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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拙眼     北齐帝业txt下载     北齐帝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一章邺城游(三)

    高果真带着贺若弼去了冯翊王府,乘着夜色,带着几分未褪的酒意,此时雨丝渐小,两人同撑一把伞,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过路边的浅水坑,微凉的雨丝随着风飘到贺若弼面上,他走了好一会儿,又被雨丝一激,顿时清醒了一些,虽然贺若弼一向胆大妄为,但想到自己去见的这个人是当朝太傅、皇叔冯翊王,心里仍是不免惴惴,眼看就要到了,心下却不免打了退堂鼓。

    贺若弼扯住了高的袖子,高被他着一牵,停了下来。

    “辅伯兄你怎么了?”

    “我……我,昭玄兄啊,这天色那么晚了,深夜去造访拜会,怕是不太好吧……”

    “哈哈,不会的,我曾在冯翊王府做过客人,冯翊王一般办公到巳时,而现在不过卯时刚过,去拜访一下也没有什么大碍……”

    “办公到那么晚?”贺若弼愕然。

    “是啊,皇帝西巡晋阳,山东、江淮、幽州一应事务都要邺城留守的内阁官员办理,自然就更忙了。”

    “那他们这么忙,就更不应该去打搅了啊……”

    “没事,现在估计办理的差不多了,冯翊王身子不太好,那些头疼的事务都不会交给他办。唔,算算时间,他现在肯定是有空见咱们的,”高话说到一般,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略带歉意地看了贺若弼一眼,“不瞒辅伯兄说,其实我也想在这些贵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只是我一个人未必能把话都说到点子上……这些大人物的阅历那个不必我们强,若遇质询,光凭我一个人,难免手忙脚乱,我需要一个帮手……”

    “这些大人物”,贺若弼注意到高说了那么一句话。

    “……昭玄兄不仅仅是去见冯翊王那么简单吧?”

    高抿了抿唇,道:“我听说今日是冯翊王生辰,在府内宴客,很多大人物都会来。”

    贺若弼瞳孔一缩,顿了一下,他就猜到高不是毫无目的的给他创造机会,贺若弼需要结交有分量的权贵,高同样需要,在这场会面之中,高给他安排了一个助手的身份,贺若弼的脾气,向来不愿意屈居人下,他看着高,面上不露声色,藏在大袖中的拳头却已经攥紧了。

    高生怕贺若弼牛脾气顶上来会当即不顾情面甩手走人,于是连忙道:

    “辅伯兄不要误会,非是在下刻意利用辅伯兄,而是事发突然,某也是看见辅伯兄之后才想到。”

    “…………”贺若弼沉默良久,嘴角牵起冰冷讥讽的笑,“给某一个不甩手走人的理由。”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高知道贺若弼的脾气上头了,无奈道:

    “这场寿宴会来很多在邺朝官,包括一些阁臣在内,他们可都是大齐国朝内的顶尖人物,辅伯兄一直说自己苦于在大齐没有门路,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难道不想去争取一下?……若是在下刚才有言语不当,或者忽视了辅伯兄的感受,辅伯兄尽可责骂于我,只求辅伯兄在这个节骨眼上,切莫意气用事,好男儿志在四方,前程才是第一要紧的事!”

    “有机会鲲鹏展翅,翱翔九天,谁愿意做那些在黄土上爬的蝼蚁呢?昭玄兄说的是,在下谢过了。”朦朦胧胧的雨丝之中,贺若弼朝高拱了拱手,高心底一块大石头坠地,而后贺若弼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我贺若弼虽然是贪功好名之辈,却最厌恶别人插手安排我的事情,这种感觉很讨厌,哪怕是我爹也不行……而昭玄兄你却偏偏这么干了……

    “可笑我为了功名居然第一反应没有马上走人,恐怕接下来都不会有这种想法了。唉,昭玄兄说得没错,既然都是一个地方出来闯荡的,就要互相照应,不过以后昭玄兄有什么想法需要我搭把手的时候能不能跟某明说呢?”贺若弼的脸凑近了,跟高对视,眸子里噙着一抹冷笑,高看着他,一会儿,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化为轻轻一声叹息,微微拱手。

    贺若弼退后了两步,声音冷漠飘忽,轻轻的散在丝雨中。

    “记住,没有……下一次。”

    冯翊王府在宫城以东,和皇城、铜雀苑连成一片,勋贵、王族多居于此,此夜,冯翊王府门前车马煊赫,往来的都是高官世家。冯翊王皇叔之尊,又是今上依为臂助的大臣,尊容权贵自不用说,他的生辰,大家赶着上门去捧他都来不及,愣是高和贺若弼出身高门,见识不浅,可到了王府门前之后,还是被震了一下,感觉自己是第一次进城的乡巴佬。

    “大齐国内的藩王都这样吗?”

    “也不是,在大齐,受重用的才这样,不受重用的统统都夹着尾巴,低三下气地做人。一旦到了这样的高位,你不去笼络别人,别人也会想尽办法笼络你,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高说,“冯翊王可是当朝太傅,是陛下最信任的皇叔,他说的话比寻常人说话更加管用。”

    贺若弼轻轻“嘿”了一声,这向来以手足相残、暴虐嗜杀出名的高家还能出这样叔侄和谐的典范?

    不过冯翊王高润目前来说确实说得上是宗室之中的第一人,任凭高、高延宗、高长恭、高思好等人再如何的得用,他们的威权都不能越过这位大王。高润可是先帝留给今上的辅政大臣,以博学睿智、谨守本分而闻名,几代帝王都信重,不曾猜忌过他。皇帝西巡,将这位皇叔留下,一来,专门处理北疆事务,二来,也是盯着邺城动向的意思。

    这条大腿确实够粗,有去抱一抱的必要。

    高先去见了王府的长史,高初来邺城的时候暂住过冯翊王府,冯翊王对他还算客气,长史自然是认得他的,百忙之中挤出个笑容,过来道:“昭玄也是来为大王贺寿的?大王在正厅接待客人,现在很忙,实在抽不出身,我先安排人带你去偏厅,这边请……”

    “哈,不知道放不方便多安插一个人?”高笑呵呵的让开身子,将贺若弼推上前来,“这位是我的知交好友,复姓贺若,单名一个弼字,字辅伯,才华横溢,想必大王他不会介意寿宴上多一张嘴吃饭吧?”

    “哈哈哈哈,哪能呢,若换成别人,或许得商量着来,但是昭玄兄却是不用,不就是带个人进来吗?这个面子我必须给,只要没有带兵刃之类的东西进来就行。”

    这冯翊王长史也是官场混迹多年,一眼就看出高是带着贺若弼来露脸的,冯翊王生辰正好撞上了考举将近,许多高官趁机带着家中颇有出头希望的子侄前来赴宴,指望宴会之时在诸位高官面前亮个相,混个脸熟,提携一下什么的,长史已经见怪不怪了,反正只要统统安排在偏厅就行,至于偏厅到底还能不能塞满,这就不管他的事了。

    “昭玄兄的这位友人,气宇轩昂,一表人才,将来必定大有前途……话不多说了,两位这边请……”

    “这个老货还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贺若弼和高在王府仆役的带领之下去了偏厅,一路五光十色、张灯结彩自不必说,到偏厅一看,哼,还真的是偏厅,不知道偏到那里去了的那种,离着正堂隔了几座大屋不说,还塞满了人,都是跟他们一样的文士打扮的青年人,羽扇纶巾,好不风流。

    贺若弼满脸黑线,刚才那长史一统鬼话忽悠的真是让人感动,什么什么“看在昭玄兄你的面子”,还以为高的面子在冯翊王面前多好使呢,看来也就不过如此。

    贺若弼和高环视四周,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高略微有些尴尬,道:“辅伯兄先不要着急,总会有机会显露才华的……能露个脸,留些印象就好……”

    贺若弼自顾自的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又给高斟了一杯酒。

    “凭你我如今的身份人脉,能坐在这个位置就不错了……至于剩下的吗,尽人事、听天命啦……”

    “辅伯兄好气魄!”高顿时对贺若弼刮目相看。

    “……”贺若弼翻了个白眼给他。

    这个书呆子,没有看出他是没有办法了吗?!

第二百一十二章邺城游(四)

    冯翊王府高官云集,齐齐上门前来贺寿,高润刚刚小病一场,却也是支撑着出来迎客。

    酒过三盏,菜过五味,众声煊赫之下,高润苍白发黄的病容也被红亮的烛光衬得红润了几分,看着居然好了一些,接下来就是诸位官员们安排自家子侄亮相的时候。

    “大王,诸位同僚,这几个是某的侄儿,哈哈,粗通文墨,今年下场大比,在家乡也是有几分薄名的……”

    一个三品朝官带着自家子侄首先亮相了,都是面如冠玉的少年郎,穿着质朴,气质温文尔雅但不失干练作风,不愧是世家大族一手培养出来的人,光凭这卖相,就要比普通寒门出身的子弟高上一截,令人眼前一亮。

    当即就有德高望重的老人抚着花白的胡须,颔首微笑。

    “哦,这几个就是清河崔五郎、崔六郎吧,老夫早就听说过,都说是少年俊彦,今日一看,果真有大家名士风范,想必不会堕了清河崔氏的家声……”

    “,张老客气了,年轻人不经夸,毛毛躁躁的很,还需要调教……”

    那官员佯装恨铁不成钢的剜了几个子侄一眼,但里面的自得之色却怎么也掩饰不了。

    “唉,唉唉……,你们这吹捧的过头了,崔氏确实代出人才,可难道我们家里的子侄就能差到那里去不成,”一个圆矮的朝官出来抢戏了,声音洪亮若钟,调笑道,“你们两个加起来年纪都要过百了,居然还玩这种互相吹捧的伎俩,还是当着一众同僚和小辈们的面,也不嫌害臊……”

    那两个当即翻了白眼,吹着胡子道:“老夫就是这样,你想怎么着?”

    “你家里若是也有出色的子侄,推出来给大家看看,谁又能拦得住你不成?老夫看啊,你这就是眼红!”

    “对对,这吃不着的骨头,都是馊的,老何一定就是这样的心态,真是越老越回去。”

    那何姓官员呵呵一笑,道:“我还没说什么呢,你们就这么急着诋毁我,心虚了不是,谁说我家没有出色儿郎?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四郎,过来”

    他招招手,人群中踏出一个颇为高大英武的年轻人来,那官员要将手抬得高一些才能勉强够着他的肩膀。

    “你们家这五郎六郎只闻其名,未见其才,这名头能不能担得起尚且还是两说之事。而这卢四郎,可是以实干闻名,去年灾年,他就担任了白建白尚书的佐吏,颇立下了些功劳,就连郑尚书和胡侍中也是褒奖过的,才名嘛,他也不缺,可不是那些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哈哈哈哈,不就是在淮北走上了一遭,混了个资历嘛,有什么了不得的?我辈士大夫,讲究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讲究的是辅佐明珠,问鼎江山,佐吏的职位,但凡是个明理的读书人都能胜任,怎么不见你外甥跟祖大夫去山东平乱?若是他是跟着祖去赴泰山之险又立下大功,那么谁都别争了,我等一定提议让他高中榜首!”

    “就是,说到底,考举考举,就是考场之上见真章,你们这些个人,要么拿名声做筏,要么想要靠过往的功劳簿取胜,统统都是歪门邪道……说到底,还不是怕到了考场上有个万一,把牛皮吹破,所以先来打个前站?嘿嘿,我这里有几篇美文,想与诸位一起欣赏一下……”

    “老夫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众人绝倒,还以为这个老东西有多么光风霁月,没有想到用的还是踩着人上位的把戏,还把时机抓的那么准,把话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真是有够无耻!

    “……”挤在远处的高和贺若弼看着前面长长的人墙,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高在人群中挤得满头大汗,“辅伯兄,我们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可以到我们了。”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贺若弼看着前后左右密密麻麻的人头,已经不想再说些什么了,身心俱疲……真的。

    不能再在里面呆下去了,再呆下去就被压成一张白纸了。他扯着高的袖子直接把他拽出了人群。

    “唉,辅伯兄你干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才排上,你……”

    贺若弼没好气的说:“别白费力气了,你看看排队的时候那前后左右,都是靠门道进来的,你以为排上你就是你?太天真了……没有大官儿介绍,排到你你也得给其他人让道,何苦呢,散了散了,回去喝酒……”

    高有些不甘心的回头望去,看见他长长的队伍,刚才他们出来的时候空出来的地方很快就被其他人给填满了,人影密密麻麻的,个个翘首以盼,双目放出恶狼一般绿幽幽的光,要是插队的话,会被打的很惨吧?

    高正在纠结要不要再挤进去,就被贺若弼拽着拖走了,高力弱,打不过贺若弼,只能由得他再说。

    “辅伯兄?辅伯兄你慢一点……”

    回到角落的座位上,贺若弼直接发难了,“你不是说吗刚来齐国的时候皇帝很赏识你吗?为什么你混成这个样子?难不成在你们大齐,皇帝的面子也不好使了?”

    贺若弼悔不该当初,脑子一抽居然相信了高的鬼话,高若是真得了皇帝青眼,怎么会排在角落的角落?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家伙不早就巴结上来了?

    之前有多兴奋,他现在就有多愤怒。

    高目光哀怨,“皇帝是挺赏识我的,不过他可没有把我的名声给传扬出去呀,说是考中了就授予我官职,当时我光顾住讨好陛下了,没有在意一边那些大王们的感受,说了好些不中听的话,失策呀失策……”

    “你说啥了?”

    “我建议陛下彻查地方藏匿的人口。”

    “……”

    “我还建议陛下削减藩王封地岁贡,将大半收入收归国库……”

    “……”

    “我还建议陛下抓一两个典范拿捏一下好立个威,将来新政方便推行什么的……”

    “……你怎么就那么虎呢?你居然都能活着走到邺城?”贺若弼嘴角抽动。

    “没有办法啊,想法来了,话都不过脑子就朝外蹿,唉……”高一脸往事不可追忆的模样,“早知道我就悄悄的跟陛下说了……,没准那些个大王们还能出来捧一捧我。”

    “人长的不咋地想的还挺美……”

    又想卖他们又想让他们捧你臭脚,你以为高家那些王爷们都是傻子吗!

    贺若弼恨不能把他给瞪死,本来指望沾一沾这位好朋友的光,可谁想到……谁想到是这样的开场?

    从前就听说大齐冯翊王高润脾气很好,从前他不信,现在他信了,就高这货的倒霉模样,还要干的那些得罪人的事,要是换成贺若弼早就让他意外身亡了,还能请他进来喝酒?

    实在是……交友不慎啊!!贺若弼真想现在就捶死他,免得以后这货遭雷劈的时候连累到他。

    正在默叹想着心事之时,冷不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你们刚刚说,你们见过陛下?”

    高和贺若弼的身躯一下崩紧了,来的那老头从另一桌站起身来,搁下酒杯,拄着拐杖,步伐缓慢,但却好似每一步都踏在他们的心尖上。

    眼前这老人高而瘦,皮肤如同龟裂的树皮,凝视着这边的时候,有些浑浊的两眼放出锐利的光。

    好厉害的老头儿!贺若弼和高被吓了一跳,心里同时想到。

第二百一十三章把酒话当今(一)

    “你们刚刚说,你们见过陛下?那么……是谁见过陛下呢?”

    黄昏已过,刚刚下了一场雨,正是春风料峭,天气舒爽的时候。冯翊王府四处张灯结彩,丫鬟婢女端着各种东西到处走动,侧厅之后的廊桥拐角处,一道道纤细的影子被拉的长长的,渐渐远去。前厅的气氛已经达到顶峰,不时的有人摊着一张泼满文墨的宣纸,摇头晃脑,高声朗诵,往往引来一片喝彩……

    这里的气氛一时寂静,微风吹着着窗口上方挂着的一盏灯笼,微微摇晃,天空明净如洗,黢黑之中带着一点幽深的蓝。温暖的烛晕之下,老人端坐在对面,拐杖轻轻顿在地面上。

    此时他微笑着看向两个年轻人,好像觉得这两个年轻人很有意思。

    “呃……我没有见过大齐皇帝,但我的好友说见过,想来也不会有假的吧……?”

    贺若弼心道真是奇了怪了,在这老头面前居然连一句话都说得磕磕巴巴的,自己至于那么紧张吗?

    他把目光移向另一人,“看来见过陛下的是你喽……你就是高?”

    这老头气场很强大,虽然一身普通的常服儒衫打扮,可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与众不同,高对于这种感觉有些熟悉,这是常年身居高位的人才有的气场,他慈眉善目地往那里一坐,可你偏偏就是不敢造次。高上了点心,态度越发恭谨,“不瞒这位老先生,晚生就是高……不知道老丈是从何得知我这么个人?”

    “哦,偶尔听冯翊王多说了几句,说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老人说起冯翊王就像说起一个普通人一样,提起一双筷子,慢条斯理的夹菜吃,又抿了一口酒,“他还说,你很有想法,就是性子有些莽、有些直。”

    “你上个月在陛下面前奏对的那番话可是在上层之中传了出来,勋爵和藩王们都恨你恨的牙痒痒……若不是陛下颇有些看好你,估计你小子都走不到邺城……呵呵,你干嘛这副表情?吃菜。”

    高听他这么说,心里越发惊疑,暗暗和贺若弼对视一眼,都觉得此番一定是碰到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可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坐在那么偏僻的角落呢?

    贺若弼犹豫了半晌,端起酒杯,道:“老先生好气度,晚生敬老先生一杯。”

    “诶诶,免了免了,还是免了……”那老人举起一只手,苦笑着求饶,“老夫身子不太好,不可太贪敛杯中之物,今日冯翊王寿宴,多饮了几杯,已经是不太妥当了,再喝下去,还能不能走动道都不晓得,还是你们自己喝吧。”

    贺若弼脸上僵笑,端着酒杯,喝了不是,放下也不是,微带歉意道:“是晚生孟浪了……”

    “高我知道,高宾的儿子,当年我跟他也有几面之缘,后来他跑到了周国去,没有想到他的儿子居然又回来了……听你的关中口音,也是大周那边来的吧?”

    “正是,晚生贺若弼,字辅伯,跟昭玄兄是好友……呃,听说齐国开考举取士,特来碰碰运气。”

    “嗯?这倒是奇了……”他抚着胡须,“你们都是周人,为何都来大齐谋前程……?这,数典忘祖的名声传扬出去,可不好听啊……”

    高还好,他父子二人本就是东魏过去的,如今高算是回乡,只有贺若弼有些黯然,“老先生真是快人快语,不瞒老先生说,但凡大周有一丝我出人头地的希望,我也不会背井离乡……”

    老人没有想到他只是稍稍试探,就勾起了贺若弼的伤心事,贺若弼犹自伤心不已,高打着圆场,“辅伯兄你不必介怀,你身怀大才,若是得遇明主,必有出人头地的机会的,昨日之事已不可追,最重要的是当下。”

    他看老人疑惑的神色,解释道:“老先生,辅伯他也是出身名门世家,他父亲就是大周已故大将军贺若敦……”

    “哦,真是没有想到,这位小友的居然有这般家世……虽是敌国,但贺若大将军的声名,老夫也是久仰了……”老人微微拱手,“看来,小友的前程是被宇文护给打压了……”

    贺若弼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也是晚辈确实不才,到了如今仍是一事无成,四处漂泊,让老先生见笑了……”

    “,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陛下为什么开科取士?就是因为他有包容四海的胸襟!只要士子真有才华,不管是南朝也好周国也好,都会取用的,”他指了指围着正厅的那几圈人,若有深意的说道:

    “别看他们现在个个兴高采烈,好似在大官们面前露个脸就能怎么样一样,其实若是没有考过,谁也不知道最终结果……考举要糊名,一份卷子就有数十位考官阅卷,你们不用担心有人舞弊买通关系,这种事情一旦被查出就是抄家的大罪,监管一向严格,这不可能,公正性还是可以保证的,好的卷子,还可以上达到陛下的案前……既然有本事,就一定能够出人头地。”

    高与贺若弼有一种被家中长辈鼓励训话的亲切感,当即唯唯诺诺,连连点头。最后,老人说道:

    “我看你们两个没有跟着一起去攀附权贵,可见是有志气的,不知道胸中才学到底怎么样,不如……老夫先来试上你们一试!如何?”

    二人顿时欣喜莫名,他们缺的就是那么一个机会,眼前这个老人看来不一般,若是能得他提点一番,或许受益匪浅,于是当即恭敬道:“请老先生出题(指教)。”

    老人连连摆手,道:“出题谈不上,指教更谈不上,纯粹就是闲聊一番罢了,如你们所见,我朝正处于锐意革新之期,于我朝而言,这番改变自然是日新月异,是一大进步,不过,你们原是周人,到了我朝之后,可能有新的见闻,老夫也很愿意听一听,你们的想法有什么不同……”

    他抚着胡子思索了片刻,“你们既然要成为朝廷的栋梁,要治理的是天下人,那国策,便不能不熟悉……你们就来先说一说朝岁节之后,陛下颁布的五大诏,如何?你们就结合一下自己的看法,说一说便是……”

    贺若弼和高都埋头细思起来,聪敏的脑袋瓜飞速的运转。直到烛芯发出“啪”的一声爆响,高已经有了腹稿,拱拱手道:“老先生这命题太过广阔,我就挑自个儿最感兴趣的两条出来说一说吧……”

    “可以,说吧。”

    “陛下这五大诏,是朝岁之后颁布,在某看来,其中值得注意的有三条,其一,收藩王、封疆大吏之权以固中央,其二,互市开市,其三,就是释放工匠,给予工匠们与良民百姓同等地位的身份……”

    “这第一条,意义堪称深远,自大魏朝崩塌之后,法度混乱,中央地方多种职权混淆,地方坐大,再进一步,甚至可以说是割据局面,大齐虽然是统一一国,然而朝廷的影响力可以扩张到的范围并不大,地方上还是豪族说了算,这就导致了国家收上来的赋税不够充足,朝廷更加孱弱,豪族则趁机进一步坐大,形成一个死循环,要打破这种循环,就要使用强力的手段镇压、威吓这些贪得无厌的豪族,这,就需要中枢对地方有一个绝对的掌控……”

    “……最终,等朝廷的威权彻底慑服地方,要做的,必然就是人口和农户的普查和统计,这是国之根本,是一定要做的,我们可以先由大而小,由中枢到地方逐步推广开来……”

    高逐条分析,条理清晰,听得老人眼放异彩,频频点头。

    高越说,信心就越足。

    “让我最为叹服的,其实还要数这第三条和第二条,这是我在晋阳待了好一些时日,这才终于想明白的一些道理……”

第二百一十四章国士(二合一章节)

    “老先生,说到工商之业,小生却有一私见:历来为政者俱视工商为末业,而视农为本。时至今日,此说仍牢不可破。遂致禁制之,摧抑之,视为正理。其实,世上若无工匠,这一应民生日用之物,从何而来?世上若无商贾,这一应货物,又安能转运流通?可知农是本,工商又何尝不是国本?”

    “工商确定的根本用意,在于带动民生,而不仅仅视作私人敛财的小道,国朝当重视之……朝廷,应该对商业活动进行严格的监管和把控,通过监管商业流通,大力打击盐铁私营!大力打击私铸钱币!尤其是盐!大周缺盐,北地蛮族也缺少盐铁,在大周,甚至设立了掌盐,实行盐禁,百姓取盐,则收取税利,官府与地方豪族争夺盐利激烈异常……要彻底压下这些豪族与国朝争利的野心!”

    老人颔首:“的确,无论是在我们大齐,还是隔壁的大周,法统都并不齐全,甚至可以说是比较混乱,我大齐的情况尤其严重,我大齐本来赋税就并不多,官营的金银铜铁之类的冶炼,还有盐米的流通,很多都受到了豪族的排挤,铸私币,贩私盐,甚至冶炼武器,可谓是困顿不堪呀。

    “陛下和朝堂诸公早就已经察觉到其中风险,所以在大齐各地开辟大规模的坊市,主要原因之一,就是为了更好的宏观调控大齐的经济,将国家的命脉,操控到我大齐自己的手中!

    “至于你说的盐,这个陛下也是格外重视的,我朝原本在沧、瀛、幽、青四州专门命人煮海成盐,可是工艺比较复杂,煮盐出盐的效率也并不高,去年,我朝在海州和光州这些靠海之地,借着垦荒之名,在沿海等地,开垦了大片的盐田,取用了最新的晒盐之法,去年九月底到去年年末,我朝储存的盐量足以支撑我朝两年的使用,这些都将作为物资,与突厥、契丹、、奚人……等进行互市交易……”

    贺若弼眼睛一亮,问道:“敢问老先生,大齐动用这种战略物资与野人交换什么东西?”

    高原本有些不快,但贺若弼提出的这一个疑问是他还没有考虑到的盲点,也就压下性子仔细听。

    “这小子的视野倒是不一样。”

    那老头含笑瞥了一眼贺若弼,笑道:

    “那些蛮夷,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大齐瞧上眼的?他们有的,我们大齐都有,他们没有的,我大齐也有。他们可以用来交换的,无非就是牛羊、马匹、奴隶、女人罢了,当然,如果他们愿意使用我大齐的常平五铢钱进行交易,那自然再好不过……”

    贺若弼正在沉思之间,忽然瞥见老人深陷眼窝之下的那种莫名的笑意,奸诈的像个老狐狸,他思索了一瞬间,几乎就是喊出来了:

    “对,对!我明白了,若是大齐仅仅只是想要降伏那些野人,只需要出动一两次边军,以武力镇压就行了!可大齐不是,大齐跟契丹等蛮夷之民做生意,可蛮夷那里会是中原之人的对手?

    “他们一旦在物质需求上依赖大齐,就等于绑上了大齐的战车。内有亲近大齐的人众,外有突厥东扩的压力,他们只能更加依赖大齐,成为大齐将来对抗突厥的马前卒!对不对?!”

    “不错,正是如此,突厥人势大,眼下和我朝结盟,是因为他们无暇分身,可这些人是强盗,是土匪!骨子里的劫掠性格是改不了的,木杆虽然垂垂老矣,但他的继任者阿史那库头可是个野心勃勃、贪得无厌之辈,就算是缔结了联姻又能说明什么?昔日汉朝嫁了多少公主过去,有用吗?”老人家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可是我朝在接下来几年要全力应对周国,也是无暇分身,所以我朝在互市的问题之上也对突厥频频让步,尽量让突厥多占些便宜,顺便收拢除突厥之外的蛮族的归化之心……”

    “在经济上牵制突厥,同样用相同的手法,撬突厥的墙角,尽量给他们使绊子……”

    “对。”

    “可为什么要跟南朝互市呢?北朝有的,除了战马之外,南朝几乎都有,北朝的优势在何处?”

    “实不相瞒,北朝优势很微弱,除了马匹之外,其他的东西都不能给北朝带来多大的利益……”

    “那为何……?”

    “我朝的策略就是将马匹卖给他们……”

    “这……怎可如此?南朝缺马,一旦拥有了马,就将补上军队构建的最后一块短板!这样他们会如虎添翼,我听闻这些年,南朝一直在厉兵秣马,在吴兴等地屯有重兵,某估算了一下,南朝可以发动的兵员不下十万余众,这些年放出来的风声都是南朝将伐江陵,可难保他们不会调转矛头,直指江淮!”

    老人捏着胡须,“你说的这些,陛下早在当初就有过考虑……我朝前几年,接连天灾,山东大旱,江淮大水,周国又入寇,北疆也不安稳,朝廷需要赈济灾民,需要调集大将和数万甲兵驰援前线,为此……大齐几乎是倾尽了家底,陛下甚至将正在营建的大佛寺还有晋阳八大殿全都拆除,将里面的金银珠宝全都倒空,用来当作军资。

    “甚至……陛下为了钱,不得不弄出了个‘赎罪银’,允许非死罪的犯官用钱财赎罪!到现在,我朝的大部分的仓府都还是空的!没有两年别想缓过来,这些亏空或许可以等到今年秋收来填补,可我大齐的百姓总要吃饭,我问你们,粮食从那里来?我朝勒紧裤腰带,连陛下有一段时间都是一天吃两餐……可南朝的仓府却有富余,比起马匹,陛下更加在意的是江淮一带的百姓性命。

    “存人与存马,陛下选择存人。我朝在黄河边上养马百万(这是真的,北魏时期黄河沿岸上养马近三百万),还怕给不起马?我朝说了给他马,可没有说过全是战马十匹马之中,能有一匹堪为战马就已经不错了(并不是养了马就可以成战马,战马的养育筛选条件比较严苛,一般来说十几匹马里面也难有一匹好的战马)

    “……就算南朝撕破脸,攻打我朝,我朝也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秦郡、谯南、扬州、徐州、海陵、寿阳……我朝去年建军屯、险关近百处!招募数万流民为府兵,命皮景和、卢潜等干将练兵,将作寺一个月打造出来的盔甲足足有四千余套,南朝若敢来犯,我大齐在江淮的十万甲兵也不是吃素的……”

    烛影幽幽,气氛仿佛凝固住了。

    这些话放出来,显然镇住了这两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

    他们都知道大齐国内有一番大动作,为未来做了很多战略性铺垫,可谁也不会想到大齐的手笔居然那么大,几笔浓墨重彩,就隐隐有将整个天下的大局都圈住的势头。

    大国博弈,讲究的是此消彼长的长久对峙渗透,天下大局也不会因为那个敌国手握强兵而一瞬间就崩塌,一定是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归根结底,那个国家综合国力更强,那个国家就能在博弈之中占据上风,甚至一举铲灭对方!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而这二人里,贺若弼受到的冲击无疑是最大的,怔了好一会儿,方才喃喃道:

    “大齐……也开始推行府兵之制了?”

    府兵制是宇文泰为了抵御东魏大势而创立,大大的提高了西魏的军事能力还有生产能力,成为大周在仅仅二十余年赶超大齐的关键。没有想到……大齐居然也开始效仿了……

    “对,但只是小规模的,只有江淮、河北推行府兵之制,并没有在全国扩张开来。”

    毕竟要扩散的话阻力实在太大,高纬也是借着时势才做了这种策略。

    “那大齐也能多出十余万的甲兵……”

    大齐和大周的势头似乎慢慢又持平了……居然这么快……

    贺若弼原本打的主意就是趁大齐的国力跟大周尚有差距,可以利用这一点为自己迅速积累功劳和声望,得到齐主垂青,可没有想到,他能想到的,大齐都已经想到了,而且更加完美。这让他一时间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自信心受到了一些动摇,第一次怀疑自己的智商……心里的震撼自不用说。

    “原本以为大齐的国策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那里紧迫就填补那里……,虽然样样都很新颖,但委实太没有章法了,有些儿戏和异想天开,现在看来,还是我的眼界太浅了……不,是这个布局人的格局太大了,大到只有一整个天下可以容纳……”

    贺若弼心里失落的同时血脉贲张,兴奋和狂热一遍遍冲刷着他的脑海,他想到了很多很多,又很快一片空白,他可以想象到等高齐皇帝的铺垫全都做完,大齐会是何等强大!

    追随这样强大的君主,跟随他建立一番功业,这一生也不枉了!

    他自己也察觉不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大齐……不会坐视江陵被南朝一口吞掉对不对?大齐已经准备好和南朝争夺荆襄,对不对?”

    老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微笑不语。

    贺若弼也察觉到他这一问太过冒失,赶紧住口,但脸上却兴奋的通红一片,心跳如鼓,他父亲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平定南朝!江陵,兵家必争,占据这个地方可以绕开河东直攻关中!怎么会让给南朝呢……怎么会让给南朝呢……绝不可能!

    高看看时候不早了,得要抓紧了,于是小心道:“陛下虽远见卓识,布局也相当深远,可大齐最根本的问题尚未解决,大齐要强大,财政是根本,没有钱财支撑就寸步难行……”

    高点着桌面,“现下,大齐户籍混乱不堪,地方官府管理不力,难以形成一套高效的征税系统,还有兵役、劳役等各种赋役制度,这些都有待改进……

    “大齐和大周之争,从根子上讲,是国力之争,是大势之争,南朝不足虑,突厥不足虑,只有大周才是大齐的生死大敌!现下大周政局混乱,机不可失啊……”

    老者抚着胡须,轻轻的点点头,“你说的也不错,大周和大齐确实在比拼大势,谁势压一头,谁就能消灭对方,至此时刻,每一天,朝廷颁的每一个对国策的指令和调整,都是在争命!

    “大周略强于大齐一筹,这不假,时间很紧迫,这也不假。可陛下也曾说过,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点一点做,一个政策,没有先决条件、或者上一个政策做铺垫,贸贸然实行,就会出大乱子!

    “老夫从未听说过,国朝隐患未平,还能从容拒敌于外者,那纯属胡说八道!你说的这些,都是大齐最紧迫,最要去做的,但这……并不是一年两年可以做到的,纵使陛下英明伟略,也不可能压下所有反对的声音,要想路走得踏实些,先要做的,就是把路上的大石头统统给搬开!”

    老者叹了口气,“虽然你们确实都很不错了,可毕竟太年轻,见识上、格局上都还是有欠缺,考虑不甚周全……至于你担心的国家财政问题,我朝开辟互市,就是为了解决这个燃眉之急!”

    “当前我朝虽有变革,却没有完全贯彻,先帝之时,佞臣当国,政局混乱不堪,百姓深受戕害、剥削,几场天灾,折腾得我朝是惨苦难言,气息奄奄……天幸还有今上,当国以来,未有一日不勤勉为政,他……体恤士民,胸怀天下……凡皇恩沐浴之辈,又岂敢有一日忘怀?”老人虔诚地朝着西边拱手,道:“我最心忧的,就是干臣凋零,无人可以辅佐陛下,不过现在,我不担心了,如你二人者,皆有辅国之才,将来必定位列朝阁,光宗耀祖。”

    远远的,一串灯影在暗夜中浮动,有人急急忙忙地朝这边赶来。

    老人拄着拐杖站起身来,对贺若弼说:“你的理政之才不如高,若是跟他走一样的路,恐怕一辈子被他压下去,老夫觉得,你的大局观十分好,眼光也很独到,十分灵敏,你应该去从军,皮景和手下还缺一个参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老夫可以写一封推荐信,举荐你担任此职……”

    这时候一群婢女和仆童已经到了门口,躬身拜到:“右相,大王见不着您,让小人等前来寻右相,请右相移步前厅。”

    “好……老夫马上,”老人举起桌上的半杯残酒,仰面饮尽,将喝干的杯子给二人看,“若是你有这个意向,随时可以来寻老夫,拿上这枚玉佩,门房和护卫都不敢拦你……”

    “老夫祝二位前程似锦,这杯酒,就当提前恭贺了,哈哈哈哈……”

    老者放下酒杯,在众人护持之下,大笑而去,只留下脑子还处于当机状态的二人坐在原地。

    天空明澈,一滴雨点从窗沿低落,万物都寂静无声,只有头上挂着的那盏灯笼轻轻摇晃……

第二百一十五章黄雀、送别(二合一章节)

    月色晦暗,朔州荒野的一片林地被笼罩在沉黯的暮色之中,一阵马蹄声敲碎了寂静的夜,一盏白蒙蒙的灯笼在浓墨般的郊野间穿梭,黑影们紧随其后,最后钻进一座黑黢黢的古庙之中。

    这是一座早已废弃的佛寺,里面布置杂乱无比,佛像之上结满了密密麻麻的蛛网,挑灯而入的那人带着一大批黑衣按刀的人鱼贯而入。

    佛堂里早已有人,几个青衫短衣打扮的人悄无声息的站立,越过暗弱的烛火,可以看见一个消瘦的男子背对着众人,出神地看着墙上的壁画。

    他的面容清秀阴柔,眼神阴郁,却又好似充满了悲悯,这种极端的反差让人心下觉得毛骨悚然。

    一个人被扔到了地上,扬起一阵灰尘,在封闭的空间内呛人无比。

    那神色透出一股诡异阴郁的人拧着眉毛,回头,掩住口鼻,行动之间,手掌很自然、很女性化地翘起兰花指,嫌恶地瞥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犹自在地上拼命拱动的猪猡,尖声细气地开口吩咐道:

    “让他给咱(za)家安分一点……”

    这种声音介于男女之间,充满了阴柔的气息,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马上就能想到一类人太监。

    赫然就是皇帝的贴身内侍,高顺。

    一个青衫刀客上前,提起地上那人的领子,一拳猛力地捣在他小腹上,只听见一声闷响,那原本拼命挣动着的人的挣扎戛然而止,腰身弓成了一条大虾,直愣愣地倒在地上。

    他那几乎被虬髯埋住的黑脸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憋成了紫红色,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在地上昏厥抽搐了好一会儿之后,方才发出了“呜呜”的痛苦嘶喊。

    打出这拳的人绝对是刑讯逼供的行家,这一拳砸在小腹上,好似肚里的肠子都被打断了一般,偏偏一点事情都不会有,这要是一连打上几拳,铁定教人生不如死。

    才睁开眼,一对皂色软靴在他面前停了下来,那浑身阴气森森的太监双手负在身后,声音幽幽地响了起来:

    “你给咱家听好喽,咱家问一句,你就答一句,敢不说,或者是敢有半句虚言,咱家就剥了你的皮……”

    那人仰起脸来,嘴里塞着一块抹布,喉咙管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贱骨头就是贱骨头。”

    高顺眼底闪过一抹蔑色,吩咐左右,“把他嘴里塞着的布给咱家拔出来,让他说话。”

    一人连忙上前,将他嘴里咬着的抹布扯出,然后退下,不过他的身上却依旧是五花大绑着,两个人将他扯起来,一脚蹬在他膝弯处,让他跪下,地上全是沙砾和碎石,一下刺进了他的皮肉,好似凿进了骨头深处,钻心的痛楚直冲大脑,他条件反射地想要站起来,可被肩上的两只手牢牢按住,一阵粗喘吸气、冷汗涔涔之后,他已经忍住疼痛,稍微清醒了一些,那个太监又阴不阴阳不阳地开口了:

    “你现在也应该知道了,落到我们手里,就是落进了天罗地网,你跑不掉……与其接下来饱受折磨,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招了,免得我们再施展些别的手段,你说是不是?”

    他虚弱的开口,“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想要知道些什么?”

    “那场刺杀……,是不是南安王策划的?”

    “你们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嘴硬!

    高顺眼锋锐利,扫过身边的扈从,顿时又是一拳击在他小腹上。

    这下没有了抹布堵住嘴,他凄厉的嘶嚎声响彻在整个庙宇,惊飞了几只庙外枯树上的老鸦。

    等他的嘶嚎声慢慢平静下来,背后的人又揪住他的头发,伸手扯住他的顶瓜皮,强迫他睁大眼睛盯着面前的人。高顺这个阉人已然动怒,两步迈到他跟前,几乎是鼻子贴着鼻子,咬着牙道:

    “咱家刚才说,那策划刺杀的人,是不是你的主子,南安王高思好……?”

    “我只是一个斗升小民,不认得谁是南安王,更没有……听过高思好……!”

    高顺的眼神顿时变得暴戾起来,半晌,面色又恢复平静,嘴角牵出莫名其妙的笑意。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你以为……咱家说会剥了你的皮是在虚张声势?呵呵呵呵……”

    他的笑声忽然停了下来,“先把他的左手剁下来。”

    “我只是个来朔州经商的商人……”他的声音停在了喉咙里,而后,爆出一声凄厉的嘶叫,比刚才恐怖痛苦十倍,“啊啊啊啊啊!!!”他痛的要向后仰倒,身后鲜血淋漓,他左手的手掌果真被整个砍了下来,刚刚砍开的血口处,那里的血肉筋骨还在微微抽搐……

    “是不是男人,喊得跟娇小娘似的……”

    “公公,他晕过去了。”

    “泼水,掐人中……弄醒他,还得接着审问呢,”高顺离得太近,空气里浮动着的血腥气浓郁的让人作呕,掩着鼻子后退了几步,“伤口上撒上一把草木灰,赶紧止血,可别让他死了……要是死了咱家就办你们……”

    良久之后,那个虬髯大汉又幽幽醒转过来,几乎是哀求的说道:

    “你……你们杀了我吧,快杀了我,求你们……”

    “你这又是何必呢?何苦那么嘴硬?活着难道不好吗,为什么要死?”

    虬髯大汉不听蛊惑,闭上眼睛,面颊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在灯光下一照,竟是已经苍白如纸。

    “你很好,咱家都用上了这些手段,还不肯开口说话?……有种!”高顺不怒反笑,“可是忠心也要有一个限度,你忠心高思好,可他是个反贼,而且是个不入流的反贼,他若是敢有半点动作,陛下顷刻之间就能让他化为齑粉,你若是乖乖招认了,咱家还能放你走……”

    “我说过,我不认识南安王,我只是一个经商的小贩,你们抓错人了……”

    “你连可怜哀求的模样都不会装,让咱家怎么相信你嘛……”

    “……”

    “我只是个路过朔州经商的小贩……”

    “小贩?”高顺用看傻子的眼神望着他,“来朔州经商?”

    他吸了一口气,“……请你不要再挑战我们的底线,你放着晋阳的花花世界、大好商机不管,跑到穷乡僻壤的朔州去经商?你觉得谁会相信?”

    “不管你信不信,某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一句。”

    “……”高顺的眼神彻底变得阴冷下来,“你是不是觉得,你的过去就真的被掩盖的严严实实,我们就真的一点底细也查不出来?你最好老实一点,否则咱家让你跟你的全家上下一同去死……”

    “哼……”虬髯大汉轻蔑地扭过了头,显然不想再听他多说,也不信这个太监的鬼话。

    “看样子你好像有点质疑我们的能力,要不要来打个赌?”

    “……”

    “呵,还真是被小瞧了……”

    高顺做了一个手势,一个人从身上搜出了一纸卷宗,念到:

    “宋春来,幽州人氏,从小随父放牧渔猎,有勇力,慕侠义之风,曾入军中,谋得一官半职,清河三年,因为与上官产生矛盾,失手杀人,被判处死罪,是南安王高思好救下,从此宋春来便隐姓埋名,在高思好麾下效力,专门行暗杀之事……家中尚有一妻两女还有一个老父,在幽州居住……”

    虬髯大汉猛地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前方,身子颤抖不已。高顺饶有趣味地在他身边打着转儿。

    “怎么样?这下相信了吧,咱家一向是说道做到的人。之前你的那些好兄弟,李大勇、崔奕、贺拔伏恩、张强……这些人可是统统都没有熬过来,你也就别挣扎了,招了吧,都是在高思好手底下混的,他们都招了……不差你一个,整整齐齐的多好?”

    “他们……招了?”

    “是啊,招了,就差你了。”

    “既然他们都招了,为什么还要审问我?”

    高顺摇摇头,“他们都不是高思好的心腹,知道的比我们还少,他们招了,没用……所以我们这不是快马加鞭追你来了吗?”

    虬髯大汉咧嘴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看来我还要感谢你们的抬举了……?”

    高顺不客气的点点头,“好说……好说……”

    虬髯大汉面如死灰,他的心已经动摇了,心里最后一道防线被高顺击破之后,他已经守不住任何秘密了,半晌,舔了一下因为失血苍白发干的嘴唇,道:

    “上个月,那场刺杀,确实是南安王安排的,上百个死士,全是南安王暗地里养的,都受过他的恩惠,为他卖命、杀人……”

    “这些我们知道,说点有价值的,越有价值越好。”

    “这样死士,南安王还有不少,在邺城、朔州、晋阳……这些地方都有他养的死士,只有他用特殊的方法才能召集……朔州军也已经大半在他的掌控之中,只要他一声令下,随时就能反……”

    “高思好的野心还真不小,这是想学三马食曹的故事?还养了那么多死士。接着说。”

    “高思好在皇帝身边埋伏了人,我不知道是谁,可我知道他确实在皇帝身边有眼线,而且是皇帝亲信……”

    “接着说……”

    “没……没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高顺的眉头皱了一下,道:“这样的话可就没意思了啊,这些东西顶多可以保你个全尸,还有什么,赶紧回忆一下,留给你的时间不是很多。”

    虬髯大汉苦思良久,最后道:“对,对了,还……还有一件事,那天刺驾,那些死士确实是南安王的人,可另一些……那些披着甲,驾着铁车的……,不是南安王安排的。”

    “你说什么?”高顺的瞳孔缩如针眼,疾声道:“你再说一遍,清楚一点!”

    “那……那些披着甲的死士,不是南安王安排的,是,是另外一批人……”

    “谁?”

    “不知道,”虬髯大汉道:“我这次来朔州,就是托南安王的命令,前来查案的。那些披甲死士,身上套着的是朔州军特有的镔铁甲,有人在算计南安王……想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高顺沉吟良久,火焰的光晕照在脸上,一阵阴晴不定,最后摆摆手,一把刀从背后贯穿了虬髯大汉的胸腔,他嘴里喷着几点零星的血沫,死前睁大眼睛瞪着高顺,好似死不瞑目。

    高顺站了有一会儿,慢慢转过身,“咱家答应你,绝不会动你的家人,毕竟他们也算无辜……但是你不能活,之前那几个都死了,同样在高思好手下卖命,你凭什么搞特殊?还是整齐一些,面上好看。”

    “马上……派人传信,呈给陛下!”

    天已经蒙蒙亮了。

    不同朔州的天高云淡,邺城却是连绵冷雨,淅沥的春雨还是不停的下,雨水在门槛外聚积起来,又缓慢的向更低洼的地方流去,雨接连下了半个月,街道上的泥尘污垢已经被洗得差不多了,如今这一小片流动的积水是清澈干净的,水面不停的被屋檐上滴落的雨滴溅击着,勾画出一串奇妙的图案,两人一马,撑着伞在街道上走着,其中一个那个士子打扮的书生看看了前方被朦胧细雨笼罩的城关,叹了一口气。

    “送君千里,终需一别,辅伯兄一路保重。”

    那高头大马的马脖子上挂着一张角弓,高身边蓑衣佩刀打扮的男子赫然便是贺若弼,此时他朝着高翻了个白眼,“行了,还什么送君千里,明明才送了三条街……”

    高也翻了个白眼,回怼道:“什么叫做客套你懂不懂?”

    “懂、懂,我走了,你在邺城的时日里多帮扶我夫人一下,她还怀着身孕,办事多有不便……”

    “行了,你都说了几次了,再说了,嫂夫人脾气可硬得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怕是不多。”

    “再怎么硬她也是妇道人家,我不在身边,她让人欺负了怎么办?”

    “那你又执意现在就要走?”

    贺若弼怅然的回身望了一眼,道:“机不可失,好男儿正该博取功名,儿女情长就计较不了那么多了……我对不起她,等我在那边稳住,就接她和孩子过去。”

    高也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原本我想和你一块儿去考功名的,现在你去淮南听用了,做为好朋友我也帮不了你太多,这些钱你带上……”

    贺若弼连连摆手,“不不不,昭玄兄,你能帮我照顾家小我就已经很感激你了……”

    “拿上!”高不由分说地强塞到他手里,“你一个周人,没有根基没有人缘的,少不了被磋磨一段时日,拿上这些钱,上下打点一番,和袍泽处好关系还是很有必要的……你这臭脾气得收敛一些,那个上官喜欢牛皮哄哄的属下?你去了得混出个人样来,才有资格做我高的朋友,不要让我看不起你,不然将来等我位列宰辅,我都懒得搭理你……”

    “嘿,瞧你小子牛气的……”贺若弼不多客气,接过钱袋就翻身上马。

    “此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辅伯兄,一路保重!”

    贺若弼催动战马,朝后摆摆手,头也不回的踏出的城关,细雨更加绵密,高置身于满城烟雨之中,只剩下一地寂寞……

第二百一十六章灭佛前奏

    贺若弼走后,还有十余天,就是名震天下的考举开展之时。

    这些时日高常常在邺城之中晃来晃去,留心齐国风俗和民情、赋税、治安、政令,默默思考一些家国之类的大问题,和右相赵彦深的几句浅谈,让他对于大齐朝廷未来的政治方向有了新的认识,他还在处于消化、品酌的状态之中。

    几天兜兜转转,也算是见识了不少大齐风物,跟晋阳霸者气象,包容万族,兼容并蓄不同,雄踞河北的邺城明显多了几分王者之气,民风民俗也更加纯粹一些,沿袭了魏晋遗风。

    许许多多的政权都曾在此定都建国,也同样很多次沉沦于战火。

    北魏崩塌之后,高欢将都城由洛阳迁往邺城,原本的邺城在北魏末的战乱之中遭受毁坏,原来的城池面积也不足以容纳迁徙的士民,于是高欢一举将洛阳的宫室全都拆除,将材木运到邺城,增筑了邺南城,并修建了新的宫殿,征发十万之众的民夫,耗时四年建成了那么一座雄伟巨城,皇城西面就是名传古今的铜雀苑,这里时邺城的至高点,是皇家园林,曹氏父子曾在此与孔融、王桀、陈琳、徐干等臣僚在此聚会,隐士作赋,谈古论今,留下了许多的佳作名篇,后人尊称为“建安风骨”。如今,这种独特的气质依然存在于这座林苑之中,天下士子云集考举的场所,就在铜雀苑之中,天下人皆能感受到大齐对于这场盛典是多么重视。

    在一众士子或是苦读,或是聚众饮酒、唱诗作赋之时,高独自一人穿行在邺城之中,恍若一个参悟红尘的沙门中人。高这几天发现了很多颇为有趣的事物,比如遍布邺城僻静角落的书店。

    在店门檐下统一有着“新华书局”的匾额,下面用“一号”、“二号”标记,里面全是印刷、装订精美的书籍。虽然大多在僻静角落,但里面却是来往的人却是络绎不绝。邺城差不多共有十八家这样的书店。高就有些奇怪,这天底下的有钱人居然这么多吗?

    在这个年头,知识大多被世家垄断,这是上等人的东西,价值难以估量,一本书籍也是很珍贵的东西,而在邺城,感觉跟大白菜一样,随处可见。

    这条武隆街,紧贴着皇城东边,虽然街道宽阔、店铺众多,可人烟却少,货物大多也是奇珍异宝,非权贵人家那里敢往这个地方多看一眼?偏偏这里也有一个书店,左侧是卖药材的,右侧是打造首饰器械的,琳琅满目,一驾雕花马车骨碌碌过去了,高踟蹰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踏了进去。门边上的仆童靠在一张矮桌上昏昏欲睡,高在檐下收了伞,俯身在矮桌上敲了一下,叫醒了那人,温声问道:“某可以进去看看吗?”

    “……哦,可以可以,在这里看书是不用钱的,客人自便就是。”

    他的态度还算热情,引着高进了店里,里面布置简单,很多书架并排着靠在墙面上,书架之中塞满了线状纸质的书籍。

    高仔细的数着书目,发现诸如《论语》、《春秋》、《史记》这些儒家、史家典籍样样不缺,书类齐全,纵是以高世家子见过世面,也感到一阵瞠目结舌,他往边上扫了几眼,发现先秦诸子百家著作,前魏文人诗赋,这里也有好些,更有很多算学著作。

    高目不暇接,感觉整个人心中都被震撼和满满的幸福感塞满,他随手抽出一本书,翻了几页,一股油墨香气引得人心里躁动,定睛一看,只见这本书籍墨印清晰、字迹古拙精美,拓本想是出自名家大儒之手,更奇妙的上面居然还有形似蝌蚪和小圆圈的奇怪符号,高心中默念之后,发现这竟然是根据句读画划出的,高越看越喜欢,就算是贵,他也要买下几本来。

    挑了几本算经之后,问价格,却得到了一个令他意外的回答。

    “一本二十文?这么便宜?”

    高被震了一把,书籍是很珍贵的东西,一般都是世家大族珍藏起来,轻易不给外人观阅,很多孤本甚至是千金难买,书籍是世家的底蕴,刚才高还在琢磨,什么样的人家那么大胆,居然将这些东西摆得到处都是,也不怕惹恼了其他世家,被群起攻之……况且,做工如此精美的书籍,怎么也得要一两贯钱一本吧?谁知道居然那么便宜……

    “你们的东家……到底是什么来头?这么珍贵的东西也舍得贱卖?”

    那仆童伙计打扮的人愣了一下,和善的笑道:“客人是第一次来邺城吧?您看见门口那块匾了没有?这是将作寺特意打造的匾,您说我们的东家是谁?”

    “是……陛下?”

    “正是,”伙计道,“这邺城的所有书局,统统都是这块匾,天子为推行圣人教化,以内宫藏书为范本,去年命太府寺印书五万册,以平价售卖,不计老幼妇孺、士农工商,皆可观书买书……”

    “五万册书籍……”高目光有些呆滞,而后微微摇摇头,“真是不可思议……”

    “你们是怎么印出来的?”高摩挲着书封的背脊,还是感到有点难以置信,做工如此精美的书本,而且数量那么大,这需要雕刻多少模板,需要多少纸张,需要多少油墨,这……怎么可能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太府寺小吏,得了这个差事,每天记录卖出的书目,收钱而已,又不是匠人……”

    “行,等一下,我再买一些……”

    高转身又抱了一沓出来,伙计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

    这人一会功夫的消费量抵得上他几天的了,热情道:

    “客人是来邺城考举的士子吧?”

    “是。”

    “你早些说啊,我可以再推荐一些跟考举有关的书目给你。”

    伙计模样的公人笑呵呵地领着高进去。

    “客人若是想要考举,这几本恐怕是少不了的……”

    “这是……”

    “哦,这是去年的一些考题出处,尤其是算学方面的,去年一大半的人都是从算学上面狠狠栽了跟头,出的算学考题刁钻古怪,学艺不精,就会答错,去年也只有一个祖……就是如今的御史大夫拿了满分,其余的没有一个答全,客人或许背熟了那些经义,可不会算学,照样被刷落……”

    “我给客人挑选的这几本,都是世家子们推论过,最有可能来考的考题出处,客人可以好好看一看……”

    “啊……这样啊,多谢了……”

    高眼神瞥过他的手上,露出一抹微笑,这些书他早已滚瓜烂熟了。

    不过……再看一遍也是无妨的。

    ……………………

    乌云盘踞的天空,隼在低空盘旋,锐利的鹰眼扫视过高大的宫城。皇帝轻裘玉带,凭栏远望,手指习惯性的敲在栏杆上,对面是拆的光秃秃的晋阳八大殿,一个青衣道士手握拂尘,站在皇帝身边,气定神闲的站稳,望之还真有几分道骨仙风,飘飘出尘。

    “袁道长北归,一路幸苦了……”

    “为陛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是贫道的本分。”

    “哈哈,要是所有人都这样想,朕也不会那么累了。”

    “那一片地方,就用来给你建道观吧,朕会拨付给你一些钱,算是对于你们功劳的赏赐……”

    “……多谢陛下!!”道士连忙感谢。

    高纬偏头望向这个中年道士,这个道士正是高纬打发去漠北忽悠人的袁守诚,这是一个神棍,他的徒儿则是未来的一个大神棍,名叫袁天罡。

    高纬遣使出访突厥,顺便带去了北齐的特色产品,僧人玉林和尚,他精通佛法。玉林前去突厥传教,可以说是突厥文化进步的一大福音,其实高纬有那么好心才怪了,高纬只是希望他们能把“放下屠刀”、“化恶就善”的思想灌输进突厥那群人脑袋瓜里,好好清洗一下他们肮脏的灵魂。

    传教当然不会那么一番风水,强龙要得势还得跟地头蛇斗上一斗呢,突厥也有本土宗教,那就是传承久远的萨满教,其实也就是自称能与天神祖先沟通,跟统治者结伙欺骗群众那一套,这种宗教很原始,对上逻辑缜密、体系强大的佛教,自然不是对手,会一败涂地,但这是需要时间的,想要在短时间内打入突厥内部,玉林和尚还需要一个神助攻,这个神助攻就是袁氏师徒。

    袁氏师徒变戏法的手段可谓是层出不穷,玉林做为佛门高僧,忽悠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什么奇怪的事情让玉林来点破,突厥上下都会生出“果然是从中原大国来的有德高僧”之类无限景仰的念头,不到三个月,玉林就成功勾搭上了高纬的老丈人阿史那库头,也就是未来的佗钵可汗,托钵让玉林给点化(忽悠)了几次之后,化身成为了佛门的脑残粉,日夜不念几次佛都怕佛祖怪罪,大齐此次谈判能如此圆满,可以说玉林功不可没,可玉林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前脚在突厥发展信徒又为佛门打下了大大的江山,后面皇帝就准备给佛教来一记狠的,所以袁氏师徒又回来了。

    这天底下最大的地主不是世家,而是和尚。

    天下十分财富,佛占七分,这话搁在南北朝一点也不夸张。

    不仅是百姓,很多世家大族也笃信佛教,比如琅琊王氏、吴郡张氏等,连帝王也不能幸免,帝王权贵和地方官吏压榨人民,搜刮钱财,笃信佛教,为了追求极乐和来生的幸福,大肆扩建佛寺,到处都是宏伟华丽的佛殿,而普通百姓,为了躲避繁重的赋役,脱离苦海,也常常“竭财以赴僧,破产以趋佛。”

    僧尼多到什么程度呢?“都下佛寺五百余所,穷极宏丽,僧民十余万,资产丰饶,所在郡县,不可胜言。道人又有白徒,尼皆蓄养女,皆不贯人籍。天下户口,几亡甚半。”或许一半为僧尼确实有些夸张,不过佛教已经坐大、佛门弟子众多是不争的事实。

    北朝的情况更加恶劣,因为佛教是外来宗教,更加适应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统治者的心理状态,因而迅速发展壮大,北魏旧都有云冈石窟,始建于北魏文成帝时,石窟有五,每窟刻有巨佛一座,小佛像无数,巨佛高七丈,由一座巨石雕刻而成……北魏迁都之后,又在洛阳城南二十五里处建了一座更加宏大的龙门石窟,一共动用了八十多万工人建造!

    到了北齐,高家君王也同样崇佛,在邺城大肆修建佛寺,高洋甚至强迫道士剃头为和尚,光邺城就有佛寺数千所,佛寺底下的隐藏人口甚至达到了北齐总人口的十分之一!严重影响了国家财政!

    僧侣生活十分奢华,光是达官贵人每年往佛寺中扔的钱都难以估算,一些名气极其盛的寺庙,每年秋天,到乡下收租子的和尚就多达上千人,一层一层的大殿,长明灯日夜不灭,整日都是灯火通明,和尚甚至在佛寺之中跑马点香……

    高纬从宫城内看过去,远处的佛寺钟声不绝,香火鼎盛,豪奢至极,而高纬却坐在宣政殿里天天合计着怎么把一文钱掰成两份花,前面的赈灾和大战彻底将高纬的钱袋掏空了,贫穷和嫉妒使高纬这个无良帝王杀心暴涨……

    佛不是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吗?不是说贪欲太多会使人增添烦恼吗?

    把你们的钱给朕,朕也想体会一下烦恼的感觉……

    袁氏师徒回来的很是时候,再有一段时日,他就要动手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新制

    傍晚时分,夕阳染红了天空,也将皇城笼罩在了暖洋洋的红霞之中。

    高纬晃晃悠悠的到了自己的后宫,跑到婉儿那里一看,菜已经上齐了,老婆和妹子正在等他回来吃饭。

    高纬这几天忙的跟陀螺一样乱转,口干舌燥,一连喝了三碗汤这才作罢,吃干净漱口,却瞥见小妹子正双手平放在桌面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好似在暗示些什么。

    高纬苦思良久,这才发现原来有好几天没有跟她讲过故事了,认命地叹口气。

    高媛媛小朋友不爱读书不爱女红,唯一的优点就是特别执着,假如她特别想要干些什么,高纬又拦着不让,她就会一天到晚跟在高纬后面不停问,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最后往往可以心愿得偿,这是她的大杀器,除了面对的是她嫂子,否则通常都是无往而不利。

    “话说曾经有一个特别爱画画的年轻人名叫马良,有一天他得到了一支神笔,想画什么都会变成真的……”

    “这个早就讲过了……”

    讲过了吗?高纬顿了一下,眼底闪过迷茫的神色,接着问道:“讲沉香救母的怎么样?”

    “也讲过了。”高媛媛小朋友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夸父逐日呢?”

    “讲过了……”

    再也没有故事可听的小姑娘惆怅的叹了一口气。

    “这些我都听过了,哥你是不是讲不出有意思的故事来了?”

    高纬大怒,拍着桌子说:“谁说朕讲不出来了?朕分分钟就能编一个出来,你听好了。”

    “马良得了神笔之后,画了十个太阳,后羿射下来九个,还有一个跑了,于是后羿就去请夸父帮忙,可惜夸父最后累死在路上,死前尸体变成了大山,堵在了愚公的家门口,精卫为了报复海龙王,于是准备把海填平,却引发了洪水,山那一边的愚公不知道,愣是把山给凿开了,引发了大洪水,舜没有办法,派禹去治水,他怀有身孕的妻子日日夜夜站在山上等,等啊等,很久之后变成了一块石头,直到有一天一只叫做孙悟空的猴子从石头里崩了出来,他犯了天规,于是如来降下五指山镇压他,刚好又堵在了愚公家门口,愚公不信邪,继续挖,却挖出了一条蛇精和一个蝎子精……”

    小朋友在那里听得一脸懵,这些人物和故事她都从皇帝哥哥那里听到过,可他之前不是这么讲的呀!

    这些神话人物统统都被他杂糅到了一起,就是一个新的故事……

    不过听起来好像还真是挺有意思的样子……

    说到关键时候,高纬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

    她迫不及待的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他挖出了一枚种子,种出了七彩葫芦娃,葫芦娃打败了蛇精和蝎子精,变成了一座七彩葫芦山将这两个妖怪镇压在了地底下……”

    “又堵在了愚公家门口?”她觉得这个叫做愚公的老爷爷好惨呀。

    “对呀,又堵在了愚公家门口,长此以往,搬开门前这座山成为了愚公最大的愿望,但愚公至死都没能达成心愿,于是将这个心愿托付给子孙,他儿子交友广泛,认识一个名叫沉香的小伙子,沉香被他的孝心感动,动用自己尘封已久的开天斧一斧头将大山给劈开了,愚公的儿子非常感激,宣誓一辈子追随沉香,后来沉香得罪了天帝,法力全失,沉香害怕天帝追杀,两个人就跑去了另一个西方世界避难,在周游某座森林的时候,他惊奇的发现了一座小房子,里面有七个小矮人……”

    天光还是亮的,桌上,渐渐褪去稚气的少年正跟自家小妹子讲故事,当哥哥的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那小妹子则双手撑着有些婴儿肥的两腮,张大嘴巴,惊叹连连的听她哥哥胡扯。婉儿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这两张有些相似的面孔让她心里泛起一阵阵暖意,走过来给丈夫沏了一杯茶。

    “好了,别讲了,宝庆赶紧回去睡觉。”

    “睡不着,我要听故事……”

    “听话,别让我生气。”

    婉儿杏眼含煞地蹬了她一眼,让刚刚想扯着高纬袖子撒娇的小姑子撒开了手。

    “陛下天天要批折子,你也是看见了的,今天偶尔有时间,你就让他休息一下,好不好?”

    她委屈的撅着嘴,半晌,道:“好吧,下次我再来听故事……”

    小妹子走了之后,这里清净许多了,高纬苦笑道:

    “你干嘛呀这是,她在宫里面没有玩伴,难免寂寞……小孩子嘛……”

    “切……”婉儿白了他一眼,“刚才臣妾让她回去睡觉,陛下怎么不出来拦着臣妾,走了你倒是教训起臣妾来了……明明就累的不行了,巴不得别让人来烦你,还在这里装模作样……你以为臣妾想要做这个坏人吗?还不是看你太累了。”

    “行行行,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朕错了行不行?”

    想起她可以不带停顿的连续教训一个多时辰的恐怖威力,高纬也得缴械投降,否则一晚上耳根子别清净了。

    男人想要家庭和睦,必须要学会的一条就是要跟妻子谈感情,千万别跟她讲道理。

    想要矛盾升级的话就尽管试试看……

    婉儿嗔怪地看了他两眼,看他精神不振的样子,有点心疼起来。

    “累了就去睡一觉吧,这几天你都睡在宣政殿,想必也没有睡好吧……”

    “其实还行……这几天事情那么多,不抓紧处理掉怎么来得及?”

    “你何必那么累,朝政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处理不完的,偶尔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呀。”

    高纬叹了一口气,“朕也想啊,可是朕没有时间了呀……,先帝留给朕的就是一个烂摊子,朕现在是在争命,多做一点,朕打败对面的把握就多一点……朕不能让大齐亡在朕的手里,绝不能!”

    他将妻子搂进怀中,额头相抵,轻声道:

    “朕要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给我们的孩子留下一个可以夸耀万世的太平盛世。你信不信我?”

    她的眼眶一红,抱紧了他。

    “我信你……”

    夫妻之间互相打气不需要有那么多甜言蜜语,一句“我信你”就已经足够。

    ………………

    朝阳如火,斜斜地照进太极殿,满朝文武肃立在殿内,等待着皇帝上朝。

    凝重的气氛从高层官员那里开始扩散,今日他们一言不发,只是微闭着熬得通红的双目,木然的表情里透着森森寒意,底下的官员们也开始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他们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但他们知道今日发生的一定是大事,可以引起整个国朝震荡的大事。

    着帝王冠冕的皇帝从正门处露出了身影,朝日的日晖将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上,群臣都对着那个影子折腰拜倒,“……吾皇万寿无疆!!”

    “众卿都平身吧……”皇帝高渺的目光扫视着底下的臣子,平静的抬手。

    “……谢陛下!!”

    甫一上朝,户部尚书郑宇便开始出班上奏,朗声道:“启禀陛下,如今国朝虽安,可国政之上,依旧有着许多的弊端……臣虽不才,在国政之上,亦有自己的一些浅见,还请陛下纳老臣之谏!”

    高纬道:“这是上朝,郑卿有话但说就是……”

    “天下苦旧政久矣,臣请陛下,清查天下人丁户籍,不得使一人脱离于国家掌控!”

    “臣以为不妥,大灾刚刚才平定,正是休养生息之时,郑尚书此言,固然是谋国之言,可时机不对……”祖迅速出列,进行批驳,“百姓刚刚过上平静的日子,农事生产还没有恢复,怎么能够如此大动干戈呢?这样一来,此举就不再是为国为民,反而会变成害国害民……请陛下明鉴!”

    “依祖大夫所言,朝廷面对这般弊政,难道就不去管他,坐视这个问题持续下去吗?祖大夫是国朝栋梁,资历比老夫要老,那么,祖大夫就应该知道,赋税乃国之根本,我大齐的户籍混乱,征税效率低下,这些都会大大的拖我朝的后腿,难道祖大夫对于这也有异议吗?”

    “老夫并不是说郑尚书你这个举措有什么不好,如今虽然是百废待兴之时,可一些新的举措,想要在全国范围内扩散开来,这根本就不现实……”

    “难办难道就不办了吗?”郑宇朝着皇帝躬身一拜,“陛下容禀,我朝受禅得天下,文宣帝得国之时,为了平稳,并没有对于国家制度方面做出较大的改变,故而我朝制度,基本沿袭前魏,时至今日,很多已经行不通了!”

    “前魏一统北方之后,开始为适应十六国战乱以来形成的以大族聚居生产自卫的政治经济双重性质的邬堡组织,建立了宗主督护之制!

    “在宗主带领之下,或以‘五十、三十家方为一户’这种大族隐蔽大批民户,对朝廷增长军力财力极为不利!

    “前魏太和十年,给事中李冲曾上言:‘宜准古,以五家立一邻长,五邻为一里长,五里立一党长,长取乡人强谨者’前魏三长制,邻管辖五户,里管辖二十五户,党管辖一百二十五户……”

    祖打断他:“你这不过是老调重弹罢了,大齐沿袭前魏之制,这满朝上下焉能不知?先帝河清三年时,曾下令,‘人居十家为邻,五十家为闾里,百家为族党,一长之内有党族一人,闾正两人,邻长三人,合有十四人……比之前魏,我朝领、里都增加了一倍,我朝户籍还算是严密的,老夫以为,并不需要加大改动!”

    “非也,老夫之所以加以改动,其根源就再于我朝户籍混乱,何来严密之说?我朝征收上来的赋税钱粮,总数尚且不到户籍记载的六成!其根源,不就在于我朝民间的基层结构太过混乱吗?按照制度,国朝实行均田制之时,户籍上必须登记土地数额,在当时来看,的确是严密……可我朝毕竟是接过了前魏的摊子,在我朝建立之后,并没有大规模的进行过人口户籍调查,时至今日,早已混乱不堪,因此老夫所说的,很有必要!”

    郑宇的表达出来的意思相当明显,其核心只有一个“民之大记,国之治端”,户籍造册是天大的事情,影响到方方面面。而能为朝廷做这些事情的,就是乡野基层的这些小吏,他们同当地群众生活在一起,最了解当地的人口和有关状况,由他们同上级官员按籍注严格规定,对于所辖每户造籍后,层层上报到朝廷中枢。郑宇认为,国家基层的制度业已衰朽,国朝需要一种新的基层制度来维护统治。

    “郑卿之意朕已知晓,然而正如祖卿所言,如今农事方兴,不宜大动干戈。可我朝户籍混乱是不争之事实,不能放任不管,因此,朕欲颁布新令,自今日起,制五百户为乡,正一人,百里为里,长一人,把基层政权,改为乡、里两级,便于乡民的管辖,不至于太过繁杂累赘……自今日起,赵州、冀州、胶州、兖州、幽州、营州、平州、瀛洲、沧州、泗州、并州等地,先行普查户籍,重新登记造册!等时机成熟,再推而广之,直到覆盖全国!”

    三长制度效秦汉之法,严密,却太过累赘,增一户少一户,基层的工作量都会增加,层层上报上去,增加了不少的麻烦,不如便捷一点,五百户为乡、百里为里,既方便中央掌控,处理起来也很方面。

    赵州、冀州这些地方都是朝廷完全掌控了的地方,而且并没有发生较大的天灾,也基本不存在什么施政困难,隐患之类的东西,施行起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阻碍。

    听到皇帝这一连串的命令,底下的官员们哪有不清楚的?这怕是陛下早就和朝廷大佬们商量好了,所以才会准备如此充分齐全,一口气将完整的政令颁布了出来,瞒得可真严实……现在看来,祖和郑宇之前的那一场争辩,也不过是有意为之罢了……

    高纬再过问了几句其他政务,就宣布下朝了。

    看着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称皇帝圣明,祖等一众大臣隐晦的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知道这不过就是一个开始,戏肉还在后面等着呢。

    没有前戏的**,那能叫**吗?

    皇帝现在做的事情,不过就是为了接下来要做的那些事情做铺垫而已。

    皇帝的重点集中在了晋阳、邺城附近州郡,这些地方佛教势力盘根错节,皇帝必然对他们举起屠刀。

    “和尚们要先倒霉了啊……”祖幸灾乐祸的暗想。

第二百一十八章陈叔宝

    经过高纬整顿之后的朝廷行政效率不是一般的快。

    早朝颁布的诏令,几乎一天之内就由公人传遍了晋阳。

    接着邺城、并州、冀州、幽州等重要州郡都依次贴出了公告。

    内阁、户部的属吏,尚书省的官员,几乎是一窝蜂一般从晋阳涌出,散往四面八方,用以监督地方行政。

    “……天子有令,改三长制为乡里,重新厘定户籍、人丁、田亩,不得使一人脱离,凡弃籍脱逃者,下狱!私藏农户者隐瞒人丁者,杀无赦!诏书言及的各州郡,各地方郡守、属吏,皆按照中书省下发条陈行事,敢私自篡改条例、违反国朝律令者,杀无赦!”

    邺城,赵彦深坐在首位,眯缝起一双老眼紧盯着手中的一纸诏令,看了又看,高润、高贞、王琳、胡长桀等一干重臣坐在下首,不约而同的望着这位坐镇邺城的右相,纷纷露出的紧张的神色,他们不知道在重新登记户籍之后,远在晋阳的陛下又给他们下达了怎样的一个命令。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啊……”

    赵彦深一字不落的看完之后,将这份诏令传给高润,高润惊咦了一声,隐晦地望了高贞一眼,将诏书递给王琳,王琳接过,一看之下,不由自主的看了高贞一眼,他的神色有些复杂,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高贞几乎就要被他们吓哭了,难道皇兄他是准备下手弄死自己?

    正在他抓着靠椅的扶手坐立不安的时候,王琳将诏书递到了高贞手里。

    “恭喜北平王殿下,得此重用,真是可喜可贺……”

    高贞战战兢兢打开一看,发现这是一个调任诏书,命先帝皇五子高贞为冀州刺史、左卫将军,兼任尚书令,提禁军两千,替天子巡视冀、沧、瀛、幽、平诸州。

    高贞发现不是他那皇帝哥哥看他不爽要干掉他,而是让他做钦差大臣,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同时心底有些疑惑,“陛下的这份诏书……赋予我如此重任,不知道所欲为何?”

    “陛下要重新校对天下户籍,故而派殿下替陛下巡视四方,主要,是想要让殿下好好盯一下地方办事的进度……哦,诏书中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殿下有越过诸官,直接上奏的权责,同样,遇到紧急事务,也有先斩后奏的权力……比如调动地方郡兵,一部分地方官员的撤换,等等等等,殿下可以先做了再向陛下通报,这份恩宠,实在是难得呀,故而老夫才恭喜殿下……”

    高贞自小以聪敏著称,他只是缺乏经验,动用他的脑袋瓜想了想,很快抓住了关键点。

    “陛下这是怕有豪强势大,阻碍政令实施?”

    “然也,若非如此,也没有什么理由赋予你如此重大的职权了,前几个月,你不还总跟我抱怨说在邺城就是在做冷板凳吗?现在你有事情做了……”高润有些戏谑地说道。

    “殿下不必感到太紧张,因为据老夫得到的消息,高平王高仁英和乐平王高仁邕都得到了此等诏令,几位殿下都是陛下的手足兄弟,得到这种信重也是应该的……”

    “哈哈,小王真是不胜惶恐啊……真怕辜负了陛下的信重。”

    “没关系,老夫会派两位阁臣跟随殿下的,殿下如若遇事不决,不妨听一听他们的意见……”

    “小王晓得了,多谢右相厚爱……”

    高贞讪讪强笑几声,他那里能不明白陛下和赵彦深这样做的用意?冀州、幽州一片多豪强,重新厘定户籍势必受到这些地头蛇的重重阻拦,这些势力在地方经营数十年,还有的甚至是已经存在了数百年的世家,他们的能量大的吓人,就算是强如朝廷,也不可能仅凭一纸诏书就慑服他们,光靠朝廷派出臣子监督还远远不够,皇帝需要有分量的人物,宗王的身份足够了。

    讲真的,他原本以为陛下是出于忌惮,因此才把他留在邺城坐冷板凳,当然现在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在先帝高湛还活着的时候,高贞也是颇得高湛喜爱的,先帝那么多皇子,亲近的没有几个,其中一个琅琊王现在贬为了庶人,终身圈禁在王府,他可不想步了高俨的后尘。

    一阵唯唯诺诺之后,高贞就连忙下去准备了。

    赵彦深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淡淡开口道:

    “此次……关乎到国朝的整个大局,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池,这次国朝新政,实在是至关重要……陛下虽然在晋阳,可新政的重心,却在邺城,所有人,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宵小作乱!”

    “王将军,邺城禁军得要随时待命……不可掉以轻心!”

    “好。”

    王琳面色凝重的朝右相拱手。

    铅灰色的云笼罩在相府上空,在座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暴风雨袭来的压抑感……

    所有人心底都在揣测,这一场变革,将把大齐带向何方呢?

    ………………

    不同于北朝上下的紧张,南朝的达官贵人们似乎总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时间的紧迫,人人到了建康这座城都会沉醉于这满城迷蒙的烟雨。

    三月春风似剪刀,春风拂动着街边的杨柳,吹散了一些寒意。

    街上已经有一些美貌的小娘开始换上薄薄的春衫了,置身于这座城,就仿佛置身于极乐天堂之中。

    当真是天子脚下,与众不同,挑开街边一处阁楼的帘布向外张望,市井繁华、人物端丽,五街十巷、商旅店铺,都仿佛怕这难得的新晴转眼间消散,纷纷热腾起来,街上便是熙熙攘攘,一片太平景象。

    一座阁楼之中传来了少年人放肆的大笑声,“好,跳的好!歌唱得也不错!……来人,赏!”,说这话的是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头戴白玉冠,身穿朱紫袍服,面如冠玉,生得一双多情眉目,面容似女子一般清秀,此时他正观赏着正厅之中的歌舞。

    数位玉人一般的女子在场中翩翩起舞,舞乐优美,行动处若惊鸿掠影,令人望之便觉惊艳无比。在场的都是一些文士,宽服大袖,或正襟危坐,或头发散披,做“东床坦腹”之状,乍一看,还真有些魏晋之风,这在场之人,自然便是太子陈叔宝和他养的一些门客了。

    若是换成寻常世家子弟,恐怕众人都会赞叹这是名士风度,可放在帝王家,却不由得叫人心灰意冷了,这里的人沉醉于声色犬马、歌舞靡靡之中,难以挣脱。国事天下之事,都仿佛与他们无干。天堑之南,一旦山河鼎定,这富贵温柔之处,也能将英雄的满腔壮志消磨殆尽。

    陈霸先浴血厮杀得来的山河成为了他们的花销无度的资本,祖先的豪气壮勇正一点点从他们的血脉之中消失……没错,这是一个乱世,来日大难,北人渡江如何,君臣猜忌日深如何,赋敛令百姓破家如何……这些统统都是笑话,只要门前这条江水还在,这份富贵就会传承到万世千秋。

    所谓风流倜傥,当效仿昔年曹子建。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人间真意在其中矣。

    未来如何,谁都把握不住一个度,只有行乐及时才不会给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人们才更应该抓住这转瞬即逝的过眼繁华,犹如这座楼外楼之中的歌舞,绝世风华、惊鸿过眼,人人都知道这是一曲光景,可为了这一曲、为了这一刹那的极乐,不知道有多少达官显贵愿意散尽千金,只为了可以一睹为快……

    没有人会去计算,为了这一快,散去多少光阴,消磨了多少壮志。

    陈叔宝顺手揽过一美貌女子,那女子娇怯的嘤咛一声,然后将头埋在他肩上不肯起来了,陈叔宝伸手捏起她的下巴,埋头品尝着美人朱唇,女子娇羞万状的薄嗔,不依的扭动着,陈叔宝更觉快意,哈哈大笑。

    庭外的几株湘妃竹青翠欲滴,庭院深深,虽然正对着街道,可这里却听不到一点杂音,有宾客的附和声遥遥传来,“太子是真性情,将来必然是能容人的明君……”

    “是啊,太子自小诗词歌舞样样俱佳,甚得陛下喜爱,这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就是曹子建在世,也未必及得上我们太子一二分风流。”

    “正是,正是……”

    陈叔宝听了众人吹捧,心花怒放,连表面上的谦虚也不愿意再装出来,惊奇的问道:“在诸公眼里,本宫竟可与诗才无双的曹子建相提并论吗?”

    一个散披着长发的宾客,看着孤高,说出来的话却谄媚无比,无比确信道:“何止,不止我等这般认为,整个陈国的子民都是这么认为的,殿下之所以才名不显,一是殿下太过自谦,二则是因为殿下整日里替陛下分忧国事,没有将精力放在诗词这种小道上而已,若是殿下潜心于诗词之道,文名必定传扬天下!”

    马上又有另一人来捧臭脚了,“,你这是什么话?殿下身负天下之望,怎么能拘泥于这种诗词小道呢?不过殿下确实是文采斐然,我等在遇道殿下之前,自觉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人物,可谁知道一见殿下之后,方才知道何为天人!殿下一语,胜过我等洋洋万言!我等不如殿下远甚!”

    “,诸位莫要再哄骗于本宫,且饮酒便是……”

    陈叔宝正玩的高兴之际,几个仆童跌跌撞撞的闯进来了,陈叔宝被人搅了兴致,顿时怒气横生,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怒气冲冲地喝问何事,一众宾客噤若寒蝉,刚才还被搂在怀中百般宠爱的女子也推到了一边,瑟缩在他身后瑟瑟发抖,那有一点宾客们吹捧的那样风流大度的样子?

    宦官们被陈叔宝吓了一跳,纷纷跪倒在帘幕之后,根本就记不清自己到底有什么要事要禀报了。

    “本宫早就说过,本宫休憩的时候不准任何人来打扰!你们好大的胆子!”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搅了殿下的雅兴,奴婢罪大恶极!”

    门外那个为首的宦官连连叩首,说完之后,在自己面上用力扇起来,清脆的巴掌声响成一片,那宦官是自小服侍陈叔宝的,也算是有深厚的主仆之情,在扇了十数下之后,陈叔宝也渐渐有些不忍心,呵斥道:“行了,少在本宫面前装样子,滚起来。”

    “谢殿下……”宦官起来之后,小心翼翼道:“殿下,奴婢等确实有事情要禀报殿下……”

    “本宫不听,有什么事等本宫玩尽兴了再说。”

    “殿下……”

    “狗奴才你莫要得寸进尺,你莫非以为本宫不能动你吗?回去之后,本宫就把你打发到掖幽庭去……你这刁奴,恁地不知进退!”

    那宦官扑腾一下又吓得跪倒,宾客们面面相觑,看来太子是喝多了,否则不会这样不顾体面当众呵斥下人的,平日正常的时候,太子陈叔宝都以温和贤良的面目示人,未曾有过今日那么失态的时候。

    不过近年来,皇帝越发宠爱次子陈叔陵,有些冷落了太子,太子地位不稳,忧心如焚,喝了两三盏酒之后正没处将压抑的心情宣泄出来,这倒霉的宦官可巧酒撞在了太子的刀口上了……

    有宾客劝阻道:“殿下,且饶了这奴婢一命,也许他真是有什么要事呢?”

    陈叔宝发泄一通之后,心里也清醒了一些,知道自己刚才当着众人的面失态,影响实在是不好……不过他骂也骂了,正是骑虎难下的时候,嘴里哼哼了一句,“这奴婢能有什么要紧事?”慢悠悠端起酒杯,眼睛却瞥向那跪倒的内侍,跟在这种荒唐轻易的太子爷身边的岂有不懂得看眼色的?那内侍立刻叩首,道:“是奴婢昏了脑袋,打搅了太子与诸位宾客宴乐,奴婢该死……”

    “够了,到底何事让你这般冲撞本宫?若是只是区区小事,看本宫如何重责于你!”

    “太子殿下,陛下要出城检点兵马,点名要殿下和始兴王伴驾,现在车马已经在东宫门口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陈叔宝手中酒器差点没拿稳,“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你说什么?”

第二百一十九章章昭达

    斜阳,幽馆,打翻在地的酒器,犹如凝胶一般的气氛。

    在场的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锤击中了胸口,短暂的沉默之后,猛然骚乱起来。

    “太子殿下,事不宜迟,殿下应该尽快回到东宫……迟了,恐怕陛下责罚。”

    “对对对,萧兄所言有理,所言有理啊……陛下忽然召见殿下,未必不是一种看重和考验,始兴王也奉命伴驾在陛下身侧,殿下万万不能让始兴王给比下去,否则的话……众目睽睽之下,对于殿下的威望可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啊!”

    “始兴王的野心众人皆知,他,时时刻刻都在窥伺东宫之位,若是殿下真的延误了时辰,始兴王少不得又会在陛下面前挑拨,殿下,宜早不宜迟,这就赶紧动身吧。”

    众说纷纭,但总打来说,其中心只有一个,那就是无论无何太子要立即回到东宫,陈叔宝一下子又有了主心骨,这才恍然回过神来,踉跄着从蒲团上站起来,正了一下发冠和衣襟,连声道:“对对对……诸位先生说的是,本宫要赶紧回东宫,赶紧回东宫……滚起来,狗奴才!立刻摆驾回宫,摆驾回宫!”

    内侍苦着一张脸,“太子……,您真要大摇大摆的进东宫?”

    陈叔宝语气一顿,他本来就是偷偷摸摸出来寻欢作乐的,这要是高举仪仗大摇大摆的回去,父皇肯定会知道他又出去跟人鬼混了。陈叔宝本来就是个没有主意的,吃内侍那么一咋呼,立时便又跟那没头苍蝇一样,“不不不,不能就这么回去……怎么办、怎么办……”

    内侍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提议了一句:

    “奴婢觉得,太子可以换上奴婢等的衣物,从侧门回东宫,应当无人知晓……”

    “……对呀,可以假扮成内侍,从侧门而入,”他便又换了一副和蔼的面目,目露欣赏的打量着这个内侍,“好你个奴婢,本宫真没白宠幸你,关键时候还是你靠得住。”说毕浑然不顾在场诸位“靠不住”的先生们的脸色,匆匆换上一个小内侍的衣物,从后门离开了。

    酒器散落在地上无人去捡,那方才还被太子搂在怀里万般恩宠的女子眨眼间就如同垃圾一样被随意丢弃,现在还半躺在地上,苍白着脸色,犹自捂着胸口怔愣。几个健仆上来打扫,顺便将她架出去了。

    那女子不得太子的欢心,已经是无用之物,未来遭遇已经可以预见。不过这女子生得真是十分不错,可以考虑将她给买下来,收为禁脔,红袖添香,也是一段佳话,呵呵……

    正在在场的几位“君子”各怀心思的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了。

    “太子遇事如此慌张,人主风范弱了一些,如此一来,如何能与刚毅果敢的始兴王争锋啊……”

    一个面色憔悴的文士摇了摇头,他们本就是太子陈叔宝养的清客,可以说未来的运途就已经跟陈叔宝绑在一起了,太子陈叔宝虽然为人懦弱,才干也不足,可他毕竟是当今皇帝陈顼的嫡长子,天然占据优势,陈叔陵也不能将他如何……可今日陈叔宝的一番表现,已经凉了一些人的热心。

    也许,嫡长子也未必就是天命之主啊……

    也有人对于这番言论不屑嗤笑:“呵呵,操心这个干什么,殿下将来若是真有什么难过的坎,不是还有我等为太子谋划吗?诸位且放宽心就是,我看,太子殿下必定顺风顺水,安然无恙。”

    “何以见得?”

    “太子可是陛下的嫡长子,是陛下寄予厚望的储君,轻易肯定不会动废立的念头……之所以时有苛责,也不过是因为‘爱之深,责之切’罢了,至于始兴王,他不过一个次子,还是庶出,天然就矮了殿下一头,况且此人为人莽撞,虽有勇力,可那不过是匹夫之勇,又怎么能够担当大任?陛下近些年来越发抬举他,不过是想要给殿下一种紧迫感,希望借此达到督促太子上进的目的,总之诸位可以放心,陛下断无废立之念。”

    这一番说辞竟是越想越觉得合理,要说太子一点才干也没有,那是假的,陈叔宝十四岁为官,授宁远将军,置左史,光大元年,又被陈顼安排着担任了太子中庶子,虽然一直是处于陈顼从羽翼保护之下,但基本的朝务陈叔宝还是可以处理好的,若不然陈顼也不敢封他为储君。

    只不过太子的性情实在是太过懦弱、荒唐轻易了一些,遇到紧迫事件根本就找不到主心骨,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就如同刚才一样,无头苍蝇一般团团乱转……

    不过好在他是嫡长子,天然就有一重优势,只要他在陛下面前表现的恭顺一点,陛下必定不会太过苛责于他,搞不好呵斥一番就过去了。其中道理在场诸位都心照不宣。

    废嫡长立庶子,那是乱了法统的行为,陈叔宝是陈顼的嫡长子,这个帝国理应由他来继承,若是废陈叔宝立陈叔陵,那就是乱了法统,混淆了嫡庶尊卑,陛下必然不会允许。

    要知道,陈顼他自己就是以下废上,以臣废君的典范,他废了陈伯宗,自立为帝,本就是在乱法统。可是,往往破坏法统的,等到上位之后就会变成最维护法统的人。为了彰显皇家子弟“贤良”、“兄友弟恭”,皇族和睦,陈顼必然不会允许有人敢于挑战太子陈叔宝的地位,挑战太子,就是在挑衅他。

    陈叔陵最近确实风头正盛,可这份恩宠还能延续到几时,还真就不好说。

    在朝堂上纵横捭阖,可要比在沙场上驰骋厮杀要凶险十倍……

    “哈,哈哈哈哈……说的是,说的是,无须担忧,太子背后,万事都有我们帮忙看着呢。”

    众人想开了之后,胸中的那点紧张霎时便不翼而飞,马上又回到了方才那风流放纵的模样,马上又觥筹交错,喧腾起来,仿佛刚才那个问题只是他们弹指间就可以轻易解决的小事。

    运筹帷幄,就是史书之上的谢安也不过如此了吧?

    建康城郊野,正对着长江,遥望着北国的江山万里,薄薄的江雾笼罩着江岸,有马儿的嘶鸣声远远传来,前日,北朝贸易卖给南朝的马到了南朝。一大批的甲士早就聚集在了这里,静默着,等候皇帝陈顼驾临。陈顼三令五申,轻车简从,可皇帝出行,动作又岂能小了?皇帝、太子还有一干皇室宗亲,重要的大臣等等等等,排成了一条浩浩荡荡的长龙,从建康城的城门钻出,到了这个地方,马匹如同乌云,浩浩荡荡,各色的皮毛在薄云底下发着光,陈顼越看越欢喜,道:

    “朕昔年在长安之时,常常见到北地雄骏,攻城略地,浩浩荡荡。五里外排开,骑兵冲阵,那是势如山崩、不可阻挡啊……如今,我南朝也有了马匹可供养育,朕也算是圆了一个心愿了。”

    陈顼状似风轻云淡的提起了一段往事,昔年陈霸先参与平定侯景之乱,居功至伟,势力日益壮大,梁元帝为了牵制陈霸先,将他的子侄宗亲都安顿在了江陵,其中包括陈顼和他的一家老小,第二年,西魏就攻陷了江陵,将陈顼掳至长安,他的妻儿柳氏、陈叔宝、陈叔陵做为人质,全都扣押在穰城,等到陈文帝登基之后,才派遣周弘正为使臣出使北朝,这才在天嘉三年迎回陈顼。

    陈顼拍着一匹高大的棕色骏马的脖子,随口问道:

    “马匹都都交付完了?这里有多少匹马,朕看,不下于三千之数吧?”

    “启禀陛下,我朝跟北朝买了三万多匹马,可堪驱使的就是面前这四千多匹战马了……”

    “哦,十一之数吗?看来朕那姑爷还算比较厚道,没太过坑骗于朕……”陈顼点点头,“开放粮食贸易换取战马……嗯,现在看来,这个价格很划算!我们南朝买一匹北地良驹,换在以前那是天价!若不是高仁纲(仁纲是高纬的字)现在手头紧得很,我们也别想从他手里撬出一匹马来。”

    “父皇,我们换给北朝的粮食都可以供大齐半个国都吃上半年的了……我们出了大力气帮助北朝,可我那妹婿却如此小气,只肯匀出那么点战马来,依儿臣看,他的心也未必诚得到那里去!”

    说着话的是一个长得颇为高大英武的少年人,一袭火红王袍,头戴紫金冠,跟一边低眉顺眼、文质彬彬的太子陈叔宝比起来,简直就是完全不同,少了几分文气,多了几分桀骜,他站得离陈顼很近,几乎都要排在陈叔宝前头了。

    “始兴王殿下此言谬矣,依老臣看,此次南北开放边贸,还是我南朝占的便宜更多一些!”

    陈顼只是笑笑,不予评论,陈顼身后却站出一个独眼老汉,身材壮实,须发皆白,面孔上的皱纹如同刀削斧凿出来的一般,杀气凛凛。虎已老迈,但余威犹存,这老汉正是南朝大将章昭达!

第二百二十章分歧

    论声望,章昭达或许要数南陈虎将第一了,戎马一生,功勋彪炳。几代陈国君王依仗之,也是若是说陈国在谋划一场大规模的战事的话,章昭达绝对是主帅的不二人选。

    故而在面对皇子的时候,这位老将也是底气十足,丝毫没有给面子举动。他围着战马转来转去,爱惜无比的说道:“在这里,这些马的确派不上大用场,可若是有朝一日我王师打到了北地,它们的用场可就大了去了……我朝大军的战力,起码可以提高一截,不会那么被动。”

    “……那些北人能占住江陵、淮北、蜀中不是没有道理,他们的战力确实不容小觑,尤其是骑兵,在方今天下三国之中,我南朝军力最弱,然而越是弱,我们越要想尽一切办法补足我们的短板。现在这个机会……好得很哪!”

    “……有战马虽好,可我朝并没有几片适宜的牧马之地,”这时候另外一人幽幽说道,“我朝多河道,多山林,富饶无比,但唯独没有丰美的草场,恐怕即使买到了良马,也无法大规模培育,放在民间养的话这些马匹更是可能充当耕田的劳力,如此一来,这些马不都废了吗?”

    说话的人是南陈大将吴明彻,沉默寡言,看上去比章昭达稍稍年轻一些,可实际上他比章昭达还要大上四五岁,虽然地位、威望不及章昭达,可也是陈顼依仗的重将。

    “北朝卖给我们的马,大多都是劣马,优良的战马中公马也大多已经煽了,如何能够再培育成优良的马种?养着它们,光是嚼用的花费都要损耗不少,所以臣一直觉得以粮换马,我朝并不占便宜……

    “北人善骑射,打小就长在马背上,无论运输、交通、狩猎、征战,都依赖于马匹……大齐约有骑兵五六万之众,大周稍逊,可也有不下于两三万的骑军,在北朝,大军征战,标配一人三马,光军马一项就需要备齐约莫一百二十多万匹,这还是往少了估计……

    “可我南朝养了多少马呢?加上从北朝购买而来的马,有没有超过十万?其中可以用于行军作战的马匹,怕是连六千都凑不出来吧?所以即使我朝向齐主购买了战马,短板依旧是短板,我朝骑兵作战对上北朝不可能存在优势……”

    “若是选骁锐贯以重甲?”

    “重甲兵?北朝更多,鲜卑百保名震天下,可不是开玩笑的,我至今没有听说过有那支军队野战对上他们还能全须全尾的退下的,就算是凶横如突厥,万里草原任他们驰骋,可若真拉开架势跟北朝决一生死,他们敢吗?无非就是北朝东西两国相互戒备防范甚于对抗突厥罢了……况且,养一支重甲骑兵极耗军马,我朝倾尽国力可以养出那么一千多重骑就已经很不错了……”

    陈顼的脸色有些难看了,抚着下颌的短须,微微阴着脸说道:

    “如此说来,朕将马买来却是一无是处了?朕是给齐主白白送粮草?”

    “臣不敢……”

    “吴卿说下去便是,朕岂会因此而责怪你?”

    帝王心最是莫测,在一瞬间的不悦之后,陈顼又将明君风范端足了。

    “依爱卿看,我朝既然无法依仗这些马军,那来日对上北朝,又当如何行事?”

    “臣惭愧……,依臣看,有了马匹对我朝依旧是好事,正如方才章将军所言,有了马军,我朝最起码补足了一些短板,来日对上北朝,不至于陷入太过被动的局面,我们也可以有长途奔袭、支援的能力。

    “臣刚才所说的意思不是说陛下购入战马是错的,臣只是想说,有了骑兵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将我朝在江北作战的劣势稍微填平一些,可真想要靠他们征伐天下,未免太不现实了一些……我朝,应该充分发挥纬我们的优势,水陆并进,以步军作战为主,稳扎稳打,以大势攻灭敌军。不可依赖骑兵作战,这不是我们擅长的作战方式……”

    陈顼的眉间舒展开了,笑道:“是朕异想天开了,一高兴之下,居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忘了……吴卿言之有理,你等下这些战马里任意挑一匹良驹,朕赏给你了。”

    “谢陛下,不过在此之前,臣还是希望陛下听臣一言。”

    一听吴明彻还想要再建言,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泛起了嘀咕,不过陈顼今日心情极佳,挥挥手,浑然不以为意,道:“你我君臣无间,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请陛下暂熄拿下江陵的心思,重新对我朝进取的方向规划一番。”

    陈顼的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哦?吴卿对于朕的想法还有什么异议吗?”

    “臣不敢有异议,不过陛下尚未做出决断不是吗?既然如此,臣自然要争取一番……”吴明彻诚惶诚恐地朝陈顼拱手,“臣以为,陛下不应当先下江陵……”

    “吴卿的意思是?”

    “我朝应该聚集甲兵,趁势北伐大齐,如此,方为上策……”

    “通昭兄,你是昏了头吗?江陵可是我朝必取之地,至关重要。怎么你却略过这里先去征讨大齐?”章昭达不满的拧起眉头,“你知不知道这样的机会有多难得,你却要将此机会葬送!”

    陈霸先接过萧梁的烂摊子之后,南朝满目疮痍,经过陈朝几代君王的努力,南朝的国力终于恢复起来,稍微有能力腾出手去收复失地了,这种时候,吴明彻不先攻打如同一枚钉子钉死南朝的江陵,反而想要直接渡江争夺江淮,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陈顼面色变化了好一阵,摇摇头,道:

    “不可,我朝刚刚与齐国订盟,朕的乐昌已经嫁过去了,两国开通边贸,互为姻亲,共伐周国,若是朕忽然撕毁盟约,怕是要背上不义之名。朕不愿为之……”

    “既然你提了,那吴卿就不妨说说你的理由。”

    陈顼摆手,制止了想要说话的一干臣子,等着吴明彻开口。

    吴明彻的脸上一阵阴晴变幻,最后,道:“其一,臣觉得我朝数万大军兴师动众,未必能拿下江陵,江陵险要,我朝屡屡攻伐都未能如愿,这一次想必也绝不会容易,况且那坐镇在江陵的陆腾、王操,也不是等闲之辈,我朝攻之,根本占据不了什么优势……”

    陆腾是天下名将,极擅用兵,天和四年,章昭达率大军五万、战船两千征讨江陵,陈国偷袭,周将束手无策,只有陆腾大开城门,率甲士奋勇厮杀,大破陈军,接着,陈将引水灌江陵,陆腾又率着甲士在西堤大破陈军,斩首千人,陈军败走,江陵得保。章昭达少有败仗,却在陆腾身上狠狠栽了一个跟头。王操也是保萧梁基业的不世功臣,此二人声名显赫,不是易予之辈。

    “其二,如今齐国弱,周国强,我们应当先去打齐国。”

    “可两国订下了盟约……”

    “盟约存在的意义就是撕毁!”吴明彻猛地抬头,眼神凶煞如狮,“臣知道陛下的打算,如今周国最强,所以陛下想要和齐国订盟,围攻周国,可陛下您怎么就知道齐主高纬他就不想要坐山观虎斗?周国是猛虎,齐国是强龙!周国据崤函之险,因为宇文泰、宇文护的经营才逐渐壮大,就这样,也仅仅在战事上与齐国持平,不错,高纬是个有为之君,若不是如此,臣一定赞同陛下攻伐江陵,可他是!高纬野心勃勃,等他壮大国势,跟当年的高欢、高洋一样,甚至更强,陛下觉得天下谁会是他的对手?一纸盟约真的能让他束手吗?丢了江陵,我们最多无法北征,无法收回荆襄和蜀中……可齐国手里攥着江淮,那是悬在我朝头顶上的利剑!”

    陈顼陷入了沉思。

    吴明彻依旧在陈述着,“与其坐等他来日壮大,不如我们先主动下手,等到占领江淮,坐稳江山,再图谋江陵不迟……一直以来,天下人都觉得我们一定会攻打江陵,齐人必然也是那么以为的,我们造出声势,佯装要攻江陵的样子,实则聚吴兴、镇江、金陵重兵渡江北上,定然可以打齐人一个出其不意!”

    “荒谬,攻江陵险,攻江淮难道就不险了吗?吴将军莫非觉得北边的卢潜、皮景和这些人是摆设不成?我们的细作早就探明了情报,齐人在寿阳、历城、南谯、秦郡屯有重兵数万,你要多少人、多久时间才能拿下?”

    章昭达第一个站出来表示反对。

    “我朝最弱小,立场要坚定,朝秦暮楚、摇摆不定是大忌!若是早一年齐主尚未亲政之时,什么都好说,要打江淮老夫第一个响应,只是现在时机实在不对……

    “陛下,若是我朝纠结十数万大军北伐,却毫无建树,之后会发生什么就不用老臣在赘叙了吧?我朝会变成众矢之的!周国、齐国会群起攻之……”

    “萧梁余孽还在江陵一隅苟延残喘,难道陛下不想得此大功以告宗庙吗?”

    陈顼摇摆的心顿时犹如被一柄重锤砸中。

    陈氏夺了萧氏的江山,是南国之主,可周国扶持起西梁这个傀儡政权,为的什么?就是在向全天下宣告:梁朝宗室尚有骨血。这是在挑衅陈国存在的合理性!

    陈氏先君都想要拿下这个地方,可一直未能如愿,若是他可以讨平此地,谁还会不服?谁还会拿他得位不正来说事,除陈霸先之外,他陈顼就是第一人!

    “朕已经决意,今年秋末征讨江陵……吴卿,有什么话,也不必多说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轻柔的风从南边的旷野吹往江面,天光薄淡,几只沙鸥鸣叫几声,振翅远走。

    那匹脾气暴烈的北地雄骏呼哨着从鼻翼之中喷出两团气,直吹到吴明彻的脸上,可他一动不动的,雕塑一般,毫无反应,陈顼的一句话,让他幸苦引导的势头变成了一场空。

    “朕已决意,今年秋末征讨江陵……吴卿,有什么话,也不必再说了!”

    陈顼,这个主宰陈国的男人,这是他的君上,而今离他只有一臂之距,非天子信重之臣根本无法站在那么近的地方。可陈顼已经明明白白的表露出了拒绝之意,毫不掩饰,吴明彻甚至可以看清他的每一个眼神,都是那么冰冷,那么决绝。

    他明白了,皇帝已经被拿下江陵的大功业冲昏了头脑其实也未必是昏了头,在皇帝,在陈国其他所有人的印象之中,大齐依旧是十多年前那个鞭笞天下的存在,他们宁愿对上背靠周国的江陵也绝对不愿意直接招惹这个战略意义上的盟国。

    可是这个世道已经变了啊,若是陈国不将江淮夺回,天命会一直在北,绝不会眷顾南朝,这一点难道满朝上下看不清吗?

    高齐确实是一头强龙,可这个国家失策久矣,民生凋敝,看着依旧风光,可是内囊早就上来了,要完全恢复鼎盛时期,也不是一年两年可以办到的事。

    这条龙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子,连泥蛇也是不如的。

    此乃天予南朝的大好时机,如今不去图谋,难道要等高纬让这头只剩下骨架子的强龙重新长出血肉筋骨后再动手吗?错了……大错特错!

    吴明彻心中翻江倒海,无数想法涌出,他有千言万语想要对陈顼说,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忽然诸臣班子中有人提了一句:

    “听闻吴将军是秦郡之人,思乡心切也是难免的,也难怪日日夜夜巴望着江北,可若是将这份心思掺和到国政之上,未免不妥吧……”

    吴明彻面色陡变,这话说的,看似体恤,实则十分恶毒。他话里话外,分明就是在说,吴明彻是为了私人恩怨、个人情绪而罔顾国家大局,其心如何,不问可知!

    陈顼眼底也飞快的掠过一抹审视,随即呵斥那人道:

    “放肆!吴将军为我朝立下过多少汗马功劳,岂是尔等一两句可以轻易构陷的?他说的话虽然不甚合朕的心意,可归根结底,是在为朕和大陈考虑……以后不要让朕听见类似的话!”

    而后他上前几步,拍着吴明彻的肩膀说:

    “通昭呀……朕之所以驳了你,不是因为朕猜疑你。

    “你有你的考量,而朕也有朕的想法,难道你说得这些朕会不重视吗?

    “错了,论你我之间的情谊,朕自然是愿意听你的。

    “不过朕是皇帝,朕的每一个作为都要为我朝之未来考量。

    “……虽然你说的确实有那么一些可能,不过朕还是觉得,拿下江陵才是我朝的当务之急……

    “……我朝积蓄数年,正是箭在弦上之时,朕必须做出一个决断。

    “……非常之时,全国上下,也只能容下一种声音。朕的心意,你可明白?”

    陈顼的话一句紧跟一句,吴明彻几次张口,皆做不得声。

    陈顼亲和地拍着他的肩膀,和蔼的面色之中却藏着一抹森冷。

    说完最后一句的时候,吴明彻分明察觉到陈顼的手势加重了一些。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边。

    半晌之后,吴明彻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无力的说道:

    “陛下圣明,臣……无话可说。”

    是无话可说,并不是心悦诚服。

    陈顼的笑容僵了一瞬,倒也没有太过在意,挥挥手道:

    “你能明白,朕十分欣慰啊,不过你的顾虑朕觉得还是要考虑到的,既然爱卿顾忌齐国,不如就镇守镇江吧……呵呵,此次朕已决意攻打江陵,重将齐出,腹心之地无人防守也是不行的。

    “爱卿就坐镇镇江,警惕北朝如何?”

    说的好听,镇江兵马在征战之时必然被抽调,物资、粮饷、器械也必然要通过这个地方运输,说白了,一无兵,二无权,名义上吴明彻是去提防北朝的,实际上陈顼是让他管着大军的后方,类似于后勤人员的职务。

    可想而知,若是章昭达等人真的拿下了江陵,吴明彻一点功劳也捞不到不说,还会被迅速的被皇帝边缘化。

    明面上陈顼对他依旧信任,可却实实在在的摆了他一道。

    这只是皇帝的小小警告,吴明彻若再不识相,恐怕这些臆想的结局就统统都会变成真的了……

    “臣遵旨。”吴明彻只能表现得尽量恭顺的样子,哪怕这并非出自于他的本意。

    陈顼点点头,又谈笑了几句,走远了,吴明彻脸色青黑,但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远远的坠在人群后面,大臣之中,徐陵悄然朝后瞥了一眼,故意拖慢了脚步,跟在吴明彻身边。

    “哦,徐尚书……”吴明彻这才注意到徐陵的存在,歉意的拱拱手。

    “吴将军不必多礼,陛下并非猜疑将军,将军莫怪才是……”

    吴明彻苦笑道:“徐尚书多虑了,吴某人怎敢对陛下不满?吴某只是……只是对未来感到一丝忧虑而已……”他看向北面,南风起,雾锁长河,渡江直上就是江淮了。

    “虽然陛下和章将军不赞同吴将军的想法,不过老夫倒是觉得吴将军之言是极有道理的……”

    吴明彻目中顿时生出了几分神采,看着徐陵,道:“徐尚书出使过北朝,对北朝必然也有了一番了解,不知道徐尚书如何看待吴某的想法?”

    徐陵停了下来,吴明彻也跟着顿住了脚步,只看徐陵双手负在身后,微风吹得他须发缭乱,半晌,才摇着头说:“不知道啊……老夫去年渡江北上的时候,齐国正是困顿不堪、民生凋敝,只是今日,老夫却是不知道了……”

    “正如吴将军所言,齐主年纪轻轻,却是野心勃勃,值此天下动荡之时,他还能耐下心来先整顿内政,可想而知这就是一个能沉住气的厉害角色,去年老夫所见所闻,怕是再也不可能在齐国发生了……”

    吴明彻深吸了一口气,“这对于我朝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

    “是啊,算不上好消息,”徐陵看着水雾朦胧的江面,思绪翻涌,大齐和陈国是盟友,可说到根子上,还是敌对关系,陈国想要通过大齐和大周的矛盾从中捞取便宜,齐国又何尝不想呢?现在齐国还腾不出手,但齐国已经在休整,一年后如何?两年后又会如何?

    “老夫不懂征战,不过觉得吴将军所言却有几分道理,大齐的底子还在,虎死骨立,架子还没倒,谁也不知道会不会那一天吴将军的猜测会不会成真……”他此时的面色是无比凝重的,“将来若有机会,老夫定然助上吴将军一臂之力。”

    吴明彻张张嘴,最后道:“如此,就多谢徐尚书了。”徐陵呵呵笑了几声,摆了摆手,两人一齐追上了队伍。

    君子之交寡淡如水,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陈国君臣交谈了半天,敲定了一些人事任命的细则,而后陈顼就做出了决断:“章昭达为一路主帅,率军八万,黄法氍为侧援,率军两万,章昭达部以程文季、樊毅、孙为副,黄法氍部以任忠、黄咏、徐为副。暂时就……先这样吧。”

第二百二十二章佛国

    北齐武平二年立夏,傍晚,邺城。

    屋舍如林,檐角交叠,层层铺排开来,宛若鱼鳞。沉沉暮色之中,城市房舍间的烛光铺排成了一叠温暖的光晕,宛若一枚枚钉在棋盘上的,错落有致的棋子,含蓄地将邺城的轮廓给勾画出来,诠释了一种异样的美。晚膳的时间已经过了,赵彦深站在大雁塔上,身边是一个披着袈裟、双手合十的老僧,很多官吏和军队在大雁塔下方伫立着,在幽暗的天光下,宛若一尊尊凶煞的修罗。

    “老夫贸贸然前来,不意扰了承德大师的清修,还请大师见谅。”

    “右相客气了,右相持国朝之政,日理万机,可以抽出空子造访本寺,这是本寺的荣幸,谈何打扰?”

    “呵呵,承德大师的清名,就是陛下身在九重宫阙也是常有耳闻的,去年大师渡宝庆公主入门,化灾解厄,陛下提起大师的时候也很赞赏……此次,大师又主动将寺里名下的亩户出让给朝廷,陛下更是龙颜大悦,亲提御笔为大师书了一块匾,从此承恩寺的美名将传颂天下。”

    老僧很瘦,腰背佝偻的厉害,比之去年皇帝见他的时候又更老了几分,稍有一点行动都要大口大口地喘气,眼见是时日无多了,可他的眼睛却是慈和清明的,面对着赵彦深这个朝野之上数得着的巨擎,不卑不亢,举止之间,无不透出一股禅意,使人如沐春风。

    “既然大师都这么客气了,老夫也不好再将肚子的话藏着掖着了,不像话……”赵彦深手指轻轻敲在栏杆上,说道:“我朝改制,为的是清查田亩、户籍、人丁,诸如豪强之类的,使民户托庇于下的行为是绝对不被允许的,而经过户部的审查,佛门至少藏匿了近百万的农户,这样看来,佛门都是大户,却从来也不缴税,不交粮,却享有如此之多的特殊待遇,如今朝中已经颇为微词了……”

    “嗯……百万吗?确实……光是我承恩寺,名下就有八千户……两万多人,大齐佛寺那么多,邺城更是被称为佛国,仔细算一算,往百万里估计,或许都估少了。”

    老僧听到这露骨的,半明半暗的话语,第一时间没有为佛门辩解,反而很实事求是地论证这个数据的真实性,这让赵彦深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皇帝素来不信佛道,却偏偏对这个老和尚欣赏、敬重有加,现在看来,不是没有道理。

    朝廷清点数州户籍,邺城是重中之重,力度甚至超过了晋阳,除了几百家要重点打击的大族豪强之外,就是因为邺城这数千所让人头疼的佛寺。高家崇佛,高欢、高洋等君主都大肆的修建寺庙,连宫内也修建了规模豪华的皇家佛堂,金堆玉砌,富丽堂皇。

    天下财富十分,佛占七八,虽然夸张了一些,可也相去不远了。这些佛寺不光只有香火钱这一个收入来源,他们底下还有一大批的逃户、农户,在这个狂热迷信佛教的时代,僧尼大众有免除赋役的权力,所以一大批苦于赋役盘剥的农户大批地逃入佛教寺院,甚至,在北朝僧尼犯法,不受法律约束,以寺院内律处置,诸多的特权使这个教门滚雪球一般壮大。

    北魏太和年间,全境只有佛教寺院六千四百七十八所,僧尼八万余人,到了北周、北齐并立的时期,北周境内共有寺院一万多所,僧尼一百多万,北齐则有寺院三万余所,僧尼共有两百多万,僧尼占人口比例的十分之一,比后来唐朝佛教最盛的时候还要多十倍!

    有记载,“天下多虞,王役尤甚。于是所在编户,相与入道,假慕沙门,实避赋役……略而计之,僧尼大众二百万矣。”可以说,佛道沙门是天底下最大的地主了,可最要命的是,这个地主不交税,不纳贡,所得的财富都是他自己的,朝廷连一点边也别想挨到。

    偏偏他们这么做,全天下人都觉得合理合法,没有不满的地方,这就使得佛门的气焰愈盛……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满朝上下都已经明白,陛下是一定是要收拾掉佛门的了,任何人,任何势力都已经不可阻挡,这个老僧不管是真的对朝廷恭顺无比也好,还是只是善于洞悉时势、明哲保身也好,有一点是得到了赵彦深认可的这个老僧是一个明白人。

    聪明人就不会干出蠢事来,所以有些事情,赵彦深觉得可以拿出来说,就算是谈一谈合作,要求他配合,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唉,大师虽然有大智慧,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大师一般心存国家之念,朝廷的新政在地方推行开来,可谓是困难重重啊,非以军队**,根本解决不了太多问题……”

    “为这,御史大臣们已经不止一次上奏本弹劾老夫等人了,老夫不欲动刀兵,能平和的解决问题再好不过……陛下也是这个意思,可是很多时候,时势逼得我们不得不做些违心的事情……”

    老僧抬眼看着赵彦深,双手合十,道:“右相有话但说无妨,老僧虽然人微言轻,可只要能帮得上忙的,老僧一定倾力相助。”

    “承德大师快人快语,”赵彦深点点头,抚着胡须,“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重新厘定户籍、丈量土地那是势在必行,至于佛门名下的那些田亩,到了时候也是要一并收回的,这没有什么可商量的……老夫怕就怕仍有人想不明白,做出一些傻事来。”

    “所以,希望大师能够配合我们……我们也不用大师做些什么,大师德高望重,在佛门享有崇高地位,届时大师只要在佛门之间替我们传达一下朝廷的意志,那就可以了。”赵彦深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哦,大师若是劝阻不住,也没有什么。陛下会承大师的这份情的。”

    夜色已深,邺城之中的热闹却丝毫没有要消退的迹象,经过了数百岁月积淀的邺城,是大齐政权不折不扣的要冲之地,通达四海八方,每日里通过这里往来贸易的人等数不胜数,大齐开放边贸之后,为了进一步刺激经济,更是取消了邺城的宵禁,自此邺城变为了一座不夜之城,远处一大片灯火映亮了夜空,道路边、小院里、酒肆间,三三两两的人点缀其间,热闹之余,也是一副宁静的生活画卷。

    老僧沉默了很久,仿佛在看远处的景致,眼神却是迷离的,而后轻轻点了头,“右相亲自上门与老僧商议此事,老僧怎敢不应?呵呵呵呵,老僧照办就是了。”

    赵彦深大喜,朝老僧拱拱手,老僧连连摆手,口称当不起,而后赵彦深就带着一众人等离开了。

    黑黢黢的天空中,繁星闪耀,站在这大雁塔的塔顶上仿佛伸手就能摘下星辰,老僧独自一人凭栏远望,奉茶的小和尚静静地站在老僧后面,仰起一张白胖可爱的脸,脆生生问道:“主持,您在想什么?那么入神。”老僧这才恍然似的回过头来,抚摸小和尚光溜溜的头顶,慈爱地笑道:“嗯,我什么也不想了,反正也什么都想不出,何必给自己增添不必要的烦恼呢?回去睡觉吧……”大雁塔的檐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蜘蛛网,几只飞虫粘在上面,无论如何也挣动不得。

    老僧轻轻吹了一口气,一只小虫儿借着风力,挣脱了蛛网,转身的时候,老僧幽说道:

    “前面有泥潭,就应该远远的绕开。不要明知不可为还要迎上去,因为一时鲁莽,或是一时不查,或是因为贪婪,而使自己陷入了必死之地……种下什么因,便会尝到什么果,这就是因果报应。头上三尺,岂无神明?老衲又何必想不开呢?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第二日,老僧承德大师召集了承恩寺名下的两万佛众,全都遣散一空,佛门震动!无数僧徒求见承德大师,一番深谈之后,几位与承德大师一般颇有名望的主持拂袖而走,七月初旬,十几位天下有名的大德高僧前往晋阳叩见天子,请求天子收回成命。

    朝野震动,御史大夫祖于当日上本参劾佛门:“僧尼不服王法,不敬天子,坐拥天子之土,食百姓之俸,却不称臣,不纳税,名为出家之人,实为窃国窃民的大贼!……佛众泛滥,使天下士民已然只崇敬佛门,而忘了敬畏天子,长此以往,国家将亡!”

    而高坐于九重宫阙之上的皇帝只是冷冷的瞥了一眼,就将那本众佛徒联名上书的文书扔在了地上,初夏的乌云像一个大锅盖捂在这一方天空,在雷光降下之前,谁也不知道这后面在酝酿些什么。

第二百二十三章取地于塔庙之下

    武平二年夏,佛门以智灵大师为首的一众高僧前往晋阳劝谏皇帝收回成命,数百上千名僧人在感业寺中打坐,空腹诵经三日三夜,佛音数日不绝,一时人心浮动。皇帝并未加以理会,直至七月中旬,智灵等人再次上本,这次他们纠集了数百高僧联名,就连民间也一时传出了异样的声音。朝野上下群情嚣嚣,许多臣子上书,要将这胆大妄为的僧众给一举铲除!两种声音的对立化已然十分激烈,硝烟一触即发,高纬冷眼旁观,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是时候动手了。

    武平二年七月二十三日,早朝,太极殿笼罩在朝阳的斜晖之下,金碧辉煌,御史大夫、礼部侍郎、户部尚书、吏部尚书联名上参,请求皇帝下诏调动大军,以武力铲除佛门根基,永绝佛门道统。皇帝却露出了悲悯的神色,良久,摇了摇头:“佛众亦是我大齐子民,骤然以刀兵凌之,朕不为也……”

    群臣愕然,皇帝下了御阶,负手而立,道:“佛门自恃有理,要与朕理论,朕并非昏君,既然他们要与朕理论,那就好好掰扯掰扯好了……传朕旨意,让儒释道三家各遣修习精深之人,齐聚晋阳,朕会在国子寺空出一处地方,让他们好好论辩,佛门若胜,智灵等人一切做为,朕既往不咎!若败……不但田亩农户朕要收回,他们所在各寺还会人头不保,莫谓朕……言之不预……!”说完,拂袖而去。

    消息传出去,不光等着观望佛门倒台的一众人等傻眼了,连一众僧人自己都傻眼了。满朝文武都惊了,觉得一向英明的皇帝是不是气糊涂了?居然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按照他们印象里老高家皇帝的尿性,不服的就碾过去,能用刀子解决的一向不会跟人多废话,一个佛门,纵然他们是庞然大物,纵然他们在全天下都有着莫大的影响力,可皇帝又怎会将他们放在眼里?他们只是沙门中人,不是权势熏天,跺一跺脚天下抖三抖的六镇勋贵。皇帝居然打算和他们讲道理?

    众人都觉难以理解的时候,祖等一些知情的重臣却有一丝不以为然。

    “……陛下跟那些僧人讲道理,或许很多人觉得难以理解,但若是理解不了,恰恰说明还没有将朝堂上的手段练到家,仔细想想,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佛门在天底下的信徒甚众,若是陛下一下子便以刀兵凌驾于上,恐怕会使百姓议论纷纷,到时若是有心人出来搅动风云……天下人会怎么看待陛下?会怎么看待这个推行新政于天下的满朝诸公?

    “人言可畏啊,便是圣明如陛下恐怕也会遭到攻歼抹黑,新政还未推行于天下,就陡然变成了欺压弱小的恶政,到时,天下人还会拥戴它吗?”

    “那接下来当如何?万一佛门赢了怎么办?他们岂不是可以继续悠游于法度之外?”

    “赢?呵……他们怎么可能会赢?僧尼们纵然是牙尖嘴利,可他们禁得起围攻吗?道若不行,还有那些名震天下的大儒们呢……,我儒门包容万象,融合了百家学说,取其精华于一身,岂是几本黄庭、几卷经书就能撼动的?定然可以挫败他们!

    “可僧人善辩,若是这样他们也不落下风……”

    “佛门以何立身?讲究大智慧,讲究大因果,讲究的……就是善恶有报

    “可这些年藏匿于佛门之中的坏法之徒何止数千?便是一些在民间声望极隆的大德高僧,背地里的私德也不见得好到那里去了……

    “这些东西要是摆在明面上说,就是掘断了佛门立身的根本!

    “不动则已,出手就是要害……这就是阳谋呀,它比阴谋还要厉害,一步一步堆积大势,僧众们即使现在已然明悟,他们也无法回头了

    “它的厉害就在于,不显山不露水,动起来却若山崩。

    “陛下曾说,这就像是解一道算学题,就算是有一万个步骤,可你只要每一个步骤都是对的,每一个环节都控制好,保证绝对不出纰漏,那就是一万分之一万,岂会有什么万一的说法?

    “想要兢兢业业地做出一番成绩、一番事业,就要有这样的态度。”

    远在邺城的赵彦深语重心长的说着,他的下首坐着十几位今年考举中榜的官场新秀,其中赫然便包括高,他涨红了脸,拳头时不时捏紧松开,到了如今,他对于新政的每一个设想都在逐步实施,这说明他的奏陈已经被陛下记在心里,加以采纳,斑斑青史之上如此多的明宦显爵,有几人可以做到?

    赵彦深淡淡的笑道:

    “本来你们现在已经应该名声传颂天下的……可惜了,新政的动静如此之大,现在竟被完全盖过。

    “不过也好,年轻人还是谦虚一些,闹得名头太响,容易滋生骄傲之心。不利于以后仕途啊。

    “吏部的批文已经下来了,你们都已经有了官身,从此……就在地方上慢慢打熬吧。

    “国朝正是用人之际,好好干,会有前程的。”

    小阁内,朱紫朝服的老人从座位上站起来,转身离去。

    每一个人的案前都摆放着一卷明黄色的帛书,沉在他们的心头,仿佛有千钧之重。

    七月的天气,天云和煦,夏日傍晚的凉风穿堂而过,吹拂在在列的每一个士子的脸上,拂过堂前的槐树上,那树上的叶子便簌簌而动,犹如春蚕啃咬着桑叶,愈发衬得这里满堂寂静。

    赵彦深只用一个例子就向他们诠释了朝堂之上的凶险,一方面,告诉他们,朝中水深的可怕,先在地方之上打熬一番是为了这些年轻人好,另一方面,也透露了皇帝的性格喜好,喜欢做事有分寸的人。

    这颇有些老前辈对喜爱看重的后辈提点、提携的意思在里面。

    然而这一番话包含的内容太多,他们一时还消化不过来。

    有人仔细回想起,半信半疑地将这朝廷的一步步的动作串联起来……结果不由得叫人毛骨悚然。

    惊出了一身冷汗。

    “陛下想要图谋的,难道仅仅就只是为了佛门手中的财富吗?”

    高心不在焉地从雕梁画栋的小阁楼里走了出来,一些与他同期考举的同年向他打招呼他也没有在意,敷衍了一番了事。

    浑浑噩噩地上了马,出了坊门的时候,夕阳已经要完全落下了,西边的天际,已经渐渐传来了血腥的气息……

    皇帝下诏后,儒释道三家名望极隆的大儒、高僧齐聚国子寺,团坐于树下,日夜辩论不休,道家讲黄庭,讲无为,讲清心寡欲,佛门僧众则讲佛典,讲因果报应、三世轮回、众生皆苦,儒家则无一不谈,无一不可以拿出来辩证,三者各占胜场,一时难分高下。

    这一番辩论,儒家要维护自己的正统地位,佛教要死撑住使道统不至于消亡,而道教则存着想要挽回那些被佛门压下的势头,三方都拿出了全力。皇帝远远地看着这一番激烈的论战,偏头微笑着问身边的裴世矩:“裴卿看这一番辩论谁能占据上风?”

    裴世矩只是略略望了一眼,“暂时还难以分出高下,不过依微臣看,道教必败无疑,儒佛之间要决出一个胜负,还需要一些时日……”

    “这些大和尚倒是嘴皮子利索,朕小瞧了他们,看来他们也并不是很好对付呀。”

    高纬颇有些遗憾的咂咂嘴,可面上却没有一丝异色,不管出现了何等变故,他都能稳稳地将局势操纵在手中,在他眼里,结局早已被安排好,现在辩证的激烈,也不过是为了堵住天下人的嘴,走个过场而已。

    “那些大和尚可不光会读佛经,他们也会研习诗赋、儒家经义,很多人的修养,就算是一些名儒也是自叹不如的。而且,他们一向善辩,所以臣方才才说,不好说呀……”

    走过一片小树林的时候,高纬伸手拨开了挡在面前的一些枝叶,踏了过去,浑不在乎地说:“那又怎么样?那也只是诡辩,道教自汉末之后,就开始宣扬‘行符敕水’、‘消灾灭祸’、‘白日升天,长生世上’这些手段来骗人,佛也好不到那里去,什么神魂不灭、因果报应、三世轮回、天堂地狱等说法,这些都刚好迎合了国家统治者们的心理,比道家手段要略略高明一些,佛门势头超过道门,也不是全无道理……”

    “不过那又怎么样?他们的这些学说,不能救命,也不能拿来济世救国,他们只是一味的空想,迎合了各个层次的人群的心理,使那些被压迫的痛苦不堪的百姓得到一些心理慰藉,使那些穷奢极欲的权贵得到对未来的幻想和满足,就是这样,仅此而已,什么也做不了。”

    高纬指了指远处的辩论场,摇头轻笑道:“虽然存在即合理,儒释道皆有妙用,可谁若是挡着朕的路了,朕也不介意花一番功夫搬开来……佛门被养得太大了,严重制约了大齐的发展,朕是一定要好好压一压他们的。到时候,朕钱有了,人有了,土地也有了,就差不多可以把计划接下去了,呵呵……”

    皇帝看着心情很是不错,一手负在身后,颇有些把酒临风的味道。

    “这就叫,求兵于僧众之间,取地于塔庙之下。”

第二百二十四章绝路

    八月初五,接近正午。

    酷热的阳光自碧蓝的天空众倾斜下来,这一方小小的宅院之中一片寂静,忽然,“砰”的一下,敲破了小院中的宁静。

    一个细白如玉的瓷杯摔在地上,瓷片飞溅,在诸僧围坐着的一方空地上滚了几下,停下来。

    坐在首位的智灵僧人此刻已经顾不得高僧风范,捏紧了拳头怒锤在椅子旁边的案几上,咆哮如雷:“呵,哈哈哈哈终日打雁,却不料,今日叫雁给啄瞎了眼睛!祖……斛律孝卿……,这些老匹夫,辩论不及我等,便出黑手,真是无耻之尤!”

    这座小院的厢房里,气氛一时有些凝重,与此同时,稍显喧腾的声音从隔壁的院落里传过来,不少大儒和道人已经前往那里,推杯换盏的,俨然已经胜券在握。

    在座的这些僧人们,面色愈发铁青,心里不约而同地闪过了一丝茫然。

    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这些高僧的掌控,或者说,他们一直苦苦保持的一种平衡以及节奏,在这一日,被完全打乱了。

    ……对外说是儒释道三家辩战,其实情况究竟如何众人的心里都清楚,这是皇帝发起的,对佛门上下的一场围剿之战,儒门才是主攻,道家不过是皇帝为了好看而摆在那里的添头,起不了什么作用,或许,等佛门倒下之后,皇帝会让道家填补佛门的一些空白,让这些道士啃一啃骨头也说不定。

    毕竟大齐的佛门实在是太大太大了,皇帝要对付他们,肯定也会想好后果、影响之类的,绝不会贸贸然便动手,那样的话,皇帝显露于外人面前的吃相,也就未免有些太难看了。

    诸僧众到了此时,都已经对事态的发展,有了一些定计。

    在他们看来,他们佛门是一块大肥肉,不光是皇帝,道门、儒家、豪强、世家,都想着从分一杯羹。现在他们的局面已经是明明白白了,明摆着的墙倒众人推。

    如今在外面流传的风声对于他们而言,实在不是很妙。已经有一部分僧众仓惶脱离寺庙了,这种事态还在进一步扩展……他们的计划是在勉力保下佛门的同时向皇帝屈膝,割让出一大部分的利益出来,皇帝得到了他想要的,想必就不会再咄咄逼人。

    毕竟佛门的势力也是不可小觑的,大齐二百多万僧人,僧兵往少里说也有数万之众,虽然都是一些看家护院的角色,可闹腾起来也不是好玩的,皇帝顾忌着众人非议,也不会愿意赶尽杀绝吧?

    当然,这是有前提的,为了他们的计划可以安然的实施下去,也为了给双方一个台阶让皇帝和佛门都有一个体面圆满的台阶,他们必须先要过了眼前这一关,赢了这场辩论。

    要赢这场辩论实在是不易,道门他们无须顾忌,那些就是一些肚里存不住多少墨水的江湖术士,胸无点墨的人在讲道理这方面又如何能够与他们相比?

    佛门进入中原之后,也积极汲取中国的文华,很多高僧的文化水平其实并不比一些大儒低多少,更何况,佛教传入中原后,思想一直在为适应本土的文化风俗而加以改进。

    到了今天,不管是理论体系也好、思辨性的哲学思想也好,都已经无懈可击。

    即使是自命融汇百家诸长的儒家也未必就能稳占上风,只要他们能够将这场辩论拖的久一点,再将力量和势头抬升一点,稳稳压过这些围攻佛门的两方势力,到时候再顺水推舟向皇帝服软,割让出绝大多数的资产出来,未必不能让皇帝陛下回心转意,达到他们预想的这种完美的局面。

    很多高僧都是这么想的,而之后的一系列发展也正在按照他们预料的那样进行。

    道门依旧是烂泥扶不上墙,被众高僧左一言右一语给折腾得疲于招架,儒门倒是气定神闲,提出的问题也往往切中要害,而且大儒们更加擅长引经据典,不光老庄,连佛典他们也能在辩证之时拿出来论证,融合儒家观点,在辩难之中极为犀利,但好在诸高僧的修养也并不是摆在那里好看,一番辩解之后,往往也能自圆其说,勉强挡下来。有时候甚至可以反守为攻,使得一众大儒也愁眉不展。

    局势正在朝他们所希望的方向上推进,直到祖那个瞎子一个奏本传达到了皇帝跟前,关于佛门的丑闻,一桩桩一件件地在摆在了天下人的面前。

    就在今日上午,儒释道三家正辩证激烈之时,有人将一纸文书给传了进来。

    他们永远也不会忘记斛律孝卿看着文书,唇角牵起的那抹满怀恶意的微笑……

    他摆摆手,示意正在激辩的诸人停下,扬了扬手中的一纸文书。

    “诸位暂且罢战,某觉得,这场辩论其实已经可以提前结束了……”

    在众人惊愕不解的目光之中,那一张薄薄的纸张依次传递下去,他们亲眼看见,那第一个先看的人脸色先是白了一瞬,身子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而后喉咙之中爆出一阵几乎压抑不住的狂喜……诸高僧茫然地坐在原地,心头仿佛被重锤击中,久久地感觉喘不过气来。

    他们很想劈手将它夺过来看看是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双腿毫无力气。

    而此时也没有人顾得上他们的想法了,在他们对面的这些大儒,平日里端庄肃穆,此时却已经乱了次序,他们几乎是在哄抢着这一纸文书,也有道人卷了进去,围得水泄不通。

    有已经看完内容的人气定神闲的坐回原地,偶尔忍不住交头接耳的低声交谈几句,他们瞥过来的眼神恍若在看一群死人。

    高僧们面对大半个月的诘难都未曾有过动容的时候,可如今却开始惊慌了。

    “哈哈哈哈,做下了那么多乱纪坏法之事,这些秃驴输定了!”

    最后一个看到的道人捧着这纸文书喜不自胜,施舍一般将它递给这些僧人。

    蝉鸣仿佛都远去了,在他们的耳中,一切喧嚣都销声匿迹。

    智灵住持强自镇静地战了起来,接过它,十几位高僧站在他的周围,探出脑袋,盯着这纸文书上的内容看,半晌之后,几个高僧支持不住,当场昏厥,倒地不醒,身后响起一片惊呼的声音……,智灵等人直勾勾地盯着直面上的一团团墨迹,脑海中如同闷雷炸响。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可……如此?”

    智灵的手微微颤抖着,整个人的身躯仿佛都要即可向后栽倒,被一众僧人给扶住了。

    对面有人乐呵呵地走过来了,“智灵大师,此次辩难已经不用继续下去了,你们……还是认输吧,及早向陛下认错服软,陛下也未必就不能为你们佛门留下些许根苗……”

    “……是啊是啊,在场的诸位大师大多与我有旧,我也不愿意看着你们在这条歧路之上越陷越深,还是及早抽身的好……”这几个人的劝阻中不乏真心实意。

    还有人语出嘲讽,“表面上一派正经模样,原来是道貌岸然,背地里不知道容下了多少肮脏龌龊之事,寺庙原来是这等所在……呵,这些事情已经被查实了,你们赖不了!你们还是赶紧先为自己多颂几篇经文,提前超度超度自己吧……!”

    “将死之人,何必与他们多废话。”

    诸如此类的言论蜂拥而至,而僧人们已经一句都听不进去了,还没有回过神来,各种凄惨的结局在他们脑海之中不断闪过,有老僧嗫嚅着嘴唇,喃喃辩解道: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佛门子弟如此多,出一两个败类也是难免……”

    这些话被淹没在了众人的口诛笔伐之中,僧人们犹如被海水中的礁石,很快就要被淹没,辩难才刚刚过去一半,还没有到尾声,他们却已经一败涂地。最后是智灵看日过中天,才找了个借口中止了今日的辩难,如今众人围坐一堂,却惶惶如丧家之犬。

    发泄完愤怒之后,高僧们坐在原地,苦苦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毫无头绪,脑海中仍是一片空白,良久,有人弱声提议了一句,“要不,吾等上表向皇帝请罪吧……”

    众僧人心中一动,纷纷抬起头来看着那人,他不自然地朝后靠了靠,换了一个更加能给人安全感的姿势,道:“现在认输,或许还来得及。陛下虽然放出了话,说是这样说,但毕竟要牵连的人甚广,也不是不能酌情处理……我们一力将罪责承担下来,总好过全寺覆灭的下场。”

    “…………”诸僧相互对视一眼,显见已经有些心动了。

    “是啊是啊……赶紧服软才是正事。”

    “他们早就设计好了,算好了我们赢不了……”

    “混账,那我们寺庙的基业怎么办?你们当这些是大风刮来的吗?”

    “砰”智灵捶桌站起。

    “闭嘴!”

    智灵和尚锤着桌子站起来了,他身量不高,长相也平平,发怒的时候却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颌下的胡须如同刺猬一般张开,左手擂在桌面上,哐哐作响。

    “皇帝早就说过了,‘勿谓朕言之不预’、勿谓朕言之不预你们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们入局了就只能赢,否则结局就是死!……你们这些蠢货,到现在也没有搞明白吗!”

    他挥舞着手臂,怒吼道:“现在这个局面,已经不是我们送出多少田、多少人就可以摆平的事情了,现在我们面对的是满门抄斩!听明白了吗,是满!门!抄!斩!

    “我们这里已经没有条件可以跟皇帝讲了,我们已经违抗过一次皇帝的意志,你们以为皇帝还会让我们活下去吗?他捏死了我们的把柄,我们如果赢不了,结局就是死,没得商量!”

    众人黯然,半晌,有人道:“怎么扛过去?眼下……眼下这种局面……”

    智灵僧人重重地坐了回去,虽然依旧端坐着,竭尽全力地维持着高僧的尊严,保持威严镇定,可他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对了,下午的阳光斜斜地从窗纱透出,照在他的半个身躯上,他却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酷寒。

    过了许久,他坐在那里,木然地说了一句:“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

第二百二十五章焚天(一)

    朝阳初现,天边有一抹细长的流云,被阳光染成了红色,群臣叩首的时候,刚好一些鸟儿结着伴从宫墙内的这一方天空掠过。早朝开始了。

    “……启禀陛下,三日前,燕州奏报,拓延部酋领拓跋病故,拓跋长子起兵与次子争夺酋领之位,已经将燕北诸部都卷入了其中……这场动乱若是拖延一久,恐怕就会生出一些其他的枝节,燕州刺史元景安早在半月前就曾预料到,命四平将军杨率军平乱。已经勉强将局面给压制下去……具体如何平定此时,还要陛下裁决。”

    “元?朕记得他的名字……他去年病重,遣长子来朝见朕,难道,他长子……竟不是拓延部少主吗?”

    巨大的天青色的帷幕从十几丈高的拱顶垂下,高纬,北齐之主坐在皇座上,浩大的威严从这方高台辐射往四面八方。这里的气氛……每一块木料、每一个雕刻、每一处着色,还有皇座之下肃立的人群,莫不向世人彰显着皇帝的孤独、无双,这便是孤家寡人由来。他只要露出一丝不满,就会使得众臣变色。

    “启禀陛下,臣记得他长子元无忌是他的原配所生,按照法理,应当是这长子继承部族,可拓跋的原配妻子早死,元更加宠爱后来的如夫人柳氏,爱屋及乌之下,便也对这柳氏所生次子格外不同……甚至想要废嫡长而立庶子,临终前召集部众,由次子继承部众,拓跋的长子激愤之下,这才起兵……”

    高纬冷声道:“这个拓跋,简直荒唐!他既然已有嫡长,当以嫡长继承家业,而且先帝建在之时,他也是上报过朝廷的,朕早就已经封元无忌为云麾校尉,等于默认这个元无忌是合法继承者,可拓跋……不经朕的批准,便擅自更改继承之人,他还有没有把朕与先帝放在眼里?”

    “拓跋年纪渐老之后,时常犯糊涂,做下一些蠢事也不甚稀奇。”

    “嘿,这倒是奇了,他得要糊涂到什么个地步,才能糊涂到连圣意也敢不尊?陛下……依臣看,似拓延部这等部族,应当重重严惩才是,绝不能姑息!”祖站出来,“燕北诸部本就混乱,靠近蛮荒,就更加的不知道什么叫做礼义尊卑!没有法度约束他们,他们做事就会肆无忌惮!依臣看,不如……杀一儆百!”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陛下,说到底,这是拓跋糊涂太甚,废长立幼,废嫡立庶所置,臣以为,朝廷应该遣使者警告拓延部,立元无忌为酋领,若是他们还不从,那便率军讨平此部,如此方为正理。”

    诸臣在下方议论纷纷,等到声音渐渐平息下来,高纬冷声道:“拓跋,他竟敢对朕阳奉阴违,明目张胆的无视朕的旨意,朕断难相容!可其人已死,那就褫夺此前朝廷册封他的一切官身,贬为庶人,丧葬规格一切降低,他的那个次子,流放!柳氏处死。元无忌虽然事出有因,可他毕竟挑起了兵祸,若是不处置他,以后是不是谁都可以有样学样?把他押解进京,要怎么发落,以后再议。”

    等于各打了一百大板,燕州、朔州以北甚多依附于北齐的部落,朝廷例来难以控制,各种幺蛾子层出不穷,各个部落之间你打我一下,我捅你一刀,这种屁事多的很,王化难以沐浴到这些偏僻的角落,皇权的威严覆盖不了这些人,所以行事肆无忌惮,皇帝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象征,大家都听说过,都知道皇帝才是老大,可要干什么事之前,真正会去考虑皇帝的意见的人寥寥无几。

    这次发生在燕州的动乱,只是一场小小的动乱,没有掀起什么很大的风浪,可高纬却很生气,他在燕州花的心思不小,为了经营好那个地方,又是送干部下乡,又是迁徙百姓去垦荒,做了那么多事,原以为朝廷多少对这群人有一些震慑了,可谁想到居然还是这副死德性。

    重点根本不在于元无忌为了自保聚兵作乱,也不在于他是长子又是嫡子就一定要如何如何,重点不是这些,重点是元无忌是高纬册封的,拓延部唯一合法的继承人,可拓跋这个老东西居然说废就废,连个招呼也不跟皇帝打,他拿皇帝当什么?其他的那些部族酋领又把皇帝当成什么了?

    “这次兵祸……也有不少部族无辜北卷进去,也许还波及到了地方州郡,一切损失由拓延部一力承担,诸部都有怨气啊……边市为此停了数日,呵,朕让元景安督抚一方,他就是这么给朕办事的?让人问问他,到底能不能干?要不要朕亲自下诏让他回家养老,嗯?”皇帝的眼锋锐利,“让杨调兵,给朕镇压这场暴乱,警告那些怀揣着见不得光心思的诸部酋领,给朕老实一点,作壁上观,等着事态平息,谁要是敢有异动,浑水摸鱼、乘火打劫,那就以谋反论处,全族诛灭……一字不改,就这么告诉他们……,不想要命就尽管试一试!”

    有些人面色复杂,一些臣子面面相觑,张着嘴相互看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些大多都是勋门子弟,和边州诸部大多都有关系,这次那些粗坯让陛下生气,陛下这巴掌下去简直能把他们的脸扇肿。

    以往这些部落酋领也是这样的,动辄挑事,朝廷也多以委婉的警告,之后小小惩戒一番了事,从来没有那么刚硬,这么不留颜面的时候。

    自从皇帝坐稳了龙椅,强硬的一面渐渐就显现出来,勋门也屈从于他的威权,一退再退,他的威严与日俱增。

    不仅是邺城了,晋阳也已经几乎是他的一言堂,北齐“两极分化”的政治局势在不到两年便已经有了动摇的趋势。

    再这样下去……真是不敢想啊……

    好在这事皇帝只是小小的提了一下,并没有借题发挥再弄出一些什么响动来,拍板敲定了如何解决之后,他就将此事略过不提了。毕竟国家每一天发生的大事都不止那么一件,比起那些酋长们争家夺产的破事,还有很多事情要马上处理。差不多到了正午的时候,有人出班奏到:

    “陛下,今日要不要召见诸大儒、高僧上殿觐见,他们已经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哦,”高纬眉头微微皱了下,而后问道:“辩论结束了?”

    “结束了,智灵等人已经认输……”

    “既然认输了,就在大理寺先关着侯刑吧,何必非要见朕呢?”

    高纬心中疑惑,原本他也料想这个时候应该差不多了,这最后一场辩证,他原本的打算是让佛门在大庭广众之下输得明明白白,让天下人都看清楚。可没有想到居然临到尾声,他们却举手投降了,这算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他们以为之前他们搞风搞雨的时候,高纬放出的狠话是开玩笑的?怎么可能……就算这些人投子认输,高纬也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所以他们现在多此一举来见自己是想要干什么?指望佛法可以感化他?

    他倒也没有犹豫太久,直接宣他们进来了。其他面带自得之色的大儒、道人暂且不管,高纬的目光放在一众僧人之上,这个时候为首的那个智灵和尚抬起眼来,刚好与皇帝对视,那一瞬间,高纬感觉到了这个人身上有一根尖刺,让他很不舒服,顿了半晌,高纬开口道:“看来诸位大师是输了……”

    “启禀陛下,不错,我们……的确是输了,可我们也没输。”

    高纬微眯着眼,冷声道:“此话怎讲?”

    “我们没有输给诸位先生,我们是输给了自己人……一些佛门败类。”

    “你们不服气?”

    “他们服气,可老僧不服气……”智灵和尚面对着大齐至尊,说着这些近乎可以称之为狂妄的话,“若不是事发太过突然,打乱了我们的阵脚,无论如何,辩论不会输。”

    高纬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警惕地注视着这个平平无奇的老僧,轻笑一声,“既然你们自我感觉那么良好,何不再辩论一场?朕还是等得起的。”

    智灵僧人只是不断的摇头叹息,“晚啦,晚啦,内部已经分裂,再也不能齐心应对了。”

    高纬疑惑,瞥向僧众们,这才发现他们其实已经分成了两群。

    一边的人同智灵和尚一样,一身的硬气,一边的人则表现的要恭顺得多,泾渭分明。他们这是闹哪样?

    “他们觉得自己有罪,无论如何再也不肯辩论了。”智灵摇头。

    “那你们呢?”

    “老僧以为,老僧无错。”智灵和尚正气凛然,“老僧败给了佛门败类,败给了自己人……,可佛法没有输,佛法也不会输。”

    高纬盯着他,身子前倾,一只手按在桌面上,手背青筋暴起,面无表情,然后,他笑了一下:

    “朕小看你了,你想直接越过其他人当面与朕对质?”

    满朝皆静。

    “……可朕要是不呢?”杀气凛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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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人对僧人并无恶意,对于有品德的人我也是很尊重的。只是为了设定的剧情,才这样写。如果有读者误会了,那我在这里道个歉。抱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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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帝业介绍:
一个政界新星因为一场意外,重生成为那个北齐历史上著名废柴高纬,此时天下三分,朝廷**,外面还有一个北周虎视眈眈,地狱级别的难度,怎么破?北齐帝业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齐帝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齐帝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