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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拙眼     北齐帝业txt下载     北齐帝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拷问

    高纬言辞俱厉,杀气四溢。

    然而元韵仅仅是低头轻声说:“我知道了。”便缓缓退下,竟连争辩也不敢争辩一句。完全没有了刺杀高纬的时候那胆大包天的样子,现在的她看上去甚至有些怕高纬。

    仅仅半天而已,那个刺王杀驾的元韵就变了一幅模样,高纬对于她这个样子也不以为意,抬手让她退下。

    直到回到媛媛身边的时候,元韵藏在袖子里的双手还是微微颤抖的,她偷偷的看了一眼站在殿外的高纬,轻轻的打了个寒战,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恐惧。

    下午的经历让元韵彻彻底底的明白了,高纬就是一个暴君。比之屠杀了东魏皇族的高洋还要残暴的暴君!

    元韵简直不愿意回想下午在天牢中的那一幕。

    天牢里狭窄逼仄,空气中传来沉沉的腐臭气味,饿疯了的耗子在房梁上跑来跑去,光线暗沉。

    元韵被绑在木架子上,根本就动不了。刘桃枝最后那两下封住了元韵的穴道,她现在四肢乏力,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绝望的等待着悲惨的下场。

    刺杀皇帝,这是必死的罪。反正从她准备刺杀高纬的那一刻开始起也没有打算活着……大不了和媛媛一起死,这样躲躲藏藏的日子她已经过够了……

    “你还是什么也不打算说吗?”天牢的门咔哧一声打开,高纬站在阶上,只看得见他清瘦的轮廓。

    “哼……”元韵有气无力的哼了一声,冷笑道:“不过就是一死,没什么好说的……”

    “看来你是一心求死。”高纬缓缓的迈步向前,在她面前停下,她甚至可以感受到高纬温热的呼吸。

    “朕没有把媛媛如何,朕已经下诏,封她为嘉平公主,以往,朕和朕的父皇亏欠她的自然会一一补上。”

    高纬凝视着她,她长长的睫毛搭在下眼睑上,皮肤白如细瓷,“现在,我们要讨论的是你的问题。你究竟是谁?”

    元韵绑缚住的手指扣动了一下,可她挣脱不开来。高纬不去理会她这些徒劳的小动作,自顾自的说:

    “你很奇怪,待在这个宫里十八年,冷宫附近的老宫女和老太监都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存在,也都见到过你,说你从小就待在这个宫里面。可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你叫什么,你的来历是什么……”

    “你不必说朕也可以想得到,从小待在皇宫里,可是宫里招来的宫女全都是在十三四岁以上的,而据朕了解,很久之前他们就见过你,还有人说……你是文宣皇后身边的人。”

    “那么你为什么会抚养公主也就似乎理所当然……”高纬顿了一下,“可是朕觉得这件事远远没有这么简单,如果说陆令宣给你们庇护是为了把媛媛掌控起来当作筹码,这个理由朕一开始是相信的。可是朕又觉得似乎不对,媛媛是个什么情况你也明白,一个丧父,母亲又失势的公主在这里会是个什么样的处境你不会不懂,媛媛的存在非但不能给陆令宣什么好处而且还会让她冒着得罪太后的风险。陆令宣向来不像是会做善事的人,她做每一件事的前提就是有利可图,媛媛不是她的目标,朕猜得没错的话,她要保护的人自始自终都是你,对吗?”

    “所以朕很好奇,你的身份来头绝对不简单,在陆令宣的眼里你比媛媛更有价值,难道说……,你也是一个公主吗?”

    “……”元韵闭着眼睛,静默着,什么也不说,但高纬很敏锐的发现元韵的娇躯下意识的崩紧了。

    高纬笑了一下,说:“你不说可以,反正朕有得是办法让你说……”

    “呵,用刑吗?”元韵嗤笑一声:“随便你了……”

    “你就一点也不怕?”高纬戏谑的望着她,说:“也对,反正你既然敢来刺杀朕,那么想必也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放心,朕不会让你死的这么痛快的。”

    “朕就知道一种刑罚,特别适合你。”高纬淡淡的说道:“先把你绑住,然后蒙上你的眼睛,这时候耳朵的听觉会特别灵敏。之后,就让人用小刀在你的手腕的血管上割开一道口子,用一个小木盆把你流下来的血给装起来,你只能听到流血的声音,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流了多少血,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高纬的声音有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投入感,“想象一下,你绑在柱子上,听见血流慢慢流进木盆子的声音,感觉到身体慢慢变凉,慢慢的失去力气,整个人的生命都随着流走的血被慢慢掏空,直到后来,血流慢慢慢变小,血还没有流干之前你在就在恐惧中死去……”

    元韵饱满的胸脯开始起伏,不像刚才那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虽然她依旧闭着眼,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可任谁也可以感受到她在恐惧。

    “哦?还是不怕?朕还有一个法子,梳头发的梳子你见过吧?朕可以让人用一个厚实的木板,上面嵌满铁钉,叫铁梳,然后扒光你的衣服,还是把你先绑住,接下来,朕会让人用沸腾的开水浇在你的身上,烫的翻皮肉烂,然后用铁梳子把你的死皮烂肉一条一条的给刮下来,不过可能不会特别细心,还是会有一些残肉黏在剩下的肉上,像一根根血淋淋的布条,然后开水会接着浇在肉上,铁梳会一直梳到可以看到骨头为止……”高纬的笑容阳光灿烂,但在元韵眼中却可怕极了,他说:“这一梳一洗,就简称梳洗。”

    元韵依然咬牙坚持,努力让自己不要再去想高纬描述的画面,可是那可怕的画面还是止不住的往她脑海里钻,接着,那该死的暴君又想出了一个点子:

    “朕还想到了一个法子,残忍是够残忍,只是你一个女子用这个不太好看……”

    高纬说:“把你整个人都埋进软乎乎的热沙子里,头发剃光,割开一道血口,然后往里面灌入水银,一开始你没有感觉,反而觉得很舒服,但是之后,你就会觉得越来越痒,浑身上下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咬一样,这时候你就会开始挣扎,忍受不了了,整个人就会从沙子里挣上来,然后,你的整张皮就剥下来了……”

    “别说了!!别说了,求求你!呜……不要说了……”元韵终于忍受不了那种恐惧,大哭出声来,待在这吃人的宫墙朱院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现在眼前这个笑的人畜无害的家伙是如此的恐怖。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元韵不怕死,可她怕生不如死。

    元韵有生以来第一次,像一个无助恐惧的小女孩那样哭出来,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

    高纬双手拢在袖子里,等待着元韵跟他交代,

    “我,我是东魏皇族的公主……”元韵终于交代了。

    “哦”高纬倒不是很惊讶。

    高洋继承哥哥的事业建立了北齐,在此之前是东魏,东魏皇族是鲜卑拓跋,也就是元氏。

    高洋建立了北齐,暂时放了元氏一马,但是高洋心里老是有一根刺。

    天保十年(559年),高洋忽然问起大臣元韶:“汉朝光武帝为什么能实现中兴大业呢?“

    元韶回答说:“这是因为当时没有把姓刘的杀干净。“高洋深以为然,想起自己虽然代魏建立了北齐,但北魏的皇族元氏还大量存在,他觉得这是一个隐患,便下诏将前朝宗室全部杀死。

    元韶这个倒霉蛋也在那里面,他怎么可能想得到高洋疯到了这个程度?因为一句话就将北齐东魏的嫡系皇族给杀干净了。

    高洋命人前后杀害721人,甚至连婴儿也不放过,放纵士兵用长矛将婴儿挑起,扔向空中作乐。元氏尸体全都扔进漳河,结果漳河两岸捕鱼的人剖鱼的时候常常发现鱼腹中残留人的脚指甲,恶心得漳河两岸的居民很久都不敢再吃鱼。

    虽说对外说高洋杀尽了东魏皇族,但是漏网之鱼总是难免的。这个元韵显然就是那个漏网之鱼。

    “你怎么躲过去的?”高纬问道。

    元韵说:“高洋抄我家的时候,我母亲恰好就带着我在文宣皇后那里,我母亲跪下来求她救我一命,她心软,答应了……”

    “……”高纬沉默,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李祖娥这个苦命的女人都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你父亲是?”

    “出帝,元氏,名修……”

    “你居然真是公主。”

    “但是,这并不代表你有资格被陆令宣重视……”高纬皱眉,觉得元韵没有把话说完。

    “我的族叔,是元文遥,还有一个舅舅,他是千秋门的守将,库狄伏连……”

    元文遥,的确是皇族旁支,能力不俗,先前因为得罪和士开被贬为兖州刺史,最近被征召还朝,是赵彦深和高睿拟定的内阁重要人选。

    而库狄伏连,麾下有三千鲜卑猛士,驻守在千秋门,直接可以通往皇宫要道。

    陆令宣看重的不是元韵,而是和元韵有关系的元文遥和库狄伏连。

    “陆令宣,你图谋不小呀。”

    高纬沉默了一会儿,背后的铁门拉开,走进一个穿着僧衣的女人。

    “她该说的都说了,陛下,遵照你的承诺,放她一条生路吧……”李祖娥双手合十,淡淡道。

    对于李祖娥的要求,高纬自然不能说不,恭敬的点头道:“好,朕答应饶她一命……”

    “但是,”高纬话锋一转,“朕怎么保证放了她她不会接着刺杀朕?她武功极高,刘桃枝也只能略胜一筹……”

    李祖娥道:“你给她喂毒,每七天给一次解药,这样她就不敢再对你下手……”

    高纬点头:“有理。”

    “其实您不用说,朕也会遵守承诺的,毕竟她把媛媛平安带到这么大,朕感谢她……”

    李祖娥悲悯的望着元韵,“孩子,我这也是为了救你的命,想想你母亲,她好不容易让你活下来……,那么多人都死了,他们已经成为过去了,就是灭你满门的侯尼干(高洋的鲜卑小名)也已经死了,还有什么仇什么恨是不能放下的?”

    元韵的身躯颤抖着,良久,才说:“媛媛在哪儿?”

    “朕说过你可以活下来……”但他并没有说她可以再靠近媛媛。

    “媛媛在哪儿?”元韵执着的可怕,高纬的眼神渐渐冷了起来,李祖娥叹了一口气:

    “陛下,你就让她和媛媛在一块吧,她和媛媛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感情很深,她不会害媛媛的……”

    高纬看向元韵:“你能保证吗?”

    元韵想也不想,“我保证……”

    高纬仔细想了想,不管是根据他看到的还是听到的,元韵确实都把媛媛照顾的无可挑剔。

    “记住你的承诺。”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然后对小路子吩咐道:“给她准备热水还有衣服。”

    “陛下”高纬发现刘桃枝早早的便在门外等着了。

    “何事?”

    刘桃枝将一张纸条掏出来,递给高纬,高纬拆开了一看,半晌,笑道:“这么说来,现在朕的弟弟、舅舅还有奶娘都混在一起去了,呵呵……”

    高纬回头看了一眼,正从木架子上被抬下来的元韵,轻声吩咐道:

    “传消息出去,就说今日朕处决了一个叫元韵的女刺客……,声势不要太大,让琅琊王知道就可以了……”

    “喏……”

第三十二章元文遥

    昭阳殿内灯火通明,数十个小太监抱着沉重的书简奔驰来回,伴随着老太监的的轻声呵斥:“慢一些,别惊扰到了陛下和诸位大人……”

    他花白的眉毛几乎都要遮住眼睛了,可眼睛倒是一点也不花,自从高纬在昭阳殿建立了内阁之后,昭阳殿成为了北齐最忙碌的地方。

    每天都有一批又一批的臣子往来昭阳殿接受陛下或者是上官的传召问话,奏折流水一般送进去,又流水一般发出,几天下来昭阳殿当值的小黄门全都练就了一副好身板。

    更前朝时候武成帝在世的时候那清冷的样子截然不同,今上是一个勤政的皇帝。

    夜色中一队宫娥远远的走来,老太监定睛一看,知晓这是嘉福宫中的宫女,应当是送夜宵来了。

    为首的那名叫穆黄花的宫女这一个多月来经常往这边跑。皇帝和阁臣批阅奏章时间久了,脑力用的过度难免会腹中饥饿,这也是嘉福宫那边的一片好心。

    高纬搁下了笔,伸了一下懒腰,便将手头的公务停下来。满房间的阁臣埋头工作,没有人注意到高纬的“行为无状”。

    高纬估计这个时候差不多到了每天晚上的饭点了,吃完这一顿就可以回去睡觉。当然,这一顿饭是要请臣子们一块吃的,是工作餐,也是奖励的一种。

    经过几天的初步工作的分配和磨合,阁臣们已经确立好了自己在内阁之中的地位,分配好了坐次和任务,赵彦深和高睿自然是内阁班子的领导人物。论能力论资历就摆在那里,没有人有不服的情绪。

    至于琅琊王高俨,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的将他忽略了,因此他反倒是内阁中最清闲的人物。

    此时已经走上了正常的工作轨道,就目前来看内阁的工作效率在高纬的预期之内。

    这还是很令高纬满意的,下面各部门批阅的奏章、处理的方案等等都要呈上来经过内阁的最后一次审批、讨论、修改之后才可以下发。虽然程序更加复杂繁琐了一些,但是毫无疑问,效率提高了很多,内阁成员经过讨论之后,认为有必要让皇帝了解一下的奏章才会呈上来给高纬看。

    高纬再也不像几天前累成狗的模样了,时不时吃点点心,看看风景,自在的很。

    宫女们上前施礼之后,将食盒一一发放到各位阁臣的桌子上,然后才下去,不知道为什么那为首的宫女看高纬的时候总是眼神闪烁,悄悄的脸红,高纬也不以为意,挥挥手让宫女们放下食盒就可以走了。

    他现在没有兴趣看宫女们青春美丽的面容和身材,满脑子都是刚刚看的奏折中的内容。自然也就不会注意到那漂亮宫女的失望眼神,更不会知道她的名字叫穆黄花。

    宵夜很简单,一般都是一些温补滋润的食材,比如小米粥和一些清淡一些的小菜。嘉福宫里做出来的要比御膳房的好吃,也更加讲究。

    高纬和臣子们一般的饭菜,虽然高纬没有特意这样做,可还是让一干臣子受宠若惊。

    高纬吃完之后,下面臣子们就开始讨论今日的政务问题了,也就是相互交流的时候。

    经过高纬几天之内的考察,表现出色的臣子还是有一些的,总舵全局的自然是赵彦深高睿等经验丰富的老臣,年轻人那一边最有能力的就是唐邕和元文遥。

    唐邕就不提了,家世好,本身也是很有本事,年纪轻轻做到兵部尚书,可元文遥的表现甚至还要超过唐邕,就连赵彦深也是表现出了足够的欣赏。

    “通过他们汇报上来的情况来看,两淮的粮食储备还是很足的,不过也有可能有的地方他们造了假,谎报上来。去年我在兖州的时候……”

    元文遥容貌端正,一派正气,声音清朗,就事论事的时候有理有据,常常可以把一些疑难复杂的问题给辩论清楚,得出准确可行的解决方案。

    这是一个人才,前几日高纬通过搜集上来的一些资料就是这么判断的,元文遥确实能力不俗。

    所以高纬才会按下心中的杀意将他放进内阁,打算一边观察一边做出结论,看看他到底是应该除掉还是扶持起来,不过越是观察,高纬的杀心就越是淡泊,最后已经完全转化成了欣赏。

    有能力的人,不管那个上位者都是欣赏的。

    虽然,高纬并不确定元文遥的忠心,可是他认可元文遥的能力。

    这两者本身并不冲突,忠心当然很重要,可能力更加重要。

    高纬决定给元文遥一个施展的机会。用完膳之后阁臣们各自散去,被锦衣甲士护送回府,高纬将元文遥留了下来。

    高纬先是寒暄问候了元文遥几句,再询问了他的工作状况和家人情况,这才进入了正题:

    “听说爱卿是前朝的皇族,可有此事?”

    元文遥心脏猛地一跳,平静道:“算是有些关系,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先祖都是拓拔什翼犍,不过臣的先祖只是北魏皇族的远支,若说跟东魏攀上关系,还是很牵强。”

    不卑不亢,没有惶恐的意思。高纬再次露出了欣赏的神色:“别紧张,朕也就是随口那么一问。”

    元文遥绷紧的后背稍稍放松了一下,还没等他喘过气来,高纬接下来又是一句:

    “爱卿可有失落的家人在宫中?朕可以让皇后照拂一下。”

    元文遥不明白高纬究竟是随口那么一说,还是意有所指,冷汗登时就冒了出来。

    片刻,方才艰难说:“臣,的确是有一个远房侄女在宫中……具体在那个宫中臣也不知晓……”

    “嗯,”高纬不置可否,喝了一杯温开水,咂咂嘴,道:“她的名字可是叫元韵?”

    元文遥震惊的抬头,然后缓缓低下,艰难的吐出一个字:“是。”

    “出帝元修的女儿?”

    “是……”

    “前几日刺杀朕的刺客恰好就叫元韵。”

    “陛下。”元文遥有些慌了手脚了。

    高纬抬手示意他坐下:“朕没把她怎么着……”

    心里嘀咕道:“小路子还没有把消息给散出去呀……”

    说到:“前几日,朕找回了朕的皇妹,就是她一手照顾长大的,所以她就是有天大的罪,朕也赦免她……”

    “陛下……”

    高纬再次制止了他,“废话就免谈吧,只要她老实本分,朕自然护着她。”

    “听说库狄伏连是她的舅舅?”

    “没错。”元文遥虽然依旧是心中惴惴,可得到了高纬的一句保证,心里安定了不少,如果高纬不是这个想法,几天前就可以杀了他。

    “嗯,朕知道了……”高纬看着他,微笑道:“看来你除了一点私心,对于对朕还是有忠心的,这朕就满足了。回去私下告诉库狄伏连,之后无论琅琊王告诉他什么,要他做什么,都得做出一副深信不疑、绝对服从的样子,听明白了了吗?”

    “臣明白了。”

    “嗯,下去吧。”

    元文遥低着头躬身退下。

    温暖的烛光里,高纬望着空无一物的桌面,手指轻轻扣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三十三章库狄伏连的软肋

    皇城东,琅琊王府内。

    高俨重重的将茶杯摔在地上,碎片飞溅,散落了一地,“这么说,库狄伏连是不愿意让孤进宫平逆喽?”

    高俨一脸不忿,这几日在内阁,他努力的为自己争取权力,然而没有什么卵用,高纬鸟都不鸟他。还有一干阁臣,比如赵彦深、高睿、冯子琮这些家伙就没有正眼看过他,也就唐邕这些人客气一点,然而也就是这样了,客气却疏离,颇有划清界限的意思。

    而且琅琊王的属下最近被清洗了一些,政令发布用的是琅琊王的名义,琅琊王在朝中的根基遭到进一步的破坏。

    这些投机小人!高俨气的又拿起茶杯摔在地上!他可是琅琊王!是当朝右相!你们的政务统统不上报给我,分明就是不把我当成一回事!

    不行呀!高俨忽然意识到自己必须要马上动手了,否则的话自己将彻底变成案板上的鱼肉,任由高纬宰割!

    可是现在有两个重要的问题,其一,库狄伏连不愿意和高俨站在一起,其二,他现在还师出无名。

    只有第一个问题解决了,他才能够放心的去想第二件,否则一切都将会是镜花水月!

    当初高纬高俨的老爹高湛在世的时候,削弱了高俨的权力,将他逐出朝廷的权力中心,可是高湛也怕高纬将来会对高俨下手,于是就将高俨托付给了千秋门的守将库狄伏连。

    库狄伏连手下有三千鲜卑猛士,可以说这是北齐上下最能打的部队之一,素质很高,而且个个都武装到了牙齿。他们驻扎在千秋门,守护着皇城,如果高俨要造反,那么就必须过库狄伏连那一关。

    可是库狄伏连只答应过高湛在高俨危难的时候保他一命,却没有答应过高湛自己从此往后就是高俨的人。

    所以库狄伏连对于高俨各种暗示视而不见,装作没有听到。如果不是因为答应过武成帝,他真想马上就把高俨这么一个乱臣贼子给拿下来,可是他库狄伏连是一个讲信用的人。

    对于库狄伏连的装傻,高俨也是无计可施的,所以只能在这里跳脚砸杯子。

    半晌之后,胡长仁终于开口了:“殿下先别急呀,我觉得是不是咱们的方法不太对,殿下这么冒冒然的去找他,他可能想答应也会因为害怕被陛下怀疑而拒绝,明的不行,咱们还可以来暗的。”

    高俨余气未消,怒道:“孤又何尝没有这样做过?孤给他送过美女,给他送过田产财帛,可是他全都一分不少的给孤退回来了!他就是没有胆子!跟着孤难道不比跟着高纬卖命强吗?”

    “那,那许以高官厚禄呢?”胡长仁自以为聪明的拿出当初他结党营私的那套三板斧,陆令宣暗地里嗤笑了一声,这套要是可以笼络到库狄伏连那才有鬼了,谁不知道库狄伏连那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水火不侵,他的眼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上意和军法!这样的人拿什么去拉拢贿赂都是没有什么效果的。

    “……”高俨无语的看着胡长仁,如果不是因为胡长仁和他的下一步计划有重要关联,他早就把胡长仁这么个猪队友给踢出去了!

    “殿下不要着急,不可以诱之以利,那我们换一种方法也是一样的……”

    “哦?”高俨有些兴趣了,目光灼灼的望向陆令宣,道:“愿闻其详。”

    陆令宣已经站在了高俨那一边,自然要拿出一些真东西出来,否则一旦高俨夺得大位,自己这一边的人的地位会很尴尬。

    高纬已经对她们撕破了脸皮,在站在高纬那一边迟早被清算,不如跟着琅琊王冒一次险,也好过成为待宰的羔羊。

    反正在北齐,夺位的事情多有发生,即使后来朝臣们再如何不满,也是无济于事,琅琊王已经登基坐殿,再也没有人能奈何她们了。况且,就陆令宣来看,琅琊王这边的赢面还是很大的,他只是差一个机会而已。

    陆令宣说道:“我曾经和库狄伏连有过一段交情,他拜托我照顾他在宫里的外甥女儿……”

    “高纬还有那个女人是库狄伏连的外甥女?孤为何不知道?”

    陆令宣道:“不是陛下的妃子,而是一个普通的宫女……”

    高俨疑惑的挑挑眉,“宫女?一个宫女有什么值得看重的?”

    “殿下有所不知,这个宫女不是普通人,是正儿八经的前朝贵胄……”

    高俨变色:“是前魏遗女?”

    “对,库狄伏连是她名义上的舅舅,所以库狄伏连频频向我示好,也就是为了让我保护好她的外甥女。”

    “那又如何?”高俨自然明白前魏皇族究竟有多么巨大的能量,在一些鲜卑人眼里,北魏拓跋元氏一族是神圣至高无上的。如果她有这层身份,的确会有一大批人愿意明里暗里的保护她。不过对高俨来说,也就这样了。

    须知皇族也是分亲疏远近的,北齐的前身东魏,高欢扶持的原本是北魏孝文帝之孙,元修,这是正经的北魏正统,但是后来元修不满高欢让他做傀儡,一怒之下跑到关中投奔宇文泰去了,高欢没有办法,不想在名义上受到宇文泰的压制,所以又扶持了一个傀儡皇帝,这就是孝静帝元善见,他是北魏孝文帝之孙,清河文宣王元但的儿子。

    不是嫡系不说,仅仅也就是个旁支,在那些鲜卑人眼里谁高谁低一目了然,所以高洋灭掉东魏灭的肆无忌惮,相反,北周灭掉元氏皇族的时候可是引起众多不满,为什么同样是杀了皇帝却有这样截然不同的反应?无他,在世人眼里,人家元修一边才是正宗的北魏血脉。

    库狄伏连的侄女儿是元氏一族不假,但是也只是元氏的旁支,不足以说明什么,也难以有什么能量。所以他不认为她可以起到什么作用。

    不料陆令宣神秘一笑,道:“当初元修有一个宠妃库狄氏,元修逃到北周之后,没来得及顾及自己的宠妃们,于是这些妃子就被神武帝送给了孝静帝元善见,库狄氏那个时候已经是身怀六甲……”

    高纬动容道:“你是说……,那个宫女,其实是出帝元修的女儿?”

    陆令宣笑道:“正是……”

    高纬嘶的吸了一口凉气,谁不知道元氏一族在鲜卑人里号召力巨大,所以北周宇文氏篡位的时候一点血脉也不敢留下,将孝文帝一脉的嫡系皇族斩尽杀绝了,也就是说北魏真正的皇族,最后一点血脉也没有了!

    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大齐居然还有一个真正的元氏皇族血脉藏在宫里!

    即使是高俨也对这个女人所包含的巨大背景垂涎不已,得到她,便意味着得到鲜卑的支持!最重要的是得到库狄伏连的支持,他不信库狄伏连会将北魏公主置之不顾!

    “此女你有办法弄出宫来吗?”高俨两眼放光,有些迫不及待。

    陆令宣摇摇头说:“不可能了……”

    “为何?”高俨皱眉。

    陆令宣只是一笑,道:“宫里传来消息,前几日陛下处死了一个女刺客,那个刺客名叫元韵,正是那名北魏公主……”

    高俨脸色一沉,而后就是难以抑制的狂喜之色!

第三十四章影帝库狄伏连

    “哈哈哈哈!……”高俨仰天大笑,心里狂喜,道:“高纬呀高纬,这下你死定了!哈哈哈哈……”

    元韵是北魏血脉,可想而知在那些暗地里保护元韵的人眼中她是有多么珍贵,库狄伏连又是元韵的舅舅,元韵被高纬杀了,北魏最后一点血脉被斩尽杀绝,库狄伏连又怎么可能不愤怒?

    这下,只要高俨前去撺掇一通,库狄伏连势必站在他这一边!打开千秋门,任他斩杀高纬!

    高俨马上做好了决定,道:“来人,给孤备好车架,孤要去一趟库狄伏连那里!”

    他扭过头,对陆令宣露出了一个春风般和蔼的微笑:“郡君和孤一块去。”想让库狄伏连相信,总要有一个证人。陆令宣没有推辞,直接答应了下来:“遵命……”

    “至于舅舅……,”高俨想了想,“您进宫去面见母后,争取让母后写下讨逆诏书,准我入宫平逆。”

    “是……”胡长仁躬身答道,高俨双手背在身后,施施然出门而去,豪情万丈,仿佛大业已定。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讲故事,讲的什么呢?从前有座山……”

    昭阳殿里,媛媛的两只小脚丫踩在火炉上,小手托着下巴,听着高纬给她讲故事。几天前高纬为了和她拉近一下感情,放出了大招讲故事,在听了西游记之后,媛媛一发不可收拾,天天闹着高纬要听故事。

    高纬没有办法,只好带上了小姑娘,省的她撒泼打滚的和婉儿闹,元韵静静的侍立在一旁,低垂着头。

    有高纬在的地方她是不敢这么随意的。

    高纬在她眼里已经升级为了披着人皮的恶魔。

    虽然他确实很会讲故事……

    不过今天高纬没有讲故事的心思,他还有奏折要看呢,所以也就有气无力的敷衍一下小姑娘,讲了个“三个和尚”的故事。

    媛媛一开始是兴致勃勃的听着很快就烦了,撅着小嘴,道:“什么嘛?一点意思也没有……,我要听西游记,那个唐僧最后找到了孙悟空吗?”

    “媛媛啊,你哥我还要批奏折呢……”高纬无奈的看着坐在旁边的小丫头,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要嘛,我就要听孙悟空……”

    “媛媛……”

    “不要!”

    “媛媛……”

    “哼!”

    高纬投降了,“好好好,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不好,等我批完奏折就可以,马上……”

    元韵偷偷的抬眼看着着不到几天就已经亲昵起来的兄妹,心里有些感慨,高纬对媛媛的好,自然是被元韵看在眼里的。她这些年见识了太多,自古天家凉薄,骨肉之间亲情极少,高纬能把媛媛封为公主已经出乎她的预料,更别说容忍媛媛的撒泼打滚、无理取闹了,有了哥哥的纵容和溺爱,媛媛调皮了很多。

    不管怎么样,高纬这个哥哥显然是称职的。

    “陛下……”一名锦衣甲士无声的出现了。

    媛媛乖乖的闭上了嘴,她知道哥哥有事情的时候是不能胡闹的。

    “何事?”

    “琅琊王开始准备了……”

    高纬“嗯”了一声,继续批他的奏折,道:“朕明白了,继续打探……”

    “喏!”

    很快小路子也匆忙上殿,高纬皱眉道:“何事?”

    小路子恭敬道:“启禀陛下,国舅方才入宫请求觐见太后。”

    笔尖一顿,晕染了一颗硕大的墨点,高纬叹了口气,舒展开眉眼,面无表情道:

    “他们果然走了这条路……,也罢,随他去吧,别拦着他,让他进去,怎么说,母后也是他妹妹……”

    说完将毛笔一丢,抱起媛媛坐在高纬怀里,高纬笑道:“不是说要听故事吗?我们接着讲西游记好不好?”

    “好呀好呀……”媛媛欢喜的拍巴掌。

    元韵悄悄的抬起头,望着这上面相似的、言笑宴宴的两张笑脸,心情略有些复杂,媛媛天真烂漫,全心全意的投入到故事里,没有察觉到这个刚刚认回几天的哥哥眼底居然埋着如此多的寂寞和疲惫。

    库狄伏连府上来了两名不速之客,库狄伏连身上的铠甲还未卸下,不露声色的看着坐在上首的琅琊王,问道:

    “不知道殿下莅临寒舍有何指教?”

    库狄伏连四十有余,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身形高大,孔武有力,浑身上下包裹在精甲之下,只露出头部,即使已经远离战场,库狄伏连依旧保持着严谨的作风。

    高俨仿佛没有听出库狄伏连语气中的不满,热情的迎上去,笑吟吟道:“哎呀,库狄将军换值了?”

    库狄伏连对这一套不感冒,冷冰冰道:“不敢当,臣等一下还有要务在身,就不留殿下了……”

    高俨眉心跳了跳,暗骂道:“真是不识抬举!”但脸上还要装作一幅热络的样子,“库狄将军最近用人可还顺心?孤听说最近斛律家又调集了上百名边军入宫为侍卫……”

    “殿下到底想说什么?”库狄伏连皱眉道,高俨很显然在戳他的痛点,这些年,他掌管千秋门,而斛律光高睿等人却频频将宫中的禁军裁撤,换成边军,不就是为了提防他库狄伏连吗?这种不被人信任的感觉十分不好受。

    陛下提防他,还不都是因为琅琊王?如果琅琊王老实一点,本分一些也就算了,但很显然,琅琊王并不是这么老实的人。库狄伏连眉间的川字纹更加深了几分,道:“殿下和陆郡君前来究竟是何事?”

    高俨被这么**裸的揭穿,脸上有些挂不住,强行压下心中的火气,道:“还是让陆郡君先跟你说吧……”

    库狄伏连疑惑的看向陆令宣,陆令宣在他面前还是说得上话的,因为他的外甥女还捏在陆令宣手里,因此库狄伏连对于陆令宣的一些不太过分的要求也只能听之任之。

    陆令宣脸上换了一幅凄然的表情,告诉库狄伏连,“库狄将军,那个,元韵,我们没能保住……”

    “什么?”库狄伏连震怒了,一把揪住陆令宣的脖子,几乎要将她的脖子给捏断,喘着粗气,咬牙道:“你……,你给我说清楚!”陆令宣面露痛苦之色,脸上涨红。

    眼看陆令宣就要断气,高俨上去搬开库狄伏连的手,道:“将军不要着急,先听她把话说完……”

    库狄伏连松开手,将陆令宣扔下,虎目圆睁,低声怒吼:“还不快说!”

    陆令宣狠咳了好几下,这才调匀呼吸,期期艾艾的告诉库狄伏连:“难道将军没有听到风声?前几日,陛下处决了一个刺客……”

    库狄伏连皱眉道:“听到过此事……听说陛下命人将刺客大卸八块,扔到荒郊野岭喂狼了……”

    说着说着,库狄伏连的眼睛渐渐睁大了,难以置信的看着陆令宣:“你的意思是?”

    “那刺客就是您的外甥女……”

    “什么?……”库狄伏连激动下一拳砸断了身前的文案,上前将陆令宣提起来,红着眼睛咆哮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怜的陆令宣抓在他手里就像小鸡仔一般,狂抖如筛糠,吓的脸色发白。

    高俨好不容易把暴怒状态的库狄伏连给劝住,“库狄将军,听她把话说完……”

    陆令宣“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库狄伏连,库狄伏连绝望的闭上眼睛,悲叹道:“韵儿呀,你死的好惨啊……嗬……”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哭的像一个小娃娃一般。看的高俨和陆令宣都不由自主的受到了感染。

    高俨心中暗喜,心想:“看来陆令宣说的没错,那宫女果然来头不一般……”

    而后一脸惋惜的上前劝慰道:“库狄将军,逝者已逝,不必太过难过了……”

    劝了好一阵子,库狄伏连才从打击中回过神来,睁大血红一片的眼睛,瞪着高俨,沉声道:“我对陛下一片忠心,陛下却如此待我!……,殿下你说吧,想让我库狄伏连做些什么?”

    高俨和陆令宣对视一眼,目有喜色,却没有发现“哀痛至极”的库狄伏连悄然将手里的生姜给藏进了袖子里。

第三十五章酝酿

    冷风呼啸,丝丝缕缕的寒气如同针蛰一般往袖子里钻,长信宫前的回廊里,灯笼暗暗,如同长夜不寐的鬼火。回廊中空无一人,只有一道浅浅的影子在宫墙穿过。

    虽然是大寒天,可胡长仁的背后却被冷汗给浸湿,他紧张的左右看看,拉开自己的衣襟,一份明黄色的帛书安静的躺在他的怀里。胡长仁闭眼呼了一口白气,收拾好心情,朝千秋门外走去。

    废了半天口舌,太后妹妹总算是答应写下这份废立诏书,不管是太后妹妹还是他胡长仁,其实在倒向高俨的时候都是做出了一番思想斗争的。

    其实就个人感情而言,胡长仁还是挺喜欢高纬这个外甥的,小时候他也可以跟自己尿到一个壶里,可是现在……唉,胡长仁望向前方飘渺的灯火,心里忽然有些悲凉。

    【可是啊,琅琊王说得没错呀,纬儿如果不退位,那么我老胡家绝对会遭遇一场灭顶之灾!】

    【为了保全自家,也只能牺牲一下纬儿了……】

    “俨儿他想废帝?不行,这绝对不行,我不答应!”玉佛堂内,胡太后惊诧的大声反对。

    二子相杀,这是她和高湛都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胡太后把矛头指向了胡长仁,“大哥,罔我叫你一声大哥,俨儿他生出这样的心思,你为何不劝阻他!你是非要看到他们兄弟阋墙、血流成河才高兴是吗?你究竟是何居心!”

    胡长仁苦笑道:“这不是我要如何了?琅琊王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琅琊王手底下有十余个投靠的勋臣,如今千秋门的守将库狄伏连也快要被他收服了,你觉得纬儿他怎么能够挡得住琅琊王?”

    “什么?连库狄伏连都投向俨儿那一边了?”胡太后几乎站立不稳,一只手扶住矮几,缓缓坐下,面色煞白。她几乎不敢想象,她和高湛老早就害怕会有这么一天出现,所以最终决定让高纬继承皇位的时候就一直有意打压高俨,就是为了防止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千防万防,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难道说,这就是宿命吗?】她心灰意冷的想。

    “呵,俨儿准备的这么齐全……,怕是很早的时候就存着这份心了吧?……”她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了。

    胡长仁默然不语,其实琅琊王的心思朝中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年琅琊王也的确一心想要韬光养晦,尽量淡出高纬的视野,可是却依然被高纬识破,这让高俨不得不铤而走险。

    虽然冒险,但是值得一试!赢了就赢了所有!

    胡长仁语重心长道:“事已至此,也无可挽回了……妹子,你就答应下来吧……”

    “哀家要是不答应呢?我要是到纬儿那里把一切都告诉他呢?”胡太后反问道,像是随口那么一说,可是自己的妹妹自己终归是了解的,胡太后这可不是开玩笑。

    于是胡长仁捏着胡须,脸皱成了一个苦瓜,道:“妹子,你别这样,你这样做有什么用呢?你现在告诉纬儿那也来不及了,搞不好俨儿会提前动手……,再说了,就算纬儿有本事镇压俨儿,可这是谋反大罪呀!是要诛族的!纬儿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纬儿了,就算纬儿和从前一样,出了这样的事,纬儿能放过俨儿吗?”

    “……这些日子纬儿做的那些事你也看到了,先是杀了老和,然后又得罪了勋贵,然后又差点杀了自己的亲舅舅,现在连陆令宣那个婆娘都已经站到俨儿这边了,即使是俨儿没有存着废立的心思,这个皇位纬儿也是坐不稳当的!”

    “你自己想一想,纬儿他对你可还和从前一样吗?”胡长仁几乎动用了全身力气,这是他有生以来口才最好的一次,“纬儿他和过去不一样啦!他动手不会心慈手软的,照他这样下去,不仅仅是我们老胡家,迟早他会把刀架在俨儿的脖子上的!”

    “妹妹,哥求你了,你就算不为咱们家考虑一下,你也为先帝留下的江山、为俨儿考虑一下吧!”

    胡太后被打垮了心理防线,哭泣道:“那我能怎么办?纬儿赢了会杀了俨儿,俨儿赢了也绝不会放过纬儿的!”

    胡长仁心中一动,说:“来之前我也这样问过俨儿,俨儿再三保证过了,说只要纬儿乖乖退位便绝对不会为难纬儿的,照样封纬儿做一个太平王爷。”

    胡太后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希翼的地问道:“果真?俨儿真的是这么说的?”

    【当然是假的……】这只是胡长仁为了骗妹妹赶紧写诏书编出来的鬼话,稍微理智一点的人都可以想明白,只不过胡太后此刻已经被伤心和恐慌冲昏了大脑,才会将胡长仁的话当作最后的救命稻草。

    “大哥,你说得可是真的?俨儿真是这么保证的?”胡太后追问道。

    胡长仁的眼底闪过一丝愧疚,飞快的掩去,面不改色道:“这是自然,我还能拿纬儿的命骗你不成?”

    “……”胡太后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榻上,良久,方才说:“好……,我写,拿笔墨来……”

    心里正在矛盾中纠结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千秋门外,守门的士兵连腰牌也没有检查,身也没有搜便放他的马车过去了,胡长仁撩起帘子疑惑道:“,今日千秋门怎么检查这么松啊?”

    那平日里少言寡语的禁军兵士道:“库狄将军特别交代了,说是国舅爷的车驾可以不用检查。”

    “哦,”胡长仁合上帘子。

    【看来琅琊王已经把库狄伏连给说服了,果然,纬儿这次一定是赢不了了……】

    胡长仁觉得自己站对了队伍,对车夫吩咐道:“去琅琊王府!”

    此刻琅琊王府的一个暗室里,烛光明亮,琅琊王和十几个人正在密室中议事。

    “你们在邺城里可以调集多少人?”

    “殿下,臣等在西大营管着四千多人,可以全部抽调过来!”

    “殿下,臣这边怕是不好办哪,臣可以调动的兵马现在都在北大营,北大营的上官是兰陵王,没有合适的理由,怕是不好调动呀……”一个人皱眉说。

    “兰陵王……”高俨也皱起了眉,想了想说:“不必顾及他,兰陵王这个人领兵打仗有一手,可是如果让他参与朝政他是绝对不敢的,更别说,这废立之事,他决计不敢和咱们对着干的。”

    这是兰陵王给人的一贯印象,事实也的确如此,兰陵王这个人,只要不是在战场上,一向都是温顺和气的,在朝中的存在感比他的弟弟安德王还要低,奉行的是明哲保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那一套,因此,如果说兰陵王会翻脸挡住他们的路,琅琊王是不信的。

    “到时候拿出太后的密诏给他看,他如何敢拦住我们?”

    “这么说来,殿下到时候可以调集不下万人!大事可期呀!”一个人惊喜道。

    “殿下必成一代圣君!”

    “错啦,该改成陛下了!”

    “哈哈哈哈哈……”

    “怕就怕左相呀……”一个人忧虑道:“听说近日左相就会回邺城。”

    琅琊王道:“孤早就想好了……,孤会让母后下旨调太宰段韶回京,拥立孤登基,到时候大势已定,斛律明月(就是斛律光,明月是他的表字)就是有天大的手腕也无力回天了!”

    “王爷,国舅爷来了……”老管家出现在密室门口,背后胡长仁迈步进来。

    “殿下,这是太后的密诏。”胡长仁将诏书递给琅琊王,高俨迫不及待的夺过诏书,摊开仔细看,欣喜道:“天下是孤的了!”

    “恭喜殿下!”所有人都拜倒。

    “殿下准备何时动手?”

    “免礼!”琅琊王此刻心中豪情满怀,却做出一幅从容的样子,说:“后天就是岁朝节,百官都会入宫朝见,那个时候动手,可以把百官都控制起来,再好不过……嗯,就是后天了!到时候派人调集一万人进邺城,孤亲自领着三千兵马进皇城和库狄将军汇合,嗯?库狄将军没意见吧?”

    “臣没有什么意见。”库狄伏连恭敬道,似是完全被高俨收服的样子,高俨呵呵一笑,拍拍他的肩甲,道:

    “诸位放心,孤夺得大位绝对不会亏待各位的!”

    “呃?舅舅有什么想说的吗?”

    “臣,没什么想说的……”

    胡长仁想了想,终于还是将为高纬求情的话咽倒了肚子里。

第三十六章朝岁节

    朝岁节是大日子,它在当时比之后世还要盛大隆重,是十分重要的节日,即使北齐上层基本鲜卑化,但也得遵从这样的习俗。

    春节,最早可以追朔到先周时期,到了魏晋时期,习俗已经基本定下了后世过年的、最主要的雏形。

    根据晋朝周处所著的《风土记》中记载:除夕夜大家各相与赠送,称为“馈岁”,长幼聚欢,祝颂完备,称“分岁”;终岁不眠,以待天明,称为“守岁”。在这一天,是祭祖及合家团聚的好日子。

    当然,朝廷方面自然更讲究一些,皇帝守岁之后,群臣也接着穿着隆重鲜亮的朝服上朝觐见,这叫做大朝会。

    各地手握重兵、牧守一方的诸侯、宗室王爷都要亲自或者派遣世子朝见皇帝,各方封疆大吏和王爵都要挑选最珍贵的礼品上贡帝王,在朝会上,对自己过去一年在地方的治理情况向皇帝做一个“述职报告”,这是必须的。

    《孟子》有载:“诸侯朝天子曰述职,一不朝则贬其爵,二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六军移之。”可见“大朝会”不仅是一种礼制,也是一种对于诸侯的约束。

    尤其是,在当时的北齐有诸多王爵,也有许许多多的藩王,甚至还有不少异姓王,比如斛律光就被封为咸阳王,就连奸臣娄定远都可以靠裙带关系封为临淮郡王,可见北齐还有北周(北周和北齐这方面差不多)的王爵似乎不是这么值钱,但即便如此,也是有一部分藩王外出就藩,手握一部分权力,就更加不好节制,大朝会,也是君王试探藩王及各大臣的忠心的时候。

    不管是高纬那一边,还是王公贵戚们而言,大朝会都是不可忽略的。

    因此近几日内,从各地赶来的车驾塞满了邺城的街道,藩王们纷纷驾车从各地回来,其场面可想而知是如何的隆重盛大。

    今日高纬睡到很晚才起床,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媛媛早就已经小跑过来等着要听故事,听婉儿说高纬还在睡觉,她便撅起嘴巴,嘟嘟囔囔的,大概意思是高纬真懒,睡到这个时候还不起来……

    元韵对婉儿报以无奈的苦笑,婉儿倒也不太在意这些,这一个多月高纬确实很累,今日是节日,便让他多睡一会儿也没什么……,婉儿命人端出一些时新果子、糕点来给媛媛垫一垫肚子。

    “你皇兄还在睡,等睡醒了我们就用早膳。”

    “好吧……”媛媛转了转乌溜溜的大眼睛,伸手去抓果盘上的糕点吃,元韵轻轻在她肉乎乎的手背上拍了一下,于是媛媛就有些委屈:“我洗过手的……”伸出手给她看,“不信你看,都洗干净了……”

    “哈,小孩子嘛,你让她多吃一些也没什么。”高纬从寝殿内转出来,斛律婉儿跟在他后边整理衣服。

    “今日是重要日子,陛下穿的郑重一点儿!”婉儿无奈的跟在后边忙忙碌碌。

    “怕什么?宴请诸王还有守岁不是在晚上吗?到时候又得换一次衣服,多麻烦?”高纬撇撇嘴。

    “上早膳吧……”高纬在自己的座位前坐下,那个时候吃饭都是分食制的,大家并不坐在一起吃饭,但昨日高纬特别交代过了,换上一张大大的圆桌,大家坐在一起吃饭,跪坐的榻和蒲团也撤去了,换上了高纬设计打造出来的椅子。

    “咦?”媛媛满脸都是惊奇,看着高纬四平八稳的坐在上面颇为有趣,于是也踮起脚尖,学着高纬的样子将屁股搁上去。

    “咦?”媛媛感觉这样坐要比跪坐舒服很多,两条小短腿晃来晃去的。

    高纬笑着在她鼻子上捏了一下,“是不是比从前那样舒服多了?”

    媛媛点着小脑袋瓜,道:“比从前那样跪着坐好多了!”

    “哼,”高纬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用膳,别晃来晃去了。”

    “母后那边怎么说?”高纬忽然问道。

    斛律婉儿明白他这是在问自己,于是说:“今日一早我就到玉佛堂请安了,母后把年例收下了,但还是不肯见我……”言语中透露出一点委屈,高纬于是劝慰道:“没事,知道母后身体还好就行了,今天晚上大宴诸王,还是可以见到母后的。”

    媛媛倒是很活跃,也许是看出嫂子心情不好,于是叽叽喳喳的把各种“有趣”的故事说给她听,很多事情叙述起来的时候颠三倒四、没头没尾的,但是媛媛说的很开心,婉儿很配合的乐呵了几声,心情也好了一些。

    高纬默默的喝干碗里的小米粥,脸带微笑的听着媛媛和婉儿两个扯皮,眼底却毫无情绪,他知道太后之所以不见他们,不是因为对婉儿和高纬还有意见,而是对高纬心存愧疚,所以才不愿意见高纬。

    很多人其实都是这样的,心存愧疚,怎么办呢?不如不见,或者干脆把愧疚的对象再踩上一脚,万劫不复,亲手毁掉他,这样就不会再愧疚了,这是最好的选择……,人普遍都有的一个逃避心理。

    【母后呀母后,你们就这么确信你们押对宝了?】

    高纬看向殿外,天空一片浓云,惨淡晦暗的光景。

    高纬轻轻吸了一口气,提起筷子夹了几片牛肉到媛媛的碗里。

    【月黑风高夜,杀人的好天气……】

    邺城笼罩在白雪之中年节的气氛给邺城增添了不少生气,街道上热闹无比,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

    人流在街道的开头汇聚,又在岔路口各自散去,人生际遇大概就是如此。

    街边卖饼子(类似于馒头)的小摊贩在叫卖吆喝,用不知道从那里听来的、文邹邹的话吆喝,夹杂着各种表达祝福的话语,听上去颇有些好笑。有贵人路过,便微笑让下人卖几斤饼子回去,还顺带批评几句说他这个祝词不伦不类的……,摊主便咧开了缺了一颗牙的嘴憨厚一笑。

    天慢慢的便黑了,朔风呼啸,满城都点起了温暖的烛光,享受这宁静的温馨时刻。

    宫里面,宫女太监如同潮水一般将整个皇宫妆点修缮一新,四处都可见醒目的红色。

    皇城东,王公大臣们家里也早已准备好了一个个娱乐的节目,下棋,投壶,握槊,欢声笑语一片,所有人都暂时忘记了烦恼,安心的享受这难得宁静的团圆时刻。这时候即使周围有个别一两个宅子气氛诡异的平静,他们大抵也是不会注意到的。

    一切都仿佛很正常、很美好。

    他们还不知道有一个怎样巨大的阴谋已经开始萌芽。

    到了更晚一些,千秋门便缓缓打开了,等候已久的宗室藩王们的车架经过巡检,一辆辆进了宫门。

    琅琊王府内,琅琊王披挂好了一身铠甲,转身望向身后一干全副武装、面色潮红的下属,说:“三刻钟之后,我们进千秋门!”

第三十七章篡

    宴会在太极殿上举行,这是高家宗族里的一次家宴,除了少数几个身体确实有恙的让王世子代劳之外,剩下的王爷几乎全部到场了。胡太后也在宴会之前盛装出席,在高纬的侧边摆了一张桌子。

    高家一家老小,有爵位在身的几乎都在这里了,先是对着高纬山呼万岁,然后依次入席,胡太后偏头看高纬,只见高纬的脸上笑意宴宴,和煦温暖,胡太后心中猛地一痛,便偏过头不敢再看。

    高纬环顾四周,奇怪的问道:“仁威(高俨的表字)怎么不见了?”

    诸王也到处查找,没有看到琅琊王的踪影。不仅琅琊王不见了,连兰陵王和安德王也消失了踪影,只是高纬并没有发问,高家诸王也只当高纬另有安排。

    胡太后连忙解释道:“俨儿他身体不适,说是要晚一些再过来……”高纬对于这种谎话也懒得揭穿,“嗯”了一声,说:“那就先不必等他了”,然后宣布上歌舞,开席!

    宫女们浓妆艳抹的上到大殿来,赤着脚,露出一对对天足,在红毯上翩跹起舞,红菱漫天飞舞,恍若神人,比之后世的舞台表演高出不知多少段位,藕臂轻抬,纤腰只盈盈一握,看上去赏心悦目,舞姿亦是十分优美,高家人的音乐细胞被此激起来,有的抚着胡须看着歌舞,随口点评音律,还有的人已经开始用象牙筷子敲打着玉碗,如珠坠玉盘。

    宴会的气氛一时间活络起来,从前的高纬也是一个音乐帝王,而如今他也只是赞了一声“好”,然后便慢慢吮着一杯滋味清甜的酒酿,不知道为什么,即使胡太后早已察觉到儿子和从前不同了,但还是感觉心中一阵发慌。

    【纬儿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胡太后努力想要从高纬的表情看出什么东西来,但是高纬一派和乐的模样,她什么也看不出来。高纬察觉到胡太后在暗中看他,回过头笑道:“母后光顾着看朕干嘛?喝酒啊,一年可难得一次这么热闹!”

    胡太后讪讪一笑,举起酒杯,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满堂皆喝彩。

    【看来是我想多了……】

    但是想到今晚可能发生什么,她心中还是心痛如刀绞。

    【待会儿不管俨儿怎么说,我都不会同意他动纬儿一根毫毛的!】胡太后心想,却没有想过高俨究竟会不会将她说的话当成一回事。

    无论如何,这一场厮杀都无法避免了!

    高纬要借这次机会,一举拔掉琅琊王还有一切站在他身后反对高纬的势力,彻底巩固自己在朝堂上的根基!北齐的朝堂上只能有一个声音,一个人说了算!

    只要能让北齐浴火重生,哪怕让他杀掉满朝上下一般的人他也在所不惜!

    杀一不能敬百,那朕就杀百敬百!驱猛士十万,斩尽天下不臣人!

    高纬当然知道北齐灭亡之后会发生什么,高家皇族会被屠杀,钉在耻辱柱上。

    胡太后带着儿媳穆黄花沦为妓女!

    成者为王败者寇!

    因为胡太后是亡国之君的母后,所以她的不堪,她的丑闻被世人放大了无数倍来看待!

    苻坚的母后不也是一个荡妇吗?

    光明正大的养面首,那一样不比胡太后要出格?可是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

    为什么?因为苻坚是一个雄主,横扫北方的枭雄!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敢提起这事!

    历史向来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胡太后和穆黄花哪怕再如何不修私德,可是凭她们从前的身份,也绝不会自愿堕入风尘沦为娼妓!可是她们不敢,在北周宇文氏那里她们不敢反抗!连高氏宗族都被杀了,两个可怜的女人又怎么敢反抗!

    宇文氏就是要让北齐最尊贵的女人沦为玩物,就是要扯下高家最后一点尊严,让高欢高神武一手缔造的王朝沦为千古笑柄!

    宇文邕既狠且毒,但是北齐日益腐朽,毫无还手之力,支撑着北齐王朝军队的三根支柱在齐后主的手下一一倒下!

    段韶病重而死,斛律光被满门抄斩,兰陵王高长恭被一杯酒赐死!

    还有层出不穷的农民起义和天灾、鲜卑勋贵和汉人世家的内斗,以及北周、突厥与高句丽的侵扰,这些都是导致北齐由全盛不到三十年便轰然倒下的原因!

    这一历史绝不能在他手上再次重演!绝不能!

    高纬凝视着清亮的酒浆,酒面倒映出他幽深的眸子,握住酒杯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高纬仰面一饮而尽。

    这口酒比暴风还要烈,比风雪还要冷!

    “报!!……”一个宦着尖利的声音刺破了太极殿内的歌舞升平!

    “启禀陛下,城中巡防营来报!琅琊王他反了!琅琊王他反了!啊!”

    宦官一声惨叫,背后,不知何时凑过来的一个身穿铁甲的禁军将长刀狠狠的捅进了宦官的后背。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淋漓的鲜血从刀剑上缓缓滴落了一地。

    他将尸体一把推倒在地,将刀子拔出,脸上满是倨傲狂热之色。

    接着满殿值守的禁军便都拔出了长刀,不是对准这个在太极殿内放肆的家伙,而是把长刀对准了满堂的王爷还有皇座之上的高纬!

    “你们!”诸王惊怒的望着这些禁军,脑子先是一懵,然后明白过来,这些人是反贼!

    他们要造反!

    禁军们涌上来,将刀对准高纬。

    胡太后脸色惨败着从座位上下来,颤抖着手按在高纬的肩上,说:“纬儿,你退位吧……”

    满殿哗然!

    【太后和琅琊王是一党!】诸王现在明白过来了,【太后帮着琅琊王篡位!】

    高纬只是一笑,偏头望着胡太后通红一片的眼睛,问道:“朕要是不答应呢?”

    高纬这洒然一笑,刚毅果决,似乎不打算低头了。只是在其他所有人看来,这笑容无比苦涩,带着深深的失望和勉强。

    胡太后劝慰道:“放弃吧纬儿,你赢不了的……,我已经跟俨儿商量过了,只要你主动退位,他答应不杀你,你还可以做自己的太平王爷……”

    “呵,”高纬笑的很讽刺,“太平王爷?母后是说像高殷还有高百年那样吗?”

    高殷被囚禁而死,高百年被高湛活活打死。

    退位之后高纬是个什么下场,难道胡太后不知道吗?!

    “你,你放心,我就是日日把你带在身边也不会让他动你一根毫毛的!……”

    胡太后焦急的说道,话音未落,一个人站起来,震怒的指着胡太后骂道:“疯妇!你是想让大齐倾覆不成?”

    这人颧骨突出,骨瘦如柴,但精神很好,一双虎目中满是怒火,正是赵郡王高睿。

    “大胆,你怎敢称太后为疯妇?!”一个禁军将领拔刀对准高睿,高睿丝毫不惧,指着他骂道:“你们这群乱臣贼子!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将领嘲讽的一笑,道:“我先送你上路!”抬起刀便要砍下高睿的头颅!

    诸王都不忍心的闭上了眼睛,在钢刀就要砍断高睿的脖颈的时候,那将领的手臂忽然断裂,鲜血喷洒了高睿半个身子!那将领一声惨叫,而后惨叫声戛然而止,因为他的头颅被一把锋利的镰刀砍下了!

    【怎么回事?】诸王抬起头,只见无数系着绳子的飞镰漫天旋转,呼啸飞舞,刺入禁军的咽喉、胸腹!在他们身上绽开无数血色的妖花!

    …………

    千秋门外。

    琅琊王仰面看着这高大的城楼,库狄伏连大喊一声开关,布满铜钉的高大城门便嘎吱一声缓缓拉开。

    前方是漆黑一片的宫道,只有几盏灯笼可怜的挂在两侧的宫墙上。

    穿过它,可以直接通往太极殿!

    琅琊王死死的攥住手中的青龙偃月长刀,向后扫视一眼,四千余人黑压压的站成一片,带着一股攻城摧山的杀气!

    这些都是投靠他的各家勋贵养的私兵,今夜将随他入宫,助他完成大业。

    “西大营和北大营动手了吗?”

    “启禀殿下,按照时辰,估计已经动手了!”

    “好,进入邺城之后首先将安德王和兰陵王拿下,太尉府的巡防营里可还有七千多的兵马,也是个麻烦。”

    “喏,臣这就命人通知他们!”

    “好……”琅琊王气势猛地升起,青龙刀前指,带着划破空气的震荡声,风雷赫赫,运足气,大喝一声:

    “攻!!”

    “杀!杀!杀!!”这些人犹如潮水一般涌入了千秋门!

第三十八章皇座之争(上)

    除夕,满邺城都笼罩在节庆的氛围中。

    北大营的一处军帐中,觥筹交错,酒味弥漫,时不时有劝酒声和猜拳的声音传来。

    高长恭作为北大营的主官今夜本可以在王府里好好休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来巡视了一趟北大营,于是高长恭手底下的一众将官们纷纷将高长恭围在中央劝酒。

    本来高长恭接掌北大营之后纪律森严,平日里是绝对不敢饮酒的,更别说在军营中摆开架势大吃大喝了。可是今日是除夕而且也不是在战场上,可以破例一回,因此高长恭对于下属公然在他面前饮酒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他自己是决计不肯喝酒的,微笑道:

    “你们喝吧,我就不喝了……”高长恭说着便要离去视察军营,却被下属给拦住了,那下属道:“……,王爷,您这样可就没意思了啊,大家都喝,你不喝,那让大家伙心里怎么想啊?您还是喝一碗再说,这也是末将等的一点心意……”

    “对呀对呀,王爷您就喝一碗意思意思就行啦!”

    “一碗都不喝,说不过去呀!”

    “来,王爷干了这碗!”那人似乎还怕高长恭拒绝,还补充了一句:“王爷您不喝的话,末将等可就当您看不起我等了!”

    不料兰陵王只是微微一笑,说:“不了,不是我看不起你们,实在是喝酒误事,我是主将更不能带头喝酒,否则将来这威信树立不起来,这酒你们自己喝就行了……”

    “,王爷今夜是除夕,大喜的日子,喝点酒又怕什么?……”一部分人还想再劝,却忽然听得高长恭说:“对了,今夜西大营有些反常,你们听到动静没有?”

    那些人相互对视一眼,纷纷打哈哈道:“没有啊,我们什么也没有听见,西大营哪有什么反常的,王爷您该不会听错了吧……”

    高长恭:“哦,也许是我听错了,我还以为西大营那边在搞兵变呢……”

    有几人惊骇的对视一眼,将眼中的惊惧之色深深藏起,笑道:“怎么可能?这天子脚下还有人敢翻天不成?”

    “就是,王爷您这个人啥都好,就是太谨慎了一些,咱们还是先喝酒吧……”

    一个人连忙将酒杯给递了上去,高长恭倒也没有推辞,接过了过去,凑到嘴边嗅了一下,那个人眼巴巴的盯着高长恭的酒杯看,高长恭嘴唇还没有沾着酒液呢,便又放下来,说:“你们老盯着我看干什么?莫非这酒里有毒呀?”

    “没有没有,王爷您真爱开玩笑,我们给谁下药也不敢给您下药呀……”

    “就是,王爷我们您还信不过吗?”

    众人脸都吓白了,急忙辩解道。

    高长恭一点面子也没打算给,说:“老实说,我还真就一点也信不过你们……”

    “王爷您这话什么个意思?”一人的眉头皱起,硬邦邦的问道,大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你耳朵聋了?我说我一点也信不过你们。”

    众人都懵了一下,都说高长恭是温柔敦厚的性子,可是今日高长恭表现的有些反常。

    高长恭将杯中的酒洒在地上,酒浆飞溅,瞬间浮起一团白沫。这是酒里掺了毒的表现。

    高长恭“呵”的笑了一声,“看看,这就是你们给我准备的酒,量加的真足啊……,你们这是生怕毒不死我呀?我什么时候跟你们有这么大的仇,你们这样巴不得我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高长恭扫视了他们一眼,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敬酒是假,想把我灌晕了然后跟着西大营一起作乱才是真吧?!我告诉你们,有我在,你们想也别想!朝廷发俸禄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犯上造反的!听我一句劝,别做傻事……”

    他们的意图被揭穿,也干脆不掩饰了,冷笑着说:“兰陵王,你想做一条狗也总得选对主人吧,昏君高纬残暴不仁,欺压武勋,这样的皇帝怎么可能支撑得起大齐的江山!不若你弃暗投明,跟着琅琊王殿下,我们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保你有个大好前程!”

    “是呀,殿下,我们可是有太后懿旨再手,废立之事名正言顺!”

    “西大营已经动手了,等他们杀到北大营来一切就都来不及了,你现在还有机会!”

    面对这些勋臣的讥笑,高长恭眼底闪过一丝不屑,【这些蛀虫还不知死期到头了!真是狗胆包天!】

    “太后懿旨?”高长恭反问道,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份明黄色的帛书,摊开道:“刚好我这里也有一份诏书,不过是陛下的……,和太后的懿旨恰好相反,那就请恕我不能遵从太后的懿旨了!”

    “来人!”高长恭高声喊道,十几名军汉从帐外闯入,甲上身,刀出鞘,一股历经过尸山血海的彪悍气息扑面而来。高长恭挥挥手,说:“奉圣谕,将这些反贼全部斩首示众!”

    “高长恭你敢!”

    “高长恭!……”

    大帐中传来一声声不甘的惨叫声,而后就是四处狂飙的血迹,大帐中的勋臣们很快被屠杀一空。

    【这些蟊虫在温柔乡里待太久了,连刀都拿不起来了……,就这样还想造反?】

    高长恭不屑的撇撇嘴,合上帘子,转身走进黑夜里,命侍卫前去敲响聚将鼓。高长恭扯下黑色的披风,披风下是一幅精铁打造的铠甲。鼓声隆隆,惊破了大营中醺醺然的气氛,士兵们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本能的做出了反应。

    “是聚将鼓!”

    “是大将军在敲聚将鼓!”

    “快快,清醒一些!迟了要受罚的!”

    士兵们飞快的用雪擦了一下脸,让整个人都感觉清醒不少,然后麻利的穿上铠甲,带好兵刃,朝校场上跑去,短短一刻钟,北大营一万士卒便已经集结完毕。

    高长恭端坐在战马上,来回逡巡着,打量眼前这个整整齐齐如同方块的方阵,整齐划一,个个都如同标枪一样挺拔,自有一股惊人的气势,凝视着这个方阵,你会觉得这并不是一支万人部队,这分明是一个人,分成了千千万万块血肉!

    抛开战斗力不谈,这样具有纪律、绝对服从命令的部队,整个大齐都很难找出一支!

    有了纪律,便可以有战斗力!

    这就是高长恭练兵一个月出来的成果,高长恭很是满意。

    【看来陛下说的没错,按照陛下的方法练兵,的确可以大大提高军队的素质和战力!】

    高长恭凝视了一会儿,戴上了狰狞的鬼面,气势猛地变得恐怖,杀气凛凛。高举起手中的圣旨,朗声道:“陛下有旨!琅琊王高俨,犯上作乱,今调集北大营平叛,北大营全体都有,前往西大营镇压叛逆!”

    …………

    “妈的!”邺城太尉府内,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了半天的安德王高延宗从榻上坐了起来。

    一把将额头上的湿毛巾给扔到了地上。

    “琅琊王率兵入宫了没有?”高延宗问自己的副将。

    “启禀大人,刚刚接到消息,琅琊王已经率兵入宫,直往太极殿去了!”

    “这小子动手挺快的……”高延宗掀开被褥,“把老子的披挂拿上来!”

    副将一愣,“您不是还在养病吗?”

    高延宗翻了个白眼,道:“还养什么病啊?为了陛下一道圣旨,我都病了几天了!”

    “我们走,赶在逆贼聚集之前封锁城门!”

    …………

    太极殿内,高纬缓缓的站起,上百名禁军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太极殿内,断肢残臂散落一地。

    数不清的黑衣蒙面的武士跪伏在地上,朝着皇座之上的皇帝叩首,手中的飞镰还在往下淌血。

    空气甚至都被喷洒的血给染成了红色,甚至将宴席上的酒气和胭脂的甜香都给压了下去,血腥气浓重的令人作呕。

    胡太后扶着桌子坐下,脸色煞白一片。

    高纬没有看她,也没有注意依旧惊魂未定的高家诸王,而是迈步走出太极殿,地上淋漓流淌的血迹将他龙袍的后摆晕染的一片血红。高纬就这么踩着尸体踏出了太极殿,负手站在太极殿外,居高临下,俯瞰着整个皇城!

    在远处的宫道方向,黑夜中传来沉闷的、如同战鼓的脚步声,偶尔还有一声声惨叫哀嚎划破寂静的夜空。

    高纬知道那是高俨来了。

    可他丝毫没有畏惧的情绪,也许是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也许是高家嗜血暴虐的血脉在体内复苏。

    即使是方才那血腥的场面也没有让他感到恶心。

    他现在觉得很兴奋!

    不受控制的开始期待这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场盛大的屠戮……

    今夜会死很多人……

    高纬双手撑在汉白玉的雕栏上,攥紧了拳头。

    【来吧高俨,踏入我亲手给你准备的坟墓。】

    【朕才是这北齐的主人!】

第三十九章皇座之争(中)

    隆隆的踏步声惊破了这漫漫长夜,千秋门御道的尽头是一座座长廊殿宇,穿过它们,后面,就是太极殿。

    几十个太监宫娥拼命朝太极殿奔去,他们面色惶恐,有得因为跑的太急而踉跄摔倒在地,但他们顾不得疼痛,立刻便从地上爬起来,边跑边惊声尖叫道:“琅琊王谋反了!琅琊王谋反了!”

    “啊!!”一杆长矛划破夜空,带着呼啸的破风声,一下将一个仓皇奔跑的太监钉死在宫门的台阶上!

    紧接着,长矛如同雨点一般落下,接二连三的将拼命奔逃的宫娥和太监洞穿,长矛的尖刺从背后穿入,直接贯入到地面,血涌如注,大批大批的甲士如潮水般涌动,出现在宫门外,这里和太极殿之间还有一道宫门和殿宇,中间是大片的空地,一杆王旗顶天而立!

    琅琊王向后摆手,所有人都停下,长矛平端,静静的伫立着,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琅琊王的决断。

    琅琊王凝视着那杆伫立的王旗,黑色的旗面上用金线绣着一条金色的大龙,张牙舞爪,显露出帝王的威严霸气。这股威严几乎压的人不敢喘气。

    琅琊王冷冷的注视着它,攥紧了手中的青龙长刀,迈步而行,青龙刀拖在地面上,沉重的刀刃与地面擦出火花。他仰面望着这杆王旗,拳头捏的嘎吱作响。

    【高纬,这江山从此之后就是我的了!】

    【不管你是不是不甘心,这一切都跟你无关了!】

    【你无德无能,从小我就样样比你强,若不是父皇母后偏心,这皇位怎么会落在你的头上?只有我才能够打败北周、振兴大齐!】

    【这皇位原本就该是我的!原本就该是我的……】

    【我没有谋反,我只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高俨的眼神锐利,挥动着青龙刀,一刀将旗杆拦腰斩断。

    旗杆出现整齐的断口,轰然倒下,张牙舞爪的金龙黑旗飘落在地上,

    高俨将青龙刀前指,后面的勋贵立即下令,“前进!!”

    黑压压的人群开始发动,如同海潮,齐整的从宫道涌入这片空旷的的场地,随后又分开成几道人马整齐的踏入前方的朝天门,仿佛钢铁的洪流穿流而过。

    朝天门的后面,太极殿露出了巍峨庞大的身影!

    太极殿似乎依旧沉寂在歌舞升平的宴酣之乐里,烛光亮如白昼!

    高俨深深的望了太极殿一眼,下令到:“攻!!”

    四千甲士纷纷将长矛平端,大喝道:“杀!杀!杀!!”

    而后朝太极殿涌去,人头攒动,在夜空下,就如同黑色的海潮在拍打着一块礁石,这一幕震撼若斯!

    在他们就要杀到太极殿的台阶下的时候,前方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还有铁甲的碰撞声,声如战鼓,大地都仿佛在抖动。

    “停!!”琅琊王停下,目光严肃的凝视着那一片黑夜,只见在太极殿烛光的笼罩下,身穿重甲,铁甲覆面的甲士露出了狰狞的身影!

    他们踩着隆隆的脚步声,举起一人高的盾牌,提起长枪顺着台阶踏下,很快将太极殿下的一百零八道阶梯给占满。

    “停!!”一道令下,重甲的兵士们猛地一顿,将手中盾牌重重地放在地上,长矛透过盾牌的缝隙平端着,直面前方的四千兵马。仿佛钢铁打造的城墙。

    一个身穿银色铁甲的将领出现在太极殿前,面对着一众叛逆高声喝道:

    “琅琊王,你纵兵谋反,其罪当诛,还不快束手就擒!”

    高俨眼睛眯起,望着那个瘦削挺拔的身影冷笑道:“斛律羡!识相的赶紧给我让开!我保你们斛律家满门平安,不然……”

    “看来殿下是不愿意投降了?可惜……”斛律羡根本就不理会高俨,下令道:

    “推进!!”

    重甲兵士如同一堵堵前移的城墙,要将前方这股乱兵压成齑粉!

    琅琊王也下令道:“准备!!”

    四千军士全都做出一个要将长矛掷出的姿势。

    “掷!!”

    长矛划破长空,雨点一般,笼罩着前面的方阵,带着尖利的嘶吼声,朝着重甲兵士落下!

    斛律羡大声喝令道:“御!!”

    除了第一排的兵士,后排的兵士整齐划一的将盾牌朝天举起,组成一个巨大的方块。

    长矛雨点一般落在盾牌上,撞击出了一连串的火花,下方的重甲步兵死死的抵住,但还是有长矛从缝隙中落下,贯入兵士的前胸,血迹飙飞!

    第一股堪堪挡住,很快第二股就来临了。

    “掷!!”

    前排换后排,后排的士兵补上接着投掷长矛。

    四五轮过后,掷枪才停止。

    此时重甲兵士已经有数百人人死伤。

    斛律羡向后一招手,很快又有新的重甲士兵补齐队列,踩着同伴的尸体将阵型补充完整。

    四周散落的长矛,堆满了一地。这将近一千多根长矛掷出竟然没有给对方造成太大的损失,琅琊王怒火中烧,正要下令强攻的时候。

    斛律羡命令道:“弓弩手预备!”

    “喏!!”、“喏!!”喊声震天。

    高俨心中猛地一寒,看向两侧宫墙,不知何时,宫墙上竟站满了全身披挂的弓弩手!

    【他们一早就躲在那里?!】

    “控!!”

    弓弩手们抽弓、搭箭、拉弦然后瞄准。

    冰冷的箭头闪耀着寒光。

    琅琊王心头犹如一盆冷水浇下,而后无穷的恐惧笼罩了他的脑海,他立即下令道:

    “撤,撤!!”

    四千人纷纷掉头想要冲出宫门,如果不冲出去,他们所有人都要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就在最前排的士兵要触碰到宫门的时候,那一扇扇大门轰然关闭!

    关门打狗!

    琅琊王愤怒的发狂,大声骂道:“库狄伏连,你这个叛徒!卑鄙小人!”

    斛律羡下令:“发!!”

    空气中传来一阵阵闷响,那是弓弦崩紧回弹的声音,如云层之后的闷雷一般回荡。

    而后数不清的弓箭如同密密麻麻的蝗虫群一般飞出,笼罩着四千兵马,扑杀而下!

第四十章皇座之争(下)

    箭雨瓢泼落下,两三轮之后方才停下了雨点,死尸铺满了一地,在宫门那里,许许多多的尸体还保持着拍门的姿势,羽箭将他们钉死在了大门上,睁大的眼睛空空洞洞的,还残留着这么多的恐惧、绝望、和不甘。

    高俨推开身上的尸体,从死尸中爬了起来,他的肩上还有腿上都已经被羽箭射穿,脸颊也被羽箭划过一道血痕。

    他将肩上外露的箭杆折断,然后吃力的站起来,望着这满目血腥的景象,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心里空落落的,只有这样一个念头回荡,【完了,一切都完了……】

    四千多人活下来的不到一百,全部被弓弩射杀。

    太极殿内,诸王静默无声,他们的脸色苍白,血色完全褪去。

    凭谁亲眼见证这样一场激烈的厮杀还有血腥的屠戮都会双腿发软的。

    所有人都明白了,琅琊王谋反,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琅琊王之所以可以制造出如此大的声势,根本就是陛下默许甚至纵容下的结果!

    胡太后完全瘫软在了地上。

    她面带惶恐祈求的望向高纬,指望高纬可以抬一抬手轻轻将高俨放过。

    高纬却连眼角的余光也不给她,冷冰冰的,跟一座雕像似的。

    “陛下,韩凤带到……”小顺子悄然从转角的地方出现。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身黑色劲装打扮的侍女,元韵。

    “带上来。”

    一个身披铠甲的年轻将领被羁押上殿。

    正是原东宫统领,韩凤。

    此刻韩凤浑身抖如筛糠,磕头如捣蒜,惊慌道:“陛下,陛下,这不关微臣的事呀,是陆郡君……是陆令宣胁迫微臣的……”

    “你是禁军统领之一,她如今连穿宫腰牌也没有了,她如何能威胁你?”

    小顺子鄙夷的望了他一眼,对高纬说:“启禀陛下,我们抓捕他的时候,韩凤正命人攻打嘉福宫……”

    高纬的额角青筋一跳,可还是冷静下来:“嘉福宫没事吧?”

    “禀陛下,按照路公公的指示,我们早就在嘉福宫调集了上百内卫还有禁军,所以嘉福宫内平安无恙……”

    “那就好……”高纬看向趴在地上如一条够一样的韩凤,目光冰冷,一点情绪也没有。

    然而这恰恰足以说明高纬愤怒到了极点,越是愤怒,高纬就越是冷静。

    “陛下,陛下微臣知罪了,陛下……”韩凤朝前爬,想扯住高纬的袖子,被高纬一脚踢翻。

    高纬眼底闪过厌恶的情绪,下令到:“斩了他。”

    只看见一抹寒光,内卫手起刀落,韩凤的脖腔便一下栽在地面上,斗大的头颅骨碌碌滚落。

    鲜血溅在高纬的下摆,高纬却丝毫不在意。

    那种样子不像是愤怒,也不像是失望,反而像是无所谓,这种无所谓反而更加给人以恐惧的感觉。

    “纬儿……”胡太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高纬抬手阻止了。

    他对胡太后失望已极,连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

    皇帝伫立在大殿中央,在内卫夜枭的拱卫之下踏出了太极殿。

    尸山血海的气息扑面而来。

    斛律羡对着高纬大礼参拜,“陛下万福!”

    高纬只是虚抬一手,平静的说道:“起来吧……”

    “谢陛下…”

    “启禀陛下,逆党已被清理,您看……”

    高纬望向那下方堆叠如山的死尸,道:“除了琅琊王,其余的都斩……”

    斛律羡犹豫道:“会不会杀生太多了?……”

    触碰道高纬冰冷的眼神,他赶紧将头颅低下,高纬反问道:

    “朕能杀他们的人,难道还镇不住他们的鬼?”

    “给朕杀!”

    “是!”

    于是一队队甲士从队列中下来,在尸体堆里面翻找还有没有活着的人,碰上还活着的便用长矛挑死。

    还有一队人慢慢的逼向琅琊王。

    琅琊王拔出腰间的长刀便要自刎,却被他们联手按住。

    “高纬!高纬!高纬有种你杀了我,高纬!”高俨如今万念俱灰,一心求死。

    对着高纬怒骂,高纬一脚蹬在高俨的脸上,将他踢下台阶。

    “朕的确想杀了你……”高纬冷冷的注视着他。

    “你知道今晚会有多少人因你而死吗?他们都是你害死的!”

    “你以为你在朕眼皮底下搞的那些小动作朕都不知道?朕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特意布了今天这个局。”

    “本来你如果看到那面王旗便退下,朕可以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你一点事情也不会有。可是现在……”

    “朕也只能处置你。”

    高俨也许是打算破罐破摔了,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笑道:“说这么多,你还不就是想杀我……来呀,杀了我!”

    “不要!”胡太后提起裙子匆匆忙忙跑出太极殿,头上的发簪散乱。

    “皇帝……”

    高纬抬手制止她,“如果母后是来让我退位的,那么母后可以不用说了,因为朕绝对不会退位。”

    “如果母后是来让朕放过琅琊王,那么母后也可以不用说了,因为朕绝对不会放过琅琊王。”

    “谁要你可怜,你杀了我,快!”琅琊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胡太后跑到他面前扇了他一个耳光。

    “闭嘴!”她转过头,红着眼睛看向高纬,道:“纬儿,你放过他吧,他毕竟是你弟弟……你们俩都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那母后问问他,如果他篡逆成功了会不会放过朕?”

    高俨咧嘴一笑,满口都是鲜血,道:“假使我登上龙椅,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啪!”又一个耳光掌在他脸上,胡太后哭了出来,“你闭嘴,你不要命啦?!”

    “纬儿,他满口胡说八道……,你不要听他的鬼话……”

    “没事……”高纬话锋一转,道:“因为朕同样是这么想的……”

    胡太后双眼彻底失去了神彩,身上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烂泥一般瘫倒在地。

    梦呓一般自语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你们俩是兄弟呀……”

    她看向高纬:“你想如何处置你弟弟?”

    高纬面色平静的近乎冷酷:“按照齐律,谋反者当夷三族,他……,一个满门抄斩是跑不了了……”

    “真的非要如此吗?”胡太后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高纬默然不语。

    面对这个女人,这个记忆里的母亲,他很难真正的硬下心肠来,高纬所幸不看他,因为看了会心软。

    沉默代表了一切。

    胡太后把脸埋在双手中,寒风吹过太极殿的檐角,发出呜呜然的声音,不知道是风声还是哭泣声。

    高纬心里一沉,艰难的转过身去,却听得胡太后带着哭腔问道:

    “皇帝,你这样下去不怕众叛亲离?你真要做一个孤家寡人吗?……”

    高纬顿住了,缓缓回头,胡太后脸色煞白,眼睛通红一片。

    高纬反问道:“朕难道现在不是一个孤家寡人吗?”

    胡太后的脊梁像是忽然被打垮了一般,是呀,弟弟反他,母亲、奶娘还有舅舅都背叛他,可不算是众叛亲离、孤家寡人吗?

    “纬儿……”胡太后眼泪长流,道:“是母后对不起你,母后错了,母后可以退位,可以去死,母后只求你放过你弟弟好不好?”

    高纬仿佛没有听到胡太后哀求的话,僵硬的转身,迈步上阶,然后慢慢的停了下来。

    “让朕不杀你也可以,反正朕真正的目的从来也不是你……”

    高俨一怔,先是诧异高纬居然会亲口承诺不杀他,然后是对高纬后一句话有疑惑。

    目的不是他?为什么说目的不是他?

    高俨到底聪明,慢慢的反应过来,道:“勋臣……,你的目的是那些勋臣?你要借剿灭叛乱把反对你的勋臣一网打尽?!你”

    这个计划不可谓不深谋远虑,将所有人都装进了套子里,然后一网打尽。

    自此之后高纬在朝中再无忌惮。

    高纬彻底将琅琊王最后一点骄傲给打灭了,因为高纬的目的自始自终都不是他,高纬要对付的是那些顽固不化的勋贵,至于琅琊王,只是顺带而已。

    高纬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下旨道:“琅琊王高俨,举兵谋逆,图谋不轨,贬为庶人。自此之后,圈禁在王府内,没有朕的旨意,不准见任何人,也不得出王府半步……,违令杀无赦!至于太后,年事已高,就在长信宫好好修养,颐养天年吧……”

第四十一章大朝会

    今夜这一场叛乱刚刚燃起,便被镇压下去。前半夜,邺城还刚刚笼罩在欢欣的气氛之中,到了后半夜皇城方向便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普通人在家中喧闹沸腾,但也压不下那拔山摧城一般的震天吼声。

    一瞬间喜悦的气氛便登时散去,满城惶恐,皇城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心中都隐隐有了概念。

    这在邺城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难道说又要变天了吗?

    一些人心想,普通老百姓纷纷将家中的烛火给吹灭,邺城一时间笼罩在黑暗之中,他们一夜未眠,忐忑不安的警惕着会有乱兵闯入家门,那可真是遭了无妄之灾,死了也白死。

    百姓的想法很简单,谁来坐皇位都不重要,只要自己的小日子过的好就满足了。

    没有多余的**,自然就没有多余的烦恼。也就自然不会去想这么深、这么远……

    他们一边期待着天明,一边又恐惧着天明,不知道这巨大的变局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将在明日揭晓。

    邺城有惊无险,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慌乱,更没有到百官惶惶的程度。

    这其中也有赖于赵彦深的布局,兵变一开始,赵彦深便分批命人吩咐百官,让他们稍安勿躁。

    赵彦深此刻虽然失去了右相之职,可赵彦深的威望毕竟还在,而且赵彦深是内阁的首位阁臣,本质上来说,赵彦深依旧是文臣第一。

    百官安定了,百姓自然也就会跟风,不至于闹得四散奔逃,惶恐不安。

    这个时间点掐的很巧,正在百官惊惧莫名心中纷纷猜测的时候,赵彦深以一个定海神针的姿态出现了,先让人告诉百官不要慌张,言语中隐晦的透露出这次兵变在控制范围之内,赵彦深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再者,能当上朝官的也大抵都不是笨人,一猜测便可以想得到这不过是陛下引蛇出洞的一个计策,虽然谁也不会说出来,可已经起到了安定人心的作用。

    至于那些勋臣,有意谋反的都已经站到了琅琊王那一边,剩下一些没动静的都是一些不愿意谋反,还有观望的,当然,观望的站大多数,效忠谁不是效忠啊?反正都是高家的子孙。他们原来还有一部分人考虑要不要跟着琅琊王一块去搏一个功名富贵,将爵位再往上抬一抬,没准还能封一个什么公什么王之类的。

    至于枢密院,的确是保障了勋贵们的特权,但那保障的是最顶层勋贵的特权。

    枢密院名额有限,他们这些小角色又怎么能挤进去?

    他们大多数都是伯爵以下的爵位,不高不低最好拿捏,文官无视他们,上层勋贵也只是拿他们充作棋子、马前卒。这样下去他们迟早要被文官们整倒,虽然不至于丢掉身家性命,伤筋动骨是一定的。

    少不得要将从前吞掉的利益都给吐出来。

    对于这些底层勋臣来说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不如去跟琅琊王博一个前程,如果推翻了高纬,那么他们就可以一举将那些汉人文官再次踩到脚底下。说不得,爵位还能上去,一举跻身高阶层的勋贵家族。

    跟着琅琊王的勋臣绝大部分都是这个想法。

    可是时间太仓促,有些摇摆不定还在观望的勋贵还没有做好决定,琅琊王就已经扯旗造反了。

    还没等他们在心里叹息呢,安德王就将整个邺城封锁了,并派兵查封了琅琊王府还有二十七家勋贵的府邸。他们这才开始庆幸还好自己当初不是这么果决,否则可能现在已经人头落地了!

    就算有个别人还有异样的心思,听到安德王那边的动静之后也熄灭了这个心思。

    安德王为什么敢在情况未定的时候查封琅琊王府?

    除非他有恃无恐,而且文官那一边传来的风声也验证了他们的猜测。

    这原原本本就是一个圈套!

    此刻坐镇邺城的安德王已经得到军报,兰陵王已经镇压西大营的暴乱,邺城免于一场兵祸。

    就在刚才,皇宫里也忽然间安静了下来,安德王明白琅琊王高俨已经被拿下了。

    【琅琊王可惜了。】这就是安德王的感受,虽然琅琊王为人心高气傲,可琅琊王这个人无论本事还是魄力都是不缺少的,假使他碰上的不是今上,那么他也许可以成功的。

    【陛下的心智简直可怕……】

    安德王作为高纬计划中的一环,不说全程参与此事,但也算是半个局内人,结合自己要做的,看看兰陵王要做的,再看看赵彦深在做些什么,大抵也就可以猜出这个计划的一个大概轮廓。

    不想不知道,细想吓一跳。高纬的心实在太大了,为达到目的简直就不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当成一回事。

    这万一没有挡住琅琊王呢?而且他就如此肯定他和兰陵王不会跟着琅琊王谋反吗?

    想到这里,他若有所思的看看身边这个由陛下指派刚刚调到他麾下的副将,心中忽然了然了。

    如果他敢有别的心思,只怕会死的比琅琊王还要快。

    这个副将不仅是给他调用的,恐怕还有另外一个作用,那就是监视他,如果琅琊王敢靠拢琅琊王,那么副将就会取代他,“暂代”太尉的职权,安德王可以肯定类似的诏书说不定都已经准备好了,就藏在副将的身上也说不定。

    所以也就是说有他没他对于陛下的全局来说都没有区别。陛下只是需要一个屁股不在琅琊王那边的人坐上太尉的位子就可以了……

    正在副将被他看的有些不明所以的时候,安德王移回了目光,开始思考过几日是不是要上疏调离邺城,待在这么一个险要的位置上他心里总有一种不太踏实的感觉,天威难测呀……

    “罪人们都看押起来了吗?”

    “是的大人,二十七家勋贵全部被抄家,琅琊王的家眷被分开看押了。还有几个逃了,抄家的时候没有对到人,巡防营的人正在追捕。”

    “好,盯紧一点……”

    “喏!”

    这时候兰陵王刚好平叛回来,身后有数百军士,也是羁押着一些将领模样的人。

    这就是北大营和西大营那些意图制造兵变的人了。

    此刻他们垂头丧气,完全没有了一开始那天下在手的骄傲模样。

    “四哥!”高延宗欣喜的迎上去,他和兰陵王感情一向很好。

    “五弟……”兰陵王摘下了面甲,笑吟吟的看向安德王,“你的差事办完没有?”

    安德王道:“嗨,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这些勋贵可真是下够了本儿,为了支持琅琊王,把自己所有的私兵都借出去了,留在家里的大多都是老幼妇孺,他娘的,我的下属一路闯进去都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用陛下的话咋说来着……,对,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兰陵王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向来就是这样跳脱的性子,不过心思很缜密,让他办的事情一定会办好,但习惯性的、口头上还是要教训几句的,“还贫嘴,任务好完成也不是坏事,要是万一给你办砸了,陛下那里不好说,赵王叔你是知道的,他不得把你按地上捶死……”

    高延宗撇撇嘴,高睿从前没少教育他。

    “,你说陛下会怎么处置这些人,都杀了?”高延宗觉得很有可能。

    高长恭瞪了他一眼,道:“说过多少次,不该你想的问题不要去想,陛下自有决断……”

    他偏头看看,这些如丧考妣的颓败身影,又说:“这些人的满门上下……怕是难逃一死啊。”

    兰陵王看看天色,黑黢黢的,但已经离天亮不到半个时辰了。

    “走,百官都已经在千秋门外等着了吧?我们进宫复旨。”

    皇宫里终于鸣起了鞭响,长鞭击打空气的声音在空旷的皇城中回荡。

    千秋门缓缓拉开,群臣觐见,有序的进入千秋门,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百官们掩住口鼻,心情惴惴的踏过乱兵践踏过的殿宇回廊,脚下没有停歇,一直踏入到太极殿前这片空旷的场地。

    血腥更甚,虽然这里被水里里外外的清扫了一遍,可那种血腥气依旧萦绕不去,脚下石板的缝隙中还隐隐可见发褐的血渍。无数身披铁甲的军士按刀提矛伫立在太极殿四周,一道身影站在太极殿前的灯火下,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们。诸王在太极殿的阶下肃立,无人敢上阶。

    这个地方,高洋站过,高演、高湛也都在这里接受百官朝拜。

    如今站在这里的人变成了高纬,北齐的未来会如何,取决于他的选择!

    赵彦深深深的注视着仿佛伫立在九天之上的皇帝,撩起前摆,跪伏在地。

    “吾皇万岁!”

    百官、诸王、满地甲士皆叩首,山呼万岁,声震数十里。

    史官伏在案边动笔如飞:朝岁宫宴,琅琊王俨反,帝平之,改元武平。

    高纬感受着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声,眼前的一切生灵都在他脚下叩首。

    此刻他是这天底下唯一的王。

    高纬眼神幽幽,长长的珠帘遮住了他的脸,他轻轻抬手,语气低沉应答道:“诸卿平身!”

    北齐原本这驾本来奔向悬崖的马车,在这一天开始,悄然偏转了原有的轨迹。

第四十二章打铁要靠自身硬

    浓云密布,冬日的清晨如夜晚一般。

    高纬宣布:

    “琅琊王高俨领兵谋反,本罪在不赦,但怜太后求情,着琅琊王高俨剥夺王爵,贬为庶人,终身圈禁琅琊王府,无诏不得外出一步,更不得私见外人,违令,即刻处死。”

    “念及年节,不宜过多杀生,从高俨谋逆叛乱者,将校以上,皆斩,族中男丁大于十二岁者皆斩,其余家人贬斥为奴,军中士卒,没有参与此事的人可得赦免,同上官叛乱者皆斩!”

    所有人都动容,不是因为这个处罚太重了,恰恰相反,这个处罚实在是太轻了。

    按照惯例,造反最轻是要夷三族,最高可以灭九族,而今日这叛乱的阵势,北齐以往从未有之,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勋都已经做好了皇帝清算血流成河的准备,可没有想到皇帝的解决办法是只追究首恶,其余人等贬斥为奴,仅此而已。

    诸王们也都哑然,即使他们只是一个局外人,但亲身经历过了叛变再到镇压的全过程,心惊肉跳!他们明明发现皇帝愤怒已极,将四千人在太极殿前诛杀的干干净净就是证明,如今却又为何轻轻放过,不仅琅琊王可得活命,就连勋臣也没有祸及家人,这实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由得让人怀疑,这皇帝还是老高家的孩子吗?

    不过皇帝杀生少终归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

    而勋臣那边,原来沉默一片的气氛也开始活跃起来。

    很明显为高纬的旨意触动,看起来皇帝没有打算搞追究牵连。

    这让他们心里多少舒服了一点,他们原本以为皇帝一定会趁此机会扫灭勋臣集团,结果却是这样的结局。

    看来皇帝的心多少还是更加偏向于他们。

    不管怎么样,这让他们感动涕零。

    然而事实说明他们实在是想多了,因为接下来高纬又发布了一道诏令:

    “朕经过反思,今日之祸,原因有二,其一,琅琊王蓄谋已久,结党营私,纵兵为祸。”

    “其二,勋臣养兵自重,无视朝廷法度。朕决定,即日起,各地守军要两年一换防,六品以上的武将不得独领一军超过六年,满六年不得再领此军。”

    满朝哗然。

    高纬接着说:“公侯之爵,不得养超过一百的私兵,公侯以下,家中私兵不得超过五十,违者,罚俸夺爵,情节严重者,处死。裁撤下来的私兵,送往巡防营,由巡防营统一调度。”

    “陛下,敢问第一条,是何意?”唐邕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高纬扫了他一眼,“朕以兰陵王举例,兰陵王驻守北大营,所拥兵马过万,很快就要换防一次,由邺城调往洛阳、朔州、或者是晋阳。”

    “反之,他所调换的一支守军则调换到邺城,北大营调换完毕,第二年就是西大营的调换,再过一年,北大营的军队再次调换,抽取其他地方的队伍来替代被抽调的北大营。”

    “过了一年再如此调换一次,地点不固定,凡大齐版图上皆可调换。”

    “兰陵王统领北大营满六年,这只军队就会被枢密院分派分散,重新打乱编排成军,调往各州,由枢密院再从中抽调一支军队给兰陵王,这样,你们听明白了吗?”

    唐邕虽是个书生,可也知兵,仔细一想就明白了高纬的意思,他发现这真是一个好主意。

    不仅可以预防主将的权威过大,抹除军队中的私人烙印,而且还可以起到练兵的作用,简直滴水不漏。

    只是……

    唐邕皱眉,恭声道:“陛下,此策虽好,但是我大齐各地兵马实在难以调度,其一,兵马分布不均,我朝兵马大部都聚集在晋阳、洛阳一线,如果按照这样的调度,势必会有些地方无兵可调,这样晋阳方面的兵马便无法从其他州郡调集完备,晋阳如果兵力不足,恐北周来攻。其二,陛下所说调兵范围实在太大,如果距离过远,也会造成城邑短时间内无兵可守的困境,不可不虑呀……”

    高纬眼睛明亮,这个唐邕果然是个鬼才,一下子便理解透彻了高纬所说的话,并且举一反三,这些高纬也曾设想过,如今已经有了答案,本来想之后再交代给枢密院,但是他还是想听一听唐邕如何说。

    “那么,依爱卿看,这兵马该如何完成换防为妙呀?”

    唐邕略微沉思了一下,道:“臣以为,这兵马调换可行,不过要区分开来调换,军镇重地与另一个比邻的军镇重地调换,其他州郡与另外一个比邻的州郡调换,而且要分期限,臣以为两年一调换还是太过仓促了,而且靡费也不小,不如延长一些时日,军镇重地三年一调换,其他州郡六年一调换,或许可行。”

    这厢斛律羡也不甘寂寞了,开口道:“臣以为此计甚好,但还有一点,各地兵马不可抽调过多,按照比例,分批抽调,一年抽调一批,以晋阳为例,晋阳拥我朝大军二十余万,我们把晋阳军队分为三批抽调换防,再将这一批分为多批,分散换防到其他军镇,其他军镇再按恰好合适的比例抽调出兵马换防,统一抽调到晋阳。不过就像唐尚书说的,要注意区域性,距离太过遥远的话,则不宜相互换防。按照这样的设想,周围其他州郡的兵马,照样可以换防到重镇中去,而重镇也将不用怕兵力变少,面临无兵可调的情况……”

    高纬心中的赞赏之色几乎要控制不住流露出来。忍不住击节称赞道:“此言大善!”

    “就依两位爱卿所奏,二位回去之后,再斟酌一下,共同草拟一份具体的章程给朕。”

    高纬又看向唐邕,道:“依朕看唐卿在治军方面的才华要比治政更加出众一些,爱卿可愿跳槽到枢密院去做副枢密?”

    “……”唐邕勉强听懂高纬是让他去做副枢密,可是跳槽是什么鬼?

    “哦,跳槽,就是换个工作的部门,怎么样,爱卿可愿意做副枢密?”

    唐邕欢喜的谢恩道:“固所愿也。”

    不光是勋贵,诸王则面面相觑,这个方案不光是针对勋贵坐大了,他们还隐隐闻到了一些其他的味道……

    军队换防,而且是全**队换防,那不就是说他们的封地内也会面临军队抽调吗?

    他们大多都有自己的封地和军队,虽然领土不大,军队不多,可也是一方土皇帝,军政大权一把抓,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儿。

    这军队一旦换防,从前的部队不归他们管了,新来的肯不肯听他们的话还是另外一回事。

    这样自己这封地里不就有看不服从他们的势力吗?

    陛下这是何意?

    难不成是要削藩?

    他们心中犯起了嘀咕。

    要是从前他们一定会反对,努力保障自己的权力,可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受到的冲击太大,陛下刚刚镇压了一场叛乱,如今正在气头上,这时候出头说这个,谁知道陛下暴怒之下会不会直接将人拉下去斩了。

    他们看着彼此,都希望有人先站出来反对,但是等了半天,没有……

    高纬又看向赵彦深,问道:“朕上个月交代的事办理的如何?”

    赵彦深出列,严肃的回答道:“启禀陛下,一应钱粮物资已经筹措完备。即可就可以开始按计划赈灾,上个月我们已经拨付出去一批,将灾民分散了,接下来,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高纬点点头,说:“好,内阁一定要盯好这件事。这对于我们大齐来说十分重要。”

    “遵旨。”

    高纬很看重这件事,能不能这今年之内彻底将旱灾、涝灾等等造成的饥荒问题解决,这决定着北齐能不能恢复元气,全心全意的攻略北周、南陈。

    打铁还需自身硬,如果国家机器内部出现了问题,破坏力再如何强大都没有用。因为它随时会因为供能不足而停止远转。

    他要尽快将北齐内在的短板给弥补上去!

    北周拿下了巴蜀,粮草根本不用担心。而他们北齐呢?这方面就远远不如北周了。这是最主要的。

    北齐的军队很能打,可是每次都受粮草的限制而不能进一步扩大战果,这很无奈,但就是北齐如今的现实。

    现在高纬要为北齐这个饿的发虚的巨人慢慢的补足营养,拼凑血肉。

    指望穿越者虎躯一震就逆转一个国家积累已久的颓势,那完全是痴人说梦!

    好在,他还有时间……

第四十三章高纬的威、德与势

    今日,新年的第一日凌晨,高纬对着群臣宣布了对叛逆琅琊王等人的处置,以及初步的军制改革,更重要的是明确了新的一年里,北齐朝堂上上下下的工作重点赈灾。

    内阁通过十几日的努力,在高纬构想的基础上完善了赈灾方案,已经初步审核完毕,只需要再提交给高纬最后审批就可以实施了。

    天还没有亮,高纬便宣布退朝,他是一点也不困的,还沉寂在刚刚那杀戮的扭曲快感之中,这使得他亢奋无比,这应该是高家血脉的缘故吧,喜欢杀戮、暴虐的基因。

    而群臣毕竟不是他,一开始他们不困,是由于担惊受怕了一晚上,集中注意力紧盯着皇城那边动静,所以暂时不觉得困,可是一旦知道高纬无恙,琅琊王被拿下之后,他们的一颗心也就落进了肚子里。此时困意就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勉力听完高纬的几道旨意之后已经是极限,不能再支撑下去了。高纬也就长话短说,把一些不必要的繁琐礼节砍掉,劝勉了一番,然后就退朝了。

    闲来无事,婉儿和媛媛想必都还没有起床,高纬便在宫中到处兜兜转转。不仅是太极殿,其他宫殿也遭到叛乱禁军的冲撞,大红的灯笼坠地,用来装饰的红色长绫被粗暴的撕扯,垂在地上,像一条软趴趴的死蛇,看上去有几分凄凉。

    小路子去收尸了,刘桃枝带着锦衣甲士全城搜捕在逃叛逆,现在他身后就只跟着几十个内卫,还有一个冷冰冰的元韵……

    “你不在嘉福宫里保护朕的妹子,跑这里来干嘛?”高纬被她跟的有些不耐烦。

    “娘娘还有殿下都不放心你,叫我跟来看看,顺便保护你……”元韵一五一十的交代。

    高纬一滞,不善的看向她,“好啊你,合着看看是主要目的,保护朕完全就是顺带?”

    “还有解药,你上次给我解药是六天前,今天已经是第七天,我的解药呢?”

    元韵伸出手,仿佛高纬给她解药是天经地义的事。

    高纬促狭的眯眼,学出那副邺城里那些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女子的派头上前,道:“那你给爷乐一个,爷高兴了就把解药给你,怎么样?”

    元韵绷着脸,面无表情。

    “真没意思……”高纬面对这冰山一样的美人也没有多大办法,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倒出了一粒琥珀色的、晶莹剔透的药丸,递给元韵。

    元韵毫不客气的拿过来,然后直接咽下,连水也不用,只觉得入口的一瞬间还有一点甜味……

    不过这也仅仅是药而已,说是解药,可也只能保她七天,据说这种毒是北齐皇族秘制的毒,从彝人那边传过来的,十分诡异,服毒之后七日内一定要服下解药,否则便会肠穿肚烂而亡,服下解药也仅仅能保证七天,还是要接着服药,高纬便是靠这种药让元韵不敢做出偏激的事。

    这个暴君这么痛快就给了她药让她有些惊讶,不过也就是这样了,说不定暴君今天铲除了对自己皇位有威胁的弟弟,心情更好也说不定。

    反正解药都已经在她肚子里了,又可以保七天命……

    “我走了……”

    “,你不是来保护我的吗?”

    高纬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转身打算走,这小娘皮也太现实了一点吧,太社会了!

    “我不是说过吗?那只是顺便……”

    “呵呵,朕就知道你和那些家伙一样,都是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高纬撇撇嘴。

    元韵脚下一顿,转过身来,挑眉道:“搞得好像你不是一样。”

    高纬眯眼笑,饶有兴趣的问道:“朕如何就是白眼狼了?”

    “当初你的那点破事我可是听说了,以前的你简直就是烂泥扶不上墙,要不是和士开和陆令宣,你能不能平安坐上皇位都是两码事,可你一上台就把和士开杀了,下一步就将那个胡长仁和陆令宣给逼反,也给杀了……”

    高纬:“你可别诬赖朕,朕只把陆令宣全家都杀了,舅舅朕只判了流放,已经很仁慈了,还想怎么样?”

    元韵双手环抱“呵”的笑了一声,要不是亲眼见证高纬如何给胡长仁和陆令宣下套,她差点就相信高纬是个好人了。一幅“给你一个眼神自己体会”的样子。

    “那也是他们先背叛朕的,而且这些年银子他们也没少捞,朕这叫做为民除害!”高纬费尽心思为自己正名。

    不过这小娘皮话不多,却是牙尖嘴利,说道:“但那抄家的钱还不是落进了你的袋子?还说什么为民除害……”

    “这个朕可没有骗人哪,朕抄家搜出的这些钱朕可是一分钱也没有花,全准备当作朝廷的经费上交国库了。还有一大部分要用来赈济灾民,为了这个朕在晋阳的八大殿都没有来得及修缮,荒废在那里,怎么到你嘴里朕搜出这些钱就是为了自己享受?”这个高纬可以指天发誓,苍天可鉴啊!

    元韵理亏,瞥了他一眼,道:“这个倒还算你有点明君的样子,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乘此机会搂草打兔子,把叛逆满门都杀了,顺带勋贵也狠狠的敲诈一笔,反而只杀首恶,这不符合你的性格……”

    【合着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动辄杀人的暴君、昏君?】

    不过高纬也不是一个爱在口舌上斤斤计较的人,况且他还真拿元韵这个小娘皮没有办法,碍于妹子的面子上,高纬还不好把她怎么样。自从和高纬熟悉了之后,她说话就越来越刺人了,或许这就是她的本来面目。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她不会当众让他下不来台,听话一些,那么说些其他的也不算什么。他不想做一个阴沉的暴君,再说,一个会在你面前表露出不满的人起码比整天木着一张脸的人更加让人放心不是?要元韵真是一言不发,一点情绪不露,高纬还要考虑是不是要让她“意外”暴毙。

    高纬笑道:“朕为何要继续打压勋贵?打压到这一步,勋贵已经退让了很多了,不宜再打压,朕需要的是稳定的朝堂,不是一边倒的朝堂,要是勋贵都被朕料理干净,谁来替朕防范北周,谁来替朕制衡那些世家?”

    “再说了,治理国家,不仅要让臣子怕朕,还要让臣子敬朕,让臣子怕,要威权,让臣子敬,要德行,朕将四千人在太极殿前杀干净,震慑宵小,这叫威,朕念及那些老幼妇孺,不予以过度追究,这叫德。他们既怕朕,又敬朕,朕才能将朝堂上下驾驭好,这叫做势。”

    “朕想要有一番作为,既要有威,又要有德,更要有势!三者缺一不可,如今朕三者皆备,正好大展拳脚,这,就已经足够了!”

    天还刚刚蒙蒙亮,元韵看着眼前身穿帝王冠冕的少年谈笑风生,言语间恣意不羁,但却有一股天然的霸气。高纬说完,笑了笑,说:“朕跟你说这个干嘛?走走,去昭阳殿,朕想好好睡一觉……”

    【看来这暴君还是有点本事。】

    元韵心情复杂,高纬已经走远了,她快步跟上去。

    “为什么不去嘉福宫休息?嘉福宫离这里近。”

    “哈,媛媛肯定再嘉福宫吧?回去之后不讲个故事朕还想睡觉吗嘛,还是昭阳殿好,清净……”

    “奸诈。”

    “……谢谢夸奖。”

    “…………”

    一点雪花悠悠然飘下,落在墙根下,慢慢消融了。

    这大概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

第四十四章南陈来使,左相回京

    阴风怒号,铅灰色的云浮在长江上空,阴郁的墨色几乎将要连成一片。

    从北边吹来的风裹挟着棉絮一样的白雪,纷纷扬扬的落在楼船的顶上,刮进小木窗里,落在砚台中,和墨色融为一团。

    案上的书页被风吹乱成一团,烛火几乎吹灭,徐陵阖上了木窗,然后坐回去,满是皱皮和老茧的双手摊开了自己所撰写的书本,里面还有一些不尽人意的地方。

    徐陵是北方人,却在南朝入仕,家门显赫,早年就以诗文出名,八岁能撰文,十二通老庄,博涉史籍,当年文采风流,与庾信并称。入陈后,任尚书左仆射一职。

    他此次要横渡长江,出访北齐。

    铜镜悬在船舱的壁上,映出了那满头的苍苍白发。岁月不饶人呐,徐陵无奈轻笑,当年被大儒称赞为“天上石麒麟”、“当世颜回”的天才少年如今已经垂垂老矣。

    如今在他生命里,最重要的无非是诗书琴画,还有身上那副重担。

    徐陵这一生,见证了太多的离乱和战火,当年北方大乱,他原本以为梁朝可以振作北伐,可是没有。

    等到北朝尔朱荣擅权,一代枭雄高欢以无敌之势横扫乱军,他以为乱世很快就要结束了,可是没有。

    等到陈霸先崛起于长江以南,他也曾对陈霸先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够完成刘寄奴未竞的事业,可是陈霸先没有,纷纷扰扰这么多年,天下变得更乱了。

    山河四分五裂,分为了北周、北齐、南陈,还有蜷缩在一隅之地苟延残喘的西梁。

    这天下该何时安定,他看不太懂。一次次满怀希望,却又一次次失望,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看了一辈子的史书,也难以预测这天下风云。

    还是吟诗作赋更加适合他,老死花酒间,多好。

    可是他不能,他自信读书人存于乱世,就是为了匡扶天下,而现在乱世还远远没有到要结束的时候,没有……

    如今北周日益崛起,军力、国力都日益增长,颇有打破三足鼎立这个平衡的架势,皇帝陈顼忧心忡忡,决意与北齐联盟,这次北上,他就是为了与北齐签订盟约的。

    联众弱以攻一强,原本就是相对较弱的国家赖以自保的生存之道。北周军队的数量还有战斗力都不是南陈可以比拟的,唯一可以遏制住北周崛起势头的只有北齐,如果北齐能够牵制住北周,那么南陈既可以放心的腾出手来来消灭碍眼又挡道的西梁,又可以坐山观虎斗,等待扫平北方的时机。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如此,南陈才有统一天下的希望……

    满耳都是寒风穿过还有波涛荡漾的声音,楼船砰的一声靠了岸。

    岸上有北齐的守兵到来,警惕的望着这艘船。

    “停下!!”

    徐陵穿好朝服,手持使节所用的手杖出了船舱,整理一下仪容,这才慢悠悠的出现在了甲板上。

    在微弱的天光下,徐陵苍白的头发异常醒目。

    “某乃陈朝使节,特来与齐国皇帝共修盟好!”

    …………

    此刻离邺城不足四十里的官道上,一支不足四十人的骑兵策马奔驰,直往邺城而去。

    这群士兵,都是统一的精制皮甲,刀上鞘,马脖子出挂着骑弓,在冰原上策马奔驰的时候犹如一支离弦而去的箭,带有一种锋利不可挡的气势,这一看便是从战场上千锤百炼出来的精锐。

    中间一个骑兵提着一杆长矛,矛上挂着一面将旗,朔风中,将旗猎猎作响,可以清晰的看到两个笔力千钧的大字,上书“斛律”。

    邺城门口,一队人正牵着一大群哭哭啼啼的妇孺孩童,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垂头丧气的在混杂在队伍里面。

    胡长仁一夜之间便从国舅爷变为了惨遭流放的奴隶,他原以为高俨有了兵马有了密诏在手,这皇位肯定是十拿九稳,可谁想到……,谁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被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甲士从家中拖走的时候,家里那个黄脸婆依依不舍的对他说:

    “是我将你和琅琊王的事情告诉刘大人的,你和琅琊王干了什么陛下都清清楚楚,你不要怨我,我总得要为你保下一点血脉,不能看着孩子们一样去死……”

    “陛下已经答应过我不杀你,你这次就放心的去,大郎、二郎还有三娘我都会替你照顾好的……”

    胡长仁一开始是恼怒的,恼怒家里那黄脸婆出卖他,而后就是庆幸,还好黄脸婆出卖了他,孩子们才能够活下来……

    他刚刚经过菜市口的时候亲眼看到陆令宣和她儿子被砍掉了脑袋,周围百姓兴奋的大声叫好,而他却是满身冷汗,害怕的瑟瑟发抖,害怕皇帝外甥忽然改注意把他也推上去,他现在只想快点离开邺城,越快越好。

    只是以后,这邺城的繁华还有黄脸婆凶巴巴的脸他再也看不到了。

    胡长仁和家里那黄脸婆做了半辈子夫妻,最能明白她,她说会照顾好孩子们,那就一定会,虽然大郎和三娘并不是她亲生的。

    “芸娘……,后悔当初没听你的呀……”胡长仁回头再望了邺城那雄伟高大的城楼一眼,满心悔恨,可也无济于事了……

    “快走!”提着棍子的公人呵斥他,拽着系在他手上的绳子,像牵牛一样牵着他走,他刚抬起头,一棍子就落在了他背上,公人瞪眼怒骂道:“看什么看,还当你是国舅呀?快走,误了时辰就等着在野地里冻死吧!”

    远处一队骑兵奔驰而来,踏碎了一地白雪,雪沫子溅到了胡长仁的脸上。

    “吁!!”那名领头的勒住了战马,调转过头来,扬起鞭子指着胡长仁道:“你,抬起头来。”

    声音雄浑洪亮,胡长仁觉得这声音很眼熟,惊讶的抬起头,那人看了他半晌,这才讶异道:“胡长仁?”

    “斛……,左相?”胡长仁也是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几天前就有风声说斛律明月最近几天会回邺城,没有想到斛律明月速度这么快。

    “,他是怎么回事呀?”斛律光指着胡长仁,对赶来的一名公人问道。

    那公人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威武的将军是谁,可贵人他还是可以辨认的,眼前这个将军明显气势不凡,贵气逼人,不是那种斗升小民可以比的。于是恭敬的回答道:

    “启禀这位贵人,昨夜琅琊王谋反,带着四千多叛军进了千秋门,胡国舅参与叛变,被陛下贬斥为奴了……”

    “什么?琅琊王谋反?”斛律光大惊失色,急忙问道:“陛下如何?”

    公人皱着一张脸,道:“这个,听说陛下无恙,琅琊王乱党皆被镇压了……”

    斛律光松了一口气,喃喃道:“怎么回来一趟会碰上这样的事?”

    “左相……”胡长仁仿佛看到了重获自由的希望,眼神希翼的看向斛律光,斛律光却根本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只说:“国舅爷,流放路上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呀……”然后便打马回到了队列前面。

    “我们先进宫面见陛下!”

第四十五章斛律光

    昭阳殿内,内侍们无声的肃立在墙边,几乎要被那正殿内两个端坐的人影给给压断了腰杆,他们大气都不敢喘,这个给予他们极大压力的身影一个是高纬,另一个是左相斛律光。

    “爱卿真是劳苦功高呀……”高纬换上了刚刚脱下的冕服,他知道斛律光为人有时比较死板,再说了,接见功臣兼老丈人,当然要正式一些才好。

    说起来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这位传说级别的将领,今日一见之下发觉老丈人果然是名副其实。

    斛律光并没有高纬想象中的那样“身高八尺有余,豹头环眼,手持一杆长槊……”呵,总之和高纬想象中的那些无敌的名将还是有一点出入的。

    斛律光身材并不魁梧,长相普通,也就是普通中年人的样子,可眼睛却很有神,目光转动是时候犹如一把把钢刀,要将人解剖开来看个清楚明白,在这种眼神的逼视之下,竟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使人不敢造次。下颌蓄美髯,少言寡语,威严肃穆。

    斛律光抚摸下颌的美髯,道:“臣世受皇恩,四代先君照拂,如今上皇刚崩,国事艰难,岂能不尽心竭力,守护我大齐江山……”

    说话间不卑不亢,没有丝毫的骄傲自矜,却又堂堂大气,高纬在审视他的时候,他也正用锐利的眼神打量高纬。

    这,便是北齐的名将、高纬的老丈人斛律光了。

    斛律光少年时就精通骑马射箭,而以武艺闻名于世。

    北魏末年,跟随父亲斛律金西征,宇文泰的长史莫者晖这时正在行武中,斛律光看见后,骑在急驰的马上向他射箭,趁着射中的机会,将他活捉了过来,当时斛律光才十七岁。

    斛律光得到高欢的嘉奖,擢升为都督。高欢的长子高澄做王世子时,任命斛律光为亲信都督,不久升为征虏将军,累加卫将军。

    武定五年,封永乐县子。曾陪同高澄在洹桥狩猎,看见一只大鸟,正展翅高飞,斛律光拿起弓来,一箭就射了下来,而且是正中要害。这只鸟形状像车轮,旋转着掉了下来,一看是只大雕。高澄拿过雕来观看,将他夸赞了半天。丞相属邢子高感叹着说:“真正的射雕手。”当时人们都称他为“落雕都督”。

    不久兼任左卫将军,晋爵为伯。武定八年,高洋建立北齐后,斛律光加封开府仪同三司,另封西安县子。天保三年,随从高洋的大军出塞,用兵库莫奚。

    斛律光为先锋,打败库莫奚军队,掳获甚多,并且夺得了一些其他的牲畜。

    回到京师邺城后,官加晋州刺史。

    同北齐接壤的北周天柱、新安、牛头三戍之头目,经常招纳北齐的逃人,多次寇掠齐境。天保七年,斛律光率五千步骑偷袭了他们。又大败北周的仪同王敬俊等,虏获五百多人、杂畜千余头后返归。

    天保九年,又领兵夺取了北周的绛川、白马、浍交、翼城等四戍。任朔州刺史。

    天保十年,斛律光官拜特进、开府仪同三司。二月,统领万骑攻打北周的开府曹回公,并将其杀死。柏谷城主帅、仪同薛禹生弃城逃跑,于是斛律光就占领了文侯镇,立戍置栅后回京。

    乾明元年,斛律光被封为并州刺史。

    河清二年四月,斛律光率二万步骑在轵关西部筑建勋掌城,又修造了二百多里的长城,设置了十三个戍。河清三年正月,北周派大将达奚成兴等来寇掠平阳,武成帝令斛律光率三万步骑抵抗,达奚成兴等听说是斛律光迎战,不战而退。斛律光乘机追击,追入周境,俘获周军二千余人而回。

    三月,迁任司徒。四月,率骑兵北讨突厥,获良马千余匹。同年冬,北周武帝宇文邕派遣柱国、大司马尉迟迥、齐国公宇文宪、柱国庸国公可叱雄等,率兵十万攻打洛阳。

    斛律光率五万余骑急行军赶赴洛阳,两军在邙山大战,尉迟迥等人大败。

    斛律光射杀了周将可叱雄,获首级三千多级,尉迟迥、宇文宪幸免一死,还缴获了所有的甲兵辎重,并将死尸堆成京观。

    武成帝高湛亲临洛阳,策勋颁赏,迁任斛律光为太尉,又封冠军县公。

    如今斛律光已经是北齐朝堂上数一数二的巨头、支柱。

    除了段韶无人能跟斛律光比在军中的威望。而斛律光取代段韶也只是早晚的事了。

    即使是高纬在斛律光的审视之下也产生了一种压迫感,不过高纬并没有畏惧的感觉,反而笑吟吟的道:

    “左相在汾水大败韦孝宽,可以说是一下扫平了上皇驾崩以来朝中弥漫的衰颓之气,极大的振奋了军心民心,就凭这个,朕也得好好嘉奖一下左相。”

    【想用气势压倒我?做梦!】

    高纬现在明白这个老丈人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无害了。

    这斛律光分明是在试探高纬的深浅,虽说这并没有什么敌意、恶意包含在内,只是单纯的考较意味,老丈人挑女婿的刺,天公地道,但这还是让高纬心中隐隐的感到不舒服。

    高纬这一番话,不仅是对斛律光的嘉奖,更是对斛律光的警告。

    就算你是我老丈人又有天大的功劳,可你别忘了君臣之别,王者,岂容你试探?

    斛律光眼中闪过诧异之色,而后将那审视的目光收回,恭敬的对高纬说道:

    “臣万万不敢当,这都是将士用命堆叠起来的战功,臣不敢厚颜居功……”

    斛律光已经是异姓王爵,女儿又是当朝皇后,弟弟成为了枢密院的副使,掌管天下兵事,除了远在晋阳看北齐门户的太宰段韶,没有人的地位在他之上,斛律家正式走上了巅峰,升无可升,赏无可赏,如果再将功劳添上一笔的话,那就真是功高震主了。

    高纬对斛律光不居功的表现很是满意,和颜悦色的说道:“战死士卒的家人,朕会每户赏良田二十亩,银五两,在此战中受伤的,朕也会命枢密院发足抚恤,此战中获得功劳的将士,每人美酒一坛,肉十斤,银二两!”

    “陛下如此处置极为公道,臣替将士们谢过陛下了!”斛律光急忙谢恩,这在北齐已经是很高的赏赐了。

    斛律光没有想到他明明离开还不到几个月,原先那个软弱、时常令他担忧的高纬就完全变了一幅模样,不仅气势足,而且从容大气,只是笑吟吟的坐在上面,就可以感受到天子的威严尊贵。

    难道真如流言传说的那样,陛下就是那大齐的楚庄王,蛰伏十余年,只等今日?

    斛律光并没有感到害怕,相反,他的一颗心欢喜的就要跃出来。

    斛律光其实是一个心思很纯粹的人。

    他为大齐奉献了一辈子,除了根植心中的那忠君爱国的立念,其余的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它可以强盛起来,终有一日气吞山河吗?

    可是臣子再能干,君王要自掘根基也是没有用的,一个英明的主上,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太重要了。

    今日高纬的表现令他感到了惊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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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帝业介绍:
一个政界新星因为一场意外,重生成为那个北齐历史上著名废柴高纬,此时天下三分,朝廷**,外面还有一个北周虎视眈眈,地狱级别的难度,怎么破?北齐帝业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齐帝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齐帝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