如何困敌,如何破敌,仿佛商贾做生意一般,锱铢必较,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虎钤堂的学员很早就明白了这一点,战争是数字游戏,敌我双方的人马、装备、补给、士气和其他种种,都可以精确的提前预估并进行沙盘推演,从而算出胜负。

    正如这次碻磝会战,尉迟鹯被算的底裤都露出来了,焉有不败之理?(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火烧滑台

    济州多是汉人,平时被鲜卑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心里早就憋着满腔的怒气,所以屈竑知道以他仅余的一千兵力守不住碻磝,毫不犹豫的带兵逃往位于碻磝以西的东平郡。

    东平郡是个小郡,辖内只有范县一个成规模的县城,屈竑以为他已经足够的快,可没想到叶珉曾经统领镇海都,那属于特种作战范畴,最注重兵贵神速。留下齐啸开仓放粮,收买民心,并把武库的军械铠甲以及缴获的马匹归拢收整,而他则率赤枫军乘船而上,和屈竑前后脚到了范县。

    范县只有常规的三百戍兵,城池不过一人高,怕是坚持不了半日就得失守,屈竑被尉迟鹯的战死吓破了胆,刚看到敌船上照耀的赤色枫叶形状的旗帜,再次放弃范县,退往邻近相州境内的元城县。

    叶珉没有追击,他的任务不是消灭敌人和侵占城池,而是保证东路黄河河道的畅通,以便青徐两州的粮草可以不受影响的送往豫州和洛州前线。他在范县驻扎修整一天,等齐珉处理完碻磝的手尾赶到,两军分成前后队,浩浩荡荡的进攻滑台。

    滑台位于黄河南岸,地当冲要,是南下北上的交通枢纽,临河筑城,内外三重,高峻险固,最近的城墙距离黄河仅仅二十步。千百年来,这里发生过无数次至关重要的战斗,比如官渡之战,曹操和袁绍就曾在这里大打出手,最后施计由关羽斩颜良而结束。

    眼看滑台在望,齐啸召叶珉问策。两军的协调问题,出发前徐佑有过交代,以齐啸为主,但要他听取叶珉的意见,不可独断。这是因为叶珉崛起太速,威望尚不能服众,所以需要齐啸扶持着带一带。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等西征事毕,叶珉肯定要独当一面,到时候除了徐佑,再无人有资格节制他了。

    叶珉道:“滑台地处平川,虽无险可守,可它与别处城池不同,里外三重,高低层叠,纵横交错,就算有雷霆砲破开外城,我军能够强攻入内,若敌军负隅顽抗,那么付出的伤亡必然很大,不如先三面围城,再谋良策。”

    攻城从来都是下下策,叶珉这是效仿弈棋,先围城落子,试探敌人的应对,从中观察对方的战意和决心,然后再随机应变。

    “滑台是豫州刺史穆梵重点防守的要津,根据探报,驻扎了豫州镇戍兵三千精锐,粮草充足,食用数月无虞。单单围城的话,恐难以奏效。”齐啸脸色沉重,道:“大将军命我们四月初九之前,必须抵达荥阳,若无法尽快攻克滑台,这延误军机之罪……”

    此言一出,斗舰的主舱室内鸦雀无声。翠典是人人都背熟了的,徐佑治军没有情面,赏功罚罪,只按军法从事,若四月初九无法按时赶到荥阳,王士弼的监察司可不是用来哄小儿说笑的。

    “军帅,明日一早,我愿率千余敢死之士攻城,如若不克,提头来见!”说话的是翠羽军校尉司马怜之,他家祖上原是河内郡司马氏的偏支,后来衣冠南渡,家道中落,到了他这辈已沦落为寒门。少自好学,弓马娴熟,称得上文武双全,加入翠羽军之后突出,被齐啸看重,于第四期进虎钤堂学习,逐渐拔擢为一部校尉。

    齐啸当然不会让爱将这样去送死,道:“怜之忠勇可嘉,一旦时机成熟,定命你为先锋,只不过现在不能着急,越是紧迫,越是要谋定后动。”

    齐啸的厉害之处在于审时度势,绝不蛮干,若非如此,又怎能盘踞十万大山多年,把长生盗从无到有,发展的好生兴旺?最后商议的结果,还是按叶珉的意思,先把滑台围拢的水泄不通,再筹谋后算。

    两军于下游三里的渡口登陆后安营扎寨,取围三阙一之法,以战船在城北河道上游弋,封死北门,以翠羽军封死东面,以赤枫军封死南面,放开西面来瓦解敌军的顽死抵抗之心。

    是夜,下弦月发散着朦胧的光,叶珉带着三十多个亲卫绕南城巡视,想查看对方的防御有没有薄弱点,突然南门大开,两百多精骑人衔枚马摘铃,直冲叶珉而来。

    亲卫队长魏虎斑耳目聪明,先听到马蹄声,立刻护卫着叶珉撤入大营。留下断后的二十五个亲卫皆是从镇海都调过来听用的骁勇之徒,人人悍不畏死,先竖起盾牌结阵,以弩机射杀三十多个魏兵,再仗着新式山文甲的坚固,不惧短弓散射,挺起枫枪和锐刀拼死周旋,拖延时间,最后全部壮烈在马刀之下,可也换了敌人将近八十余条性命。

    以步兵对骑兵,一比三的交换比,这在以往的野战里根本不可想象。所以说骑兵并非不可战胜,只要装备领先,训练严苛,战术配合娴熟,狭路相逢勇者胜,又何惧之有?

    尚未开战,差点折损一军之主,直接威胁到东路军的战事大局。齐啸因此怒不可遏,准备严惩赤枫军的军副董大海,治他没有规劝军主以身犯险之罪,但是被叶珉保了,甘愿自请处分。

    赤枫军的监军梁孝德对齐啸不卑不亢的道:“军帅,此事该如何处置,你无权干预!监察司会进行全面调查,形成结论后上报监察使裁决,再由监察使通报回馈军帅,程序如此,请军帅不要让我为难。”

    齐啸身为兖州刺史,正四品的将军,又是徐佑嫡系里的嫡系,可也不敢越界挑战监察司的权威,道:“是我的错,不该干预贵司执法。不过,叶军主也是为了勘察敌情,这才不顾自身安危,违犯了行军条例,尚属情有可原。我的这个意见请贵司加进去上报,若有需要,我可签名画押……”

    梁孝德道:“好,军帅的这番话,我会报给监察使……毕竟上至军主,下至兵卒,聆听每个人的意见是监察司的职责所在。”

    齐啸闻言点了点头,监察司的公正毋庸置疑,他转向叶珉,略显忧虑,道:“索虏如此猖狂,竟然在重围之中,敢于出城攻击,这是向我们表明不惜血战到底的决心,再想以最小的代价逼迫他们弃城逃跑或者投降怕是不可能了。我建议,明日拂晓发起总攻,不计伤亡,务必在三日内,结束此次战斗!”

    “不必了!”叶珉凝神眺望远处的滑台城,道:“我已有破敌之计!”

    滑台的城池建造的比较有特色,但更有特色的是城内的建筑,当地原住民的习惯多是茅屋,而鲜卑人又多住毡帐,密密麻麻的鳞次栉比,秘府的情报里曾捎带着提过只言片语,在厚达数十页的卷宗里如灰尘之于大海,很容易被忽略,但叶珉却牢牢的记在心里——这是成为名将的要素之一,不放过任何细节。

    楚军连夜在东、南两个方向垒起比城墙还高的斜土堆,十架巢车成扇形分布左右,可以把城内布局尽收眼底,将近五十具雷霆砲交错放置在后方的平地上,刀枪林立的军伍摆好了阵势,飘扬的旗帜遮天蔽日,纵横奔驰的传令兵准确的把命令传达到各个作战单位,监察司的人握紧锐刀,紧跟在队伍的左侧,他们既要作战杀敌,也要时刻关注管辖范围内的每个人的战功,并在必要时行使督战权。

    等到凌晨时分,浓郁如墨汁的夜色被东方初明的那缕贯穿了天际的光撕开了小小的口子,滑台城慢慢的露出完整的轮廓,突然中军擂鼓,声震四方,登上土堆的数千名弓箭手随着巢车上的斥候挥动的旗语,万余支火箭先后离弦而起,飞升到三十多米的高空,然后以更加凌厉的速度往城池内坠落。

    灌注了胡麻油的易燃物碰到城内的茅屋和毡帐,几乎瞬间,火势吞没了整条街道,然后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的蔓延到周边各地。同时,雷霆砲在轰鸣声中准确无误的砸向了城墙和墙头,防守的魏军来不及躲避,被巨大的石砲犁过,留下一道道深深的血痕,很多人尚未感觉到疼痛,就被碾压成了肉泥。

    在坚持了三波打击之后,外城墙轰然倒塌,若是以往,守军并不惊慌,可以从容撤退到第二道城墙里去,重新构建防线。可现在城内火光漫天,浓烟遮盖了视线,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冲上了街头,开始往西城门涌去,各部之间的配合和调派也成了难题,当司马怜之率领死士穿过倒塌的城墙的缺口,把铮亮的刀锋插入敌人的后心和胸膛,这些并不善于守城的鲜卑人彻底崩溃了。

    溃败的军队还比不过生死边缘挣扎的平民,当数百魏军骑着马挥着刀,想要在拥堵的人群里杀出血路,却被愤怒的汉人们用竹竿用钩镰用斧头和农锄纷纷打落下马,有人纵身扑过去,张口撕咬着鲜卑人的耳朵,甚至和着鲜血把咬掉的肉吞入腹中,而那些侥幸冲出西门的骑兵,迎接他们的是久候多时的赤枫军一部,又是蝗虫般的弩箭雨,宣泄着让人绝望的死亡气息。

    ……

    战斗持续到了午后,滑守军自戍主以下,死伤殆尽,只逃走了百余骑,整座城池被大火焚毁,变成了人间地狱。叶珉入城后脸色沉重,他其实早盘算过多种攻克滑台的计划,火攻放在最后,或者说火攻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因为豫州故土是孕育华夏文明的圣地,被胡人侵占之后,千年衣冠零落成泥,任由奴役和践踏,可这些跟城里的汉人们无关。火攻固然可以轻易的破城,但城中的百姓将不可避免的遭遇灭顶之灾。杀戮太过,有伤天和,也不利于徐佑战前制定的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的既定战略,然而昨夜巡视时被魏军精骑大胆的出城突袭,让叶珉意识到魏军坚守孤城的强大意志,若是再犹豫和妇人之仁,别说己方要死多少人,误了徐佑的大略,那才是遗祸无穷,远远不是滑台一县的百姓死活所能够比拟的。

    所以,他最后还是选择了火攻,结局如同所料,不费吹灰之力攻克了滑台,然而看着眼前的血淋淋的景象,又岂能无动于衷?

    一将功成万骨枯,或许,这是所有将军的宿命!

    东路进展顺利,左彣的中路也不负所望,用三弓床弩发射百余支踏橛箭插入城墙,在东西两侧堆土用弓弩压制住墙头守军,飞桥、云梯、望楼车、轒讟车、临冲车依次登场,明敬率部先登,血战两日夜,攻克豫州的南部重镇许昌。

    许昌是从颍川郡进入洛阳的必经之地,西控汝洛,东引淮泗,舟车辐集,转输易通,拿下许昌,豫州、雍州乃至扬州、江州的各种资源都可较快的运到这里,作为前方大军的后勤补给点,配合青徐的黄河水道,至少可以支撑起八个月的战事。

    打仗,永远打的是后勤!

    徐佑不会重复桓温伐关中,因粮不足而功亏一篑的教训,粮道必须自河运,而不是翻越秦岭那茫茫无边的山岭。

    留下两千人固守许昌,左彣彻夜行军,出其不意的包围了荥阳。不料荥阳守军五千人依洛州刺史贺文虎的命令提前收割完周边粮田后,挟持百姓后撤进入虎牢关内,然后和虎牢守军一道,准备据险以守。

    左彣遂屯军荥阳修整,加固城防,赶造攻城器械,并加派斥候探查周边地理环境,以待徐佑的主力中军前来会合。

    于此同时,西路的檀孝祖也攻下阳城,阳城有洛阳八关之一的轘辕关,道路险隘,有弯道十二,回环盘旋,将去复还。澹台斗星率部强突而破,死伤了千余人,也是截止目前西征诸军里伤亡最大的一次战役。

    克阳城后,荆州军继续北上攻占新城、临汝,沿伊水抵达伊阙关。伊阙位于洛阳之南,龙门山和香山夹道而成阙口,伊水中分而过,春秋战国以来就是要塞之一。此地地形奇特且险要,南北两端地形开阔如平原,可供数万大军展开对阵,可两山之间极其狭窄,又被伊水横隔,长达六里的甬道易守难攻,又被称为“天阙”!

    澹台斗星因轘辕关伤亡惨重,急于争功来补过,在大帐军议时进言道:“军帅,今朝廷四路攻打洛阳,齐啸、叶珉部尚在滑台,鞭长莫及;左彣、山宗部已到荥阳,却没有再接再厉攻克虎牢,而是坐等大将军的中军,这岂不是贻误战机?唯有我部进展最速,伊阙在望,只要攻破此关,洛阳失了屏障,旦夕可下!”

    檀孝祖无可无不可,望着薛玄莫,笑道:“彦章以为如何?”

    薛玄莫,字彦章,闻言沉思片刻,道:“以我荆州军的战力,想要破伊阙关不难,但要克洛阳……军帅,洛州刺史贺文虎是鲜卑八姓子弟,也是打仗打老的善战之辈,有他在,恐怕不是易事。”

    澹台斗星脾气焦躁,道:“怕他耶耶个卵!打了伊阙,贺文虎就是没有了爪牙的病猫,洛阳城坚不假,可再坚再固,又能受得了雷霆砲射几砲?等大将军到了,中军十万,左彣部还有四万骁勇,下虎牢,克洛阳,还不是易如反掌?到了那时,咱们荆州军可全成了陪太子读书的摆设了!”

    自有了雷霆砲,天下坚城不再被楚人放在眼里,这是科技跃进带来的底气。檀孝祖再望向其他人,见大家跃跃欲试,显然澹台斗星的话代表了大多数荆州将领的意见。

    徐佑为大将军,众人都是服膺的,大将军府的军令也向来无所偏颇,军需补给从不会紧着嫡系的翠羽军,而是荆州军和梁州军优先,这份气度,任谁也挑不出一个不字。

    可军人提着脑袋打仗,为的是战功,是封赏,是身前荣耀,是身后美名,既然大将军事先没有吩咐荆州军在伊阙关前待命,更没有规定洛阳由谁来攻打,那么真的破了关,再克洛阳城,西征首功是再也跑不掉了。

    这是无比强烈的诱惑!

    檀孝祖要统领荆州这群虎狼,就不能违背大多数人的意志,何况从他而言,打仗立功,那是理所应当,没有理由拒绝。

    唯一可虑的是,打伊阙关,要死多少人?

    (王玄谟攻滑台,惦记着城里的财物,不愿火攻,导致围城二百多天还没打下来,最后被魏国援兵打的屁滚尿流,也算是战争史上的著名笑话之一了。)

第八十七章 箭定仓垣

    四月初二,徐佑率中军主力沿着汳水抵达仓垣城外,此时齐啸和叶珉尚未抵达滑台,许昌失守的消息也刚刚传到穆梵耳中。

    仓垣是北魏豫州的州治所在,曾是仓颉造字的地方,也多次作为王国的都城繁华一时,金代李汾曾有“夷门自古帝王州”的名言,夷门指的就是仓垣。

    豫州刺史穆梵心急如焚,他明知单靠豫州的三万镇戍无法抵御楚国的各路大军,所以收拢兵力集中防御许昌和仓垣等地。

    许昌失守,穆梵并不意外,但他意外的是许昌仅仅坚持了两天就沦陷了,按照他的计划,许昌至少应该坚守一个月才对,可没想到……

    南人攻城和守城的能力向来在北人之上,这毋庸置疑,可再厉害也不该突然之间拉开了这么大的差距。百余年来双方多次交手,对彼此的优势和缺点心知肚明,毛毛虫变成蝴蝶,那叫有章可循,可要是直接变成了凤凰,岂不得好好想想为什么?

    据许昌逃回来的部曲说,楚军攻城用的那种威力巨大的床弩,射出的箭矢比马槊还要粗壮,成排插入城墙,踩踏可上,若是城墙不够坚固,单单这些弩箭就能将之摧毁,简直闻所未闻。

    而楚军训练之精良,也是见所未见。他们军纪严明,进退有度,每接战,少则三人,多则五人,彼此配合默契娴熟,有人攻,有人守,互托生死,信任有加,几乎没有一个人临阵退缩,看到敌人,则眼泛红光,勇猛如虎狼,跟多年前印象中的楚军根本判若两人。

    此外,还有他们的铠甲,箭射不穿,刀砍不动,除非用钝器锤击,连甲带人锤成碎泥,否则很难杀死,他们的刀制式别致,却锋利无比,长枪更加了得,刺入骨头,可以不费力的抽出,枪杆连杀多人而不易折断,用的弓射程远,射速快,准确度也高……

    总而言之,楚军对魏军已经形成了全方面的优势,无论是训练还是装备,都已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穆梵默默想了很久,南人之所以发生这些超乎想象的变化,唯一的推断,只能是那位新上任的大将军徐佑。

    左彣的翠羽军是徐佑一手打造的嫡系,山宗的幽都军也和徐佑脱不了干系,而徐佑自己的经历堪称传奇,凄惨的摔入最低谷,却又彗星般的崛起,这在门阀时代,简直不可想象——没有人能够在失去家族的庇佑,且被贬为庶民之后,还能重新列为士族,再次屹立于门阀的巅峰。或许正是这种不可能,才造就了今时今日楚军的强悍无匹。

    站在仓垣的城头,望着城外一眼望不到头的十万大军,还有那游弋在多条互相连接的内河之上的数百斗舰,铮亮的盔甲和刀枪反射着阳光,照的人睁不开眼,那矗立在山岗之上的徐字帅旗,仿佛无形中凝聚着无法言述的威严和压力。

    穆梵是参军出身,长于谋划,却疏于决断,所以当得知楚国西征,又被其借道的说辞迷惑,心里打算的是先观望观望,等朝廷的旨意,然后再定是和是战。可旨意还没等到,等到的是楚军毫不遮掩张开的獠牙,南人狡诈,以借道之名,行功伐之实,调整部署已来不及了,所以只能果断的放弃外围,重点防守许昌、仓垣和滑台三城。

    这三座城市,从北往南,处在一条贯通了整个豫州的纵线上,几乎遏制了从东、南两个方向进出中原的要道。他打算集中兵力守住这三座城,以中心开花的战术,拖住楚军的脚步,把他们牢牢的钉死在豫州,等平城方面的援军一到,里应外合,可谋大胜。

    穆梵这个人很有战略眼光,仓促之间,能够断尾求生,存人失地,以空间换时间,并积极准备着反败为胜的计划。若非天工坊这几年把研究成果转化为实际的战斗力,说不定还真被穆梵耗死在豫州。然而这注定不是一场公平的战争,从雷霆砲伊始,科技生产力将逐渐主宰战争的胜负。

    “镇主,徐佑派了使者,要不要放他进来?”

    “带他来这里见我!”

    过了片刻,使者来到城头,早有亲卫拔刀横架脖颈,道:“跪下!还不叩见我家镇主?”

    使者佁然不动,面无惧色,双目清澈如平湖,既不下跪,也不答话。亲卫愣了愣,他原是照惯例给使者下马威,又不能真的杀了,要杀也得听他说明来意,再由镇主下命令才成。可此人是不是傻子,硬挺着脖子,却一句话不说,这戏接着怎么唱?

    正犹豫着是放下刀,还是再继续恐吓,听使者慢悠悠的道:“听闻魏主复周礼,尊孔孟,以黄帝后裔自居,莫非连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浅显道理都不懂得?”他掷地有声的道:“刀斧加颈,吓得住那些不知春秋大义的夷狄,却吓不住承继华夏正统的衣冠士族,尔等要杀便杀,何须多言!”

    亲卫被他凛然不可轻犯的姿态所慑,竟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醒悟过来时恼羞成怒,刀刃往脖颈里压了寸许,厉声道:“杀你如杀猪狗,当耶耶不敢么?”

    使者又是不言语,把亲卫搞的不上不下,再次愣住,心里气得差点就把佩刀劈砍下去了。幸好没等太久,使者说道:“足下色厉而内荏,看似威风,实则丢得是魏主的颜面。穆刺史,你还想看贵属的丑态到何时?”

    穆梵轻咦了声,挥手示意亲卫退下,道:“观郎君气度,不像是只会传话的无名之卒,可否通报姓名,现在楚国任何职?”

    又是让人难堪的停顿,使者袖手作揖,道:“在下庾腾,忝为大将军府理曹掾!”

    “哦?”穆梵算是明白了,这人是说话慢,笑道:“理曹典司法刑狱,算是霸府的紧要之职,看来庾理曹很受徐大将军的器重……”

    庾腾少年老成,每次回别人的话都要斟酌,所以显得迟缓,道:“腾百无一用,蒙大将军不弃,为理曹掾实属勉为其难。”

    “是吗?”

    穆梵话锋一转,淡淡的道:“或许是因为理曹出自庾氏,徐大将军如今的声势可比曹操,却又身如浮萍,不得不拉拢门阀以固其权位,故而滥发朝廷名器以遗足下……是也不是?”

    这番话挑拨离间的味道很足,若遇到昏聩之主,说不得临阵换将的破事都干得出来。庾腾双手负后,微微笑道:“我大楚今有圣天子在位,明齐日月,道合四时,大将军蒙殊常之眷,外闻政事,内谋帷幄,正当君臣同心,济复中原,润万里以风雨,震肆逆以雷霆,岂会受谗言所蔽?反倒是贵国的大将军元光,功高盖主,上下相疑,我恐阋墙之祸,殷鉴不远!”

    “大胆岛夷!”

    “放肆!”

    “岛夷多舌,当杀之!”

    “我来!”

    庾腾一席话说的城头上的披甲将军们人人色变,竟等不及穆梵的命令,要把他挫骨扬灰。庾腾自若道:“久闻鲜卑人自号勇士,却没想到只敢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使者。不过,我楚人不同,你们的人头,自有十万精卒在阵前凭武力去取!”

    他身在敌营,四处杀机,却又镇定如常,穆梵心生敬意,拦住众人,斥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们真的要给主上蒙羞吗?还不退下!”

    众人眼冒怒火,可不敢不听将令,手按刀柄,缓缓退后。穆梵请庾腾移步刺史府,这才正儿八经的把他当成了使者,问及来意,庾腾道:“大将军深知刺史乃北朝栋梁,不想交战伤了两国和气,只要刺史让开去路,大楚愿以七万匹布帛为借路之资……”

    这个价摆明没有诚意,穆梵笑道:“不如我私人给大将军七万匹布帛,请大将军越秦岭而伐秦,岂不两全?”

    “秦岭难越,舟车劳乏,大将军只走仓垣道!若刺史肯让路,除七万匹布帛外,城里的守军和财物、粮草、军械皆可带走,我军分毫不取。”

    这哪里是借道?分明是逼我逃命去呢。穆梵摇摇头,眼神坚毅如磐石,道:“请转告大将军,穆某恕难从命在!”

    谈判宣告破裂,庾腾起身,拱手告辞,道:“大将军有令,从我出城之时起,六个时辰内攻克仓垣,夜里风凉,请刺史自备寝具,免得为阶下囚时冻伤了身子。”

    穆梵哈哈大笑,道:“也请理曹转告,有我在一日,仓垣城牢不可破。等到我中军来援,为阶下囚者,定是徐佑!”

    庾腾走到门口时,头也不回的道:“刺史若是指望埋伏在东南三十里外的那两千骑兵,我不妨告诉刺史,领军的戍主叫楼祛疾,昨夜已被我军擒获,两千精骑尽皆被俘!”

    “什么?”

    穆梵浑身剧震,呆呆的望着庾腾的背影离开,久久说不出话来。

    双手被铁链反缚住的楼祛疾也很苦闷,钱塘的经历让他倍感耻辱,所以回国后疏通关系离开了侯官曹,外放到豫州汝阳郡做了戍主。刚刚到任,还没把郡守府的丫鬟们认识全,遇到楚军来袭,受穆梵统一调派,放弃了汝阳郡,率兵赶赴仓垣协防。

    穆梵善用奇兵,心知困守孤城是自寻死路,所以大胆给予楼祛疾两千精骑,以驰援滑台为名,先往北,又转往东,最后藏在东南三十里外的刘庄。

    刘庄的村民早被迁移进城,且地处荒僻,没有河道,并不在楚军的行军路线上,备好的粮草足可供两千人十日之用,只等仓垣战事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点燃城头的烽火,楼祛疾看见烽火立刻出兵,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楚军后方,说不定可一战奠定胜局。

    可谁能想到,徐佑刚刚抵达,甚至还没有发起进攻,楼祛疾就已束手就擒。别说穆梵被打了闷棍,连楼祛疾自己也是浑浑噩噩,到现在不知道哪里出现了问题。

    昨夜正如前几日一样平安无事,入了夜便上榻休息,安在村口的哨位也没发出预警,恍惚中惊觉清明出现在他的卧室,偷袭不无耻,无耻的是清明还猥琐的用了山鬼。楼祛疾没怎么反抗就软绵绵的倒在地上,这是他第二次栽在了清明手里了,那一瞬间,楼祛疾真的很想问问,你他耶耶真的不是大鲜卑神派来折磨我的吗?

    没有主将的军队如同没了头的蛇,而没来得及上马的骑兵更是折断了翅膀的鸟,经过短暂的交战,杀了三百余人,余众被唐知俭率领的扩编后的一千名镇海全部俘获。

    穆梵预设的奇兵,成了仓垣之战的第一波牺牲品!

    吱呀!

    舱门打开,五名成小队建制的部曲押着楼祛疾来到海龙舟的顶层甲板上,他虽然被清明用秘术封死了全身筋脉,无法运用真气,但毕竟是小宗师,还是要给予足够的尊重。

    目光所及,尽是彪悍威猛的甲卒,看到楼祛疾过来,纷纷让开一条道,可眼神却都很不善。换了其他人,被这样盯着,不说心惊胆战,至少也得两腿发软,可楼祛疾是鲜卑大姓出身,多年来执掌江东外侯官,自有临危不乱的气度,施施然走过人群,来到徐佑身旁。

    “龙雀,又见面了!”

    徐佑笑着打了声招呼,歉然道:“现在该称呼戍主才对,清明,不得对贵客无礼,给楼戍主松绑,看座!”

    清明解开铁链,又有近卫搬来椅子,楼祛疾安然落座,不发一言。徐佑不以为杵,笑道:“楼戍主放弃侯官曹的大好前程,跑到豫州这四战之地做小小的戍主,委实忠心可嘉。”

    旁边的鲁伯之叹了口气,道:“只可惜……”

    楼祛疾终于开口,道:“可惜什么?”

    “只可惜穆梵不知韬略,若以戍主的两千精骑,绕到后方滋扰我军补给,岂不比窝在刘庄,被人瓮中捉鳖的好?”

    楼祛疾抬头凝视着徐佑,他穿着月白色的戎服,没有披甲,青色的布巾束着乌黑的头发,腰间的革带上挂着玉诀,英俊的脸颊闪烁着比玉泽还润的光,随意的靠坐椅背,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贵介郎君。可他不仅文名冠绝当世,修为深不可测,权谋和智计更是超乎寻常,要不然也不可能在短短十年间,从庶民爬升到大将军的高位。

    这样的人,北朝是没有的,或者南北天下,也只有这么一个!

    “我既为大将军所擒,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说这些无用的离间之语,惹人嗤笑?”楼祛疾冷冷道:“穆刺史跟随元光大将军多年,献计定谋,无有不从,怕是远比诸位懂得韬略。然胜败乃兵家常事,刘庄之败,其罪在我,麻痹大意,疏于防范,这才给了你们可趁之机。若摆明车马厮杀,不用诡计,南人如何是我们的对手?”说着还看了眼清明,显然对两次被他偷袭得手份外的不服。

    “是吗?”徐佑微微笑道:“所以我请戍主登船作陪,和我一道看看,南人的血勇之气,到底是如何远胜北人的!”

    楼祛疾心头颤动,受他身上散发的杀气所迫,竟不敢反驳!

    正在这时,有人飞奔禀告:“禀大将军,理曹掾庾腾已出水门,正回往我军阵前。”

    徐佑点点头,道:“传令下去,三军准备,闻鼓而进,六个时辰之后,我要在豫州刺史府的大堂里为你们庆功!”

    众将纷纷抱拳,铁甲碰撞声响彻斗舰,齐齐高呼:“诺!”

    等庾腾回到跟前,称穆梵拒绝了和谈,还说自来只有战死的魏人,没有投降的徐佑下令所乘坐的斗舰沿河道开至距离城墙三百米外,起身站到舟头,道:“弓来!”

    清明递上紫玉金胎弓,这是天工坊为徐佑特别研制的超强压层双反曲复合弓,拓木弓背里加入了比例适中的弹簧钢,可以极大的增加拉力,用的佩箭也是特定的挠度,牛角和麻绳扎丝弓弦涂抹了多层生物胶秘料,寒暑力不变,有效射程可以达到四百五十米开外。只是大多数人拉不开,勉强拉开的也射不准,且造价成本太高,不适宜保养,基本不具备大规模推广的价值。

    徐佑独立舟头,开弓搭箭,道心玄微神照万物,周边的景致和声音攸忽远去,眼神里倒映着的,唯有那天地间聚焦的一点

    啪!

    箭去如流星,迎着烈烈北风,划过一道近乎完美的弧线,正冲仓垣城头矗立的穆字白纛飞去。城头上的守军放声哄笑,这么远的距离想射将旗,真是自不量力,可眨眼间,箭矢并没有想象中的无力垂落,反而更快更疾,顿时无不骇然色变。

    这一刻万众瞩目,鸦雀无声,无数人的目光随着箭矢的轨迹屏住了呼吸。眼见着要射中旗杆,穆梵身边一个幢主自恃入了七品,怒发冲冠,纵身凌空而起,挥刀砍去,却判断错了箭速,这刀砍在了空处,被箭矢透胸而过,夺的插入手臂粗细的旗杆里。

    先是咔嚓,然后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纛杆皲裂出不规则的龟纹,然后在守军惊恐又不知所措的眼神里轰然折断!

    未战而纛折,大凶!

    楚军的欢呼声遥荡百里,士气迸发到了巅峰,而魏军则垂头丧气,茫然失措,斗志全无。

    徐佑将弓箭扔给清明,拍了拍手,转身走回椅子,道:“攻城!”

    百余架雷霆砲摆放在后方,上面盖着层层的干牛皮作为伪装,随着令旗往东挥舞三次,射声校尉张槿大喊道:“起砲!”

    左彣攻打许昌,只动用了三弓床弩,并没有动用雷霆砲,就是为了保持此刻的出其不意。作为楚军最机密也是最核心的军工技艺,雷霆砲一直是司隶府乃至后来的秘府最高级别保护的对象,所以魏军只是风闻,却并没有确切的情报来验证这一点,并且他们也不相信天底下有什么器具可以破坚城,至少对魏人而言,迷恋的是强大的骑兵,是进攻,而不是据城池以自守!

    众兵卒迅速撤下牛皮,绞盘上弦,放置石砲,调校好角度,然后随着张槿的刀锋竖劈,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比牛还大的石砲如天降陨星,雷霆万钧的砸在城池之上,连大地都在跟着颤抖。

    各艘战船的床弩齐射,还有弓箭手的漫天箭雨,近五万人同时从四面八方对仓垣发起了呈梯次的进攻,黑压压的人头如潮水,如蝗群,冰冷无情的吞噬着所有的生机。

    作为楚国的中军,号称战斗力的巅峰,虽然配合、服从以及整体的军事素养比不上翠羽军和赤枫军,但胜在都是老兵,知道如何在规避伤害的前提下打击敌人,尤其是这种兵力占优的顺风战,更是为了功劳奋勇当先,打出了所向披靡的气势和尊严。并且在徐佑出任大将军后,有意从翠羽军调来多名骨干充实到中军的基层队列,大多担任什长、屯长这个级别的军事主管,以点带面,慢慢的进行中军改造计划,今日来看,成效比预想的要显著。

    毕竟这是冷兵器时代的攻城战,只有靠着勇气和血肉,比拼双方承受死亡的能力,谁先崩溃,谁就接受残忍的失败。

    因此徐佑告诉楼祛疾,让他看看,南人的血勇,丝毫不必北人差!

    ……

    攻城战已经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雷霆砲击碎了正南面的城墙,露出四五丈宽的缺口,破虏将军柳铎率部争先突入了进去,却被魏兵及时的用铁栅栏堵住,拼死夺回了失地。

    柳铎也是这次作为徐佑和庾朓的谈判条件,加入西征的四大顶级门阀子弟之一,起先相当的桀骜,摆门阀的臭架子,被徐佑送进枫营,在韩宝庆手底下锤炼了三个月,天天被监察司洗脑上课,三个月后仿佛脱胎换骨变了个人,然后又经过多场实战演习,表现突出,入虎钤堂学习了两期,毕业后封了八品的杂号破虏将军。

    这对顶级门阀来说,沉沦下僚,其实属于羞辱了,但柳铎并不以为意,他接受了翠羽军的思维逻辑,军人以战功为荣耀,家世门第只是.asxs.,而不是依仗,所以他悍不畏死的带着百人持刀盾突入城内,由于后续部曲的脱节和守军的反扑,无奈退了出来,可有一就有二,他就不信,城墙都塌了的仓垣,到底能坚持多久……

    仓垣的城池高大,可是战事发展到现在,就是傻子也知道再高大的城池在雷霆砲面前也是不堪一击,想要依托城防来坚守已经不可能。魏军的厉害之处在于野战,但仓垣又被称为水城,黄河、济水、颍水、汳水以及金河、蔡河、惠河、明河组成了纵八横九共十七道水系,其他支流小河更是数不胜数,穆梵麾下的水军其实不算弱,船只不论大小总计三百二十艘,可跟楚军一比,还不够那些庞大的海龙舟塞牙缝的。骑兵出城的话,在这样的地形根本组织不起来大规模的进攻和迂回穿插……

    穆梵突然发现,他犯了兵家大忌,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竟然因为错估了楚军的实力,导致现在进不得,退不得,守不得,也攻不得,仓垣已成了死地!

    侯官曹到底干什么吃的?

    每年耗费百万资财,对楚军的变化一无所知,更连雷霆砲这样的攻城利器都没有打探到任何的消息,此次若能活着返回平城,定要弹劾侯官曹上下无能误国之罪。

    穆梵决定突围。

    (收尾阶段了,各位小郎君想看到什么结局,或者什么人的故事线,可以到书评区给丸子留言,完本不易,尽量皆大欢喜!)

第八十八章 杀一人而三军震

    鏖战到了下午,太阳开始西斜,原本背对着光线的楚军占着便宜,因为正对着太阳几乎睁不开眼的魏军至少需要分出三成的精力去躲闪对面的刀枪反射过来的金属光芒。

    现在形势对调,楚军得眯着眼,而魏军则看得清晰,幸而光线不再那么的夺目,影响微乎其微。可战况也越发的激烈,南、北两面的城墙都已破坏大半,若非穆梵组织民力提前在内城造了第二道矮墙,现在的仓垣已经失守。

    尽管如此,他也心知守不住了,雷霆砲的威力超乎想象,天下坚城彻底成了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仓垣可以丢,反正日后还夺得回来,但麾下仍活着的一万五千多名镇戍兵却不能全部死在这里。

    突围,成了唯一的选择。

    不过,在重兵层层围困的绝境里,如何突围,很是考究统帅的能力。穆梵的法子很简单,却很有效,他直接洞开四面城门,驱赶城内的十数万汉人百姓冲向楚军的阵营,妇孺老幼在前,青壮男子在后,且允许自带细软和牛羊牲口。敢迟疑不前者,当众砍头剖心,再不动者,杀其子,逼其母,杀其儿,逼其父,血腥至极的杀戮手段彻底让这些平日里为鲜卑人做牛做马的卑贱汉人们崩溃了,撕心裂肺的哭嚎声惨不可闻,然后疯了似的,踉跄着、争抢着、仿佛从山顶倾泻的磅礴泥流,互相夹裹着彼此,绝望的冲向楚军。

    他们不知道楚军会不会念在汉人同脉而停止攻击,可现在明摆着留下来必定要死,冲出去或许还有活路——对这些无法决定自己命运的可怜人来说,乱世之中,或许可以活命,已经是老天爷难得的开了恩。

    徐佑接到奏报后,毫不迟疑的命令全线停止进攻,攻城的各部让开出城的道路,以水师舟船为掩护,持续用强弓劲弩压制城头的魏军,然后由步军分出人手帮助逃出城的汉民有序的离开战场。

    可这毕竟是十几万人,又处在完全惊恐的状态,不听指令,肆意乱跑,好几次差点冲散了楚军防线,前面负责的各级主官的抱怨流水似的呈上来,大都主张封堵三门,只开一门供汉民逃命。否则的话,兵力无法集中使用,魏军必定趁势突围,恐会放虎归山。

    封三门开一门,对战争的胜负来说可能是上策,可对百姓而言,也是灭顶之灾。十数万人从一门涌出,踩踏不知要死多少,拥挤掉进水里还不知要淹死多少,这样的胜利,不要也罢!

    徐佑冷冷道:“区区穆梵,算得什么虎?镇戍兵又不是北魏的百保鲜卑,全放走了又如何?不过为了争战功而已!传我将令,敢伤及百姓者,剥夺此战所有功劳,移交军正论处!”

    中军的结构庞大,又牵扯到朝廷根基,是各方焦点所在,因此徐佑没有急着仿照翠羽军对中军进行大刀阔斧的改制,军法还是由军正掌管,没有另设监察司。

    可没有监察司,对军队的掌控就无法做到如臂使指,更没办法洗脑做到统一思想。若今日率领的是翠羽军,徐佑之前的命令会得到坚决彻底的执行,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受到下面的强烈反弹。

    传令兵刚要离开,谭卓喊住了他,对徐佑道:“我亲自去一趟吧!”他是担心下面人产生抵触心理,或者阳奉阴违,到时候伤及百姓太过,怕是会惹来徐佑雷霆之怒。

    行军法杀人不要紧,然而中军的这些将领谁的背后没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可能一个小小的军侯,背后坐着的是朝中某位重臣。徐佑要振兴大楚,需要各方面的大力支持,不能做孤臣,不能做直臣,所以得罪人的事,还是由他这个大将军府的司马来代劳。

    徐佑想了想,容色稍霁,道:“你去看看也好!苍处,带百人队跟着司马,千万别有闪失!”

    “诺!”

    苍处瓮声瓮气的应了声,提了提手里的巨斧,道:“谭司马,请!”他虽然只是八品武烈将军,可是徐佑最为腹心之人,连谭卓也不敢托大,客气的欠了欠身子,领着众人去了。

    谭卓的能力毋庸置疑,有他出马,很快搞出了应对的法子。先用盾兵排成两排,架上枪,留出供三人可行的通道,凡不听号令冲阵者,直接绑了扔到后面看守,并安排了上千人齐声宣讲归附政策,听令者可活,不听令者生死由天,效果立竿见影,不仅变得井然有序,而且速度快了许多。

    但北门负责主攻的五品建武将军、齐兴郡太守柳渠自恃门第,不屑于听从谭卓的命令,等传令兵离开,呸的吐了口吐沫,道:“司马?狗司马!给我堵死北门,别说人,就是猪羊也不许出来。”结果手下的部曲杀了不少百姓,被混在人群里的北魏奸细鼓动道:“胡人不让我们活,那是种不同,咱们怨不得。可汉人也不让我们活,大家心甘吗?反正是个死,人死鸟朝天,不如跟我冲过去,看他们杀不杀得尽?”

    人到绝境迸发出来的求生意志可以超越一切,北门的防线竟被这数万逃民呼啦冲开了一道大口子。倒不是他们比魏军还厉害,毕竟同根同种,很多兵卒杀了几人后终究还是退缩了——这不是敌人啊,而是黑发黄肤的同袍,妇人的哀哭,幼童的血泪,怎么下得去手?

    候在城里的穆梵迅速察觉到北城外的变化,再不迟疑,留下五千死士断后,带着一万骑兵抛却所有粮草辎重,从北门狂奔而出。

    以步对骑,全靠事先摆好的阵势,被逃民冲乱的北门再难以抵御万骑裹张的威力。如果从高空俯瞰,可以看到魏军仿佛黑色的利箭,一往无前的往北进行凿穿。

    柳渠急得眼底都是血丝,拔刀督战,甚至砍了几个畏缩不前的兵,却还是回天乏力,被敌人反身疾射一波,伤亡了数百人,余者胆颤,况且两条腿怎么追赶四条腿,只能呆呆的看着魏军突出了层层重围,消失在远处。

    仓垣之战持续了三个多时辰,轮流进攻的兵力达到了八万人,徐佑手里还握着两万的预备队没有动用。战后统计伤亡数字,楚军战死一千一百人,伤了三千六百人,魏军战死了一万一千人,主要是被穆梵留下来当成炮灰的五千人,以及他突围时伤亡的四千多人,也就是说守城其实只伤亡了两千多人,这还是在楚军的武器装备全方位碾压的优势条件下,且魏军率先丧失了斗志,放弃了巷战,由此可知攻城之难。

    豫州刺史府成了临时的大将军节堂,左右站着数十名尚未脱甲的将军们,无不腰刀沾血,满面尘灰,杀气腾腾,此刻没有任何庆功的欢悦,人人神色沉重,默不作声。

    徐佑看着堂前跪着的柳渠,道:“你可知罪?”

    放走了穆梵,柳渠自知有过,但起因还不是徐佑心慈手软,偏要收拢那些墙头草似的老百姓,以致于贻误战机?

    他撇过头,气呼呼道:“节下知罪,临战不力,让索虏逃了!”

    “那不是你的错,为十数万百姓计,穆梵的死活微不足道,他无非率残部逃往滑台,我方才接到齐啸的捷报,滑台已克,他去了也是送死。你的罪过,是不听司马的号令,纵容属下虐杀无度,激起民变,导致北门防线出现漏洞,给了穆梵可趁之机……”

    柳渠梗着脖子,很不服气,径自打断徐佑的话,道:“谭司马那是乱命!两军阵前,容不得菩萨心肠,若是怕杀人,别穿这身戎服,干脆去庙里当和尚好了……”

    “是吗?”徐佑平静如渊的眸子里泛起冷冽的光芒,道:“谭卓奉我的将令,你是说,我也是乱命了?”

    柳渠嘴皮子颤了颤,刚准备回答是,被广武将军周石亭从后面一脚踹翻在地上,斥道:“柳渠,还不闭嘴?给大将军认个错,保证绝无下次,大将军不会和你计较的!”

    折冲将军曹擎也赶紧道:“是啊是啊,穆梵就算跑了,他也过不去黄河,等兄弟们追上去,还不是想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柳建武素来骁勇,我们都是知道的,请大将军再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这两人和柳渠关系不错,冒着触怒徐佑的危险开口圆场,柳渠反倒不干了,腾的站起,怒道:“我没错!耶耶是柳氏的嫡亲子弟,我看谁敢给耶耶头上胡乱栽赃罪名……”

    徐佑淡淡的道:“请节杖!”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大将军的节杖岂能轻动,动则必杀人。周石亭和曹擎扑通跪地,拼命的叩首道:“大将军息怒!大将军息怒!”

    其他人面面相觑,柳渠家世显赫,平常和同僚相处时趾高气扬,除了周石亭和曹擎并无别的知己,可这会情势所逼,若不求情,大将军未必真的要杀人,那就被柳渠记恨上了。

    “请大将军开恩!”

    众人纷纷跪下,徐佑的声音如冰刀直刺人心,道:“此次西征,我们的目的是伐凉,和魏军作战,既为借道,也是想治一治你们的恐魏症!自先帝三次北伐失败,多年来军中上下,谈魏色变,连什么‘南人不及北人善战’的狗屁话都说的出口,所以带尔等来豫州瞧瞧,那魏人照样是血肉之躯,会逃跑,会恐惧,会死——死在你们的刀下!”

    他站了起来,接过清明递来的节杖,缓缓走到柳渠身旁,道:“这是其一!其二,魏以鲜卑人为尊,汉人为贱,三个青壮汉人的性命连一头牛都不如,更别说那些妇人和老者。百余年来,这些汉人一直逆来顺受,任由鲜卑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被压榨、被奴役,鲜卑人习以为常,以为汉人都是天生的贱种,不会反抗,不会愤怒……”

    堂内不少人握紧了拳头,眼中喷出熊熊烈焰,似乎要把那些胡人烧的粉身碎骨,只不过徐佑在说话,他们不敢做声,死死的憋着怒气。

    徐佑举起节杖,朝南三拜,直起身子,目光扫过众人,又道:“北魏现有六百万户,合计三千万人口,其中鲜卑人不过三五百万,其余两千多万的汉人流着和我们同样的血。而他们之所以陷入如此屈辱的地狱里,是因为前魏负了他们,主昏臣庸,文官贪财,武将怕死,把黄河以北拱手让给了索虏。今日我们来,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这些被遗弃的可怜人:大楚,没有须臾忘记百年国耻;楚军,是堂堂正正的仁义之师!我们不为名利,不为战功,只为拯救万民于水火,驱除索虏复河山!”

    自神州陆沉,衣冠南渡,安师愈以残兵败将艰难的维系住江东半壁。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人都知道楚、魏是生死之敌,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魏作为胡人建立的国度,已经逐渐的被楚人所接受,乃至北伐失败之后,防守江淮,平分而治,似乎成了心照不宣的既定国策,没有人再惦记江北那数千万汉人,没有人再喊着恢复华夏衣冠正统,徐佑的话,是近些年首次有朝廷重臣明确的提出对魏国的战略目标,那就是:

    拯救万民于水火,驱除索虏复河山!

    周石亭跪在地上,听得心潮澎湃,仰着头大声道:“节下愿随大将军杀尽胡狗!”众将跟着齐呼:“杀尽胡狗,复我河山!”

    柳渠瞠目结舌,感受到这些同袍对徐佑的敬服和顺从,突然间浑身大汗淋漓,再无丝毫桀骜,伏地不敢稍动。

    徐佑等他们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道:“杀胡狗,以后有的是机会,但这次不成,是的,这次不成!豫州、洛州、济州,你们流血牺牲打下的土地和城池,仍旧会被魏军夺回,或者会因为和谈而主动撤出……这不是懦弱,也不是无能,而是因为我们还没有做好准备,现在不是全面北伐的良机……但是,还有下次,还有下下次,我们必定会重新站在黄河以北的所有土地之上,不再是商人、使者、奸细、俘虏或者入侵者,我们会是这片大好河山的真正主人!”

    “所以,我要借西征之际,把善意的种子播撒在这里,让老百姓看到大楚和索虏的不同。等这粒种子在他们的心里慢慢发芽,到了真正北伐的那一日,他们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那时,我们可以就地得到补给、得到兵源、得到线报、得到需要的任何东西,那时,我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击败索虏强大的骑兵,我们可以攻城略地,可以驱马入兰京……你们可知道什么样的战争是注定要胜利的?那就是民心所向……”

    “然而柳渠狂妄尊大,不听将令,滥杀百姓,坏我大计。我饶得他,军法须饶不得!”徐佑把节杖交给清明,返回正座,肃然道:“柳渠,建武将军、郡太守,秩两千石,因触犯军法,故请节杖杀之。来人,拖出去,枭首示众三日,为藐视军法者诫!”

    柳渠脑海轰的一热,身子瘫软在地,等被两名近卫抓住手臂,如大梦初醒,哀声求道:“大将军,大将军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再不敢了!求大将军给我戴罪立功,戴罪立功……”

    徐佑神色平静,目送柳渠挣扎着被押到了刺史府外,一刀砍下,哀嚎声立止,堂内众将无不心惊,自此再不敢稍有逾矩。

    散堂之后,谭卓苦笑道:“是我办事不够周全,搞到如今的局面,害得大将军为难!”

    徐佑揉了揉太阳穴,道:“没什么为难,杀一个柳渠,柳宁还敢跟我翻脸不成?”

    鲁伯之忧虑道:“可柳渠毕竟是齐兴郡太守,我朝从没有督军主帅不经奏报,临阵斩杀一郡太守的先例,主上和谢仆射那边,会不会?”

    “中军这群骄兵悍将,不杀人,怎么镇得住?主上虽不知兵,却洞察事理,你们放心。至于谢希文……”徐佑的手轻轻摸过节杖,青铜部件传来淡淡的凉意,道:“杀了柳氏的人,他只会暗自高兴,不会自找麻烦。我只是心烦,刚才那些话原该由王士弼告诉他们才是,出征前从上到下咸使闻知,哪里还会出这样的纰漏?”

    监察司现在已经搞出了成熟的洗脑程序,先晓以大义,再构建理想,然后把个人的前程和国家民族的前程勾连一起,让军队知道为什么而战,又如何去战,这样才能顾全大局,不至于因为战术需要而拖累了战略大局。

    徐佑决然道:“等西征结束,必须把中军改制的事提上议程,你们两人心里要有数,中军要动大刀子,要得罪很多人,但是不管遇到多么大的阻力,必须参照翠羽军的成例,规范操练制度,健全军法条例,打烂这些门阀子弟的旧习气……”

    谭卓和鲁伯之同时起身,郑重其事的道:“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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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贵子介绍:
徐佑从昏迷中睁开眼,看到胸腹间渗出的一丝血迹,茫然四顾,却见证了一个永远在流血的时代! ——看前世纵横金融界的狐帅如何在这个乱世立江左,踏青云,算庙堂,定乾坤,平南北,开盛世,这是一本关于日月、阴阳、君臣、南北、佛道、贵贱的书,冷静中审视历史,惶恐中评点人物,很轻松,也很有趣!寒门贵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贵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贵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