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飘零归乡似客心
有人说，故土就是彷徨行走，不宜久留的地方。
暌违三年，顾志远又一次踏上返乡之路，满怀尽是“近乡情更怯”的惆怅。
正午时分，开车下了高速，再走一个小时县道，老家就近在眼前了。
看到“十八团”的路牌，顾志远放慢车速，拣了处平整的地方把车停好。
路牌对面就是村外最显眼的超市，门头上是小燕子和紫薇的大幅广告，门口聚集了一群谈闲拉呱的乡邻，听到马路边停车的声音，乡邻们都抬起头，齐刷刷看过来。
顾志远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下车。
“哎呦，这不是顾小二嘛！”，马上有人认出来，大声叫道。
顾志远面带微笑，洒脱地按了一下手里的遥控器，嘀地一声，车上了锁。
他大踏步走到超市门口，跟乡邻们逐一打招呼，奶奶、婶婶、姨娘的叫着。
都是长辈，对着顾志远一顿品头论足，有的说他长胖了，有点说他变瘦了，又说他出去工作四五年车子都买了，有出息的。
顾志远一边嘴上谦虚着，一边走进超市，对柜台里的售货员说道，“秀姨，来包中华烟！”
秀姨年过四十，身材微胖，笑吟吟地从货柜里掏出一包中华烟，递给顾志远，问道，“志远，婆娘有没有一起回来？”
顾志远脸上的笑容停顿了一下，应道，“没呢，她天天上班，没时间的”。
“那倒是”，秀姨点点头，“你们是大学生，在城里挣大钱的，哪像我们农村里，闲人多”，说着她的目光扫过门外一堆“闲人”。
在众人的注视下，顾志远摆摆手，回到车上，点火启动，缓缓向自己的家驶去。
从超市到家不过二三里的路，顾志远的车以最低速滑行着，开着车窗，一遇到熟人就大声打招呼。
到了家门口，已经有五六个大人小孩在翘首以待了。
停好车，孩子们马上围上来，顾志远忙不迭下来给大人递烟，给小孩发糖果。
父亲就站在面前，顾志远递上一根烟，又掏出打火机恭恭敬敬给父亲点上。
旁边的邻居陈大爷深吸了一口烟，啧啧赞道，“顾老二，还是这中华烟带劲啊！”
顾志远的父亲排行第二，大家都叫他顾老二。
在顾志远面前，顾老二始终端着架子，没应陈大爷的话，冷不丁问了句，“你车窗为什么一直开着，不热吗？”
顾志远一惊，这才意识到正值大暑，酷热难当，屋后传来阵阵知了声，脑门上的汗刷刷地流下来。
母亲从屋里出来，一把把顾志远拽了进去，一盆打好的凉水摆在椅子上。
“快洗把脸”，母亲疼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把毛巾递给他。
顾志远把脸埋进水盆，是井水，这股熟悉的味道让他瞬间回到了过去。
洗好脸，母亲端来饭菜，顾志远没了胃口，草草扒拉半碗饭，放下筷子说道，“妈，我吃饱了，出去一下！”
母亲看了一眼他，默不作声开始收拾碗筷。
一直在闲聊的顾老二扭头斥道，“大热天的，你又往哪跑？”
顾志远又给几个大爷们递了一遍烟，答道，“爸，明天我们同学聚会，我去老同学家商量点事”。
说完，顾志远开车离开家，五分钟后来到了丰庆河边。
丰庆河，是顾志远老家“十八团”的水运主干道，河宽近五十米，河水清澈，少年时他经常在河里游泳嬉戏，算得上是儿时的水上乐园。
沿河步行十分钟，顾志远走进一片芦苇地，骤然一阵凉风袭来，他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映入眼帘的是大大小小的土包和土包前或高或低的石碑。
老家的坟场到了。
密密匝匝的芦苇地里，散落着几十个坟墓，即便是炎炎夏日，孤身一人钻进来，还是莫名地感觉不自在。
走到坟场的角落，顾志远在一个没有墓碑的坟包前蹲了下来，掏出香烟，点了两根，一根插在地上，一根自己叼着自己，吸一口，吐出烟圈，双眼已经噙满热泪。
他连吸了几口烟，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穗子妹妹，谷子哥哥来看你了……”
话没说完，顾志远已经泪流满面。
除了掠过耳边的凉风，周围再没有别的声音，顾志远一边抽着烟，一边流着泪，他心里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跟穗子妹妹说，但是穗子妹妹已经离开人世三年了，眼前的坟连个墓碑都没有。
烟抽到一半，顾志远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混杂到一起，前尘往事不断在他脑海里回放，让他不能自已。
掐灭烟，顾志远一屁股坐下来，透过丛丛的芦苇可以看见丰庆河水的粼粼波光，河两岸不闻人声，在这空寂的野外，他干坐了一个多小时，心情方才平复下来。
裤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顾志远掏出手机，兜里的五块晶莹的雨花石一并滑落出来。
是一条丁文成的短信：兄弟，回来没？
丁文成是顾志远高中时“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死党，这次高中毕业十年聚会，二人提前联系上，约好回来后聚聚。
顾志远回了句：“已回，明见！”，然后捡起雨花石，一块一块放在穗子坟茔上，鞠个躬，慢慢离开了丰庆河边。
怏怏回到家，父亲和几个邻居大爷都不见了踪影，母亲在房间里整理床铺。
见到儿子一脸苦涩，眼圈红红，母亲问道，“去翠玲坟上了？”
顾志远点点头。
母亲叹口气，“你也不带点纸钱去烧烧，翠玲的命真苦……”
顾志远背过身去，不敢跟母亲对视，鼻子又酸了，她生前为钱所困，死后烧再多的纸钱又有什么用？
接着，他哽咽着问母亲，“她一家现在哪去了？”
“高家？”，母亲恨恨地说道，“那一家心狠手辣的人，翠玲下葬之后就偷偷搬走了，不走的话我们的唾沫都能把他们淹死！”
说完，母亲又让顾志远去三叔家看看爷爷奶奶，毕竟三年多没回来了，两个老人家也想孙子。
开车五分钟，顾志远便到了三叔家门口，他刚下车，屋里便传来了三叔的声音，“是不是志远回来了？”
顾志远拎着几箱买给爷爷奶奶的补品，脸上恢复了笑意，大声应道，“三爷不亏是顾半仙啊，听到风吹草动就知道是我来了，厉害厉害！”
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站在门口迎接顾志远，正是他的三叔，当地颇有名气的顾半仙。
进到屋里，顾志远探头四下看看，问道，“三爷，爷爷奶奶呢？”
“去超市了，我说你下午会来，他们就去买菜了”，顾半仙上下打量着顾志远，脸色有些凝重。
顾志远看着三叔的脸色，笑道，“三爷，你这个算命大师，是不是看我的面相有什么不好？”
顾半仙认真地说，“志远，你面色发白，胸气郁结，是不是有什么事？”
顾志远摇摇头，“三叔，没什么事，就是刚刚去了一下坟地，心里有点难过”。
两个人正说着话，突然从屋外传来一声脆响和小孩的叫喊声。
顾志远心一惊，急忙跑出去，只见两个小男孩站在他的车屁股后面，正用小石子砸车玻璃。
“哎、哎，干什么！”，顾志远急了，大吼一声，把两个捣蛋鬼轰走了，再看车窗上已有几块明显的弹痕。
看着顾志远眉头都快挤到了一起，一旁的顾半仙眯着眼问道，“志远，这什么车？”
顾志远心疼地答道，“别克凯越”。
“什么时候买的？”，顾半仙又问。
“买了有几个月了……”，顾志远吞吞吐吐地答道。
顾半仙直视顾志远的双眼，追问道，“是借的吧？”
顾志远大吃一惊，“三爷，你、你怎么知道的？”
顾半仙把他拉回屋子，正色道，“志远，我刚刚看了你的面相，发现你脸瘦了，下巴都尖了，地库亏空得厉害，最近经济压力是不是很大？”
这下顾志远服了，以前一直觉得三叔只是一个唬人的“神棍”，现在三言两句就戳中自己的痛处，不服不行啊。
他只能点点头，脸有愧色地说道，“三爷，车子其实是我租的，想着回来好看些……”
顾半仙冲他摆摆手，“先不说这些，你爷爷奶奶回来了！”
果然，外面传来了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是不是我二孙子回来了！”
顾志远马上冲出门，爷爷奶奶已经一前一后到了眼前。
左右搀扶着爷爷奶奶到屋里，两个老人家都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顾志远，喜上眉梢。
顾志远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两位老祖宗，二孙子还是很帅吧！”
奶奶用枯瘦的手擦了擦眼角，责怪道，“小二子你都多久没回来了！”
“就三年嘛”，顾志远乖巧地哄着奶奶。
“三年四个月了”，旁边的爷爷冷不丁来了一句，顺手把桌上的台历拿到了顾志远的面前。
厚厚的台历最上面一页印着：
2009年7月23日，六月初二，大暑。
第2章 久别相逢又几时
爷爷在絮絮算着日子，顾志远将台历翻到了第二页：
2009年7月24日，六月初三，诸事不宜。
顾志远苦笑，问三叔，“这老黄历灵吗？”
顾半仙神秘一笑，“信，则灵”。
顾志远留下来陪爷爷奶奶吃晚饭，饭没吃几口，两个老人家又唠唠叨叨起来。
爷爷问他房子有没有买好，顾志远小心翼翼地回道，“苏市的房子那么贵，一时半会我还买不起”。
爷爷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威严地说道，“二子，你要记得，我们顾家是阊门望族，你一定要在苏市安家落户，也算是了了我老顾家认祖归宗的心愿！”
听到老头子又开始讲祖训，顾半仙端着碗起身想躲，立马被喝住，“坐下！还有你家小三，现在是什么个情况，有没有在海市安定下来？没有的话也去苏市！”
顾爷爷有三个儿子，人称顾老大、顾老二和顾半仙，然后这三兄弟分别有一个儿子，分别叫顾志广、顾志远和顾志良，小名便成了顾小大、顾小二和顾小三。
小三是顾半仙的儿子，听到老头子动怒，顾半仙讪讪笑答，“爸，小三好久没打电话回来了，我明天问问！”
顾志远偷偷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三叔顺利转移了爷爷的火力。
爷爷问完，奶奶又问，“二子，你婆娘还没怀上吗？”
顾志远又冒汗了，支吾着，“这个，奶奶，我也急啊……”
这时三婶说话打岔了，“奶奶啊，那个怀小孩的事情急不得，要顺其自然，老三，是不是？”
“是是是”，顾半仙冲顾志远挤挤眼，直打哈哈。
这顿饭，顾志远吃得囫囵吞枣般，一身汗，也不知道有没有吃饱。
爷爷奶奶又嘱咐了一番，才放顾志远回家。
入夜，月光皎洁。
顾志远躺着床上，看着窗外弯弯的月牙，满脑子都是对穗子的回忆。
高考后的暑假，也是这样的夜晚，月如钩，他和穗子晚饭后散步聊天，十点多才回来，结果穗子家落了门锁，然后穗子就在顾志远的房间里对付了一晚。
那晚，顾志远贴着床沿，穗子贴着墙，两个人背靠背，一直聊到天亮。
想着这些过往，顾志远在床上辗转反侧，过了很久才迷迷糊糊睡着。
等到一阵敲门声把他惊醒的时候，窗外已经是明晃晃的大太阳，房间外是母亲的声音，“志远，你几点钟去学校？”
顾志远一骨碌起来，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打个哈欠，应道，“妈，我赶去吃中饭！”
“早饭在锅里，我和你爸去地里了”，母亲说完便出门了。
这个时候还有农活？顾志远寻思着不是稻田打药就是棉花除草。
因为顾家一向自诩为“耕读世家”，对小孩读书尤为重视，小辈的三兄弟从小到大没干过农活。
吃完早饭，顾志远出发去学校。
一个小时后，来到县城边上的母校河畔中学。
远远看到校门栏杆上挂着一条长长的横幅：热烈欢迎99届一班同学十周年聚会！
正值暑假，学生都放假，整个校园里空荡荡的，顾志远只见到一个身材魁梧、穿着制服的“保安”跟标枪似的立在校门外。
等停好车看到保安的正脸，顾志远忍不住哑然失笑，挥手大叫起来，石头！
“保安”循着声音看过来，也挥起手来回应，顾志远！
顾志远跑过去给了“保安”一个拥抱，笑道，“大班长，你杵在这，我还以为是学校保安呢！”
“保安”收起笑，一脸严肃地说，“你小子睁大眼睛看看，我有肩章！”
“班长我错了”，顾志远连忙告饶，“咱班长是光荣的人民警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原来这“保安”是顾志远的班长，叫石磊，外号“石头”，高考时考上了警校，毕业后做了警察。
警服、保安服，顾志远有点傻傻分不清楚。
俩人嘻嘻哈哈一闹，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青葱岁月。
一会儿工夫，骑摩托车的、骑电瓶车的、打车的，陆陆续续来了十几个同学，校门口一下热闹起来。
没见到丁文成，顾志远一个电话撂过去，电话那头传来久违的声音，“志远，快过来，我在酒店！”
原来丁文成比他更早到，已经去了预订好的酒店。
顾志远跟十几个同学一起，边走边叙旧，到了酒店。
酒店大堂，又有十几个老同学正在拥抱、握手。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顾志远的视线里，他顿时呆若木鸡。
一个瘦高个走过来，一把抱着顾志远，“兄弟！兄弟！”
正是丁文成。
顾志远还是一动不动，仿佛失了魂一般。
丁文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调笑道，“哟，你小子看到初恋连兄弟都不认了！”
顾志远呐呐自语，“她怎么会来？”
又一个人从身后扑上来，伏在顾志远和丁文成的背上，大叫一声：“三零九宿舍万岁！”
顾志远缓过神来，转头一看，黄骏！
丁文成笑道，“兄弟，一把年纪了，稳重点！”
顾志远再回过头，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和几个女生进了包厢。
丁文成拍了一下他的肩说道，“走吧，不是冤家不聚头，你躲不掉的！”
然后丁文成、黄骏“挟持”着顾志远紧跟女生进了包厢。
包厢里摆着两个餐桌，女生在里面一桌，顾志远、丁文成、黄俊坐在了另一桌，习惯性三个人中间空了一个座位。
三人互相看看，情绪同时低落下来，顾志远黯然说了句，“遍插茱萸少一人”。
黄骏忍住不快，抬头撇开了视线，突然捅了顾志远一下，说道，“嘿，志远，海咪咪在看你！”
顾志远一个激灵，顺着黄俊的目光看去，对面桌上的那个她已经低下了头。
黄俊来劲了，继续问道，“你跟海咪咪到底是谁甩了谁啊？”
顾志远目光四处瞟着，脸色不好了。
丁文成赶紧打岔，“黄骏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都是过去，别提了！”
人到齐了，石磊宣布开饭，不提供酒，中午是简餐，晚上安排对酒当歌。
顾志远没胃口，举筷发呆，眼前总是晃动着那张台历：
2009年7月24日，六月初三，诸事不宜。
第3章 十年踪迹十年心
下午，重返校园。
再次回到高三（1）班教室，顾志远内心五味杂陈，偷瞄女生群中的她，面无表情。
她叫海霞，班上的男生给她起了个外号叫“海咪咪”，是顾志远的初恋，他们高三时互生情愫，大学时陷入热恋，到毕业时却劳燕分飞。
顾志远跟男生们勾肩搭背，海霞与女生们挽臂牵手，两个人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不曾有四目相对的机会。
同学们逐一走上讲台，回忆起在高三时的酸甜苦辣，当作为特邀嘉宾的各科老师出场时，引起了同学们的一阵欢呼。
十年的时光，老师们更老了，当年的凌厉目光不复再见，现在看着这批学生眼中尽是宠溺。
轮到顾志远上台时，他忍不住讲起三零九宿舍的四剑客，整个教室沉默下来。
三零九宿舍有四个成员，平时在校园里都是走路带风的，人称“四剑客”，除了顾志远、丁文成和黄俊外，还有一个成员叫王孝武。
“可惜孝武不能来”，顾志远叹息道，“当年的悲剧现在想起来就好像发生在昨天，我只希望志武能早日醒过来，早日归队”。
底下一阵唏嘘，有的女生眼圈已经红了。
空气凝固片刻，黄俊率先在下面喊道，“志远，别想这些不开心的，说说你的校园恋情吧，当年你是怎么泡到海咪咪的？”
男生们哄堂大笑，海霞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低下了头。
顾志远白了黄俊一眼，不接茬，“黄俊，来来来，你来说说你当年的风流韵事吧！”
黄俊蹦蹦跳跳上台替下顾志远，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高三时的趣事，很快带欢了教室内的气氛。
唯一没笑就是顾志远和海霞，毕竟这间教室承载着两个人许多的共同回忆，经黄俊一说，俩人都开始走神。
下午的主题便是怀旧，等同学们发言结束，接着各科老师进行谆谆寄语，教室里不时响起阵阵掌声。
日暮西山，“返校日”活动正式结束，师生三十余人离开学校到酒店把酒言欢。
酒开三席，大家按亲疏关系各自坐下，顾志远和海霞自然又隔开了。
酒酣耳热时，黄俊凑到顾志远身边问道，“志远，我想问你件事……”
顾志远一端酒杯，“兄弟，喝酒！别八卦了！”
黄俊摇摇头，“我想问一下孝武的事”。
顾志远一愣，他本以为黄俊想打探自己和海霞的旧事，没想到问的是王孝武。
同桌的、邻桌的同学正相互敬酒，热火朝天。
顾志远端着酒杯，把黄俊和丁文成拉到一边，趁着酒劲向他俩倾吐了埋藏在内心长达十年的秘密。
那日晚自习，王孝武找到顾志远，“兄弟，你得帮我个忙”。
顾志远当时没当回事，一口答应，为兄弟可以两肋插刀嘛。
王孝武把他拉上教学楼天台，继续说道，“你帮我去劝劝我堂哥”。
“王孝文？”，顾志远纳闷了，“你兄弟俩还有解不开的矛盾吗？我能怎么劝？”
王孝武不好意思地笑了，“你的情况跟他差不多，他现在心里极度不平衡，所以你劝他有说服力”。
顾志远瞬间明白了。
孝文、孝文是一对堂兄弟，堂弟王孝武成绩非常好，而堂哥王孝文成绩很一般，这哥俩差距很大，导致孝文处处落下风，心里自然对堂弟不舒服。
巧了，这情形跟顾志远很相似啊，顾志远的堂弟顾志良，和他同校同届，成绩在年级前十，而顾志远是两百名开外，这差距几乎和王氏兄弟如出一辙。
尽管顾志远每每回家都会感到尴尬，但幸亏他想得开，倒不像王孝文那样搞得兄弟关系紧张。
天台上，远处有一个火红的亮点，顾志远走近一看，王孝文正靠着天台上抽烟。
“嗨，孝文”，顾志远主动打招呼。
王孝文脸色铁青，吸了口气，冷冷地问，“王孝武呢？”
顾志远笑道，“兄弟俩，至于吗？”
王孝文用力掐灭烟头，狠狠地说，“你叫他来，有些事我要当面问清楚”。
顾志远向楼梯口招招手，“孝武，过来！”
王孝武从黑暗中畏畏缩缩走过来，好像很恐惧王孝文。
王孝文盯着自己的堂弟，语气悲怆地诘问道，“王孝武，从小到大都是你比我能干，所有好东西都是你的，过年的时候爷爷奶奶给你的压岁钱都比我多，我什么时候跟你抢过？”
王孝武喉咙咕咚了一下，在王孝文的逼问下居然一言不发。
王孝文惨然一笑，“现在你连我的女朋友都抢！”
顾志远大吃一惊，这剧情也太狗血了吧！都知道王孝文学习不咋地，在学校里谈了个女朋友，算是唯一比堂弟“跑得快”的方面，现在王孝武抢他的女朋友？
王孝武慌忙辩解，“哥，哥，我没抢你女朋友！”
“那你昨晚在哪？”，王孝文大声吼道。
顾志远暗道不好，昨晚王孝武没回宿舍睡觉，他和黄俊、丁文成都不知道他哪去了。
王孝武结结巴巴地回道，“我昨晚去劝茜茜不要跟你分手……”
啪！
王孝文挥手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嚎叫道，“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弟弟！”
王孝武伸手想拉住堂哥的手，没想到王孝文反手就掐住他的脖子，声嘶力竭地问道，“昨晚你们睡了是不是？”
眼看事态恶化，顾志远赶紧抓住王孝文的胳膊，想把兄弟俩拉开。
没想到王孝文失去了理智，又逼问了一句，“是不是？”
更没想到的是好学生王孝武不会撒谎，对着堂哥喷火的双眼，竟然喏囔着回了一个字，“是……”
这下王孝文彻底疯了，用力一推，王孝武后退着一个踉跄，竟然背靠天台翻了下去……
随着两声惊呼，顾志远和王孝文都没能抓住王孝武，接着是噗地一声闷响，王孝武已经摔到一楼的地面上。
王孝文顿时瘫坐下来，面如死灰。
“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顾志远一声长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丁文成和黄俊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
黄俊喝口酒，恨恨地骂道，“真没想到那个茜茜竟然是个绿茶婊！”
后来王孝武成了植物人，王孝文因为故意伤人罪判了15年，至今还在服刑，而因为顾志远的隐瞒和王孝文的沉默，才让脚踏两只船的茜茜置身事外，毫发无损。
丁文成接话道，“难怪出事后学校把你当做重点监控对象，你和志良也是堂兄弟”。
“谁说不是呢”，顾志远苦笑，“我也是成绩差的那个堂哥”。
黄俊问道，“顾志良现在混得很好吧？”
顾志远点点头，还能说什么，志良是名牌大学毕业，在大都市打拼，肯定比自己强。
黄俊自知失言，帮顾志远满上酒，碰杯，干！
接着，黄俊又转移话题，“志远，还是说说你跟海咪咪的故事吧！”
第4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
丁文成给了黄俊一拳，“你真是八卦之心不死啊！”
这时一排女生过来敬酒，三个人又回到桌边。
领头的是副班长高云，大大咧咧地举起酒杯说道，“姐妹们，现在敬高三（1）班的帅哥们，祝各位帅哥青春永驻，事业有成！”
女生们嘻嘻哈哈着，纷纷跟男生碰杯，高云反手把最后面的一个女生拉到前面，说道，“海霞，你不跟帅哥们碰个杯吗？”
顾志远终于又跟海霞面对面了。
海霞躲开了顾志远的目光，伸出酒杯胡乱挥了一圈，三两声清脆的玻璃声后，她又退到了后面。
对海霞的躲躲闪闪，大家都心照不宣，便撇开海霞和顾志远，三三两两对饮起来，连丁文成和黄俊也很默契地抛弃了顾志远。
海霞端着酒杯，慢慢走到酒店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夜景，默不作声。
顾志远左右看看，压根没人理自己，也端着酒杯，慢悠悠地来到窗前。
其实他的内心狂跳不已，说不出是紧张，是激动，还是躁动。
身后，黄俊正对着他的背影挤眉弄眼。
海霞的身体微微发抖，不敢转头看身侧的顾志远。
顾志远轻轻问道，“你还好吗？”
“嗯”，海霞声如蚊蝇。
“宝宝还好吗？”，顾志远又问。
海霞惊了一下，转头一瞥，旋即低头，呐呐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顾志远淡然一笑，抿口酒，继续说，“有七八个月大了吧，怎么没带在身边？”
海霞幽幽答道，“我把宝宝留在家里断奶，正好回来参加这次聚会”。
顾志远叹口气，“我以为你不会来”。
海霞突然抬头，与顾志远四目相对，眼波流转，浅笑轻声，“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顾志远仰头饮尽杯中残酒，闭上眼，“我给你讲个故事”。
四年前，海霞悄然离开苏市，一去不返，跟顾志远的爱情宣告结束。
即便事先有征兆，但海霞的骤然离去，顾志远一时无法接受，多方找寻她的去处，最后通过海霞的表姐打听到她去了石城。
至于石城何处，表姐也不知道。
偌大的一个省城，想找个人跟大海捞针一样，经不住顾志远的苦苦哀求，表姐把自己的qq号给了他，那是姐妹俩的联系工具。
就这样，顾志远冒充表姐，小心翼翼地跟海霞聊天，生怕一不小心海霞又会消失不见。
即使和自己的表姐聊天，海霞始终未透露自己身在石城何处。
凭借海霞qq空间里的自拍照片，历时半年，顾志远终于拼接出她的大致活动地点。
顾志远庆幸的是，海霞的qq空间里没有出现另外一个男人，聊天之间也没透露出有新男朋友。
那时，顾志远心存侥幸，觉得自己有机会获得一枚爱情的“复活戒指”。
直到那个周末，顾志远穿得齐齐整整，坐车来到石城，找到海霞经常路过的那个街道，坐在路口甜品店一角，透过临街的大幅玻璃，一杯奶茶，接着一杯咖啡，眼睛死死盯着过往行人，不停扫描着每一个背影。
上午，毫无收获。
下午，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打在身上暖洋洋的，顾志远整个人昏昏欲睡。
就在顾志远手托下巴，百无聊赖的时候，突然一个身影进入视线，饱满的身材，一头秀发，尤其那一身红色的运动套装，不是海霞是谁？
顾志远像触电一样从座位上弹起来，冲出甜品店。
就在街道对面，海霞就离自己二十多米远，顾志远刚要挥手大喊的时候，突然一个画面生生将他定在了原地。
在海霞的身边，一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高个子男生，他的手跟海霞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一瞬间，顾志远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海霞和别人手牵手，大脑一片空白。
迟疑片刻，顾志远看着海霞的红色背影，尾随跟上，一条街、两条街，跟着他们进了一家电器城。
顾志远隔着一排立式空调，静静地听着不远处海霞和营业员的对话，说着适合婚房的电器，他如坠冰窟，面如死灰，终究没有勇气出现在海霞面前。
等海霞离开电器城后，顾志远像丢了魂一样，在石城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在残血的夕阳下，他坐在街边的石阶上嚎啕大哭，全然不顾来往行人的诧异目光。
故事讲完了。
海霞凝噎，眼泪顺着她清秀的脸庞流下来，直直落进手中的酒杯，将半杯红酒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
顾志远看着她泪眼婆娑，奇怪自己怎么一点悲伤的感觉都没有，或许伤心的泪水在那一日流光了。
海霞接过顾志远手里的纸巾，擦干泪痕，声音嘶哑地问道，“当时你为什么不站出来？”
顾志远坦然一笑，“我站出来说什么？指责你还是指责他？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不一直是爸妈的心愿吗？无论在苏市还是在石城，你都只能跟着我租房住”。
海霞沉默了一会，又倔强地说道，“你不是也很快有了新女朋友？”
顾志远心里一阵绞痛，难过地说，“那是穗子”。
“啊！”，海霞吃惊地张大嘴巴，“穗子我见过啊，那张在ktv的女孩怎么是穗子？”
那就是穗子。
顾志远失魂落魄从石城返回苏市后，不再用表姐的qq跟海霞聊天，直到有一天海霞在qq上问，“现在顾志远怎么样，还是一个人吗？”
顾志远一气之下，拍了一张自己和穗子在ktv的合影给海霞，回道，“顾志远这小子过得很快活，又找了漂亮小女朋友”。
“真没想到小厂妹化妆一下挺漂亮的，我都认不出来了”，海霞恍然大悟。
这下顾志远眼角湿润了，低沉地说道，“别这样说穗子，她已经不在了”。
海霞震惊了，失声问道，“什么，什么不在了？”
顾志远背过身去，拼命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艰难地说道，“她已经去世三年多了”。
海霞顿时哑了，左手扶住顾志远的后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一声叹息。
身后，无数双眼睛正看着他俩。
第5章 再入江南烟波路
提及穗子，顾志远心情跌至谷底，已经没了和海霞继续聊下去的情绪，摆摆手，各自回到酒桌上。
一众老同学装作若无其事，继续推杯换盏，有人已有醉意，明显说话音量调高了八度。
“志远、志远……”，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穿着时尚的男同学拎着酒杯过来，满脸通红叫着顾志远的名字。
“嘿嘿，黄鼠狼，我跟你喝”，黄俊看顾志远脸色不好，主动把金边眼镜挡住。
这个男生叫黄玉良，外号“黄鼠狼”。
黄玉良借着酒劲，一把把黄俊扯开，嘴里嘟囔着，“你走开，我找志远有正事”。
丁文成拉住黄俊，示意他不要招惹一个醉鬼。
黄玉良大喇喇在顾志远身边坐下，喷着酒气说道，“志远，志良是不是也在海市，把他的号码给我，哥现在财务自由了，想找志良聚聚，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顾志远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打开手机，翻到志良的电话号码，“你自己记吧”。
黄玉良睁大朦胧醉眼，很努力地把号码存到手机里，然后拍拍顾志远的肩膀，“谢了，志远”，说完又拎着酒瓶走了。
黄俊惊讶地说，“黄鼠狼这么牛逼，能在海市财务自由？”
丁文成嗤之以鼻，“今天我一来就听说了，这小子做了海市土著的上门女婿，不上班，现在全职带小孩，算个屁的财务自由！”
黄俊居然很神往，满是羡慕地说，“奶奶的，他运气怎么这么好，至少少奋斗三十年啊！”
丁文成听不下去了，又给了黄俊一拳，“你小子有点出息成不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边沉默不语的顾志远又联想了很多，心乱如麻。
酒席散了，顾志远托词喝多了，独自回房间，没有跟着大家一起去唱歌。
到了半夜，躺在床上的顾志远迟迟没有入眠，突然门外响起敲门声，他估摸着是黄俊和丁文成，自己实在没有心情跟他们玩，便装睡没有理睬。
第二天一早，顾志远到餐厅吃早饭，海霞已经坐在窗边的位置发呆，面前的餐盘摆放着半截玉米，还有一碗稀饭，看来胃口也不好。
顾志远想了想，还是决定避开，拣了一处角落吃完早饭悄悄离开。
开车回到家，爷爷也来了，正等着顾志远。
爷爷加上父亲母亲，都是一脸严肃，看似有大事要商量。
果然，父亲郑重其事地问道，“志远，你老实说，你跟小杨有没有领证？”
顾志远心里咯噔一下，愣了。
母亲焦急催道，“儿子，问你话呢！”
“没，没呢”，顾志远只能老老实实回答。
爷爷一拍大腿，“不都办了酒，为什么不领证？”
“那个”，顾志远顿时口干舌燥，眼冒金星，“杨家的条件我暂时达不到”。
爷爷皱紧眉头，问顾老二，“什么条件，你知不知道？”
顾老二摇摇头，“我跟亲家只见过一面，吃了一餐饭，有什么条件志远你直接说！”
顾志远一五一十地答道，“在苏市全款买房，装修好，她家配一辆车”。
爷爷不说话了，在苏市全款买房，谈何容易啊！
这时，母亲插话了，“小杨家不是还有另外一个条件吗？”
父亲怒了，斥道，“要你多嘴！”
爷爷咳嗽了一声，不怒自威，顾老二马上收声。
“志远你说”，爷爷命令道。
顾志远无奈地说，“做上门女婿，生的第一个小孩无论男女，姓杨”。
“入赘？”，爷爷不动声色，沉吟片刻，说了句，“未尝不可”。
顾老二急了，腾地窜起来，对着老头子呛道，“爸，这怎么可以！我顾家的脸往哪里搁！”
爷爷摆摆手，示意顾老二稍安勿躁，接话道，“小四不也是上门女婿吗？现在还不是发达了，都是公司老总了”。
“是啊”，母亲在一旁附和，“志远四叔的第一个孩子也是随妈妈姓，第二个孩子跟自己姓不就行了！”
顾老二大怒，“四叔，四叔！他是我们顾家的子孙吗？”
说完，顾老二摔门而去。
母亲惶恐地看着爷爷，问道，“爸，你看这？”
爷爷依然一副风轻云淡模样，笃定地说，“我还没死，顾家的事还是我说了算！”
母亲松了一口气，顾志远心里叫苦不迭。
在顾志远的记忆里，这个四叔就是父亲的“逆鳞”，除了爷爷奶奶念叨外，其他人一提四叔，父亲就会暴跳如雷。
天知道这个四叔跟父亲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
顾志远只知道四叔是三十年前知青下乡的时候住在自己家，爷爷奶奶对他很好，简直视如己出，把他当成了第四个儿子，叫他小四，到顾志远这一辈就叫他四叔。
四叔在顾志远出生前半年便返了城，后面的三十年回来过两次，而顾志远最近一次见到四叔还是上大学的时候。
爷爷继续说道，“志远，有句老话说得好，广积粮、缓称王，你先在苏市落户，第一个孩子姓杨，爷爷同意，等以后条件成熟了生个二胎，姓顾，你觉得呢？”
顾志远看看爷爷，再看看目光期许的母亲，嗯了一声，“家里的酒都办了，一直不领证也不是个事，等我回苏市就跟杨影父母说一下，尽快把结婚证领了”。
爷爷满意地点点头，母亲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吃了午饭，顾志远收拾一下，准备赶回苏市。
临行前，母亲将顾志远叫到房间里，塞给他两双布鞋，嘱咐道，“一定要把鞋交到四叔手上，他最喜欢穿这种布鞋”。
顾志远看着手中的鞋，一眼认出是母亲亲手纳的。
爷爷往车里放了两篮子草鸡蛋，一篮子给四叔，另外一篮子给顾志远的未来岳父母。
开车慢慢驶离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从后视镜看去，爷爷和母亲在后面挥手作别，更远的后面，是父亲有些模糊的身影，顾志远鼻子一酸，满怀尽是不舍之情。
四个小时后，顾志远回到了苏市租住的楼下。
停好车，顾志远打水把车子内外洗干净，看着被那两个调皮鬼砸坏的玻璃，他一阵心疼，这又要赔好几百吧！
果然，还车的时候顾志远跟车行老板磨破嘴皮才把车损从200元降到150元。
还了车，顾志远去菜场买了几个菜，回到住处烧好四菜一汤，等女朋友杨影下班过来吃饭。
六点，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顾志远打开门，一个俏丽的女孩站在面前张开双臂，腾地一下抱住他。
正是杨影，抱着顾志远咯咯笑，“回来啦！还以为你见了初恋舍不得回来了呢！”
顾志远苦笑，“你又笑话我是吧”，心里不自觉把杨影和海霞作比较，一个苗条匀称，另一个丰满曲线，最明显的差别就在外号上，杨影背后人称杨公主，而海霞叫海咪咪，高下立判。
第6章 无限风光被谁占
都说老天是公平的，顾志远常常自我解嘲，就相貌来说杨影是个漂亮女孩，性格嘛，那就一言难尽了。
所以杨影的外号叫“公主”，对顾志远来说意味着很多。
坐在餐桌边，杨影挑起一根青菜，啧啧两声，“看看，这都炒糊了！”
顾志远赔笑，“大小姐，要不下次你来炒？”
杨影翻了一个白眼，“想得美！”
随后，审问开始，“说说吧，这次回去见到初恋什么感觉？有没有重温旧梦啊？”
顾志远马上反驳，“我苦苦哀求你一起去你不肯，现在又要问我的罪，我冤啊！杨大小姐”。
杨影一脸嫌弃，“我才不去呢，连热水器、抽水马桶都没有，我怎么去！”
原本杨影还想跟着顾志远回去一趟，一听说老家洗澡是盆浴，厕所是旱厕，马上绝了念头。
“你不要转移话题”，杨影抓着问题不放，“到底见到初恋什么感觉？”
“你想多啦”，顾志远哈哈大笑，“她压根没去，好像是在家坐月子吧，再说都几年过去了，哪还有什么感觉？”
杨影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还有那件事呢？”
顾志远收起笑，停顿了一会，答道，“我家里同意了”。
“真的？”，杨影乐得跳起来，啪叽给了顾志远一个香吻，“喔嚯，好棒！”
看她乐成这样，顾志远满不是滋味，有些不高兴地说，“你这么想我做你家的上门女婿啊！”
杨影嘴巴翘得老高，满不在乎地说，“那你以为我爸妈看上你什么啊？有才华？别逗了，才华能当饭吃吗？你一个销售员，每个月的工资连我们自己都养不活，我们结婚了，以后一切都是我家包办了，还不好吗？”
顾志远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要怨的话就怨自己没钱，五年的存款堪堪够苏市一套房子的首付，杨影会跟自己过这样的日子吗？
连谈了五年恋爱的海霞都不愿意一直租房子住，何况是苏市本地的杨大小姐？
吃了饭，顾志远试探地问，“要不今晚不回去了？”
杨影给他抛了一个媚眼，哈哈一笑，“你想得美”，然后用手勾住顾志远的下巴，调笑道，“别急嘛小哥，等本公主娶了你，我们可以夜夜风花雪月，哈哈哈……”
苦着脸，顾志远送走了杨影，心里总是不舒服，打个车到了城东的御足坊。
一进门，大堂经理认出了他，热情地唤道，“小帅哥，好久没来了啊！”
顾志远熟门熟路，随着经理进了包厢。
“麦子在上钟，要不要换个美女？”，经理问道。
顾志远拒绝了。
一个小时后，一个穿着女仆装的长发女孩蹦进来，欢快地叫道，“谷子哥哥，你怎么来了！”
顾志远乐不起来，应道，“我刚从老家回来，晚上没事来看看你”。
女孩一下子不高兴了，“哦，你没事回老家干吗？”
“高中同学聚会，顺便回去看看”，顾志远答道，“穗子走后我一直没有回去过”。
这个女孩叫麦子，是穗子生前最好的姐妹，连这名字都是照着起的。
听到穗子的名字，麦子脸色阴郁下来，难过地说，“穗子走了三年多了，也不知道她在另外一个世界过得怎么样”。
顾志远接着说道，“她一家人都搬走了，只留下穗子的坟在十八团”。
“他们才是不得好死！”，麦子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现在还对穗子的家人恨意难消。
两个人又回忆了些穗子的往事，说了会话，顾志远起身告辞，麦子有些不舍，“哥，你要不泡个脚再走吧！”
顾志远笑了，“麦子，给哥签个最低消费的单，否则老板娘会刁难你的”。
麦子脸涨得通红，带着哭腔辩解道，“哥，你想哪去了！我就是想跟你多待一会！”
顾志远张开双臂抱了抱她，安慰道，“麦子，我待你就跟待穗子一样，就像自己的亲妹妹，你去签单，我要回去了”。
麦子不敢再挽留，低头走出包厢，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刚出御足轩，迎面走来三个十七八岁，穿着电子厂工装的姑娘，看着她们满是青春气息的笑脸，顾志远不由想起穗子刚来苏市的情形。
那年顾志远正是大四，每天都在等用人单位的面试通知，接到穗子的电话时他误以为是某公司的人事经理，他毕恭毕敬的口气把穗子笑疯了。
听说穗子到苏市的电子厂打工，顾志远周末抽个时间去看她，就在工厂门口，穗子就穿着那样的工装，从厂里冲到自己面前。
看着三个女孩的背影，恍如看到了那时候的穗子，顾志远又伤感了。
就在他还在回忆过去的时候，杨影打来电话，告诉顾志远，她已经到家把“好消息”告诉爸妈了，爸妈很高兴，决定明天就布置新房。
顾志远在电话这头百感交集，刚嗯嗯两声，杨影说了句“我洗澡啦”，电话那头就只剩下嘟嘟嘟的盲音了。
回到住处，洗个澡，对着镜中顾志远给自己打气，收拾心情，振作起来，明天开始继续奋斗！
第二天，阳光明媚。
顾志远第一个到公司，把销售业务室卫生打扫干净，把自己的格子间拾掇一遍。
等其他同事都到了，销售部长陈启阳召集大家开晨会，每人轮流汇报今天的工作安排。
轮到顾志远发言的时候，陈启阳打断了他的话，“顾志远，你刚刚休假回来，内勤小王请假了，你今天就负责内勤吧，市场的事明天再说”，说完丢了一叠报表给他。
顾志远耸耸肩，寻思着陈启阳又哪根筋搭错了，给自己小鞋穿。
想归想，领导的指令还得执行，其他七个销售员散会后都出去跑市场了，唯独顾志远留在业务室填报表。
把各区域的销售数据汇总、合并，忙活了两个小时，顾志远把报表填好报送总部，然后打电话给上周刚刚接洽的客户。
“哎，楚总你好，我是云峰建材顾志远，上周我们说的水泥保供项目可以签合同了吗？”，顾志远很客气地问道。
电话那头楚总的声音很年轻，略带惊讶地回道，“是顾经理啊，云峰的合同昨天刚刚签了吖！”
顾志远懵了，“签了？跟谁签的？”
楚总让他稍等一下，问了身边的人，然后告诉顾志远，“是方经理，方如亮”。
挂了电话，顾志远整个人要炸了，自己辛辛苦苦跑了几个月谈妥的客户，竟然在休假期间被别人挖走了。
而且这个方如亮跟他是同一部门的，这怎么能忍？
第7章 到处相逢是偶然
中午，方如亮优哉游哉地回到业务室。
顾志远忍住心头火气，叫住他问道，“小方，你不知道山晴集团的楚总是我的客户？”
方如亮装傻充愣，一脸惊讶地回道，“顾哥，楚总是你的客户吗？我不知道啊，昨天我按照部长的指示去跟他签的合同，怎么，有问题吗？”
部长？
顾志远看着方如亮有恃无恐的面孔，恨不得挥手给他一耳光，竟然把陈启阳拉出来压他。
当着方如亮的面，顾志远拨通了陈启阳的电话，打开免提。
顾志远尽量用平静的语调问道，“部长，山晴集团的工程在我的区域，楚总也是我在谈，怎么小方去把合同签了？”
陈启阳轻描淡写回道，“什么你的他的，不都是公司的客户？他签了就签了，你再开发新客户就是了！”
“这？”，顾志远忍不了了，提高音量问道，“那提成算谁的？”
“废话”，陈启阳不耐烦了，“谁签的合同就是谁的提成，你第一天上班啊！”
“部长！”，顾志远还想争辩，陈启阳已经把电话挂了。
方如亮面露得意之色，一摊双手，“顾哥，不好意思了哈，这次抢了你胜利的小果实，下次我一定还你”，说完扬长而去。
顾志远气得直拍桌子，欺人太甚！
另外一个销售员赵志杰过来拍了拍顾志远肩膀，劝道，“老顾，消消气，我们都是外来户，人家是皇亲国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顾志远明白赵志杰的好心，摇头苦笑，“不算了还能咋的，一个小客户而已，就算我施舍给他！”
“都是混口饭吃，混吧”，赵志杰年过三十，岁数不大，心态却已老了。
顾志远可不甘心，这次签的保供合同规模不大，但签约单位山晴集团却是邻市江城的房地产龙头企业，他听说山情集团除了在苏市有工程外，在苏市与江城交界的地方也有工程，虽然距离远了一点，但供货机会还是有的。
打定主意，顾志远吃了午饭马上乘车来到苏市和江城交界的小镇。
下了车，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大暑才两天，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镇上的街道连个人影都没有。
顾志远前后看看，找到一家棋牌室，推门进去，顿时凉风袭来，通体舒服。
里面三桌麻将正打得热火朝天，其中一人站起来问顾志远，“打牌啊？正好，我的位置给你”。
顾志远不好意思地笑笑，“老板，我不打牌，我想过来打听点事”。
站起来的正是老板，听到他不是打牌的，马上脸一沉开始下逐客令，“不打牌进来干吗，赶紧出去出去，我空调不要钱的啊！”
顾志远看到墙角有冰柜，忙说道，“老板，我买瓶水”。
“自己拿，5块钱一瓶”，老板又坐下来摸牌。
顾志远自己拿了一瓶饮料，递了5块钱给老板，拧开喝了一口，沁人心脾。
喘口气，顾志远又问，“老板，我想打听点事”。
“问吧”，老板应了声，“八条！”
顾志远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大工程，老板冷笑道，“大工程没有，烂尾工程倒有不少”。
坐对面的牌友一脸麻子，跟着说道，“有个大公司在我们镇上开发了一个项目，叫江南特色小镇，不过停工好久了，估计得黄”。
顾志远激动了，“是不是江城的山晴集团？”
“什么山晴集团”，麻子嘲讽道，“就知道煽情，过年的时候请了几十个女大学生举牌子，开展销会，也不看看去年到今年楼市跌成什么样了，我们这个两不靠的地方，鬼来买！”
同桌的三个人纷纷附和，一致不看好山晴集团的这个项目。
顾志远不以为意，问清楚方向，顶着烈日找到特色小镇工程项目处。
项目处的招牌挂在一间民房外面，后面就是用展板围起来的大片土地，展板上是江南特色小镇效果图，经过日晒雨淋已经褪色了。
推门进去，里面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正趴在桌上看报纸，抬头盯着顾志远，咦了一声，然后疑惑地问道，“你找谁？”
顾志远客气地问，“请问这里是山晴集团的项目吗？”
“是的”，中年人又问，“你有什么事吗？”
顾志远说了自己的来意，想给工程供应建筑材料。
中年人笑了，“我是工地安全员，替别人来值班的，工程的事情我不清楚，再说你卖材料要找总部物资公司吧”。
听到“安全员”三个字，顾志远眼前一亮，“巧了，我堂哥也是山晴集团下面建筑公司的安全员”。
中年人一拍桌子，叫道，“顾志广！是不是？”
顾志远喜出望外，“对了，顾志广就是我哥！”
“我就说嘛，刚刚进来我就觉得你跟顾志广特别像”，中年人笑着说。
顾志远真没想到能遇到堂哥的熟人，不得不佩服老顾家的基因，堂兄弟的外貌就跟亲兄弟一样。
中年人一下热情起来，自我介绍姓孙，跟顾志广同是山晴建筑公司安全员，平时多有交集。
说到顾志广，孙安全员赞不绝口，“你哥真不错，我是看着他从小工做到大工，再做到安全员的，我这个十几年的安全员，比不上他！”
顾志远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笑着回道，“孙师傅你太谦虚了，你们施工安全员都很厉害！”
孙安全员憨厚地笑着直摆手，问顾志远要不要去看看他哥。
顾志远应道，“我也想啊，虽然我们哥俩都在苏市，但一年下来难得见面的”。
孙安全员乐了，“遇到我是你的福气，今天你就可以见到你哥！”
原来顾志广现在的工程离这里不远，从小镇坐车两个小时能到。
顾志远算了算时间，怕是晚上赶不回去了。
孙安全员鼓动他，“工作重要还是兄弟重要啊！你明天起早坐车赶回去不就成了！”
顾志远一想也是，去跟堂哥碰个面，正好打听一下这个特色小镇项目有没有搞头。
话不多说，顾志远马上出发，经过棋牌室的时候又买了一瓶冷饮。
这大热天的，等找到孙安全员说的工地的时候，顾志远已经热成狗了。
面前的工地塔吊高耸，几十个在建楼房的高度参差不齐，又热又躁的空气里夹杂着沙土，顾志远大口喘着粗气，目光所及之处并无人影。
第8章 兄弟聚首忆少年
顾志远拨通堂哥的电话，没接。
刚越过工地的警戒线，马上有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出来，“嘿，嘿！干嘛的！”
顺着声音看去，一个老头从角落的工棚里跑出来，嗓门响亮。
顾志远快步过去，向老头询问顾志广是不是在这个工地。
老头抽口烟，咧嘴一笑，说道，“找顾安全啊，他刚刚给我点了烟，去地下室了”。
顾志远请老头把他带到堂哥干活的地方，一个戴着安全帽的老师傅正蹲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地坑边上，地坑下面一个工人正在焊接钢筋笼，焊花飞舞，煞是刺眼。
老头喊道，“老刘，这是顾安全的弟弟，你把顾安全换上来吧”。
刘师傅向顾志远点点头，顺着爬梯下到地坑，拍拍电焊工的肩膀，又指指上面的顾志远。
电焊工摘下防护面具，露出一张黝黑的国字脸，定睛看到顾志远，微笑着挥挥手。
这个电焊工正是顾志远的堂哥，顾志广。
顾志广将面罩、电焊工具一并交给刘师傅，从地坑上爬上来，和顾志远击掌，高兴地说，“志远，你怎么来了？也不事先打个电话”。
顾志远笑道，“我打了，你不接啊！”
顾志广反应过来，“刚刚在下面干活，手机声音听不到的，走，去我办公室！”
兄弟俩走进一间工棚，里面一张破旧的木桌，一张摆放在地上的木床，床头摞着一堆书本，墙上挂着一张施工安全员职责范围的标牌。
顾志远笑问，“哥，这就是你办公室啊？”
顾志广一边打水洗脸，一边答道，“工地条件简陋，我是二合一，办公睡觉一体的”。
“山晴集团也太小气了”，顾志远有点看不下去，忿忿地说，“好歹你也是安全员啊”。
“知足吧兄弟”，顾志广豁达地说，“人家工人都是五六人挤一个工棚，我这可是单间啊！有个能安静读书的地方，我已经很满意了”。
顾志远坐到床边，看一摞书本的封面，有建筑施工的，有自考科目的，还是法律专业的。
“哥，你自考本科快结束了吧？”，顾志远问道。
“嗯呐”，顾志广洗好脸，也坐到床边，“还剩两门，秋考的时候一把能过”。
厉害厉害！
顾志远由衷地佩服，又问，“那怎么有法律专业的？”
顾志广双目炯炯有神，轻松地答道，“本来是准备报考律师资格的，发现大专学历不够用，还得先过了本科再说”。
“哥啊”，顾志远赞叹不已，“你这种考法，考研也没问题！”
顾志广目光忽而黯淡，语气却很坚定，“你和志良抓住了高考的机会，念了大学，而我自己错过了，等进了社会才知道读书的重要，所以我一定要加倍努力，不混出个人样绝不回去！”
顾志远劝道，“还介意爷爷以前说的话吗？”
这句话把兄弟俩的思维都拉回到了十几年前。
顾志广比顾志远大三岁，从小也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在初三的时候因为打抱不平，把一个干部子弟打伤了，不单单赔了医药费，还被学校开除了。
这件事把顾爷爷气得够呛，对长子长孙的期望一下子破灭了，接下来的十几年爷爷对顾老大动辄就骂，对顾志广从此不闻不问。
初三被开除，顾志广刚刚十六岁，家里是待不住了，只能孤身一人外出打工。
十六岁的孩子什么都不会，开始在建筑工地上做小工，替大工打下手，搬砖拌水泥，纯粹的力气活，每天都累得他龇牙咧嘴，腰酸背痛。
顾志广不甘心一辈子做小工，他边做边学，把工地上的木工、粉刷、电焊、油漆学了个遍，用了三年时间，成了工地上最年轻的大工，大家见了他都会客客气气地叫声“顾工”。
等顾志广二十岁生日那天，志远、志良正好放假，三兄弟齐聚，特地把爷爷奶奶请到顾老大家，想利用这次生日宴会的机会解了顾爷爷的心结。
顾志广忐忑不安地向爷爷汇报自己在工地的工作，自己是大工，带了五六个小工，每天的工钱有一百多，每个月工资超过四千。
在一九九五年，月薪四千已经属于中等以上收入水平了，即使十年后的二零零五年，顾志远上班的第三年，也才刚刚达到这个月薪标准。
可见当时的顾志广在建筑公司里算是干得比较好的。
顾爷爷听完大孙子的话，看着屋里三个儿子三个孙子殷切的目光，脸色一点都没缓和，冷冷地说了句，“说来说去，你还是在工地上卖苦力，一点文化都没有，你离开了工地还会什么！”
说完，顾爷爷寒着脸拂袖而去。
奶奶叹息一声，也跟着离开了大儿子家。
爷爷奶奶一走，顾志广崩不住了，当着所有人的面泪如雨下，用嘶哑的声音当众发誓：不混出个人样，绝不回来！
从那以后，志远、志良在河畔中学读高中，志广在工地上自学高中课程，等志远、志良参加高考的时候，志广参加自学考试。
等顾志远大学毕业的时候，志广已经考完自考大专开始考本科了。
这样一回忆，从顾志广十六岁离开学校，至今已经十六年过去了。
今年顾志广三十二岁，志远、志良也已二十九岁。
时间过得真快啊！
顾志远感慨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哥，你没必要这么拼吧，大热天的还去搞电焊，那不是你的活啊？”
顾志广答道，“现在赶工期，白天太热，其他工人都停工了，刘师傅着急赶工，我便和他轮流焊钢筋”。
顾志远又问堂哥以后的打算，顾志广回答说等拿到本科毕业证书就去参加司法考试，争取拿到律师资格证。
顾志远提醒他，司法考试通过率只有百分之十几，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顾志广坦然一笑，“我初三没念完，二十岁之后用七年考完大专，三年考完本科，什么苦都吃过了，不怕！”
顾志远顿时汗颜，自愧不如啊。
他和堂弟顾志良上的是重点高中，每天的任务就是学习，而堂哥白天在工地辛苦劳动，晚上回到工棚挑灯自学，这份艰辛他们两个弟弟是没有经历过的。
顾志远又让堂哥分析一下江南特色小镇的前景。
顾志广想了一下，分析了当前地市场形势，据他所知，最近几大银行对山晴集团的授信力度都放宽了，个人房贷首付比例也有下调，下半年房市很可能会爆。
“意思是江南特色小镇会复工？”，顾志远问道。
顾志广点头同意，至于卖建材还是要找总部管采购的洽谈。
这个顾志远自然知道，他就是想摸清楚状况再找楚总谈。
第9章 为谁辛苦为谁忙
哥俩正聊着，外面传来一个声音，“顾安全，吃饭了！”
“走，吃饭去”，顾志广拉起顾志远，来到工地食堂。
所谓的食堂，就是一个更大的工棚，里面放着一张八仙桌，空了两个座，另外几十个工人捧着饭盒蹲在一边，正狼吞虎咽地吃着饭。
顾志广简单介绍了围坐在八仙桌边的几个人，都是工地上的带班班长。
顾志远客气地跟大家点点头，挨着堂哥坐下来。
一看桌上的菜，顾志远喜道，“哥，伙食不错嘛，还有烧大鹅！”
刘师傅也在桌边，请顾志远先动筷，说道，“听说顾安全的弟弟来了，我们厨房临时加的菜，你是客人你先请！”
顾志广连忙说，“大家别客气，快吃饭，吃完了赶紧开工！”
一桌子人都端起碗开始吃饭，风卷残云般，半个小时不到所有的菜都被扫光了。
这是几日来顾志远吃得最津津有味的一顿饭，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少吃多滋味”，吃完饭他已经是汗流浃背。
工人们洗好碗，各自开工去了，顾志广让顾志远先去他的“单间”休息，他去工地上巡视。
夜幕徐徐降临，顾志远待在堂哥的单间里看书，汗水止不住往下流，搜寻一下，墙角有个落地扇，接通电源，吹着稍微凉爽点。
两个多小时后，顾志广才从工地回来。
顾志远问道，“哥，这么热晚上睡得着吗？”
“睡得着”，顾志广答道，“累了再热也能睡着”。
顾志广从外面拉了一根水管到工棚门口，对顾志远说，“志远，太热你先洗个澡吧！”
顾志远出来一看，前面的工地上灯火通明，声音嘈杂，影影绰绰的工人们在忙碌着，又问，“你们夜间作业到什么时候？”
顾志广答道，“快了，到十点必须停，否则就扰民了”。
看顾志远呆站着，顾志广笑道，“脱衣服洗澡啊，工地这个时候没有女人，我们洗澡都是在外面用水冲冲”。
顾志远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上一次在公共场所脱光了冲凉，还是在大学里。
“一起光屁股长大的，还腼腆了”，顾志广一边乐，一边丢了一块香皂过来，“洗完了把衣服搓了，晾到明早会干，床上有一件我的大裤衩，等下你穿”。
顾志远不再犹豫，脱光衣服，抓过水管，远处的顾志广打开水阀，瞬间一股清凉的水柱打在身上。
爽！
用香皂洗头擦身，再洗衣服，一气呵成。
顾志广接过顾志远洗好的衣服，替他晾起来。
顾志远汲着堂哥的拖鞋，赤身走进工棚，床上果然有一件大裤衩，赶紧套起来。
外面顾志广接着冲凉。
等顾志广洗完澡，哥俩登上一排工棚后面的平台，头顶是繁星点点，远处是灯光逐渐暗淡的工地，工人们陆续收工了。
顾志远问堂哥他们在建的是什么工程。
顾志广笑话他，“亏你还是销售建材的，连新区cbd项目都不知道吗？”
“知道知道”，顾志远当然知道，不过这里不属于他的销售片区，所以没跑过。
顾志广伸手指着前方说道，“这将来是个星级酒店，旁边是高端公寓，未来这里也是寸土寸金”。
“工地上有什么好玩的事”，顾志远问堂哥。
顾志广目光深邃，摇摇头，“工地上只有一个字，苦”，稍后，又说道，“还有一个不入流的习惯”。
顾志远来了兴趣，“什么习惯，还不入流？”
顾志广娓娓道来，“无论是是住宅楼还是商业楼，每层建好的时候工人都会在每个房间撒泡尿”。
顾志远不解，“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们建的房子，自己是买不起的”，顾志广语气低沉下来，“撒泡尿，是能在这高楼大厦里留下的唯一印记了”。
顾志远也沉默了。
这时，远远传来一阵手机铃声。
顾志远一惊，坏了！
顾志广笑道，“是不是弟媳查岗来了？”
谁说不是呢，顾志远忙不迭跑回工棚，果然是杨影的电话。
一接通，传来杨影噼里啪啦一顿臭骂，“顾志远你现在厉害了，回老家一趟心都野了，这么晚了不回家到哪鬼混去了？”
“怪我怪我”，顾志远连忙认错，“我来堂哥工地了，明早回公司上班，还没来得及跟你汇报呢！”
“我看你是做贼心虚吧”，杨影颇有点得理不饶人的架势，继续嚷道，“不是我顺路回来看看，你是不是就不汇报了？”
“不是不是”，顾志远继续低头认错。
“你哪个堂哥，我怎么不知道”，杨影来劲了。
跟着进来的顾志广看到堂弟一脸窘迫，大声说道，“弟媳，我是志广，你就饶了志远吧！”
杨影见过顾志广几次，听到他的声音，不再纠缠，丢了句“下不为例”，利索挂了电话。
顾志广问道，“志远，你快三十了，怎么不要个孩子？”
顾志远一抹脑门上的汗，点头答道，“快了，快了，已经纳入今年的工作计划了”。
顾志广哈哈大笑，“叫你生孩子，搞得跟做报告似的”。
夜色已深，哥俩抵足而眠，又聊到半夜才睡。
第二天早上6点，顾志远被手机闹铃闹醒，起来一看顾志广已经不在床上。
床头有张字条，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字：
弟，我先去开工，你起来了直接去上班。
顾志远不敢耽搁，马上起床，换好衣服跑出工地搭车。
一路上陆续见到不少建筑工人、小摊贩、卖早点的，跟这些人比起来，顾志远每天能睡到七点，无疑幸福多了。
搭车到公司，正好赶上上班时间。
一进业务室，销售部长陈启阳和其他业务员都在，方如亮一脸幸灾乐祸看着顾志远。
陈启阳指指墙上的挂钟，问道，“顾志远，你都是踩点上班的吗？”
顾志远不想多做争辩，默默找位置坐下来。
“现在开始开会”，陈启阳严肃地说，“顾志远，你先说说这几天跑的业务”。
顾志远留了个心眼，无奈地答道，“部长，除了山晴的那个项目外，我暂时还没开发新的客户”。
陈启阳冷笑道，“那你这个月等着喝西北风吧！”
接着方如亮大言不惭地汇报山晴项目的签订情况，顾志远越听越气。
散了会，方如亮对其他几个业务员说道，“哥这个月的口粮到手咯！”
这次山晴项目规模虽然不大，但提成足够方如亮胡吃海喝一阵了。
顾志远冲他竖个大拇指，“小方，你有种！”
方如亮毫不示弱，针锋相对，“我有儿子，我有种，你有吗？”
顾志远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
其他业务员不敢掺和，悄悄都离开了。
方如亮吹着口哨，大摇大摆从顾志远面前走过。
第10章 无端由来生不平
妈的，生儿子谁不会！
顾志远一气之下，拿起手机给杨影发了一条短信：婚房什么时候布置好？我们早点结婚！
发完短信，顾志远慢慢冷静下来，母亲一直催他结婚生孩子，想早点抱孙子，杨影也一直吵着说不想上班，不如结婚然后休个产假，连杨影的妈妈也催着女儿快结婚生孩子，自己好帮着带。
顾志远何尝不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打小他就是这样受教育的，他也想早点结婚生子。
可是因为买不起房，就无法娶杨影，现在征得爷爷同意改为入赘，解决了房子的问题，但顾志远心里总有不甘，始终觉得名不正言不顺。
但，年近而立之年，顾志远别无选择。
一会杨影回来信息：哈哈，小哥心急了？我爸说了，中秋节正好在国庆长假，给我们把婚礼办了。
紧接着又跟上一条短信：你老家亲戚就不要请了。
这个顾志远还真不想请，去年他包车将老家叔伯姑姨从老家请到苏市，带杨影父母跟亲戚见个面，吃个饭，算是一个没有仪式的婚宴。
而这次正式婚礼，顾志远是入赘杨家，让老家亲戚知道了他爸还不疯了，他自己也感觉抬不起头来。
嘀嘀两声，杨影第三条短信又来了：我妈叫你晚上来吃饭，你从老家回来也不来跟老泰山汇报汇报。
看到这条短信，顾志远懊恼地一拍脑袋，从老家带来的鸡蛋还在住处的车库里，天气炎热可别坏了。
顾志远先去山晴集团在苏市的办事处，拜访一下办事处吴主任，得知分管采购的楚总在江城总部，短期不会过来。
顾志远东扯西拉无意间谈到江南特色小镇项目，吴主任面有惊讶之色，说这事我们集团正在研究，你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顾志远笑着说，“我是听我哥说的”。
“你哥？”，吴主任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你哥莫不是山晴的中高层？”
“是中高层就好了”，顾志远爽朗一笑，“只是一个安全员”。
“噢”，吴主任顿时没了兴趣，山晴集团员工超过万人，建筑八大员几百号人，如过江之鲫，太普通了。
顾志远跟吴主任约好，江南特色小镇项目一有眉目，第一时间通知他，以便自己及时跟进。
离开山晴集团办事处，顾志远折回住处，打开自行车车库门，两篮子鸡蛋搁在地上，其中一个篮子里还有两双布鞋。
他拎着有布鞋的那个篮子，挤上了公交车。
四叔家在苏市城南的别墅群里，打车要五六十，顾志远有点舍不得。
幸亏是带空调的公交车，否则这天气还不热死人。
到了“帝景豪苑”站点下车，顾志远给四叔打去电话，告诉自己从老家给他送鸡蛋来。
四叔回答说自己在公司上班，四婶在家，他会打电话给四婶，让顾志远在门卫等一下。
顾志远一路小跑，钻进小区门卫室。
保安问他找谁，顾志远说找8栋的胡显明。
“噢，胡老板啊”，保安客客气气地请顾志远在空调下面坐下来，还给他拿了一瓶纯净水。
顾志远说声谢谢，拧开盖，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整个人舒坦多了。
一会儿，门卫室电话响了。
保安接完电话，对顾志远说，“胡夫人打电话来，让你把东西就放在，先回去吧”。
顾志远嗯嗯点头，不以为意，他跟这个四婶也不熟，见了面反而尴尬。
刚出门卫室几十步，顾志远突然想到自己要转车回公司，还是跟保安打听一下转车线路吧，他又转身向门卫室走去。
就在此时，他远远看见四婶带着一个保姆从别墅里走出来。
顾志远停住脚步，视线里的四婶撑着一把伞，身材矮胖，穿着丝绸旗袍，特别富态，脖子上一串珍珠项链在阳光下灼灼生辉。
旁边的小保姆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四婶走进门卫室，向着保卫指指点点，保卫唯唯诺诺回答着什么。
接着小保姆拎着篮子跟四婶走出门卫室。
两个人走到别墅大门外，四婶停下来，指了指草坪边的垃圾桶，嘴里说着什么。
小保姆把两双布鞋从篮子里拿出来，丢进了垃圾桶。
门卫室里的保卫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卫室外的顾志远看得目瞪口呆，心脏像被扎进了一根针，生疼生疼。
他突然想起从老家临离开时母亲的那句嘱咐，“一定要把鞋交到四叔手上，他最喜欢穿这种布鞋”，可现在四婶怎么就直接把布鞋给丢进垃圾桶里了？
他犹豫片刻，想到四婶刚才对保卫颐指气使的神态，咬咬牙，掉头向公交站台走去。
倒腾个把小时，顾志远才回到云峰建材，正好赶上午饭时间。
直接去食堂，打好饭菜，内勤王筝坐着冲他招手。
坐到王筝对面，一只鸡腿马上夹到自己的餐盘里。
王筝笑道，“顾哥，帮我解决一下，不吃浪费了”。
“不吃你可以不打啊”，顾志远说归说，鸡腿还是不嫌多的。
王筝笑话他，“就你大热天的赶回来吃饭，别的经理都是在外面下饭店，顾哥你太省了！”
“惭愧惭愧啊”，顾志远边吃边说，“作为一个苏市新市民，得省钱买房啊！”
大学毕业后顾志远就来到苏市工作，户口随之迁过来，但因为没有房子，就一直戏称自己是“新市民”，只有户口没有住房。
王筝又问道，“你不是申请经济适用房了吗？”
“是申请了，还在排队”，顾志远答道，“不过地段太偏，我女朋友不喜欢…”
王筝停下筷子，看着顾志远，冷不丁来了句，“嫂子家不是有两套房，给你们一套就是了”。
这句话说中了顾志远的心事。
沉默一会，顾志远问王筝，“作为一个本地人，你是怎么看待上门女婿的？”
王筝马上回答，“上门女婿没什么不好啊，在我们这很普遍的，独生女的家庭很多都是上门的，等有钱了再分开过就是了，我还是感觉婆媳关系比较难处”。
第11章 空想美好成泡沫
婆媳关系是家庭关系的千古难题，顾志远暂时还没有体会。
听母亲说，自从堂嫂生了小孩后，和大婶的关系便每况愈下，争吵越来越多。堂哥顾志广一直在苏市打拼，堂嫂在老家带小孩，跟公公婆婆住在一起，忍气吞声，日子也过得不易。
吃了饭，顾志远顶着烈日，继续在自己的片区做地毯式拜访，对在供工程进行回访，对竞争对手保供的工程进行“刺探敌情”。
下午五点多，杨影打电话催他赶紧过去吃饭。
去丈母娘家吃饭是大事，顾志远自然不能马虎，匆匆回住处洗个澡，换身衣服，拎上一篮子鸡蛋，打车到杨影家。
杨影妈妈开的门，一见到顾志远笑得合不拢嘴，“小顾啊，回自己家怎么还带东西？快进来”。
顾志远憨厚地回答说，“妈，这是我从老家带来的土鸡蛋，不是买的……”
听到顾志远的声音，杨影在餐厅里喊道，“吃饭啦，吃饭啦！”
“吃吃吃”，杨妈妈一边拉着顾志远到餐厅坐下，一边奚落自己的女儿，“你就是吃货，只会吃不会做”。
“哟哟哟，老爸您看啊，我妈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不要我这个女儿了”，杨影向坐在边上的爸爸撒娇。
杨爸爸没理女儿，对顾志远说，“志远，你看看小影妈妈给你准备了什么好菜”。
“好的，爸”，顾志远礼貌地应了句，然后看餐桌上的几样菜，一盘清蒸鱼，一盘白虾，一盘白色的小鱼苗，另外是百叶结烧肉，炒三鲜，青菜，和自己喜欢吃的酒酿圆子。
杨爸爸又问，“单看这三盘鱼虾，你可知道有什么名堂？”
顾志远想了一下，答道，“这难道就是长江三鲜？”
杨爸爸笑道，“长江三鲜是河豚、鲥鱼和刀鱼，这是太湖三白，白鱼、银鱼和白虾”。
顾志远连忙附和道，“原来这就是太湖三白，长知识了！”
杨影咦了一声，疑惑地问顾志远，“我们不是在江城吃过太湖三白，你忘了吗？”
顾志远讪笑道，“看上去不太一样，我混淆了”。
“是不一样”，杨爸爸又说道，“在江城和我们苏市，太湖三白是两种不同的做法”。
“快吃吧”，杨妈妈给顾志远盛了一碗酒酿汤圆，瞪了自己老公一眼。
杨爸爸装作没看见，继续讲他的健康经，“志远，平日里要多吃鱼虾，鱼虾的营养价值最高，老话说得好，吃四条腿的不如吃两条腿的，吃两条腿的不如吃没有腿的，这鱼虾就属于没有腿的”。
“爸”，杨影调皮地夹起一只白虾说道，“这虾好多腿啊，你的理论不成立”。
“这是虾爪，不是虾腿”，顾志远忙着给岳父解围。
杨爸爸的兴致已经被女儿破坏了，话锋一转，问道，“小影，你这个月的吸储任务完成了？”
杨影虾吃了一半，又吐出来，怨道，“爸，你还要不要我吃饭了？”
杨妈妈也责怪道，“老杨你有完没完了？快吃饭，吃了饭小影带小顾看看婚房”。
听到这话，顾志远顿时憧憬起来，虽说不是自己买的房，但作为他和杨影的婚房，以后小两口生活的独立空间，自然还是想好好装饰一番。
吃完饭，杨妈妈开始收拾碗筷，杨爸爸坐到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杨影从冰箱里端出两盘水果，放在面前不紧不慢地吃起来。
顾志远在桌子底下捏捏她的腿，杨影嗔怪道，“你干嘛？”
顾志远小声说道，“不是要去看婚房吗？”
“急什么”，杨影白了他一眼，“要不你自己先去”。
“可以啊”，顾志远兴趣盎然，水果也不吃了，站起来就往门外走。
杨妈妈从厨房探出头，叫住他，“志远，你去哪？”
顾志远爽快地答道，“妈，我们去看婚房了！”
杨妈妈不解地说道，“婚房不就是以前的客房吗？你往哪里跑？”
顾志远一下子愣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僵了。
杨影噗呲一声笑了，对她妈妈说，“王女士，你找了个傻女婿，哈哈哈……”
顾志远已经明白过来，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回到餐桌边坐下，闷头不响。
杨影吃会水果，把顾志远拉起来，“走！”
婚房就在杨影闺房的隔壁，原来是家里的客房，走进去一看，墙上已经贴好了新的墙纸，旧床也已拆走了。
杨影向顾志远介绍道，“这墙上安装一台液晶电视，这里再放一组衣橱……”
杨影说个滔滔不绝，顾志远始终没有搭话。
杨妈妈收拾好厨房，也走进来问道，“小顾，你有什么意见尽管说，我和你爸按你的意见布置”。
顾志远勉强挤出点笑容来，答道，“没，妈，我没意见，就照小影的计划布置吧”。
杨影紧跟着抢了一句，“废话，本来就是我说了算”。
杨妈妈用手打了女儿后背一下，“你就不能让让你老公”。
“干嘛”，杨影叫了一声，“这个家就是我说了算！”
顾志远也不多做争辩，走出婚房，对杨爸爸说了句，“爸，我先回去了”。
杨妈妈以为是女儿惹恼了顾志远，急忙把杨影从婚房里推出来，说道，“小顾，你周末再过来，小影送送你老公！”
“好的，妈”，顾志远答应一声，推门下楼，杨影紧跟着也下了楼。
夜色已浓，两个人在小区的小路上慢行。
看顾志远闷闷不乐，杨影问道，“怎么，还对我有意见了？”
“不是”，顾志远答道。
“那是什么，我看你脸色就不对”，杨影又问。
顾志远直截了当回道，“你家不是还有一套房吗？我还以为那套房是我们的婚房呢！”
“怎么可能”，杨影条件反射似的回道，“那一套房子出租一年好几万呢！”
顾志远心一沉，还是钱的事。
“再说，我们单独住的话你做饭给我吃啊”，杨影继续说道，“你做的饭难吃死了”。
顾志远知道这时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行吧，暂时先住你家吧”。
“什么叫暂时”，杨影不干了，“即便你的经济适用房申请下来我也不住，才70个平方叫我怎么住，将来我妈怎么带小孩？”
顾志远急了，“小孩我妈也可以带，为什么一定要你妈带？”
这下激怒了杨影，粉脸一寒，冷冷地说道，“顾志远，我不勉强你，你回去好好想清楚，我爸妈对你不够好吗？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不想结这个婚就不要结了！”
说完，杨影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志远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暗叹一声，走出小区，慢慢往住处走去。
路过御足轩时，顾志远踌躇片刻，还是没有进去，每次进去都是睹物思人，特别怀念穗子。
第12章 旧识春风将拂面
冷战开始。
那天离开杨影家后，一连好几天顾志远都没有主动跟她联系。
转眼到了7月初，杨影给顾志远打电话了。
顾志远刚下班，正在住处煮面条，看到杨影的来电，心里窃喜，小样，还是沉不住气了吧。
接通电话，顾志远装模作样地问道，“杨大小姐，有何指示啊？”
杨影在电话那头冷冷地说，“上个月工资呢？转给我！”
顾志远还没来及接话，杨影已经把电话挂了。
顾志远气不打一处来，我欠的你的啊！5号刚刚发工资，就来讨债。
气归气，顾志远吃完面条后，还是出门到最近的银行取款机乖乖把刚发的工资转到杨影卡上。
杨影是银行职员，每月有固定的吸储任务，月初顾志远发了工资都要交给她存起来。
顾志远曾经开玩笑说，她连自己这点工资都不放过。
杨影笑称，苍蝇肉也是肉，有一点是一点，再说是以顾志远的名字存的，就当做他的老婆本吧。
那顾志远也无话可说了。
转了钱，杨影的气消了些，第二天就给顾志远发信息：我妈让你来吃饭。
第二天晚上，顾志远如约而至。
这次是吃大闸蟹，杨妈妈特别交待要把小顾叫过来。
顾志远一直觉得大闸蟹没什么肉，没啥滋味。
倒是杨影面对大闸蟹，一下子变成了精致女孩，剥壳吃肉，小勺子挖起蟹黄，鲜嫩橙黄的，让人看了馋涎欲滴。
一只蟹吃完，杨影又把蟹壳、蟹爪摆在一起，拼起一只完整的螃蟹模样，然后洋洋得意地问顾志远，“怎么样？是不是很完美？看看你吃的什么样啊？”
顾志远低头一看，自己餐盘里净是嚼得稀碎的蟹屑，自愧不如，“你厉害，你厉害！”
杨影父母看着小两口在斗嘴，看在眼里，欢喜在心里。
吃好饭，两个人又进婚房看装饰，衣柜还没装，墙角已经安装好一个书架。
顾志远问道，“这书架，上次没说吧？”
杨影答道，“我妈听说你喜欢看书，特地给你加的，哼，这原来是我放梳妆台的”。
顾志远顿时心里一阵暖流，也不好意思拿腔作势了，又问她，“那你梳妆台现在放哪呢？”
“放我自己的房间咯”，杨影话题一转，问道，“上个月工资那么少，你是不是偷偷存私房钱了？”
顾志远苦笑，“你不说还罢，一说我就来气，上个月我就回去了几天，就被方如亮抢走一个新客户，害我白白辛苦半个月”。
杨影柳眉倒竖，大声说道，“你笨死了，他抢你的，你不会抢他的啊！”
听到杨影的声音，杨妈妈循声过来，关切地问，“怎么了，小影你那么大声干嘛？”
顾志远连忙跟杨妈妈解释，“没事，妈，我们在说工作上的事”。
杨影也不耐烦地说，“妈，我没事，没骂你的好女婿！”
杨妈妈笑了，一边嘴里念叨着“这孩子”，一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顾志远狐疑地敲敲墙壁，皱着眉头问杨影，“这墙隔音效果不太好嘛！”
杨影一脸不解，“隔音怎么了？”
顾志远冲她挤挤眼，低声笑道，“新婚之夜动静大了不是影响两个老人家休息吗？”
杨影的脸刷地红了，粉拳直捶顾志远，骂道，“你这个坏家伙，下流！”
两个人嘻嘻哈哈起来，几天前的不快烟消云散。
翌日。
一到业务室，赵志杰就神神秘秘地对顾志远说道，“老顾，听说没有，上面要对分公司动手了”。
“什么动手？”，顾志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小道消息”，赵志杰低声说道，“好像是云峰跟古月集团合作，建材这块业务要优化，尤其是管理层，要改朝换代咯！”
顾志远耸耸肩，“管你我什么事，我们又不是管理层！”
顾志远刚想说置身事外，突然灵光一现，惊道，“你刚刚说什么集团？”
“古月集团啊”，赵志杰答道，“苏市数一数二的大企业，听说今年开始进军房地产了，所以跟云峰合作，云峰算是抱上大腿了”。
这时，一脸冷峻的陈启阳进来召集大家开会。
陈启阳说什么顾志远已经听不进去，他满脑子都是赵志杰刚刚说的古月集团。
古月集团正是四叔胡显明开的公司，在苏市制造业里首屈一指，当年他毕业的时候不是没想过进古月集团，但奇怪的是四叔好像不知道他毕业要找工作似的，从不提这一茬，加上父亲与四叔势同水火，所以他回家也没敢提这事。
现在好了，古月集团跟云峰集团合作，还主营建材这块业务，顾志远马上要变成四叔的下属了。
想到这里，他看着对面黑脸的陈启阳和耷拉着脑袋的方如亮，心里竟有些快感，风水轮流转，真没想到“皇亲国戚”还会轮到自己。
就算四叔跟自己不熟，但有爷爷奶奶的那层关系在，再不济让爷爷亲自给四叔打个电话，以后自己在云峰建材还不是横着走？
顾志远暗搓搓地想着，竟然有点天上掉馅饼的感觉。
对面的陈启阳看到顾志远嘴角的笑意，忍不住斥道，“顾志远，开会你笑什么？你们的饭碗还能捧几天还不知道呢，还笑！”
顾志远懒得跟他说，收起笑意，低头假装记笔记。
散会后，顾志远心情舒畅，吹着口哨第一个离开业务室。
陈启阳跟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他，平时夹着尾巴做人的顾志远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张狂了？
这一天，阳光特别明媚，顾志远跑市场的热情一下子懈怠了，晃悠到下午，买了菜直奔杨影家。
一见顾志远拎着菜进来，杨妈妈稀罕了，“小顾，今天什么日子？怎么你买菜过来？”
顾志远满脸笑容，“今天开心，所以提前下班过来，帮您准备晚饭”。
杨妈妈自然是开心得不行，跟顾志远一起准备了一桌好菜。
等杨影下班回来，也是惊讶不已，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顾小哥这是转性了啊！
再等杨爸爸到家，大家坐下来开始吃饭，顾志远便在饭桌上说了云峰集团和古月集团合作的事。
听罢，杨影甚为惋惜，“如果胡显明是你的亲四叔就好了，把你们建材公司的往来流水都走我的柜台，那我岂不是发了！”
杨爸爸不以为然，“小影，你想多了，你们知道云峰为什么要找古月集团合作吗？”
这个顾志远真不知道。
杨爸爸继续说道，“我猜，云峰集团已经顶不住了，你们集团的融资出了点问题，加上很多应收账款收不回来，再不找人托底的话，云峰马上就崩盘了！”
顾志远倒吸一口冷气，看上去云峰集团每天忙得热火朝天的，没想到竟然走到崩盘这一步，杨爸爸是银行信贷部的，说话自然不会假，他还是忍不住问一句，为什么？
杨爸爸答道，“你们建材行业垫资太严重了，从水泥黄沙到混凝土，云峰的家底已经垫光了，所以……”
这下顾志远相信了，云峰集团的资金链快断了，古月集团是来雪中送炭的。
第13章 触目凄凉多少愁
几天后，云峰集团和古月集团强强联合的新闻登上了苏市的经济新闻联播。
云峰建材公司的几个中高层管理人员开始惶惶不可终日，作为云峰集团的一个下属公司，这些头头脑脑都跟集团几个老总沾亲带故，连业务员方如亮也是陈启阳的小舅子，裙带关系非常突出。
而古月集团和云峰集团合作后，将全盘接收建材公司的管理，这些“皇亲国戚”自然感觉到朝不保夕。
感觉最好的就是顾志远了，他一边看着陈启阳几个人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窜，一边坐等四叔的人来建筑公司接管。
至于跑市场什么的，压根就没有人管。
很快，变化接踵而至。
先是云峰集团下达了一个稳定人心的通知，要求所有人坚守岗位，静等新的管理团队来交接。
接着，人事调令一个接一个，从公司总经理到各部门部长，陆续被云峰集团调离了建材公司。
这下方如亮傻了眼，陈启阳一调走，自己变得无依无靠了。
再后来，云峰集团和古月集团各派了一名人事专员来到建材公司，一个办理合同终止手续，另一个办理新合同签订工作。
顿时整个云峰建材公司炸了锅，不是说合作吗？怎么变成被古月集团全员收编了？一下子从云峰的员工变成了古月的员工。
有老员工不干了，嚷嚷着自己为云峰集团干了几十年了，说终止合同就终止，那自己几十年的工龄怎么算？没有补偿的吗？
顾志远也有点懵，这算什么操作？
身边的王筝一副隔岸观火的神情，问顾志远，“顾哥，我读书少，云峰这样做合法吗？”
顾志远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读书也少，不是很懂，但我可以找个读书多的问问”。
顾志远马上拨通了顾志广的电话，堂哥可是一个法律通。
顾志广正在跑工地，看到顾志远的来电，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听他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完，顾志广分析道，如果是公司主体变更，那改签劳动合同肯定要给老员工补偿的，标准是一年工龄补偿一个月工资。
顾志远又问这个补偿该谁给，顾志广回答说，按道理应该是老单位给，如果老单位没钱且双方协商好的话，也可以新单位给。
顾志远笑着说，“哥，你猜猜新单位是谁的公司？”
“谁的公司？”，顾志广答道，“难道是山情集团？”
“你肯定想不到”，顾志远纠正道，“是四叔的公司，古月集团”。
“四叔”，顾志广吃惊不小，“他公司不是做精密仪器加工的吗，怎么突然做房地产了？”
“谁知道呢”，顾志远继续说道，“哥，以后古月的房地产做大了，你有没有兴趣来投靠四叔？”
顾志广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对顾志远说道，“兄弟，你别想多了，胡显明最多算我们的远房亲戚，而且他有儿有女的，我不想去掺和别人的家族产业”。
听完顾志广充满志气的话，顾志远的脸臊得通红，收起电话，他暗责自己这些天在干些什么，每天都是浑浑噩噩，等着“皇亲国戚”的馅饼从天上掉下来。
顾志远觉得自己要给云峰建材的同事们做点事，要帮他们争取应得的利益，他把王筝从人群里拉出来，对她说，云峰集团和古月集团的做法不合法，新合同不能签。
王筝小女孩心性，马上用清脆的声音大声叫道，“顾哥说了，这合同不能签！”
将两个人事专员团团围住的同事立刻转过身来，齐刷刷盯住王筝问道，“谁说的，谁说的？”
王筝一指顾志远，“顾哥说的！”
几十双眼睛刷地一下又全部盯着顾志远。
顾志远顿感窘迫，结结巴巴地说，“我刚刚咨询了专业人士，如果公司主体变更的话，改签合同要给补偿的，标准是一年一个月”。
有人反应过来，马上逼问云峰集团派来的人事专员。
人事专员是个胖乎乎的姑娘，带个圆形的眼镜，刚刚还在给职工做解释，一下子被问到核心问题，心一慌，抖抖索索地答道，“集团出让了控股权，现在建材公司是古月集团做主”。
那就是经营主体变更了！
这句话犹如烈火烹油一般，一下子点燃了建材公司职工的怒火，几个抑制不住愤怒的男职工对着两个人事专员一顿怒吼。
两个小姑娘躲在桌子后面吓得瑟瑟发抖。
顾志远看事态严重，挺身而出，挡在桌前，示意大家静一静。
等整个会场安静下来，顾志远平缓气息，大声说道，“各位同事，不要激动，这两位也都是打工的，大家不要为难她们，还是让她们先回去，至于换签合同的事情我们坐下来慢慢研究”。
王筝跟着附和道，“你们几个大男人怎么欺负两个小姑娘，快让条路！”
随着王筝的话说完，人群让开一条道，两个人事专员心惊胆战地抱着一堆空白协议落荒而逃。
赵志杰问道，“老顾，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顾志远想了下，对人群说道，“各部门推选代表，特别是工龄长的，我们去和总部谈判”。
有人不同意，提议直接去工会或社保局投诉。
顾志远不赞成，因为现在云峰集团是自身难保，现金流枯竭，即使投诉成功的话也不一定能拿到赔偿金，况且大家在乎的不仅仅是赔偿金，更是一份稳定的工作。
听顾志远这么一说，有的年轻员工又提议就此算了，赔偿金没有就没有吧，幸好古月集团是苏市名企，以后不会亏待我们的。
马上有老员工骂出声来，难道老子几十年白干啦！
王筝秀眉紧蹙，小声说了句，乌合之众！
顾志远听着刺耳，不得不再次大声说道，“大家信任我的话，每个部门推选一个工龄超过十年的老职工，跟我去云峰总部谈判”。
蛇无头不行，再吵下去也没个头绪，很快，供应、销售、财务、品管、运输每个部门推选了一名老员工，站到顾志远面前，准备跟他去总部。
顾志远不再迟疑，劝离其他职工，再跟五个老职工开个短会，让他们换身干净的工作服，要亮明自己云峰职工的身份，吃了午饭就出发。
等顾志远回到销售部业务部，他只感觉自己脑壳嗡嗡的，上班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阵仗。
这时，身后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顾哥……”
顾志远回头一看，是方如亮，大为惊讶，第一次听到小方用这个口气跟自己说话，颇为不解地问道，“小方，怎么，你有事？”
方如亮有些惶恐，跟以前判若两人，低声说道，“你去总部能不能不要惹事？”
“什么意思”，顾志远一头雾水，“我们是去谈判，不是去闹事”。
“那个”，方如亮苦着脸说，“赔偿能要到就好，要不到的话，千万不要惹火了古月的老总，我怕他们一不开心把我们都开了，我还等着赚奶粉钱呢”。
顾志远哑然失笑，“我们去云峰总部，不是古月总部，再说你不是有你姐夫吗？”
方如亮脸色越发难看，“我姐夫说他自己是泥菩萨过江，让我自寻出路，唉……”
看来云峰集团的问题不是小问题。
“顾哥，你知道吗，我姐夫说曹旺达去澳门赌博输了几个亿，把云峰集团都掏空了”，方如亮哀叹不已。
顾志远大吃一惊，心一点点往下沉。
第14章 等闲变却非故人
“方如亮，你应该代替顾哥去谈判”，王筝突然从门外进来，大声说道。
方如亮面如土色，惊慌地说，“王筝，你什么意思？你想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王筝反驳道，“想不到你这个人一点担当都没有，好歹你姐夫也算是云峰的中层，能跟董事长说上话，顾哥去总部认识谁啊，说不定连大门都进不去！”
顾志远笑笑，“不碍事的，我们有办法进去找曹老板”。
“那不成”，王筝继续说道，“你没人罩着，枪打出头鸟，无论这事有没有妥善解决，你都没有好下场的！”
顾志远变苦笑了，“坏人才没有好下场，我也不算是干坏事吧？”
“呸呸呸，你看我这乌鸦嘴”，王筝一边自责，一边继续鼓动方如亮挺身而出。
方如亮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坚决不从。
顾志远暗自发笑，方如亮平时嚣张跋扈的劲头已经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个为饭碗苦苦挣扎的孬样。
旁观一会，顾志远起身往外走，王筝对着方如亮留下三个字，“窝囊废”，跟着也走出来。
顾志远来到食堂，五个老职工已经齐齐整整地坐着，每个人都换了干净的工作服，食堂服务员主动把饭菜端到桌上。
看到每个人脸色凝重，跟在后面的王筝笑道，“怎么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觉？”
一个老职工正色道，“都什么时候了，王内勤就不要跟我们拽文了！”
顾志远也忍不住笑了，“王筝说这是给我们壮行，我们要上战场呢！”
另一个老职工也严肃地说，“这对我们来说，就是一场战争！”
气氛凝重。
顾志远摆摆手，让大家先吃饭。
跟王筝对面而坐，顾志远轻声问道，“你刚刚说枪打出头鸟是吧？”
王筝睁大眼睛说道，“顾哥，你想呢，你们这一去，就是跟集团对着干，那些董事长总经理能容忍你们这几个刺头吗？”
顾志远转头看看那五个老职工，点头表示同意，“等一下到总部，我一个进去，他们在外面给我壮壮声势就行”。
王筝一双晶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咋舌道，“顾哥！你怎么这么勇敢？是梁静茹给你的勇气吗？”
顾志远哑然失笑，“梁静茹我是没办法见到，曹旺达我还是能见一见的，你就不用担心”。
王筝苦劝无用，只能无辜地看着顾志远，心里盼着他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而顾志远心里的那份勇气，就是源自胡显明是他的四叔，关键时候就亮明身份，为了老职工的福利，搏一搏吧。
饭后，正午时分，烈日当空。
有职工为顾志远他们叫了出租车，目标：云峰集团总部。
两辆捷达缓缓离开云峰建材公司，后面几十名职工在默默凝望。
半个小时后，车子到了云峰集团总部大门外。
果然如王筝所说，顾志远连大门都进不去，门卫保安一见六个人走过来，马上出门拦住，“干什么的？”
顾志远指指老职工身上的工作服，回道，“我们是云峰建材的，来找曹董事长处理点事”。
保安打量了一圈，不屑地说，“你们有什么事要直接找董事长啊，建材公司的负责人呢？让你们负责人来”。
顾志远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我们建材公司的总经理部长们都被集团调回来了，后面是古月集团接管，所以现在还没有负责人”。
保安上下看看顾志远，“那你是干吗的？”
顾志远答道，“我是建材公司的销售业务员”。
保安哼了一声，“等着吧！”
说完，保安进门卫打电话，顾志远和五名老职工只能在屋檐的阴影下躲着。
这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顾志远看着晃眼的太阳，心中感喟，儿时爷爷常讲，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到如今，是有资者治人，无资者治于人。
正感慨着，门卫窗户刺啦一声拉开，保安嚷道，“董事长说了，有什么事你们都回建材公司等着，有人会去解决的，都请回吧！”
话刚说完，刺啦一声，窗户又关上了。
五个老职工一齐看向顾志远，这该怎么办？
顾志远没辙，上前几步直闯门卫室。
保安叫道，“出去出去！哎呀，关门关门！”
原来门卫室里开着空调。
顾志远态度没刚才好了，严肃地说，“麻烦你再给上面打个电话，我今天一定要见到曹董事长”。
保安眉头皱起，不耐烦地回道，“你以为你是谁啊？”
“胡显明是我叔叔”，顾志远口气越发冷峻。
胡显明？
保安大吃一惊，从椅子上蹦起来，结结巴巴问道，“古月集团的胡总？”
顾志远回了他两个字，“废话！”
保安一下子局促起来，紧张地说，“你怎么不早说，胡总上午刚刚来集团找董事长谈事情”。
四叔也来了？
顾志远强作镇定，不置可否。
保安忙不迭请顾志远坐下，又给总部办公楼打电话，说是胡总的侄子来找曹董事长。
挂了电话，保安客客气气地对顾志远说，“不好意思啊，董事长秘书说要汇报一下，一会我就带你上去”。
五分钟后，电话响了，保安接听后眉开眼笑地说道，“董事长在上面等你，我送你过去”。
保安把顾志远领到办公楼电梯门口，恭恭敬敬地说，“董事长办公室在六楼，您请！”
这前倨后恭的神态，让顾志远更加感慨。
坐电梯来到六楼，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秘书正在等着顾志远。
这正是董事长曹旺达的秘书杨丽青，人称云峰一枝花。
还没到董事长办公室，走在过道里顾志远就听到曹旺达爽朗的声音，“我也想看看这个李鬼长得什么样！”
同时传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人的笑声。
到了门口，杨丽青敲下门，“董事长，人来了！”
曹旺达大声说道，“进来！”
杨丽青一个眼神，示意顾志远自己进去。
顾志远走进曹旺达的办公室，正对着的是一张大班台和后面的一排书柜，旁边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一个肥头大耳的，正是云峰集团曹旺达。
另外一个却是一个板寸头的年轻人，身材清瘦，穿着藏青色的短袖长裤，并不是顾志远的四叔胡显明。
曹旺达指着顾志远笑道，“大小姐，你可认识这个兄弟？”
年轻人摇头，冷笑。
顾志远连忙解释，“胡显明胡总是我四叔”。
年轻人瞪了顾志远一眼，一出声把顾志远惊了。
竟然是个女人的声音，“我可没有这个福气，哪能有这样的帅哥做兄弟，呵呵……”
顾志远心一凉，感觉自己也要凉了。
曹旺达脸一板，喝道，“你胆子不小，居然敢冒充胡总的亲戚，你说自己是云峰建材的，如果是，现在你被开除了，如果不是，我就把你送到局子里去！”
顾志远急道，“董事长，我是云峰建材销售部的，陈启阳是我们部长，当年我进云峰集团你还给我们上课的！”
曹旺达不听他再说，斥道，“建材公司的员工闹事是不是你带的头，你已经被开除了，回去等着办手续吧！”
顾志远还想辩解，“董事长，我们没有闹事……”
曹旺达用力一拍沙发扶手，喝道，“出去！”
旁边的板寸头女孩一动不动，用居高临下的眼神冷冷地看着顾志远。
这时杨丽青带着两个保安进来，看架势要把顾志远赶出去。
顾志远看了看沙发上的两个人，无奈地离开了董事长办公室。
两个保安把顾志远“送”出门卫，五个老职工眼巴巴地看着他出来，眼中尽是失落。
第15章 故人才见便开眉
看着五个老同事在太阳底下满头大汗，顾志远又心疼又自责。
为今之计，只有给四叔打电话了。
顾志远走到一边，拨通四叔的电话，简单说了云峰集团的事，让胡显明帮忙解决一下老职工的工龄赔偿问题。
电话那头的胡显明很平静，问了顾志远现在身在何处，叫他在云峰总部大门外稍等片刻。
几分钟后，刚刚给顾志远领路的保安又从门卫室里跑出来，大喘气地对顾志远说，“顾、顾经理，杨秘书让你在门卫坐会，等一下坐车去古月集团，其他人可以先回去了”。
一听说要顾志远去古月集团，五个老职工都摸不着头脑，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顾志远心里稍微踏实点，面对四叔毕竟比面对曹旺达好多了，他马上劝慰五个老同事先打车回去，自己去古月集团。
五个老职工还在路边等出租车，云峰集团大门缓缓打开，一辆奥迪车从里面驶出来，到顾志远身边停了下来。
顾志远转身一看，车窗摇下来，板寸头女孩冷冷说道，“你坐后面的车”。
说完，车窗又摇上了。
顾志远还不来及回话，奥迪车就开走了，接着又一辆桑塔纳从里面开出来，又停在他的身边。
驾驶员客气地问道，“你是顾经理吧，请上车！”
坐进桑塔纳，顾志远一路上净琢磨前面奥迪车里的女孩是谁，四叔有一儿一女，自己都没见过，曹旺达叫她“大小姐”，难道是四叔的女儿？
第一次去古月集团，顾志远不禁回忆起上次见到四叔时的情形。
那年他大三，爷爷奶奶报名参加了一个老家的“阊门寻祖”活动，跟着一帮老头老太太坐大巴到苏市，参观明朝留下来的顾氏宗祠，叙一叙顾氏宗谱。
顾志远老家漂城，多有祖辈从苏市迁居而来的宗族，一直想把苏市和漂城两地的宗谱对接上，认祖归宗，但时至今日，还是未能实现。
而顾爷爷一直想志广、志远、志良三兄弟定居苏市，正是源自老人家对认祖归宗的执念。
在爷爷奶奶参加完寻祖活动后，胡显明亲自开车接二老，陪两位老人家逛了逛苏市的园林，晚上在酒店吃饭，又特地派驾驶员把顾志远从学校接过来作陪。
那是顾志远从小到大吃得最奢侈的一餐饭，满桌子的海鲜看得眼花缭乱，当听到服务员说澳洲暴龙八百元一只时，他震惊了。
当年他一个学期的学费四千元，仅仅是五只大龙虾。
席间，四叔陪着爷爷奶奶谈笑风生，回忆着二十多年前他下乡住在顾家的情形，对爷爷奶奶有道不尽的感谢。
顾志远记得很清楚，当时四叔盯着自己说，“那时候您们特地给我留米饭，二哥还跟您们大吵了一架，我们的年纪比志远还小些”。
奶奶回忆道，“小四，你是大城市来的，哪能跟着我们一起吃麦麸，那年头条件太差了，哪像现在，你看这一桌子菜……”
顾志远怀疑，父亲对四叔的满腹意见莫不是当年爷爷奶奶的偏心？
真是那样的话，父亲的心胸未免有些狭窄了。
想归想，顾志远还是不敢忤逆父亲的，这次入赘杨家的事，如果不是爷爷力主，他是决计不敢多提的。
桑塔纳在古月集团大楼门口停下，这是顾志远第一次到古月集团，下车一看，叹为观止。
古月集团比云峰集团更加气派，外观是仿白宫的造型，但整体色调是金黄，在阳光的照射下灿灿闪亮，楼层有二十几层，楼顶是“古月集团”四个鎏金大字。
司机将顾志远带到胡显明办公室，板寸头女孩已经在里面坐着了。
顾志远见到胡显明，欣喜地叫了声，四叔！
板寸头女孩眉头微微一皱。
胡显明微微一笑，一指沙发，“志远，坐！”
顾志远在板寸头女孩对面坐下，看着胡显明，笑着说，“四叔，几年不见，您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年轻！”
板寸头女孩翻个白眼，轻蔑地说道，“马屁精！”
胡显明哈哈大笑，对着顾志远说，“你爸态度有你一半好就好了，来，我跟你介绍一下”，他指了下板寸头女孩，“我女儿，胡雅诗”。
胡显明又对板寸头女孩说，“雅诗，这就是我以前提过的，漂城二哥的儿子，顾志远”。
胡雅诗看都不看顾志远，对胡显明说，“爸，就是这小子把我们的人事专员从云峰建材赶出来的！”
胡显明板起脸，“什么这小子？志远也是你的哥哥，以后叫哥哥”。
胡雅诗暗自嘀咕几句，表情还是忿忿不平。
胡显明继续问云峰建材的事，顾志远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并且表面自己态度，为老职工争取合法的赔偿金。
胡雅诗很不屑，接话道，“坐井观天，你以为我们古月集团看上的是你们云峰建材的那几个人吗？”
“那古月集团为什么要接管建材公司？”，顾志远反问道。
胡雅诗嗤之以鼻，“我们看上的只是云峰建材的上下游供应链，节约我们地产建设的成本，你们那些人，根本不够看！以我看，全部开了算了，爸，您觉得呢？”
胡显明看了看女儿，问顾志远，“志远，你的意见呢？”
顾志远心急如焚，那些老职工年龄都四五十岁了，这个时候被开了到哪去找工作啊？
他脱口而出，“四叔，那可不行，我们一大帮子人都要养家糊口，再说把我们开了你还得招人是不，用熟不用生，我保证建材公司所有人都会努力工作的！”
胡雅诗冷笑，“你一个销售员，凭什么保证？”
顾志远一时语塞，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胡显明。
胡显明又问，“那你要的赔偿怎么办？”
“冤有头债有主”，顾志远答道，“从法理上讲，这个赔偿是应该云峰集团给，我们继续跟他追讨，不行我们就起诉他！”
“爸，你看他”，胡雅诗叫起来，“顾志远，你是不是成心想搅黄我们的生意？”
顾志远一脸蒙圈，“我给云峰建材的职工争取权益，怎么搅黄古月的生意了？”
胡显明解释道，“志远，你不懂，你们起诉曹旺达，那事情一曝光，管理部门一介入，那我和他的合作就要黄了”。
顾志远懂了，四叔想平稳拿下云峰建材。
“这样”，胡显明拍板了，“你们不要去找老曹了，他现在已经是山穷水尽了，这个赔偿雅诗让管人事的去算一下，我们古月承担”。
胡雅诗张嘴想说什么，胡显明摆摆手，又说，“志远，跟云峰合作的事是雅诗全权负责，既然你对云峰建材这么熟悉，不如建材公司的总经理由你来担任吧？”
顾志远内心狂跳，脑筋转得飞快，突然想到志广在电话里给他说的话，犹豫了一下，答道，“四叔，我对经营这一块不是很懂，我还是做销售吧，总经理我是做不了的”。
胡显明用赞许的目光看着他，胡雅诗说了句，“谅你有自知之明”。
事情谈妥，顾志远想着早点回去报喜，便起身告辞。
胡显明也从座椅上站起来，“你第一次来，四叔送送你，以后你也是古月的人了，见面的机会就多了！”
胡显明一边和顾志远握手，一边把他送到办公室门口。
无意间，顾志远的目光落到胡显明的脚上，惊讶地发现四叔穿着一双布鞋。
那熟悉的样式，正是母亲亲手做的，顾志远再熟悉不过。
上次送到“帝景豪苑”的两双布鞋不是被四婶的小保姆丢进垃圾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