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钱荒（五）
顾志远已经笑不出来，沉声说道，“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再看岳父岳母的反应，更加值得玩味，杨影爸妈都是笑而不语，并不出言解围。
杨影一脸严肃，“我不开玩笑，你可以不要”。
“行”，顾志远有点气急，放下碗筷，径直回到自己房间。
小两口一夜无语。
第二天上班，方瑜问顾志远款子怎么样了，顾志远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
等到办公室只剩方瑜的时候，顾志远随手丢给她一张纸，说了句，“盖个财务章”。
学校行政章由顾志远保管，而财务章在方瑜身边。
方瑜打开纸一看，竟然是一张借条，出资人是杨影，借款人是旭东学校。
她张了张嘴，本想说点什么，但看到顾志远面无表情，还是忍住了，暗自叹口气，盖好财务章，又把借条还给了顾志远。
凭着这张借条，顾志远从杨影手边拿到了两万五千元，加上方瑜、王筝和麦子凑的一万五，凑足四万元，他再次来到苏市地方电视台。
牛策划见到顾志远，眉开眼笑，“赞助费有了？”
顾志远点点头，“到哪交款？”
牛策划屁颠屁颠把他领到财务科，预交了四万元，开了发票，说好还有一万在节目播出后再交。
从节目策划、立项、采访、编辑，到最后播出，前后耗费了半个月时间。
顾志远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在三月底等到了节目播出。
当晚，他守在电视前，新闻联播后是苏市新闻，然后是黄金档电视剧，在两集电视剧播完后，“教育在线”节目登场了。
本期节目聚焦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入学问题，记者分别深入苏市的三家民工子弟学校进行采访，其中就有在建中的旭东学校。
顾志远代表旭东学校出镜，对着工作人员手中的提示板侃侃而谈，说到办校的目的是解决务工人员的后顾之忧，讲了学校的筹建进度和招生规模，最后提了一句，当前资金有点困难，欢迎社会机构或企业前来参观投资。
节目播出后第二天，顾志远一到学校，麦子就冲了过来，兴奋地说道，“谷子哥哥，你上电视了，好帅啊！”
顾志远笑道，“你也看电视了？”
麦子大声回道，“当然啦！”
这时候方瑜和王筝也围过来，都说节目效果不错，应该会有好的反响。
一连两天，顾志远的手机没甚动静，他有些心焦了，连一个来电咨询都没有，莫不是五万元的赞助费打了水漂？
到了第三天，他没有等到投资人的电话，倒接到了胡雅诗的来电。
看到胡雅诗的号码，顾志远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接通电话，胡雅诗劈头盖脸骂道，“顾志远你好嚣张，出尽风头啊，居然上电视了！你把古月集团放在眼里了吗？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顾志远不卑不亢地回道，“胡副总，我哪里嚣张了，学校没钱了，我这是想办法找投资，这也有错吗？”
听到他的据理力争，胡雅诗火气更大了，提高音量怼道，“你要搞搞清楚，你能意气风发上节目，完全是我们古月集团给你的平台，没有我爸，你屁都不是！”
顾志远眉头皱了起来，把手机拿开，离自己耳朵远一点，等她噼里啪啦说完，反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胡雅诗不依不饶地说，“我外公听说了这个节目，大发雷霆，学校挂的他的名字，现在对外宣称缺钱，这不是打他的脸吗？你要承担责任！”
周旭东？
胡显明这段时间不在国内，胡雅诗主持古月集团大局，她肯定被外公周旭东责备了，所以打电话来大发雷霆。
顾志远没想到一个电视节目，居然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有周旭东的关注，不愁没有后续资金。
他心里偷着乐，说话的口气却很无辜，“胡副总，老爷子知道了，这纯粹意外，我事先没料到”。
胡雅诗语气强硬，让顾志远引咎辞职。
有了上次在云峰建材的前车之鉴，顾志远这次不再屈服，他同样强硬回应胡雅诗，除非胡显明开除自己，否则绝不辞职，这次的事情他没有错，是总部不给资金支持在先，不得已他才去电视台做宣传。
听到他的反击，胡雅诗一时半会无话应对，气得挂了电话。
到了第五天，牛策划打来电话，抱歉地告诉顾志远，有三个感兴趣的投资人，都被电视台转到古月集团去了。
顾志远大惊，“不是说好的吗？有了投资人，你们就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他，怎么转到古月集团去了？”
牛策划无奈地说，“节目播出没两天，台长接到一个电话，然后就吩咐下来，我们只能照办”。
挂了牛策划的电话，顾志远气得两手发抖，胡雅诗啊胡雅诗，想不到你这么狠，釜底抽薪，彻底断了顾志远的引资大计。
顾志远岂能束手就擒，他马上赶到古月集团，直扑胡雅诗的办公室。
胡雅诗居然坐在办公室里修指甲，见到顾志远冲进来，毫不意外，淡淡一笑。
顾志远有些气急败坏，诘问道，“胡副总，我找的那些投资商呢？”
胡雅诗瞟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全部打发走了，旭东学校不需要新的投资方”。
顾志远大声争辩，“去年年底，董事长同意的，我们可以让点股权出去，到你这怎么就不行了？”
胡雅诗脸一板，吼道，“你上电视跟谁申请了？我爸知道吗？你自作主张，真以为旭东学校是你个人的产业啊？”
顾志远看着她翘着兰花指，没有停下修指甲的动作，恨不得上去扇她一顿，但一想她是胡显明的女儿，古月集团的大小姐，小不忍则乱大谋，只能忍气吞声地问道，“现在集团给的钱只够学校装修，接下来的资金缺口怎么办？”
“我管你”，胡雅诗阴阳怪气地说道。
言下之意，只要顾志远在旭东学校管事，她就阻碍到底。
行！胡雅诗，你狠！
顾志远气咻咻地撂下这句话，摔门而去。
第77章 钱荒（六）
都说三月小阳春，在顾志远眼里，是三月倒春寒。
一个人落寞地走在路上，来去匆匆的行人，谁也不会多看彼此一眼。
风，吹着脸，特别冷。
想到胡雅诗的一言一语，顾志远的心，更冷。
他垂着脑袋，用了一个多小时时间，硬生生从古月集团总部走到城西的旭东学校。
在巷子外，他看着学校的招牌，默默无语。
回到办公室，顾志远瘫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
所有人都聚集过来，用探询的目光注视着他。
良久，方瑜说话了，“顾哥，校舍翻新的施工单位已经确定下来，要不要签合同？”
顾志远缓过神来，平静地答道，“签”。
方瑜又问，“找到投资了？还是胡雅诗同意追加资金了？”
顾志远摇摇头，“等学校翻修完，我就退出，胡雅诗会继续投钱的”。
几个人都惊了，怎么折腾半个多月，还是这个结果？
顾志远惨然一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人家的家族企业，我凭什么跟她斗？”
方瑜忿忿不平，“从云峰建材开始，胡雅诗就一直针对你，好像你们前世有仇似的！”
顾志远叹口气，我认识她才几天啊！
古月集团总部，顾志远一走，胡雅诗又打电话给陶嫣然，炫耀她的“战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顾志远想跟我胡雅诗斗，门都没有！
陶嫣然心中叹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雅诗，我看你是真的魔怔了，为什么一直针对他，你俩前世有仇啊？”
胡雅诗一怔，为什么？是因为母亲的警告，还是因为在云峰集团与顾志远不愉快的第一次见面？
或者说，讨厌一个人非要理由吗？
自打从父亲口中听说有顾志远这个人开始，胡雅诗心里就膈应，父亲对漂城老顾家的感激之情，她一直不能感同身受，一点口腹恩惠罢了，一旦顾家的子孙沾到胡显明的光，她就觉得是对胡家产业的一种掠夺。
这次她快要如愿了，顾志远已经决定第二次离开古月集团。
旭东学校的六个人情绪一下子都低落下来，顾志远一走，其他人何去何从，都是未知数。
顾志远还安慰她们，“我会跟胡雅诗协商好，你们全部留用，她只是看我不顺眼而已”。
程英笑笑，“志远，没事，苏市这么大，哪里找不到活干！”
顾志远言辞恳切地对程英说，“大嫂，你听我的，留下来，马上小仁惠过来上学，正好照看她，如果你去别的地方上班，仁惠上学放学怎么办？”
这话说到了程英的心坎上，她看了看顾志远，点了点头。
高大宝刚要张口说什么，被麦子一把拉住，没让他说。
方瑜和王筝都没有当场表态。
顾志远翻开办校计划书，对着上面的日程说，“我们还是按部就班，一边翻新校舍，一边对外招生，到了五月份开办教师进修班的时候，我让胡雅诗派人来接我的班”。
方瑜一听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宽慰他，“没事，说不定胡董事长从国外回来，事情就有转机了”。
其实顾志远已经不抱希望了，胡雅诗毕竟是胡显明的女儿，他一个外人，怎么争得过？
从学校回到家，顾志远的郁郁寡欢都挂在了脸上。
杨影看他没精打采的模样，问道，“顾大校长，怎么搞的，上班这么累？”
顾志远看着她明显隆起的肚皮，心中郁闷稍宽。
杨影拉过他的手，伸进衣服里，贴在肚皮上。
过了一会，杨影的肚皮动了一下，就像一个小拳头隔着肚皮轻轻打在顾志远手掌上。
顾志远惊喜地问，“这是宝宝的胎动？”
“是啊”，杨影露出幸福的微笑，“医生说双胞胎的胎动更加明显”。
果然，时不时的从杨影肚皮里传来动静，又像蝴蝶扇动翅膀似的，若有若无。
顾志远终于开心起来，又把耳朵贴上去，听双胞胎在妈妈肚子里的动静。
过了几天，校舍翻新合同签订好，把“包工包料”改成了“只包工不包料”，所有材料都由旭东学校自行采购，这样又能省点钱。
预付款申请上去，胡雅诗很快签字同意，施工队开始进入旭东学校施工。
到了四月中旬，高大宝带着麦子突然向顾志远辞行。
方瑜很不满，不客气地说，“顾哥还没走，你们就打退堂鼓，太不够朋友了吧！特别是你高大宝，当初是顾哥收留你，给你住的地方，你现在怎么拍拍屁股就走？”
顾志远也感觉奇怪，这俩人怎么不声不响地就提出辞职？
高大宝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志远哥，麦子想跟我回老家结婚，所以……”
顾志远一愣，结婚啊？那是大事。
再看麦子，只是站在高大宝身后，一声不吭。
顾志远冲方瑜使个眼色，“小方，给麦子和大宝的工资结一下，他们结婚要用钱的”。
方瑜心中有些不爽，但顾志远这样说了只好照办，给他俩结清了工资。
临走前，麦子终于说话了，“谷子哥哥，你保重！”
说完，她跟着高大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旭东学校大门。
顾志远心里突然有一种曲终人散的悲凉，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现在不分离，两个月后还是要分离。
校舍翻新按计划推进，每日敲墙打孔的，方瑜的心情越发烦躁。
她跟顾志远说，“顾哥，听着这声音实在难受，办公室我不能待了”。
顾志远也体谅她，“要不你也跟王筝出去招生吧”。
方瑜却不愿意，她一走，买材料、做账，顾志远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她让顾志远帮忙把电脑、打印机全部搬到门口的岗亭里，既然做账也能守门，一举两得。
真是苦中作乐。
顾志远每天跟踪施工进度，按照施工队的要求，随时到建材批发市场采购材料。
一晃到了四月底，顾志远如往常一样在三楼验收施工情况，只听楼下有人大喊他的名字。
他跑到阳台往下一看，是方瑜。
只见方瑜脸上乐开了花，直向他挥手，大声叫道，“顾哥，有钱了，有钱了！”
顾志远回应道，“有什么钱？”
方瑜用手指了指校门口，几乎是声嘶力竭，“总工会的人来了，说有人给我们学校捐款，三十万！”
远远的顾志远听得不够清楚，又问，“多少钱？”
方瑜伸出三个手指头，一字一顿地嚷道：
三、十、万！！！
第78章 馅饼（一）
顾志远从三楼飞奔下来，抓住方瑜的双肩，激动地说，“多少钱，你再说一遍！”
方瑜被他抓着，芳心微颤，看着他眼睛重复了一遍：“三十万！”
顾志远昂起头往方瑜身后看去，大门口影影绰绰有几个脑袋在晃动。
他松开方瑜，大步流星向门卫岗亭走去，方瑜紧跟其后。
首先映入眼帘的，居然是牛策划。
牛策划身边，是三个穿着西服的，中间一人满头白发，神采奕奕，顾志远定睛一看，是市工会的罗副主席！
另外还有一个扛着摄像机的。
一见到顾志远，牛策划迎了过来，异常兴奋地说，“顾校长，恭喜恭喜！”
顾志远来不及跟他说话，一个健步走到工会副主席面前，一把紧紧握住他的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罗主席，谢谢，谢谢！”
罗副主席微笑着说，“莫谢我，这是你的福报”。
牛策划恍然大悟，“原来你们认识啊！”
顾志远和罗副主席相视一笑。
除了罗副主席外，还有两个工会干事，扛摄像机的是电视台的。
顾志远把罗副主席一行请进自己办公室，奉上香茶，强抑着内心的激动，开始询问捐款的事。
罗副主席吹了吹水杯里的茶叶，赞道，“好香，好茶！”
顾志远那个心啊，急不可耐，眼巴巴地看着他。
罗副主席接着慢斯条理地说，“就在今天早上，我们工会账户收到一笔巨款，足足三十万，同时寄来了一封捐款信，指明要把这三十万捐给旭东学校，准确地说，是捐给旭东学校的顾志远，用于办学校，我马上想到你前段时间上了电视，马上让崔干事跟电视台联系，电视台就把牛策划派过来，我们搞个简单的捐款仪式，牛策划做个见证”。
顾志远听着亢奋，身边的方瑜也是脸色潮红，激动不已。
等罗副主席讲完，顾志远问道，“罗主席，这笔巨款是谁捐的呢？”
“匿名的”，罗副主席抿口茶，继续说道，“不具名的捐款我们收到过很多，但数目这么大的，还是第一次”。
顾志远脑筋转得飞快，反复回忆这段时间接触过哪些人，根本无法对号入座，因为他接触的圈子里，还没有谁能随随便便甩出三十万来。
罗副主席又喝口茶，放下杯子，说道，“差不多了，我们干点正事！”
两个工会干事拿出一卷条幅，打开拉直，上面写着“旭东学校爱心捐赠仪式”几个大字。
条幅拉在教学楼阶梯下面，牛策划大喊一声，开始！
摄像大哥打开摄影机镜头。
罗副主席站在条幅正中位置，手里拿着一张a3纸大小的银行支票复印件。
顾志远从远处慢慢走进镜头，走到罗副主席跟前。
两个人先握手，然后顾志远从罗副主席手里接过a3纸，接着他双手捧着银行支票复印件，满脸春光，和罗副主席合影。
镜头拉近，支票上的数字是一个3和好多个0，大写的是叁拾万元整。
咔！
随着牛策划的一声大吼，捐赠仪式正式结束。
罗副主席从包里拿出支票原件，交给顾志远，“顾校长，我们算是功成身退了，这笔钱对你来说是雪中送炭，我给你一句忠告，专款专用，记好账，我们工会随时会过来看账本的”。
“当然，当然”，顾志远小心翼翼地收好支票，信誓旦旦地向罗副主席做了保证。
仅仅半个小时，罗副主席便要告辞。
顾志远再三挽留他们吃饭，罗副主席谢绝了他的好意，告诉他，君子之交淡如水，把吃饭的钱省下来，给学校多备些教具。
顾志远听了既佩服又惭愧，说不尽的千恩万谢，把罗副主席和两个工会干事送走了。
牛策划在一旁呆站着，面有愧色，悠悠说道，“这就是君子之风，他本来是市里数一数二的领导，后来因为性格刚直退到工会副主席的闲职，还能做到这样淡泊名利，两袖清风，真是名不虚传，厉害厉害！”
顾志远笑道，“经你这么一说，这个罗主席很牛逼啊！”
牛策划呵呵一笑，“政坛的事寻常百姓不一定了解，不过你能遇到他，顾校长，算是你命中的贵人了！”
顾志远一想，办校以来，无论是教育局的丁副局长，还是这个罗副主席，对自己都是鼎力相助，确实算是自己的命中贵人。
牛策划招呼摄像大哥收齐东西，顾志远问道，“你们留下来吃个饭吧！”
“不啦”，牛策划摆摆手，“高山仰止，罗主席刚走，我怎么能留下吃饭，回见了，三天后就可以看到我们的跟踪报道了”。
说完，牛策划带着摄像大哥也走了。
回到办公室，顾志远从兜里掏出支票，平摊在办公桌上，他和方瑜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看看支票，又看看对方，大笑不止。
等到程英和王筝先后从外面回来，见到这张支票，又惊又喜，整个办公室乐成了一团。
王筝百思不得其解，“我们学校只是上次上了电视台教育在线的栏目，至于名声这么大吗，哪个土豪这么爽气，一出手就是三十万！”
方瑜笑道，“管他是哪个土豪呢，我们这钱来得堂堂正正的，受之无愧！正好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顾哥也不用被胡雅诗逼走了！”
说到胡雅诗，方瑜又问道，“顾哥，收到这么一大笔捐款，要不要跟古月集团汇报一下？”
顾志远展开罗副主席留给自己的那封捐赠信，上面是打印出来的几行字，“这笔三十万元的款子捐给旭东学校的顾志远，只能用来建旭东学校……”
他把信递给方瑜，方瑜一看，啊地一声，叫道，“顾哥，这款子是捐给你个人的啊！”
王筝从方瑜手里拿过信一看，也是一声惊呼，“是的，是给顾哥个人的，不过还注明必须用来办学校，这就太奇怪了，他为什么不直接捐给学校呢？”
顾志远想了想，说道，“方瑜，这个事暂时不要汇报，你去把这封信复印几份给我”。
“好咧”，方瑜应了一声，拿了信出去复印。
顾志远在办公室里踱着步，想着怎么对付胡雅诗。
第79章 馅饼（二）
人间四月天，好运伴我行。
顾志远就像在水下憋了很久，马上就要窒息，这突如其来的三十万一下子把他拉出水面，心情说不出的好。
他让方瑜把这钱入了旭东学校的账，坐等胡雅诗来找茬。
三日后，苏市电视台晚间“教育在线”栏目播出前期民工子弟的跟踪报道，顾志远再次出现在节目画面上，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欢欢喜喜地从工会领导手里接过支票。
节目播出第二天，胡雅诗就打来电话，气势汹汹地问顾志远，“捐来的钱呢？赶紧交到集团财务来！”
果然不出顾志远所料，胡雅诗又开始借题发挥了。
他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口气，反问道，“胡副总，怎么捐给学校的钱要交到集团财务？”
“旭东学校是不是古月集团办的？”，胡雅诗的问话气势不减。
顾志远答道，“那肯定是啊，前面每一分钱都是古月集团出的”。
胡雅诗的说话口气马上变成得势不饶人，“那不就得了，你赶紧的，把钱交过来，后面学校要用钱集团再划拨”。
顾志远差点笑出声来，回道，“不好意思了胡副总，这钱真不能交给古月集团，这是以我的名义入股旭东学校，跟古月集团没有一毛钱关系”。
“什么！”，胡雅诗在那头大吼一声，“你敢！你给我等着！”
说完，胡雅诗撂了电话。
顾志远放下手机，可以想象出胡雅诗被自己的话气得咬牙切齿，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过了一会，手机又响了，他一看，却是高大宝的。
接通电话，高大宝紧张兮兮问道，“志远哥，麦子有没有回来学校？”
“没啊”，顾志远颇感意外，“麦子不是一直在跟你在一起吗？”
“不是，那个”，高大宝结结巴巴地说，“前几天麦子突然不辞而别，我一直找不到她，所以问问她有没有来苏市，还有，能不能把她当初登记的家庭住址给我？”
顾志远越听越糊涂，追问道，“你是不是跟麦子吵架了？好好的她怎么就不辞而别了？”
高大宝在电话那头唉声叹气，不肯多说，只是跟顾志远要麦子的家庭住址。
顾志远让高大宝稍等片刻，从办公室档案盒里翻出麦子的登记表，把上面的地址报给他。
高大宝突然问道，“志远哥，赵麦子是她的真名吗？”
顾志远一愣，“难道你不知道？”
麦子的名字是跟在穗子后面起的，至于麦子的真名是什么，顾志远从没问过，他心想等给大家交保险的时候，麦子自然会重填自己的真实信息。
他没想到的是，高大宝已经跟麦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竟然也不知道她的真名。
高大宝听顾志远这么一说，叫苦不迭，记了赵麦子的家庭住址，挂了电话。
顾志远反复琢磨，总觉得高大宝有事瞒着，马上给老家打去电话。
是母亲接的电话，听到顾志远的声音开心不已，“志远啊，我们正想给你打电话呢，小影现在身体怎么样，要不要我过来照顾？”
顾志远宽慰母亲，“杨影的身体很好，有她妈妈照顾，不用担心，再说您过来也没法照顾啊！”
“对对”，母亲应道，“那我和你爸就等到预产期的时候过来”。
顾志远意识里预产期还很遥远，就说到时候再说吧，然后问母亲知不知道高家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母亲嗯了一声，接着说道，“高家的事在乡里都传开了，开始我们还不知道，后来一听说从苏市回来的，姓高，猜猜也是翠玲那个不争气的哥哥”。
顾志远忙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母亲开始转述最近传遍十八团的那则新闻。
话说高家那小子，自然是指高大宝，从苏市带回来一个外地的女朋友，说是五一节结婚，然后那女孩子就在高家住了下来。
也就三五天的时间，高大宝带女朋友到县城去结婚登记，顺便买些结婚用品，俩人还在县城的酒店住了一晚。
等第二天高大宝醒来，女朋友不见了，更可怕的是，他们准备结婚的一大笔钱也被女朋友带走了。
顾志远大吃一惊，这还是他认识的麦子吗？
他有些担心地问，“高家报警了吗？”
“报啥警啊”，母亲说道，“高家那个大宝子把钱都取出来交给了那个女孩，拿什么报警，连个凭证都没有！”
“我们都觉得是报应，现世报”，母亲继续说道，“当初他们逼死翠玲换来的钱现在全被骗走了，活该！大宝子的妈天天在家呼天抢地的，骂得话可难听了，说那女的就跟自己儿子睡了三四晚，就带走了三十万，她是金子做的啊！真是笑死人了！”
顾志远脑袋嗡地一下，眼前一黑，失声问道，“三十万？”
“嗯啊”，母亲还沉浸在高家恶有恶报的痛快之中，浑然不觉自己儿子已经在电话那头呆若木鸡。
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母亲的电话，顾志远心里已经认定，这三十万是麦子捐的。
他把方瑜叫进办公室，关上门，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方瑜同样大惊失色，惊问麦子为什么要这样做。
顾志远又讲了自己、穗子和麦子之间的事。
方瑜问道，“穗子是不是后来到你房间照顾你的那个女孩？既不是你前女友，也不是你现在的老婆？”
顾志远点点头，默认了。
方瑜唏嘘不已，多好的姑娘啊，为什么要去自寻短见呢？
这句话就像一把尖刀一样，深深扎进顾志远的心里。
方瑜继续叹息，原本以为是天上掉馅饼，没想到这个大馅饼是穗子用命换来的。
顾志远一脸哀伤，问方瑜要不要把这钱还给高家。
方瑜坚决不同意，她问顾志远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这钱是赵麦子捐的吗？
顾志远摇摇头，没有，但我能确定就是她捐的。
方瑜提醒他，如果这钱是赵麦子捐的，也是帮助他完成穗子的遗愿，所以必须按照捐款人的意愿，把钱用在旭东学校建设上，岂能随随便便还回去？
何况穗子父母哥哥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经过方瑜的开导，顾志远同意了，就当不知道高大宝的事情，把这捐款好好用在办校上。
到了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胡雅诗突然大驾光临。
除了顾志远外，方瑜、王筝和程英第一次见识到了胡雅诗的盛气凌人。
胡雅诗带着一个年轻男子，直接站在旭东学校办公楼外，大呼小叫，“顾志远，出来！”
听到外面的大呼小叫，顾志远走到楼下，方瑜她们也跟着出来。
“哎呀，是胡副总啊”，顾志远笑脸相迎。
胡雅诗的脸就像冰山一样，看着顾志远后面的方瑜和王筝，问道，“谁是管账的？”
方瑜上前一步，“胡副总，是我”。
“好，原来你就是方会计”，胡雅诗伸手一指方瑜，“我命令你，马上把捐款三十万转到集团账户，账户号码就不用我说了吧，你经常从集团拿款的”。
方瑜微笑着回道，“胡副总，对不起，我不能听你的，我是旭东学校的职工，并不属于古月集团的，所以……”
胡雅诗没料到碰到个硬茬，心头顿时火起，又指着顾志远骂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吞公款，我今天把集团法务主管带来了，如果你不把款子交给集团处理，马上跟你解除劳动合同，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她身边的年轻人，气定神闲地站着，藐视着顾志远。
第80章 入股
四月的春天忽冷忽热，一阵晚风袭来竟然有些穿透骨骼的凉意。
胡雅诗身边的年轻人，眼神睥睨，说起话来义正辞严，“顾志远，我是古月集团的法务主管陈新明，现在正式通知你，你作为古月集团的在册员工，居然监守自盗，将外来捐赠占为己有，知不知道你已经触犯了刑法，你现在把钱交出来，还有挽回的余地，否则的话休怪我们胡副总不讲人情！”
顾志远身侧的方瑜、王筝和程英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陈新明言之凿凿，仿佛顾志远真的犯了法。
顾志远笑着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伸手递到陈新明面前，“你先看看这个再说吧！”
陈新民狐疑地接过纸，胡雅诗忍不住也撇过头来，只见白纸黑字写着：这笔三十万元的款子捐给旭东学校的顾志远，只能用来建旭东学校。
两行字下面是一个大红印章，仔细辨识，是“苏市总工会”的章。
胡雅诗抬头看着陈新明，问道，“陈律师，这有法律效用吗？”
陈新明的嚣张气馅已经消失，嘟囔了一句，“总工会竟然给他盖了章”。
不言而喻，有了市工会的印章，妥妥的法律效用。
顾志远一把将纸从陈新明手里抽回来，笑道，“这是我唯一的凭证，可别被你们撕坏了”。
“你？”，胡雅诗又气又恼，恨恨有声，“你给我等着！”
一跺脚，胡雅诗转身就往外走。
陈新明尴尬地咳嗽一声，赶紧跟着脚底抹油。
顾志远笑着目送他们离开，方瑜乐得在后面鼓掌。
王筝笑道，“不知道这个胡雅诗回去该气成什么样了！”
方瑜调侃道，“这胡雅诗没男朋友吧，我怀疑她是不是内分泌失调，火气特别大”。
“就是就是”，王筝附和道，“她应该快三十了，还是个老姑娘，得找个男人消消火，就不会来找我们的茬了”。
两个女孩不停逗乐着，笑成一团。
程英还是有些担心，不安地问顾志远，“志远，她毕竟是古月集团的大小姐，得罪了她，我们以后怎么办？”
顾志远让她放心，自己收到了捐款，便要以入股的形式成为旭东学校的小股东。
回到古月集团，胡雅诗大发雷霆，又打电话把陶嫣然说了一通。
陶嫣然哭笑不得，你跟顾志远生的气，管我什么事？真是冤家！
等胡显明从国外回来，胡雅诗马上去跟爸爸告状，把顾志远着实恶言恶语了一番。
胡显明不糊涂，看着自己女儿气急败坏的样子，知道顾志远没买她的账，他先把胡雅诗劝走，然后一个电话把顾志远叫到古月集团。
顾志远早有心理准备，到了胡显明办公室，把收到捐款的经过说了一遍，把银行支票和那封信都放在了胡显明的面前，表态说全凭董事长做主。
胡显明看了看信上的内容，把支票和信又推回到顾志远面前，问道，“志远，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事？”
顾志远眼神坚定，口气坚决，“四叔，他们都说学校是赔钱的买卖，我想用这笔钱入股，以后跟古月集团共进退！”
胡显明没有犹豫，马上同意了顾志远的请求，说这几天就让集团财务办理，再到工商部门变更一下旭东学校的股权登记。
顾志远也很意外，没想到胡显明答应得这么干脆。
胡显明似乎对旭东学校的职工很感兴趣，问顾志远现在有几名职工，都是什么人。
顾志远一一介绍了王筝、方瑜和程英的情况。
听说程英是顾志广的老婆，胡显明又问志广现在在干嘛。
顾志远答道，“在老家做律师助理，有个官司了了会来苏市”。
胡显明眼前一亮，“想不到志广做了律师，有时间你问问他想不想到古月集团来？”
顾志远问道，“四叔，古月集团也要律师吗？”
“要”，胡显明解释道，“以前有什么事都是外请的，现在集团成立了法务部，找了一个陈律师，我看着不太实在，志广有兴趣的话可以来试试”。
顾志远马上替堂哥谢谢胡显明。
胡显明叫来财务部曾部长，当着顾志远的面交代了股权变更的事。
事情说完，顾志远起身准备告辞。
胡显明随口问曾有为，“曾部长，我们是不是又要体检了？”
曾有为嗯了一声，眯眼笑道，“董事长好记性，每年四月集团组织全员体检，所有人都夸董事长体恤员工……”
胡显明挥挥手，止住曾有为的话，奚落道，“你跟你叔叔好的没学到，尽学到溜须拍马这一套”。
曾有为脸红了，腼腆地笑了。
顾志远琢磨着，曾有为的叔叔便是集团的副董事长曾彪，胡显明的左膀右臂。
胡显明继续说道，“回头你跟小董说一下，今年的体检把旭东学校的几个人也带上，都是古月的人嘛！”
体检的事归行政部安排，胡显明口中的小董，即是古月集团行政部董部长。
顾志远和曾有为一前一后离开胡显明办公室。
两个人同时进电梯，在电梯里曾有为上下打量着顾志远。
顾志远笑道，“曾部长，你失忆啦，还不认识我了？”
曾有为啧啧两声，说道，“你小子有两把刷子，以前大小姐受了气，董事长都要帮她出气的，你倒好，董事长竟然对你言听计从，确实厉害！”
顾志远却不这样认为，“董事长也是讲道理的嘛！”
曾有为嘿嘿笑了两声，在十八楼出了电梯。
到了一楼，顾志远还没出大厅，跟拐角冲出来的一个人撞个满怀。
两个人各退半步，对视一眼，竟然是熟人。
跟顾志远面对面，正是陈新明。
陈新明没好气地骂了句，“好狗不挡道！”
顾志远侧身，回了句，“好狗，你请！”
陈新明似乎很急，没心思跟顾志远多做纠缠，快步冲进了电梯。
顾志远看了看他刚刚拐出来的方向，就是原来自己借用的办公室，现在门上换了“劳动争议调解办公室”的牌子。
看来现在是法务部的办公室。
第81章 官司
陈新明急匆匆地坐电梯到胡雅诗办公室。
胡雅诗一脸不高兴，她刚刚得到顾志远来总部的消息，急忙把陈新明召唤上来商量对策。
陈新明一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给他挖个坑，把他埋得死死的，这个本事我还是有的”。
“行”，胡雅诗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你放心去干，有什么责任我来担”。
顾志远回到旭东学校，把胡显明的应诺一说，大家都皆大欢喜。
又说要安排体检的事，几个人都觉得是意外之喜。
王筝说道，“没想到董事长想得这么周到，都是女儿像爸爸，为什么胡雅诗那么刻薄？”
顾志远心生安慰，“四叔确实不错，胡雅诗的事大家别想了，以后我们跟她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
他又把程英叫到一边，说了胡显明想顾志广去古月集团上班。
程英既高兴又忧虑，不知道志广在老家怎么样了。
这个时候的顾志广，就像脑袋扎进了马蜂窝，一头包。
粮站改制了，钱站长貌似痴呆了，他走遍好几个单位，都是投诉无门，没人受理粮站老职工保险中断的事。
律师事务所的前辈看他如此执着，建议他不如破釜沉舟：提起行政诉讼。
这是一招险棋，弄不好就会引火烧身。
顾志广权衡利弊，觉得不能连累了事务所，便主动辞职，然后对粮站主管部门提起了行政诉讼。
很快，行政诉讼被受理了，接下来是漫长的调查、取证工作。
顾志广只身一人，为了父辈的福利，豁出去了。
只要有人管这事，顾志广觉得就有希望，随着审判时间的临近，他想着法子造声势，隔三差五带几个老态龙钟的老职工到上级部门走访走访。
一来二去，主事的领导对顾志广也熟稔了，直接说他是牛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顾志广一边赔笑，一边叫苦，如果不是为了粮站老人们的退休金，他也不至于如此“厚颜无耻”。
领导笑着说，“你倒好，把上级部门给告了，给他们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啊！”
顾志广振振有词，“有道是新官也要理旧事，虽说这是历史遗留问题，还请你们以法律为准绳，以事实为依据，妥善解决”。
不得不说，有一部《行政诉讼法》做准则，在领导的关照下，顾志广这事慢慢有了眉目。
粮站主管部门接到传票后，也派人介入，开始态度还很生硬，觉得被顾志广告了很没面子，后来随着顾志广这边声势越来越大，渐渐他们的态度也松动了。
毕竟这是关系到民生问题。
一审时，判粮站主管部门败诉，它有义务承担粮站老职工的社保，至于原粮站负责人是否有玩忽职守行为，需另外提起民事诉讼，另案处理。
第82章 硕鼠（一）
一审判决结果下来，县粮油供销公司成了被执行人。
顾志广拿着判决书，再次来到县粮油供销公司。
这次接待他的科员态度明显好了很多，把他直接带到公司总经理郑总的办公室。
郑总很客气，听说顾志广的来意，示意科员先出去，然后关上门和他密谈。
顾志广也纳闷，你堂堂总经理，怎么谈事情搞得偷偷摸摸的？
郑总给他沏杯茶，对顾志广说，“顾律师，判决书我已经收到了，但目前我们执行起来有点困难，因为没钱”。
顾志广哪有心情喝茶，把杯子放到一边，正色道，“郑总，粮油公司是国营大单位，说没钱，怕是没几个人信”。
郑总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问道，“顾律师，你是粮站子弟，对粮站有感情吗？”
话题突转，让顾志广有点猝不及防，思绪一下子回到了生于斯、长于斯的粮站。
在顾志广的童年记忆里，除了镇上的集市，就属粮站最热闹。
每年暑假，两个堂弟都会从十八团来到镇上，住在顾志广家避暑度夏。
那时候的顾志广颇感自豪，粮站有着宽阔的大铁门，走进大门，是跟足球场一样大的水泥晒谷场，晒谷场两侧是几幢高耸的储粮仓库，仓库大门的两边悬挂着红色的灭火器，特别显眼。
志远、志良第一次见到灭火器，特别好奇，想伸手摸一摸，两个孩子踮起脚连灭火器底部都够不着。
仓库两侧还有消防专用的沙池，十几个装满水的大瓦缸，志远、志良够不着灭火器，每一次都围着水缸泼水玩，年长几岁的顾志广总是装作一副大人模样，一脸正经地看着他俩玩，到了饭点一手拉一个，将两个弟弟牵到丰庆河边的家中吃饭。
每到收粮季节，粮站的码头特别繁忙，很多农户撑着船，船舱里是沉甸甸的粮食，船沿几乎和水面持平，农户们都是星夜从家里出发，天不亮到粮站码头排队。
顾志广时常坐在屋外临水的石阶上，看着眼前一瓢一瓢的粮船，总担心水会漫进船舱。
有一次，爷爷也坐着石阶上，看到眼前不远处的船工正吃力地撑着船，告诉顾志广，有三种职业最艰苦，分别是打铁、撑船、做豆腐。
年幼的顾志广未涉世事，天真地问爷爷为什么。
爷爷摸摸他的小脑袋，说道，“因为这三个行当既枯燥又费力气，你要好好读书，以后要坐办公室，拿笔杆子。”
稚气未脱的顾志广用力点点头。
忽而爷爷笑着问，“村里有个人把这三种行当占全了，你好好想想是谁”。
顾志广偏着头，睁大滴溜溜的双眼，使劲想，十八团村里他没见过打铁匠，撑船的每家每户都会，做豆腐的倒认识，不过也只是一个行当。
爷爷笑而不语，目光落在了码头前的粮船上。
顾志广顺着爷爷的目光看去，隐隐约约辨识出一个中年人正在岸边系船绳，灵光一现，激动地叫道，“爷爷，我知道了，就是赵大铁”。
原来岸边的中年人就是十八团做豆腐的，他有个外号叫“大铁”，跟“打铁”是谐音，做豆腐的赵大铁撑船来卖粮，一下子把三个职业都占了。
爷爷哈哈大笑，摸着顾志广的脑袋连说声说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这是顾志广记忆中为数不多的跟爷爷在一起的欢乐时光，自从初中辍学后，他跟爷爷的关系急转直下，至今未能弥合。
顾律师、顾律师……
郑总连唤了好几声，才将顾志广从记忆中唤醒。
顾志广呐呐说道，“我现在还住在粮站，当然有感情”。
郑总的言语慢慢变得神秘起来，悠悠然念出了两句古诗：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顾志广一愣，这两句他熟，脱口而出问道，“粮站里有大老鼠？”
郑总又故弄玄虚说道，“此鼠非彼鼠，是**，非天灾”。
顾志远被他说糊涂了，直截了当问，“郑总，你有话请直说，别念诗了”。
郑总收起笑，认真说道，“我是年后刚刚调任粮油公司，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发现下面粮站有做假账、真亏空的问题，但我一个总经理，在公司连个自己人都没有，没时间也没精力去查，这次接到败诉的通知书，我觉得是个机会，不如你帮我去查账，把粮站里的硕鼠揪出来，给老职工的社保补缴款就有了”。
顾志广苦笑，“闹了半天，郑总你想把我当枪使啊？”
郑总两手一摊，“顾律师，我现在真是兜比脸还干净，你把粮站主管部门都告了，能做不能做的都做了，去查区区一个粮站的账，应该没问题吧？”
顾志广被他的话气乐了，“郑总，刚刚你还说我是粮站子弟，粮食系统的规矩我还不知道吗，我又不是粮油主管部门的，凭什么去查账？”
郑总马上拉开办公室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张纸，递给顾志广。
顾志广接过来一看，一张是《关于丰庆镇粮站退休职工社保补缴困难的情况说明》，洋洋洒洒好几段文字，就是说粮油公司没钱，执行判决困难。
再看第二张纸，却是给顾志广的授权书，因为执行困难，原告代理人顾志广多次申诉，现授权顾志广参与粮油公司账务查询，以证明公司真的没钱。
而查账的第一站，就是顾志广家所在的丰庆镇粮站。
这郑总，原来早有预谋。
顾志广也不傻，他反问道，“郑总，你是公司一把手，想查账的可以组织一批人，好好查一查，何必要借助我这个外人之手呢？”
郑总叹口气，“顾律师，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虽然我是总经理，但粮食系统盘根错节，就像你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个老钱站长，你把县里单位跑遍了，他老人家是岿然不动，个中缘由，就不用我明说了吧！”
顾志广点点头，确实如此，想动他，我还得另行民事诉讼。
“所以啊”，郑总继续说道，“我亲自出面的话，意图太明显，万一得罪了人，怕是以后在粮食系统寸步难行，而你顾律师就不同了，据我所知你辞掉了律师事务所的工作，在河畔县也没有产业，可以放手一搏，既为了你父亲的退休金，也为了帮粮站灭一灭大老鼠！”
第83章 硕鼠（二）
顾志广答应了郑总的提议。
第二天下午，他带着粮油公司的一个会计，从县城回到丰庆镇。
刚到粮站大门口，代销点负责人就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地打招呼，“贾会计，早就听说你要过来，欢迎欢迎！”
贾会计四十岁出头，瘦的跟长竹竿似的，冲代销点负责人一使眼色，“丁经理，这次顾律师是钦差，你得把他伺候好！”
粮站代销点的负责人姓丁，一听贾会计的话，颇感意外，扭头问顾志广，“顾小大，原来郑总亲自派下来的钦差就是你啊！”
贾会计一愣，“原来你们认识啊？”
“当然”，丁经理一抬手，指了指身后的粮站，“顾律师的家就在这”。
贾会计恍然大悟。
顾志广疑惑地问道，“丁经理，你不是一直跟我说，你是个体工商户吗，怎么粮油公司的账跟你也有关系？”
丁经理四下看看，突然伸出双臂，分别搭在顾志广和贾会计的肩膀上，说道，“走，我们去吃饭，边吃边说”。
顾志广站着没动，回道，“丁经理，我家就几步远，你陪贾会计去吃吧，我回家吃”。
“那哪行啊”，丁经理眉开眼笑的硬拉着顾志广，“贾会计远来是客，你也是东道主，陪着吃个饭不过分吧，再说这顿饭我请！”
贾会计跟着帮腔，“是啊顾律师，是不是夫人在家做好饭了，要不要打个电话请示一下？”
“他夫人不在家”，丁经理接话道，“过了年就去了江南，不用请示，走走走……”
顾志广被他俩生拉硬拽，一起到了镇上的酒楼。
好些年不在家常住，顾志广惊讶地发现家乡的酒楼造得富丽堂皇的，不过跟苏市的酒店一比，略显庸俗，格调还是差些。
拣了个最里面的包厢，三个人刚刚坐下来，门外便传来几个银铃般的女子声音，接着三个年轻女孩子手牵着手走了进来，然后分别坐到三个人身边。
贾会计马上笑容满面。
顾志广皱着眉，语气生硬地问，“丁经理，这三位是？”
丁经理媚笑道，“这是我三个朋友，听说有县城的领导来，特地来陪我们喝点小酒”。
丁经理一说完，三个女孩子马上给顾志广和贾会计倒酒。
丁经理拍拍顾志广的肩膀，笑着说道，“志广，你一直在江南大城市上班，这种场面应该见多了吧，我们穷乡僻壤的，这是向大城市学习啊！”
顾志广心道，搞经济你没学到，这些花花肠子倒学得蛮快的！
贾会计倒是如鱼得水，马上跟黏着他的女孩子卿卿我我起来，看样子这种场面经历多了。
一股廉价香水味直冲顾志广的鼻腔，他推开黏过来的女孩子，严肃地说，“吃饭就吃饭，别黏黏糊糊的”。
女孩子一脸尴尬，看着丁经理，有点手足无措。
丁经理干笑两声，说道，“顾律师家就在镇上，怕是给熟人见到，小妹你就好好吃饭吧”。
女孩会意，刻意离顾志广远点。
贾会计笑道，“顾律师，哪有拒美人于千里之外的？放开点嘛！”
另外两个女孩子窃窃私语，假正经！
顾志广听着刺耳，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贾会计一把拉住他，连忙道歉，“顾律师，对不起，你看我这张破嘴，尽胡说八道，你可别介意”。
顾志广忍住火，又坐下来，他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僵，毕竟还要和这个贾会计搭档查账。
喝酒、喝酒！
丁经理开始频频敬酒，三个女孩子也热情似火，举杯不停。
顾志广看这阵势，成心是想把我灌倒啊！
天慢慢暗了下来，酒楼内外的灯全部打开，也是流光溢彩，五彩缤纷。
白酒已经喝了两瓶，贾会计已经渐入佳境，满口的污言秽语，搂着女孩打情骂俏。
顾志广四五两白酒下肚，略有醉意，心里跟个明镜似的，这丁经理肯定有猫腻，否则不会费尽心机用酒色来招待自己和贾会计。
丁经理察言观色，想着法子劝顾志广喝酒。
到了晚上八点，顾志广坐不住了，起身告辞回家。
贾会计和丁经理哪里肯让，死活要他一起去住宾馆，说他一个人回家也是独守空房。
顾志广管他们三七二十一，马上抬脚就往包厢门外走去。
没想到贾会计喝了酒还跟个猴子一样，一个跳步扑到顾志广身后，伸手抱住了他的大腿，然后耍起赖来，鬼喊鬼叫道，“顾律师，我就抱你的大腿了！”
顾志广哭笑不得，不知道贾会计是借酒撒泼还是故意为之，无奈之下，他把贾会计架到了酒楼后面的宾馆。
丁经理早就开好了三个单间，到了房间门口，一个女孩架过贾会计，说声“我来吧”，然后俩人进了房间。
顾志广松了口气，对丁经理说道，“丁经理、丁总、丁老板，我真得走了，我女儿还在家等我呢！”
丁经理贼笑着，冷不丁推了顾志广一把。
顾志广一个踉跄，倒退进另外一个房间，丁经理伸手一拉，砰地一声，门关上了。
顾志广刚要伸手拉门，身后一个软绵绵的身体缠了上来，他惊愕地回头一看，正是吃饭时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孩。
顾志广又气又急，拉开女孩环抱着自己的两只手，顺手一甩，女孩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房间地毯上。
顾志广顾不上她，上前一扭门把手，竟然从外面锁死了。
门打不开，他转身一看，女孩坐在地毯上，嘤嘤咛咛哭了起来。
顾志广万般无奈，走近两步，问道，“你哭什么？”
女孩抬起头，泪水流过她的脸庞，留下了两道明显的沟痕，可见脸上的粉有多厚。
女孩委屈巴巴地说道，“我有那么差劲吗，老板你这么嫌弃？”
顾志广看着她的花脸，忍住笑，回道，“跟你没关系，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女孩带着哭腔答道，“丁总请我们过来陪客，我俩个姐妹都挣到了，我光板的话她们要笑的”。
顾志广无语了，这都什么事啊，真没想到巴掌大的丰庆镇，服务业还这么发达“前卫”。
女孩看他不说话，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顾志广心中烦躁，又不能爆发出来，平复心情，尽量用平和的口气说道，“别哭了，你要怎么样嘛？”
女孩马上止住哭，再抬起头来，脸更花了。
顾志广摇摇头，“你还是先去洗了脸吧！”
女孩一惊，马上从地上爬起来，直冲卫生间，对着镜子惊呼一声。
对每个女孩子而言，脸比什么都重要。
第84章 硕鼠（三）
事出反常必有妖。
顾志广脸上不动声色，看着女孩伸出脑袋来冲他妩媚一笑，羞答答地说，“顾老板，我顺便洗个澡啊！”
然后，卫生间门也没关，里面传出哗啦啦的水声。
顾志广再次扭了扭房间门把手，扭不动，外面锁死了。
他迅速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探出头去左右观察，左侧隔壁房间窗半开着，没开灯，里面黑乎乎的。
在屋顶霓虹灯的映照下，顾志广小心翼翼地爬出窗户，脚踩着外墙空调挂机平台，慢慢挪到隔壁房间窗口，轻手轻脚翻了进去。
房间里没人，顾志广打开门，快步下楼。
刚到一楼，他一眼看到宾馆外丁经理的身影，只见丁经理手里抓着手机，在门口来回踱步。
顾志广闪身到一楼走廊尽头，透过玻璃窗看他搞什么鬼。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一辆闪着警灯的警察开到宾馆门口，上面下来三四个警察。
丁经理马上迎了上去。
带队的警察问道，“人在哪？快带我们上去！”
丁经理手一指二楼，说道，“就在上面，跟我来！”
话一出口，丁经理马上拔腿往宾馆里走，三个警察紧跟其后，还有一个警察留在了警车上。
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人已经上楼了。
顾志广马上跑出宾馆，迎面碰到留守的警察，笑着打招呼，“警官，这么晚还办案啊，辛苦了！”
警察看看顾志广，威严地答道，“现在扫黄打黑，也是我们的本职工作，谈不上辛苦”。
顾志广跟警察挥挥手，“那你忙”，马上溜之大吉。
回到家，女儿已经被奶奶带着睡觉了，顾志广脱下自己的衬衫，上面已经汗水涔涔。
他庆幸自己跑得快，否则被扫黄扫进去，那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什么查账、什么索赔，那都不要想了。
顾志广已经意识到这是丁经理给自己下的套。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他马上一个电话打给堂弟顾志远。
顾志远一接到他的电话，激动地说，“哥，这么巧，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顾志广答道，“你有事你先说”。
顾志远把胡显明想他去古月集团做法务专员的事说了，顾志广苦笑道，“兄弟，我工作关系还在山晴集团，这事以后再说，眼前我有要紧事请你帮忙”。
接着顾志广把粮站丁经理设计自己的事说了一遍，问顾志远是不是有个同学在派出所。
顾志远在电话那头大吃一惊，“这个丁正明太阴险了！我高中班长就是警察，我马上打电话给他问问”。
顾志远挂了电话，翻出上次同学聚会存的号码，拨通了以前班长石磊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石磊的声音传了过来，“顾志远，你是不是回来了？”
顾志远应道，“石头班长啊，我人没回来，是有事求你啊！”
“咱兄弟之间说求就见外了，有事快说”，石磊催促他。
顾志远赶紧说了堂哥顾志广的遭遇，意思是粮站丁经理挖坑嫁祸，说不定跟派出所还有勾结。
听他说完，石磊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
顾志远一头雾水，问道，“石头，你笑什么？”
石磊止住笑，说道，“忘了告诉你，去年十月我就轮岗轮到丰庆镇派出所，现在是见习所长，手底下那几个兵我还是熟悉的，不可能跟一个什么粮站经理勾结”。
我擦！
顾志远大喜，“原来是石所长啊，失敬失敬！”
石磊让顾志远把他的号码给顾志广，一有异常情况就给他打电话，他保证在丰庆镇甚至河畔县都不敢有人擅动顾志广。
顾志远马上又给堂哥打电话，给顾志广吃了一颗定心丸，有石磊在丰庆镇，丁经理的阴谋诡计都不会得逞。
临挂电话前，顾志远嘱咐顾志广，把追缴老职工社保的事情办完后赶紧把小仁惠带到苏市来，嫂子程英每天都在眼巴巴地等着呢。
顾志广一口应诺，只要官司执行到位，他马上来苏市。
挂了电话，顾志广终于松了一口气，生性豁达的他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条，既然姓丁的如此下作，他也不会就此怯场。
第二天，顾志广拿着郑总给的“尚方宝剑”，早早来到粮站代销点。
丁经理没精打采地坐着办公室里，见到顾志广进来，马上条件反射似的从椅子上弹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顾、顾律师，早！”
“早”，顾志广面无表情地说道，“开始查账吧！”
丁经理的目光躲躲闪闪，说话有些底气不足，“那个老贾还没来，要不要等等？”
“不等了”，顾志广口气生硬，“我从小在粮站长大，查账还是会的，你先跟我说说你现在跟县粮油公司的关系吧”。
丁经理无法回绝，慢慢说道，“我这代销点，既对社会开放经营，也替县粮油公司代购，承担了一部分储量任务”。
顾志广又问，“能不能说钱的事，不要只说粮的事”。
丁经理脸色开始发白，断断续续地回道，“钱，就是上面物资公司给的粮款和保管费，其它也没什么钱了”。
顾志广指指手上的授权书，说道，“这就简单了，查帐物卡相符就行，你把近三年的盘点记录、账簿全部摆出来，我先去量库”。
丁经理一听到“量库”两个字，脸色煞白，两眼慢慢露出凶光，冷冰冰地说，“顾律师，一人为私、两人为公，量库这种事还是我安排人和你一起吧！”
顾志广瞥见他的神情变化，心中暗笑，难道你还狗急跳墙不成？
他悠悠然拨通了石磊的电话，亲热地叫道，“石所长，我是顾志广啊！”
石磊爽朗笑道，“志广哥啊，你早该给我打电话了，回来这么久我们要找时间聚聚”。
两个人寒暄了一会，顾志广问石磊手底下有没有“闲人”，来粮站帮自己干些活。
石磊回道，“现在扫黄打黑，所里忙得很，不过有新来的协警，可以来帮你忙”。
顾志广说了声谢谢，然后结束了和石磊的通话。
对面的丁经理已经面如土色，用绝望的眼神看着顾志广，胆怯地问道，“刚刚是派出所石所长？”
“嗯啊”，顾志广轻描淡写地回道，“石磊是我两个弟弟的同学，我们很熟的”。
丁经理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颓然靠在椅子上。
第85章 硕鼠（四）
到了十点多，贾会计哼着小曲从外面进来，见到顾志广已经在看账簿，惊讶地问，“顾律师，你起来这么早？”
顾志广抬起头盯着他，反问道，“贾会计，昨晚没有警察查房吗？以前你到下面粮站查账都是这样搞的吗？”
贾会计愣住了，再看瘫坐在椅子上的丁正明，顿时觉得不妙，结结巴巴地说道，“顾律师，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志广冷冷地答道，“你还想保证你的饭碗的话，就好好查账，还是敷衍糊弄的话，怕是这次过不了关了！”
贾会计瘦巴巴的脸上已经冒汗了，急着给自己辩解，“你别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敷衍糊弄了？”
这时，门口出现两个穿着藏青色制服的年轻人，其中一人礼貌地问道，“请问顾志广律师是哪位？”
顾志广站起身来打招呼，“是石所长叫你们来的吧，快进来！”
丁正明已经面如土色。
两个年轻人走进来，顾志广向贾会计介绍道，“这是丰庆镇派出所的两名协警，来帮我们量库的”。
贾会计豆大的汗珠从脑门上滚落下来，忙不迭说道，“我查账，我查账！”
顾志广看了一眼丁文明，唤道，“丁经理，走吧，我们该去量库了”。
丁正明从椅子上挣扎起来，整个人像被抽了魂似的，在顾志广的注视下，拿了量库工具，机械地走在前面带路。
顾志广打小在粮站长大，对量库流程算是耳濡目染，八栋粮库，他带着两名协警，花了近一天时间，轻车熟路般把库存情况摸了个底。
再回到粮油代销点丁正明的办公室，贾会计对着一堆账簿发着呆。
见顾志广进来，贾会计拘谨地站起来，不安地问道，“顾律师，这么快量库结束了？”
“嗯，近三年的账算得怎么样”，顾志广应道。
“也好了”，贾会计答道。
顾志广扭头看看身侧的丁正明，客气地说道，“丁经理，我们要对账了，还请你回避一下”。
丁正明的脸色苍白，唯唯诺诺地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门，顾志广把量库数据、库存记录卡摊在桌上，说道，“贾会计，你来对对”。
贾会计从口袋里摸出一副眼镜，抖抖索索戴起来，开始核对近三年的帐物卡数据。
顾志广站在一边，平心静气地看着。
不过半小时，贾会计摘了眼镜，汗如雨下，一拍桌子，恨恨有声，“这个老丁啊！”
顾志广看在眼里，心里有了底，直截了当问道，“贾会计，有什么问题，你直接说！”
贾会计缓缓说道，“我以为他的账有点出入，最多算异常消耗，没想到亏空这么大！”
“有多大？”，顾志广刨根问底。
贾会计用笔在纸上写了一排公式，然后说道，“就现在的数据来看，丰庆粮站在购粮款和保管费上亏空了一百多万！”
顾志广和两个协警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大的数字，谁也没想到。
顾志广马上跟其中一个协警耳语一番，协警走到墙角打了一个电话。
顾志广当着贾会计的面给郑总打电话，汇报了查账结果，把自己的打算也说了。
郑总在电话那头同意了。
贾会计眼巴巴地看着顾志广，等他挂了电话，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说道，“顾律师，前一年是我来查账的，当时一时糊涂，只是走走过场，没想到老丁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回去后你能不能跟郑总说说，网开一面……”
贾会计已经吓坏了，急于撇清自己跟丁正明的关系。
顾志广并不想为难他，答应他不翻旧账，至于郑总追不追究他的渎职之责，那就听天由命了。
贾会计连声说谢谢，稍稍放松了一点。
顾志广使个眼色，另一个协警打开门，把门外提心吊胆的丁正明叫了进来。
丁正明讪笑着问道，“顾律师，贾会计，账对完了，怎么样啊？”
贾会计已经收拾好账簿，默不作声。
顾志广微笑道，“丁经理这几年经营得不错啊，赚了不少钱吧！”
丁正明紧张地搓搓手，不知道顾志广的话是真是假，干笑两声，“哪里、哪里……”
这时外面传来汽车的喇叭声，两个协警冲顾志广点点头。
顾志广看着丁正明，冷峻地说道，“丁经理，跟我回县城吧，郑总在粮油公司等着你呢！”
丁正明如梦初醒，大叫一声，“我不去，我为什么要去”，然后转身就往门外冲。
他刚一转身，两个协警动作更快，一个健步上前，一左一右夹住了丁正明。
丁正明使劲挣扎，嚎叫道，“放开我，放开我，你们有什么权利抓我？”
顾志广走到他面前，义正辞严地斥道，“原本我以为你只是个个体工商户，没想到你是粮站的蛀虫，亏空了一百多万，我看你是想把牢底坐穿了！”
郑总在电话里同意了顾志广的建议，非常时期就得用非常手段，先把丁正明强制带到县城，再慢慢走司法程序。
听到一百多万的数字，丁正明顿时也蔫了，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顾志广大喝一声，“带走！”
两个协警带着丁正明上了外面的面包车，顾志广和贾会计也坐了进去。
面包车向河畔县城疾驰而去。
河畔县粮油公司郑总已经电话向上级领导做了汇报，因为涉案金额巨大，领导也同意他的提议，先对丁正明进行强制措施，随后司法介入。
等顾志广把丁正明带进粮油公司，经警已经在恭候他了。
很快，办理了移交手续，经警把丁正明带走。
两名协警跟车返回丰庆镇，贾会计也胆战心惊地跟郑总告退。
在办公室里，郑总和顾志广相视会心一笑。
郑总感慨地说，“真没想到你这次旗开得胜，非常顺利啊！”
顾志广是心有余悸，如果昨晚不是自己机警，此时待在拘留所的就不是丁正明，而是自己了。
个中曲折不便细说，顾志广问道，“郑总，我算是不辱使命，判决结果执行没问题了吧？”
“没问题没问题”，郑总爽朗大笑，“紧接着就是追赃，赃款到账了我马上安排人办理老职工社保补缴手续，你就放心吧！”
第86章 际会
顾志广握住郑总的手，恳切地说，“郑总，后面的事就拜托你了，我过两天就去江南了！”
郑总同样报以诚恳的微笑，“顾律师，从现在开始，丰庆镇粮站老职工的事就是我郑浩然的事，请放心！”
从粮油公司出来，顾志广找了一个小旅社对付一晚，第二天一早回到了丰庆镇。
一进粮站，只见到代销点门口围了一大圈人，凑近一看，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正是丁正明的妻子，刚刚得到自己丈夫被拘留的消息，当即瘫在门口大哭起来。
顾志广不便现身，绕开人群，回到自己家。
他母亲牵着孙女正往外走，小仁惠一见到顾志广，马上欢快地扑上来，“爸爸，爸爸！”
顾志广把奶孙俩带回家，又打电话叫父亲顾老大回来。
等顾老大到家，顾志广告诉父母丁正明贪污亏空公款的事。
顾老大一听，大怒，“这个王八羔子，我们一批要死的人养老金都没有，他居然贪了一百多万，真是混蛋！”
顾志广劝父亲息怒，如今丁正明已经被抓进去，接受法律制裁是迟早的事，老职工的社保补缴问题也会很快解决。
但这次粮站查账是顾志广牵头的，丁正明也是他带人押走的，这个消息瞒不住，一旦被丁正明家属知晓，可能要闹上门来。
所以，顾志广决定马上带女儿仁惠去苏市。
他嘱咐父母，如果有人来闹事，马上回十八团避避。
十八团就是顾家老宅所在，离丰庆河镇上有十几里的路。
顾老大不以为然，“我住粮站几十年了，谁敢来闹事，我这把老骨头跟他拼了，再说让我投靠两个兄弟，还没到那个地步！”
“行，行”，顾志广不和父亲争辩，转头又嘱咐母亲一番。
母亲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转而说另一件事，“志广，既然你和程英都去外地了，计生办也管不到，你们就快点生个二胎，给爸妈添个大孙子啊！”
顾志广看着房间里聚精会神看电视的小仁惠，面有难色，“妈，不符合政策的话孩子上户口怎么弄？这事不能急”。
“不急，不急！”，母亲马上脸色变了，“等我们老两口去了火葬场看你急不急！”
顾志广顿时愕然，慌不择言地安慰母亲，“妈，别胡说八道，我去了苏市就跟程英商量，尽快尽快！”
母亲的脸色稍缓，语气强硬地说，“希望你不是说着玩的”。
顾志广无奈点头，“说到做到，说到做到！”
当天下午，顾志广背着行李，牵着小仁惠，登上了去苏市的客车。
上了车，顾志广给程英打了电话，告诉她自己和女儿已经出发。
程英一阵欢喜，赶紧跑到顾志远办公室报信。
顾志远大喜，堂哥终于来了，他问了客车出发时间，掐好时间去接站。
坐在车上不久，小仁惠看窗外的风景看腻了，便靠在座位上睡着了。
顾志广看着女儿稚嫩的面孔，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在苏市安定下来，给孩子一个安稳的家。
下午四点，客车在苏市长途车站缓缓停下，顾志广左手抱着小仁惠，右手拎着行李包，刚刚下车，只听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仁惠、仁惠……”
小仁惠在顾志广怀里睁开迷蒙的双眼，顺着呼声看去，欢快地叫起来，“是妈妈，妈妈，妈妈！”
十几米远的栅栏外，站着的两个人正是程英和顾志远。
一出站，程英一把抱起女儿，亲个不停。
顾志远接过堂哥手中的行李包，“哥，辛苦了！”
顾志广一家三口坐进宝来车，顾志远发动车子，往租住屋开去。
小仁惠难得坐轿车，好奇地摸来摸去，程英捉住她的双手说道，“仁惠你安静点，别把婶婶的车摸脏了”。
顾志远笑道，“嫂子没事的，车子反正要洗的”。
顾志广跟着笑道，“志远你堂堂一个校长，应该有自己的专车了吧！”
顾志远哈哈大笑，“我这个校长啊，下面就四名员工，怎么可能有专车？”
一会儿工夫，车子开到顾志远的租住屋，自从高大宝带着赵麦子离开后，一直是程英一个人住，顾志广带着女儿过来正好一起住。
放好行李，顾志广在屋里转了一圈，两室一厅一卫，还带厨房间，又问价格。
顾志远笑了，“你跟嫂子先住着，租金我已经预付了”。
“那可不成”，顾志广坚决不答应，非要当场给钱。
“那行”，顾志远拗不过堂哥，但也没接他的现金，说等发工资的时候从程英的薪水里扣。
顾志广这才收起钱包，兄弟俩算是各退一步。
晚上顾志远在附近的小饭店请堂哥一家吃了饭，然后开车回到自己家。
杨影怀孕已有五个多月，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也越来越不便。
等顾志远到家，她和杨妈妈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杨妈妈见到顾志远说道，“小顾啊，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家，带小影下去散散步，天天不走路不容易生产的”。
顾志远解释说，堂哥从老家过来，陪他们吃了个饭，事先跟杨影打了招呼。
杨影把电视声音关了，转头问道，“你堂哥住哪？”
“就住我原来住的地方”，顾志远答道。
杨影面有不悦之色，欲言又止，似乎有话不吐不快。
顾志远紧接着说道，“堂哥要给我租金，我没要”。
杨影突然嚷道，“你为什么不要，你很有钱啊！”
顾志远无奈地笑笑，又补上一句，“我跟堂哥说好了，发工资的时候从堂嫂的工资里扣”。
杨影怔了一下，说了句，“这还差不多，想不到你堂哥还挺自觉的”。
顾志远只能摇摇头，兀自回房。
在租住屋，顾志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小仁惠在床上滚来滚去。
顾志广讲着自己到粮站查账的经过，程英听得入神，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展露笑颜。
小仁惠躺到二人中间，突然插上一句，“妈妈，你要再生一个小弟弟吗？”
程英顿时傻了，问女儿，“仁惠，谁跟你说的？”
小仁惠天真地答道，“我听奶奶说的，有了小弟弟，我就是姐姐了！”
程英抬起头，丈夫正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第87章 体检
哄睡了女儿，顾志广向妻子解释母亲的心愿。
程英脸一沉，责问道，“那你是听你妈的，还是听我的？”
顾志广一看她的架势，忍不住笑了，“老婆，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程英绷住笑，嗔怪道，“这么多年我都是忍气吞声，好不容易出来了，你还想给我气受啊？”
顾志广伸出双臂揽住她，宽慰道，“好了，好了，当时我也就是应付一下我妈，你别多想，二胎的事我没当回事”。
程英轻声应道，“也不是不可以，如果当成一项任务，那我不乐意”。
顾志广搂得更紧了。
第二天，顾志广和程英带着女儿一起来到旭东学校。
顾志远、方瑜和王筝收拾得齐齐整整，正在锁门。
程英问道，“你们干嘛去啊？”
顾志远笑道，“大嫂你忘了啊，今天去市立医院体检，古月集团给大家的福利，不能浪费了”。
程英一拍脑袋，“看我，真把这事给忘了”。
方瑜笑道，“大哥一来，大嫂就变得健忘了！”
王筝上前几步，抱起小仁惠，逗她，“小美女，叫姐姐！”
小仁惠看看她，又扭头看看爸妈。
顾志远哈哈大笑，“筝姐，我侄女叫你姐姐，那你得叫我叔叔，不就乱了辈分？”
王筝马上醒悟过来，脸上红霞飞。
几个人笑成了一团，小仁惠也跟着傻笑起来。
兵分两路，顾志远带顾志广去古月集团，王筝、方瑜和程英去医院体检。
到了古月集团，童李雅把兄弟二人带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声洪亮的声音。
门打开，坐在办公椅上的胡显明抬起头来，看到顾氏兄弟，马上招呼道，“志广、志远，进来坐！”
他一眼认出顾志远身边的年轻人就是顾志广。
兄弟俩在沙发上落座，童李雅端上两杯茶水。
顾志广端详着胡显明，微笑说道，“四叔这么多年变化不大”。
胡显明开怀大笑，“变老了，上次在老家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十几岁，一晃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不是四叔说你，你到了苏市怎么不来找四叔？”
顾志广答道，“四叔，以前我一直在建筑公司上班，隔行如隔山，所以没好意思来打扰您！”
“也是”，胡显明心知肚明顾志广的托词，继续说道，“现在好了，你有律师证，我现在正缺法务专员，过来帮四叔吧？”
来的路上，顾志远已经问了志广，考虑到小仁惠上学，他已经决定从山晴集团辞职，到古月集团上班。
“嗯”，顾志广点点头，“谢谢四叔给机会！”
“哪的话，一家人别客气”，胡显明感慨地说道，“想起你们父辈三兄弟，到你们这一辈又是三兄弟，你俩都来了苏市，算是圆了爷爷的心愿，志远，志良学的什么专业？”
顾志远答道，“四叔，志良学的是软件工程”。
“软件工程”，胡显明略有惋惜，“那是新兴产业，否则的话把他也叫过来，聚齐你们三兄弟，古月集团就是如虎添翼了！”
胡显明的话虽动听，但顾志远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有周天顺、胡雅诗的存在，哪有他们顾氏兄弟的立足之地？
他和堂哥在古月上班，只是养家糊口的权宜之计罢了。
一边兄弟俩陪着胡显明叙旧，另一边胡雅诗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胡雅诗在自己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埋怨站在一边的陈新明，“你看你，办事不利，我爸找人来替代你了，而且还是顾家的人！”
陈新明哭丧着脸辩解道，“大小姐，跟职工的劳动纠纷上了法庭，用人单位大概率败诉，我已经尽力了！”
近半年来，一连三名职工把古月集团给告了，结果开庭判决古月集团都是败诉，导致胡显明对这个陈新明印象不好。
胡雅诗看着他的衰样，不耐烦地斥道，“你给我精神点，以后在我爸面前要据理力争，跟我说尽力了有什么用？”
发了通火，胡雅诗坐到沙发上，问陈新明，“法务部平时都有哪些官司？”
陈新明答道，“最近就是劳动纠纷案，以前有跟合作单位的商业纠纷，还有就是收款的时候用得上”。
胡雅诗思索片刻，笃定地说，“那好，那个顾志广去法务部之后，你把难啃的骨头丢给他，一个工地出来的律师，我倒看看他有多大能耐！”
话音刚落，办公室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胡雅诗接起电话，里面传来胡显明的声音，让她上去一趟。
胡雅诗马上坐电梯到二十二层董事长办公室。
里面坐着两个年轻男人，一个是顾志远，另一个自然就是顾志广。
顾志广向胡雅诗微笑致意，胡雅诗只是冷峻地看了看，然后转头问胡显明，“爸，您找我有事？”
胡显明介绍了一下顾志广，让她安排一下，顾志广到法务部上班，职务是法务专员。
胡雅诗没有提出异议，领着顾志广去人事部办手续。
顾志远也起身要走，胡显明随口问道，“志远，旭东学校的职工体检了吗？”
顾志远应道，“四叔，就是今天体检，其她几个人已经过去了，我马上去”。
“行”，胡显明摆摆手，“你赶紧去吧！”
顾志远离开古月集团，马上赶到市立医院。
到导医台拿了体检手册，他正准备去体检点排队，一个女护士在后面问道，“顾志远到了没有？”
顾志远立即转过身来，“我就是！”
护士客气地说道，“顾先生，我们为你开辟了vip通道，请跟我来”。
顾志远一愣，还有这待遇？
在护士的牵引下，他直接进入体检点，每个项目都畅通无阻。
到抽血点的时候，护士抽了一管血，又看看顾志远的体检手册，说了句，“再抽一次”。
顾志远不解地问，“别人都是一次，为什么我的要两次？”
护士笑着回应，“大概你的血金贵吧！”
顾志远苦笑，“早饭都没吃，被你这么一抽，都虚了！”
说归说，他还是乖乖伸出胳膊，又被抽了一次血。
一个半小时时间，顾志远做完了所有体检项目，经过大厅的时候，方瑜、王筝和程英还在排队。
王筝惊讶地问，“顾哥，你这么快？”
顾志远耸耸肩，“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给我开了个vip，一口气全做完了”。
方瑜调笑道，“校长就是不一样，我们普通员工不好比的”。
顾志远笑笑，没接她的话茬，牵过小仁惠的小手，“走，跟叔叔出去吃早饭！”
说完，他带着小仁惠离开医院，方瑜她们继续排队。
第88章 律师
古月集团，顾志广办完入职手续，到一楼的法务部报到。
陈新明眉开眼笑，像是见到救星一般，拉住顾志广的手说道，“顾律师你来了就好了，法务部我一个人真的忙不过来！”
顾志广跟陈新明初次见面，对方好像跟自己很熟似的，客气地应道，“陈律师，以后还要你多多指教！”
一间办公室，二个人，顾志广一坐下，陈新明便拿来一叠卷宗，“顾律师，你看看这个案子，刚刚判决结果下来，今天集团领导会找我们”。
顾志广翻开细看，是职工状告古月集团，初审判决古月集团败诉，支付该职工加班工资、赔偿金等等。
“这判决有理有据，没问题”，顾志广将卷宗看了一遍，对陈新明说道。
陈新明叫苦不迭，“顾律师，你是不知道，这个职工是个刺头，他是故意这样干的，临辞职的时候摆了集团一道”。
原来卷宗之外还有隐情。
这名职工是集团的技术骨干，去年因为琐事跟高层领导起了冲突，后来他主动跟领导道了歉，事情本已平息，到了今年四月，该职工突然提出辞职，手续还没办好，就把古月集团给告了。
顾志广好奇地问，“哪个高层领导？”
“周副总”，陈新明答道，“就是董事长的儿子”。
顾志广听说过胡显明的儿子姓周，但没见过周天顺本人，他有些不解，“就这判决结果，对集团来说也没多少钱，给职工就是了，还纠缠什么呢？”
“可周副总咽不下这口气啊”，陈新明头疼不已，“钱倒是小事”。
顾志广摇摇头，暗忖这周副总也是斤斤计较之人，跟一个职工一般见识。
到了下午，陈新明领着顾志广到周天顺办公室接受训示。
周天顺接过陈新明递过来的判决书，看了一遍，然后抬头问顾志广，“你就是新来的顾律师？”
“是的”，顾志广答道，伸出手来准备跟周天顺握手。
周天顺坐着没动，示意顾志广和陈新明坐下来。
顾志广收回手，在身后的沙发上坐下来。
周天顺说道，“这个刘伟达，太嚣张，你们有没有办法治一治他？”
陈新明忐忑不安地答道，“周副总，判决结果下来，我们只能执行了”。
周天顺瞪了他一眼，斥道，“按判决结果办的话，我还要你做什么？”
顾志广看着眼前的周天顺，国字脸，浓眉大眼的，倒不像纨绔子弟。
周天顺又问，“顾律师，你有什么想法？”
顾志广沉思片刻，答道，“周副总，如果这个职工是不怀好意，那我有个提议”。
“他当然是恶意”，陈新明一边看着周天顺的脸色一边抢答。
“那我们就拖”，顾志广继续说道，“执行期限前提出上诉，然后以收集证据为由申请延迟开庭，同时不给他办理停保手续，让他进退两难”。
陈新明疑惑地说，“顾律师，这初审结果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就算到了二审，我们还是判决败诉，不是白白花了诉讼费吗？”
周天顺听着顾志广的话，脸色慢慢阴转多云，点点头，“顾律师果然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我们拖得起，他刘伟达拖不起”。
顾志广又说，“周副总要是不放心的话，跟苏市的几家精密仪器厂家打个招呼，就说刘伟达跟我们有竞业协议，我保证过几个月他不是告你，而是来求你了！”
陈新明睁大眼睛说道，“可我们没跟他签竞业协议啊！”
“我就是那个意思”，顾志广解释道，“只要古月集团打了招呼，那几家同行大厂还敢录用吗？”
周天顺转怒为喜，赞道，“顾律师好主意，陈新明啊，不是我说你，你是雅诗招进来的，名牌大学法律系高材生，可你只会纸上谈兵，实战经验太弱了！”
陈新明脸涨得通红，不敢反驳。
从周天顺办公室出来，陈新明问顾志广，“顾律师，这么损的招你怎么想出来的？”
顾志广笑道，“因为我在以前单位上班遇到过，对付恶人就得用损招”。
陈新明有点自愧不如，平时自己都是大吹大擂，遇到案子还是一板一眼的，跟顾志广一比，明显应变不足。
下了班，顾志广直接搭车到旭东学校。
程英、方瑜和王筝已经体检完，全部回到了学校。
晚上，顾志广、程英带着女儿到杨影家吃饭。
顾志远提前买了一份化妆品，假意说是朋友送的，让程英带着。
其实那是顾志远在商场买的。
顾志远给哥哥嫂子开门，杨影接过程英手里的化妆品，一眼看到礼盒上面的英文，顿时眼神都变了，她对上次的礼物还耿耿于怀，没曾想这次买的竟然是进口货。
程英伸手扶着杨影的腰，关切地说，“弟媳你肚子这么大，就不要走来走去了！”
小仁惠好奇地盯着杨影的肚子，叫声婶婶，又问道，“婶婶肚里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啊？”
顾志远笑着说，“仁惠，婶婶肚里有两个宝宝，你猜猜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所有大人的目光都盯着小仁惠。
小仁惠煞有介事地看着杨影的肚皮，奶声奶气地说道，“婶婶肚里一个小弟弟一个小妹妹”。
所有人都大笑起来，杨妈妈塞了一个红包到小仁惠手里，夸赞道，“侄女子真聪明！”
程英连忙推辞，杨妈妈坚持让小仁惠拿着红包，笑着说，“宝宝第一次来，就当我这个奶奶给的见面礼！”
程英推辞不过，便让小仁惠谢谢奶奶。
有了小仁惠的吉言吉语，整个晚饭的气氛也是其乐融融。
吃过晚饭，几个人坐在沙发上聊天，突然杨影一声尖叫，手指着自己房间。
顾志远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只见小仁惠正抱着一个毛绒娃娃站在房间门口，脸贴着娃娃的脸，显然喜欢得不行。
那是杨影最钟爱的贴身物品，平时都是抱着睡觉的，现在突然见到被小仁惠抱着，不由失声尖叫。
程英也被吓了一跳，马上跑过去，想把娃娃放回房间。
谁知小仁惠对娃娃爱不释手，抓着没放，程英竟然没抢过。
程英回头一瞥杨影的脸色，又气又急，用力一抽，娃娃被她抽了出来，小仁惠也扑通一下坐到地板上，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顾志广坐不住了，起身将小仁惠抱起来，哄了两声，谁知女儿不依，抽抽搭搭地要毛绒娃娃。
程英已将娃娃放回床上，走出房间抱过小仁惠，对顾志广说，“我们走吧！”
第89章 爱情
志广夫妇带着女儿一走，顾志远就和杨影吵开了。
顾志远说杨影不尊重人，让自己下不了台。
杨影争辩说自己是自然反应，谁叫小仁惠乱拿自己东西？
顾志远气不过，大声说道，“仁惠才几岁，你多大人，怎么跟小孩一般见识？”
杨影毫不示弱，也提高音量，“小孩怎么了，没家教的小孩才那样！”
你！
顾志远气急，正要反唇相讥，突然杨影捂着肚子哎呦哎呦起来，一直坐在杨影身边的岳母扯开嗓子骂起来，“小顾你要干什么，小影怀着孕，你就不能让让她？骂自己老婆，你算什么男人？”
顾志远无言以对，再看岳父坐得远远的，看也不看自己一眼，顿时心灰意冷，一个人回了房间。
憋屈睡到半夜，顾志远翻身起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升起一股凄凉，委身女方家中，吵起架来理不直气不壮，颇有些委曲求全的感觉。
第二天，顾志远顶着一双熊猫眼上班，被程英瞧见，关心地问，“志远，昨晚我们走了之后你和杨影没吵架吧？”
“没”，顾志远苦笑道，“她是孕妇，我哪敢跟她吵”。
听出他话里的无奈，程英安慰他，“毕竟她是独生女，从小娇生惯养的，你就忍忍吧”。
顾志远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嫂，昨晚的事你跟志广哥别放在心上，是杨影不好”。
程英直摆手，“只要你和杨影不吵架就行，我们没事”。
这时装修公司老板在办公室门口敲了一下门，说道，“顾校长，教室整修全部结束了，你们验收一下，我们工人再待三天收尾，三天后就撤了，哪里需要修修补补的及时说”。
六十间教室，墙面、地面、吊顶加上楼道、卫生间，跟一个月前比起来，已经焕然一新。
顾志远带着方瑜，对每间教室进行验收。
脚下的地砖泛出鹅黄色的光泽，手边的墙壁洁白无瑕，头顶的吊顶横平竖直齐齐整整，其中幼儿园十五间教室，都有内置卫生间，方瑜细心地试了每个卫生间的抽水设施和水龙头。
顾志远看着她的认真劲，笑道，“小方，开学了有个更适合的岗位交给你”。
“什么”，方瑜微微皱眉，“还有什么岗位？”
顾志远答道，“幼儿园园长”。
方瑜峨眉舒展，有些羞涩地笑起来，“园长？我怕干不了啊！”
顾志远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说道，“就你了，我好歹是旭东学校的小股东，这点权力还是有的吧？不过，你得帮我一个忙”。
方瑜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连忙问道，“顾校长有什么指示，请下命令吧！”
顾志远继续说，“你能不能把我大嫂培养成幼儿园老师？”
程英？
方瑜知道的，程英的学历是初中肄业，想了一下，答道，“顾哥，老师都是持证上岗的，程英的素质做老师绰绰有余，但得有幼师资格证才行”。
顾志远让方瑜先带带程英，至于幼师资格证，他另想办法。
考幼师资格证，必须中专以上学历，还得是师范类的，所以只有一条路先参加自学考试。
经过验收，有几个教室旮旯有些缺口，顾志远叫了装修工人，逐一进行修补。
临下班的时候，顾志远打了一个电话给堂哥，让他过来一趟。
顾志广还在古月集团法务部，上班第二天，正在准备劳动纠纷的应诉材料。
他一来，陈新明就把这摊子事甩给了他。
挂了电话，顾志广看看下班时间也到了，收拾一下，搭车到了旭东学校。
王筝和方瑜已经下班，程英和顾志远正在等他。
顾志广进办公室坐下，顾志远把自己的想法一说，程英顿时懵了，结结巴巴地说，“志远，你没开玩笑吧？我怎么能做幼儿教师？”
顾志远又说，“大嫂，没问题的，幼师证可以考，你没工作经验，可以让方瑜教你”。
程英还是没有底气，求助地看着自己老公，“志广，这？”
顾志广爽朗地笑起来，“我还以为志远找我有什么事，这是好事啊，参加自考有什么难的，你看看我，初中没毕业不也自考本科了？”
程英白了他一眼，嗔怪道，“我哪能跟你比，我是一孕傻三年，现在记忆力差得不行，不成不成”。
顾志远鼓励她，“大嫂，你想想大哥前几年是怎样参加自考的，白天在工地干活，晚上在工棚秉灯夜读，条件那么艰苦也熬过来了，我相信你行的！”
经顾志远这么一说，顾志广也突感自豪起来，“志远你说的是，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老婆，我帮你一起努力！”
这兄弟俩反复劝说，程英心动了，勉强答应，“那我试试吧！”
顾志广有点兴奋，拉着顾志远，“志远，今晚咱哥俩去喝几杯！”
顾志远推辞了，家有孕妇，他还是早点回家吧。
顾志广拍拍他的肩膀，深表赞同，好男人！
其实顾志远昨晚跟杨影吵了几句，两个人还没和好，他想早点回去缓和缓和关系。
等他回到家，冷锅冰灶，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打电话给杨影，不接，再打，还不接。
连续打了三次，顾志远也觉得无趣，给岳父打了一个电话。
杨爸爸在电话那头说，他和杨影妈妈在外面有应酬，晚饭小两口自己解决。
顾志远一听这话，杨影没跟岳父母出去，挺着个大肚子，能去哪？
电话打不通，他赶紧到楼下小区找找。
在小区的户外健身处，顾志远看到了杨影的身影。
杨影正坐在健身器材上发呆。
他屏息静气坐到杨影对面，涎着脸问道，“老婆大人，这是怎么啦？”
杨影脸若冰霜，瞪着顾志远，过了很久才回了句，“你真的爱我吗？”
顾志远愣神五秒，答道，“爱，当然爱！”
杨影与他双目对视，认真地说，“希望你现在所说的，是发自内心的”。
顾志远挽住杨影的双手，刹那间时间静止，仿佛世界上只有彼此，他看着杨影双眸中倒影出天边绚丽的晚霞，动情地说，“我们两个人，很快就有两个孩子，四口之家，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杨影语气变得柔和，“那你还为一点小事跟我吵？”
顾志远一时语塞，昨晚当时那个情形他是没忍住，现在面对杨影，他又忍不住说了声“对不起”。
在他愣神的五秒里，顾志远第一反应想到的竟然是海霞，他对海霞是刻骨铭心的爱，而对杨影，缘起相亲，像是被一种形似爱情的感情裹挟着，直至婚姻。
这一声“对不起”，不仅仅是昨晚的事，更多是因为顾志远内心的愧疚。
条件反射似的想起海霞，那种对杨影深深的对不起。
第90章 爱情：如斯华年，海霞的视角
天边半幅晚霞犹如新织的锦缎，在顾志远心起波澜之时，他不会想到，在另一个城市里，海霞正怀抱着婴孩，痴痴地看着同一片晚空。
不同于江南女子的婉约，海霞有着风姿绰约的身段，性格却是内敛恬静，喜欢读书，从小就是一个学霸。
在情窦初开的高三，她却恋爱了，或是排遣学习的压力，亦或是真的心动了。
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男生，顾志远。
在自习课之后的操场上，她主动牵起顾志远的手，俩人围着跑道散步，她说有点累，顾志远找了一处僻静的草坪。
她坐在顾志远腿上，顾志远揽她入怀，那一刻月光和她的面容一样娇媚。
她闭上眼，顾志远睁大眼，一吻定情。
这场瞒着所有人的恋爱，如同偷情一般，既刺激又快乐。
高考结束后，俩个人骑着脚踏车游遍了河畔县城的大街小巷。
之后他们各自上大学，一个在石城，一个在苏市，三个小时的车程，却牢牢将他俩的爱情延续下去。
苏市车站外的“老地方”宾馆，就像他俩的驿站一般，短则一日，长则三五日，每次相聚，宾馆的520房间是他们的专属。
四年大学生活，幸福铺陈，人生中无数个第一次都是跟彼此在一起。
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从苏市到石城，从金鸡湖到秦淮河，从古镇到古镇，从玄武湖到阳澄湖，无数趟旅程，他俩既像新婚夫妇又像老夫老妻，一边牵着手，一边说着校园里的趣味事，平淡中透着幸福。
这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到大学毕业的时候突然转了一个弯，海霞瞒着父母到苏市找了工作，跟顾志远住到了一起。仅仅几个月时间，同居生活的磕磕碰碰和初入职场的不顺，使两个人本可预见的未来慢慢变得模糊，彼此间的交流逐渐变少。
而压垮他俩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海霞父母的“最后通牒”，要么苏市买房，要么回石城。
海霞半真半假地跟顾志远摊牌，顾志远一摊双手，我的情况你很清楚，哪有一毕业就买房的？
说多了，海霞也觉得自己无味，再到后面，问话变成了：
如果我回石城你怎么办？
顾志远整日忙于建材公司跑市场，从没想过海霞会离开，只是淡淡一笑，好好的为什么要回石城？
海霞看着他，他的目光四处飘离。
直到有一日，她离开苏市去了石城。
一个以为她不会走，一个以为他会挽留。
两个人的爱情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