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收买人心
丑时。
雨势转小。
锦天府以北四十里外。
策马奔腾在三军最前方的张楚,单手挥动手中大纛,高喝道:“停!”
“三军就地歇息两刻钟!”
背负小旗的传令兵拨转马头冲到马道边缘,逆着大军狂奔,一边狂奔一边高声呼喊道:“停,就地歇息两刻钟!”
“……就地歇息两刻钟!”
“……两刻钟!”
奔腾中的大军冲出很长一段距离后,才渐渐停下来。
一个个疲惫的骑士,扶着马鞍从马背上跳下来,取下水囊一边小口小口的饮水,一边从马鞍上掏出搅拌过鸡蛋的黄豆喂给战马。
骑马看起来很帅。
但实际上真算不上轻松。
特别是长途跋涉。
绝对是实打实的体力活。
而且乘坐体验极差。
坐碰碰车,都比骑马舒服……
张楚按着刀,在大军中慢慢的走动着。
看到有累得摊在地上,眼皮子直打架的士卒,他就上前轻轻拍一拍他的肩头,扶着他坐起来喝两口水。
他知道他们很累。
但这个时候,不能躺下。
越躺越没力气。
等待他们的,还有一场鏖战……
巡视了一圈,张楚心头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三军之中,有疲惫不堪者。
但整体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很多,还有一战之力!
得亏这两日歇息得好,养足了精神。
否则这么个累法儿,赶回锦天府都变成一群软脚虾了,还怎么作战?
就在张楚心头大感庆幸之时。
王俊雄与周宁火急火燎的找到了他,你一言我一语的急声道。
“将军,锦天府就在眼前了,为什么要停下来?”
“是啊将军,军情十万火急啊,若是锦天府落入北蛮人之手,大势去矣……”
张楚没与他们解释,为什么不依计划接引姬拔,而是连夜赶回锦天府。
但他也没禁止军中传递此事。
二人身为万人将,自然在动身后的第一时间,就收到了风声。
张楚看着这二将。
有心呵斥他们。
到底还是放弃了。
虽然这二将的某些想法,与他有些冲突。
但说到底,他们急着赶回锦天府,既不是贪生怕死,也不是想要临阵脱逃。
“我们是气海。”
“我们可以不休息。”
“但他们不是。”
“他们必须要休息。”
张楚指了指周围的士卒们,沉声道:“我领他们回去。”
“是带他们去赴死!”
“我是他们的将军。”
“但这一战,我做不了太多。”
“我无法让他们都活下来。”
“我只能保证,他们就算是死,也是像一个战士那样战死!”
“而不是像是一盘菜那样,端到北蛮人面前任他们大吃特吃!”
王俊雄与周宁面面相觑。
心头又有些佩服,又有些疑惑。
他二人,都是军中宿将。
常言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们能在军中练成现在的武功,坐上现在的位子。
底下的士卒,不知道换了多少茬,死过多少茬。
他们早就麻木了……
麻木得,听完张楚说完这番话后,才恍然觉悟,自己是不是太不拿底下的大头兵们当人了?
可明明……张楚是比他们更大的大人物啊!
玄北州谁人不知道北平盟盟主“霸刀”张楚的名头?
他可是杀得燕西北江湖颤抖的狠人啊!
他怎么还能有这种心态?
难不成是作秀?
……
张楚并没有压低自己的声音。
周围的将士,都听到了。
一阵良久的沉默后。
一个个坐在地上的士卒,都站了起来。
“将军,动身吧,标下不惧死!”
“只要能干死狗日的北蛮子,标下纵死不惜!”
“标下愿为将军马前卒!”
呼喊声此起彼伏。
一双双炽烈的双眼,从四面八方望向张楚。
天很寒。
他们心头却很暖。
当兵吃梁。
他们怕死吗?
肯定是怕死的。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
但他们真正害怕的。
是像一颗野草一样,无声无息的死去。
是遇到一个不拿袍泽的命当命的上官!
只要死得有价值。
只要不是被上官当炮灰。
真要死。
死又何妨!
张楚慢慢转身,目光扫过一双亮晶晶的双眼,心头亦有一股滚烫的情绪,在激荡、在翻涌!
他常常为自己不再年少,却还是不够稳重而自省。
也常常为自己没有与他现在的地位相匹配的城府和冷血而警醒。
他已是将军。
不该像是大头兵一样冲锋陷阵。
他已是玉璧。
不该像瓦罐一样碎在井边。
可每每遇到这样的场景,他总是无法克制自己,不去做他该做的事,不去说他该说的话。
为什么呢?
或许,是不愿做恶龙。
又或许,他只是想做个人……
何为人?
有父母,有妻儿,有兄弟,有挚友。
有喜怒,有哀惧,爱恶欲,七情俱。
他是张楚。
不是北平盟总坛大堂上那把交椅。
“你们有人认识我!”
“有人不认识我!”
张楚开口了,语气起初还算平静,但几句话后,便越来越激昂,激昂得像是战鼓,声声锤得人心脏澎湃。
“我叫张楚。”
“锦天府梧桐里的张楚。”
“你们的将军!”
“我有很多弟兄。”
“他们个顶个的都是好汉子!”
“北蛮人杀过来的时候。”
“谁都没尿裤子!”
“个个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北蛮人干!”
“我以他们为荣!”
“现在你们也是我的弟兄!”
“因为你们也都是好汉子!”
“我佩服弟兄们!”
“我张楚能与你们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
“我们现在去捅北蛮人的屁股!”
“十几万北蛮人的屁股!”
“可能会死!”
“但为了北疆防线上这二三十万袍泽弟兄!”
“为了玄北州这数百万老百姓!”
“为了我们的老父老母妻儿弟兄!”
“我们不但得去!”
“还得捅穿那十几万北蛮人的屁股!”
“我会一直冲在你们前头!”
“你们的刀!”
“你们的箭!”
“向着北蛮人!”
“也尽管向着我!”
“我若退!”
“弟兄们就杀了我!”
“我若不退!”
“弟兄们就跟紧我!”
“我杀到哪儿!”
“你们就跟着杀到哪儿!”
“此战若胜,我给弟兄们摆酒庆功,大口酒、大口肉,要多少,有多少!”
“此战若败,我与弟兄们一同下九幽,再扯旗,跟北蛮人决一死战!”
“万胜!”
张楚高高举起的紫龙刀,脖子上青筋蹦起的爆喝道。
“万胜!”
三万人惊天动地的呼喊声,在无边的旷野之上回荡。
星星之火,终成燎原之势!
王俊雄和周宁见状,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
二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心头所想:果然是收买人心!
怪不得人家能做玄北武林盟主呢!
第594章 再吃两口
锦天府。
寅时。
若是夏日,天已经该蒙蒙亮了。
但在初冬的寅时,还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漫长的夜。
难捱的夜。
攻城的北蛮人大军,在半个时辰前退去……
冉林够狠!
以锦天府为饵,以十万大军为油,与北蛮人打了一场反向添油战术!
引诱的十五万北蛮大军,跟吃错药的狼崽子一样,嗷嗷叫着前赴后继的往城墙上扑。
摇摇欲坠。
摇摇欲坠。
可摇摇欲坠的锦天府,就是始终攻不破!
等北蛮人的统帅惊觉事情不对劲儿的时候,已为时已晚!
最终在锦天府下扔下三四万尸体,狼狈退去……
第一轮攻城。
北蛮人肯定是输家。
但锦天府内的大离军队,也未必是赢家。
反向添油战术下。
大离军队其实一直是在以三四万人,抵抗北蛮人的十万大军攻城!
北蛮人骁勇。
个个膀大腰圆。
军中武者将校极多。
而锦天府城内镇北军、武悼军的精锐,都抽调到张楚与姬拔手下北上了。
本身战斗力就不如人。
兵力差距还如此之大!
纵坐拥守城之利,也无济于事……
是以,明明是占据着绝对优势的守城战。
最终却打出了近乎一比一的残酷战损比例!
兴许是嗅到了锦天府内逸散出的虚弱气味。
退下去的北蛮大军,并未就此舍弃锦天府,转道进攻两翼。
而是就地整军,积蓄力量,预备下一轮进攻。
或许,决战之机,已在眼前!
……
刘狗剩是镇北军前军的一名伙长。
哦。
他现在应该只是一名最普通的士卒了。
因为他的小队,已经打光了……
只在城头上站了一炷香。
他手下的九个弟兄,就打光了。
只在城头上站了一炷香。
他现在拿馒头的手还在抖……
冷馒头就凉水。
透心凉。
他只是个小人物。
大字不识一个。
不懂什么战略,谋划。
也不懂顶层的大人物们,想的是什么。
但放着这么多兵力不用,把弟兄们一点点的推到城墙上去送死,就是没道理!
没道理就是没道理!
说破大天去,也没道理!
“咕咚、咕咚……”
独轮车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传来。
“弟兄们,让让、让让。”
狗剩扭头,和众多丘八袍泽一起大声的调笑道:“哟呵,老余啊,今儿怎么来得这么早,是被婆姨踢下床了么?”
他笑得酣畅。
好像一点都不难过。
但明明是笑着在说话,声音却大得近乎歇斯底里。
“是啊,老余,这大冷天儿的,你不在窝里窝着,上这儿来干嘛!”
“小心北蛮崽子的箭矢不眼睛,要了你老命!”
“到时候你婆姨可就成了寡妇……”
一众丘八,都如同狗剩一般,歇斯底里的大笑着。
只是有些人,笑着笑着,眼眶里就溢出了泪花。
“哪能啊,俺婆姨对俺可好了,怎么会踢俺下床。”
来人是个看年纪不过才至中年,身形却跟个小老头一样微微有些佝偻,腰间还别着一根旱烟烟枪的中年汉子:“弟兄们在城墙上跟北蛮人拼死拼活,俺哪里睡得着啊,就抹黑趴起来,给大家伙儿做了这一锅热乎儿的。”
他仿佛听不出众多丘八话音里的歇斯底里,咧着嘴,和气的轻声细语道。
他的右臂,空荡荡的,只剩下一根袖管,左手艰难的推着一个独轮车,车上架着一口还咕嘟着热气儿的大锅。
众多丘八看着他吃力的推着独轮车。
谁都没有上来帮他一把。
不是尊重。
而是麻木。
这个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缺胳膊短腿儿的人……
独轮车推进众丘八中间。
终于有人站起来,一脚踢开锅盖,从怀里掏出一个破碗就直接在锅里舀事儿,一边舀一边无良的调侃道:“愣怕死,还留在锦天府作甚?南边的太白府、太安府,有的是安生日子,就你这手艺,上哪儿都饿不死……”
独臂汉子也不恼,依然笑呵呵的说道:“俺是锦天府人,走又能走到哪儿去?”
一众丘八终于懒洋洋的站起来,从各个角落里掏出破碗,围到独轮车前。
独臂汉子识趣儿的站到边上,抽出腰间的旱烟喂到嘴边儿,装上一锅烟丝,用火折子点燃了,每每的吸了一口。
烟雾在暗淡的火光下,缓缓的逸散。
“老余你这弄的是什么玩意儿?这么骚!”
刘狗剩咀嚼着锅里的不知名肉块,大声的嚷嚷着。
“是啊,这他娘的还是人吃的东西吗?”
“你个黑心肝的老家伙,这都可能是弟兄们的最后一顿饭了,你还拿这些狗都不吃的玩意糊弄弟兄们。”
丘八们也都跟着嚷嚷道。
听着很是不满。
但语气里,却没有多少恶意。
独臂老汉闻言,连连揖手:“弟兄们多担待担待,不是俺老余砸俺们张记杂碎铺的招牌,实在是弄不到猪下水和调料了,只能去火头军哪里求些他们不要的马杂碎,做给兄弟们吃。”
“等咱将北蛮人赶回草原了,有猪下水了、有调料了,弟兄们再来,俺指定请弟兄们吃一口地道的杂碎汤,保管你们吃了一碗,还想第二碗!”
“将北蛮人赶回草原?”
刘狗剩忍不住又笑道,“说得轻巧,是凭你这个残废,还是凭我们这几块料啊?”
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总能赶回去的。”
独臂老汉笃定的说道,“这终归是俺们大离人的地界,只要还有一个大离老爷们在,他北蛮人,就别想在这块土地上放马!”
埋头大吃的丘八们听言,个个都想讥讽他几句,又觉得好像没必要和一个残废过不去。
都大笑了笑,便作罢。
但他们心底的戾气,终究被热乎儿的吃食,和独臂老汉宽厚的声音,抚平了不少。
“咚。”
一声突兀的擂鼓声,突然在上空炸响。
围在独轮车周围的丘八们齐齐抬起头来,侧耳倾听。
“咚咚咚……”
鼓声一响,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鼓点急促得仿佛擂鼓的人是奔着把鼓锤破的目的去的……
“三通鼓!”
“北蛮人又来了!”
“弟兄们,抄家伙事儿啊!”
刘狗剩扯着喉咙,拼命的大喊了一身,扔了手里的破坏,扭头就去找自己的大枪。
这一次上去。
他不准备再下来了。
都是一伙的弟兄。
弟兄们都下去了。
他这个伙长还在上边。
算怎么一回事……
丘八们一哄而散。
独臂老汉见状,焦急的连声道:“弟兄们,再吃两口,再吃两口啊……”
“老余你等着我们!”
“等我们杀退了北蛮人,再回来吃!”
丘八们抓着兵器,奔向前军校场,等待上官命令。
独臂老汉萧瑟的立在暗淡的火光中,目送他们远去,嗫嚅着低声道:“那俺就在这里等着你们……你们可一定要回来吃啊。”
第595章 杀啊
“乌拉……”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再一次响彻天地!
古老而斑驳的城墙上,再一次爬满密密麻麻的北蛮兵。
多灾多难锦天府……
这一轮。
冉林未再留手。
锦天府内的六万余大离军队,除了一万预备队之外,全压到了城墙上。
没有试探。
没有佯攻。
战斗一打响,就直接进的白热化。
城下。
成建制的弓箭手。
庞大的投石车群。
呼啸着将蝗群般的箭矢和石块,倾泻在城头,炸开一朵朵血花。
但每一朵血花绽放后,立刻就会被攒动的人影填充上。
一个个庞大腰圆的北蛮士卒,成群结队的叼着弯刀舍生忘死的爬上城头,前赴后继的撕裂着城头上的防线。
城头上。
同样有成建制的弓箭手队,弩车群,在疯狂的往城下倾泻。
滚石、檑木,从十五丈高的城墙上落下去,威力更是堪比投石车群。
用大釜煮开、香飘十里的金汁,就是这个时代最强的生化武器。
被泼到的北蛮兵,哪怕当时能捡回一条命,也会大概率死于感染!
在城门的后方,还有仰射角度高于城楼的投石机群,也在不断的还以颜色。
还有箭楼。
枪阵。
大刀队。
都是收割北蛮人的利器……
不断有北蛮武者跳进城头过道,大开杀戒,撕开城头防线。
又不断被城头的大离士卒们踏着袍泽的尸身,抢回来。
鏖战!
鏖战!
还未死就继续作战!
枪断了。
还有刀!
刀崩了。
还有双手!
手没了!
那就冲出城墙,撞下爬城的北蛮杂种,同归于尽!
一寸血躯,一寸墙!
十万头颅,十万砖!
蝼蚁尚且贪生。
但总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事……
……
冉林双手拄着战剑屹立在北城门的城楼上,神色肃穆的眺望着北方夜幕。
在那里,有一道凛冽的气机,紧紧的锁定着他。
他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他也的确有动手稳定战局的想法。
不过已经打消了。
他不是霍青。
他没有不惧挑起飞天大战的实力和底气。
嗯,或许是这样吧……
……
“西城门破了……”
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了整个锦天府。
霎时间。
所有的大离军队,都觉得心头好像有根弦……崩断了。
他们不惧死。
他们能拿血肉之躯去硬接北蛮人的弯刀。
是因为他们想要胜利!
明知道死还在想胜利!
胜了!
锦天府就保住了!
胜了!
北蛮人就挡住了!
现在西城门被攻破了。
北蛮人进城了。
胜不了了。
完犊子了。
士气,在极短的时间内,急转直下!
全线崩盘,已近在眼前。
就在这个时,北城门突然洞开。
“众将士,随本将向前……”
王真一的怒喝声,在轰鸣的马蹄声中冲天而起!
一万骑兵冲出锦天府,呈锥形阵狠狠的插入拥挤在北城门外,密不透风的北蛮大军之中。
战旗卷、马长嘶。
以王真一为锋矢的一万骑兵,势如破竹的杀穿围攻北城门的北蛮大军,砍瓜切菜一般的屠戮了数千北蛮人!
北城门的如火如荼的战况,顷刻间缓解!
攻城的北蛮大军溃败。
王真一的兵锋直逼北蛮中军!
“呜呜……”
“咚咚咚……”
苍凉的号角声,和澎湃的鼓声,几乎是同时响起。
霎时间,分散于四城门的大离军队,迅速向着北城门汇聚。
而攻打东西两座城门的北蛮大军,也齐齐放弃了继续已经取得的优势,回援中军。
所有人都明白,决战,已经来临!
……
一身华贵绛紫色蛟龙铠上满是血污的霍鸿烨,提着血艳艳的战刀,缓步踏上北城楼的台阶,走到冉林身侧。
冉林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看清楚他身上的血污,又不由的扭过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诧异,千金之子竟会亲临阵前厮杀……
霍鸿烨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他虽也是食肉糜者。
但他已经在北疆钉了两年。
倒是不及某些玉璧纯粹……
“来得及吗?”
霍鸿烨登上台阶,没有任何象征性的客套,劈头盖脸的就问道。
他的心头是有怒意的。
他千辛万苦才攒下的镇北军,这一战就损失了两万……
冉林指了指身畔的漏刻,沉声道:“算时间,应该是来得及。”
霍鸿烨瞥了一眼他身旁的漏刻:寅时四刻(清晨四点)。
而张楚的消息,是子夜前传回来的。
以大堡县与锦天府之间飞鸽传书的时间来算,张楚应当是亥时与子夜时分之间,收到的消息。
只要张楚是在收到消息后,立刻率军急行军回援锦天府。
一百二十多里路了。
哪怕夜雨路滑,两个半时辰,怎么也该快抵达锦天府了!
毕竟张楚麾下,乃是三万骑兵,机动性极强。
“派人通知双流县与田灵县了吗?”
霍鸿烨凝重的问道。
此战的惨烈程度,已经超乎了想象。
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若是张楚不能赶到,或者是他根本就没有回援,有两翼的生力军参战,或许还能将北蛮人的兵锋,挡在北疆防线前。
“已经派人去传令了。”
冉林的面色亦十分凝重。
他现在十分佩服这一支北蛮大军的统帅。
先前他故布疑阵。
既有引诱北蛮大军攻城,给张楚争取时间的因素在内。
也有迷惑北蛮统帅,让他摸不清楚锦天府内虚实的意图在其中。
不曾想。
还是让对手嗅到了锦天府的虚弱气息,死磕锦天府。
冉林的回复,并未能让霍鸿烨感到安心。
因为哪怕是离锦天府最近的双流县,步军要赶到锦天府,至少也需要小半个时辰。
还得是在北蛮人未在双流县方向布置任何伏军,长驱直入的前提下。
若是张楚不能及时赶到。
就凭锦天府内这四五万残兵败将,能在北蛮人的铁蹄下支撑小半个时辰吗?
霍鸿烨不知道答案。
但撑不住,这一战,也要打!
他们已经没得选了……
赢。
收复失地。
输。
一败涂地。
就看这一战了!
……
澎湃的鼓声中。
锦天府内四五万残军败将,鱼贯踏出北城门。
而在撤退的北蛮大军中肆虐了好一阵子的王真一,也率领麾下的一万骑兵,缓缓退回大离军队阵前。
北蛮大军阵前。
黑压压的骑兵,缓缓压到前方。
黑暗中视线模糊。
看不清北蛮人到底有多少骑兵。
但听声音,至少也有七八万之数。
两军隔着一里地,遥遥对峙。
空气忽然间变得有质量,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连战马的喘息声,都份外粗重!
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的刘狗剩,提着蒙皮大盾站在袍泽们中间。
他整个人剧烈的颤抖着,牙齿“噔噔噔”的打着架,两条腿就像是刚被人用棍棒打过一样,又酸又痛又沉重。
他又一直忍不住把右手抬到嘴边,牙齿咬住绑着战刀的肮脏汗巾一角,拼命的拉拽、拼命的拉拽。
他没打算活着回去……
但他突然满脑子都是老余那碗狗都不吃的杂碎汤。
刚刚怎么就不多吃一口呢?
明明多吃一口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啊。
“呜呜……”
“咚咚咚……”
号角声和鼓声,突兀的响起。
刘狗剩脑海中那碗纤毫毕现的杂碎汤,瞬间烟消云散。
他疯了一样的奋力推着前方的袍泽,拼命的嚎叫道:“杀啊,杀啊……”
第596章 太阳
“杀啊……”
“乌拉!”
排山倒海的齐声高呼中,两支钢铁洪流狠狠撞在了一起。
兵器的碰撞声,刹那间便将排山倒海的呼喊声撕碎。
“吾乃西凉王真一,谁敢挡我!”
一马当先的王真一,声嘶力竭的咆哮着,掌中的黄金弯刀纵横捭阖,如同高压水枪一样泼洒出道道雄浑刀气,将前方汹涌密集的北蛮骑兵,连人带马绞杀成漫天血浆。
有他为箭头开路,他所率领的一万骑兵势如破竹的杀入北蛮大军中,锥形阵两翼的“刀锋”斜面,疯狂的收割着北蛮人头颅。
明明北蛮骑兵的战斗力,要远远强于大离军队。
明明北蛮骑兵的数量,四五倍于大离一方的骑兵。
双方接战之后,却几乎是一边倒……
飞天不出。
绝顶四品的力量,真的足以左右战局的胜负!
……
“嘭。”
就在王真一得杀得兴起之时,一声霹雳的轰鸣声响起,他劈出的刀气被人击破,雄浑的反震之力裹挟着余劲倒卷而回。
王真一怡然不惧,举刀相迎,蛮横的将倒卷而回的雄浑反震力道搅碎。
他人倒是连毛都没伤一根。
但他胯下的战马,却是当场就被震爆了内腑,顺着往前狂奔的力道一头栽倒在地。
王真一接着战马的前倾之力,身形猛然的向前扑出,一刀劈向反震力道传来的方向。
天太黑。
他并未看清楚击破了他刀气的北蛮气海,长什么样!
但这并不重要!
他王真一是什么人?
飞天不出!
谁能令他惧怕?
敌人既然出现了!
那就找到他!
杀掉他!
“铛。”
银光乍现。
照亮了两柄风格完全不一样的黄金弯刀。
一黑一银两股弧形的盾面罡气,以两柄黄金弯刀的撞击点为中心,牢牢的护住二人身前空门。
强悍的余劲,以二人立身之处为圆形,掀起三尺高的土浪,呈涟漪状向四面八方荡去,掀翻了一批又一批骑兵。
王真一心下猛地一沉。
他知道。
遇到对手了。
能稳稳当当接他一刀的人。
绝对是绝顶四品的实力。
他不是怕输。
绝顶四品之间的实力差距极小。
哪怕是梁源长那种已经走到飞天大门前的变态,他若铁了心要走,梁源长也留不下他!
可问题是,现在不是缠斗的时候!
他所统领的一万骑兵,乃是大军前锋。
他又是一万骑兵的箭头。
他若与这名北蛮绝顶四品缠斗。
他麾下的一万骑兵就无法再保持前进之势!
锥形阵,乃是最强的穿透战阵,只要一直保持向前突进的趋势,杀伤力强得可怕!
可一旦停下来。
立刻会变成饺子皮里的馅儿!
这世间上,没有任何一种战阵,能八方开战……
但对手已经出现了。
纵是他能避开这个北蛮绝顶四品。
最好的结果。
也只是将这场战争,变成他与这名北蛮绝顶四品之间的杀人竞赛。
他屠杀北蛮大军。
这名北蛮绝顶四品屠杀大离大军。
看那一方顶不住,先行溃败。
此刻的大离军中,可没有第二个绝顶四品了……
刹那之间。
王真一心头闪过诸多念头。
最终化成一声浓重的叹息。
他不算好人。
但他是大离人。
“群魔乱舞!”
王真一打起精神,手中黄金弯刀一挥,乌光暴涨,遮天蔽日!
……
没了王真一做箭头的一万大离骑兵,在战马狂奔积累出的惯性作用下,一头撞在了同样凶猛无畏的北蛮大军之上。
但前几息还像是豆腐一般的北蛮大军。
忽然就变成了铜墙铁壁。
头破血流。
锥断人亡。
失去了突进空间的一万大离骑兵,迅速从下山猛虎,变成了笼中鸡鸭。
四面八方的北蛮人,步步逼近。
那种窒息感,就如同本就溺水的旱鸭子,还被人狠狠的压进了水里……
他们拼命的策马砍杀。
他们没命的左突右冲。
却怎么都呼吸不到一口新鲜的空气……
北蛮骑兵。
太多太多了!
怎么都杀不穿!
怎么都杀不完!
适时。
北蛮大军的两翼,也已经完成了对后方的四万步卒的合围。
五万大离军队,已然是北蛮人的盘中餐!
……
“去死啊……”
刘狗剩趴在前行的马背上,嘶哑的嘶吼着将手里的战刀,捅进马背上的北蛮骑士胸膛中。
北蛮骑士亡命的争扎着。
但他握着弯刀的手,被另一名大离士卒死死的拽着。
他奋力转动弯刀。
刀刃割开血肉的阻涩感,是那么的熟悉……
但这名大离人就是死活不松手、死活不松手……
“噗通。”
北蛮骑士终于被刘狗剩拽着,从马背上坠落。
刘狗剩挣扎着爬起来,拔出插在北蛮骑士胸膛上的战刀,狠狠的捅穿他的咽喉。
再回头看那名素不相识却救了他一命的袍泽,就只见他的胸膛上,到处都在溢血……
刘狗剩慌忙松开战刀扑上去,拼命的去捂他胸膛上的伤口。
但捂住了这一道。
那一道还在溢血。
捂住了那一道伤口。
这一道又在溢血。
两只手,如何能捂住被弯刀搅烂的伤口。
“万…胜!”
断断续续的呼喊声,素不相识的袍泽迅速没了气息。
刘狗剩茫然的抬起头来。
就见到一道道高墙般的庞大身影,怪叫着在周围来回奔腾。
而他的袍泽弟兄们,就像是一群鸭子,被这些高墙般的身影驱赶着,到处乱撞。
喊杀声。
马蹄声。
利刃划过血肉声。
一个劲儿的往他耳中猛灌。
就像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刘狗剩醒过来了。
他扭身扑到那名北蛮骑士身上,一把拔出战刀,疯狂的嚎叫道:“北蛮杂种,我**你姥姥!”
他握刀,跌跌撞撞的、徒劳的追向一道高墙般的庞大身影。
忽然,一股风吹得他后脑勺发凉。
他猛地一回头,就见到一刀血艳艳的弯刀,迎面劈来。
他愣在哪里。
脑子知道该提刀挡,该低头躲,该打滚避……
但他的四肢却像是突然不听使唤了一样。
“嗖……”
好听的风声中。
天地开始旋转。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一轮金灿灿太阳,在地平线升起。
好晕啊……
“吾乃潜渊张楚,挡我者死!”
第597章 天下太平
雄浑的焚焰真气凝聚在高高扬起紫龙刀上。
炽烈的暗金光芒,在黑夜的地平线上,犹如旭日东升。
“杀……”
张楚怒喝一刀斩出。
紫龙刀落下。
庞大的如穿云金阳的煌煌暗金刀气,在无数北蛮人绝望的眼神中,浩浩然的落入密集北蛮大军之中!
“嘭。”
声若滚雷。
大地颤动。
数百北蛮铁骑连人带马撕裂成漫天残肢碎片!
宛如瓢泼大雨般密集而汹涌血浆,在暗金色的余劲照耀下,宛如樱花雨一般凄美而残酷!
三万骑兵,呈雁形阵追随张楚长驱直入。
兵锋直指锦天府方向的北蛮大军,完全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把烧红的钢枪,狠狠的捅在自己的菊花上!
数万人混战的战场。
想利落的转个身,都是一种奢望!
更何况,北蛮大军的指挥系统是出了名的混乱,上了战场,士卒该做什么,全靠自觉……
而张楚麾下的三万骑兵,都是精锐!
镇北军和武悼军就不说了,令行禁止那是最起码的!
相比之下,潜渊军的军事素养,或许要低一些。
潜渊军的主力是北平盟的红花部,战斗力再强,也只是江湖组织,没有经过正规的军事训练……也不可能进行军事训练,这么庞大的数量,这么高比例的武者,若是再进行军事训练,只怕州牧阎守拙连觉都睡不好了!
但现在统领他们冲锋的人,是张楚!
花红部的弟兄,永远不会违背张楚的命令!
永远不会……
三万大军,以雁形阵撞入混乱的北蛮大军之中,就如同一台巨大而高效的绞肉机!
他们将一排又一排北蛮骑兵吃进去。
吐出一地的尸骸和无数无主战马!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冲垮了给前方围攻锦天府五万兵马的北蛮大军压阵的北蛮中军。
几乎没有遇到有力的抵抗!
几个零星的六品、五品气海,舍生忘死的跳出来,还没看清楚张楚长啥样,就被张楚一刀劈死。
以张楚现今的实力,全力以赴之下,等闲六品、五品的气海大豪在他面前,当真是连自报家门的机会都没有!
而身处数万北蛮大军包围之中的锦天府五万兵马,见援军抵达亦是士气大振。
这个时候。
不需要上官的命令。
所有的大离将士都明白!
撑住!
撑住就能活!
撑住就能胜!
在活命与胜利的双重诱惑之下,本已接近溃败边缘的大离将士们,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混乱的军阵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稳住了阵形!
“杀啊!”
无数呼喊声,再次凝聚成一股,响彻天地!
敌强我弱。
我强敌弱。
“呜呜呜……”
在山呼海啸的大离喊杀声,与成片成片的袍泽哀嚎声中,北蛮大军的统帅终于撑不住,下达了撤军的指令。
往日苍凉的号角声,在这一刻变得十分急促。
纵横交错的分部在方圆数里内的数万北蛮大军,顷刻间便如如同潮水一般朝着中军帅旗所在的位置汇聚。
或者说,用逃去,更恰当!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他娘当我们是死人啊!”
张楚见状大怒,拨转马头,朝着那杆伫立战场上高耸北蛮帅旗,冲杀过去!
……
“铛!”
两柄黄金弯刀再次劈砍在一起,发出铜钟大吕般的浑厚金铁相击之声!
绚烂的银色真气,照亮了王真一阴鸷的面容,与他身前这个罕见修寒冰真气,却未身披白狼皮作白狼主打扮,而是贯一身黑价,须发如狂,额头上佩着黄金抹额的魁梧北蛮将领。
“着急了吗?”
王真一挑着薄薄的唇角,狷狂的笑道:“咱这才开始呢!”
想打就打!
想走就走!
当我王真一是什么?
夜壶吗?
“只手遮天!”
王真一低喝着跃起,无量乌光在他身后凝聚成一尊高有数十丈的巍峨魔影,“斩!”
黄金弯刀斩下。
巍峨的魔影抡起马车大的拳头,一拳轰向地面上的魁梧北蛮将领!
地面上的北蛮将领见状,同样怒喝一声,一刀斩向空中那道巍峨的魔影。
黄金弯刀斩下。
银光大作,照得周围恍如白昼,纤毫毕现。
下一秒,一头巨大的银狼,从魁梧的北蛮将领身上冲天而起,迎向空中的魔影。
“轰。”
魔影与白狼狠狠对撞在一起。
浓郁到极致乌光,与耀眼到极致的银光,汇聚成一个点,在半空中轰然炸开。
“轰。”
山崩地裂般的轰鸣声中,淡银色的光晕呈涟漪状在半空中荡开。
照亮了整个战场!
……
距战场数里外的一座山头之上。
须发皓白,赤衣如焰的镇北王霍青,与一位身披金甲,俊朗堂皇如天神下凡,脚边还蜷缩着一只通体银白,双眸如赤金的小狼的中年男子,对坐弈棋。
二人周围并未灯火。
但一股淡淡的金色光芒,与一股淡淡的银色光芒,宛如云雾一般在二人周围纠缠、逸散,明亮而柔和的光芒将空旷而平庸的山头,照得宛如雅室。
霍青执白,悠然的落子。
而此刻的棋盘之上,白子大龙已成。
些许黑子被白子打压在犄角旮旯里,连不成片,进退两难。
然后霍青口中却淡淡的说道:“这一局,却是老夫赢了!”
金甲男子食指与中指夹着一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之上,下一秒,几枚白子凭空腾空而起,在棋盘之上无声无息的化成齑粉,尘埃随风而散,不曾有一粒落在棋盘之上。
他另一只手轻柔的抚摸着脚边的小狼,嘴角蕴含着一抹淡淡笑意的轻声道:“这一局是我输了,可霍兄,好像也没赢……”
霍青耷拉着眼皮,面色纹丝不动,不咸不淡的回道:“我大离内务,就不劳国师费心了。”
金甲男子却不过放弃,兀自说道:“霍兄何必自欺?天地界限大开之日已近,贵国那位太祖皇帝蹉跎百年,此次必是势在必得,然九州不全,帝玺有缺,他便不能集大离国运于一身,如何能再允霍兄继续割地称王?”
霍青看了他一眼,依旧淡淡的说道:“国师又何必欺我?太祖皇帝容不下霍某,难不成贵族那位天可汗,便容得了霍某了?”
金甲男子洒然道:“霍兄只要能往我族圣山一行,我王如何容不得霍兄?”
霍青牵动了一下嘴角,语带讥讽的反问道:“往贵族圣山,与往我大离祖庙一行,有和区别?”
“自然没有区别。”
金甲男子直言道:“但贵国那位太祖皇帝的帝心如何,霍兄心中有数,霍兄若前往京城,当真进得了祖庙吗?”
霍青不答,低头拈起一枚棋子,轻轻的落于棋盘上。
下一秒,棋盘上白子大龙浮起小半,无声无息的化成齑粉。
金甲男子惊愕的看了看棋盘,赞叹的抚掌道:“还是霍兄棋高一着,只叹空有屠龙技,怎奈无人识!”
霍青揣起双手,淡淡的笑道:“既有屠龙技,何须博人识……”
……
张楚化作一道暗金色的光芒,一跃三丈高,扑向安插北蛮帅旗的木质高台。
“乌拉!”
暴怒的咆哮声中,十余道凛冽的气机冲天而起,从四面八方攻向张楚。
张楚全力催动护体刀罡护住自身,无视了攻向他的十余道凛冽气机,不顾一切的一刀劈向高台。
暗金色刀光喷薄而出,化成熊熊烈焰,落于高台。
“嘭。”
木屑纷飞,湿漉漉的木质高台在焚焰真气所化的烈焰之下,顷刻间便燃起冲天火光,缓缓倾倒。
战场上的大离、北蛮双方所有士卒都看到了这一幕。
喧嚣的战场,仿佛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十几万双眼睛望着这一幕,眸中都尽是惊愕。
不同的是。
大离将士们眼中的惊愕之后,还充斥着狂喜。
而北蛮士卒们眼中惊愕之后,却是惶恐和绝望。
战场上,帅旗倒了,意味着什么?
借着这一刀的反震之力,短暂凌空的张楚,将整个战场尽收眼底。
他的感触,尤为强烈……强烈的犹如十二级台风过境!
昔年太白府下。
张楚曾见过镇北王霍青出手,一人杀退十万军!
彼时的张楚,还只是个八品。
与镇北王一品大宗师的实力比起来,犹如云泥!
镇北王是云。
他张楚是泥。
差距大到他连“大丈夫当如是,彼可取而代之”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此时张楚为绝顶四品!
虽然距一人杀退十万军的境界,依然是遥不可及。
但此刻,他已经直接左右了一场十万人级的大战胜负!
他已经不再需要去期盼“大丈夫当如是,彼可取而代之”。
他已经有坚信“必能取而代之”的资格和底气!
……
“无双……”
他呢喃着,数年的积累,好似火山爆发一般喷涌而出。
“轰。”
可怖的焚焰真气,仿佛暴走一般从他体内喷涌而出,将包裹着他的护体刀罡,撑得几乎要炸开!
适时。
十余道怒而忘死,以六品、五品、四品的实力,跃起围攻张楚的凛冽气劲杀至。
正感周身真气暴走,似有失控迹象的张楚想也不想双手向下击出。
刹那间。
充斥在他护体刀罡之内的可怖真气炸开,借刀罡之意,凝聚成千百刀暴烈的暗金刀气,宛如传说中的暗器暴雨梨花针一般疯狂喷射了出去。
“噗噗噗噗……”
一道又一道魁梧的人影定格在了张楚周围。
在他们身后,是一蓬蓬血雾。
旋即无力的向下坠落……
簇拥在帅气周围的北蛮士卒,更是如同农夫镰刀下的麦子一样,成片成片的到底,连惨叫都没来能发出一声。
只有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噗噗噗噗”刀气贯穿**的声音。
……
张楚落回在地,周身汗出如浆,气喘如牛。
他扭头扫视周围这片地处万军之中,除他之外却没有一个站立之人的死地,眼神之中亦有震撼之色。
这一招的威力,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而代价,就是他体内所有焚焰真气!
此刻他体内已是贼去楼空,哪怕是一名六品气海,都能杀他!
好在,北蛮人已经彻底溃败,再无战意……
整个战场上,只能听到山呼海啸般的“杀啊”呼喊声。
再也听不到一丝一毫令人厌恶的“乌拉”呼喊声!
胜了!
而且是大胜!
自北蛮入关以来,从未有过的大胜!
“这一招……”
张楚拄着紫龙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喃喃自语道:“就叫‘天下太平’!”
无双刀法最强招:天下太平!
此招一出,天下太平!
第598章 北疆定
北蛮大军溃败了。
一窝蜂的往北方逃窜。
逃得是丢盔弃甲。
逃得是肝胆俱丧。
没了战马的北蛮士卒,被有战马的同伴踩死!
逃得慢了的北蛮士卒,被逃得快的同伴撞死!
他们逃得没了命。
后边的大离大军,追得没了命。
有战马的,用刀子砍着往日里比养儿子还要精细的战马,拼命的追上去。
没战马的,抡圆了两条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的双腿,也要追上去砍他们一刀。
北蛮人来了。
占了我们的山河,屠了我们的父老,杀了我们的袍泽……
现在我们终于胜了。
王八羔子的要逃!
这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欠债还钱!
杀人偿命!
想要逃,先问问我们手里的刀子答不答应!
……
溃军不如寇,流兵不如贼。
历史上所有的大战役都证明了,大伤亡往往不是发生在厮杀中,而是发生在溃逃中……
但凡北蛮大军还有一丁点士气。
莫说是五六万人。
就是五六万头猪!
大离将士们也没那么轻易将他们杀光!
但兵败如山倒。
北蛮士卒们,已经从雄赳赳、气昂昂,气吞万里如虎的强军,败成了受惊的羊群……
不是!
羊群逼急了,还敢用犄角怼狼群呢!
现在的北蛮大军,是鸭群!
只会“嘎嘎”叫着撒丫子跑路的鸭群!
面对后方如狼似虎的追杀上来的大离军队,他们想的不是重整旗鼓转身迎战,而是疯狂的抽动战马,超越的前边的同伴。
两个人在山林里遇到狗熊,我不需要跑得比狗熊快,我只需要跑得比你快……
这个时候,就凸显出北蛮大军的先天缺陷。
北蛮人,是以部落的形式生活在天极草原上。
虽然最顶上,有金狼王庭统治整个天极草原。
但在大多数时候,金狼王庭对各个部落的管束力度都极弱。
某种意义上,北蛮人金狼王庭中那位天可汗,更多的是作为一种类似于精神领袖的存在,统治着数百万北蛮人。
大多数时候,北蛮部落都是以一种自给自足的独立王国模式,生活在天极草原上,鲜少与周围的部落产生交集。
倒是为了争夺女人、粮食和牧场打出狗脑子,是常有的事。
劫掠、杀戮、吞并,是天极草原永远的主旋律!
只有到了草原遭受雪灾,口粮不济时,北蛮人的天可汗,才会发布对大离的战争动员令。
届时,北蛮人各个部落的青壮勇士,才会自备战马、兵甲,赶赴集结地,在一各个本就是天极草原上位者的白狼主统帅下,汇聚成一支大军!
这也是为什么北蛮大军冲锋,万年都是一招狼群战阵。
因为他们压根就没有经历过任何有体系的军事训练!
天极草原贫瘠的物产,也无法支撑一支庞大的军队不事生产,长时间进行高强度的军事训练。
北蛮大军成型的唯一使命,就是南下抢夺土地,抢夺粮食。
若能抢到足够的土地、粮食,缓解雪灾之厄,自然是皆大欢喜。
就算是抢不到也没关系。
战争会耗死一大批大胃王青壮,节省下来的口粮,也能维持北蛮人捱过漫长的寒冬,以待来年开春在恢复元气……
这就是北蛮族的生存法则。
残酷。
灭绝人性。
但行之有效!
这种临时集结起来的大军,称呼他们一声乌合之众,都是在侮辱乌合之众!
但是!
北蛮人天下无双的骑战战斗力,加上优良战马带来的强悍机动性,以及北蛮人自身的悍不畏死的血勇之气,足以弥补临时成军的大多数弊端!
特别是在顺风战局下,北蛮大军几乎是不可战胜的!
说到底,这是冷兵器作战,再高瞻远瞩的战略,再算无遗策的战术,最终还得是最底层的将士,用刀剑去执行。
论战斗力,北蛮人骑战天下第一。
论战略,北蛮人的统治阶层并不缺乏智者。
论战术,北蛮人大多憨直不懂变通,是无法灵活的应对瞬息万变的战局。
但有时候,憨直不懂变通,也是一种优点!
至少,他们在执行统帅战略的时候,不会打半点折扣!
例如当年张楚为锦天府假郡兵曹时,三万北蛮大军围城四天四夜,从三万骑兵打到最后只剩下几千人的山穷水尽之地,都依然死死的咬着锦天府不松口!
就这份儿深入骨髓的坚韧和狠劲儿,有多少大离军队能及得上?
而纵观北蛮统帅用兵,大开大合,以力破巧,与北蛮大军的特性无疑是相得益彰!
自北蛮入关以来,北蛮统帅的唯一一次奇谋,便是这次的雨夜奇袭锦天府之战。
而且此战虽败,但败不在谋略,而是败在张楚这个变数之上。
换了大离军中任何一个将领身处张楚的位置,都不可能作出和他一样决定!
张楚敢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并非是他有多聪明,多有魄力。
他能做出这样的冒险的决定,主要原因,是因为张楚终究是玄北武林盟主,而不是一个正统的军中将领,他有无视军中一切条条款款的底气和资格!
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张楚在大堡县,是负有军令的。
大离军中,那个将领敢违抗军令,兴师动众去做一件和自己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
纵然是霍鸿烨,恐怕都不能!
另一个原因,则是张楚出现在战场的目的很纯粹。
他既不想功成,也不想名就。
更不想加官晋爵、封狼居胥。
他北上,只为挡住北蛮人,击败北蛮人,驱赶北蛮人。
所以当战局出现转折性变化的时候,他能抛弃所有外在的影响,选择对大离最有利的一个方向!
若无张楚率领三万兵马及时回援。
此战最好的结果便是锦天府内的守军,提前发现了来袭的北蛮大军,据城而守,坐视北蛮人平推掉左右两翼中的某一翼,再回头吃掉大堡县内的三万驻军以及张楚和姬拔这两支人马,从容退回雁铩郡大本营!
此战北蛮人出动了十五万精锐铁骑和数十位气海大豪,在如此悬殊的力量差距下,哪怕张楚和姬拔两支人马能够及时汇合,也是决计不敢与他们会战的,那是送死!
而在如此悬殊的力量差距下,大堡县的城墙,不会比柴扉更坚固。
一战打没了十四万兵马,纵然冉林有诸葛孔明之谋,周公瑾之智,也决计再无力维持北疆防线,挡住北蛮人的兵锋。
话归正题。
北蛮大军的特性,决定了他们顺风战无敌。
但一旦溃败,隐藏在北蛮大军中的所有地雷,就会一同拉响,将他们自己葬送!
其一,北蛮大军军纪松弛,或者说,压根就没有军纪这玩意存在,所以,他们无法在溃败的情况下,还维持完整的阵形,边战边退、进退有据。
其二,北蛮大军乃是临时成军,军中士卒乃是来自天极草原四面八方的牧民,又没有经过长时间的正统军事训练,自然也就没有袍泽之谊,相反,北蛮内部倾轧残酷,有仇的倒是多不胜数,这种军队,真到了溃败逃命的时候,指望他们顾及同伴的性命,甚至为了掩护同伴撤退甘愿自我牺牲,无疑太扯淡了点!
其三,北蛮人乃是奴隶制,身为统治阶级的白狼主,既是部落头领,也是部落内最大的奴隶主,这种世世代代的阶级压迫形成的烙印,是极其根深蒂固的,只要直属的白狼主还存在,战局再不顺也不会崩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可一旦白狼主不在了,形势就会立马像另一个极端发展。
……
如果北蛮人真能进退有据,且战且退。
大离军队还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毕竟北蛮大军中,哪怕步兵,都是自带战马的老爷兵。
而大离一方唯二的两支骑兵,王真一手下那一万骑兵,已经折损过半,不堪再战。
张楚手下这三万骑兵,冒雨奔袭一百二十里,早已是人困马乏,要靠张楚这个将军身先士卒,才勉强激起余勇,拼死一战。
若是北蛮人溜得快,大离军队拼着累死也最多就能衔尾追杀二十里,然后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扬长而去。
可当北蛮人乱得都发生踩踏,几乎要挡着大离军队的面自相残杀之时。
追击的大离将士们,要做得就不多了。
压上去。
看到横在地上的北蛮人,就补上一刀。
看到立在地上的北蛮人,就砍上一刀。
单调,枯燥。
却洋溢着一股子丰收的喜悦在内。
一路追杀。
北蛮人扔在马道上的尸体越来越多。
前方逃窜的北蛮人越来越少。
不多时,又一道霹雳般的怒喝声,从北方传来。
“某家姬拔,北蛮小儿速速受死!”
嗑着药跟在大军后方压阵的张楚,听到这声怒喝,悬在心头的那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
他想笑。
虽然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发笑,有些不合时宜。
但他就是想笑。
姬拔活着回来了。
北蛮人一个都别想活着逃回雁铩郡了。
娘、大熊、李正……
北蛮人,要死完了!
你们可以回家了……
第599章 贼子尔敢
是夜。
十五万北蛮大军,覆没于锦天府城下。
逃脱者不过数千人……
翌日。
雨过天晴。
柱国大将军冉林兵分三路,挥师北上。
欲赶在第一场大雪之前,彻底清扫盘踞在逐马、雁铩、止戈三郡内的北蛮残兵败将。
三路兵马。
王真一统领五万捧日军精锐,直捣雁铩郡。
霍鸿烨统领六万镇北军本部人马,清扫止戈郡。
张楚统领潜渊军本部人马外加四万武悼军,清剿逐马郡。
三路兵马的统帅,没问题。
论战功论实力论地位,三军之中,除他三人不作他想。
但这三路兵马的分部,很有问题。
毫无疑问,这三路兵马中功劳最大的,肯定是进攻雁铩郡北蛮大本营那一路人马!
虽然雁铩郡北蛮大本营内尚存三四万北蛮兵马,进攻雁铩郡北蛮大本营的压力,肯定是是三路兵马中压力最大的一路!
但这依然是美差!
象征着击破敌营,收复失地的美差!
在朝,稳稳的加官晋爵!
在野,必能获得数以百万计的北四郡遗民感恩戴德!
人心所向,即是“万民意”!
哪位四品强者会嫌“万民意”多?
强如梁源长,都不会!
关键是。
这个美差。
怎么都不该落到他王真一的头上。
论战功!
三军之中,张楚为首!
决定此番抗击北蛮战役的两场大战,张楚都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论地位!
三军之中,除冉林之外,无人及得上霍鸿烨!
霍鸿烨是正儿八经的王爵世子,他代表的是镇北王霍青!
论实力。
同为绝顶四品,王真一晋升四品的时间是要比张楚早将近一年。
但实力却在伯仲之间,张楚没有击败王真一的把握,王真一想胜张楚也难!
横看竖看。
击破北蛮大本营,收复失地这个大功,都落不到他王真一的头上!
但偏偏,冉林就是把这个任务,按到王真一的头上。
张楚是无所谓。
朝廷的功劳,他不稀罕。
他早已打定主意,只要北蛮人不再南下,他此生绝不再出任大离朝廷一官半职!
见多了朝堂上的读书人。
余生他只想做个屠狗辈。
“万民意”,张楚是有些心动,但也还不到势在必得的地步。
有北平盟这座细水长流的宝山为后盾,立地飞天当是水到渠成的事。
所以他们三人在锦天府帅帐内接令之时,张楚并未提出任何异议。
而当时霍鸿烨的脸色,可就不要太难看……
……
晌午过后,张楚率领大军西出锦天府,奔赴逐马郡。
一路上,他琢磨冉林此番排兵布阵的缘由,琢磨了许久,终于琢磨出一点道道来。
此次战役,功勋最著者,自然是非冉林莫属。
这是谁都不能质疑,也无法质疑的。
但冉林乃是大离朝廷的中枢重臣,战后必会回转京城,位列九卿的。
对于玄北州而言,冉林只是个过客!
所以无论他的功劳有多大,终究也影响不了玄北州的局势。
玄北州的未来。
注定还是掌握在玄北州人自己的手中。
而玄北州内,有资格下棋的……
霍鸿烨肯定算一个。
虽然镇北军元气大伤,十年之内都难复旧观。
但只要镇北王霍青在人世一日,霍鸿烨便一日是玄北州第一人!
朝堂、江湖,莫能动摇!
州牧阎守拙也算一个。
背靠着大离朝廷这颗大树,阎守拙再不显山、不漏水,也绝对无人敢轻视他半分。
他张楚,或许也能算一个。
他毕竟是玄北武林盟主,代表着玄北江湖,身后有还一票玄北飞天宗师支持。
他自忖,只要他不造反,无论是霍鸿烨、还是阎守拙,轻易都不会和他撕破脸。
若无意外。
未来的玄北州,应当是他们三人的博弈场。
但张楚琢磨冉林的意思,分明是要扶持王真一,加入玄北州的棋局!
不对!
这不是冉林临时起意!
而是早有预谋!
否则,王真一在西凉州做沙王做得好好的,为何会突然成为大离平沙侯,北上抗击北蛮人?
“王真一……”
张楚低低的念叨着这个名字,心头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王真一是哪来的底气,敢来玄北州插旗。
他不是看不起王真一。
相反,他一直都视王真一为生平劲敌。
但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以前的王真一。
是西凉江湖的“沙王”,惊才绝艳、鹰视狼顾,乃是燕西北三州江湖,少有的枭雄!
那时的王真一,虽然仇家遍西凉,但他背后必然有飞天宗师支持!
否则他也不可能在天倾军李家的倾力打压下,逆天崛起。
但那是以前的“沙王”王真一。
现在的王真一,是大离的“平沙侯”。
从他接受大离朝廷“平沙侯”敕封的那一刻起,他和江湖的缘分就已经尽了。
无论以前支持他的飞天宗师,有多看好他,都不可能再为他出头,再为他遮风挡雨。
这是底线。
大离朝廷的飞天宗师们,和大离江湖的飞天宗师们,小心翼翼维护的底线!
而对大离朝廷来说,王真一这个半路出家的“平沙侯”,就如同江湖中“带艺投师”大派弟子一样,看起来是一家人,但实质上,终究是个外人。
要说大离朝廷为王真一发声、为王真一站台,张楚信。
发声、站台,又不要钱……
但要说大离朝廷会真为了王真一,派遣飞天宗师入玄北州抗衡镇北王霍青,打死张楚都不信!
大离朝廷要是这个魄力,当年太白府下,就不会封霍青为镇北王!
没有飞天宗师帮王真一扛雷,他在玄北州混得再风生水起,也终究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镇北王分分钟叫他横尸街头、曝尸荒野!
不敢?
镇北王都敢携玄北州数百万黎民百姓与京城那位九五之尊博弈,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张楚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疲惫的揉着太阳穴低声呢喃道:“外敌都还没清理干净,就急着窝儿里斗了……都他妈的是属兔子的吗?这么见不得人好!”
他很头疼。
因为他早已是局中人。
下不下这盘棋,根本就由不得他。
……
北蛮人大势已去。
残部已无任何战意。
三路兵马一路高歌猛进,连战连捷。
从东西北三个方向,一路撵着北蛮人的残兵败将北上。
五日后。
十五大军,于永明关以南三十里外汇合。
兵发永明关。
鏖战一日。
终于将永明关从北蛮人手中夺了回来。
北蛮人三十万大军,最终退回草原的,不到万人。
至此,北四郡光复。
持续近三年的北蛮入侵战争,终于落下帷幕!
站在永明关斑驳的巍峨城墙之上,不知多少将士泪洒长襟……
……
“圣旨到,众将士接旨!”
一声尖锐、高亢而悠远的呼喊声,将永明关上十几万大离将士的注意力,从辽阔无垠的天极草原上唤回战场后方。
张楚一回头,才发现安插“冉”字帅旗的高台之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三道阴鸷的人影。
三人尽皆面白无须,身着天青色锦衣,足踏黑缎面千层底长靴,身形单薄,后背佝偻,呈品字型站立。
不同的是,后边的二人,身上的衣裳是素色锦衣,而站在前方的那人,身上的锦衣有金线勾勒的飞鱼图案,华贵异常。
尸横遍野、腥气冲天的战场之上,骤然出现三个浑身纤尘不染,连长靴底部的千层底白边儿都白得耀眼的人影,违和得就像是脏兮兮的鸭群中出现了三只白天鹅一样。
头顶紫金盔,身披紫金光明甲,后缀蟒纹赤色披风的冉林,就站在三道人影身前,握掌一揖到底:“微臣接执,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这一揖,十几万肮脏的大离将士才如梦初醒,就地单膝点地,齐声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捧日、镇北、武悼众将士,奋勇杀敌有功……连晋三级,赏银五十万两,犒赏三军!”
“冉爱卿统兵有道、却敌有法,收复失地、重整玄北,功于社稷,朕心畅慰,特晋爱卿上柱国、英国公,加少傅,赐蟒袍玉带!”
“王卿勇冠三军、破敌有功,朕心甚慰,晋卿冠军侯,加上护军,责卿即建擒蛮军,永镇玄北州!”
“钦此……”
抑扬顿挫的长吟声中,一明一暗两道堂皇金色流光,自南方电射而至,分别没入冉林与王真一体内。
冉林毕恭毕敬的再揖手:“微臣借旨,谢吾皇隆恩!”
而那厢的王真一,却是猛地一愣,而后体内陡然爆发出一道粗大如擎天巨柱般的乌光柱,直冲霄汉!
刹那间,雄浑如惊涛骇浪般的恐怖威压荡开,宛如泰山压顶一般,压得在场的十几万大离将士,抬不起头来。
张楚暗自拍出一掌,变爪一抓一拧,强行搅碎了罩体的沉重威压,然而抬起头来,就见王真一闭着双目,自大军之中凭空缓缓漂浮而起。
无量量乌光,自山川、大地之中析出,百川归海一般向着王真一汇聚而去。
场面之浩大,仿如蝗群过境,遮天蔽日!
白昼彷如黑夜!
惊骇之中,张楚仿佛听到了一声怒喝:“贼子尔敢!”
他认得那个声音……是霍鸿烨的声音!
第六百章 隔空对弈
听到霍鸿烨的咆哮声,张楚并没有什么反应。
此刻他的脑子,已经快被突如其来的庞大的信息流给挤爆了!
“圣旨怎么来得这么快?”
“肯定是锦天府之战一结束,这三个死太监就带着圣旨赶来了!”
“难怪冉林会把进攻雁铩郡的任务交给王真一,原来是为王真一造势!”
“封赏为什么没有我和霍鸿烨的份儿?”
“我们不要面子的吗?”
“也对,我是玄北武林盟主,是江湖人,封我坏规矩。”
“而且我早就摆明車马,不接受朝廷的封赏,皇帝怎么可能拿热脸来贴我的冷屁股?”
“皇帝不要面子的吗?”
“至于霍鸿烨……皇帝打压霍氏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还会封赏他们!”
“先前北蛮人盘踞在玄北州,随时可能南下,皇帝就算是想收拾霍氏,也投鼠忌器。”
“现在北蛮人已经退回天极草原了,霍氏的好日子,恐怕要到头儿了……”
“不过霍鸿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么给他全黑了,连最起码的面子上敷衍,都懒得敷衍,是不是太过份了点?”
“妈的,王真一怎么这么快就立地飞天了?”
“他不是去年才晋升的四品吗?”
“怎么可能比大师兄还要快?”
“朝廷的敕封这么强力的吗?”
“我不要朝廷的敕封,是不是亏大了?”
“不对!”
“冠军侯!”
“王真一这是做了一把隔壁老王,巧取了霍氏三代人积累下的‘万民意’吗?”
“封侯,封的是与国同休的荣耀,能获国运加持!”
“再加上霍氏三代人积累下的‘冠军侯’万民意。”
“还有王真一自身的十几年积累,和此番北上闯下的偌大名声。”
“三管齐下,就算是头猪,都该怼成天蓬元帅了!”
“还弄一个什么擒蛮军……”
“看来京城里那位皇帝,也是个记仇的主儿啊,逮着机会,就往死里恶心霍氏。”
“以后行事还是得多注意一点,惹上那个小心眼的皇帝,不死都得脱好几成皮……”
“啧啧啧,这么个玩法儿,不会逼反了霍青了吧?”
“不过现在镇北军已经残了。”
“霍氏经营玄北州数十年积攒下的资源,人脉,这几年也耗得七七八八了。”
“北蛮人经此一役,十年内再无南下之力。”
“霍青要反,似乎除了亲自下场之外,没有他途了。”
“妈的,立地飞天的动静儿,好大……”
一个接一个乱七八糟的念头,像跑马灯一样在张楚脑海中闪过。
上一个念头他都还没来得及深入思考,就被下一个念头给挤了下去。
感觉就像是有几十个广场舞天团,围着他一起开跳。
左边是《小苹果》。
右边是《最炫民族风》。
前边《苏喂苏喂》。
后边是《凤舞九天》。
张楚夹在中间,小苹果跑偏成最炫民族风,中间还夹着几句苏喂苏喂和诶喂巴蒂的土嗨喊麦。
……
在思考这么多问题的同时,张楚的目光,还在近乎贪婪的记忆着目光所看到的一切!
王真一身上冲天而起的乌光柱。
山川、大地析出的淡淡乌光。
高空中凭空出现,以王真一身上的乌光为中心缓缓旋转的乌云……
种种异象,都极具借鉴意义!
能亲眼目睹一位绝顶四品立地飞天,应该就是他此次北上最大的收获了!
他虽然刚刚晋升四品。
但飞天境,已不再是遥不可及……
至少比枯坐太平关两载,还没摸到飞天境门槛的那俩夯货,要近得多!
看着看着。
张楚眼角的余光,忽然在空中发现了一道赤色的人影。
他猛地一回头。
就见那到人影,鹤发童颜,身穿一袭赤色长袍,须发飘逸,气质出尘,宛如谪仙临凡!
但就在看清那道人影的一瞬间。
张楚的瞳孔却是猛然一缩,胸中杀意暴涨,一口钢牙咬得几乎碎裂。
又见面……
镇、北、王,霍青!
他心头发着狠。
然而他回过神来后,却强迫自己,僵硬的慢慢垂下了头颅。
他清楚高手对杀气有多敏感。
更清楚,他现在和霍青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他不想死在意气用事下。
愚不可及。
也毫无价值!
所以无论有多难忍,他都必须都忍下去。
“还不到时候。”
“还不到时候。”
“还不到时候……”
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
张楚没什么仇人。
大多数时候,结了仇他都是当场就报了。
报不了。
时间长了,慢慢的也就淡了。
比如当年的顾雄和眼前的王真一……
说到底,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挨得多了,也就家常便饭了。
受点委屈就没日没夜的想着报仇雪恨,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江湖上不打不相识,从仇家转变为生死之交的现象,多不胜数。
当然,山不转水转,得罪过张楚的人,哪天要犯到他手上,他肯定会很万分愉快的落井下石。
这不冲突。
唯独霍青是个例外。
只要霍青还活着。
只要他张楚还活着。
这个仇就解不开!
但凡有一丝一毫能弄死霍青的机会,张楚都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弄死霍青……
现在的问题是,张楚还没有这个机会。
他现在冲上去,霍青会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的一脚踩死他。
他只能忍着!
……
低下头后,张楚才发现,好多人都在看着霍青。
比如伫立在高台上的冉林,此刻就紧紧的握着佩刀,神色肃穆,如临大敌的望着霍青。
朝廷敕封王真一为冠军侯,命王真一组建擒蛮军镇压玄北州,摆明了就是在打霍青的脸。
也只有霍青那张老脸,才够资格让朝廷这么大动干戈的去打。
霍鸿烨?
他还不配!
谁都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四年不曾公开露面的霍青竟然堂而皇之的现身了!
这是在对朝廷表示不满吗?
还是在摆明車马,与朝廷过招?
张楚想不明白!
……
出人意料的是,霍青现身后,什么都没有做。
他就静静的伫立在半空中,望着高空中正在突破的王真一。
既没有出声。
也没有动手。
仿佛他真的只是单纯来看个热闹,吃个瓜……
但这可能吗?
不多时。
又有四道人影,虚渡而至。
张楚在他们之中,看到了风四相的身影。
从而推测出,这四位,应该就是站在玄北江湖背后的飞天宗师们。
他们没有扎堆。
隔着数百丈的距离,凌空而立,遥遥施礼。
但没人低下头,看永明关周围这十几万大离兵马一眼。
就好像这十几万大离兵马,只是一群微不足道的蝼蚁。
有点意思的是。
他们没有看下方这十几万大离兵马一眼。
霍青,也没有看他们一眼。
他依然负着双手,静静的望着高空中的王真一。
就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但细心观察的张楚却发现,没有一位飞天宗师,站在他周围一里之内!
……
一个时辰之后。
高空中缓缓旋转的阴云终于停止了旋转,渐渐散去。
霍青收回目光,静静的转身离去,几个眨眼间,就失去了踪影。
至始至终。
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但就在他身影,消失在天际尽头的瞬间。
张楚注意到,凌空而立的四位飞天宗师,腰身都有细微的松弛动作。
第601章 不要再见
是夜。
十五万大军夜宿永明关。
新晋飞天宗师王真一大摆飞天宴,宴请三军所有将领。
请柬当然也送到了张楚手中。
张楚没有赴宴。
王真一成为大离平沙侯后。
他与王真一旧日的那一点仇怨,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不烟消云散也很难再计较。
毕竟现在大家的身份已经不同。
再要动手,顾及太多,牵涉太广。
但没了旧怨,也不意味着张楚与王真一就是朋友。
张楚与王真一,是截然不同的两种。
做不成朋友。
既不是朋友。
张楚自然就没必要给王真一这个面子。
也没必要就为了“花花轿子众人抬”,平白的弱了自家北平盟的声势。
……
王真一的飞天宴,办得热闹非凡。
半个永明关都能听到宴会那边的闹酒声和大笑声。
而潜渊军大营中,也不冷清。
今日潜渊军没有值守任务,不忌酒。
后方青叶部运送过的酒肉,码成了小山。
将士们自己动手,整治起流水席,庆祝胜利,庆祝北四郡光复。
在张楚的行营中,潜渊军众多将校齐聚一堂,也在大口酒、大口肉的闹腾着。
酒过三巡。
一名甲士匆匆走入席间,俯首在张楚耳边低语了一番。
张楚皱了皱眉头,沉吟了片刻,起身道:“弟兄们继续喝,我去去就来!”
“将军尽管去,不必管我等!”
“帮主早些回来,兄弟们还等您继续喝酒……”
一众被张楚一个单挑他们一群,灌得双眼都开始发直了的铁憨憨,面红耳赤的大声回应道。
张楚哈哈大笑着摆了摆手,迈步走了出去。
……
无精打采的旌旗。
失魂落魄的士卒。
随时都可能熄灭的暗淡篝火堆……
张楚踏入镇北军大营后所见的一切,都和“胜利”这两个字儿扯不上任何关系!
这里更像是一处溃兵安置站、流兵收容所。
见到这些。
张楚并未感到幸灾乐祸。
心头反倒说不出的悲哀。
镇北军的将士,都是好将士。
北疆防线战、锦天府夜袭决战,他们打出来的血性之气,比捧日军和武悼军不差一分一毫!
这一场场胜利之中,也有他们流出的血,拼掉的命。
他们不该陪着霍氏受着这份窝囊气……
霍氏是罪有应得。
他们有功无罪,不应得。
张楚心头叹息着,面沉如水的缓步穿过镇北军的大营,走进镇北军的主帅行营。
行营内也很冷清。
一盏孤灯,照亮置于行营中的四方桌。
四方桌上摆放着几碟摆盘很精美的佐酒小菜,但看起来压根就没动几筷子,连摆盘的造型都还没被破坏。
但散落在四方桌上的几个空酒壶,却证明着,这几碟小菜并不是刚刚摆上桌。
穿着一身便装,发髻散乱、神色萧索的霍鸿烨,坐在正对行营大门的四方桌主位上,眼见张楚进来,强笑着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张盟主来了,快请坐。”
张楚拱了拱手:“少帅客气了。”
他上前,拉开霍鸿烨对面的座椅,徐徐落座。
霍鸿烨也随之落座,笑道:“等了张盟主许久,忍不住先饮了几壶酒,张盟主莫怪。”
张楚微微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能猜到霍鸿烨请他来,想要说些什么。
他不该来。
但他还是来了。
有些事,总得有个了结。
“说起来,我与张盟主,又有好几年未见了吧?”
霍鸿烨率先开口,寒暄道。
张楚打量着霍鸿烨,笑着轻声道:“是好几年了。”
两人都觉得长。
但事实上,自当年锦天府一别,到如今也不过两载有余……
只是这太多的经历,将这两年在这二人心中拉得很长很长而已。
更令张楚感叹岁月是把猪饲料的是,是霍鸿烨的变化。
张楚至今都还记得当年金田县外的初见。
那时的霍鸿烨,白马轻裘、优雅不羁,俊美卓然,连他一个男人见了觉得惊艳!
而今的霍鸿烨,优雅不再,卓然不在,满脸的皮笑肉不笑,妥妥的就是个世故油滑的油腻中年人。
自古美人叹迟暮,英雄长恨见白头。
可张楚总觉得,曾经天真烂漫的少年郎,变成令人望而生厌的油腻成年人,同样悲哀……
寒暄毕。
霍鸿烨话锋一转,问道:“不知张盟主,如何看待对王真一组建擒蛮军镇压玄北州一事。”
没有拐弯抹角的试探。
也没有惺惺作态的博人同情。
张楚很欣赏他的直爽干脆。
于是他也很直爽干脆的回道:“此乃朝廷旨意,我一介赳赳武夫,还能如何看待?”
他明白霍鸿烨话里的意思。
玄北州的蛋糕就这么大。
以前是代表镇北王府的镇北军,代表大离朝廷的州府,和代表玄北江湖的北平盟,三家平分玄北州这块蛋糕!
如今王真一进场,势必要在这块蛋糕上切一块。
王真一分走了一份儿。
他们三家的那份儿,自然也就少了……
这是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利益之争。
必须得刀刀见血!
但下午那道圣旨,都几近**裸的宣告,朝廷扶持王真一组建擒蛮军,针对的其实是镇北王府!
些许利益之争,就像拉他北平盟卷入镇北王和那位九五之尊的隔空博弈,也太不拿他张楚的脑子当一回事了吧?
更别提……他张楚还想当压死霍青的最后一根稻草呢!
霍鸿烨当然也知道,些许利益之争,很难说动张楚进场。
但大战将其,他怎么可能放过任何一丝助力?
“王真一的为人,不消我多言语,你应该也有所了解,若是放他坐大,只怕贵盟想要独善其身也难!”
霍鸿烨说道。
这是实话。
高明的说客,从不以虚言恫吓,而是以摆出事实让其抉择。
张楚也认同霍鸿烨的说法。
王真一,本就是个极类霍青的人物……镇北王霍青。
此人掌控欲极强、手腕极强,且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若在玄北州坐大,必会向北平盟下手!
但张楚并不杞人忧天。
王真一虽强。
可他北平盟也不是好惹的!
远有站在玄北江湖后的那四位飞天宗师。
近有远走东胜州寻求飞天之机的梁源长。
他张楚自身也是绝顶四品,积累几年,迟早也能立地飞天……
王真一又不是没脑子,怎么可能会来和北平盟死磕?
“这就不劳少帅担忧了,我会妥善处理与王真一之间的冲突的。”
张楚淡淡的说道。
落座这么久。
他既没有喝一口酒,也没有吃一口菜,摆明了就是说不了几句话就要离去。
霍鸿烨闻言,郁郁的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过了好几息后,他忽然叹声道:“张楚,你我总算相识多年,这一局,可不可以助我一臂之力……我若是倒下,镇北军剩下的这几万弟兄和埋骨北四郡的数十万英魂,可就真无家可归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变得颤抖,眼眶中也升起朦胧的水光。
他连忙提起酒壶,借斟酒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失态。
张楚沉默了片刻。
他分不清,霍鸿烨这是因为王真一获封冠军侯、组建擒蛮军,方寸大乱下的突然软弱。
还是影帝级的表演。
不过他情愿相信是前者……
霍鸿烨是霍青长孙。
也是霍氏一族仅有的血脉。
但张楚对霍鸿烨的感官,一直都非常复杂。
恨屋及乌。
他是应该恨霍鸿烨的。
恨不能杀之后快!
北蛮入侵,害他失去了太多太多重要的人。
但他就是恨不起来。
既因为张楚与霍鸿烨打过很多交道。
知道霍鸿烨这个人,除了心眼小了点儿和喜欢端架子之外,没啥大毛病。
俗话说人无完人,谁敢说自己完美无瑕,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啤酒见了都自动打开盖?
若不是因为北蛮入侵,说不得张楚和霍鸿烨,还真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也因为张楚能确定,北蛮入侵这件事其实和霍鸿烨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在镇北王与那位九五之尊隔空博弈的棋局上。
霍鸿烨也只不过是一枚棋子。
或许是一枚比较重要的棋子。
但再重要,也是棋子。
而霍鸿烨本身,其实一直都在努力的试图稳定局面、挽回局面。
奈何志大才疏,没能有所作为。
但志大才疏并不是错。
人的天资,本来就有高下之分。
霍鸿烨坐上镇北军少帅的位置,又不是凭借什么见不得人的作弊手段硬坐上去的,纯粹是因为他姓霍。
最重要的是霍鸿烨这几年,的的确确是在和北蛮人作战。
而且他从未拿镇北军将士的人命,去换取胜利、换取战功……
冤有头。
债有主。
株连是封建遗毒。
张楚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没这种遗毒。
所以他能够不将对霍青的仇恨,蔓延到霍鸿烨身上。
甚至还能坐下来,和霍鸿烨心平气和的聊上几句。
但不找霍鸿烨算账,已经是张楚所能做到的极限。
想他襄助霍氏?
不抱歉,办、不、到!
“有些话,早些年我就跟想你说说。”
沉默了许久,张楚终于开口了:“北蛮人是怎么跨过的永明关,又是怎么打下的北四郡。”
“你心头有数儿。”
“我心头也有数儿。”
“我这个人,其实很自私。”
“没那么多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怀。”
“我只在乎我身边的亲人、兄弟、朋友、部下……”
“只要他们都没事儿,说实在的,你家老爷子玩儿什么时手段,我真不在乎!”
“偏偏北蛮人入关,害死了我很多亲人、兄弟、朋友、部下……”
“还害得一个白头发的家伙,至死都不愿意留块碑!”
“北蛮人,这些年我前前后后也宰了六七万。”
“和他们的账,我算得七七八八了。”
“剩下的血债,该算到谁头上,你知、我也知。”
“你人不坏。”
“镇北军的将士们,也都是保家卫国的好儿郎!”
“看着你们的面子,我和我北平盟,不会掺合你们和王真一之间的争斗。”
说着,他提起面前的酒杯,与霍鸿烨面前的酒杯碰了一下:“今日我来见你,全的是昔年我与镇北军诸多弟兄的袍泽之义,和这些年你对我的提挈之情!”
“欠你的。”
“我早就还清了。”
“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
“我过我的独木桥。”
“最好不要再见面了。”
“再见面,说不定就是敌人了!”
言罢,张楚仰头一口饮尽,然而放下酒杯,起身离去。
霍鸿烨紧咬着一口钢牙,一言不发的目送张楚离去。
他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仿佛记起了什么他不不愿意记起的噩梦!
第602章 为什么
深夜。
酒尽人散场。
张楚独坐在行营中,借着一盏孤灯,慢慢擦拭紫龙刀。
他又想起了白头佬。
那个家伙要是还在,那该多好。
至少有什么看他不明白的事情发生时,能有个人一起合计……
张楚黯淡的叹息了一声,郁郁的回刀入鞘。
“笃笃笃。”
行营外传来三声低低的叩门声。
张楚闻声,闭上双目沉静了片刻。
再睁眼时。
他眸中已经再次亮起如刀光一般凛冽的光芒。
“啪。”
他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窗户打开,身披士兵甲的人影,无声无息的跳窗而入,于堂下单膝点地,垂首低声道:“卑下拜见主上。”
张楚淡淡吐出一个字:“讲!”
“卑下连夜拷打了一百名北蛮武者,已确定乌氏部落方位!”
堂下的人影,毕恭毕敬的回道。
张楚:“此去脚程几何?”
“快马加鞭,两天一夜可回!”
张楚:“向导呢?”
“万无一失!”
张楚一把抓起身畔的紫龙刀,起身大喝道:“传我命令,将北营集结,一人双马,带足三天三夜的饮水和口粮!”
“孙坚,牛十三,各率三百精锐,并入护卫队!”
北疆战事已经完结。
他之所以还留在永明关,等的就是这件事!
“喏!”
门外响起值夜护卫们铿锵有力的应诺声。
沉重而纷杂的脚步声,瞬间惊醒了静谧的夜!
张楚将紫龙刀佩到腰间,再从怀中取出一块雕有龙虎纹路的纯金腰牌,掷于堂下人怀中:“带着你的人,去找孙坚,随军出击!”
“喏!”
堂下的人影收好的腰牌,起身从窗户跳出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张楚按着紫龙刀的刀柄,眺望着太平关的方向,目光明暗交杂。
白头佬。
这事儿,我去办了!
你要怪。
就来梦中找我吧。
……
三千轻骑,趁夜奔出永明关。
雄浑而巍峨的关墙上。
闻声赶来的冉林,王真一,霍鸿烨,静静目送着这支骑兵,三人的神色,都异常复杂。
他们先前并不知道张楚会出永明关。
但接到张楚北出永明关消息的瞬间,他们就想到了原因。
因为这并不难猜。
以张楚的生平,他会北出永明关的原因,有且只有一个……
但他们依然不敢置信。
到了他们这个位子,哪有还有真将情义这两个字儿当成一回事的人?
如果有,为什么他以前没有见过。
如果没有,张楚这又是在做什么?
他们的理智,令他们去质疑,去辩驳。
但他们的本能,却令他们羡慕,嫉妒。
羡慕一个都已经死了,还拥有他们从不曾有过的珍宝的死人。
嫉妒一个都已经死了,还有人肯为了他傻乎乎的带着几千人去草原拼命的死人。
……
在向导的带领下。
三千铁骑一路向北,深入天极草原。
到天明之时,张楚四下张望,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作为参照物的高山。
入眼所见,除了枯黄的草场,还是枯黄的草场。
偶尔有山丘,都是那种一鞭之下,便能轻松跨过的平坦山丘。
沿途倒是路过了好几个北蛮部落。
白色的羊群,在枯黄的草原上的格外的显眼。
但张楚都只是远远的望上一眼,就下令兵马绕道,不要惊动了远处的北蛮部落。
北蛮人太多了。
杀不完。
他此行的目的,只是乌氏。
并不想节外生枝。
但他偃旗息鼓,息事宁人。
一路上经过的那些北蛮人却并不这样想。
才深入草原三百余里。
他们屁股后边,就赘上了一些鬼鬼祟祟的北蛮牧民。
走到四百里,赘在他们屁股后边的北蛮牧民,已经有小五百。
北蛮牧民,可不是什么纯良的生产者。
他们拿起鞭子能放羊,拿起刀子能劫掠,穿上皮甲就敢攻城掠地!
当年张楚还在锦天府做四联帮帮主的时候,就常常听说,又有老走北蛮路线的商队,因为犯了北蛮人的什么什么忌讳,在草原上栽了水,无一生还的消息。
那时张楚就怀疑过,北蛮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忌讳,到底是真忌讳,还是北蛮人编出来杀人越货的借口……
张楚见势不对,想要清理掉这些草原鬣狗。
但草原上很难设伏。
三千兵马的动静,也很难瞒过这些生在草原,长在草原的鬣狗。
张楚试探着撒了五百精骑出去。
结果那些草原鬣狗,一见到他们人多,远远的就一哄而散。
等到他们人少了,又呼啸着一拥而上。
平坦的草原,是最好的跑马场。
而北蛮人的骑术,是种族天赋。
是以哪怕他们胯下的马,不及将北营的战马强建,但凭借高出将北营将士好几个层次的骑术,他们照样能跑赢将北营的将士。
连吴老九亲自出马,都没带回几颗北蛮人的头颅……气海大豪是能凭借真气,短时间内爆发出堪比战马狂奔的高速,但这种速度面对战马,并不占多大优势,而且极耗真气,不能长久。
北蛮人没弄死几个。
反倒是张楚撒出去的兵马,损失了十几骑。
怒得张楚心头的火气,就像是浇了汽油一样“蹭蹭蹭”的往上窜。
他果断打消了收拾屁股后边那些鬣狗的想法,转而在心头拉出了一条血腥的曲线……
从乌市部落,一路屠回永明关的曲线!
……
当天傍晚。
张楚率领三千轻骑,抵达了乌氏部落。
一眼望不到头儿的牛羊。
一眼望不到头儿的马群。
一眼望不到头儿的白帐。
一杆高有七八丈的乌底白字大旗,迎着北风轻轻的飘荡。
好一副平安、富足,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美景。
只可惜,混合着北蛮话和大离话的惊惶呼喊声,和鸡飞狗跳的凌乱脚步声,破坏了这份美感。
一马当前的张楚勒住青骢马,无视已经乱成一团的庞大部落,定定的望着那一杆大旗,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立刻就有人打马,凑到张楚的身后。
张楚没回头,指着那杆大旗上像蚯蚓一样歪七扭八,毫无美感的北蛮字,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哈日。”
“黑的意思。”
张楚大笑“还真他娘的不忘本啊!”
他在大笑。
但话,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每一个字眼都像是刀枪一样,散发着暴戾的杀意!
他拔出紫龙刀,向前一挥,咆哮道:“杀!”
话音一落。
四千轻骑仿佛决堤的洪水,轰然奔腾而出。
……
没有相持不下。
也没有难分难舍。
在四千刚刚趟过北疆绞肉机的将北营悍卒面前。
哈日部落匆忙聚集起来的数千族兵,就像是纸糊的一样,一触即溃。
站在后方的哈日部落族兵,都还没看清敌人长啥样,就被溃败的同伴裹挟着四下奔逃……
而几个胆敢冒头的气海,被张楚像杀鸡一样一刀一个宰了之后,这场战斗就直接沦落为屠杀!
天还没黑。
这个足有好几万人口的哈日部落,就已经只剩下一群老弱妇孺。
所有身高过车轮的男丁,排着队的,被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将北营将士按在地上,砍下头颅。
……
“别杀我,别杀我!”
“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不要杀我……”
惊恐欲绝的呼喊声中,吴老九单手抓着一头像猪多过于像人的玩意,纵马奔至张楚面前。
“嘭。”
肥猪砸在了张楚身前七尺外。
借着周围跳跃的火光,张楚看清楚了这个肥猪的模样:裹着一身溜光水滑,一看就知道肯定价值不菲的熊皮大衣,穿金戴银,跟胡萝卜一样粗的十根手指上,每一根都带着一枚硕大的宝石戒指……
吴老九从马背上跳来,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张楚面前,毕恭毕敬的揖手道:“盟主,两名六品高手护着这厮逃跑,属下瞧着应该是个大人物……”
话说到一半儿,他就闭上了嘴。
因为他发现,自家盟主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这头肥猪,眼神中涌动的光芒,令他觉得害怕。
趴在地上肥猪这时也看到了张楚,哭嚎声一下子就顿住了,脸色惊恐的像是见了鬼一样。
好一会儿,张楚忽然展颜一笑,轻声呼唤道:“世伯。”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轻柔。
轻柔得就像是稚子呼唤爹娘。
但吴老九听到他这声呼唤,却毛骨悚然得后脑勺的寒毛都快立起来了……
张楚轻笑着,伸出双手,弯下腰往前走了两步,就像是要轻轻扶起地上这头肥猪,帮他掸一掸身上的尘土。
然而地上的肥猪,却惊恐的拼命向后滚:“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张楚停住了脚步,脸上的笑容渐渐狰狞:“你还知道害怕吗?”
话音未落,就见金光一闪,张楚陡然出现在肥猪面前,一脚踩在了他的膝盖上。
“咔嚓。”
骨骼折断的声音,是那样的清脆。
肥猪粗壮的膝盖,已经变成一团血肉模糊的肉饼。
“知道害怕,你还敢配合霍青放北蛮人入关?”
张楚的声音渐渐拔高。
“咔嚓。”
他一脚踏在了肥猪另外一条腿的膝盖上:“知道害怕,你还敢投靠北蛮人?”
“啊……”
肥猪歇斯底里的哀嚎着:“我也是被逼的啊,我也是被逼的啊。”
“霍云死后,霍青就威逼我们联络天可汗!”
“我要不做,他就要屠我乌氏满门啊!!”
“我乌氏四代为大离贩马,为了打通北蛮的贩马通道,前前后后折了好几百族人在这草原上!”
“我们是大离的功臣!”
“可大离是怎么对我乌氏的?”
“朝廷不允我乌氏子弟习武!”
“霍青拿我乌氏满门威胁我!”
“留在大离,北叛是死,不北叛也是死!”
“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
他拼命的哭嚎着,咆哮着。
泪中带血。
张楚看着这张面红耳赤的扭曲面孔,眼前一个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锦天府外的乌家堡。
那时的乌元映,儒雅英俊,风度翩翩,并未因为他是一个不入流的帮派头子就轻视与他,反倒祥和谆谆,就像是一位亲近的长辈。
画面又一闪。
张楚的脑海中又浮现起乌潜渊大行之前,孱弱得只剩下一副皮包骨头,仰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仰望着房顶的模样。
你或许真是被逼无奈……
但你还有悔恨的机会。
乌潜渊呢?
你给过他悔恨的机会吗?
张楚又笑了,“呵呵呵”的声音仿佛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一样,“那乌潜渊呢?”
“你们既然早就有心北叛。”
“为什么还要教他圣人学说?”
“你们既然早就有心北叛。”
“为什么还要故意放他回锦天府?”
“你在草原上吃香的喝辣,风吹草地见牛羊的。”
“你知道他在玄北州熬的头发都白了吗?”
“你知道他宁可死都不肯娶妻生子吗?”
“你知道他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吗?”
“你知道他到死连块碑都不肯留吗?”
“你不是他爹吗?”
“他不是你儿子吗?”
“为什么?”
“你为了你们乌氏想了多。”
“为什么就不能为他想一点。”
“那怕是一点点呢?”
“为什么?”
“你告诉我为什么?”
“你他妈倒是告诉我为什么啊!”
张楚咆哮着,哆嗦着。
雄浑的焚焰真气,暴走一样的在他身上明灭不定。
他几乎就要控制不住,一拳将这张猪头一样的脸捶成肉泥!
乌元映满脸冷汗,嘴唇剧烈的颤抖着。
张了好几次嘴。
都没能吐出一句话。
张楚闭起双眼,强迫自己不再去看这个人。
“拖下去,凌迟!”
他挥手。
左右两名卫士上前,一左一右夹起乌元映,往一旁拖去。
乌元映挣扎着,拼命的嘶吼道:“你是潜渊的兄弟,难道真要看他灭族,看他血脉断绝吗?”
张楚没睁眼。
似乎无动于衷。
不多时。
孙坚轻手轻脚的走到张楚身侧,低声问道:“楚爷,乌氏的妇孺……如何处理?”
自家帮主的规矩,他是清楚的。
再借他胆儿,他也不敢犯。
张楚沉默了好半响,才淡淡的道:“让他们背启蒙文章,任何一篇都行,背得出的带回大离,背不出的……杀了!”
族人吗?
乌潜渊的族人,哪有北蛮人……
第603章 埋伏
跳跃的火光下。
枯黄的草场,被鲜血染成了化不开的黑色。
堆积成山的尸骸,在呼啸的北风中凝结成一尊巨大的狰狞雕塑。
五六万的庞大部落。
最后活下来的,不到三百人……
浓郁的血腥味儿,吸引来成群结队的秃鹫、草原狼。
它们吞咽着口水,徘徊在哈日部落周围,等待着大快朵颐。
只留下一双双绿莹莹的眼珠子,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人间地狱,莫过于此。
将北营的将士们,全无忌讳。
他们喜庆的宰杀牛羊。
放开了吃、放开了造。
左手牛排,右手羊腿。
吃得是满嘴流油、肠满肚圆。
除了没有酒,真跟过节一样。
一夜休整。
四千将北营将士,士气再度恢复到巅峰。
翌日清晨。
消失了一整夜的张楚,再次出现在众多将士的面前。
他好像是一夜未眠,脸色十分的憔悴,双眼中满是血丝。
孙坚与牛十三等老人见了他,有些担忧的向立在张楚身后的大刘,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大刘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多问。
孙坚和牛十三等人见状,齐齐在心头叹息了一声。
张楚环伺了一圈,没有多说什么,径直从大刘的手中接过紫龙刀佩在腰间,一挥手道:“回程!”
四千将北营将士听令,整齐的翻身上马。
不多时。
一支雄壮的玄色轻骑,踏着初生的朝阳,径直向南方奔腾而去。
在他们的身后,是冲天的浓烟。
乌色的浓烟。
世上。
再无“乌连城”。
……
四千江北营将士。
来时一人双马。
驮着盔甲、干粮、饮水。
回时一人四马、五马。
驮着哈日部落里搜刮出来的金银宝石、皮革草药。
甚至还有铁憨憨用刚剥下来的牛皮,裹几条新鲜牛腿挂在战马上。
张楚看到了,他没开腔,由着他们。
虽然过多的战马,会大大的拖慢他们回程的速度。
但这些个好弟兄,陪他走这一遭,谁都没来问他一句为什么,他哪忍心剥夺他们发财的机会?
都是过惯了苦日子的朴实汉子啊……
因为过多的战马,拖慢了他们回程的速度。
原计划晌午时分就能抵达的取水地,无法到达。
天极草原毕竟是北蛮人的地盘,张楚也不敢过份的消耗掉人力和马力。
否则,一旦在人困马乏之时,遭遇北蛮人大军,那就是一场灾难。
军中无小事。
张楚虽已是沙场宿将,但从不敢有任何藐视之心,更不敢抱任何侥幸心理。
眼见晌午时分无法抵达取水地,在途经过一座小山丘之时,张楚果断下令行营,命众将士先用备用的干粮和饮水充饥、歇息。
休息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张楚才再次下令启程。
抵达取水地时,初冬的太阳,已经开始西垂。
……
这个取水地,是一片方圆数里的淡水湖。
以前途径此地的商旅,都会在再次补充饮水和宿营。
抵达这片淡水湖后,张楚骑着青骢马上,沿着湖畔慢慢巡视临时营地,大刘和作普通士卒打扮的天风,跟在他身后。
“天黑之前,赶不到下一个取水点了。”
张楚说道。
“卑下方才已经问过向导了,往南五十里以内,没有合适的宿营地了。”
天风压低了声音回道。
张楚凝眉:“今儿走了多少路程?”
天风:“不到百里。”
哈日部落距永明关,足有五百余里路程。
草原是最好的跑马地。
来时没有北蛮人伏击之忧,将北营众将士又都是一人双马,马歇人不歇,只用了一天一夜就抵达了哈日部落。
现在他们深入草原,已经两天一夜了。
北蛮人就是反射弧再长,也该反应过来了。
张楚如何敢再不恤人力的赶路?
但一天只走了一百多里路,实在也太慢了!
那不给北蛮人围堵他们的时间么?
张楚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忽然开口高声喊道:“吴老九!”
“在!”
身处众将士之中的吴老九应了一声,慌忙分开人群小跑着赶到张楚马前,揖手道:“盟主,您唤属下?”
张楚:“你去点一百个弟兄,去前边探路,遇到小股的北蛮人,能吃掉就吃掉,吃不掉就不用管,若是发现大股的北蛮人,即刻回来禀报于我!”
吴老九立刻站直身躯,大声应喏道:“喏!”
言罢,他就转身匆匆离去,组织人手去了。
待吴老九远去之后,大刘才有些担忧的低声道:“楚爷,要赶夜路吗?”
张楚无奈的点头:“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早一刻回到永明关,早一刻安心。”
顿了顿,他又道:“你说,是不是想个法子让弟兄们将多余的战马扔在这里,这么一直拖下去,不是个事儿……”
大刘:“您开口,弟兄们肯定听您的,可这么多好马,就这么扔在这里,实在是太可惜了。”
张楚抿了抿嘴唇。
连大刘都这么想,底下的弟兄们,肯定更舍不得……
就在他心头思考解决的办法时,忽然有一名面容苍老的中年汉子从军中冲出来,抓住天风胯下战马的缰绳,急促的说了几句话。
他的声音太小,张楚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但天风一听,却是脸色骤变:“主上,西边来人了,两万左右,距此地十余里。”
张楚一凝眉,沉声道:“确定吗?”
行军在外,他自然不会连斥候都不派。
可现在没有一个斥候回来被禀报有敌人靠近。
天风指了指拽着他胯下战马缰绳的士卒,急声道:“卑下这名属下,以前是走草原这条商路的老手,练就了一身‘地听’的本领,在草原上,二十里内超过千人的马蹄声,都瞒不过他的耳朵!”
张楚一听,果断拨转马头,高贺道:“全军披甲,刀出鞘、箭上弓,准备接敌!”
一众刚刚架起篝火堆,正在烧烤干粮和烧热汤的士卒闻声,立刻抛下手头的活计,转身去找自己的战马。
临时营地中顷刻间乱成一团。
张楚见到这种场面,心下这才反应过来……北蛮人是在这儿等着他啊!
第604章 走啊
“结阵!”
孙坚和牛十三,扯着嗓子来回奔走着高呼着。
一个个穿戴好的铠甲的将北营弟兄,一手提着蒙皮大盾驱赶战马奔走到湖畔以西三百步的位置,蒙皮大盾高举顶,结成防箭的盾阵。
多余的战马、物资,以及乌氏的三百来族人,则全扔在湖边。
三百步的距离。
只要北蛮人冲不破将北营地的防线,就够不着湖边的战马和物资。
张楚披挂整齐,拽着青骢马的缰绳立在盾阵前方,眺望着西方天机的那一条黑线。
地面在微微颤动。
悠远的马蹄声,既像是初春时节的滚雷,又有些像是秧歌阵的腰鼓声。
四千对阵三万。
怎么看这都是一场恶战、死战……
但张楚不但不紧张。
反倒有些想笑……
人只有在面对同样的场景,却发现自己的选择已经截然不同时,才能对自己的变化有最深刻的认识。
四年前。
他任锦天府假郡兵曹。
三万北蛮大军来袭。
他率一万杂牌军据城而守。
打得是兢兢战战、如履薄冰、诚惶诚恐……几乎打没了他半条命。
而今。
他以四千精锐,正面迎战北蛮人三万大军。
他心头盘旋的念头竟然是:老子不去找你们的麻烦也就罢了,你们来该来找老子,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腻味了!
挥之不去。
四年光阴。
云泥之别!
……
张楚膨胀了吗?
并没有!
他先前力求稳妥,宁可赶夜路也不愿惊动了北蛮人,并不是因为他怕了北蛮人!
要说他张楚都怕了北蛮人,那永明关十几万大离将士之中,就找不出一个不怕北蛮人的!
张楚力求稳妥。
只不过是不愿意身后这四千江北营弟兄,出现无畏的伤亡。
北蛮人的命,就跟烂在地里没人要的大白菜一样,不值钱。
而他的弟兄,个个都是忠勇的好汉子,好儿郎,千金都不换。
一个将北营弟兄换一百个北蛮人。
张楚都觉得血亏……
但如果非打不可,他张楚又何惧!
他还不是无敌。
最弱的飞天宗师出手,都能像是捏蚂蚁一样,轻易而据的捏死他!
但飞天宗师是那么好出的吗?
玄北州战局糜烂了四年,也仅有霍青在太白府外杀退北蛮十万的大军那一次出手记录!
没道理他张楚来草原野个炊,就走大运撞上的北蛮人的飞天宗师吧?
退一万步,就算他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撞到了北蛮飞天宗师的手上。
他亮明身份,北蛮飞天宗师,敢杀他吗?
他张楚可不是什么小家小户的闲云野鹤气海大豪。
他是玄北武林盟主!
是玄北江湖的脸面!
他若是死在气海大豪手中,那谁都不会来看他一眼。
可要是有臭不要脸的飞天宗师不顾身份以大欺小,那玄北江湖背后的飞天宗师们必会出面给他讨一个公道!
北蛮人要有打飞天战争的勇气,也不会眼睁睁的坐视三十万铁骑,覆没于永明关以南……
在张楚的理解中。
飞天宗师,就相当于他前世那个时空的核武!
有核武的国家,都知道世界核平的后果。
所以哪怕有,轻易也没谁敢动用。
真正决定战争的,还是步枪加子弹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
大口径的重炮,大当量的导弹、航空弹,已经是能够左右一场局部战争胜负的大杀器!
但只要你有那个物件。
哪怕不动用。
说话也会比那些没有的人,声音更大一些。
甚至不说话,旁人都会高看你一眼!
最关键的一点。
张楚并不认为,北蛮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清楚他的身份。
这一点很重要。
因为如果北蛮人已经弄清楚他张楚的身份。
那么,他们要么不会来动他张楚,坐视他来草原干一票后回大离。
要么,就会派遣能拦得住他张楚的绝顶四品高手带队,来留下他这一支人马。
张楚甚至觉得,一支兵马都很有可能不是北蛮人的金狼王庭派出来的。
天极草原这么大。
北蛮人的金狼王庭又在天极草原最深处。
纵然他们踏入天极草原的第一时间内,就被草原外围的北蛮人给发现了,并且以最快的通讯方式上报了金狼王庭。
但这两天一夜的时间,也仅够消息一去一回,根本不够金狼王庭调集兵马,赶到这里劫杀他们。
很大可能性,这三万北蛮兵马就是先前他们赶赴哈日部落时,赘在他们身后的那些草原鬣狗,联络附近的北蛮部落,组织起来的乌合之众。
北蛮人,本就是拿起鞭子能放羊,拿起刀气就劫掠,披上盔甲就敢攻城略地的野蛮游牧民族。
遇到啃不动的肥羊,几个部落联手干上一票,干完再坐地分赃,在天极草原就和家常便饭一样平常!
……
张楚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这一彪北蛮兵马,竟然在两拨箭雨齐射之后,拎着弯刀,“乌拉乌拉”着,乌泱泱的一波莽了上来。
先前在南边和大离军队开战的那些北蛮兵马,可是早就成精了。
一套步兵冲,骑兵轰;骑兵轰完,步兵冲的恶心战术,玩得贼溜。
连野战,都变成前边的骑兵冲,后边的骑兵轰,前边的骑兵冲完,后边的骑兵接着轰。
跟他们作战的大离兵马,都是一边顶着弯刀,一边冒着箭矢跟他们玩命……
张楚都不必记得,多久没见过这么蠢的北蛮兵马了。
乐得他几乎是面带笑容的抽出腰间的紫龙刀,像挥舞一根稻草那样轻轻的一刀斩了出去。
紫龙刀落下。
长不知多少丈,宛如穿越金阳般的巨大暗金色刀气暴涨而出,笔直的劈入了洪水般冲杀过来的北蛮大军中。
“轰。”
刹那之间,漫天的血浆和残肢碎片,仿佛瓢泼大雨一样,几乎遮蔽了冲杀过来的北蛮兵马的视线。
一刀之下,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北蛮兵马,直接清空出了一条长五六十长,宽有两三丈的宽大裂痕。
一刀之下,上千北蛮人,就此折戟沉沙,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绝顶四品刀下,普通人就如同芝麻大的蚂蚁一样!
普通人连农夫镰刀下的麦秆都不如!
割麦子,一镰刀下去充其量也只能割个几十株!
只有芝麻大的蚂蚁,一脚下去,才可能踩死一千多只……
眼见如此恐怖的一幕,三万兵马中上一秒还雄赳赳、气昂昂,杀气侧漏的“乌拉”声,瞬间就转变成了惊恐欲绝的腔调。
就像是对着路人狂吠不止的看家犬,突然发现主人拿起了大棒棒怒气冲冲大步走过来,即将出口的“汪”,一下子就变成了惊恐的哀鸣。
狗受惊了,会夹起尾巴哀鸣着逃窜。
而这些都已经冲到将北营盾阵前方的北蛮兵马受惊后,却是本能的拽住战马的缰绳。
他们不想吃肥羊了。
他们想逃命。
他们想离这个恶魔远一些。
可惜他们忘了。
他们正在冲锋。
前边的北蛮人强行勒住战马停了下来。
后边的北蛮人却是刹不住马,一头撞了他们身上。
顷刻间就扑街了大一片。
十里奔袭积累的强大冲击力,瞬间抵消了一大半。
张楚见状,手中紫龙刀一扬,爆喝道:“随我杀!”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夹青骢马的马腹。
青骢马会意,撒开马蹄就冲了出去。
“杀啊!”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从盾阵之中爆发出来,巍然不动的盾阵瞬间化作一股钢铁洪流,在运动中便为锥形阵,狠狠的捅进了乌泱泱的北蛮兵马中。
张楚为锥形阵的锥尖。
他不断猛夹着青骢马的马腹,奋力向前。
手中紫龙刀疾舞,带起偏偏残影,挥洒出一道道亮眼的暗金色刀气,成片成片的收割着北蛮人的性命。
三万北蛮兵马莽上来,只坚持数十个弹指,就溃败了。
他们像是受惊的马群一样,转身拼了命的抽打胯下的马屁,拼命的奔逃。
他们逃。
张楚和将北营赘在他们后边追。
一路衔尾追杀。
留下大片大片尸骸。
追杀出三四里地,眼见北蛮人战马和骑术的优势已经拉开距离,再追下去也不会有多大收获,张楚就要下令放弃追击之时,前方的北蛮人突然像见了鬼一样的,不要命的转身冲了回来,嘴里还惊恐欲绝的大喊着“阿得”、“阿得”。
张楚听不懂北蛮话,仓促之间搞不明白前方发生了什么事,但手下却没闲着,又挥洒出一道道焚焰刀气,砍死一大片涌向他的北蛮人。
待他前方人头攒动、重重叠叠的北蛮人,被他杀得稀稀疏疏之后,他忽然见到丝丝缕缕的血光,从稀稀疏疏的北蛮人中间溢了出来。
那种血光。
红得耀眼!
红得妖异!
红得惊悚!
给张楚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
张楚一向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
当下猛地一拽青骢马的缰绳,强行止住了青骢马的奔腾之势。
下一秒,一道血色的人影仿佛鲤鱼出水那般,炸开漫天残肢碎片冲天而起,朝着张楚这边扑过来。
慌忙之间,张楚见到无数缕淡淡的血光,在向空中的那道血影汇聚。
“危险!”
张楚心头拉响警报,身躯却是半点都不带迟疑的猛然一纵,提刀冲天而起,迎向空中那道血影!
“全军撤退!”
他运足真气爆喝道,浩浩荡荡声音压下了战场上嘈杂之声。
他的直觉已经告诉了他,这个血影人很危险。
但飞天不出,即便是有人能强过他,也决计留不下他这点自信,张楚还是有的!
他必须要给将北营争取时间!
“铛。”
浑厚如铜钟大吕般的金铁相击之声响起,紫龙刀与一柄刀刃上布满了缺口,仿佛锯齿一般的门板大刀,重重的劈砍了在一起。
恐怖的余劲,仿佛龙卷风一般剧烈的荡开。
一道暗金色刀影自张楚身上冲天而起,将他团团护住。
血影人身后也浮现出无边血海异象,仿佛只要血海不枯,他便立于不败之地!
在地面上的北蛮、大离双方兵马抬头望去,就只见一把巨大的暗金宝刀压住了一片遮天蔽日的血云!
“轰。”
两股雄浑的真气炸开。
张楚与血影人同时倒飞而出。
“嘭。”
张楚倒飞十余丈,重重的落在地面上,强悍的余劲荡开,将方圆十丈内的草原压降三尺!
他仰起头来,感受着发麻的双臂,目光惊疑不定的望着五十多丈外的那个人影,心知遇到劲敌了……绝顶四品!
真气强度,与他只在伯仲之间!
百招之内,他或可以凭借已经走到巅峰的无双之势,将其压制。
但要决出生死,怎么也得两百合之外!
适时,那道人影身上弥漫的黏稠血光暗淡了一些,张楚终于能隐隐约约的看见那人的模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浓密的络腮胡仿佛面具一样遮住了半张脸,双目中也尽是血色,不见眼白,也不见瞳孔……玄北州的叫花子都比他有人样儿!
张楚看了看他的模样,再看了看他手头那把能当锯子使的门板大刀,心头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但这股子熟悉感从何而来,他死活就是记不起来。
此刻,被张楚和这个血影人两面夹击的北蛮兵马,已经彻底溃不成军了。
他们慌不择路的四面八方散开,玩命的逃命。
四千将北营弟兄,正在收割一下逃得慢的北蛮人。
而孙坚和牛十三,正在忙着将一个个试探用弩箭给自家盟主搭把手的铁憨憨,踢得远一些……
无知者才能无畏。
依靠着北平盟这颗参天大树,孙坚和牛十三虽然都还只是七品,但都已经是属于那种“知道得太多”的类型。
张楚扫视了一圈儿,对孙坚和牛十三摇了摇手掌,示意他们将弟兄们带得更远一些。
然后才回过头,提刀指着前方那个血影人,大喝道:“张某刀下不收无名之鬼,报上……”
他试图寻找那股子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然而“名来”两个字儿他还没吐出口,那个血影人已经带着片片血色残影,再度扑了上来。
张楚见状,只能一展紫龙刀,迎了上去。
二人再度战成一团。
“铛铛铛……”
密集的金铁相击之声,在辽阔的草原上响起。
恐怖的余劲掀起一波高过一波的土浪,将平整的草原肆虐得体无完肤。
血影人的锯齿门板大刀,完全不成章法。
在张楚这等已经走出独属于自身刀道的刀法大家眼中,简直就是破绽百出。
但偏生这个血影人,一刀快过一刀,一刀猛过一刀,而且刀刀都是近乎同归于尽的搏命打法。
砍得张楚暴跳如雷,却又缚手缚脚,无可奈何,满心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憋屈感。
常言道,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张楚能横、能愣,也不缺豁出一条命的血性。
但总得有点什么过不去的理由,才能拼命吧?
这血影人。
出现的莫名其妙。
这架。
打得也莫名其妙。
他怎么可能真跟他玩命?
他又不是二十啷当,一言不合就能当街拔刀互砍的愣得头。
转眼间,五十招已过。
张楚竟然被这个血影人用一套不成章法的王八刀法,压倒下风。
压得他心头火气上来了,把钢牙一咬,爆喝道:“霸者无畏!”
紫龙刀一展,一道磅礴的暗金色刀气,携带有去无回的决然之意,一刀斩下。
血影人见状,一扬锯齿门板大刀,身后再次浮现无穷血海异象,眨眼间汇聚于他锯齿门板大刀之上,化作一道惊天的血色刀气,迎向劈来下的暗劲刀气。
“嘭。”
两道恐怖的刀气同归于尽。
刹那之间。
金光与血光,仿佛成为了天地之间唯二的色彩。
沙尘,冲起二三十丈高,
剧烈的风暴,将周围的尸骸卷起,四下飞散。
而张楚与那道血影人,却是同时狠狠的一踏地面,强行破开风暴中心,两把大刀再度狠狠的劈砍在了一起。
“嘭。”
二人持刀相持着,重重的砸到了地面上。
张楚怒得额头青筋蹦起,咆哮着怒骂道:“你他妈是神经病吗?”
血影人瞪着一双血红的双眼看着他,满脸癫狂的张开嘴,无声的“呵呵”笑。
张楚见状,气得决心必须开一波大,秒了这厮!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这血影人张开的嘴里,少了一颗门牙。
缺的那颗门牙的位置,还是那样的熟悉……
无数次出现过在他梦里。
他僵硬的慢慢扭过头,看了看架着紫龙刀的这把锯齿门板大刀。
再微微的后仰身躯,打量这个血影人的面部轮廓。
一张龇着一口缺牙乐呵呵傻笑的脸,和这张精瘦得颧骨突出的面容,渐渐重合。
他蓦地睁大了双眼,失声道:“李正!”
血影人听到这声高呼,癫狂的面容也突然一滞!
张楚左手松开紫龙刀的刀柄,一把拉住血影人的手腕,愤怒的咆哮道:“李正!我是张楚啊,你他妈怎么连我都认不得了!”
这不是已经消失了四年的李正又是谁?
李正双眸中的血光消散了一些,终于露出了黑色的瞳孔和眼白,就像是一个几天几夜没睡觉的疲惫汉子。
他怔怔的盯着张楚看了好一会儿,如梦初醒的嘶声道:“楚爷?”
“啪。”
张楚抬手就甩了他一个耳光,竟有些慌乱的急声道:“你清醒一点,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不回玄北州去找我们?”
他死死的攥着李正的手腕,仿佛一松手,血影人就会再度从他面前消失。
李正怔怔的望着他看了许久,双眸中血光忽然再度大盛,他大力的挣脱了张楚的手,扔了锯齿门板大刀,抱着脑袋痛苦的拼命嚎叫:“啊……”
张楚冲上去,要抓住他。
李正却转身,带着片片残影拼命的往北方奔逃而去,口中亡命的哀嚎:“楚爷,快走,走啊……”
张楚慌乱的追了上去,歇斯底里的大喊道:“李正,你他妈又要去哪儿!”
“李狗子,你回来啊……”
第605章 高屋建瓴
天黑尽时。
张楚才禹禹回抵湖畔行营。
隔着老远,孙坚和牛十三就领着一大票老弟兄小跑着迎了上来,满脸抑制不住喜悦的颤声道:“楚爷,是正哥吗?他人呢?”
张楚轻轻点了点头,再摇了摇头,神色说不出的萧索……
他跟丢了。
没追得上。
“伤亡轻点过了吗?”
张楚不愿孙坚在问,开口生硬的叉开了话题。
孙坚张了张口,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还是牛十三接过话茬儿,回答道:“这一战您冲在最前头杀溃了北蛮人,弟兄们跟在您身后捡现成的,没什么伤亡。”
伤亡肯定是有的。
牛十三心头有很精确的数字。
他只是不愿意告诉张楚,怕他心里又有负担。
他们这些老人,跟了张楚六年,太了解他了。
北平盟是大家的北平盟。
荣华富贵也是大家的荣华富贵。
没道理有福同享,有难帮主一人儿当。
但牛十三不说,张楚也能猜到。
两军对垒,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怎么可能不死人……
他抿了抿唇角,轻声道:“把战死的弟兄们收拾妥当,一路回家。”
牛十三使劲儿点了点头:“属下明白该怎么做。”
张楚疲惫的摆了摆手,迈步往营地内行去。
刚打了一仗,人困马乏,今晚肯定是走不了了,只能就地扎营。
所幸打垮了这三万北蛮人后,这附近的北蛮部落应该是拉扯不出什么成规模的兵马了,耽搁一晚上也没什么大碍。
孙坚见张楚往里走,忍不住跟了两步,“楚……”
话还没出口,大刘就重重的拉了他一把,竖起眉毛冲他直瞪眼。
孙坚登时就偃旗息鼓了。
待张楚走远后,大刘才压着怒意,低喝道:“怎么着,正哥就是你大哥,不是楚爷的兄弟了?就你着急上火,楚爷心头啥事儿都没有?”
孙坚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
张楚走进营地中心的帐篷坐下,就着甲士送进来的烤马肉,反反复复的回想傍晚时与李正交手的每一个细节。
血影人就是李正。
这一点已经不须要再证实!
张楚不知道当年他是怎么活下来,为什么都过了这么些年,都不回玄北州去找他们。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天极草原,又是怎样在短短四五年间,从八品暴增到绝顶四品,还一副走火入魔的疯疯癫癫模样。
但现在,这些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
如何将李正找回去。
“血色……”
“吸血……”
“火行真气……”
张楚低声呢喃道。
许久,他突然猛地一皱眉头:“血魔真气?”
张楚自身修的就是火行真气。
对火行真气,自是再敏感不过。
傍晚时,李正一动手张楚就察觉到了,他使的是火行真气。
只不过他当时并未太往心里去。
因为他自身所修的焚焰真气,乃是奇火榜第二。
天下火行真气,能稳压他焚焰真气的,唯有排名第一的紫焰真气!
有这种底气,他哪还需要去管别的气海武者,修的是什么火行真气?
那位喜欢撕葱的哥们,那句名言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叫朋友不在乎他有没有钱,反正不可能比我有钱……
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现在仔细回想,张楚才突然发现,李正与他对拼了一百多招,刀气竟未露丝毫颓势!
……
气海武者的实力,是由境界、势、功法、真气特性、技法,乃至于江湖经验、外功、身法、心态等等要素,构成的一个庞大综合体。
单单真气层次上的差距,并不能直接拉开气海武者之间的差距。
平庸的气海武者,就算是走了狗屎运练成了最强的火行真气:紫焰真气,若无强大的“势”做气海根基,同境界照样会被张楚吊打!
而六品的天才气海武者,哪怕既练成了紫焰真气,又领悟了强大的“势”,境界不够,照样会被那些平庸的四品气海按在地上摩擦至死!
所以冒出一个能抗住焚焰真气的同修火行真气的绝顶四品,张楚并不会一惊一乍的胡思乱想……有那个闲功夫,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砍死对手。
但细究起来,即便是有其他“长处”加成,能和他焚焰真气拼出一个不相伯仲的火行真气,必是齐火榜前十的强横真气!
若是奇火榜上排名二三十,四五十的垃圾货色,任他有“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无敌之势加成,同境界之内,他也不可能干得过有“无双”之势加成的焚焰真气!
而奇火榜前十,符合“血色”、“吸血”两大特征的,唯有血神魔焰!
血神魔焰,奇火榜第四,乃奇火榜第六大日丙火纳万人血异变而成,生来便具有吞噬他人精气神之魔威……
张楚出道以来,所见所闻的这类邪门武功,只有两种。
一种是血魔真气,张楚早就听闻过,但直到今日才得见。
另一种,就是梁源长所修的《海纳百川功》。
就威力而言。
血神魔焰练就的血魔真气,比梁源长所修的《海纳百川功》何止霸道十倍、邪门十倍!
《海纳百川功》集万家真气共冶一炉,虽也是不折不扣的捷径,但限制颇多。
十分真气,同种同源,转化后都只能剩下十之三四。
若是异种真气,转化后能剩下百之七八,就已经算是真气来源很是精纯了!
最重要的一点,《海纳百川功》,可以只吞噬他人真气,不害他人性命,
而血神魔焰练就的血魔真气,在抽取他人精气神这一方面,可以说是百无禁忌,一出手,飞禽走兽皆沦为干尸!
真气,血魔真气吃。
血气,血魔真气也吃!
这就好比野兽。
肉类食物蛋白质高,脂肪多,能量高。
但能长得膘肥体壮的,却从来都是那些杂食动物……
血魔真气不挑嘴,什么都吃,修炼起来,自然是一日千里、勇猛精进。
关隘?
领悟?
以倍数真气破之便是!
然而命运所有的馈赠,其实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走捷径,是必要付出代价的!
《海纳百川功》还没那么霸道,梁重霄都练了一个真气冲突、武功尽废的下场。
血魔真气霸道至斯、邪门至斯,岂能没有代价?
……
“血魔真气为皮。”
张楚的眉头已经皱成了一个“川”字,“那货练的又是什么势?”
他头疼的按着太阳穴,再度反反复复的回想傍晚时与李正交手的每一帧、每一秒。
连带着昔年李正的脾气、经历,都被张楚翻出来,纳入参考资料。
“势”这玩意,并不是天生的,也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
而是与一个人脾性和经历有关。
这就好比一个胆小如鼠,遇事总想着息事宁人的懦夫,就算张楚把“无双”之势的精要和所有关隘全都给他理清楚了,他就能领悟“无双”之势了?
还是做梦吧。
梦里什么都有。
张楚根据傍晚与李正交手时的种种迹象,结合昔年李正的脾性,以及他所知道的李正的生平经历,最终只得出了一个结论:“杀戮”之势!
何谓“杀戮”之势?
杀一人为罪,屠万人为雄,杀得万万人,方为雄中雄!
这是正经的杀戮之势。
走得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路子。
简而言之就是:我是杀了百万人,但那是我的势杀的,跟我的人有什么关系?
而看李正的表现,显然是已经走偏了。
都偏进阴沟里了!
李正的势在杀人。
他的人也在杀人……
他已经无法驾驭他的势。
反倒被他自己的势给架空了,成了一台被自身武道支配的杀戮机器!
……
李正的杀性之重,实是张楚生平仅见。
连动轴屠城灭国的王真一,和李正比起来,都还差着境界!
王真一屠城灭国,只是一种手段,他是在通过这些手段,去达成更大的目的。
而李正杀人……是的真享受那个过程的!
北蛮人入侵之前,李正还有他们这班弟兄,还有花姑、李幼娘、李锦天拉扯着,不至于泯灭人性。
结果锦天府外一把火,烧了花姑、李幼娘、李锦天他们乘坐的商船,也烧了李正的大半个世界……
“最容易走火入魔的真气,搭配最容易走火入魔的‘势’……”
张楚头疼欲裂的呜呼哀哉:“李正啊李正,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
一切都说得通了。
难怪傍晚时,李正看起来疯疯癫癫了。
难怪傍晚时,李正要他走。
难怪傍晚时,李正要逃。
难怪这几年,他们在玄北州闹得那么大,李正都没有去太平关找他们。
张楚想要寻回李正,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寻回李正。
就他疯疯癫癫的在天极草原上游荡,谁能找得到他。
就算是能找到法子,将他弄回太平会。
他现在的武道,也是一颗随时都可能将整个太平关送上天的定时炸弹!
李正已经是绝顶四品。
他若发起疯来。
张楚自忖是制不住他的。
除非下死手,杀了他……
但若是要杀他。
还弄他回太平关作甚?
还不如就留他在天极草原,继续祸害北蛮人。
至少也还能有个念想。
万一他立地飞天时,飞天之意,能压住他的“杀戮”之势呢?
虽然目前看来,这个希望极其渺茫。
如今张楚已经站在气海境的最顶端,已经能隐隐约约的眺望到一些飞天之上的景色。
飞天境,意通天,浩然长存,永恒一念间。
意从何来?
破势而出,极境升华!
李正的势都已经歪到阴沟里,还能升华出多浩气长存的意?
但无论如何。
只要李正还活着,就有希望。
只要李正还活着,李幼娘就还有兄长,李锦天就还有父亲……
……
不知过了多久,张楚才幽幽的长叹了一口气,就像是有人硬生生的往他心窝子里塞了一块石头,站也不舒服,坐也不舒服。
他抬手大了一个响指。
不多时,天风无声无息的穿入账内,单膝点地。
张楚注视着他,整理着烦乱的心绪,好半响才道:“即日起,你升任风云楼副楼主,不再否则楼中的一切事务!”
“从今往后,你专司天极草原这一条线!”
“如今北疆已定,你要尽一切可能,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天极草原安插眼线,调查傍晚时出现的那个血影人。”
“我要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天极草原的,这些年在天极草原又都做过些什么,与什么人发生过交集!”
“所得信息不走风云楼信息渠道,直接汇报于我。”
“往后你这一支人马的活动经费,我也会在楼中给你们单独划分一条渠道,不走楼中统一拨付。”
天风:“请楼主示下,守门人可有权查阅调查所得?”
张楚略一犹豫,很快沉声吐出一个字:“无!”
天风:“请楼主示下,我等可否接触目标人物?”
张楚:“在没有我的授意之前,不可!”
天风揖手:“风云楼副楼主、天极草原负责人天风,拜见楼主!”
张楚伸手虚扶:“起!”
第606章 一石三鸟
后边的行程,顺利得出奇。
张楚可以放慢了速度,跟野游踏青一样,优哉游哉的往永明关方向行军。
铁了心的,还要钓几支北蛮兵马出来,宣泄宣泄心头的抑郁之气。
可二三百里路走下来,别说是成群结队的北蛮兵马,连单个的北蛮人鬼影都看不到一只。
先前,他们深入草原赶往哈日部落的时候,不是路过了几个北蛮部落吗?
那几个部落还派了一大群草原鬣狗尾随了他们一路,还杀了他们十几个弟兄。
当时张楚就想着,回程时定要屠了这几个部落,出一口恶气……
然而如今途经这几个部落驻扎的那几处草场时,却已是人去草场空。
从散落在周围的零星牛羊,大抵还能判断出这些个北蛮部落撤离时的仓惶模样。
发现肥羊就呼朋唤友,一拥而上。
发现肥羊其实是只过山虎,毫不犹豫的扭头儿就逃之夭夭。
杀入玄北州的北蛮人,憨得就像脑浆子里都长肌肉的蛮牛,只会横冲直撞。
可草原上的北蛮人,又精得像是滑不丢手的的泥鳅,见势不对立马就脚底抹油。
张楚满腔的怒意和杀气,愣是找不到地儿倾泻……
两天后。
张楚率军抵达永明关,
破败的永明关经过初步的清理与修缮后,已经恢复了几分昔年九州第一雄关的峥嵘气度。
永明关内的十几万大离兵马,经过四五日的休整、操练,业已一扫疲惫之气,崭露森严、凛冽的强军之姿!
张楚领四千将北营兵马,裹挟着数倍于兵力的战马群抵达永明关外,远远就打出玄色的“张”字将旗。
没遇任何刁难。
连验明正身的程序都省略到了近乎敷衍的程度。
张楚刚打马行至军前露了个脸,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听到了绞盘拉动关门发出的“吱呀”、“吱呀”声。
守关的士卒们,更是一窝蜂的涌下关墙,以夹道欢迎的方式,迎接他们这一支孤军深入天极草原的袍泽回关。
……
朝廷抹杀了张楚的功劳。
论功行赏的圣旨中,没有提及张楚半个字。
但那份圣旨,抹杀不了张楚在北疆十几万将士心目中的功劳。
仗已经打完了。
战事中的很多经过和细节,都已经没了保密的必要……也没法儿保密。
北疆防线活下来的这十几万将士都知道。
他们欠着张楚一份香火情。
那个雨夜。
若是没有张楚提前示警。
若没有张楚冒雨奔袭百余里。
迎接他们的。
就将不会是前所未有的大胜。
而将是前所未有的溃败、屠戮。
这份香火情,他们或许是没机会还了……
人北平盟,有钱有势、家大业大。
潜渊军一万人北上打这一场恶战,不但没问朝廷要过一个大钱、一粒小麦,还倒贴钱、倒贴粮,养了双流县那三万兵马!
哪有他们这些丘八的用武之地?
但不打紧。
他们会牢牢的记在心底。
等待能还上这份香火情的那一天。
等多久都无所谓。
要是这辈子等不到。
就让儿子、孙子们接着等,接着还……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肯以血肉之躯抵挡北蛮三十万铁骑兵锋的,自然多是屠狗辈。
……
张楚进入永明关的第一时间,就得知了他不在的这几日里,永明关内发生的变动。
上柱国冉林,已经回京复命。
永明关,已经正式移交给镇北军和擒蛮军驻守。
王真一为主。
霍鸿烨为辅。
这是永明关内最大的变动,也是张楚最感兴趣的变动。
永明关不可能再交由镇北军驻守,这是情理之中。
毕竟镇北军既然放过一次北蛮人入关。
自然就能放第二次。
但张楚没想到的,朝廷会将永明关同时交由镇北军和擒蛮军两支兵马驻守!
虽然明面儿上,朝廷指定了王真一为永明关主帅,霍鸿烨为副帅。
但王真一指挥得动霍鸿烨?
霍鸿烨会听王真一指挥?
军中上下不分,可是大忌!
一旦北疆战事再起,镇北军和擒蛮军的内部倾轧都会削弱永明关的很大一部分实力,还拿什么跟北蛮人打?
还有一点。
张楚如果没记错的话……雁铩郡,似乎是镇北王霍青的封地!
昔年太白府下,朝廷敕封霍青为镇北王,封地雁铩郡。
既有打霍青脸的意思在内。
也有逼迫霍青早日驱逐北蛮,光复北四郡的含义在其中——你堂堂镇北王,却连自己的封地都丢了,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然而霍青全然无视了朝廷的打脸和逼迫,任由北疆战局糜烂到底,似乎压根就没将雁铩郡这块封地放在心上。
但无论霍青有没有将雁铩郡放在心上。
雁铩郡乃是霍青封地都是一件不争的事实。
现在北四郡已经光复。
镇北王府必将重建。
而永明关,就在雁铩郡境内……
简而言之。
朝廷就是让王真一在霍家的地盘上,跟霍家作对!
偏生王真一还根本没得选,只能硬着头皮一条道儿走到黑——从他由平沙侯晋升冠军侯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彻底走到霍家的对立面上!
无法妥协。
无法和解。
哪怕是投诚,霍家都很大可能不会收留王真一!
因为在王真一之前,大离的冠军侯,是霍青的独子、霍鸿烨的生父,战死于天极草原的二代冠军侯霍云!
拿一个死人做文章,一方面狠狠两个大耳刮子甩在了霍家爷孙俩脸上,另一方面封死王真一所有的退路!
一石三鸟,又毒又狠又准!
张楚搞不明白。
这到底是制衡。
还是分化。
但他看得分明,无论是霍家,还是王真一,朝廷都不信!
……
张楚回到潜渊军大营。
很快就同时收到了分别来自于霍鸿烨和王真一的饮宴请帖。
张楚都已经看到了永明关下的暗流,哪还肯去趟这滩浑水?
他当即就回绝了两人的邀请,心头打定主意,明日就启程回太平关。
紧接着,又有留守永明关的白虎营弟兄,将一封姬拔的亲笔信呈交给了张楚。
他看了信后才知,姬拔已经解甲,就要回归家族,约他在锦天府小聚。
张楚看完后,心头说不出的感慨。
他早就知姬拔的心中,已有了厌战的情绪。
兴许是霍家的做法,一次次令这个不长于思考的猛汉失望。
又或许是北疆战事这几年,他已经打累了,也见过了太多太多的人去死,疲倦了。
张楚现在还记得,先前在锦天府时,姬拔说到他现在在前军大营里走上好几圈儿都找不到几张熟面孔时的黯淡神情。
姬拔在镇北军前军待了十几年。
从一名低级军官,一点一点的积功至前军主将。
前军就是他的青春。
前军就是他大半的人生。
前军变得不再像前军,他自然比谁都难过。
重情重义的人总是不及没心没肺的人,活得洒脱……
第607章 归去不再年少
三天后。
锦天府空荡荡的镇北军前军大营内,张楚与姬拔对坐而饮。
二人都卸了甲,换上了一身儿便服。
只是坐在一起,二人总觉得对方看起来哪儿不太对。
习惯这玩意,真是有魔力的!
酒过三巡。
张楚放下酒碗,问道:“你说你要回归家族,你家在哪儿?以后我如果要找你,该怎么联络你?”
他知道姬拔的家族,很不简单。
不简单到连风四相都很是忌惮……能让飞天忌惮的,只能是飞天!
但他从未曾问姬拔和他家族有关的问题。
不是不好奇。
事实上,张楚非常好奇。
好奇姬拔既然有一个如此牛逼的家族,为什么还会沦落到到镇北军从军,连七品突破六品时所用火种,都是镇北军提供的垃圾地火之种。
在大离,从军并不是一条好出路。
民间流传着一句话: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
就算是普通的农家子弟,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从军。
像姬拔这种家中有飞天大佬坐镇的大家族子弟,就算是因为纵横疆场之志从军,也决计不会从一个大头兵做起!
玉璧岂能于瓦片混为一谈?
但姬拔就是从最底层的十夫长做起,花了五年时间,才做到了统辖三千兵马的未将……这五年,他可真是与部下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当年南迁五百里。
张楚与姬拔同在前军为将。
好几次若不是张楚拼死杀入重围拉这厮一把,他早就死在南迁五百里上了……
哪个大家族历练族中子弟,会这样历练?
几个肾啊?
这么能生!
……
“你问咱?”
姬拔倚着靠背,脸色说不出嘲讽:“咱问谁去?”
张楚一凝眉,提起酒壶给自己满上一碗酒:“你不知道?”
姬拔端起到酒碗与他碰了一下,醉眼朦胧的直摇头:“真不知道。”
张楚端起酒碗干了,咂着嘴沉默了几息,沉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不方便说,当我没问!”
“咱兄弟,有啥不好说的!”
姬拔挥手了挥手,不在意的悠悠道:“咱这姬姓儿吧,应该是个大姓儿……”
张楚:“应该?”
姬拔点头:“应该……很多事,都是咱晋升六品后才知道的。”
他提起酒壶,先给张楚满上,再给自己满上:“咱晋升六品后,回过一次家……衣锦还乡嘛!”
“那时咱才知道,咱家祖上出过大人物……你别问咱有多大,咱也不清楚,反正比你我能想到的大人物,还要大就对了!”
“咱也不知道那位大人物老祖宗,当年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反正从咱曾祖爷爷那一辈儿,就举族拆分了。”
“到咱这一辈儿,虽然还有些粗浅的家学武艺,但连吃饭都快成问题了,还练什么武?”
张楚若有所思:“你爷爷的爹……”
姬拔翻了个白眼:“你怎么骂人呢?”
张楚懒得理他。
苛于生产力不足和医疗卫生条件落后,大离的人均寿命很短不到五十,年能过六十者,已算高寿。
姬拔爷爷的父亲……
三辈儿人。
一百五十年?
大离立朝前后?
难不成姬家那位大人物老祖,是前朝高官?
很有这个可能啊!
旧日的王朝被推翻,旧有的功勋贵族、达官贵人们,一起从云端跌落尘埃。
而封建王朝的更替,总是和血腥的杀戮脱不开关系。
如果姬拔的曾祖,真曾是前朝高官,为避大祸举族拆分,缩小被打击面积。
恰巧,一百五十年前,正当飞天遍地、气海不如狗的武道昌盛之世。
那时的高官,绝对个个都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变态猛人……
说得通啊!
张楚思索着,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然后并未将这个猜测告诉姬拔,而是转而问道:“那你此次卸甲归族,也是族中长者相召?”
姬拔歪了歪嘴,颇有些不屑的说道:“他们倒是早就召咱回去了,说是主支那边的族长召见咱,咱没搭理他们……一没花过他们一个大钱,二没吃他们一碗小米,凭什么他们说召见,咱就得巴巴的凑上去让他们横挑鼻子竖挑眼啊!”
张楚笑着点头:“是这个道理!”
“干!”
姬拔端起酒碗敬张楚。
“干!”
张楚端起酒碗,羊头一口饮尽。
姬拔抓起袖子,抹着嘴笑道:“咱这边儿你就甭担心,等咱回家安顿好了会想法子知会你一声,往后要有什么需要咱出把力气的活计,别跟咱客气,尽管知会咱一声。”
张楚:“放心吧,真要有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不会跟你客气的……我不跟客气,你也就不要跟我客气了!”
说着,他随手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推了过去:“我不知你家里什么情况,但有点儿钱傍身总不会错……别嫌多,你知道我不差钱,也别嫌少,我手下毕竟还有那么多弟兄要养。”
姬拔瞥了一眼:白银五万两。
他不由的笑道:“也就是你张楚,做得出这种事儿!”
张楚懒得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提起酒壶给他满上:“得空了,多来我太平关转转,好酒好肉管够……我的朋友,不多了。”
姬拔端起酒碗:“一定!”
……
当天傍晚。
姬拔就离了锦天府。
他醉醺醺的骑上了一匹枣红色的健马,方天画戟扛在肩上,吊儿郎当的顺着夕阳一骑绝尘。
他出走半生。
归去已不再年少。
张楚立在城墙上,目送他消失在地平线尽头,心头亦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苍老感。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但散得多了。
人也就老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刘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身后,低声道:“楚爷,有个事儿,得您去看看。”
张楚没回头:“何事?”
大刘:“我们找到二哥了。”
张楚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余二?”
大刘:“是的,楚爷。”
张楚:“在哪儿?”
大刘:“城西……”
张楚转过身,“噔噔噔”的跑到城墙的另一边,眺望残破的锦天府。
哪还有什么城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