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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拙眼     北齐帝业txt下载     北齐帝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宜阳战事

    “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厮杀,保卫的是我大齐疆土,朕理应感谢他们让后方的百姓避免了战火……”

    高纬轻轻的叹口气,老实说,如今的北齐军队的待遇十分差劲。虽然鲜卑人为主要兵源,并且可以不事生产,因为汉人不参军,专门供养鲜卑军人,听起来很美,不过那也就是这样了。

    北周实行府兵制,军队可以自给自足,但北齐就不一样了,北齐差不多就是雇佣兵制,雇佣鲜卑人等少数民族打仗,就是发钱给他们他们才给你卖命。

    一开始北齐国力相当强,这点小钱根本不在乎,可是高欢和高洋等掌权者受鲜卑思想严重,居然大搞鲜卑化,再加上内政不明,鲜卑勋贵还有河北世家内斗,朝野纪律松弛、内政荒废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天灾,北齐到了高湛统治末期的时候已经穷的发不起兵饷了。

    北齐的国力正在不断的消耗之中,无法给军队以更加优良的保障,其实无论从待遇还是发动战争的军力上看,北齐都在慢慢与北周拉开距离,这就是北齐军队后来越来越不能打的原因所在。

    假如这是一家企业,你立下的功劳却没有得到相应的酬劳,整天数着那一成不变的千八百块钱过日子,你会有向上的动力吗?

    兵其实也是一样的,当他们绝望的发现自己的上升渠道过窄,生活水平下降,还在沙场中冲杀浴血,朝不保夕,他们就会有绝望感,没有造反就已经不错了,还指望他们为你效死力吗?

    没有足够的奖励还有保障制度,又怎么能够激发将士们打仗的热情?

    看看唐朝吧,唐朝的士兵为什么怎么能打?甚至连不可一世的突厥都被灭国,原因就在于唐朝有初步完整的军队抚恤制度。

    《唐律疏仪》就有那么几条,从军身死者不仅给钱给绢(绢在当时可以直接当成钱用)还由政府部门派人亲自抬着棺材到死者家里,棺材和寿衣都是免费的,并致以最诚挚的哀悼……

    有了这么贴心的朝廷,他们就会激发出战斗热情,每次作战都有高昂的士气,一两万人都敢明目张胆的欺负对面十几万人。因为如果不幸战死的话,那么国家有抚恤,如果立功的话可以分到财物,那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搏出一个功名富贵来呢?

    其实高纬还准备了一系列的军制改革,只是两相比较取其重,他要先将北齐国力衰退的事给解决了,其次才能考虑军制改革的问题,国力支撑不起,那还谈个屁的军制改革?这也是他暂时容忍勋贵那帮雇佣兵的原因,都给得罪了谁替他打仗?

    既然不能立刻进行军制改革,那么就只能先从军队的抚恤开始入手了。这是对沙场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的一些补偿,于是高纬说道:“朕打算将这个写下诏书,今后所有参与大战,战死、受伤、有功的将士都可以按此领赏……”

    “陛下隆恩!”斛律光单膝跪地,激动的两眼发红。

    高纬搀扶他以来,说道:“左相何不与朕说一说宜阳那边的情况?”

    关于宜阳方面高纬也是颇多关注,这次北周搞出来的动静不小,去年起,宇文护乘高湛死了,想要东伐北齐,韦孝宽来劝他也不听,一意孤行。

    终于在去年八月,齐将独孤永业先下手为强,悍然出兵袭扰北周边境,拿下了孔城。

    宇文邕下诏,命令齐国公宇文宪和上柱国李穆进军宜阳,修筑了崇德、安义等五座城池,断绝了齐军通往宜阳的粮道,包围宜阳。

    十一月,宇文宪让庾信以陕西总管长史的名义写了“又移齐河阳执事文”送去给当时的洛阳刺史独孤永业,并送还了北齐被北周俘虏的原齐国夏州刺史,以及马驴兵械等,这是宇文宪再示好吗?

    错了,宇文宪在诱使北齐做出“北周和平友好”的错误判断,宇文宪已经开始准备攻打洛阳。

    很快,宇文宪、李穆便对洛阳展开了包围,攻打。

    北齐对于这场大战准备不够充分,至今北周依然在围困洛阳。

    这让高纬有些忧心,虽然明知这场大战北齐最后赢了,可心里难免不安。

    “不瞒陛下,臣此次回邺城,就是为了和宇文宪大战做准备,请陛下准许微臣提兵解洛阳之围!”

    斛律光马上又跪倒在地,言辞恳切。

    高纬眼神一凝,道:“依爱卿看,该如何解除洛阳之围?”

    斛律光道:“洛阳乃是大齐心腹,一旦周军突破洛阳,那么便可长驱直入,千里平原将再无地势可以借来抵挡北周,因此洛阳非守不可!”

    高纬点点头,这个他是明白的。

    斛律光接着说:“现在周国的计策已经很明朗了,周军围困宜阳,又紧跟着包围洛阳,可以说进可攻退可守,攻下洛阳,宜阳也保不住,没有攻下洛阳,宜阳则作为周军继续和我们周旋的筹码。臣虽然打败韦孝宽,但韦孝宽也只是小败,影响不了全局,周军此次的重点是宇文宪,要想解决宜阳的包围,必须解除洛阳的围困,打败宇文宪!”

    高纬深思了一下,点点头,示意斛律光继续。

    “若是将此次周军的攻势化解,短时间内,北周将不会再有大的动作。我军至少可得一年的时间恢复元气。所以臣的方略是臣领军解除洛阳之围,再逼迫宇文宪与臣在定陇决战,如此宜阳之围可解!”

    高纬沉思了一会儿,斛律光这个方略太大胆,也太冒险,不过确实可行,在行军打仗这一方面,兰陵王都不是斛律光的对手,天下没有人敢说自己可以打败斛律光,斛律光既然提出这个方案,就说明了斛律光有把握取胜。

    “爱卿要多少兵马?”

    斛律光道:“臣需要兵马十万!”

    “不行!”高纬断然拒绝,“朝廷的发布的公文你也是知道的,马上朝廷就要开始准备赈灾大计,如果这个时候抽调太多人力物力,朝廷是无法负担的。”

    斛律光想了想,咬牙道:“两万,不能再少了!”

    高纬说:“朕允许你抽调三万精锐步骑!还有兰陵王和他麾下的北大营,总共四万!朕命匠人打造的最好的兵刃和战甲优先分配给你这四万铁骑,如何?”

    “这……”斛律光被这意外之喜给砸昏了头,他原本以为高纬是打算放弃宜阳,“臣多谢陛下!”

    高纬苦笑道:“不瞒左相,如今朕国库里的钱全都用来赈灾了,朕还让河北世家捐了不少出来,已经是箭在弦上了,朕实在是养不起十万大军同时出征的靡费了,希望左相能够理解朕……”

    “臣怎么敢对陛下不满,臣,臣……”

    斛律光虽然没有多大的治政才能,却也不傻,高纬要大规模赈灾,又要支撑四万精锐出征的靡费,这四万人看似不多,但人吃马嚼,花钱也是如流水,高纬的国库有多少钱斛律光身为左相也是心中有数的。

    “只是这样的话,陛下不就无钱可用了吗?”斛律光适时的表达了对高纬财政的关心。

    高纬倒是乐观:“朕现在虽然穷,养个几万人朕还是办得到的,况且宜阳本就是我大齐的领土,神武帝打下的江山焉能在朕手里丢掉?”

    “所以爱卿大可不必忧虑,放心作战便是,朕就算再穷,哪怕是将邺城皇宫还有晋阳的宫殿都给拆光搬空,砸锅卖铁,朕也会保证你们这四万大军有钱有粮!”

    “陛下……”斛律光感动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将脑袋深深低下,来掩饰那湿润的眼睛。

    “左相不必介怀……先起来吧,皇后已经在嘉福宫内备好了晚膳,爱卿同朕一道去吧。”

    “臣,遵旨!”

第四十七章斛律家的教育

    斛律光醉醺醺的被锦衣甲士抬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了,斛律羡和斛律光的长子次子武都和须拔早早就在门口等候了,见到斛律光的身影便赶紧上前将斛律光搀扶下马。

    “大兄”、“父亲”,斛律光甩了一下手,笑道:“干嘛呀这是,我没醉哈哈哈哈……”

    斛律光喝酒喝的红光满面,斛律羡看着醉醺醺的兄长,无奈的对着两个侄儿说:

    “还不快将你们父亲搀回去……”

    武都和须拔又赶紧将父亲给搀回正堂,早有下人准备好了茶汤还有热水醒酒。

    这时候斛律光的发妻拓跋氏也上了正厅,看到斛律光这样子,知道斛律光喝醉了,不由得嗔道:“怎么喝这么多酒?”

    斛律光笑着摆摆手,道:“没喝多,是陛下赐的酒,哎呀味道真是好,这辈子还不曾喝过如此好的美酒,喝下去就像钢刀掉进了肚子里,哈哈哈哈,真痛快!”

    拓跋氏白了这个酒鬼一眼,道:“什么样的美酒没见过,你就吹吧。”

    斛律光说:“这是真的,这酒真是极品美酒!酒色清冽,滋味醇厚,入口回甘,后劲大,要不老夫怎么会一壶不到就给放倒了?最最关键的是,这酒液是透明的!反正你是绝对没见过的,要不怎么说妇人头发长见识短?……”

    好嘛,酒壮人胆,连平日憋在心里的话也给说了出来,气的拓跋氏暗暗咬牙,要不是小叔还有儿子都在这儿,她真想一下掐死这个臭屁的家伙。

    “对了,出宫的时候陛下还让咱闺女给送了两坛,回头,二哥还有武都、须拔也尝尝!小三还有小四都还小,就算了……,对了,小三和小四呢?”

    “等你等了一天没见你回来,困了,我就让他们先去睡了……”

    “明日我们就尝尝,那我们先下去,就不打扰大兄休息了……”

    斛律羡想着斛律光刚刚从宫中喝酒回来,想来也已经困了,于是示意侄儿跟着他下去。

    斛律光喝下一口茶汤,用热毛巾擦了脸,觉得身上更加松快了一些,脑子也清醒了一些,于是道:“,不着急,你们是有什么话要跟老夫说?”

    拓跋氏看斛律羡还有武都、须拔都是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男人们有正事要商议,于是就先退下了。

    “听说陛下和大兄谈了很久,陛下还留大兄在内宫用膳?”斛律羡想了想,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嗯,正是,怎么了?”

    “那大兄可曾见过皇后娘娘?”这才是斛律羡的主要目的。

    “嗯?这个自然是见到了,我带回来那两坛酒还是娘娘赐的。”

    刚才还没有清醒,顺口说了一句“咱闺女”,醒了之后自然不能再犯这个错误,得要恭敬的称“娘娘”,就算斛律婉儿是斛律光的女儿,可斛律婉儿毕竟是皇后,是君,地位是要超过斛律光的,如果一口一个“闺女”的叫会被人指摘说他们家不懂上下尊卑。

    “陛下对娘娘的态度如何?”这才是斛律羡最关心的事。

    “陛下对娘娘好得很。”斛律光皱眉想了想,觉得高纬对自家闺女的宠不像是造假,他还听说如今高纬的后宫只有婉儿一个人,都这样了还能奢求什么?

    “二哥为何问起这个?”斛律光觉得问这个实在没有必要,但是老二这个人他是知道的,所作一切都是有的放矢,从来不干没有用的事。

    “唉,说起来娘娘出阁嫁给陛下也已经有四年多了吧,这四年多,娘娘那个……为何还是没有动静?”

    斛律羡说得隐晦,但斛律光还是听明白了斛律羡的问题,斛律羡是说斛律婉儿嫁给高纬还没能怀上子嗣,感到忧心。

    “是啊……”这么想想斛律光也有些担忧。不过也没这么重要,琅琊王不也还一个儿子没有吗?

    斛律光不由得感到好笑,“你在幽州几年,怎么脾气变得跟你嫂嫂一样婆婆妈妈的?老爱瞎想,陛下和娘娘都还年少,总有机会的嘛。”

    “大兄!”斛律羡加重了语气,“咱们家如今是烈火烹油、繁花着锦,可是就是因为荣宠太甚,所以我才感到忧心哪。”

    他接着说:“您如今是左相又领着大军,我在枢密院任副枢密,武都和须拔也进了朝廷清贵衙门,侄女儿又是皇后,那真是荣宠之极,古来少见呐!可登高易跌重,我是怕……,怕……”

    “你怕有一日陛下对我们家起了猜忌,落得和士开、胡长仁那样的下场对不对?”斛律光淡淡道。

    斛律羡默然不语。

    “你们也是这样的想法?”他看向自己的长子和次子。武都和须拔不说话。

    斛律光嗤笑一声,“你们呀,不该想的瞎想,该想的不想。老夫的确是位高权重,二哥你也是朝廷大员了,还有一个女儿成了皇后,大郎和二郎又都尚了公主,我斛律家的子弟个个封侯拜将,看上去确实是危险的很。”

    “不过今日进宫面见陛下,我这心反倒比从前安稳了一些,按我看来,陛下圣明的很,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猜忌臣子的事。没有这点心胸,怎么能够成就大业呢?”

    “我也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你们担心咱们家荣宠太过,将来堪忧,想着让婉儿早些为陛下诞下皇嗣,这样娘娘在后宫的地位就稳固了,咱们家也就多了一层保障。可是,二哥,大郎还有二郎你们都给我听好了!”

    斛律光陡然严厉起来,道:“咱们家,都是沙场上封爵的!断然没有指望依靠女儿受宠维持满门富贵的道理!”

    “做事,务求堂堂正正,问心无愧!”

    “别说陛下如此信重咱们,就是陛下猜忌咱们又如何?咱们做臣子的,就应该为陛下排忧解难!”

    “更何况,陛下也是个大度的英主,绝不会为了什么莫须有的事而降罪臣子!”

    “别说我们忠心耿耿。那琅琊王谋反,陛下不也饶了他一条性命吗?”

    “你们都把这点心思给收起来,好好做事,咱们的忠诚,陛下自然会看在眼里!”

    “况且,陛下也不是没有为我们家考虑,武都和须拔为什么由武臣调到文臣去了,你们知道什么意思吗?”

    斛律羡道:“这是陛下的恩典,也是……压制……”

    “陛下既然不愿意我们家短时间内再出个将军,那么我们就遂了陛下的心意好了,况且这是恩典,十几年内我们家不会再有一步寸进,这是陛下压着咱们,却也是在护着咱们!你们看不明白吗?”

    他语重心长的叹了一口气,看向长子和次子,说道:“你们的性子恬静,从军入伍不适合你们,当个清贵的文官也好,好好干,多做少说。”

    “明日我就要去枢密院一趟,三天后准备出征!”斛律光最后交代了一句。

    “洛阳?”斛律羡身为副枢密,对于前线的情况自然是一门儿清。

    “对,陛下给足了钱粮,明天就会有圣旨下来,三日后,老夫为主,兰陵王为副,率精锐步骑四万,兵发洛阳!”谈起这个,斛律光身上陡然豪情万丈。

第四十八章铜雀台阅兵

    三日后,这是高纬诏令大军出征的时日。

    宫城西,铜雀苑铜雀台前,群臣望着下方黑压压的四万大军,心情是极为动容激荡的。

    这四万人站成一片整齐的方阵,如同一块块拼接起来的铁板,仿佛坚不可摧,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统一的军械,统一的鞍鞯,统一的铠甲,统一的战旗,甚至连站姿都一模一样。

    这种气势实在太过惊人,铜雀台下仿佛变成了钢铁的海洋,只要风云动,便会掀动惊涛骇浪将一切粉碎!

    这个时候的北齐铠甲和兵刃都并未统一,一些士兵参军的时候都穿着祖上传下来的铠甲,有的甚至穿着草原皮裘便上了战场,服侍不统一的还有小部分,但这里的四万人服饰,战甲,以及兵刃都是“官方标配”的,看上去精气神好了很多,光是这整齐划一的气势也足以让人胆寒。

    不仅如此,高纬还命人打造了马镫和马蹄铁,大大提高了骑兵作战能力。至于铠甲,则以板甲为主,腹部双层加厚,提高了防御性能,军旗则以黑色为底,红色为章。

    饶是以勋臣身经百战,在战场中见识过不少行军作战势如山崩的场景,可还是觉得震撼。

    斛律光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去了,两天前他去枢密院参赞军事,结果翻来翻去也没有看到陛下想要调那支部队来给他,他心里正纳闷呢,上折子去找高纬问了一问,结果高纬只说了一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虽然有心里准备,可斛律光还是觉得这惊喜来的太突然了!

    陛下从哪儿弄来这些兵的?

    不止是他想问,勋贵们也同样想问,尉相愿第一个忍不住了:“敢问陛下,如此雄兵,究竟是从何处调来的,臣等闻所未闻呐?”

    如果那个勋贵手底下有这么好的兵他们会不知道吗?

    高纬微微一笑,道:“前方第一个万人方阵,这是兰陵王管辖的北大营,其余的,都是你们的家卫裁撤下来的,给朕调到这支军里去了……”

    “…………”勋贵们想想都是一阵肉痛啊,难怪他们看这支军队像是难得的精锐,原来都是他们的家卫被裁撤下来之后组建的。

    琅琊王谋反那晚,攻入皇城的军队就是支持琅琊王的勋臣们东拼西凑,用家中护卫给凑出来的。可别以为给勋臣看家守院的是什么家仆之类的小角色,人家可是正经行伍出身,都是多多少少立下了战功的。

    这些人往往都是勋臣们以往在沙场上追随在他们身边建功立业的,等到封爵之后以各种名义抽调到自己身边作为安保力量,说白了,这就是一群大兵,绝对的沙场余生的精锐。

    别说他们了,就说斛律家,斛律家是如今北齐朝堂的勋臣第一,斛律家里财大气粗,养了家仆婢女上万,其中这样的老兵就养了将近两千左右。

    可惜,被高纬一纸诏令下来,给抽走了绝大部分,只剩下一百多的私军,这还是给面子的,其他公侯可是被抽调的不到四五十。

    也有像隐瞒的,可是当安德王手拿圣旨带着巡防营一家一家的搜人的时候,他们也完全拦不住,虽然还是没有准确上报,可家里的打手还是被砍掉了百分之八十多,让勋臣们心痛不已。

    要知道,勋臣们养着这些武艺好的私兵才不是为了当打手看家护院这么无聊,这些私兵是可以追随他们上战场的,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有这么一对强力的、忠心耿耿的人马拱卫在身边,不说一定要建功立业,命还是大可以保的。

    斛律光交人交的痛快,只问了一句打算怎么安排这些人,当安德王说先编入巡防营的时候他就暂且安心了,起码巡防营的待遇不比在军中差,也算得上是对得起这些曾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老兄弟,可斛律光打死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领导他们。

    他怎么可能想到高纬会将巡防营给编入战斗序列?

    陛下说会给他四万精锐果然是四万精锐,高长恭的兵虽然貌似没有见过血,可是军纪十分好,行动之间颇得军令如山的真谛,其他的队伍则分别由綦连猛、傅伏、以及薛孤延为大将。

    薛孤延自不用说,这是北齐赫赫有名的猛将,在与西魏大战的时候,他一战砍坏了十五把刀,高欢赞叹说:“薛孤延乃能与霹雳斗!”,足见其勇武若此。

    傅伏虽然如今名声不显,但高纬却知道傅伏是北齐难得的忠臣,本身又骁勇善战,所以高纬决定给傅伏一个建功的机会,如果建功了,高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为他安排一个平坦的仕途,作为汉人武将的代表,要好好鼓励一下才行。

    綦连猛就比较没节操了,先是投靠了尔朱荣,后来又投奔尔朱兆,最后跟着尉景混,不久之后尉景就将这小子推荐给了高欢,綦连猛人品不咋地,但是讲义气而且很能打。

    所以这小子的仕途就跟坐火箭一样,天统五年,除并省尚书令,领军大将军,封山阳王,也算很显赫了。

    不过这货最近倒霉了,因为赵彦深参与高纬给勋臣挖坑,赵彦深觉得光是文臣单干是不行的,得要安排一个自己人,而赵彦深就觉得綦连猛属于勋臣中少数几个他“看得惯”的人,所以私下里就眉来眼去上了,赵彦深含蓄的表示:“你跟着那些勋贵干什么?跟他们混没前途,不如跟着我们吧,我们这里可是站着大老板,干得好可以在圣上面前举荐你。升官发财哦……”

    綦连猛信了,所以每次勋臣弹劾赵彦深找毛病的时候,綦连猛都站出来义正词严的指责勋贵们,勋贵们就懵逼了,你特么站在那边的你?

    于是綦连猛没来得及等来赵彦深的举荐,却不幸的等来了勋臣们的一顿毒打。

    勋贵们怎么能容忍胳膊肘往外拐的人呢?

    【你以为你爹是斛律光、段韶那两个老小子呀?】

    于是很快关于綦连猛贪污、克扣士兵军饷的情报就递给了高纬,綦连猛被降爵夺官了……

    果然糟老头子的话是不能轻信的……

    不过这次他还有机会跟着斛律光捞军功。

    事实上高纬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了,这才想起了綦连猛。

    綦连猛好歹身上也有闪光点不是?有能力就行,其他的计较这么多干嘛?

    斛律光怎么看这支大军怎么满意,这可是北齐目前最豪华的阵容了!

    【不过三万多人是不是太多了?】

    他自己是知道的,勋贵们哪怕是加起来也不可能养两万多的私兵,那这三万人怎么来的?

    “陛下,这数目是不是对不上,似乎太多了……,勋臣们也养不了这么多兵呀……”

    高纬淡定的“哦”了一声,说:“里面有差不多一半多人都是河北世家们让出来的私兵,没多大区别……”

    河北世家?!

    那些汉人?!

    勋臣们脑海中瞬间天雷滚滚,铜雀台中立刻喧嚣了起来!

第四十九章誓

    “陛下,臣以为汉人不善战,不可以委以重担!”尉相愿立刻站出来表示反对。

    勋贵们相互对视一眼,很快就有几个分量不低的勋贵站出来表示了对汉人从军的忧虑。

    “陛下,汉人不善战,这是众所皆知的,行军打仗是鲜卑男儿的本分,汉人只需要种好田就可以了!”

    “臣愿率所部两万,请求陛下撤换出这支大军中的汉人!”

    这边山东世家们又不乐意了,这些兵壮可是河北世家纠结了许久才决定让出,获得皇帝对世家入仕的扶持,里面很多都是死士或者是家族商队的护卫,战斗力又怎么会差?

    清河崔氏的一个官员气的发笑,道:“我们汉人不善战?当年匈奴何等猖獗,还不是被汉武一股而灭!若不是司马氏内斗坏了江山,你们这些胡奴,有机会入中原吗?你们就只配做剪径的强盗!”

    老神神在在的赵彦深猛然睁开了双眼,喝道:“崔平慎言!”

    那出自清河崔氏的年轻官员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上了嘴,高纬的眼神幽幽然的落在他身上,道:

    “崔平殿上失仪,杖十五,罚俸半年。”

    高纬没有给勋贵们更多撕开裂口的机会,先下手处置了崔平,这让本来打算抓住机会狠狠参劾的勋臣心落在了空处。

    看来陛下还是更加偏向那些世家!

    他们心里虽然不忿,但也不好表露出来,不过原则上的问题是不能变的,鲜卑从军,汉人供养鲜卑,这几乎已经是祖制了,从神武帝到武成帝从未更改过!

    他们不能让这个苗头冒芽,于是道:“臣恳请陛下,请陛下以大局为重,撤出其中汉军!”

    “就是,汉人守卫边塞都已经很勉强,论攻城野战,汉人又怎么会是我们鲜卑男儿的对手?”

    这下不光是出自世家的官员,连汉人的一些寒门士子以及偏汉化的鲜卑官员都听不下去了,勋贵们这话里话外根本就不带拐弯抹角的,更有甚者,甚至说:

    “汉人无用,只会嘴上说,到了战场上,还不是一无是处?只有咱们鲜卑人,勇武善战,可保国家无虞!”

    “庶子敢尔!”……

    “够了!!”高纬一拳砸在乌木案上,怒视着这满堂吵嚷的群臣。

    “朝堂是议事的地方,不是泼妇骂街的菜市口!你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

    “什么鲜卑、汉人?你们看看自己,再看看他们,看出什么没有?有什么区别吗?你们就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大齐人!”

    “天下兴亡,匹夫尚且有责!而你们,却在这朝堂上乱战,拉帮结派、内斗不休!你们要毁掉这大齐江山吗?汉人怎么了?汉人便不能有守家卫土的职责吗?!”

    “朕已经明旨下诏,难道你们要让朕当着天下人的面食言?!”

    “臣不敢!”尉相愿带着一大批勋臣呼啦啦的跪下,高纬深沉的目光从他们背后扫过,并未叫他们起来。

    “朕待诸卿亦亲厚,甚至连谋反,朕也只诛杀首恶,并未牵连老幼妇孺,就是不愿意看到功臣后代凋零。可你们要明白,朕不光是鲜卑人的帝王,更是大齐的君主!大齐上也远远不止有鲜卑人!还有汉人!”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一个国家,没有包容并进的气度,就不能成就什么伟业,因为它的力量太过分散,众人不齐心,不能将力量拧成一股绳子!面对敌国就无法发挥出最大优势!”

    “周国屡战屡败,为何周却是进攻的哪一方,你们想明白了吗?”

    “当初赵卿与朕谈论国家弊政,首先就说,我大齐如今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北周入侵,也不是天灾地变,更不是突厥寇边,大齐,其实最大的弊政就是人心不齐!”

    “鲜卑欺凌汉族,汉族藐视鲜卑,无法团结一致,彼此之间相互争斗,所以我大齐越来越弱!”

    高纬努力的使自己平复心情,道:“说来也是可笑,神武文宣之时,我大齐明明强于周,如今却越来越弱,你们却没有深思其中根源……”

    “臣等无能!……”群臣呼啦啦跪了一地。

    “曾经孝昭帝可谓中兴之主,我大齐在孝昭帝的带领下蒸蒸日上,但孝昭帝驾崩,大齐便不再强盛了。”

    “孝昭虽然许多法令都大大的改进了政令的弊端,但大齐却依然在衰弱下去。”

    “……大齐人口逾数百万户,整整两千万人!周占据关陇、巴蜀,人众不过千万,南陈则更加不堪。我大齐,富有山川,得天下灵秀!为何会输给周,你们有想过吗?”

    所有人都沉默了,在沉思,以往北周来攻,都被大齐打败了,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都是北周大规模调兵攻打北齐,却少有北齐主动调集大军进攻北周的时候,是军士没有胆气还是周军太过强大?

    都不是,是因为这些年,大齐的国力越来越虚弱了。

    在过去,他们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往往归咎于天灾**,却忽略了他们本身的问题,似乎连他们自己都相信了大齐国力衰退只是暂时的,等天灾过去,很快又会回到大齐的强盛时期。

    直到今日,他们才猛然发现,原来大齐的衰弱,从神武帝就已经埋下伏笔了……

    众臣默然,高纬接着说下去:“就凭周比我们大齐更有包容之心,让汉人与鲜卑齐心协力,而我们大齐强盛的国力却消耗在内斗之中。在这样下去,大齐迟早是撑不住的……”

    高纬按着桌子站起,杀气腾腾的逼视众臣,道:“因此,朕已决心摒弃那些旧俗,从今往后,朝堂之上,不得以鲜卑和汉相互攻讦,亦不得煽动百姓,朕已决意,谁拦着朕,谁就是朕的死敌!”

    他一脚踢翻文案,大步走出铜雀台,一片肃杀无声的军阵映入高纬的眼帘。

    高纬抽出斛律光腰间长剑,指着前方军阵,大声道:

    “你们中,有汉人,有鲜卑人,还有高车人!朕今日再次宣誓,无论何族,只要是大齐子民,朕都一视同仁!功有赏,过有罚,死伤有抚恤,绝不因族类区分,厚此薄彼,若有违此誓,天厌之!”

第五十章出征(上)

    功有赏,过有罚,死伤有抚恤。

    无论鲜卑、汉、与高车,一视同仁,等同视之。

    绝不以族类区分,厚此薄彼。

    有违此誓,天厌之!

    下方喧嚣起了一片热潮,所有兵士都懵了,这是什么情况?

    皇帝当众立誓,要将汉人、鲜卑一视同仁?

    鲜卑士兵哗然,要知道行军打仗向来都是鲜卑人的专利,汉人不过负责戍边还有种田罢了。

    汉人也讶异,高家皇族向来都有很严重的鲜卑情节,这个他们是知道的。

    今日皇帝立誓要将鲜卑与汉一视同仁?

    还不等他们做出什么反应,高纬又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自今日始,大齐将招收汉人从军入伍,与鲜卑勇士一同选拔,通过考核,则可入军中,一切待遇,暂稍次鲜卑一等!”

    “但凡参军,家中老小,皆脱奴籍!”

    “参军入伍者,家中减免赋税,在战中不幸阵亡或伤残者,给予抚恤,田二十亩,银二两,绢三匹!”

    “家中有军士出征的人家,受地方郡县优先庇护,凡私自上门侵害兵士家属者,立斩不赦!”

    “只要你们一日是兵,汝等妻子家小,吾养之!”

    满朝哗然,下方四万人就如同沸腾了一般,那方阵摆出的如山威严被高纬几番话一扫而空!

    这就不止是汉人了,连鲜卑士卒也动容不已,说实话,如此优厚的抚恤和待遇,他们也是闻所未闻。

    要不是军中待遇不咋地,他们还会去给勋臣做打手吗?

    这下没有人再纠结心中那份鲜卑人的骄傲了,每个人都望向高台上的皇帝,这一刻高纬在他们心目中比左相还要威严。

    汉人士卒也是激动不已,自北齐建立以来,大肆选用鲜卑士卒,汉兵根本就没有上升进阶的途径。功名马上求,这个谁不知道?可是他们从一开始就因为汉人的身份而注定与军功无缘,因为军中上层皆是鲜卑,汉人无出头之路,而如今不一样了,汉人也可以征战沙场博取功名了!

    更别提,他们曾经只是世家豪族养的私兵,看家护院的存在,这辈子原本要为奴为婢度过,却不料有如此机遇!

    现在他们不再羡慕那些被世家留下的人了,一个是奴籍一个是军爷,待遇也许好不了多少,也不比世家里待的舒服,但是名声上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他们也可以去战场上立功,光耀门楣了!

    如此好的待遇,如此高的抚恤,可以说做梦也没想到,更别提,皇帝金口玉言,参军者全家脱离奴籍。

    这意味着他们再也不用跟在世家底下为奴为婢!

    人都是这样,不为自己计,总要为子孙后代计吧?

    他们自己愿意跟在世家做死士,因为他们是家仆,是世家从小就培养的私军,可他们愿意自己的孩子也跟着他们一样,为人奴仆吗?

    但凡有一丝希望,便不会有多少人愿意为仆,总要为子孙博出一条路来!

    朝堂内的世家子弟则微微变色,他们帮助高纬,是因为高纬对河北世家开放了朝廷补缺的名额,让更多优秀的世家子弟可以跻身仕途,以往勋贵们把持朝堂的时候,世家是没有多少这个机会的,所以世家投桃报李,捐助了大量的钱粮财帛,还将族中私军给抽出一半给皇帝调用。

    在他们看来,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家中子弟进入朝堂,做出一番成绩,不仅会大大的提升家族地位,还可以扩大世家的影响力。

    钱粮财帛,没了也就没了,名望和长远利益才是他们最看中的东西。

    而且,那些私兵,他们的卖身契还有家人的卖身契都还捏在自己手里,说到底还不是世家的人?

    结果皇帝抽冷子给他们玩这一手,参军入伍者,全家脱离奴籍。

    这就是说,这些卖身给他们的私兵以及他们的家人从此之后跟他们再无关系了!

    他们再也不能调用这些人,也不能再用他们的家人来拿捏他们,这直接砍掉了世家好大一块肉!

    而且还不能用什么小手段,威胁逼迫之类的,皇帝刚才说了,侵害兵士家属者,立斩不赦!

    世家的确可以让下面的人去做,可只要州郡官府介入,朝廷关注,他们虽然不怕,但也会惹得一身骚。

    如果他们还是自己的私兵,那么皇帝也拿世家没有办法,但现在这些兵的名义上是属于朝廷的。

    皇帝想给他们什么优待就给什么优待,包括脱奴籍,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一万多的私兵,到底还是要让出去……

    他们暗暗咬牙,即使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了。

    这个世上最气人的事就是这样了,你想钻空子,他却给你锁上了门,关上了窗,连烟囱都给你堵上了!

    难不成你还要去钻墙缝?

    皇帝这三板斧无懈可击。

    这样一来,这些私兵还想回到世家里那才叫有鬼!

    高纬一抬手,满殿的喧嚣还有下方沸腾的人声渐渐平复下来。

    数百名锦衣甲士拖着几十口大箱子上来。

    高纬示意刘桃枝打开。

    刘桃枝抽刀,一刀劈断锁链,将箱子里的东西倒出来,满箱金玉!

    下方四万士卒纷纷吸气,瞪大了眼睛看着高台上拿亮闪闪的宝贝。

    如果胡长仁在这里一定会觉得这些宝贝很眼熟。

    “统统倒出来!”

    锦衣甲士将财宝一箱一箱的倾倒在铜雀台上,铜钱银两珠宝,如同小山一样。

    此刻校场内落针可闻,安静的连苍蝇飞过都可以听清楚。

    每一个人都被这财富给晃花了眼睛,心脏如同被猛然攥住一般。

    高纬指着身旁这些黄澄澄的财物,“这些,就是你们功成归来的酬劳,只要立下军功,这些统统都是你们的!”

    没有反应,四万个汉子都惊呆了。

    高纬刚刚有些尴尬的时候,老丈人斛律光很贴心的站出来解围,吹胡子瞪眼:

    “一群蠢蛋,还不赶紧谢恩!”

    綦连猛很有眼色的带头大吼道:“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下方这片钢铁的海洋发出如同山崩海啸的呼喝声。

    声震邺城,山河变色。

第五十一章出征(下)

    铜雀台上风声凌冽,铜雀台下甲士威猛。

    人人都挺直了腰杆,挺拔如标枪,巍峨若铁塔。

    这就是这支军队本来的面目,一支可攻伐天下的雄兵!

    没有人会怀疑,只要主将一声令下,无论前方阻路的是什么,他们都会将其轰然压垮,碾为齑粉!

    勋臣们放弃了通过军中影响力让鲜卑士卒排斥汉人的想法,因为很明显,下方这支军队并不是他们可以施加影响力的,斛律光都没有说什么,他们如何敢置喙?

    况且,皇帝方才说的明明白白,谁敢坏皇帝的大计,他就镇压谁,如今的高纬再也不是从前软弱可欺的形象,太极殿前的四千死尸证明了这个年少的帝王有和他先祖一样的残忍狠辣。

    “杀一不能儆百,那朕便杀百儆百!”

    这是太极殿内,流传出来的皇帝的原话。

    有些老勋臣不由得心情复杂,他们原以为高欢、高洋死后,再无人可以让武勋感到死亡的恐惧。

    高殷优柔寡断,高演心性温和,高湛虽然嗜杀成性,却依旧依仗勋臣。

    只有高纬,让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冬,年少却理智,嗜杀却克制,外表温和却深有城府,步步杀招。

    除了好色之外,简直就将高家神经分裂的基因给完美的继承。

    心思深沉,爆发时却比谁都要疯狂残忍。

    太极殿那晚的血腥至今想起来胃部都会抽搐。

    他简直就是第三个高欢!

    第二个是高洋!

    不过这个少年帝王明显要比高洋更像高欢,颇有青出于蓝的架势。

    这让他们又是敬畏又是恐惧,不敢过度惹毛高纬,谁知道那一句话点了炸药,下一秒就钢刀临头了?

    再说,高纬也退让了一步,汉军允许参军入伍,可是终究待遇还是要比鲜卑稍次一些。

    他们这样安慰自己,既然大势不可逆,何不顺从呢?

    如果北周有一日压垮大齐,那他们的功名富贵终究还是留不住。

    世家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心理,谁都看得出,高纬如今已经无人能制衡了,何必为了那么一些蝇头小利和皇帝过不去?

    世家不做亏本买卖,即使损失了一些私兵和仆役,那也不过是小事。

    家族子弟的仕途、家族苦心经营了百年的声望才是最重要的,这是世家立足的根本!

    而在朝堂上成功立足,并且做出一番事业的世家子,就可以为家族带来声望。

    但首先,他要活着,活着才能为家族带来利益。

    高家人可是出了名的疯子,发起怒来别说杀个四千人了,再乘以十他都不在乎,可世家哪有这么多子弟来让他杀?

    钢刀在手,不顺从,那就死!

    高纬注视着下方四万铁甲,心潮澎湃,这是北齐第一支完全由自己组建,听命于他的部队!

    将来还会有更多!

    “左相,宣布出征吧。”

    高纬不再说下去了,把舞台让给了斛律光。

    斛律光将宝剑收回鞘内,锐利的目光扫过黑压压的军阵,这一刻他普通的相貌上陡然升起山一般的威严。

    “老夫斛律光,老夫不想说自己的什么战绩,也不想再说什么鼓励,老夫站在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们!宜阳之战,我们只能赢!四军合军之后,高长恭为监军,綦连猛、傅伏、薛孤延悉听节制,也是一样,按照军纪,功有赏,过有罚,谁犯了错,无论鲜卑与汉,都绝不会手下留情!上了战场要勇猛杀敌,争一个封妻荫子的机会!男儿生于天地间,有几多这样的机会?想要军功,自己争取!现在,出征!”

    战甲隆隆,无数的甲士潮水一般涌动,有序的离开铜雀台,如同一条缓缓流动的钢铁河流。

    黑底红章的军旗被寒风扯开,猎猎作响。

    满邺城的百姓看着这踏过街道的滚滚铁流,惊诧莫名,心情激荡。

    “这是我们大齐的兵马?!”

    “废话,难不成还是别家的?”

    “乖乖,如此威武的雄师别说听了,见都没见过!”

    “恐怕只有晋阳段大都督那里才能找到这样的强军吧?”

    斛律光还有四名大将被铁骑簇拥着出了邺城大门。

    高长恭面甲狰狞,完全看不出摘下面甲时那清秀如美女的模样,尸山血海里浸染出的彪悍气息摄人无比。

    綦连猛高大威猛、傅伏老道沉稳、薛孤延肃穆如海。

    斛律光如一座山一样安坐在马背上,眼睛向后扫过这大齐最豪华的阵容,冰冷锐利,目光最后落在高长恭的身上,“监军,到时候练兵事宜便交给你了,你可不准给老夫藏私呀。”

    纵然高长恭是亲王之尊,可在军中,主将的威严大于一切。

    斛律光观察了高长恭的北大营,杀气稍缺,但个个精神饱满,令行禁止,深得军令如山的真谛。

    斛律光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是十分高明的练兵之术。他的队伍并不缺战力,如果要是能在听令上再训练一下。做到攻如山崩,退如海潮。

    那么对上北周的时候,哪怕对方兵力是他们的十倍,斛律光也自信天下无敌!

    “末将不敢!”

    高长恭躬身应道,心里苦笑,原来老将军是瞄上了他的练兵之法。

    说实话,这个练兵之法的基础还是高纬给他的启发,再经过高长恭的仔细推敲这才拟定的一套较为完整的方案,本来他也没有打算藏私,结果斛律光生怕他藏私先开口了。

    “哈哈哈哈,那就好,如此我大齐此战必胜!”

    斛律光见高长恭这么痛快,看高长恭也不禁又多了几分欣赏。

    【不藏私,小伙子有前途】

    斛律光打定主意要好好提携一下他。

    可惜高长恭已经有王妃了,要不然斛律光还想把自家的女儿嫁给他……

    綦连猛、薛孤延还有傅伏也都对高长恭的练兵手段感兴趣,纷纷凑过来,打算取取经。

    结果斛律光回头一瞪,他们顿时不敢言语了。

    反正同在一军,到时候套话的机会多的是……

    出了邺城门,满原的白雪比前几日稀薄了一些,露出一点青绿的草皮。

    东南风来,万物生发。

第五十二章世家的力量

    大军一开拔,高纬的赈灾大计便开始实施了。

    如果就是平常的赈灾,那么高纬大可不必计划这么久的时间,直接将粮食下发就可以了,但是这次不一样,高纬将要有大动作。

    高纬不仅仅要解决灾情,还要将北齐上下的主要河道交通修理一下,开几条渠,修几道水利,让南北交通更加方便,同时保证北方一些容易干旱的地区保证运水,豫州的水路便利一定要利用好。

    而这些灾民,就是最合适的劳动力。

    一个月前,高纬运用“以工代赈”做了指示,赵彦深很快就将命令下达,一个月之内,各地流民已经被分散打乱,聚居在各大郡的城邑之外。历史上那种大规模的流民暴乱已经减轻了很多。

    在赵彦深在国库里翻箱倒柜以及世家的支持下,高纬凑齐了实施方案所需要的一应钱粮。

    开春,便是开始实施的时候。

    这次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便是江淮北部和山东。

    首先,高纬要将流民分为三部分。

    也是绝大部分,这里面也分为两批,第一批北上幽州、平州、燕州以及朔州垦荒,第二批则就近原则迁往江淮一代,高纬准备主要将流民迁往豫州还有合州,这里水路发达,而且土地利用率还远远未达到饱和。

    也就是不愿意到外地垦荒的那批的一部分,高纬会将这些流民分配到各地,让他们兴修水利,开渠、修补城墙之类的,等到旱灾结束自然可以回到家乡。

    是属于自愿的那一批,如果他们愿意,并且通过选拔,就会由分配这些灾民的官员将他们送到邺城大营内,训练过后,则调往晋阳、洛阳、幽州等地守边。

    当然,由于条件限制,他们的待遇要稍微比正规部队次一些,不过在军中待满三年边可以转正。

    最大程度上合理的利用灾民的力量,既可以避免灾民群聚造反,又可以兴修水利交通,北齐地势好,尤其是江淮,河流较多,如果北齐可以疏通河道,开渠将河道联通,那么其产生的价值将是不可估量的。

    此次赈灾所需要的人选高纬也早已经选好,山东一路,由赵郡王高睿前往主持,坐镇豫州那边的,高纬则选择了白建。

    白居易就是白建的后人,白建这个人虽然历史上名声不显,可确实是一个业务能力十分强的人,他最大的优点不是比别人聪明,而是他老成持重、兢兢业业。

    高纬特意把他从内阁摘出来,就是为了灾情可以迅速稳定,白建虽然比不得唐邕、元文遥的理政天资,但是白建胜在经验丰富,高纬也是考察了许久才将白建纳入名单。

    有负责坐镇的自然便也有负责总理全局的,高纬苦思良久,最后选中了胡长桀,历史上的胡长桀早死,可是不知道什么缘故胡长桀到如今还是生龙活虎,也许历史上的那个胡长桀其实是郁闷死的也不一定。

    高纬也同样对胡长桀考察了一番,胡长桀怎么说呢,业务能力一般,但胜在有长远的眼光,平衡能力也就是统筹全局的能力不弱于赵彦深,可以让每一个和他合作的同僚都发挥出长处。

    高纬没有选择一些年轻激进的臣子,反而偏向于老臣,这便足以说明高纬求稳的态度。

    年轻的臣子诸如元文遥之类的,虽然很有天赋,也的确对政务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但毕竟缺乏历练,性格也不够稳。

    除了元文遥,还有十几个出自世家的官员高纬很看好,所以高纬大笔一挥将他们个个都分配了任务,到高睿等人手下协助赈灾,尤其是最严重的高睿那边,如果有世家子协助,难度会小很多。

    世家在当地的影响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世家在科举还没有盛行之前,影响力是无与伦比的,俗话说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

    世家的名头有时候比圣旨还管用。

    其中北齐便有著名的七望五姓中的六望,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还有一个是陇西李氏,李渊都要腆着脸往陇西李氏那边认亲戚,人家还不见得待见他,可想而知世家地位多高。

    而从那“捐”出来的一万多私兵则可以窥见世家所拥有的巨大能量。

    高纬这次之所以可以拿他们当刀子使,是因为在高纬执政之前,世家在朝堂的力量很孱弱。

    世家子弟遭到鲜卑勋臣的压迫、排挤,北齐本身又亲近鲜卑,很多管理部门都换上不懂政务的鲜卑人。

    那些鲜卑人并不会管理民生不说,还平白的挤占了官位名额。

    世家子弟也面临就业危机,而高纬正好需要一个强力的力量来帮助他。

    赈灾、人才、制衡勋贵。没有比世家更好的助力,所以二者一拍即合。

    世家子弟能力的确值得认可,部分下放到地方为官,很快就将前任鲜卑官员留下的烂摊子治理的井井有条。

    可是世家壮大的威胁也不是没有,那就是世家传承悠久、根深蒂固。

    他们有的甚至可以追朔到春秋战国时期,一代代官宦出自世家门第,造就了如今这样的庞然大物。

    在科举还没有大行于世的时代,世家几乎垄断了所有政治资源。

    也不是无人尝试过打破世家垄断,如汉代的举荐制度,魏晋的九品中正制度,可是推行来推行去,这些选拔人才的政策最终都变成了世家子弟的角逐场,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其由来如此。

    高纬也担心世家坐大的后果,但是他目前只能选择世家。

    无他,因为如今满朝文官大多都是出自于世家,即使有少数寒门,也鲜有不依附于世家的。

    不是因为世家用了卑鄙的手段,而是因为寒门学子面临一个很尴尬的处境,那便是无书可读。

    那时候书籍是十分贵重的,寒门绝不可能有这样奢侈的东西,这些书籍大多都被世家捏在手里。

    没有书读的寒门子弟不依附于世家,那么就没有学习的资源。

    更别说,你想巴结人家,可你有这个人脉吗?

    不是所有的寒门学子都会这么幸运。

    首先在知识上,寒门学子便已经落后于世家子弟,而知识便从一方面决定了一个人的能力高低。

    因此就算给寒门学子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寒门学子也是斗不过世家子的。

    在科举初次开启的隋唐,中举的也多为世家子弟,寒门很少有中举的机会。

    至少高纬目前还没有发现有能力卓越的寒门士子。

    不过要制衡世家,保持朝堂上寒门和世家的一个平衡,也不是没有办法……

    要不来一场科举?

    高纬想了想,最终也只是轻轻一叹,还不到和世家翻脸的时候……

    【那,规模小一些总可以了吧?】

第五十三章寒门寒门

    春寒料峭,虽然积雪依旧没有消融的迹象,可是那大树的灰黑之中冒出的一点鲜活的青绿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人们,春天的确要到了。

    邺城的城南的一家客店内酒气熏天,几个人趴在案上,酒杯狼藉。

    愁最好的解药便是酒。

    掌柜的站在柜前,一边吩咐小二活计,一边拿手飞快的划拉着算盘。锐利的三角眼还时不时瞥过那这满店的客人。

    “这些日子住店的人越来越多了,掌柜的,咱们的客房恐怕不够呀……”店小二忧心忡忡。

    店老板连脑袋也不曾抬起,道:“这有什么怕的?客房不够,那便腾出来就是。”

    “腾出来?从哪儿腾呀?这都住满了……”小二的声音在掌柜的注视下越来越小。

    掌柜的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你傻呀你,把这些穷酸书生给丢出去不就得了?”

    小二怔住了,“掌……,掌柜的,这,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掌柜的哼了一声,低声告诉他,“听说南朝使节要来邺城了,到时候契丹、突厥、高句丽都会派使节进邺城,到时候邺城的人会多的不得了,所有客店加起来都不一定够住。咱们多腾出几个客房,到时候涨价可以多挣几个钱!……”

    掌柜的吩咐他道:“等这几个酒鬼醒了,你就告诉他们,我们客店要加价了,如果他们肯付钱那就可以接着住下去,如果付不起,乘早给老子滚蛋!”

    “哦……”小二挠挠头,望了那四个醉醺醺的人影,都是一派文静的儒生模样,但衣服都不太光鲜,还有一人的身上打满了补丁。

    这是流连邺城的读书人,来这里博一个功名。

    就如同后世的北漂,这些读书人也可以称之为邺漂。

    他们大多出自寒门,怀揣的雄心万丈,希望可以得到贵人赏识,一步登天,出朝入相。

    古来像这样怀揣着这样的理想的读书人不知几多,但可以实现者寥寥无几,比鲤鱼跃龙门还要难、还要苦。

    他们没有家世,没有门路,只有靠家里传了十几代的破旧书本带来的知识,希望为自己博出一个一世荣耀。

    理想总是与现实背道而驰。

    事与愿违是常态。

    有些人或许天资不凡,但从一开始便输在了起跑线上。

    寒门子弟如何斗得过世家豪阀?

    天真,可叹!

    店小二跟着掌柜的打理客店这么久,像他们这般的士子不知见过多少,大多都是怀揣壮志而来,满面颓败而去。

    小小的客店迎来送往,不知住进多少、也不知走出多少这样在希望的道路上苦苦挣扎的读书人。

    寒门无贵子,这大概便是命吧……

    所以店小二就算再不忍心,也只能去告知他们这样残酷的现实。

    或许这样也好,早点击破他们那不现实的美梦,早早的回家看看妻子儿女,不要再在邺城这样的繁华之地蹉跎光阴。

    店小二虽然想不明白这样的道理,但心里为他们不值得。

    他见过太多太多了,这样的路非常难。

    待那张桌的客人悠悠然醒转,他上前躬身道:“不好意思几位客官……我们客店今日起便要加价了,从每日三十文钱涨到每日五十文钱,酒食另算……”

    那本还有些熏熏然的书生一听便酒醒了,难以置信的问到,“你说多少?”

    能读书的,显然都不是真正的穷苦,否则又如何有本钱在邺城这样的销金窟徘徊?

    他们中大多都是小地主阶级的家庭,可是唐代有一种说法:“长安居大不易。”,反映过更早之前的邺城上也是一样的,想要在邺城扎根也是一样烧钱,比汉唐长安不遑多让。

    他们带来的钱财对他们来说不算少了,可是一到邺城,简直就是不值一提,给贵人们买个看得过去的见面礼便可以一下掏空一半他们带来的钱财。

    更别说,要在邺城久住了。

    小富之家是绝对支撑不起的。

    五十文钱不算少,在这个时代,三文钱便可以买下半斗糙米,而这五十文钱仅仅是他们的房费,还不算他们平日里的饭食花销。

    省吃俭用,却依旧是坐吃山空。

    他们经年流连邺城,身上已经剩不下几个钱了,有很多甚至放下身段给豪富人家算账、抄录文书赚钱。

    就是为了能在这里支撑下去。

    可是忽然间被告知房租暴涨。

    他们是无论如何负担不起的!

    他们没有被权贵们的拒绝给打倒,没有被世态炎凉给打倒,却要因为支付不起房租而被迫离开邺城了吗?

    这已经是邺城最便宜的酒肆了呀!

    所以乍一听闻他的反应才会如此大,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

    其他人也被他惊醒,嘟囔着起身,问道:“子川,出了何事?”

    那名表字子川的士子指着店小二说:“他说这客店的房租很快就要涨到五十文钱一日了!”

    “什么?!”

    所有人的醉意都一扫而空。

    “昨日不还是三十文一日吗?为何一下竟涨了将近一倍?”

    他们语气焦急,死死的盯着小二。

    “几位客官不知道,南朝还有契丹、高句丽都要来使节了,到时候会有很多行商来邺城,客房不满,掌柜的说,要加钱,不然咱们跟别的店比起来就亏了……,还请各位原谅则个……”

    小二都不敢看他们通红的眼睛。

    “欺人太甚!”

    一名士子猛锤桌子,道:“你们掌柜的竟如此见钱眼开,这价钱涨的如此离谱,那个人住的起?”

    “早闻商人逐利,如今方知!”

    那边掌柜的慢悠悠的过来了,摸着胡子道:“如果付不起钱,那就对不起了,各位,小店也是要赚钱的。”

    态度和煦,却坚决无比。

    今日如果他们交不起租,那么无论如何也要将他们扫地出门。

    他可不愿意做赔本生意……

    大家也冷静了一些,想了想,一人强笑着,问道:“这个时候掌柜的要涨价自无不可,只是这价钱是不是……,高得太离谱了?”

    掌柜的眼皮也不抬,硬邦邦道:“本店的价钱可是很公道了,诸位去看看,这附近还有比这儿价格更低的地儿吗?”

    “唉……”一人闭目,痛苦道:“本来还可以多支持些时日,只是这价钱,在下实在支撑不起……”

    “寒窗苦读多年,不料梦断于此……可悲……可叹!”

    “不如我们回去吧……”

    有人将他们此刻的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只能如此了……”

    一人痛苦自语,他们满怀期望而来,居邺一年,还没有成功。他们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正在他们要做出抉择的时候。

    一个同样寒酸士子打扮的人兴冲冲的闯进来了,“子川、文兴,你们快去城楼哪里看看,到处都贴满了,今上要开考举,广纳在邺贤才!”

    所有人都怔在了哪里,鸦雀无声。

第五十四章青云之梯

    “你说什么?”

    “考举?考举是何意?”

    几个人几乎同时发问。

    半是震撼,半是疑惑。

    满脑子都被那句“广纳在邺贤才”给塞满。

    “仲川兄所言为真?”一名士子迫不及待的上前抓住他的袖子,激动之下太过用力,险些将他的衣襟给扯下来。

    不过那人也并未怪罪,一脸兴奋道:“哎呀你们还愣在这里干嘛,想要知道那就自己去看看呀!就在城楼下贴着呢!还不赶紧过去看!”

    “哦,对对对,你看我都高兴糊涂了,去看看,我们去看看!”

    一群士子脚下一刻不停的朝南边跑去,平日里素来注重仪表的他们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现在仪容不整。

    如果哪位朋友说的是真的,那么真是苍天眷顾!

    南面城门口,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时不时传来阵阵欢呼声!

    人群里一个老汉,挤开前面的人,眯起眼看着榜上那密密麻麻的字,好奇的问到:“这上面写的啥呀让你们这么高兴?”

    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不识字,所以需要别人讲解。

    不过没有人表示指责,说出“你有眼睛不知道自己看”之类的话。

    这年头就算是有殷实的经济基础也不一定可以读书识字,这是上等人的东西。

    也许是心情实在好极了,被他挤开的一个士子并没有因为被他推这一下而感到不满,反而喜笑颜开的说道:

    “你不知道,今上要开考举了,广纳在邺贤才,不论南朝、伪周,只要有才,便可一试才华!我们寒门子弟终于有出头的机会了!”

    那老汉看上去有些阴翳的眼睛似乎冒出了一点精光,沉吟了一会儿,道:“给我念一念。”

    这完全不像是一个无知老汉崇拜读书人的模样,倒像是……,命令?

    仿佛给他念文书跟抬举他了一样……

    那士子怔了一下,心里纳罕:

    “这老头怎么比我还傲?”。

    但还是给他念到:

    “朕闻,国欲兴,必得贤才辅助,然前代选用,皆州郡察举……至于如今,不胜其弊……寒门、世家皆不得尽其才,彼辈流连邺城,有青云之志,然不得良机一展胸中所学,为生计奔波,屈于市井,可叹,是以置州府之权而归于礼部。招天下之人,聚于京师考举,考举得中者,不论士族寒门,皆赐功名。”

    这份诏书并没有什么华丽的词藻,也没有卖弄深奥文采,而是平铺直叙的表达出了一个意思:

    “朕这里缺乏人才,如果你觉得自己是人才,那就来试一试。”

    但是没有一个儒生会觉得这份诏书粗鄙。

    众所周知,皇帝高纬最讨厌在批阅奏章的时候看到这些东西,讲究简洁明了。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皇帝不喜欢这样的文章,那么他们在上疏的时候总是要将自己奏章中的空话、屁话、套话给删了又删改了又改,即使是在拍马屁,也力求“拍马于无形”的境界。

    一时间,北齐文坛便彻底掘弃了那些词藻华丽洋洋洒洒的文章风格。

    因为皇帝觉得这里面废话太多,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高纬给臣子定下的标准就是,只需说清楚,何人、何地、何时、何事、该怎样解决就可以了,不达标都要受罚。

    老子花钱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给朕看这些没用的东西的。

    看的脑子疼,没事还要翻翻典故,不然人家在里面骂你,你还乐颠颠的拍手叫好。

    所以北齐上下有志于功名上士子立刻改变了文风,比之汉代古文更加简洁有力,写文章力求一针见血。

    当然这点高纬是没有想到的,想到了也许也不会太过在意。

    再说了,这是好事不是?你写文章文笔再好,用典再高明,可是通篇废话,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谁愿意看你呀?

    后世那些迂腐儒生大多都是这样,写起文章天花乱坠,结果要他拿出真东西的时候一点本事也没有。

    以才考取功名一点错也没有,可也要看什么才,诗琴书画本身就是以陶冶情操为主,胸中有山河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不可否认诗文写得好是可以给一个读书人增加一层闪亮的光环,但是诗写得再好有什么用?它是可以当做策论用,还是可以抵御外敌?

    文以载道,文章不应该停留于表面那点浮华的东西。

    大道至简,这是最明白不过的道理。

    这份诏书明明白白将另一条路摆在了寒门子弟的面前,从今往后,他们大可不用在权贵们低声下气,照样有攀上青云之梯的机会!

    他们看了又看,生怕会有一字错漏。

    终于有人心情难以自抑,嚎啕大哭起来,许多人看着那段“彼辈流连邺城,有青云之志,然不得良机一展胸中所学,为生计奔波,屈于市井……”也是眼眶湿润。

    是啊,为了等那么一个机会,他们付出了多少艰辛?其中苦楚难以想象,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他们还是抱着那一点点一天天逐渐削弱的信念死守在邺城,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实现人生理想吗?

    苦心人天不负!

    有的士子士子激动大呼天子圣明,还有一个干脆面朝皇宫跪拜,额头砸在黄泥路上砰砰作响。

    “彦夫兄快起来,你额头都破了,再磕下去磕坏了脑子还怎么考举呀?”

    “对对对,不过且容我再拜一拜!”

    那个表字彦夫的士子从地上爬起来,毫不在意衣衫上的灰尘。看着十分清瘦的脸上面有菜色,如今却是神采奕奕。

    “今日起,吾等寒门亦有进阶之梯了!”

    “是极是极,当今真神明天子也!”

    ……

    “子川、文兴,咱们还离开邺城吗?”

    那几个落魄书生站在人群外围也是一脸激动。

    摸一摸钱袋子,干瘪的很,估计也没剩下多少钱了。

    那子川是这几人里的主心骨,他掠一思索,咬牙道:“留!当然要留在邺城,如此好的机会不去试一试身手,以后如何能够甘心?”

    他环顾左右,道:“反正我是决定留在邺城了,哪怕是给人当做猪狗一样使唤也要争上一争,诸位呢?”

    “哈哈哈哈,我们一样!”

    “就是,活人还能被几文钱难倒不成?”

    “我与子川兄同去!”

    人群中,那个一只眼睛带有阴翳的老者默默的转身离去,藏在袖子里、已经有了皱纹的手掌缓慢而坚决的攥起。

    “如此好的机会,又怎能少的了我祖?”

    “老夫也定要再次登上这青云之梯!”

第五十五章使臣

    天子不忍大贤遗野,诏命广纳在邺贤才,一时间传遍邺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不仅是寒门、平民百姓,连世家也为此而震惊。

    古来都是地方向上举荐人才,虽然大多都是招收一些世家子,可也首先问德,其次问才。

    不然当初谢安为何养望呢?

    有了足够的名望,为世间所追捧推崇,让世人都知道你。

    有了足够的名望再出山,可以一下压倒不少竞争对手。

    这样谢安出山为官之时自然便是无人可挡,他有了足够的名望,出山便身居高位自然就不会有多余的闲话议论他究竟配不配这个位子。

    因为之前他是“大贤”的言论已经流传开来了,那么在那些普通人看来,谢安有如此才华,身居高位也就成为了理所应当。

    所以你看两汉魏晋时期,那些入仕的人首先要有一定的名望便可以理解了。

    名头太大,人家不敢看轻你。

    反之,如果你的名头太小,人家听都没有听过,那么对方自然就轻视你,觉得你是庸才。

    那么那个时候之所以会有这么多“风流倜傥”的风流名士也就可以想明白了。

    要成功,首先要装的一手好十三。

    这个与其说是“德”,不如说是一种“势”。

    你养出了一定的名望,让很广范围的人都知道你的名头,那么别人在举荐贤才的时候就不得不考虑你,即使你是真的名士也好,假的隐者也罢,他都不得不顾忌外面的流言而推举你。

    有了德望,就有了步入仕途的敲门砖,只要再有了才,那么从此便是坦荡仕途。

    这在从前是世家子弟入仕必须的一个步骤。

    世家拥有这样的平台可以让自家的子弟美名远播,寒门就没有这样的硬核条件了。

    后台不够硬,怎么办呢?他们往往都只能皓首穷经,等到成为声望极隆的一代大儒。

    这时候别说世家子弟,就是朝廷也要给你三分面子。

    可是有几人能够耐得住寂寞,韬光养晦如此之久,蹉跎光阴呢?

    背后没有世家站脚,那么想要踏入仕途将会极其困难。

    之前已经说过了,世家是大部分政治资源的分配者。寒门想要有进阶的机会,得要看权贵世家们赏不赏识你。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进阶之途就摆在他们的面前,那便是考举!

    不用有太大的名望,不用背靠世家权贵,把才摆在第一位,谁有才便可以获得青云直上的机会!

    这等机会简直就是天赐良机,他们怎么甘心错过?

    那些穷困潦倒的士子仿佛一下子就恢复了活力,兴冲冲的回到客店,将钱袋子里的钱一股脑的都倒在目瞪口呆的掌柜面前。

    “我们还要接着住!这半个月没事不要打扰我们,把饭菜送来便可以,其他的不用你们管了!”

    他们现在什么都不愿意想了,只想赶紧冲回房间里拿出那些珍贵的手抄本复习。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只留下一个个年轻孤傲的背影。

    掌柜的觉得这帮人出门看了一次榜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比来之前还要牛气!

    反观世家那边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在他们看来,今上这是破坏规则的玩法。

    他们也有身在内阁的子弟,有封驳诏书的权力,本可以阻止这份诏书下发。

    在内阁商议“票拟”的时候才堪堪压倒赵彦深、高睿,好不容易强行封驳诏命。

    可是今上那边的态度强硬无比,一连三次,将原来的诏书原封不动的下发,再敢阻止就要好好考量考量后果了,内阁中的世家势力也只能无奈屈从。

    还好,考举的范围仅仅限于邺城,而且陛下也在诏书中说了,寒门、世家子分开考试,世家子占录取名额的七成,而寒门子弟仅占三成。

    寒门还是不能骑到他们头上来。

    这么想想,他们便瞬息做好了决定,赶紧提笔写下了一封封家书,和本家说明此事,让家里赶紧将家里藏着的子弟给送到邺城来大比。陛下所说的考举半个月之后就要开始!

    从前只要动动嘴皮子的功夫便可以授予官职,今日之后,恐怕就再也不同了。

    今上开了这个口子,怕是之后世家子也要在笔杆子上博取功名了!

    此次世家、寒门名额皆固定,他们的竞争对手可不止是寒门,寒门他们管不着,再说了,陛下将寒门世家区分开考举,这样一来,他们的主要对手便不再是寒门,还有其他世家!

    虽然世家之间同气连枝,但也存在不少的竞争关系,错过了今次机会,可就要打破头抢这个名额了!

    “哼,考举也好,让你们看看,世家永远都是世家,寒门永远都是寒门,我们世家有这么多传承,永远不会缺人才!”

    这边寒门世家开始摩拳擦掌的准备一场大战。那边太极殿内高纬得到了南朝使节徐陵五日后便要到达邺城的消息。

    虽然不日高句丽和契丹、突厥使节也要到来,但是在高纬眼里他们就只不过是南陈的陪衬。他们没有那么重要。

    但是如果他打算从南陈这里捞更多的好处。

    这些在北齐朝野看来上不得台面的使节就会发挥十分重要的作用。

    南朝国书的内容其实他已经知道了,对于南陈这样的态度也并没有感到出乎意料。

    三国之中南陈的确是弱了一些,尤其是北周日益势大的情况下,南陈又怎么能不忧心忡忡?迫切想要与北齐尽释前嫌,与北齐联盟也是南陈遏制北周发展的一种手段。

    南朝瞄上了北齐强大的军力,高纬又何尝没有看上南陈那丰饶的物资呢?

    如果南陈真的有这么坚定的联手想法的话,那么想必如果高纬找他们借粮食他们也是不会拒绝的吧?

    更何况高纬为南陈准备了一块大大的蛋糕。

    应该可以从南陈的嘴里把他想要的物资给撬出来!

    高纬想了想,对下方的鸿胪寺卿道:“几日后使节会陆续到达邺城,你知道该如何做吗?”

    鸿胪寺卿也苦思一会儿,道:“按照往年惯例迎接?”

    高纬翻了个白眼,北齐接待所谓“贵客”的方式向来简单粗暴,更别说是接待与北齐有仇的国家使节了。所谓惯例绝对是在结仇!

    真是奇了怪了,无论突厥、契丹或是高句丽、南陈都跟北齐干过仗。

    “不,”高纬谆谆教诲道:“朕的意思是使节到来你一定要隆重接待,南朝使节要尤其隆重,一定要让他们感觉到宾至如归,明白吗?”

    “啊?”鸿胪寺卿傻眼了,陛下怕不是拿错剧本了,南朝、突厥还好说,像契丹、高句丽,北齐何时在意过他们?

    【这货的悟性太差了!】

    高纬微微皱眉,道:

    “总之你照办就是!”

    “臣,遵旨!”

第五十六章后知后觉的徐陵

    徐陵来到邺城的时候是四天之后,比预料的还要早一天,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面见这个北齐刚刚掌权的帝王了。

    从前听说高湛退位给太子高纬,所有人都没有当成一回事,因为大家都知道,高湛信天象,那年天有异象,有人说君王之位将要变动。

    高湛便退位,让九岁的太子高纬登基,自己做了太上皇,可却依旧是他自己在把持着朝政。

    简而言之,高纬就是一个傀儡,高湛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这样一个年幼的傀儡皇帝,显然不太可能获得太多的尊敬。南陈也就没有太过关注他,后来听说这个皇帝的所作所为,也大概明白了这个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聪明,却胆小怯懦,自卑成性,一个活在高湛阴影底下被活生生养废了的孩子。

    再者,这些年北齐一日不如一日了。

    徐陵听说北齐着几年面临着来自于北周和突厥两面的压力,国内又有天灾民变,北齐朝堂也多是和士开、陆令萱这样的佞臣。徐陵当时还在心中感慨,如此下去,国祚岂能长久?

    也就是如此,徐陵才极力向陈顼进言要联齐克周,就当废物利用,让北齐多拖北周几年也好。北齐拖北周拖得越久,陈朝就越有时间。

    他来北齐的时候,也是准备好了与北齐在某一些方面的合作,开出的价码很是优厚,但总的方面,都是他们大陈朝能够得到更多。

    他自信他们那边开出的价码足够让北齐上下动心。

    可是到了齐境内他发现自己的预判可能有误,不是说北齐连年遭灾吗?可和他想象中萧条的模样不同,北齐的民生虽然的确下降了一些,但是却没有那种天灾来临的惶惶不安的模样。

    不管是日常的农耕还是州府的工作都在有条不紊的运作着。

    这不是一个国家大乱,该有的迹象。

    【也许是因为这里是较为繁华是豫州,所以没有见到那种民不聊生的景象也是正常的。】

    当时徐陵是这么给自己看到的反常现象下定义的。

    可是越到北面他就越是吃惊,因为路途中那种流民聚集的景象他也没有看到。

    从徐陵听到的情况来判断,北齐山东还有江淮北部的灾情应该是最严重的,可是他的车驾路经江淮,擦过山东的时候,也没有见到面黄肌瘦的流民聚集的景象。

    【这不可能,这么重要的情报怎么可能会出错?北齐绝对是遭受了重大的灾害,可是那些饥民哪里去了?北朝居然有这样的本事,将数以百万计的灾民给藏着不成?】

    越是看,徐陵便越是疑惑不解。

    终于他在一处河道上看见了大批年轻力壮的流民聚集在河道上,貌似在修缮水利。

    他找借口让行进的车驾停了下来,上去仔细的观察是怎么一回事。

    他发现这些流民并没有被逼迫的愁苦麻木的表情,也没有灾民标志性的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反而个个精神奕奕,很是壮实。不像是饥饿的灾民。

    还有几个公人在一旁监督,旁边搭了一个大棚,升起炊烟袅袅。

    更加奇怪的还在后面,有几个不知是不是体力不济的暂且放下锄头退到大棚里休息,一个公人走了过去。

    没有想象中的公人愤怒的挥鞭斥责打骂,那公人走了过去,似乎和他们说了一些什么,然后公人便下去他们劳作的工地上看了一遍,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些白条,上面似乎还盖着淡淡的、红色的印章。

    然后那几个人便千恩万谢的离开了,走的时候手上还拿着几个热乎乎的大蒸饼(馒头)。

    徐陵疑惑的跟上去,走了大约有三四里,一处小城邑外,屯着一个帐篷群,都是用颜色杂乱的破布缝成的,破旧,却很整齐。

    男人们带着吃的东西进去,呼喊了一声,于是就有一些帐篷里钻出几个小小的身影,欢快的扑入父亲的怀里。

    伸出小手去抓那热乎乎的大白蒸饼,欢声笑语一片。

    徐陵愣住了,这与他预料中的,北齐境内民不聊生的情况完全不同。

    他原本就是想以此为基础,进一步诱使齐主在联盟的时候退让出更大的利益。

    可是如今北齐这样的情况,比之预料之中的要好很多,那么齐主还会理会陈朝的要求吗?

    徐陵也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仔细推敲,忽然发现北齐管理灾民的方式很是不凡,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出来的手笔。

    他知道灾民肯定不止那么一点,可他并不知道,这些灾民都被迁移到哪里去了。

    按理来说北齐受灾如此严重,流民数以百万计还是轻的,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流民肆虐已经很惊人,更别说如今北齐境内完全是一片安详的场景,这不是一个王朝末路该有的景象。

    【也许北朝出现了一个了不得的能臣。】

    徐陵暗暗思索,不然就凭和士开怎么可能把这件事处理的这么漂亮?

    赵彦深?

    徐陵觉得也只能是他有这样的影响力,可他对齐主的影响力可以超过和士开吗?

    也不怪徐陵还不了解这些事情,北齐与南朝虽然只有一江之隔,但实际古代消息是很闭塞的,更何况,北齐与南陈关系向来紧张,北齐曾想吞并南陈,结果被陈霸先打败了。

    北齐被打的有些痛,这下双方撕破脸了,双方都对对方防范的很严密。

    而高纬斩杀和士开,不过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事情还没有传到徐陵耳中也很正常。

    想要直接去打听吧,那些负责护送使节的卫队都是少言寡语的,而那些平民百姓,他们只关心自己的锅灶,对于国家大事更是一问三不知。

    等到临近邺城的时候,徐陵的下属总算给他打探回来有用的资讯。

    “什么?和士开被齐主诛杀了?”徐陵简直难以置信。

    下属也是满面复杂的说道:“嗯,下官还打听到,齐国舅胡长仁还有齐宫女官陆令萱因为参与琅琊王谋反一事,琅琊王被圈禁足,胡长仁被判流放,陆令萱被齐主满门抄斩了……”

    “尚书,看来齐主不像我们以前看起来那样昏聩无能呀……”

    徐陵抚这胡须闭眼沉思,很快睁开眼,问道:“离邺都还有多远?”

    下属恭敬回答道:“还有半日路程,我们休整一晚,明日正午可到达邺城……”

    “不必!”徐陵打断下属,说道:“那就赶一夜算了,某也想早日见一见齐国皇帝究竟是何许人!”

第五十七章天下第一雄城

    徐陵到达邺城鸿胪寺安排的下榻之所时正好是天明,还未下榻,徐陵便将国书递给了前来迎接的官员。

    那北齐的鸿胪寺卿倒是对南陈使节很礼遇,一应规章制度都按照较高的规格来,这让南陈上下都有些猝不及防,以往北齐对待使臣可没有这么客气,尤其是南陈使节,连一个笑脸都缺乏。

    可如今不仅是礼节足够隆重,一应用度需求也立刻被解决的妥妥当当,跟从前简直是两种态度。

    徐陵第一次出访北朝,倒没怎么觉得,因为南陈接待来使的时候也是这般的,虽然北齐的形式走的要格外隆重,当然在徐陵这种讲究的人看来甚至有些蹩脚,但这好歹代表了北朝对于大陈的一个态度。

    貌似并没有像传闻中的那样差,他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是他注意到下属们的神情有些奇怪,像是惊异,他不由得有些好奇,这些下属可是数次出使过北齐的,总不至于如此惊讶吧?

    后来他细问之下,下属们终于道出了实情:

    “尚书容禀,以往我朝使节出使北朝的时候,北朝可从未对我朝使节有过如此礼遇,那些北虏……,那些北人个个孤傲,且不知礼为何物,向来看不起南人,以往我朝使节可没少受到羞辱,如今北齐朝堂却如此隆重礼遇,我们实在是……没有什么准备……”

    那下属的脸色一红,本来他都已经做好了来邺城第一天就被摆一个下马威的准备,甚至来之前还不停的给徐陵暗示,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徐陵“哦”了一声,这才明白这些下属的表情为何如此奇怪,也大概明白了为何下属前些时日跟徐陵提起北齐不知礼,这是怕他一个半百大儒不堪受辱,提前做好心里准备呀……

    徐陵摇摇头,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他一个一只脚迈入棺材的老头子了,对于荣辱这种的东西已经看得很淡了,假如北齐朝堂真的敌视南朝,故意给他一个下马威,他也不会太过放在心上,心里鄙夷大齐朝堂上下“如此粗鄙不通礼,岂是长久之道”罢了,别的倒没什么。

    不过听下属这么一说,他也想起来这并不符合以往北齐对待敌国的惯例,羞辱倒谈不上,不过也别想有什么好脸色。

    今日为何态度大改?他想了想,心里猜出了一个大概,可还未最终下定结论。

    因为他发现自己还是没有看明白北齐上下,也不好做出什么判断,那样只会让错误进一步放大,于是对于之前一股热血上头便要马上面见齐主的心思也淡了一些。

    他想要先观察几日,搜集一些关于近来北齐朝堂的变动再下一个定义,这对于他们的下一步至关重要,不了解对方,便不可能将利益最大化。

    徐陵想要先拖几日,抽出时间先全面了解一下北朝再去面见齐主,反正他星夜兼程往邺都赶,齐主也不至于连休息的时间也不给他便要面见他吧?

    果然下午,鸿胪寺卿便带着齐主的口谕,先是劝勉了一番南朝使节,对于南朝来访表示欢迎之类话语,然后表示先让南朝使节休息几日,三日后再让南朝使节觐见皇帝。

    这恰好是徐陵想要的,徐陵下午接待完鸿胪寺卿便换上一身常服到大街上,想要看看邺城风光,此刻离天黑还很早。

    想要了解一个国家的状况最直观最有力的证据就是观察这个国家的百姓的生活。

    邺城作为北齐的国度,或许地位并不如陪都晋阳重要,可在当时也是当之无愧的天下雄城。

    邺城南接安阳,北距邯郸,始筑于春秋齐桓公时,东汉末年,长安早已败落,洛阳焚于战火,邺城作为北方重要的城邑,有自己得天独厚的地理、政治优势,曹魏、后赵、冉魏、前燕、东魏、还有北齐先后以此作为都城。曹丕代汉建立魏国之后,将邺城与洛阳、长安、许昌、谯并称为五都,足见邺城地位。

    相比之下,南朝时代都以为都城的建康虽然也声名赫赫,可若论起来,建康与邺城对比还是缺乏一些底气。不说别的,光说那邺城远远望去的堂皇大气便不是建康可以比拟的,建康虽然也是一座宏伟雄城,可建康比起邺城多了几分风花雪月、醉生梦死的气质,却少了几分刀光剑影、岁月积淀的底蕴。

    只一眼,徐陵便被这座雄城给震撼了,抚须自语道:“这便是曹魏武风吗?”

    邺本有二城。邺北城为曹魏在旧城基础上扩建,东西七里,南北五公里,北临漳水,在邺城西北处,自北而南有冰井台、铜雀台、金虎台三台,作为阅兵还有大宴文人骚客的场所,至今留有建安风流的余韵。

    更别说,高欢再将邺城扩建,将之扩建为东西六里,南北八里六十步。

    邺城可以说是古代标准城市的典范了,全城强调中轴安排,王宫、街道房屋都整齐对称,结构严谨,分类齐全,这种建筑模式是后来的长安、洛阳乃至北京兴建的标准范本,具有很高的水品。

    邺城作为北齐都城,人口也是众多,大约超过百万之数,商贸较为发达,很是繁华。

    徐陵走在街道上看着来往的人群,不由得心怀震撼,这在建康也是不容易见到的景象,一时间对于自己曾经做出的北齐将衰的判断产生了质疑的想法。

    但是,光看这个未免也太过片面,邺城作为一国之都,有这样繁华发达的景象不是很正常的吗?

    他决定再看看,再多看看,多听听,说不定就可以看到一些自己预料中的状况。

    徐陵作为一个从小读书明理的人,虽然不说是那种自视甚高的人,但对于自己做出的判断还是自信的,北齐这些年支撑朝堂的支柱一个个倒下了,从各方面都在衰退,北周已经逐渐强于北齐,这是不争的事实,那么他为何没有看到丝毫的大厦将倾的迹象?难道北齐和当年高欢在的时候一样强盛?

    【这不可能!】徐陵心道,他再次沿着街道向前走去,今日,他便要看看北齐究竟是怎么样的!

    徐陵来到城南的一家酒肆里,早些年他也曾留恋于酒肆中,深知酒肆是三教九流的汇集之地,天南地北的事情,无论雅俗与否,上到朝堂,下到百姓家的琐事,都可以从这里听到。

    尤其是京城之中,这里更是充斥着更多的消息,有心去打听,总能打听到一些事情的。

    徐陵找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扔出一枚银饼子给早已目瞪口呆的掌柜的,微微一笑,道:

    “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食都端上来,其他事便不用你们管了。”

第五十八章打听

    那掌柜的被这枚银饼子给一下镇住了,而后怎么看这个老人怎么像是一个贵人,可这么一个贵人不应该来这么一个没有名头的小地方呀,虽然惊喜,可也不由得为难道:

    “这里实在太嘈杂了,怕影响了贵人的雅兴,要不,贵人移驾去楼上,楼上有歌姬唱曲,也更加肃静一些……”

    “这个不必了……,老夫就喜欢热闹,热闹些好。”

    徐陵笑着回绝了掌柜的一片好意,掌柜的劝不得,也就只好允了他。这家酒肆也就是一般,其间嘈杂一片,人来人往,由于开春,加之各国使节到来,邺城的人流量大了一些,这些地方往往人满为患。

    徐陵佯装喝酒,两只耳朵悄悄的听着周围人谈天,他自小耳力过人,虽然老了,可这些声音瞒不过他。很快有一桌的人谈话的声音被他注意了。

    “兄台这几日准备如何?”一人略带笑意的问道。

    那被问道的士子苦笑着摇摇头,道:“不好说,在邺都漂泊一年,许多学识都忘却荒废了,要捡起来还真不容易,我看阁下像是成竹在胸的样子,看来此次考举定有把握了?”

    那士子脸上的笑意几乎掩饰不住,可还是客套道:“那里那里,还早的很,还有十日便是礼部考举了,吾等当勉励呀。”

    另一名士子似是慨叹的说道:“多亏当今圣明,否则似我等寒门学子,何时才能有出头之日呀。”

    这引起了徐陵的注意,于是徐陵笑着走向那一桌,道:“看两位似乎是饱学之士,老夫愿备下酒食一叙,不知二位可否赏光?”

    这两个士子见一个气度不凡的老者向他们走来,怔了一下,而后见这老者态度诚恳和煦,令人如沐春风,不由得心生好感,欣然答应,于是便到那一桌去一同饮酒。

    席间,老者的谈吐还有表现出来的学识都令这二位士子心折,对视一眼,敬佩的问道:“老先生此番来邺城,也定是为考举而来吧……,不瞒老先生,我游历二十余年,似老先生这般饱学之士,可是见得不多呀……”

    徐陵佯装讶异道:“考举?何为考举?”二人又是对视一眼,这老先生竟不知考举为何?

    徐陵也就笑吟吟的解释道:“我本南朝人,今日方路经邺城,确实不知二位所说的考举为何事?”

    二人都是心里松了一口气,假如这个老者也是同他们一堂考举,那他们面临的压力简直不要太大。

    知道这个学识渊博无比的老人家不是来和他们竞争的之后,他们心里的那点小心思也悄然收了起来,道:“先生初来乍到,不知道也是有的,四日前,陛下下诏,开考举,广纳在邺贤才,只要通过考核,不论南朝、伪周,皆赐予功名,这对于天下寒门士子,可是一个天大的好事呀。”

    徐陵眼角悄然抖动了一下,心里叹道:【好气魄!】

    很快便收敛起震惊之色,与这两名士子攀谈起来,聊些文章、微言大义,其间总是不着痕迹的打听北齐朝堂上的一些事,他想要听一听他们对于北齐朝政的看法。

    他们谈到齐主的时候,毫无例外的给出这样的评价:“雄主”、“明君无疑。”之类的话。

    徐陵不过稍稍的露出了一些质疑的意思,那两名士子便皱眉道:

    “当今镇压勋臣,选用贤能的臣子,将朝堂上下整肃一清,琅琊王谋反,今上只诛杀首恶,其余老幼妇孺不予追究。如此手腕,如此气魄,如何当不得明君二字?”

    徐陵心里苦笑,齐主开考举,为天下先,不说天下,至少已经赢尽了这些在邺士子的心。不过徐陵还是疑惑道:“老夫曾听闻,齐主怯懦,守余尚且不足……”

    “那完全是道听途说,不足为据!”那士子矢口否认,“当今有那些传言之时,先帝尚再,当今虽为天子,有雄心壮志,可难免会受制于太上皇,况且琅琊王等一干乱党又时刻盯着当今,当今如果一个不小心,那便会为太上皇所废,如此情形又岂能不小心翼翼?”

    “正是此理,”另一个士子也很赞同的点点头,说:

    “那时候先帝为和士开等一干奸佞所惑,当今若不忍辱负重,与这些奸佞虚与委蛇,又如何能从容登上这大位?况且,今上一掌控朝堂便诛杀了和士开这等奸佞乱党,足见今上并不是昏聩之君,恰恰相反,观陛下这一月的所作所为,我便可以断定,今上乃是那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庄王!”

    他的同伴频频点头,很是赞同。徐陵苦笑一声,赔罪道:“如此看来,却是老夫孤陋寡闻了,老夫自罚三杯给各位赔罪。”

    然后徐陵便饶有兴致的听他们讲齐主这一月内做了什么,细思之后常常拍案叫好,当听说那齐主诛杀和士开,他本已是惊讶,再到后来,听说齐主想出“以工代赈”的计策,并架空琅琊王、太后建立内阁,将朝野之权集于掌中,这便让他更是惊讶的无以复加。

    【如此作为怎会是昏聩之主,又怎么会有亡国之象,是老夫看走眼了啊!】

    徐陵长叹一声,略有些歉疚的起身道:“想不到大齐之主居然是如此雄才,看来大齐堪为君者不独神武、孝昭呀……,先前是老夫孟浪了……”

    徐陵自负可看清天下大势,然而却频频看走眼,这让他羞惭无比,一时有些意冷。

    那二位士子不知徐陵心思,只以为徐陵是对先前的自己的唐突感到歉疚,于是纷纷缓和了脸色劝勉,然后又向徐陵讨教诗文之道,徐陵推脱不得,只得将他们的诗文都看过了,然后一一给出中肯的点评。

    “……这位小友的诗文虽然文辞精美,本是一首精品,可太过于专注辞藻,浮华居多,不够凝练,这让诗文失色了一些,写诗讲究言雅而不艳,这个需要注意……”

    “唔,这位小友的诗作虽无甚特别精彩之处,然而胜在中规中矩,立意也算深远,可为中上之品……”

    接着徐陵又很细致的为二人讲解了一些写文章的诀窍,虽然有的地方徐陵仅仅是轻描淡写了几句,然而听在二人耳中还是令他们觉得震撼不已,这个老先生肚子里的学识真不是盖的。

    所以等到徐陵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二人再三请求徐陵留下一两句诗作,徐陵沉吟一会儿,摸着胡须道:“如今已是初春,那我便已春为题吧,嗯……,名为《春日诗》如何?”

    二人表示洗耳倾听,徐陵没有思索,便咏出一首:“岸烟起暮色,岸水带斜晖。径狭横枝渡,帘摇惊燕飞。落花承步履,流涧写行衣。何殊九枝盖,薄暮洞庭归。”

    二人细细品味,皆称善,徐陵谦逊的说了两句,然后便告辞而去了,出门的时候听到一声隐约的、带有不屑的冷哼:

    “呵,我还当有什么佳作出来呢,也不过如此……”

    徐陵忙着赶路,听见了也当作没有听道,只是出门的时候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眼睛阴翳、看上去比他要年轻一些的老者坐在角落里,一脸不屑。

第六十章南陈的价码

    “陛下宣陈朝使节觐见!”那小黄门对着徐陵微微躬身道:“贵使,请随咱家来……”

    徐陵整了整衣冠,这才对那小黄门道:“有劳了……”

    小黄门谦逊的躬身,道:“不敢当,贵使……,请。”

    徐陵跟在小黄门的后面,在浑身铁甲的禁军簇拥下进了宫道。

    那突厥使臣再次勃然变色,怒道:“为何这个鸟人也可以比我早些受到传召?”

    房彦谦连眼皮也懒得抬,只淡淡道:“陈朝使节比贵使要早一日抵达邺城,按照礼节,本就应当是陈朝使节先面圣,贵使暂且耐心等待便是……”

    宫道宽敞,两边宫墙巍峨,小黄门默默在前面引路,后方十几名禁军按刀跟在身后,幽长的宫道只听得到铠甲碰撞的声音。

    听说自从琅琊王兵变之后,齐主就将宫内宿卫的禁军全部裁撤了,换上了从晋阳抽调上来的精锐边军,并且一张诏令将库狄伏连升任为镇远将军,出任镇守幽州。

    这三日徐陵将各方消息都打探了一遍,最后整理出来这个齐主的所作所为,越分析便越是让人心惊,现在他已可以断定,从前齐主之所以会有懦弱昏聩之名,定是在藏拙无疑!

    如此年龄便明白如何保护自己,并且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来达到目的,稳坐皇位,接掌大权之后更是锐意进取,一改勋臣擅权的状况,称一句年少有为之君不为过!

    嬴政与冒顿莫不是这般早慧深沉!

    徐陵望着薄雾朦胧的天色,脚下居然有些踌躇了,他不确定自己要求联合北齐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了……

    前方的小黄门似有所感的回头,道:“贵使还是快些吧,莫让陛下等急了……”

    小黄门领着徐陵穿过一个个长长的回廊殿宇,见到的宫人全都向着这一行人行礼。

    一路肃穆无声。

    高纬对于前殿的要求格外严格些,从这里到太极殿昭阳殿这些地方都不准宫女太监嬉笑玩闹,违令者严惩不贷。

    这让这诺大的宫殿看上去很是空旷,一股如山威严时时刻刻悬在他的头上,仿佛随时会轰然压下!

    徐陵在南朝也是深得陈顼信重,没少被传召出入宫闱,可没有一次有这样的压迫感,压抑的人连呼吸也不敢大声,徐陵暗暗的握紧了拳。

    这大冷的天,他的背后居然冒出了许多冷汗。

    小黄门领着徐陵到达了昭阳殿,高纬早已在昭阳殿内等候,让门外甲士搜身之后方才将徐陵放入。

    高纬身穿正式的十二章冕服坐在皇座之上,在珠帘的掩映下依稀可以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徐陵一看到那人影便躬身拜到:“陈朝使臣、陈朝尚书左仆射徐陵携带我朝皇帝国书,特来拜见齐国皇帝陛下!”

    高纬看着这白发苍苍的老头,微微一抬手,道:“贵使免礼……”徐陵起身,这才敢直视这个年少的齐国之主。

    怎么说呢,隔着十几丈远,而且高纬头戴帝王冠冕,珠帘垂下,徐陵看不到他长什么样子,只能依稀看到一个清秀、棱角分明的轮廓。

    明明身量并不如中年人高大,但坐在上面便如同一尊山一般,你只能仰望。

    徐陵当时便生出“天骄当如此!”的感觉。

    高纬注意到他的目光,看过来,他便又悄然垂下了头,直视帝王乃是大不敬。

    高纬上上下下打量了他片刻,开口道:“贵使从建康远来,辛苦了,贵国皇帝的意思朕已经知道了……”

    徐陵的心暗暗提了起来,高纬接着说道:“朕可以答应与陈朝联盟,只是陈朝又能够给我大齐什么支持呢?”

    高纬这一单刀直入,连半点多余的客套也没有,饶是以徐陵已经做好了准备也觉得猝不及防。

    徐陵诧异了一下,便答道:“我朝陛下听闻齐国正面临百年不遇的天灾,可以支援贵国粮草四十万石……”

    高纬“呵”的笑了一声,道:“四十万石粮食对于我朝而言只是杯水车薪,贵国也未免太过小气了一些。”

    徐陵眼角抽搐了一下,道:“假如陛下觉得不够,那么我国可以按照低于市价七成的价格将粮食卖与贵国。”

    “条件?”高纬单刀直入,徐陵的节奏被高纬打的一塌糊涂,只得硬着头皮道:

    “我朝请求陛下以战马等与我朝交换……”

    说完便低头不语,战马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十分紧缺的物资,尤其是,南陈与北齐交恶,与北周又隔着一个西梁的情况下,即便南陈开出天价也不知道该从那里买,可如今不一样,北齐缺少粮草,他们的条件便是以战马作为交易,只要齐主肯开放战马这一块,那么南陈便可以以极其廉价的价格将粮食卖给北齐。

    北齐去岁遭了灾,但南陈倒是风调雨顺,各地大熟,根本就不缺少粮草,可战马不一样,战马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有了充足的战马南陈平灭西梁便是如虎添翼,或许有朝一日,可以窥伺江淮!

    长久的沉默,高纬心中暗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他的嘴角悄然牵起,而后断然拒绝道:“不行!战马是重要军资,岂可卖于他国!”

    徐陵劝道:“陛下容禀,北齐与南朝联盟有利无害,

    此刻贵国最大的危机并不是周军围困宜阳,而是齐国内部的饥荒,

    如果不能够平稳过渡,那么齐国必将国祚不稳,陛下要三思呀。

    我朝与贵国联盟,提供给贵国充足的粮草,那么今后假使齐国再次发生饥荒,也可以平稳度过。

    甚至贵国用于抵御北周的粮草也可以用战马交换,齐地广大,并不缺乏战马。

    只要将战马卖于我朝,那么我朝绝对会不断的给贵国输送粮草,皆按市价七成之下交换,何乐而不为呢?

    况且,陛下也不用担心,我朝既和贵国联盟便不会做出那等背信弃义之事。

    这些战马绝不会用来对服贵国,老夫可以性命担保!”

    高纬听完气乐了,【这个老头子看着道貌岸然的,原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高纬要是答应了,那以后一应钱粮不就统统受制于南陈了吗?

    要是某一天南陈把脸一翻,不要战马了,那高纬怎么办?

    把裤子当了吗?

    还说不会用这些战马来对服南陈,还以性命担保?

    你个死老头还能活几年啊?

    高纬真想提刀一刀砍死这个糟老头子!

    高纬可是记得历史上,差不多就是两年之后,南陈便命大将吴明彻用水攻攻下了北齐寿阳。

    还敢说你们对北齐没有想法?蒙谁呢?

    信你的就是智障!

    高纬鄙视的望着徐陵,当然隔着珠帘徐陵是看不到高纬的表情的。

    高纬想了想,忽然笑道:“贵使这个提议,听上去很不错……”

    徐陵心下一喜,却听到这个年少的齐主提议道:

    “不过贵使还需要答应朕一个条件,只要答应了,今后南朝想要有多少战马,朕便给多少战马……”

第五十九章突厥使臣

    三日后,南朝使者徐陵以及突厥、契丹、高句丽使节在同一天被齐国皇帝高纬召见。

    初春的早晨有一些薄雾,笼罩在这座雄伟的宫城上,在千秋门的墙根边上,早有其他使臣的车驾在那里等候,礼部的官员陪同在一旁与各位使臣搭话。听到车辙声,便纷纷扭头,带着或是好奇或是冷漠的目光看着这辆白雾中慢慢驶近的车驾。

    “唔,是南朝使节来了……”新任的礼部侍郎房彦谦负责在此招待各位使臣,看见这驾车,认出这是南朝使节的车驾,于是便带着礼部的两名员外郎迎上去,“贵使请下……”

    徐陵撩开车帘,露出了一张和蔼的笑脸,道:“有劳房侍郎了……”

    房彦谦微微一笑道:“不敢当,这是在下分内之事,尚书特地吩咐过我等照顾好几位贵使,怎敢不放在心上?等一下宣召的黄门便要来了,贵使还请稍歇,在此等候一会儿便是……”

    “好……”徐陵在下属的搀扶下下了车,定睛看向前方三名使臣还有他们的随从。

    那个站在中间的,长相、穿着与中原人相似,却又有别于中原人,肤色较为白净,颧骨略高,然而却总是弓着腰,望之颇有谄媚之色,这应当是传闻中的高句丽使节。一见到徐陵便点头示意、问好,徐陵回以微笑便令他喜不自胜。听闻高句丽举国上下皆仰慕中原文华,此言看来不假。

    而高句丽使节旁边的是契丹使臣,穿着皮裘,头顶的发剃光,只在后脑和两鬓留下一缕,看上去甚是怪异。居于左边的突厥使节白肤绻发、披发左衽,鹰钩鼻,眼窝深陷,眼睛是灰绿色,服饰与契丹使节相似,然而却满脸孤高之色,不与高句丽以及契丹使节站在一起,似是瞧不上他们的模样,看见徐陵过来,他也只是斜乜一眼,然后不耐烦的对着房彦谦说道:“贵国皇帝还不召见我吗,再这样下去,我便不再等下去了!”

    咄咄逼人,在场的人都是微微皱起了眉,房彦谦耐心道:“贵使不必着急,陛下总要洗漱完毕才好召见诸位,还请各位耐心等候一会儿……”

    那突厥人叫嚷道:“方才你也是这般与我说,可都过了不下一炷香的时间,你们那个小皇帝还是不召见我等,莫不是看不起我们突厥大汗?!”

    突厥是新兴的草原霸主,平灭了老牌草原霸主蠕蠕(也就是柔然),成为了类似于匈奴那样的巨无霸,风光无两,这些年因为与北周的联姻关系联手压制北齐,时常聚集十数万胡人寇边,自以为不再惧怕北齐,气焰嚣张。

    【这帮锻奴,真是放肆!】这些突厥人原本只是柔然人帐下锻奴,如今一朝势大,也敢不将中原天朝放在眼里?!房彦谦眼中闪过一抹怒色,脸色顷刻间便肃然起来,盯着那突厥使臣道:“贵使还请慎言,莫要再对我朝皇帝不敬,否则后果自负!”

    那突厥使臣丝毫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

    “我倒是想看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我突厥乃是大国,木杆可汗更是草原上的雄鹰!

    可汗一道命令就有百万控弦之士聚集,攻城略地如同饮水一般简单,转瞬便可平灭一国!

    狼群尚且要匍匐在雄鹰的脚下,而我是雄鹰的使臣,天下谁人敢对突厥不敬?”

    房彦谦微微皱眉,还是那副冷峻严肃的腔调,道:

    “贵使今日状态不佳,还是改日再朝见陛下吧……”

    “我状态不佳?我状态好得很!”

    突厥使者大大咧咧的,果真是气焰嚣张,道:

    “我此次带了可汗的国书,不见到你们那小皇帝我是不会罢休的!”

    “贵使再敢出言不逊,便会被逐出邺城了。”

    可那突厥使臣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道:“怎么,难道我们可汗的国书还值得你们那小皇帝出宫相迎不成?”

    【果然好胆!】几个使臣都看向房彦谦还有那位突厥使臣,徐陵轻抚胡须,饶有兴致的在一旁看着,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想看看房彦谦究竟会如何解决这件事。

    即使是那契丹使臣也对此感兴趣,此时契丹还处于八部落联盟的情况,并未统一,且时常遭到突厥的勒索,因此他们向来是与北齐亲近的,但今日发生这样的事,他们也想看看北齐能不能压过这个气焰嚣张的突厥人。

    假使不能,那么北齐今日便会丢人丢到家了。

    不料房彦谦却是蔑视的笑道:“突厥之先,平凉杂胡也,姓阿史那氏。魏太武皇帝灭沮渠氏,阿史那以五百家奔蠕蠕。世居金山之阳,为蠕蠕铁工,金山形似铁盔,俗号铁盔为突厥,因以为号……”

    他看向那神色僵住的突厥使臣,道:“阿史那氏生性残暴,不知怜恤生民,此之谓不仁,武平时,承诺不寇边,然前岁又来犯我边境,不守信用,此之谓不义,阿史那得蠕蠕庇护才得已苟活,却背主将蠕蠕赶尽杀绝,此之谓不忠,阿史那氏为争汗位时有杀兄弑父之事,此之谓不孝,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君主还敢与我朝天子相提并论?谁给你的胆子?!”

    语出惊人,所有人都震惊了,没有想到房彦谦居然会说出反驳的如此直接、如此犀利,一下戳破了突厥草原狼的本来面目,直指突厥可汗不配齐主郑重礼遇相待。

    徐陵抚摸胡子的手一顿,望着房彦谦的目光复杂、欣赏交杂,不一而足:

    【北朝真是人才济济呀……,不说别的,光是那气性便要比我朝的文人要强上不少……】

    徐陵扪心自问,若是此事发生在南朝,南朝的臣子大多会愤怒,可也就是仅此而已,敢怒不敢言,谁又会冒着挑起两国战事、之后被拿来顶罪的的危险誓死维护主上的尊严呢?

    【只是这样一来,房侍郎的下场堪舆呀……】

    徐陵隐隐为房彦谦担忧,那突厥使臣更是恼羞成怒,道:

    “你竟敢如此辱我突厥?!”

    说着便抽出随从的弯刀上前,千秋门上的守卫纷纷举起弓弩,瞄准他,只要他敢再上前一步便要将之射成刺猬。

    房彦谦神色若定、岿然不动,淡然道:

    “贵使还是想清楚,贵使携带国书而来,若是因为贵使的一两句狂妄言论而未将国书递交,你们可汗固然会对我大齐心生不满,可他第一个怪罪的人必然是贵使,为了贵使的前途,还望贵使不要冲动,想清楚再说……”

    那突厥使臣脸色青了又青、白了又白,终于咬咬牙,将弯刀扔到地上。

    木杆可汗老了,喜怒无常,如果知道因为他的一个愚蠢举动而让突厥上下颜面无光的话,那么木杆可汗一定会将他的脑袋砍下来,并且将他全家上下全都贬斥为奴隶的!

    此时千秋门终于打开了,一个两个小黄门从里面走出来,后面跟着全身披挂的禁军,扫视了一眼各国使臣,尖着嗓子道:“陛下有旨,宣陈朝使节觐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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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帝业介绍:
一个政界新星因为一场意外,重生成为那个北齐历史上著名废柴高纬,此时天下三分,朝廷**,外面还有一个北周虎视眈眈,地狱级别的难度,怎么破?北齐帝业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齐帝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齐帝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