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相信
骡子、孙四儿、张猛、荆舞阳四人从总舵大堂走出,个个都阴沉着脸。
不一会儿,就见大刘也抱着惊云刀,快步追上来,向四人抱拳道:“哥哥们,小弟职责所在,万勿见怪。”
他持惊云刀给乌潜渊站台,只是执行自家大哥的命令。
感情上,他也不认同今日乌潜渊的做法。
虽然他跟随在张楚身畔,对乌潜渊的了解要比骡子多一些,也隐约能猜到他这么做的目的。
但太平会是个从上到下都讲情义、有人情味儿的帮会。
而乌潜渊这种翻翻账簿就直接下令的做事方式,显然与太平会格格不入。
也永远不可能得到太平会中流砥柱们的支持。
太平会的中流砥柱是什么?
是小太平的叔伯们。
是跟随自家大哥从锦天府转战北饮郡的前四联帮老人们。
他们分散在太平会的各个角落,掌握着大大小小的权力。
他们是中流砥柱,也是基石。
他们认可自家帮主那一套做法。
更认可自家帮主那个人……
乌潜渊今天这种不近人情的做法,分明就是在把帮主给他的那点脸面,往地上摔!
以后不可能捡得起来了……
骡子回过身,拍着他的肩头勉强的笑道:“得啦,知道你是听令行事,我们不怪你。”
他都这么说,孙四儿、张猛等人,当然更不会对大刘有什么意见,也都笑着点头,表达着亲近。
五人正说话间,乌潜渊也从大堂里出来了。
形单影只的消瘦身形,与他身后幽深的大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骡子面上刚刚浮起的笑容,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他冷哼了一声,掉头就走。
他来议事,是听自家大哥的吩咐。
刚才在大堂内没公开拆乌潜渊的台,给的也是自家大哥的面子。
现在事已经说完了。
他没必要再继续给乌潜渊面子了。
他一走。
孙四儿和张猛等人立马就跟上了脚步。
看天的看天,看路的看路,权当未看见身后的乌潜渊。
大刘歉意的向乌潜渊拱了拱手,还是加紧步伐跟上了骡子他们。
乌潜渊负手站在大堂外,目送他们扬长而去,不但不生气,唇角还浮起丝丝缕缕的笑意。
待到他们消失在巨大的黑虎下山玄关之后,他才慢悠悠的迈步往前走,口中甚至还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
……
一连好几日。
每日都有新的政策从总舵大堂内传出来。
而且每一条政策,都不是对某一小挫人动刀子,而是对太平会的架构动刀子!
太平会的体量何其大?
登记在册的帮众过万!
外围还未能取得太平会腰牌的门徒数量,至少还得翻个番!
直接和间接受雇于太平会的人员数字,还得在门徒的数量上,再翻个番!
更别提太平镇以及四星镇,这些几乎能与太平会视作一体的老百姓们……
乌潜渊对太平会的架构下刀子,影响的就是所有人的切身利益。
骡子、孙四儿等人虽然摆明了不爽乌潜渊。
但对他的命令,还是执行的没有保留。
太平会是自家帮主的太平会。
不是他们的太平会。
每日里,都有大批人马从北饮郡各个角落赶回太平镇,再赶赴新的目的地。
以致整个太平镇都一派兵荒马乱之像。
但很令人惊奇的是,如此大的变动,太平会内部竟然没有多少动荡。
愤懑肯定是有的。
既然是变动,自然是有升有降。
而乌潜渊这次的命令,又大多都针对太平会的机构沉冗的弊病,所以总得来说,肯定是降职得多一下。
平白无故的被人撸了职位,甚至一撸到底,是个人就得有两句怨言吧?
但也仅仅只是怨言。
没多少怨气。
甚至,甚至连浮躁气,都极少极少!
什么?
总舵下令,让我不要做生意了?回山养马?
养马就养马吧,正好可以回镇陪陪婆姨和小崽子。
什么?
让我连马也不要喂了?直接去担大粪种菜?
哎,总舵是怎么想的,竟然让咱这种人才去担大粪……得,担大粪就担大粪吧,正好婆姨说镇子里小菜不好买,等咱种出小菜,家里就不愁吃喝儿了!
他们就像是一块块砖,逆来顺受的任由乌潜渊将他们搬来搬去。
建围墙,没问题。
垫桌子,也可以。
修茅坑……唔,臭是臭了点,但也还行吧!
不是他们脾气好。
一帮从街头厮杀中混出来的老地痞,脾气再好又能好到哪儿去?
换个人,给他们窝囊气试试?
他们会这般逆来顺受,归根结底,还是他们都坚信:“我们大哥(帮主),不会不管我们的!”
是的。
虽然他们不知道,自家帮主为什么会将太平会交给乌潜渊执掌。
也不知道,乌潜渊为什么要实施这些政策。
但他们知道,自家帮主人还在太平镇。
就够了……
……
“老爷,用饭了!”
麻衣老仆打开食盒,从中取出饭食。
一尾清蒸鱼。
一小碗糙米饭。
乌潜渊从文书堆积如山的云纹长案后走出来,净了手,接过老仆人递过来的碗筷。
麻衣老仆立在一侧伺候,低语道:“老爷,家里传来消息,乔景与朱一刀已经处理干净了。”
他口中的乔景与朱一刀,是将北盟的两位护法。
同时,他们还有另外一重身份:一门之主。
乌潜渊拈起一筷子“鱼”喂进口中,风轻云淡的轻轻“嗯”了一声。
“太平会这边怎么样?我压下去的策略,底下人没有糊弄我吧?”
他问道。
“没有!”
麻衣老仆语带惊叹:“执行得很有力,今天又有两个分舵舵主,率领麾下人马回镇述职了。”
乌潜渊的筷子顿了顿,随即也忍不住的感叹道:“不愧是老二啊!”
他早知,与太平会比起来,他将北盟不过是个草台班子。
虽然这两者的势力、地盘、武力,都相差无几。
但内里的向心力、凝聚力,没有任何可比性!
然而现在太平会与将北盟的表现差距之大,还是狠狠的给他上了一课。
太平会这边,他大刀阔斧的修整着整体架构,一道命令压下去,影响的就是成百上千人的切身利益。
按理说,他这么个做法,必然会引起太平会从上到下的反弹。
但事实却是,虽然骡子那帮人见天拿脸色给他看,他却并未感觉到多大的阻力。
他颁布下去的政策,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了最强有力的执行,连分舵这种重要分部,都是他说就地裁撤,就裁撤……
反观他一把屎、一把尿,投入了海量银钱才拉扯起来的将北盟。
他才刚开始与那些土霸王门派商议,交出一部分利益由盟里统一规划、定期分钱,还没动真格的呢,那些个土霸王就准备联手造他的反了!
果真是货比货得扔。
人比人……得死啊!
乌潜渊放下碗筷,拿起雪白的汗巾拭了拭嘴角,道:“传令回去,让四大门派交出花名册!”
麻衣老仆看了看没吃几口的饭菜,眼神有些疼惜:“老爷,老奴待会给您炖一盅燕窝吧?”
乌潜渊不在意:“你看着办吧……我刚说的事,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但是老爷,现在就逼四大门派交花名册是不是太早了点?”
“无论什么时候让他们上交花名册,都是逼他们,不分早迟!”
乌潜渊起身,走回云纹长案后:“你多盯一下,有不识时务的蠢货,尽早处理干净了……找个好名头,别脏了北平盟的名声。”
“老奴明白。”
麻衣老仆收拾好碗碟,躬身告退。
恰逢在堂外执勤的大刘快步走进来。
一老一少对了一个眼神,擦肩而过。
“禀副帮主,孟护法求见。”
大刘行至堂下,抱拳道。
乌潜渊刚刚提起笔,伏案书写着什么,闻声也未抬头,径直道:“请她进来。”
“是。”
大刘应声,转身快步退出大堂。
不多时,孟小君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大堂外。
她依然是那副红裙及地,风华绝代的样子。
可惜的是,这次她面对的,是一个不解风情的男人。
乌潜渊埋首奋笔疾书着,看都没抬头看她一眼。
听到明显是在故意踩地板的清脆脚步声,乌潜渊头也不抬的说道:“是孟护法来了吗?请先生稍坐一会儿,我这儿有一道命令赶着发出去。”
孟小君也不觉得尴尬,随意在堂下找了一把交椅坐下,安静等待。
好一会儿后,乌潜渊才停下笔,抬头道:“大刘!”
声音传出大堂,大刘快步入内。
“去一趟厚土堂,将这道文书亲手交予罗堂主。”
他将面前的信笺对折,塞入信封中。
“是。”
大刘从他手中接过信封,转身快步离开大堂。
乌潜渊这才好整以暇的端起案头的茶碗,抿了一口,温和的笑道:“让先生久等了,先生前来,是有何事吗?”
他从张楚的口中,得知过这位孟护法的身份。
他也一直在等她上门。
她以及她背后的天行盟,本身就是他庞大计划的一部分。
孟小君身姿挺得笔直,双手交叉在右腿上,仪态万千的轻声笑道:“是有些事,要与乌盟主商议……乌盟主可否告知,您与我家帮主近日谋划的是何事?”
乌潜渊微微摇头,笑得越发的平和:“此事暂且不宜外传,无法告知先生,请先生恕罪。”
“无妨。”
孟小君也浅浅的笑道:“那么,乌盟主与我家帮主所谋划之事,可否算我们断岳剑宗一份呢?”
乌潜渊眯起双眼,平和的笑容变成了皮笑肉不笑的假笑:“哦,为什么是断岳剑宗,而不是天行盟呢?”
“恕我直言。”
孟小君似乎未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清清淡淡的笑道:“以贵盟与我们太平会的实力,哪怕是联手,也不足以与我们天行盟结盟呢。”
第443章 放屁
“啪啪啪……”
喜庆的爆竹声传入石室,惊醒了沉浸在炼化地火之种中不知时光流逝的张楚。
他茫然的抬头望向通风口,耳边倾听着幽远的爆竹声,散乱的眼神一点一点的凝聚。
“这是……”
他慢慢的回过神来,心中忽觉惊讶:“过年了吗?”
都说山中无岁月。
闭关其实一样无岁月。
在他的感知中,他闭关不过才两三日的光景,怎么外界已经过去了六七日了呢?
时间都去哪儿了?
他突然想起小太平来。
或者说,他忽然想来,自己已经是有儿子的人了……
小家伙儿出生的第一年,他就宅在练功房里闭关,连新年都不陪他们娘俩……这好像有点说过不去吧?“
算了。
不压制了!
反正这枚地火之种已经炼化得七七八八了。
他心头拿定主意,环绕着地火之种的双手收回,于胸前环绕一圈后缓缓沉于丹田。
好似炭火一般的地火之中迅速沉寂了下去,只残留丝丝热意,还在倔强的表明自己火种的身份。
张楚凝神静气,默默的运转血气,将最后几沾染地火的少许血气,缓缓推至丹田。
在他的丹田之中,已经积累了海量沾染地火的血气……总量相当于他全身血气之和!
如此庞大的血气,肯定是无法用于战斗的!
甚至连滋养肉身都不行。
因为太过庞大了!
很容易堵塞、扭曲,甚至是直接撑爆周身经脉!
但只是单纯的储存,而不动用的话,还是问题的不大的……当前,前提是你不需要动用丹田,就能恢复血气。
这就好比钱,只有进入市场流通起来,它才是货币。
将它仍在荒无人烟的孤岛上,它甚至还不及一片厕纸有用!
张楚的想法是,添油战术下的地火,对他肯定是没用的。
还不够他自身的火气大快朵颐呢。
如何能助他强行轰碎七品晋级六品的天堑?
既然如此。
我就多存点,爆一发!
或许就像火药一样了呢?
几毫克火药,能做什么?
只能做一个炮仗,大点的鱼都炸不翻。
但几十克火药,就已经能制造老式木柄手榴弹之类的实用炸弹,多拿几个捆在一起,铁皮装甲车都可以试试能不能炸翻!
如果膨胀到几百克,几千克,几十千克……
指不定,就炸出气海来了呢?
这是张楚的想法。
他谨慎的反复论证过。
这个法子,就算是不成,他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说到底,他积累在丹田里的那些血气,还是他的吗,哪怕切断了联系,那些血气依然是他的崽儿,他依然是那些血气的爸爸!
必要的时候,他完全重新建立起联系,将那些血气宣泄出去。
……
最后几率沾染地火的血气,顺利进入丹田。
张楚微微松了一口。
但随即,他的心就又悬了起来。
将地火储存在丹田,是手段,不是目的。
目的是让它炸,炸得惊天,炸得动地,炸得泣鬼神……给他炸出一个气海来!
所以,前边只是暖场。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然后往丹田中沉积的地火血气里,诸如了一缕他自身的血气。
他自身的血气,就没有不带火气的。
求问,火上浇油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在线等。
挺急的……
……
“卟……”
张楚摸着良心保证。
他只是想放一个屁。
虽然他也不知道,如此紧张、如此重要的关头,他为什么会有如此煞风景的**。
但练功房里就他一人。
他还没讲究到连放屁都要找个通风地儿……
所以他毫无羞耻心的大大方方的把它当成一个屁放了。
但事实上。
他放出来,却是一道火柱……
一道火柱……
道火柱……
火柱……
柱……
张楚都还没来得及出产生心理阴影,身体就突兀的、毫无防备的瞳孔而已,以蛤蟆功的起手姿势,像是前方扑过去。
就好像,他的身后安装了一个推进式飞行器一样……
“嘭。”
他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重重的砸了坚硬的青石地面上。
落地的瞬间。
又是一股涟漪状的烈焰气浪,以他落地之处为中心四散。
张楚这才惊觉丹田之中的爆炸,已经席卷他全身血气……
体内的所有血气,均已揭竿而起!
失控了!
彻底失控了!
玩脱了!
彻底玩脱了!
张楚都没顾得上从地上爬起来,抡起两只拳头就像是擂鼓一样拼命捶打的身下的青石地面。
磅礴的血气,随着他的拳头汹涌而出。
“咚咚咚咚咚……”
大地颤动。
仿佛有前军万马在奔腾。
密集的裂痕呈蜘蛛网状散开。
平整的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陷。
他身上的衣衫,被撕裂,被火烧。
坚固、厚实的石室激烈的摇晃,似有坍塌之意……
……
偌大的张府都被这地龙翻身般的剧烈动静给震惊了!
刚领着小锦天在门口放鞭炮的张石头,急吼吼的一把抱起小锦天冲进后院知秋的房中,一言不发的抓起小太平的摇篮就往外跑。
知秋沉着脸,任由石头带着小太平的摇篮往外冲,自己分开涌上来护卫她的人群往祠堂冲去,不多时,就抱着一个黄布包出来……
而这时,从何张府各个角落涌出来的主人、仆人、甲士,已经汇聚成一股庞大的人流,一起向张府外涌去。
连知秋都被这股庞大的人流给震惊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家里竟然有这么多人……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护在石头手中的摇篮周围。
仆人们拼命往石头身边挤,企图用自己的身体去替小主人抵挡可能降临的砖瓦流石,连自己的行为几乎都要造成踩踏了,都没醒悟。
甲士们,端起手里的蒙皮大盾,努力的围成一个圆圈,将知秋她们与石头保护在中间。
几盆绿植就因为离道路近了一点点,就被冲在石头身前的几名甲士粗暴的一脚将踹飞,唯恐磕着、绊着石头手里的两个小不点。
然而等他们冲出张府大门外后,才发现事情似乎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大街上的行人,都还在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贺新春呢!
见他们急吼吼、如临大敌的冲出来,个个都是一脸懵逼。
这景象,怎么看也不像是地龙翻身啊?
难不成,他们几百号人一起产生错觉了?
从张府里冲出来数百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隔了好一会儿,人群从才有一个仆人突然失声道:“糟了,动静儿好像是从老爷的练功房传来的。”
“啪。”
黄布包落在地上,散落出三块灵位来。
知秋惊慌失措的拔腿就往府邸深处跑。
不甚轻便的裙子,胡乱飘动。
却像是扑火的飞蛾一样勇敢。
“姐姐。”
夏桃与李幼娘连忙跟上她的脚步。
第444章 一时大意
当知秋跌跌撞撞的冲到位于张府深处的练功房外前,练功房内已经没了动静。
但练功房青石条垒砌而成的墙壁上,已经爬满肉眼可见的裂痕。
这座坚固的练功房,已经变成了一座颤颤巍巍的危楼,仿佛只要来人伸手轻轻一推,就会轰然垮塌。
知秋见状也不敢上前去敲门,唯恐自己真震塌了这座石室,只能在外边惊慌失措的大喊道:“老爷,您怎么样?”
她的叫喊声有得到回应。
这令她越发焦急。
“老爷。”
“老爷……”
不一会儿,夏桃与李幼娘就赶过来了。
二女还算聪明,将府里所有仆人与甲士,都挡在了外边。
“姐姐,老爷有答应过你吗?”
二女也被墙壁上的裂痕惊呆了,六神无主的询问大姐。
知秋焦急的在原地徘徊了几圈,急声道:“你们俩快出去,幼娘看着孩子们,桃子领着石头过来!”
“好。”
二女慌忙答应,转身就要往外走。
就这这时,练功服里忽然响起咳嗽声。
“知秋。”
张楚的声音有些微弱。
知秋大喜,连忙应声道:“妾身在,两位妹妹也都在,您怎么样?”
“我没事。”
张楚回应得很慢,就好像一字一句都份外吃力。
“封锁消息,准备吃食……请乌老大和骡子过来见我。”
知秋听言,面色渐渐凝重。
她听出了自家男人声音里的虚弱。
“要不要请许大夫来?”
她问道。
“不用。”
“是,妾身这就去办!”
她双手交叉在一起,捏得发白,强迫自己转身往外走。
李幼娘和夏桃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该跟上大姐,还是守在原地。
夏桃的眼眶里,已经泛起水光……
李幼娘用力的抿着嘴唇。
知秋能听出自己男人的声音有异。
她们当然也能听出来。
知秋见状,低声道:“桃子你守着这儿,幼娘你跟我出去,看着孩子们。”
“哎。”
“是,姐姐。”
二女回到前院。
所有的甲士和仆人,都集中在前院拉长了脖子望着练功房方向,见到知秋她们出来,人人都是一脸疑问与关切。
知秋面色如常的扫视了一圈儿,微微笑道:“好了,别大惊小怪的了,老爷的武功又有精进而已,大家忙自己的吧,伙房现在就开火,没事儿的人都去伙房帮忙,晌午前要操持三桌宴席出来,老爷要宴请众兄弟过府饮宴庆贺新岁……”
府中的仆人听言,心头疑惑尽去。
自家老爷练武闹出大动静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次不过是特别大而已。
没什么好稀奇的。
还是想想怎么赶在晌午前把宴席操持出来吧……
……
第一时间赶到张府的乌潜渊和骡子,在知秋亲自领路下,见到了张楚。
三人都被张楚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衣衫褴褛如叫花子身上的百家衣。
浑身烟熏火燎痕迹。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消瘦。
瘦得尖嘴猴腮,皮肤松松垮垮的堆积在面上,变成了皱纹,如同古稀老者一样。
三人几乎都要认不出他来。
知秋也是直到现在才见着他。
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张开双手就要上前抱住他。
“别过来。”
张楚艰难的喝住了她。
话音刚落,他肩膀上喷出了一股火,红艳艳的,就像庙会里表演喷火的手艺人。
这下,张楚连解释的功夫都省了。
三人已经被惊呆了。
你就是传说中……喷火娃吗?
张楚无奈的看着三人目瞪口呆的样子,艰难的一字一顿解释道:“我练功出岔子了,我的浑身血气正在源源不断的被燃烧……知秋,吃的。”
“哎。”
知秋梗咽的应了一声,转身往练功房外走去,一边走一边使劲儿擦拭双眼,走到门外时,她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初。
张楚看向骡子:“封锁消息,不能让外人知道我现在的状态!”
骡子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点了点头道:“我这就去办。”
他转过身,小跑着往外走。
乌潜渊左右看了看,拉过一个蒲团坐到他身前丈余外,面色冷峻的低声问道:“是霍鸿烨的火种有问题吗?”
张楚沉吟了几息,摇头道:“应该不是。”
“应该?”
乌潜渊不松口。
张楚:“我不确定他知不知道我之前的状态,如果他知道,那这枚火种就是阳谋,如果不知,就是好心办了坏事。”
“总的来说,还是怪我自己一时大意,未想明白个中道理,也未能抵抗住晋升六品的诱惑。”
他的语速很慢,声音也很虚弱,但神色还算沉静,没有失了分寸。
乌潜渊见状,就知他心里已有计较,也就不再引他说话,看着闹心。
不多时。
知秋和夏桃,一个端着一筲箕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一个端着一个钵肉汤进来了。
……
当张楚拿起筲箕里最后一个馒头的时候,他面上的皱纹已经消失大半,皮肤又一次被血肉撑起来了。
乌潜渊长大了嘴,一脸懵逼。
知秋与夏桃见识过他“过人”的饭量,但也被活生生的“返老还童”的给惊呆了。
张楚三两口将手里的馒头吞了,端起洗脸盆大的汤钵将钵底最后一点肉汤倒进嘴里,然后舒坦的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他用脚将筲箕和汤钵推给知秋和夏桃,意犹未尽的道:“按照这个份量先给我来四份,后边每隔一个时辰,送一份给我!”
吃了这么些食物,他说话都有力气多了。
“呃……是,妾身这就去办!”
知秋拿起簸箕,面上终于露出了欢喜之意。
有用就好!
有用就好!
其他问题,都不是事儿!
粮食不够,可以买。
厨子不够,可以调!
“你这是……”
乌潜渊目光呆滞的吞了一口唾沫,艰难的问道:“吃多少长多少吗?”
嗯。
他俩交情太铁了。
铁到他都不好意思问他:你是猪吗?
张楚解释道:“不是,我体内的火气失控了,一直在源源不断的抽取我的血气,所以我先前才会瘦成那个样子,食物吃下去,把血气补起来,自然就恢复正常了。”
乌潜渊觉得恍然大悟,认可了张楚的说法。
张楚也的确没有胡扯。
他说的都是真话。
他只是没提,他能够快速将食物转化成能量这一茬儿而已。
第445章 双管齐下
骡子办完事回来,就看到自家大哥手里端着一钵饭菜,面前叠着七个空钵。
他倒是见怪不怪。
他当年跟着大哥进进出出,没少见识大哥那“过人”的食量。
乌潜渊捧着一盏热茶,身畔放着一副和张楚手里那只面盆大的钵比起来,简直就是精致的空碗碟,显然是已经吃过了。
张楚见他进来,问道:“吃了吗?”
骡子瞧见他的身体已经恢复正常,面上终于露出了笑脸:“还没呢。”
“哦……桃子,给骡子也送一份吃食进来!”
“哎。”
夏桃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不一会儿,夏桃就吃力的捧着一钵热气腾腾的饭菜进来了。
骡子道了一声谢谢,熟练的接过饭菜就开吃。
他好歹也是个八品武者。
这钵饭菜虽然多了点,但也还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难得大哥今天如此有“饭兴”,他当然要舍命陪君子了。
乌潜渊看了看骡子,再看了看他手里的钵。
他终于不怀疑人生了。
他怀疑自己……
“事儿都办妥了?”
张楚边吃边问道。
“办妥了。”
骡子点头:“不会走漏风声。”
张楚轻轻“嗯”了一声,这点小事,他还是相信风云楼能办得尽善尽美的。
他的话音刚落,他的后背就又喷出一股火焰。
而张楚手里的反钵都没有丝毫抖动,仿佛已经习惯了一样。
骡子没法儿习惯。
他放下手里的饭钵,问道:“您这是练功出岔子了吗?”
张楚将方才对乌潜渊的解释,重新复述了一遍。
骡子自身也是入品武者,更明白血气是如何产生的,所以张楚一说,他立马就明白自家大哥现在的处境。
火气太强、太凝练,已经超出了血气可以供养的地步,从被动接受血供供养变成主动吸取血气,维持自身存在。
而人的血气不只是存在于经脉,每一滴血液、每一寸血肉……甚至每一根头发里,都有血气存在。
火气吸干了他经脉里的所有血气之后,会继续吞噬他身体里的血气……
难怪先前大哥会暴瘦到皮包骨头。
“那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骡子想通此节,注意力就直接跳到了如何解决问题之上。
听他问道此处,乌潜渊的目光也落到张楚身上。
他一直没问,只因他不是武者,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否有办法扭转……若是无法扭转,那岂不是往张楚的心上扎刀子?
就张楚现在这个时不时就喷火的样子,完全没办法正常的生活和做事。
谈起这个问题,张楚顿时就觉得碗里的饭菜不香了。
他停下筷子,有些消沉的说道:“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
“晋升六品!”
他为何会变身喷火娃?
那是因为他体内的火气失控了。
他体内的火气为何会失控?
那是因为他体内的火气,在吞噬了地火之种的火气之后,其凝练程度、强劲程度,都上升了一个档次!
变强肯定是好事。
但强到失控,这肯定就是坏事!
形象的说,以前他体内的火气,只有油灯那么大的一点。
只要一点点煤油,就能支撑这盏油灯继续发光发热。
而现在,他体内的火气,已经变成了一团篝火。
煤油虽然也能继续支撑篝火燃烧,但很显然,需要的数量已经几何倍数增长。
讲真的,换个七品武者搞到他现在这地步,已经死成一地骨灰了……真.玩火**。
张楚现在还能活着,得亏了他还有个饭桶流的金手指,能以超过火气消耗血气的速度,回复血气。
虽然要不是出了这个意外,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还是个有金手指的男人……
七品武者的血气不足以掌控、供养他体内的火气。
那么,六品大豪的真气,一定能掌控、供养他体内的血气!
一点点煤油无法支撑篝火燃烧。
那将煤油升级为大腿粗的干木材,显然足以让篝火燃烧很久很久。
但如此一来,事情就又回到了原点……
到底多强的火种,才能助他突破?
先前还有一个清晰的标准:只要比昔年梁重霄用来制药酒的奇火更强劲的奇火,大抵就足以助他晋升六品。
现在,他体内的火气,经过吞噬地火之种后这么一升级,即便查出小老头当年是用什么火种来制的药酒,也很难根据那个火种寻找奇火了。
最起码,只比小老头用来制药酒的奇火高一个档次的奇火,肯定是不把稳了。
怎么着也得高两个档次才把稳。
但镇北军的地心怒焰,已经是离火榜上排名十五的奇火。
而他体内的火气,能在总量相差无几的情况下,势如破竹的吞噬地心怒焰,本身怎么着也得是排名前十的奇火!
现在再一升级……
张楚思忖着,若无法打探出小老头昔年用以制药的奇火是何种奇火,那至少要离火榜上排名前五的奇火才把稳!
他已经不能再失败了。
这次失败,他体内的奇火就已经失去了控制!
再失败一次!
他体内的奇火只怕会直接破体而出……
张楚现在还清楚的记得,乌潜渊给他说过的离火榜上前五的奇火排名。
第一:紫焰神莲,春雷击打火山机缘巧合而诞,隐含一丝春雷萌发之意,霸绝天地、妙不可言。
第二、焚火灯焰,万载不灭之焰,无物不可炼,赤地千里若等闲,强绝、凶绝!
第三、青帝宝焰,焚山火遇乙木精华而成,雄浑中正,生机源源不断,最易登顶飞天境之焰!
第四、血神魔焰,大日丙火纳万人血气异变而成,生来便具有吞噬他人精气神之魔威。
第五、真龙帝焰,帝崩,帝气凝结余气而生,纳之帝气自生,威压万火……
排名第一的紫焰神莲,光信息费都要一千万两黄金,合白银一个亿!
这只是信息费!
不是买!
单从字眼上看,真龙帝焰会在什么地方诞生?
那种地方,是搭个顺风车就能去随便逛逛的吗?
这也就是张楚会消沉的原因。
乌潜渊看出了他眉宇间的绝望。
他没过多的安慰他。
只是轻轻的问了一句:“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吗?”
但他风轻云淡的话语,却给了张楚无尽的勇气。
是啊!
有什么好怕的呢?
再坏,还能比他现在连抱一抱小太平都做不到的状态更坏吗?
他努力振奋精神,虽然心头还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一样压抑:“我晋升六品,需要离火榜上排名前十的奇火,排名越靠前越稳当,乌老大你动用你麾下的所有信息渠道,帮我打探排名前十的奇火,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乌潜渊没迟疑,当即就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张楚偏过头,看望神色肃穆的骡子,沉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五天之内把封狼郡萧家的详细资料,送到我手上!”
“另,秘密安排人手造一辆我能乘坐的马车,车厢要全部以铁板煅焊,我要去封狼郡”
虽然明知动萧家很可能是无用功,但张楚还是不想放弃任何一丝可能。
正好,他现在对上五品,也有一战之力。
凡是有利有弊。
这次突破六品失败,给他留下了很多后遗症。
但也给他留下了一张强横的底牌。
火气失控。
他再也无法像从前那般,像调动血气一样如意的调动火气御敌。
只能勉强的用血气裹挟,简单粗暴的泄出体内……
这对他现在的处境是于事无补的。
火气根生于他的血气,无论消耗多少,最后都会以他的血气为燃料,死灰复燃。
但他恰好有一招可以一次性轰出全身血气的刀法。
刹那光华!
那一招,他以前实验过。
一刀杀了天刀门的大长老温俭让。
杀不杀得了五品他不知道。
但他确信,等闲的五品绝对不可能完好无伤的接他这一招。
又恰好,他什么都不多,就弟兄多……
第446章 大利东方
大年初四。
宜祭祀祈福,出行会亲友。
大利东方。
暮色掩映中,张楚乘车出张府,奔向封狼郡。
照例没有让任何人送……
张府的三个女人,只能站在阁楼上,目送他的马车离去。
“噔噔噔……“
顶着可爱小老虎帽子的李锦天,拉着奶娘歪歪斜斜的冲进李幼娘的卧室,“吭哧”、“吭哧”的将一把小马扎搬到窗台边上,再在奶娘帮助下“嘿哟“、”嘿哟“的爬上小马扎。
他努力的垫起脚尖,往小娘看向的方向张望。
暮色中的太平镇点缀着点点好似熟透了的橘子般的喜庆暖光,穿着花布新衣裳的熊孩子们,拿着冰糖葫芦和风车一阵风一样的满脸乱窜,只遗下银铃般的天真笑声街头巷尾回荡……
李锦天还很小。
他的世界里还到处都是蜜一样的甜与草长莺飞一样的美,他还不懂得欣赏太平镇这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的平静和美好。
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尽是那辆陌生的赤色马车。
刚刚他亲眼看到了阿爸上了那辆马车。
马车渐渐远去,他忽然起下脑袋,冷不丁对立在他身旁的李幼娘说道:“小娘,阿爸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奶声奶气的强调,直击李幼娘心底最柔软,也是最不可触碰的地方。
她愣了愣,突然泪如泉涌。
她知道的。
自家老爷并没有因为小太平的出生而冷落小锦天。
在他的眼里,小太平、小锦天,包括石头,都是这个家的孩子。
不如说全都视如己出,但至少在对待上,是没有丝毫差异的……
他只是太忙了。
忙得连过年都没办法好好在休息……
她心酸的是,这孩子太可怜了。
如果他爹娘还在,那该多好啊!
另一边。
知秋抱着襁褓中的小太平,也站在窗前目送自家男人远去,目光满是疼惜……
如果不是没办法。
大过年的谁愿意出远门啊?
夏桃立在姐姐身畔,挽着姐姐的一条胳膊,目送马车远去的眼神中满是忧虑,“姐姐,不会出什么事吧?”
知秋听言,本能的就想呵斥她一句“乌鸦嘴”。
话都到了嘴边,才想到到底是亲妹妹……
“不会出事的。”
她笃定的说道:”这次骡子与吴老九都出去了,不可能出什么事!“
她像是在给妹妹解释。
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
山遥遥。
水迢迢。
道阻且长……
张楚倒是没什么多愁善感。
他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一直在路上。
他甚至有心情在摇摇晃晃,乘坐体验极差的马车里,用手握住铁壶,给自己烹上一壶香茶,打发漫长的旅途。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车队打着火把在摸黑前进。
好在太平镇方圆百里内的马道都经常修缮,路况还算良好,走夜路也没那么费劲。
“帮主。“
红云轻柔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张楚放下手里的茶碗,道:“进来。”
车厢的侧滑式铁门打开了,红云双手捧着一个油灯钻进车厢里……但没有什么脂粉香气,这个女人,连走路都像是猫一样,没有声音的。
都退居二线了,还有这种素养,不愧是骡子口中“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情报人才。
她目测着距离,谨慎的坐到距离张楚六尺外,几乎已经背靠车门的位置,二人中间还隔着一个方形小案几……这是张楚总结出来的安全距离,他身体里喷出来的火,最远也只能喷到四尺外,通常五尺左右就差不多安全了。
从他体内喷出来的火,温度奇高,而且带着点火药似的爆炸属性。
喷中大腿粗的干柴,不但会当场燃烧起来,还会飞出去七八米远。
若是喷中脆弱的瓷器,那连飞出去的功夫都省了,直接就当场爆炸成无数碎片。
虽未刻意测试过,但想来等闲的七品高手若被从他体内喷出来的奇火喷个正着,不死,也得脱好几层皮!
“启禀帮主,这是刚刚收到的最新消息,请您过目。”
红云从袖中取出一张笺纸放在小案几上,再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一个老痒痒的不求人,够着身子将笺纸推到张楚面前。
张楚默默的看了看面前的笺纸,再看了看她手里的不求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蠢蠢欲动的大拇指给按捺了下去。
你真是个人才。
真心的……
张楚拿起对折的笺纸打开,接着油灯昏黄的光芒仔细查阅。
第一眼他就看出,这条消息是骡子发过来的,笺纸上的笔迹,是骡子的。
骡子初二天,就已经赶赴封狼郡,着手开始布置。
“初九日,萧家祭祖,已积极接触酒水商人与操持宴席的厨子。”
张楚合起笺纸,需起双眼凝视着案几上的油灯陷入沉思。
萧家祭祖,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大凡许多人聚在一起,都免不了胡吃海喝一顿。
红白喜事是这样。
祭祖这种庄重而肃穆的仪式,也是这样。
萧家是当地大族,族人数目庞大,祭祖仪式当然也就人多且杂。
前番天刀门的事件之后,骡子痛定思痛,集中风云楼之力弄出了好几个对气海大豪有作用的药方子。
有床底虎狼之药。
有泻药。
有迷药。
这类药物起效慢,反应不那么强烈、异常,等待气海大豪察觉出不对时,已经无法再强行逼出体外。
诸如砒霜、鹤顶红之类的有名毒药,毒性都太过猛烈,都大多一下肚立刻就能反应过来,一番强行催吐后,余毒完全影响不了气海大豪的行动。
这些,都是骡子搬出张楚好说歹说才请动吴老九配合实验,研究出来的成果。
别小瞧了这些看起来没什么卵用的药方。
拉肚子虽然是件小事。
但哪怕是气海大豪,如果在与人捉对厮杀时拉肚子,实力也会大打折扣!
如果骡子能抓住萧家祭祖的机会,药翻那个萧近山,倒是省了他一番恶战……
张楚现在有把握与五品一战。
但没办法全身而退。
更没把握必胜。
所以当然是能不动手就最好不要动手。
即便一定要动手,让萧近山忍着腹泻跟他打,也是个挺不错的主意!
”即刻给罗大山回信,抓住机会,就在萧家的祭祖仪式上动手!“
第447章 话分两头说
“兹事体大,我做不了主。”
乌潜渊将手头的笺纸放到云纹长案上,面色沉凝的说:“孟先生还是等张帮主回镇后,再向他请示吧。”
“张帮主不在镇里吗?”
堂下的孟小君,今日穿了一袭火红色的细腰留仙裙,宛如火焰一般热烈、又如秋枫一般静美。
乌潜渊摇头:“昨日就回乡祭祖去了。”
孟小君顿时觉得事情是有些难办。
在太平镇召开武林大会这么大的事,的确是应该与张楚商议。
但她现在盟里还等着她的反馈,天知道那位张大帮主优哉游哉的回乡祭祖要祭多久,她不可能等他回来再商议。
刹那间,孟小君心头已是千回百转。
她清清淡淡的笑道:“盟中催促得急,余需在近日内将太平会的意思反馈回去,恐难等待张帮主返程。”
她没有试图用言语将自己的困境,转化为太平会或乌潜渊的困境,而是平铺直叙的说出自己现在面临的问题:“在余想来,以乌盟主与张帮主的情谊,代张帮主做这个决定或有僭越,但想来也不至影响到情谊才对。”
“再则,张帮主既肯任命余为太平会大护法,自是同意入吾天行盟,如今盟中欲借太平镇宝地召开武林大会,本身便是合则两利之事,即便是张帮主在此,想来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才对!”
她的话语思路,的确在理。
乌潜渊听完,心头也似有意动。
他是与张楚聊过天道盟。
玄北江湖的守门员天刀门已倒,放眼望去,玄北江湖偌大,却再无能挑大梁的栋梁之材。
天道盟与无生宫进入玄北江湖,已是定局。
这种局势下,无论是太平会、将北盟,还是以后的北平盟,都难以抗衡这两家,付出的人力、物力,与看见的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无法抗衡,就只能选择一方进行站队,免遭双方合力打压。
就目前看来,天道盟或许并不如他们自诩的那般光明磊落,但总归是有规矩、肯守规矩的正道联盟。
而就上原郡那位左道高手无端端的设局伏杀各路高手的行事风格来看,无生宫的确邪气凌然。
但乌潜渊思忖了片刻后,还是谨慎的摇头道:“孟先生且稍安勿躁,我这就派人去请示张帮主,尽快给你回信。”
孟小君一听,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张楚是武定郡金田县人氏,此去金田县一个来回也顶多三日。
等得起。
……
封狼郡。
张楚紧赶慢赶,总算在入夜前抵达骡子等人落脚的据点。
这个据点是吴老九挑的……几乎就是当初他在玄岭郡挑选的那个据点的翻版。
匪寨。
吴老九领着三名七品供奉,百十来名红花堂好手找上门来。
屠寨……鸡犬不留!
张楚抵达这座名叫“二龙寨“的山寨时,虽不看不见尸体,但在地上、墙壁上,还随处可见暗红色的干涸血迹,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化不开的血腥味儿。
他在心头大略一估计,便知吴老九在此地少说也杀了三百来人!
“妈的,新年大节的杀这么多人,也不嫌晦气!”
张楚心头暗怒,但当吴老九满脸堆笑的迎到他面前时,他却也笑得如吴老九一般和气,还拍着吴老九的肩膀,说了一句“辛苦”。
至于他心头是怎么想的,就没谁知道了。
吴老九一脸受宠若惊,感激涕零。
他心头是怎么想的,也没有人知道。
是夜。
骡子来向张楚汇报工作。
“楚爷,您且看。”
骡子将一卷简略的羊皮地图在张楚面前摊开,指着地图向张楚解释道:“二龙寨在这里。”
“萧家镇在这里,萧家初九的祭祖仪式,就在萧家镇的祠堂进行。”
张楚打量着地图上两个点的距离,问道:“从这里到萧家镇,大概有多远的路程?“
骡子答道:“我怕打草惊蛇,就没敢在萧家镇附近选择据点,从这里到萧家镇足足有七八十里山路,快马加鞭也得将近一个来时辰。“
张楚颔首,谨慎点是正确的,封狼郡不比北饮郡,虽然只要他张口,一句话便能尽起将北盟之力,但将北盟的内部终究不比太平会单纯,出了纰漏,倒霉的还是他。
“那个萧近山,也住在萧家镇吗?”
张楚问道。
“没有。”
骡子摇了摇头,扯过羊皮地图,用炭笔在上边标注了一下后重新推回张楚身前:“萧近山他们家,历来都是萧氏一族的族长,同时也是萧氏一族最大的地主,他们家住在萧家镇十几里外的一个依山傍水的山庄里,那座山庄戒备森严,里边住的不是家生奴就是萧姓佃户,陌生面孔进都进不去……这三四个月以来,我没少针对那个山庄下功夫,但走通了一个萧氏族老的路子,也没能把人塞进那个山庄里。“
张楚轻笑道:“不愧是世家强豪。”
什么是世家强豪?
主强支繁、树大根深便是世家强豪!
用数代,甚至是十数代人打造出一片不服王法、不服礼教,只服族规的强横地方势力。
这种地方势力是隐性的。
他不像太平会。
太平会在明面上。
有多少人、多少把刀,张楚心里有数,北饮郡守吕辽心头有数,镇北军霍鸿烨心头也有数。
而萧家,有多少人谁能确定?有多少把刀谁能确定?
萧家需要的时候,兴许上一秒钟还拿着锄头在地里锄草的农夫,下一秒种就拿起刀剑砍人砍得虎虎生风!
就这种世家强豪,只要不造反,连官府都奈何他们不得,惹毛了,随便扯个江洋大盗的幌子,就敢杀官!
这便是流水的县官,铁打的老爷!
“确定初九的祭祖,萧近山会现身吗?”
骡子毫不犹豫的点头:“自萧近山接掌萧家族长之位以来,每年祭祖都是他亲手主持,没理由今年会例外!”
张楚沉吟了片刻,认可了骡子的说法。
今年封狼郡也发生了很多事。
但那些事,搅动的都只是江湖这汪深潭的水而已。
沉积在水底的那些淤泥,从不曾翻出水面,见过阳光……
萧家,便是封狼郡江湖水底的淤泥!
若非张楚心头一直为昔年梁重霄的头颅被人割走之事而耿耿于怀,倾力调查,他也不会知道自家隔壁还伏蛰着萧家这样的庞然大物!
事实上,若非骡子抓着梁重霄那条线,一路追查到了萧家,谁又会将一个低调的土财主和一个拥有五品大豪坐镇的强大江湖世家联系在一起呢?
这其实是一件细思极恐的事情。
封狼郡有萧家。
封狼郡肯定不只只有萧家。
那北饮郡呢?
北饮江湖底的淤泥里,隐藏着多少食人鱼、水怪、史前大鳄?
还有先前孟小君说过的那句话:万人杰是玄北州上上一代江湖儿女的最强者,不是玄北江湖的最强者。
站的层次越高,张楚越发现自己的无知和浅薄,越觉得自己以前是在坐进观天……
“计划现在进展到那一步了?”
张楚强行勒住发散的思维,将注意力重新投入眼前的问题。
骡子:“黑云与北风两组精锐人马,已经扮作厨子、屠夫混进萧家镇了,据他们晌午传回的消息,明日他们就要开始准备整治宴席了。”
张楚心下一盘算,不自觉的皱了一下眉头。
今天已是初五。
萧家初九举行祭祖大典。
还只有初六、初七、初八三天时间,供她们做准备。
太仓促了。
很难面面俱到,容易出纰漏。
张楚一根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吟了片刻后问道:“萧家的底细呢,摸清楚了吗?萧家既然能供养出一位五品大豪,总不能会连几个七品都没有吧?”
骡子连忙说道:“摸了一个大概……我综合各方面的消息,萧家除萧近山之外,至少有一位六品,五个七品,八品九品的数量难以统计,但怎么着也得有二三十个。”
张楚心知这些数字不准确,肯定少算了很多人,但眉头仍然忍不住纠结成了一团。
他来封狼郡,是冲着萧近山一人来的。
但萧家肯定不会给他和萧近山单挑的机会。
就算他们能给,张楚也不想要这个机会。
所以,要动手,肯定个是连着萧家所有入品武者一起动手。
放跑了一个六品大豪,都是无穷后患。
“这些杂鱼,你准备怎么处理?”
张楚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将问题抛回给骡子。
专业问题,当然得交给专业人士来解决。
“这些人,初九那天肯定不会全都去萧家镇参加祭祖大典。”
骡子张口就答,显然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我的想法是,分而化之,先想办法引走一批,引不走的,和萧近山一起下药药翻。”
张楚不置可否,继续问道:“你是准备直接在酒宴上动手吗?一个镇的祭祖大典,参加宴席的人肯定不会少,你准备一次性将好几千人药翻?”
这也是个大问题。
易地而处,若是有人想从太平会镇将他带走,不杀个血流成河,出不了太平镇的大门。
萧近山是萧氏族长,萧家镇几千号人,就都是没胆气的窝囊废?
不事先安排妥当,一但事情败露,就只有大开杀戒,一路从萧家镇杀出来这一条路了。
张楚从不惧杀人,亦从不愿胡乱杀人。
有必要,杀一百、杀一千,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但如果没那个必要,或者有比杀人更好的方式,他希望一个人都不要死。
他爱惜自己的性命,也尊重别的生命。
骡子依然不迟疑:“我昨日已经乔装进入萧家镇实地踩过盘子,萧家的祠堂很大,祠堂外有一片很宽阔的平地,祭祖大典后的酒席就在那片平地上的举行。”
“而萧近山身为萧家族长,他与萧家几位族老的位子,不在那片空地上,而是在祠堂里边。”
“只要我们手脚够麻利,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萧近山带走。”
准备工作做得很充裕。
张楚听完,仍对他摇了摇头:“破绽太多,也太过理想化,你一定要记住,无论多缜密的计划,都会有破绽,执行的人,和你的目标,不可能都按照你的设计去走,所以,无论多缜密的计划,都要预备几个补救方案……你都能想到分而化之,将萧家的入品高手调走,怎么就没想到,在对萧近山动手的时候,搞出点大动静将萧家镇那些百姓的注意力引走?”
骡子双眼一亮,连连点头道:“还是您想得周到。”
张楚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块金质的令牌,放在面前的桌上推给骡子:“这是将北盟的盟主令,见此令如见盟主,看你是自己亲自走一趟将北盟,还是派可靠的弟兄去一趟。”
“调集五千人,先不要说明人物与目标,等到我们动手之前,再将他们调到萧家镇周围听令。”
骡子收起令牌,心中感叹,大哥还是大哥!
不服都不行啊!
“我要盯着萧家镇,人不能走,让大刘带几个弟兄,走一趟吧!”
张楚:“你自己去找他商量吧……”
说到这里,他略一踌躇,还是道:“我带了一百个炸药包过来,那玩意的用法你知道,能不用就不要用,用了有多麻烦你心头有数儿,但如果实在没办法,也不用忌讳那么多,先把这件事办妥再说……包括萧家镇那些镇民,也是一样。”
骡子不自觉的眯了眯双眼,心领神会的点头道:“我明白……那,到时候就让吴老九去统领将北盟那五千人吧?”
张楚急促的敲击着桌面沉思了片刻,许久后才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道:“可以!”
他的话音刚落,小腹处陡然就喷出一道火焰,当场便将他身前的四方桌撕裂成无数燃烧的碎片。
骡子一连退了三步,才退出了片片燃烧碎片降落的范围。
张楚抿了抿唇角。
他忽然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火气失控的频率好像有逐渐走低的趋势,但威力却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变强。
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起身绕着骡子往外走,头也不回的说道:“事情就交给你了,有什么觉得不把握的,自己来找我商量。”
骡子连忙回道:“是,您好好休息,等我的好消息。”
张楚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这次设局对付萧近山,是骡子操盘。
他的力量失控,必须时刻注意体内的变化,没有那么多精力来主持这种复杂细致的局。
而且他现在的情况,也不方便长时间在人前露面。
他过来,也只是给骡子打个气、撑个腰。
当然,必要的时候亲自下场,论刀子杀个把人,也是小事一桩。
嗯,这其实才是一个帮主应该干的事情,而不是像个大头兵一样,一出事儿就冲在最前头。
……
同一时间。
太平镇内。
一只灰羽赤喙的信鸽,落入一间盛开着腊梅的优雅院落里,郑重的将来自千山万水之外的信签交给了一个美丽又温柔的侍女,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不会儿,来自千山万水之外的信笺,就落入了一位身轻便的白裙,头顶上却戴着玉冠的奇女子手中。
她打开笺纸,匆匆两眼之后便又是愤怒又是不敢置信的失声道:“他们来做什么?”
第448章 嚣张
每次攻略强敌,对张楚而言都像是开发一个大项目。
策划。
执行。
上线。
运营……
以前都是张楚亲自出任项目经理。
带头策划。
带头执行……
从攻略荆舞阳时,摸着石头过河的生涩。
到攻略天刀门时,举轻若重的沉稳老练。
张楚花了很多的心思,也得到了充足的成长。
有时候张楚自己也会想,自己凭什么能赢?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
凭什么赢的是他?
而不是白世忌?
而不是吴老九?
而不是万江流?
他认真思考后,觉得表面原因或许有很多,毕竟这些曾经的对手情况不一,不能一概而论,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但深层次的原因,他觉得有两个。
第一,他站在九年义务教育的肩膀上。
第二,他够认真、够谨慎。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万事怕认真!
张楚从不曾将胜负寄托于对手犯错,也从未将希望寄托于自己临场爆种。
每次攻略敌人,他都绞尽脑汁的力求将计划做扎实,再站在敌人的立场,对自己所设计的每一个环节都进行否定,借以调整、修改计划,或者预备补救方案。
也正是他的认真,一个个在当时的张楚眼中强大的近乎无解的敌人,最终才会倒在他的黑缎面长靴前,化为他前进道路中的垫脚石。
如果将张楚推倒的一个个强敌看成一个个大项目。
那骡子就是张楚手下的部门经理。
骡子辅助张楚,推到了一个个大敌。
换个角度来说。
也就是骡子以部门经理的身份,参加了所有项目。
是所有。
即便有时候是张楚在外奔波,骡子留守太平镇大本营,也依然在不遗余力的通过血影卫支援张楚的行动。
他清楚所有项目的始末与经过。
张楚对骡子,是不设防的。
太平会所有资料,都对骡子开放。
一些还留存在张楚手中,还未进入太平会的资料,骡子想要翻看也就一句话的事情。
例如张楚手中留存的那一批天刀门武功秘籍。
骡子偶尔有什么疑问,问到张楚,张楚也几乎都是有问必答。
师父带徒弟,都没这么推心置腹,毫无保留的。
而骡子,张楚这么带了四年。
就算是头猪,也该成精了吧?
……
骡子也的确没让张楚失望。
他第一次挑大梁就是攻略萧近山这种难缠的目标,说是开局地狱难度都不为过。
但自从张楚拍板,敲定了这次行动之后,他的表现还算不错!
从整理资料,寻找战机。
再到实地勘查,敲定计划。
他的表现,或许还称不上无懈可击。
但在张楚看来,却已经当得起沉稳二字。
其后的两天,张楚像个局外人一样,淡定旁观骡子主持工作。
虽然每一道自骡子手中流出去的命令,都会有副本送到张楚的面前。
张楚却都不置可否。
看,他是一字不漏的全看了。
但就是不一说一句好歹。
骡子遇上特别不把握的事情,跑到他跟前儿翻来覆去的征求他的意见、试探他的态度,他都不表态。
实在是嫌骡子烦人了,他才会淡淡的吐出两个字来:不错。
的确不错。
虽然没有什么能令他眼前一亮的骚操作。
但计划做得很详尽、很扎实,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一些比较关键的环节,也按照他的习惯针对有可能的突发意外制定了相应的备用方案。
在张楚看来,只要潜入萧家镇的那些风云楼精锐探子不暴露,这次的行动就没有翻车的道理。
时间在争分夺秒的溜走……
……
初七晌午。
数十挎刀携剑、鲜衣怒马的骑士,打着口哨纵马上太平镇,见了上山下山的人流也不减速,尘土扬了行人们一身。
无数人对其怒目而视。
但却只令他们的口哨上越发的尖锐,中间还夹杂着“哟呵”之类的怪叫声。
抱着刀枪在镇门外晒太阳的血虎营老卒们,用一种看戏的眼神,懒洋洋的看着这些神采飞扬的年轻骑士,谁都没有上前去制止他们一下的意思。
但如果眼神够尖的话,就会发现镇墙上架着的那些床弩、八牛弩,已经无声无息的瞄准了镇门下,镇门守将焦山举起一只手,好像在跟谁打招呼。
可以猜一下,如果这些骑士冲到大门外还不减速的话,焦山会不会挥下那只手,操持床弩、八牛弩的那些血虎营老卒,又会不会砸下射击锤?
但可惜的是,有人搅了他们看戏。
这一彪年轻骑士刚刚冲过狗鼻梁子,轻纱蒙面、头戴银冠的孟小君就从一侧的茶寮中走出,迈动步伐迎了上去。
她也没有试图去制止这些骑士,而是径直走到了路中央。
领头的黑马骑士似乎没看到孟小君,竟纵马笔直的朝着孟小君冲过来。
孟小君冷着脸,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健马笔直的撞向孟小君。
“姑娘小心!”
“骑马的,前边有人啊!”
道路两旁的行人惊呼道。
“吁!”
“希律律!”
乌黑得反光,通体没有一根白毛儿的神骏黑马人立而起,马蹄几乎擦着孟小君的面纱。
跟随在黑马骑士身后的数十骑齐齐勒住胯下骏马。
数十骑竟眨眼间便止住了骏马的奔腾之势,展示出绝佳的骑术,令镇门上下那些懒洋洋的血虎营老卒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种骑术,他们都见识过……在北蛮铁骑那儿。
“嚯嚯嚯,不愧是孟家的女人,光这份胆气,就不比爷们弱多少!”
乌黑的骏马落地,马背上腰悬长刀的俊美年轻骑士猖狂的大笑道。
“哈哈哈……”
话音一落,他背后的数十骑陡然爆笑出声。
笑声猖獗,庞然自若,仿佛周围那一道道异样的眼光不存在。
笑声中没有什么轻蔑、不屑的意思,但他们那副就差刻到脸上的高高在上姿态,令周围所有人的心头都非常不舒服。
也与太平镇安宁、祥和的气质,格格不入。
孟小君面无表情。
但她眼神中透露的不悦之意,连周围的吃瓜群众们都看出来了。
“打哪来回哪去儿,这里不是你们应该来的地方!”
孟小君没有回应俊美骑士的嘲讽,径直如此回道。
她虽然是仰着头望着马背上的骑士,但气场上却与马背上的骑士分庭抗礼,丝毫不堕下风。
“呵……”
马背上的俊美骑士嗤笑了一声,仿佛是懒得理她一般,抬头扫视四周,问道:“张楚何在?”
他问的理所应当。
然后他的话音刚落,立刻敏锐的发现,周围那些屁人看他的眼神好像有点变化。
方才那些屁民看他的眼神,他很熟悉,无外乎羡慕嫉妒恨。
但现在,他发现这些屁民看他的眼神,竟似敌意?
当然,狮子不会在乎蝼蚁的敌意。
他感兴趣的是,那个让张楚在这些屁民的心头,竟然有如此高的地位?
更觉得有意思的是,那个张楚,竟然真没来迎接他?
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
俊美骑士需狭长的丹凤眼,笑吟吟的拨动马头,打马与孟小君擦身而过。
孟小君隐藏在大袖下的手颤动了一下。
但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她的父亲,断岳剑宗宗主孟信陵,是天行盟三长老,在西凉州颇有威望。
而马背上这名俊美骑士,名叫燕惊鸿,他爹燕长青是天行盟二长老。
同是长老,并非说二长老的权柄、威望就比三长老重。
是以孟小君并不惧燕惊鸿。
但燕惊鸿同样也不惧她!
她来太平镇,是想给太平会插上她孟家的大旗。
她既能来,燕惊鸿自然同样能来。
她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挠燕惊鸿与太平会的上层沟通。
虽然她知道,以燕惊鸿以及他这班同为天行盟三代传人的狐朋狗友们的尿性,来太平会只会把事情搞砸。
张楚和乌潜渊,可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种无知山大王、浅薄暴发户,扯上天行盟的虎皮就能任他们予取予夺。
数十骑打马,慢悠悠的从孟小君身边路过。
孟小君立在一匹匹溜光水滑的高头大马中间,头疼如劣。
纵然她早就知道燕惊鸿和他这群狐朋狗友要来,但直到如今,她依然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办法。
不是想不到手段。
而是她知道,她能想到的手段,对燕惊鸿一点用的没有。
燕惊鸿嚣张跋扈归嚣张跋扈,但和蠢字儿扯不上的任何关系。
都是一只山上的狐狸精,谁还不知道谁有多少道行?
燕惊鸿在数百道异样的目光注释下,驱使骏马溜达达的走到镇门前,径直就要进镇。
就在这时,站在城门外被北风吹得直哆嗦的两名血虎营老卒,终于懒洋洋的动弹了一下。
两把斑驳的红缨枪在燕惊鸿面前交叉,挡住了他的去路。
燕惊鸿勒住了马。
他不在乎这两把破枪。
他在乎的是这两把破枪的意思。
他似笑非笑的低下头,俯视这两名与他胯下骏马一般高的矮挫大头兵。
他的笑容里,并无笑意。
两名大头兵倒是笑得很淳朴,只是一开口,口气就大的没边儿:“大兄弟,俺们不管你是哪家的崽子,你爹又是谁,要想进太平镇,就得守太平镇的规矩,谁来都一样。”
燕惊鸿回过头,隔着人群看了一眼孟小君。
在他的记忆里,孟小君不像是只会使这种小手段的人。
难不成,单纯只是为了恶心他?
他心下琢磨着,面上不紧不慢的问道:“哦?什么规矩?”
“呐,很简单!”
说话的血虎营老卒耐心的指大门左侧的凉亭,道:“凡是江湖中人欲进太平镇,必先登记姓名出身,并交出随身佩刀佩剑,俺们代为保管,等你们离去的时候,再交还给你们。”
燕惊鸿闻言,本能的摸了摸腰间的长刀:“哦,是吗?我要不交呢?”
“你要不交?”
说话的血虎营老卒眨巴着浑浊的眼睛瞧他,想了想,干脆一拍手道:“那这样,俺跟你打个赌,你今儿要能带着你腰间那块破铁片子踏进这座门半步,俺老吴就把脑壳摘下来送你当夜壶!”
“哈哈哈……”
他的话音刚落,头上陡然爆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声。
“老吴尿性!”
“没让为父失望!”
“小崽子,快进来啊,俺还等着看着老家伙怎么把那十斤半割下来当夜壶呢!”
城头上,一群衣甲破烂的老卒旁若无人的、夸张的大笑着,叫嚣着。
他们的姿态一点也不高高在上。
相反,很接地气、也很真实。
却给人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
就好像,他们是在另一个世界狂欢。
名叫老吴的老卒,在城门外向城头上的袍泽弟兄挤眉弄眼:见笑了,见笑了啊!
他叫老吴。
是名老卒。
但他其实不老。
老的是灵魂。
不知怎么的,从不惧天高地厚的燕惊鸿,此刻看着这些旁若无人狂欢的老卒,心底的寒意却不可抑制的疯涨。
第449章 善者不来
只要乌潜渊坐在铸铁大椅上,云纹长案上的文书就总是堆积如山。
他总是伏在长案上奋笔疾书着,不肯停下,不肯慢下……
传言这世间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一直向前飞,饿了在风里吃,累了在云里睡,直到它死的那一天,它才会落地。
乌潜渊或许就是这种鸟……
麻衣老仆提着食盒,轻手轻脚的走进大堂来,轻手轻脚的将热腾腾的饭菜从食盒里取出来布置好,然后才轻声道:“老爷,用饭了。”
“嗯。”
乌潜渊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仍在奋笔疾书:“天行盟的人,来了么?”
“来了。”
麻衣老仆回应道:“还在镇门外登记造册……方才他们差一点点就和血虎营的老卒打起来了。”
乌潜渊:“哦?怎么一回事,给我说说。”
麻衣老仆注意到他虽然没抬头,但书写的速度放慢了,心头一喜,立刻绘声绘色的给他讲述刚刚在镇门外的发生的一切。
“……‘那这样,俺跟你打个赌,你今儿要能带着你腰间那块破铁片子踏进这座门半步,俺老吴就把脑壳摘下来送你夜壶’,那姓吴的老卒拍着手这样对那个叫燕惊鸿的天行盟公子哥说道,他刚刚说完,城头上的那些个血虎营老卒就一起大笑着起哄架秧子……”
乌潜渊不知何时停下了手中的朱笔,抬起头来认真倾听,嘴角还噙着丝丝笑意。
和老二有关的人和事,总是这样有趣。
自己这种沉闷且无趣的人,能与老二成为朋友,真是幸运……
在麻衣老仆说完后,他才道:“看来是我想岔了,昨日孟小君来找我说此事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欲借我与张老二的手,替她在天行盟内部争夺利益,现在看来,来的的确不是什么善茬。”
麻衣老仆有些诧异于自家老爷对来人的评价。
他犹犹豫豫的问道:“老爷,几个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而已,很麻烦吗?”
乌潜渊起身,从云纹长案后转出来,坐到麻衣老仆布置的餐桌前。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端起茶碗一般大的饭碗,看了看,从食盒里取出一个盛汤的碗分了一半米饭出去:“至少领头那个……叫什么来着?”
“燕惊鸿,天行盟二长老,碧落泉燕家家主燕长青之子。”
乌潜渊听他说完,意义不明的“啧”了一声,然后才道:“依照你的述说,这个人应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目空一切的主儿,我……了解这样的主儿,他们把脸面看得比身家性命还重要,宁可打落压和血吞,也决不愿在人面儿前折了面子。”
麻衣老者听到这里忽然一个恍惚,似是才想起来,自家老爷,也曾是玄北州最阔的世家弟子。
再看看他现在一身素衣、身无长物、食不过一箪,比他这个真老头还像老头子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昔年那个锦衣华服、钟鸣鼎食的乌家大少的影子?
真是天意弄人啊……
“如果燕惊鸿真的是他表现出来的那种人,那他是决计不肯示弱的。”
“以他的出身,他也没有示弱的道理。”
“不过这个燕惊鸿如果真在镇门外与血虎营大打出手,那么即便他是当今太子,也就那样了。”
乌潜渊开始吃饭。
他吃得很慢,柔软易消化的精米,他却像是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咽下去:“但他忍了,主动退了一步,没有正面与血虎营发生冲突。”
“这或许很丢面子。”
“但的确是很明智的做法。”
“很多人一辈子只学会了如何端架子,没学如何放架子。”
“但其实放下架子,比端架子更值得学!”
“我会因此高看他一眼。”
“但需要注意的是,这与此人表现出来的形式风格相悖。”
“所以,如果没有外力强压他低头,那他的嚣张跋扈、纨绔不羁,或许只是一种伪装。”
麻衣老者仔细回忆了一会儿,摇头道:“没有外力,根据捕风卫的回报,那伙世家弟子的势力不弱,七品高手足足有七八个,而当时血虎营一方只有三架八牛弩和一些不顶用的床弩。”
“嗯。”
乌潜渊点着头总结道:“静观其变罢,他们来应该也是拉拢张老二的,不至搞得大家都不愉快……呵,说什么江湖正道,内里还不是争权夺利、勾心斗角!”
麻衣老者笑而不语,心说像您和张老爷这般不计付出与回报的,才是异数。
他刚这样想到,就听到自家老爷问道:“张老爷那边,有什么消息传回来吗?”
“没有!”
麻衣老者连忙摇头:“张老爷的所有消息,老奴都是立刻呈给您过目的,不会压存的。”
乌潜渊点了点头,道:“看来他那边进展的很顺利。”
他的话音落,就见门外执勤的红花堂弟兄快步进入堂内,抱拳作揖道:“启禀军师,门外天行盟燕惊鸿求见。”
“啧。”
这回发出嘲弄声音,不再是乌潜渊,而是麻衣老仆:“还真是咄咄逼人!”
乌潜渊放下饭碗,拿起雪白的汗巾拭了拭嘴,“先请他到偏厅稍待片刻……老黄,收拾了吧。”
麻衣老仆看了看餐桌上几乎未动几筷的饭菜,忍不住说道:“老爷,再吃两口吧。”
乌潜渊起身,迈步往云纹长案后走去:“没什么胃口,留待晚上吧。”
麻衣老者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动手开始收拾餐桌。
……
片刻后,身无长物的燕惊鸿大步走进大堂内。
乌潜渊老神在在的捧着一盏茶坐在铸铁大椅上。
“你是将北盟盟主乌潜渊?”
这是燕惊鸿走入大堂后对乌潜渊说的第一句话。
乌潜渊淡淡的点头。
“我是谁,想必你已经很清楚了,废话就不说了,附我碧落泉燕家羽翼,我燕家保你们太平会、将北盟联盟,独霸玄北江湖!”
这是燕惊鸿进入大堂后对乌潜渊说的第二句话。
乌潜渊看着他,心头很是失望。
他不知道这个燕惊鸿这副目中无人的姿态,到底是伪装,还是伪装过头。
但就他这点道行,与孟小君之间差了不只一个境界。
碧落泉燕家,或许比孟小君背后的断岳剑宗要强,但也还未强到足以碾压断岳剑宗的程度。
而人孟小君找上门来,至始至终姿态都放得很低,所有的事情,都是以商量的姿态在争取他与张楚的同意,而且只谈利益和好处,从未拿她身后的断岳剑宗压他与张楚。
没有对比,就没有高下。
乌潜渊端起茶碗,低头吹了吹茶沫子:“多谢好意,不劳费心。”
燕惊鸿似未理解他端茶的意思,淡定的说出了自他进入这间大堂后的第三句话:“我父即将立地飞天,荣升四方护法,你们若愿附我燕家羽翼,待张楚踏足气海之后,我父可保举张楚接任长老之位!”
乌潜渊不喝茶了。
他终于明白这个燕惊鸿分明不是蠢人,为何入堂来却尽说蠢话,尽办蠢事。
无他,手里的牌太好,无需技巧和策略!
乌潜渊十分心动。
无论是北平盟独霸玄北江湖,还是张楚坐上天行盟长老之位,于他所谋划之事都有极大帮助。
在他想来,张楚应该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毕竟他们俩自锦天府一路走来,吃够了没有靠山的亏。
但他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微微摇头道:“我无法答应你。”
“太平会不是张楚的太平会,我能坐这把交椅,皆因他信任我,如此大的事,我必须要等他回镇后亲自做决定,”
“至于我的将北盟,唯太平会马首是瞻!”
他说的实话。
燕惊鸿却值当他想要坐地起价,不悦的曲起剑眉,沉声道:“我抱着诚意而来,也请你们莫要贪得无厌!”
“我与张楚一定慎重考虑贵方提出的条件。”
乌潜渊不介意他的无礼,平和的点头道:“也请你约束你手下的人,耐心等待,短则四五日,长则十余天,张楚定会赶回太平镇,届时,武林大会的事情,他也会一并给你们答复。”
“十余天太长了!”
燕惊鸿断然拒绝:“我等不了那么久,五天,最多五天,你们一定要给我一个答复,超过这个期限,我燕家就将转头扶持其他人。”
这不是威胁。
这是事情的另一个发展发向。
乌潜渊从燕惊鸿这句话中捕捉到了两个信息。
第一,燕家很着急。
第二,燕家对玄北江湖的主导权,势在必得!
果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第450章 人在矮檐下
初八。
封狼郡。
张楚盘坐在溪流中一块裸露出水面的磐石上,已不知多久。
清清淡淡的阳光从侧脸,一点一点移到他的头顶上……
终于,他的眼睑轻轻颤动了一下,意识从深层次的入定中缓缓退出来。
刹那间,复杂的遗憾涌上心头。
这是他不知道第多少次试图重新控制自己体内的火气。
也是他不知道第多少次失败。
已成心病……
他睁开眼,就见夕阳西下,弹指间一上午的时光就这么从他指缝间悄悄的溜走了。
侯在溪水旁与大刘闲聊的骡子,见他的背影略微晃动了一下,立刻快步涉水行至他的身前,小心翼翼的将一个小拇指粗的竹筒呈给他:”楚爷,这是家里的传来的消息。“
张楚看了一眼,没伸手接,只是淡淡的吐出一个字:“念。”
一个字,却令骡子心头巨震,心情瞬间变得沉重而紧迫。
他知道,自家大哥的情况,恐怕又恶化了。
他心头思绪纷乱,面上却不露分毫,点头答了一声“事“,然后从竹筒中取出轻纱一般的布帛,捻开后念诵道:“贤弟惠鉴,日前天行盟有客呼朋唤友至太平,系天行盟二长老,碧落泉燕家家主燕长青之子燕惊鸿……“
骡子越念越是烦闷。
信中所提之事,若是放在平时,或许的确是需要谨慎商议的大事!
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大哥哪还有心思考量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
姓乌的果然还是贪图他们太平会的势力!
张楚听他一字一句的念完后,才伸出手道:”给我瞧瞧。“
骡子交心翼翼的将薄如蝉翼的布帛交到大哥手上。
张楚看了一眼。
的确是乌潜渊的笔迹。
他忽然笑道:“有意思。”
”有意思啊!“
他在笑。
骡子却发现大哥的笑容说不出的苦涩与疲惫。
……
张楚和乌潜渊终归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乌潜渊被一些看不见、摸不着,在他心头却真实存在的东西追着拼命向前奔跑,只要能实现他的目的,付出多大代价他都在所不惜。
张楚没有太多的野望,他一直都在努力的把日子过踏实。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张楚的初心是什么?
当然是做一条米虫啊!
所以乌潜渊在听完燕惊鸿开出的条件后,第一反应,是这些条件能带给他多大的帮助。
而张楚看到这些条件后,第一反应,却又是逼迫与选择。
乌潜渊从燕惊鸿那句话中捕捉到了两个信息,并将燕惊鸿的原话与他从中捕捉到的两个信息一起转述给了张楚。
但其实张楚不用知道燕惊鸿那句话,知道得也比乌潜渊多。
燕长青立地飞天在即?
他太平会与将北盟若不附他燕家的羽翼,他燕家便转头支持其他人?
猜猜看,张楚联想到了什么?
玄北州江湖,还真是一块大肥肉啊!
是个快要跻身宗师的人,就想来这块肥肉上咬一口!
前有万江流。
现有燕长青!
都是一丘之貉。
也都是势在必得。
但张楚能怎么办?
拒绝?
没有拒绝的余地。
只要那个燕长青当真是欲借助玄北江湖之势晋升宗师,那么燕家就不可能放过他,放过太平会。
他拒绝,只会有两种后果。
第一种,燕家直接干掉他,鸠占鹊巢霸占太平会,以太平会为基业掀起一统玄北江湖的大战。
第二种,就如燕惊鸿所说的那般,燕家转头支持其他人,连他带太平会一起干掉,再一统玄北江湖。
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什么?
燕长青是天行盟二长老?天行盟是江湖正道,不会干这种生灵涂炭的恶事?
真有这种想法……还是尽早回家养猪吧,猪猪比较憨厚可爱,再混江湖,恐留不住全尸。
指望孟小君背后的断岳剑宗?
如果那个燕长青当真是飞天在即,那么哪怕断岳剑宗比燕家还要略强一筹,也必不会来趟这滩浑水。
张楚自己现在就卡在七品晋六品的天堑上,被卡得欲仙欲死,太理解这种明明进一步就能海阔天空,却死活就是上不去这一步只能各种委曲求全的憋屈感了。
易地而处,如果现在谁能跟他保证,只要他发动太平会跟谁干一架,就立刻拿离火榜上排名前三的奇火助他突破,那么,哪怕是尽起太平会所有带刀之士,张楚只怕也在所不惜。
以己度人,燕家为助燕长青晋升宗师,必有拖家带口一波流的决心和动机。
谁没事儿敢去撩拨他们?
况且,燕长青是天行盟二长老,而盟小君他爹孟信陵才是三长老,明显断岳剑宗势不如燕家。
再来一次?
先下手为强?弄死燕长青?推到燕家?
张楚暂时没那个心气儿了。
他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他再展现坑杀万江流的那种微操。
燕家更不是天刀门,背后只有一座终年飘雪的大雪山。
天行盟,他真的惹不起,也不愿去惹啊!
……
张楚的脸色阴晴不定许久,最终凝聚为一声长叹:“替我回封信给乌潜渊,我同意投靠燕家,个种细节,让他先谈着,等我回镇后再做最后的商议。“
骡子把一双眼睛瞪得跟铃铛一样,神情呆滞的看着大哥。
他不敢相信,大哥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就屈服。
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就带着他们拼杀了整整四年才打下的太平会,转头他人。
大哥不是这样的。
当年那北蛮人,何等的铺天盖地、不可一世?
都没能吓住大哥!
还有当初那天刀门,都快打进北饮郡了!
也没吓住大哥!
怎么这次连照面都没打,就直接怂了呢?
难道有了小太平,就失了钢火?
还是因为他的武功出了岔子,没了胆气?
骡子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他只能倔强的不去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那番话。
张楚看着他。
看着他因为充血而变得赤红的面庞。
看着他眼神中激荡的情绪。
他很想将他知道的,告诉骡子。
也很想将他的难处,告诉骡子。
他知道,这些或许很难说清楚,但只要他肯说,骡子最终还是会相信他,会理解他的。
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的。
但他实在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这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得清楚的。
最终,张楚只是轻轻拍了拍骡子的肩头,说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等忙完明天的事,我再好好跟你说这其中的隐情。”
骡子木然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依然想不通。
但他努力尝试着去理解大哥。
他跟了大哥四年。
他自问自己是了解大哥的为人的。
以大哥的性子,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认输的。
大哥身边,只剩下他了。
PS:老爷们都淡定点,咱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别像孩子一样受点委屈就毒点毒点的……
第451章 打脸
傍山而建的太平镇,在夕阳下有一种别样的美。
麻衣老仆步履匆匆的走进太平会的大堂,“老爷,张老爷有消息回来。”
“这么快?”
伏案奋笔疾书的乌潜渊当即就停了笔,抬起头来。
麻衣老仆双手将小拇指粗细的竹筒呈给乌潜渊。
乌潜渊取出密函,捻开后借着有云纹长案上的灯光细看。
“张老爷怎么说?”
麻衣老仆急切的问道。
他是最了解自家老爷计划的人,当然知道燕惊鸿开出的条件对自家老爷而言,意味着什么。
“老二接受了燕家开出的条件,托我全权处理此事。”
乌潜渊言简意赅的回答道,但脸色却没什么喜色。
麻衣老仆观察到了他眉宇间的沉重,不由的疑惑道:“您怎么了?张老爷都答应了,您怎么还不太高兴?”
乌潜渊手中的白纱密函放到案几上,抿了抿嘴,目光有些激烈:“密函上,不是张老二的笔迹。”
麻衣老仆觉得有些糊涂。
张老爷家大业大,手底下能人辈出,随便吩咐个人代笔也是很正常的事吧?
……
同一时间。
李幼娘领着小锦天,穿梭在镇里的庙会中,做两个快乐的小吃货。
小锦天一手牵着小娘的手,一手拿着一个大大的糖人儿,走一步舔一口、走一步舔一口,乐不可支。
李幼娘也孩子气的拿着一串糖葫芦,自己吃一口,递给小锦天舔一口;自己吃一口,递给小锦天舔一口。
一边走一边扫视长街两侧的摊子,寻找下一个值得她宠幸的美食。
四条身着便服的红花堂彪悍,乐呵呵的跟在她们姑侄俩身后,一点儿都不嫌她们麻烦,反倒有一种看着自家妹子初成长、自家子侄满地跑的欣慰感。
绾起头发为人妇的李幼娘,细算年纪,其实才刚满十八,正是如同夏花盛开一般的璀璨年纪。
少女的清丽和为人妇的风韵,在她的身上得到最完美的结合。
再加上幼时的清苦生活与锦天府外的剧变,再她身上沉淀发酵出的那一股子说不出、道不明,好似野草一般的韧劲儿……
当年那个踩着凳子站在灶台前做饭的柴火妞,已然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美人。
在这个时代,大美人的命运通常都不太好,大多都被像金丝雀一样,被囚于深宫幽院之中,孤独的燃烧最美的年华,只为给有权有势者提供片刻的欢愉。
和那些大美人相比,李幼娘的命运显然不是一般的好。
她有一个已经远去,余威却依然笼罩着她的兄长。
一个尊重她,爱护她,心疼她的夫君。
还拥有太平镇这么大一个家,供她展示最美好的年纪。
不枉她昔年的坚持。
走着走着,李幼娘突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麻辣。
鲜香。
夹杂着葱花和香菜的香气。
李幼娘陶醉的深深吸了一口,再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冰糖葫芦,突然就觉得它不酸甜了。
她随手就把冰糖葫芦塞到小锦天手里,拉扯着他快步往香味传来的方向走去。
这生意,肯定是他们家的。
但前阵子一直在月亮湖精舍那边,她有好长时间都没吃过这一口儿了。
“小二哥,来六碗红汤杂碎,多放香菜多方葱花!”
她站到热火朝天的杂碎汤摊子面前,熟络的喊道。
清脆利落的声音,在铁锅里窜起的氤氲的热气儿中,也给人一种如闻丝竹般的赏心悦目之感。
铁锅后边的忙活的伙计与摊子里的食客们,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大部分人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没人上来与她热络的打招呼。
但铁锅后边的做杂活的伙计,默默的从案台上摆得整整齐齐的碗里收了六个,又拿到清水里使劲儿的清洗了一番后,再摆回案台上。
掌勺的伙计解开锅盖,在热烈的锅气中挥动勺子捞起红彤彤的杂碎,一只碗一勺子,盛得满满当当的,再从一旁的清汤锅里,舀起一勺萝卜,象征性的一碗放上两块……
男女有别,他们无法向李幼娘表达亲近之意。
但尊敬,是有办法表现出来的。
李幼娘也没有对他们的特别照顾表示什么谢意。
他们是朋友,是兄弟,是家人。
朋友、兄弟、家人之间,是不需要为了一点点小事道谢的。
而且,这是她家的生意……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一碗碗红艳艳的杂碎汤,不住的咽口水。
有些食物就是这样,见不着的时候也不会特别想,但见着了,就会毫无抵抗力……
杂碎汤于李幼娘,显然还有着很特别的意义。
“此等粗略食物,如何入得小娘子之口。”
就在她等着吃杂碎汤时候,一道一听就不是本地人的粗豪声音在边上响起。
一名穿着深蓝色银色海浪纹对襟长衫,腰间扎了一条金丝腰带,浑身散发着脂粉气的年轻公子哥,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转出来,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向李幼娘靠近。
他没发现的是,他的话刚一出口,站在大铁锅后拿着菜刀切萝卜块的切墩儿,手头的动手就猛地一顿,摊子里的食客也都抬起头,一脸古怪的看向他。
满口花花的公子哥多了去了。
只要不真上手,算不得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过。
彪悍的老娘们当街调戏文弱书生,在玄北州这种民风剽悍之地也不算是稀奇事儿。
就这位公子哥这身皮囊,若是调戏其他大姑娘小媳妇,说不定人面上生气,心头还指不定怎么美……
但你怎么就好死不死的找上这位了呢?
李幼娘拧起清秀的眉头,反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抽了上去。
“啪。”
一个响亮的大嘴巴子,在杂碎汤摊子前响起。
摊子里的食客们终于忍不住喧闹起来。
“李小娘好样的!”
“瞎了你的狗眼,敢花花都李小娘头上,还不快滚!”
“快滚,再不滚打死你!”
有人称赞李幼娘的性子干脆。
有人大声的恐吓、喝骂这个外乡公子哥。
当然,恐吓、喝骂,也不一定就完全是恶意。
比如现在,从食客们的视角就分明看到,四条大汉面色阴戾的从来来往往的行人从走出来,围向这个年轻公子哥。
他要是识相的立刻滚蛋,说不定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事实上,李幼娘干净利落的动手打人,未尝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她动了手,这个眼瞎的玩意再认个怂,挨上一顿暴打今儿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要是辍在她身后不远处那四名弟兄上来动手,那他今儿不留下点什么重要零件儿,怕是走不脱,要是后边那四个弟兄手再黑点,他恐怕就再也看不到太阳升起了。
为了这么点小事,丢了命或者丢了胳膊大腿,不值当。
李幼娘真是这么想的。
但可惜,好心不一定有好报。
“啪。”
又一声响亮的耳光声,像一瓢冰水兑进煮开的铁锅里,沸腾的杂碎汤探子,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李幼娘退了几步,捂着火辣辣的脸,竟有些发愣。
同样被她一耳光打得一脸懵逼,直到众多食客大声恐吓、喝骂,才回过神来的年轻公子哥,面红耳赤的咆哮道:“贱婢,你敢打我?”
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一瞬间就将在场所有惊呆了人,拉回到现实中。
铁锅后提着菜刀切萝卜块的切墩距年轻公子哥最近,抡起菜刀就飞了过去。
同一时间,四名红花堂甲士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就凶神恶煞的扑了上来。
下一刻,摊子里所有的食客都从屁股下边抽出条凳围了上来。
李幼娘回过神来,慌忙护着小锦天就往后退。
她什么都没说。
因为她知道,这个人死定了。
虽然她觉得自己打了他一耳光,他还了自己一耳光,其实应该算是扯平了……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已经死定了。
她的脸,不只是她的脸。
还是她男人的脸。
在太平镇打了她男人的脸,要还能活着走出去,那这满镇的老爷们,都该抹脖子了……
“嘭。”
一道人影吐着血从拥挤的人群中倒飞了出来。
混乱中,李幼娘听到有人喊“点子扎手,摇旗!”
几息后,一道耀眼的红光冲天而起,在入夜前的阴郁天空中炸开,结成一朵灿烂的红花。
整个太平镇都看到了这多灿烂的红花。
……
“嗖。”
“啪。”
刚刚端起饭碗的乌潜渊,听到窗外的尖啸声,疑惑的轻轻“嗯?”了一声。
立在他身后伺候他用饭的麻衣老仆会意,快步走出屋外,还未唤人来询问,就见到了天空中绽放的那朵灿烂红花。
他大吃一惊,连忙转身快步奔进屋内,急声道:“老爷,出事了,是红花响箭。”
乌潜渊一听,丢在饭碗就匆匆走出来。
天空中的红花已经凋谢。
却不能挽救乌潜渊那颗一路往下沉的心脏。
出事了!
肯是出事了!
红花响箭都在太平镇内出现了,不是出大事了,还能是什么?
“派人去查……”
话说到一半,乌潜渊又咽了回去,改口道:“算了,招来捕风卫,我们一起去看一看!”
“是。”
麻衣老者一溜儿小跑的离去。
……
“嗖。”
“嘭。”
“啪。”
一只大脚丫子踹开了一扇红木雕花们,**着身子、浑身水迹的孙四儿光着脚从浴房里跑出来,仰头看了一眼天空中绽放的那朵红花,登时暴怒:“是哪个蠢货挑在这个时候摇旗……咦,不对!”
他是红花堂堂主啊?
红花响箭只有红花堂堂主与帮主能放。
帮主外出了,不在太平镇。
他这个红花堂堂主在泡药浴。
那这支红花响箭,是谁放的?
他努力回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张府附近驻扎了一支红花堂人马,那支人马的指挥调度权在大刘手中,但编制还在红花堂,他们也是有资格放红花响箭着急的。
张,张府?
孙四儿猛地一哆嗦,扯着喉咙咆哮道:“放三支红花响箭!”
话音未落,他已经冲进正堂之内。
几个谈之后,他就拖着一把足有成年男子胸口高的门板大刀冲了出来。
适时,三支红花响箭不分先后冲天而起。
……
镇门处。
焦山站在城头,仰望着天空中绽放的朵红花,一拍箭垛大声道:“众将士,披甲执盾,刀枪入手,箭弩上弦,即刻起,未经本将允许,任何人不得出镇,但有冲门或翻墙者,杀无赦!”
“喏!”
低沉而雄浑的应喏声自黑暗中传来。
第452章 活着才有脸面
乌潜渊赶到事发现场时,就见杂碎汤打翻了一地,七八具血淋淋的尸体横躺在长街上。
胡乱裹着一身黑色袍子,头发还湿漉漉的孙四儿,立在长街中心,面色阴沉如暴风雨前夕。
在他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而的黑压压红花堂帮众……少说也有两三千人!
而且还不断有人狂奔着赶到!
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把明晃晃刀子,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焦躁、不安的情绪,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猛兽,随时都有可能暴起择人而噬。
乌潜渊看出来了,孙四儿在等他。
因为他抵达后,孙四儿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他。
他一头雾水,但仗着问心无愧,还是镇定自若的走了上去,问道:“谁做的?”
孙四儿深吸了一口气,拼命按捺着心头翻涌的怒火,不冷不热的道:“前日进镇的那批天行盟公子哥中的一个,人跑了。”
乌潜渊愣了愣,回过神来无法抑制的长叹了一口气。
人生,真的是太难了……
孙四儿无法理解他为何会叹息,也不愿去理解他为何叹气,径直说道:“俺知道你跟他们勾勾搭搭、不荤不素,以前俺们不跟你计较,那是因为俺们帮主信任你,当你是兄弟,现在他们的人打了李小娘一个耳光,杀了咱们三个弟兄、五个帮忙的镇民,这事儿……你说了就不算了!”
他不是个善于讲道理的人,但看在自家帮主的面子上,他还是努力将自己的道理讲给乌潜渊听:“李小娘长这么大,帮主和俺大哥都没舍得动过她一根指头,他们竟敢对她伸爪子?”
“俺今儿要放他继续活着,以后到了下边,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俺大哥?”
“他们活不成啦!”
“你要有什么意见,去跟俺们帮主说吧!”
“等帮主回来了,要杀要剐,俺都认!”
他说得很慢。
但至始至终都没给乌潜渊插话的机会。
他也不是在与乌潜渊商量。
他只是看在自家帮主的面儿上,将这个事情通知他。
乌潜渊也没有试图去跟他解释,燕惊鸿的背景有多强硬,他们与燕惊鸿之间的交易对张楚又有多大好处。
因为他知道,说这些没用。
当孙四儿告诉他,脚下这八具尸体是燕惊鸿手下的人杀的时,他就已经知道,那伙人已经完了,他们走不出太平镇了。
他今天才和张楚谈妥的大计,也完了。
他是商人。
孙四儿他们不是。
他们是江湖儿女。
只要张楚还在一天,他们就会义字当头一天。
他们是骄兵悍将。
唯有张楚才镇得住的骄兵悍将。
孙四儿能等到他来,对他说这一番话,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他现在要敢拦着他们。
他们现在就敢跟他动手。
刹那间,无数个念头已经在乌潜渊心头闪过。
他再次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他们有七八个七品高手,你们人手不够,我抽调五个七品高手给你调度吧。”
他知道,太平会供奉堂的七品高手们,都跟着张楚前往封狼郡了,光凭孙四儿他们这些八品九品武者,即便能杀光燕惊鸿那批人,自身肯定也会遭受巨大损失。
张楚将太平会与太平镇交给他看管,造成现在的局面,他心中已有愧,岂能再让孙四儿他们有什么大损失……
至于燕惊鸿与燕家。
怪只能怪他扮猪吃老虎扮得太久了,养了一群真猪在身边儿……在太平镇对张楚的女人动手?你他娘的嫌命长干嘛不吃砒霜?
孙四儿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意。
他没有拒绝。
虽然他有把握弄死那群杂碎,但自家弟兄,能少死几个终归是好的。
帮主都没拿弟兄们的命当过草芥,他更没那个资格。
……
燕惊鸿下榻的百味楼里。
数十个天行盟二代坐立不安的走来走去。
现在外边一片兵荒马乱之声,被他们视作头领的燕惊鸿说去打探消息就一去不回了,他们现在可为是六神无主。
忽然,一阵地龙翻身般的动静远远的传来。
一人心中大惊,跌跌撞撞冲到窗台处拉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
入眼竟是一眼望不到头儿的黑压压人群。
他大惊,颤抖的失声道:“不好,他们来了!”
“嘭、嘭、嘭。”
孙四儿光着膀子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提着狰狞的门板大刀,一马当先。
“围起来,不能放过一个!
“嘭。”
眼前他们来势汹汹,横竖看不出丝毫谈判之意,味楼内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心头恐惧,趁着他们还未能合围之际,破窗而出,提剑就逃。
孙四儿看也不看的大喝道:“放!”
话音一落,四只儿臂粗的床弩便带着一张铁索大网罩向持剑逃跑之人。
去势疾,好似草原人套马一般罩了一个正着。
风云楼还是血影卫时,便一直在研究对付武者的办法。
普通帮众能用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对付武道学徒,又能用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对付九品武者。
武道学徒帮众该用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对付九品武者,又该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对付八品武者。
都在风云楼的研究范围之内。
随着太平会内能配合风云楼研究的入品武者越来越多,骡子他们终于摸索总结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
无论有没有入品武者坐镇。
只要人上一千,准备齐全,来上五六个八品,一两个七品,都能用极小的代价将其擒杀!
孙四儿见那人落网,提着门板大刀自马背上一跃而起,落在正在极力挣脱铁索的持剑高手面前。
方才这人一冲出来,他就看得分明,这厮只是个八品。
想来定然是客栈里边那些公子哥推出来探路的小卒子!
“等等,等等,别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来不及扯开铁索的持剑高手见他举起门板大刀,慌忙大喊道,俊秀的面容因为太过恐惧而变得扭曲。
“噗嗤。”
门板大刀落下,人头滚滚,殷红的热血呲了孙四儿一脸,“那你知道你们打的人是谁吗?”
酒楼内掀起一丝丝窗户缝隙往外看的天行盟二代们,见了这一幕,无不是肝胆俱丧。
孙四儿转身,甩了甩门板大刀上的血珠子,咆哮道:“攻,一个不留!”
……
燕惊鸿好似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的潜入腊梅绽放的院子里。
他独自一人。
乔装打扮。
身无长物。
院子外,是高高低低的好似索命鬼脚步声一般的呐喊声。
远处的打斗声与喊杀声已经停歇了。
如无意外,他那班狐朋狗友应该已经全部翻船了。
太快了!
还好还好!
还好他见势不对,立马撤退。
要不然就要给他们陪葬了。
该死的柳子胥!
该死的乌潜渊!
该死的太平会!
他暗暗的咬牙,心头又是惊恐,又是愤怒!
身披一袭乌羽大氅,头戴乌金宝冠的孟小君站在院子里,面无表情的看着出现在她身前的燕惊鸿,似乎已等他许久。
“你们干下这等没脑子的丢人现眼之事,还有脸来找我?”
她开口,虽然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强调,想要让语气沉稳、平静一些,但话语一出口,仍然不自觉的颤抖。
她亦在恐惧。
恐惧太平会一翻脸就不留丝毫余地的决绝。
更恐惧被燕惊鸿这个蠢货连累!
“少废话!”
燕惊鸿红着眼,喘着粗气,发狠道:“你来得早,一定有出镇的门路,送我出去,我燕家记你一个人情,他日必有厚报……别想着将我交给太平会,你若将我交出,我定会咬死了是你邀我来合谋算计太平会与将北盟,你猜杀红眼的太平会,会不会听你解释?”
孟小君瞪大了双眼,气得俏脸通红,怒声道:“你好歹也是名门之后,怎能如此无耻?”
“人活着才有脸面!”
燕惊鸿毫不在意她的愤怒:“死了什么都不是!”
孟小君无言以对。
第453章 绝配
夜深了,天凉的紧。
太平镇入夜时分的喧嚣,已经重归沉寂。
太平会总舵大堂内还灯火通明。
乌潜渊坐在铸铁大椅上伏案奋笔疾书,一碗参汤放在他手边,都已经凉透了他都没顾得喝上一口。
然而云纹长案上的文书却好像并未因为他的勤勉而有所减少,反倒像是越垒越高,都快把他单薄的身躯,淹没在铸铁大椅中。
麻衣老仆进门来,躬身道:“老爷,孟先生到了。”
“哦?”
被淹没在堆积如山的文书后边的乌潜渊,语气似有些惊讶:“请她进来。”
“是。”
麻衣老仆转身快步出去。
不多时,孟小君进来,穿着她初次走进这座大堂时的那身石榴裙,还是那般绝代风华、倾国倾城。
但被淹没在文书后边的乌潜渊,显然欣赏不到这副如画美景。
“没想到,你竟然没有与燕惊鸿一起离开。”
这是乌潜渊听到她的脚步声后,说的第一句话。
孟小君面不改色。
笼罩在大袖中的手,却陡然捏着发白。
明明一览无余的空旷大堂,此刻却给她无穷的压迫感。
她淡淡的笑道:“乌盟主何出此言?”
不见那一堆高高的文书后有人站起来,只听到乌潜渊的声音从文书后边传出来:“我与张楚,都十分佩服先生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度,先生又何必撒谎自降身份呢?先生就不觉得送燕惊鸿出镇太过顺利了吗?太平会的太平镇,能有那么明显的空子让先生钻?”
俗话说响鼓不用重锤。
似乌潜渊与孟小君这类一等一的聪明人,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十分露骨了。
孟小君先是心头猛地一寒,暗道了一句“我命休矣”。
太平会封锁镇门全镇大索燕惊鸿,却被她私自放走,如今还回来自投罗网,焉有命在?
但旋即她又觉得事情不太对头。
我是放走了燕惊鸿。
但你乌潜渊明知道我放走燕惊鸿,非但不阻止,还刻意制造漏洞任由我送燕惊鸿出去,也不是一点毛病都没有吧?
她刚刚才跳到嗓子眼的心脏,慢慢的落回了胸腔里。
她不答话,想看看乌潜渊请她来,到底是想说些什么。
大堂中沉默了片刻。
只听到“啪”的一声极细微的声响,似是毛笔搁在砚台上发出的声音。
乌潜渊从云纹长案后走出来,长声道:“来人,奉茶。”
“茶就免了,这个时辰喝茶会失眠的,劳驾取一盏清水。”
孟小君见着他的人,也就慢慢恢复了从容淡定的气度,不紧不慢说道。
乌潜渊笑了笑,意义不明的说:“孟先生过得还真是精致。”
他走下台阶,随意挑了一把交椅坐下,然后朝他对面的交椅向孟小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孟小君却提起裙角,坐到了他身畔。
乌潜渊恍若未见,自顾自的说道:“我故意放你送燕惊鸿离去,是不想与燕家、与贵盟结下死仇……”
孟小君淡淡的笑着,却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入夜时孙堂主大杀四方、大索全镇的英姿,可不像是不愿与我天行盟结下死仇的样子!”
乌潜渊也笑道:“先生不必用话拿我,今天之事从何而起,想必先生心中有数,我在太平镇是何地位,先生心中也应当有数才是。”
“孙堂主要杀人,我拦不住、也不敢拦,我若强拦,先生现在只怕难以干干净净的坐在这里与我说话。”
孟小君不为所动。
事情都过去了,任你说得天花乱坠又如何?
毫无意义。
“就算我能理解孙堂主、理解乌盟主、理解太平会今晚的一切所作所为,又有什么用呢?死了那么多大家子弟,这可不是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能抹过的。”
“我想着几句话就能抹啊!”
乌潜渊笑得轻松写意:“一群高不成、低不就的所谓‘大家’,就算记恨我和张楚,又能拿我们兄弟二人如何?”
“来玄北州找我们寻仇?”
“我们哥俩倒是无所谓,玄北州千山万水,哪座山都能埋人,哪条水都净手,只盼他们不嫌千里迢迢才好。”
女人在分析一个男人是真不在意、还是装不在意这件事上,是有天赋的。
此刻孟小君看着乌潜渊嘴角的那一抹笑意,心头就只觉得不寒而栗。
乌潜渊并未注意到她的眼神变化。
顿了顿继续说道:“当然,事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谁都不想看到的,但事情不发生也已经发生了,再自怨自艾也毫无用处,不如想想该怎么去面对、去解决。”
“燕惊鸿没死,总算是事情还有补救的余地,我想天刀门的前车之鉴,应该足以令那位燕长青燕长老,慎重的思考他燕家和我们太平会、将北盟之间的关系,如果他觉得他燕家能完胜我们太平会和将北盟,他也可以来试一试,我和张帮主一定会以最热烈的仪式,欢迎他进入玄北江湖。”
“当然,如果令尊能适当的对我们伸出援助之手,令燕长老在思考某些问题的时候能够更慎重一点,让事情不要发展到大家都不想看到的那一步……”
“那么我们太平会和将北盟,一定会成为贵派在玄北州最坚定的盟友……”
这或者就是当家和不当家的区别。
出了事。
孙四儿想的是要对得起帮主、对得起大哥、对得起死去的弟兄,所以不管那伙公子哥都是谁都儿子,反正他杀定了,谁也留在不,要觉得他做错了,要杀要剐他都认账!
就是这么头铁、就是这么光棍。
而乌潜渊,从一开始想的就是怎样解决这件事,怎么既能平息太平会上下、太平镇内外的怒火,又不会把彻底把事情推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做到了。
看起来,那么多人都杀了。
多杀一个燕惊鸿、少杀一个燕惊鸿,似乎没有本质的区别了。
但事实上,这件事是还掌握中,还是彻底失控不可收拾,关键就在燕惊鸿身上。
乌潜渊自己也曾是大家族的继承人。
他很清楚,燕惊鸿在燕家的份量。
放走燕惊鸿,那么,即便把其他杂鱼全杀光,问题也依然控制在可以通过退步,通过付出代价来解决的利益问题上。
相反,哪怕其他杂鱼一个不动,只杀一个燕惊鸿,那么问题依然会毫无悬念的演变成血债,血债只能用血来偿还的血债。
这就叫分寸!
像孙四儿那种只会抡刀子砍人的莽夫,若是敌人,乌潜渊几句话就能笑眯眯的把孙四儿买了,还能让孙四儿替他数卖身钱!
所幸,乌潜渊不是敌人。
所幸,张楚是乌潜渊心中为数不多无法用任何价码去衡量的人之一。
或许也可以说是唯一。
孟小君听他着侃侃而谈,不自然的咽了一口唾沫:“咕嘟。”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远远的低估了张楚与乌潜渊这一对儿组合。
张楚沉稳大气。
乌潜渊面厚心黑。
简直就是……绝配啊!
”呵呵……“
她有些失态的干笑了两声,平复了一下被这个白头佬给吓住得有些肝儿颤抖的心情,说道:“其实吧,我回来,只是想与你们结个善缘……嗨,直说吧,以我对燕惊鸿、燕长青父子二人的了解,他们在您与张帮主手下吃了这么大亏,定不会善罢甘休!“
“而我们断岳剑宗,的确是很想与您、与张帮主结成同盟共进退,但我们断岳剑宗与燕家的关系,没您想的那么简单,以我对我爹的了解,他是不会为了您二位,与燕家彻底撕破脸的!“
这的确是回来结善缘来了。
几句话就把燕家父子连带她爹的态度,卖了个干干净净。
唯有她自己在他们哥俩这里讨了一个好。
乌潜渊有些失望。
但也不是太失望。
他先前预见的一切,都是最理想的状态。
现实会出现偏差,原本就在他的预料之内。
至少,确定了燕家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确定了断岳剑宗不会轻易下场与燕家为敌。
这些都是很重要的信息。
当然,他会选择放走燕惊鸿,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没告诉孟小君。
那就是给张楚争取时间。
燕惊鸿没死,燕家就不会一动手就是雷霆万钧。
总还得有个你来我往,相互试探的过程。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听起来很具有教育意义,但在现实中,狮子的身畔通常不仅仅只有兔子这种柔软易推倒的生物,还有猛虎、饿狼、熊瞎子等等凶兽在一旁虎视眈眈,太过轻易的就暴露自己的底牌,那是对自己生命的不尊重。
说到底,这件事发生得太仓促了。
他一直都处于极其被动的环境。
能在那样刻不容缓的环境下,还将事情处理到这一步,他已经用尽全力了,没有辜负张楚对他的信任。
一盏茶尽。
孟小君起身向乌潜渊告辞,言她明日就将离开太平镇返回断岳剑宗。
乌潜渊表示感谢与理解,并且亲自送她到太平会总舵大门外,目送她风姿绰约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
他心事重重,形单影只的返回太平会大堂。
夜风扬起他宽大的衣袍,凸显出他平日隐藏在衣袍下的单薄身影。
他咳嗽了两声。
麻衣老仆适时出现,拱手道:“老爷,需要老奴将今晚的事转呈张老爷吗?”
这个问题,僭越了他的本分。
但他实在不忍看自家老爷拖着病弱之驱,忙这么多事务,还承担这么大的压力。
乌潜渊想了想,喃喃自语道:“算时间,老二那边也快动手了……别去烦他,他这次的问题应该很是麻烦,不然也不至于连密函都着他人代笔,先让他全力解决萧家再说吧。”
麻衣老仆无言以对。
张老爷那边您倒是替他考虑得周全,但您怎么就不考虑考虑您自个儿呢?
乌潜渊没注意到老仆人的神色,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自己自顾自的走进大堂,北平盟的架构,他已经做到最后一步了……
“咳咳咳。”
又一阵夜风从他背心掠过,刺骨的寒意刺激着他又嗑了几声,咳完他就觉得口中有些腥咸,他皱着眉头取出一张雪白的汗巾拭了拭嘴。
一看。
一抹猩红色在跳动的灯火下,份外的刺眼。
他捏着汗巾愣在了原地,指节微微发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面无表情的叠好汗巾放入怀中,轻声呼唤道:“老黄,老黄。”
麻衣老者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大门口,躬身道:“老爷。”
乌潜渊面色如常的说道:“这几次夜寒深重,我身子好像有些不打利落,明日派人太白府请华名医来给我瞧瞧。”
麻衣老者听言一抬眼,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好几遍,点头道:“老奴这就派人连夜赶赴太白府。”
乌潜渊想嘱咐他不必如此着急,等天亮了再派人也一样,免得引人怀疑。
但他张了张口,到底还是作罢。
第454章 功成
萧家镇今日一大早就被一股子浓烈的喜庆氛围所笼罩。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
唢呐锣鼓吹吹打打。
烟花爆竹噼里啪啦。
声光影都在极力渲染、烘托着喜庆的氛围。
这是告慰先祖的大日子。
亦是四散飘零的血脉相聚之日。
还是相互攀比、互相装比的大日子。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嘛!
所以。
别问。
问就是喜庆。
问就是高兴。
问就是快乐。
当然,这影响不到即将成为破坏大环境那个人的张楚。
他这会儿坐在一座鹤立鸡群的三层阁楼上,一边嗑着大刘不知从哪儿顺来的葵花籽,一边悠然的透过窗扉望着百十来米外的萧家祠堂。
在他的眼里,今天不是什么萧家祭祖团圆的大日子。
而是骡子登台唱主角的大日子。
他是最后一道保险。
也是唯一的观众。
他很喜欢这个定位。
清晨的薄雾,在渐渐浓烈的阳光下一点一点的消散。
冷清的萧家祠堂,也一点一点被来自四面八方的萧姓族人填充满。
黑压压的人群。
一颗一颗攒动的人头。
巨大、低沉而模糊的轰鸣声。
场面微微壮观。
“咚。”
一声聒噪的铜锣,将好似千万只鸡鸭咯咯咯、呱呱呱交织而成的轰鸣声压下去,一个扯着喉咙拼命大喊的声音在萧家镇的上空荡开:“肃静,大典开始!”
轰鸣声消失。
连凌乱的会场似乎都变得有序多了。
几名身穿朱红色与绿色公服的官衣,按照官服所代表的官阶品级,簇拥着一名身穿金红双色拼接富贵锦袍的威严中年男子,一步一步登上祠堂外的台阶。
今日天气好。
张楚的视力也好。
一眼就看那名威严中年男子左边面颊的颧骨处,有一道明显的刀疤,眉眼也与当年梁重霄出事前后在牛羊市场出现的那个陌生人,一无二致。
他慢慢挑起嘴角,低言细语道:“初次见面,在下张楚,家师梁重霄……“
……
祭祖大典的过程,乏善可陈。
无外乎磕头、再磕头,使劲儿磕头。
进香、进好香、再高香。
中间穿插几个类似于年终总结、来年工作展望、优秀先进表彰,以及几个没有任何意义,只为了让整个大典看上去更有逼格的神神叨叨环节,一台二十八线乡村歌舞晚会,都办得比他们有声色。
张楚看得昏昏欲睡。
与会者们倒是大都全情投入,好像真的通过嗑头、进香,感受到了祖先们的关爱。
整个祭祖大典,从日出开始,一直持续到了接近晌午时分,终于在又一声铜锣中宣告结束。
接下来,就是期盼已久、老少咸宜的流水席场面了!
就在铜锣声敲响的一瞬间,一大群整装待发许久的健壮妇女,抬着一张张四方桌冲进祠堂外的空地。
同一时间,空气中弥漫出葱姜蒜炝锅的鲜美味道。
张楚的瞌睡都行了。
正所谓人多力量大。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肃穆的祭祖大典会场,就变成了流水席现场。
席开一百桌。
每一桌都围得满满当当。
更可怕的是,据张楚目测,旁边该有超过两倍的人数,在一旁候着第二轮乃至第三轮酒席。
这种大场面,张楚真没见过……
他们开始上菜。
整只的红烧蹄髈。
整只的糖醋鲤鱼。
整只的白斩鸡……
更有意思的。
那厢开始上菜,张楚面前也开始上菜。
整只的红烧蹄髈。
整只的糖醋鲤鱼。
整只的白斩鸡……
每一道都热气腾腾、镬气十足,绝对是刚出锅的菜。
连上菜的顺序都与一百多米外的酒席现场没有差错。
张楚看像是大刘。
大刘会意,解释道:“骡子哥派人送来的。”
张楚笑了笑。
这个家伙。
竟然别出新裁的用这种方式,向他表示一切尽在掌控中。
他向屋里的大刘和红云招手:“一起吃吧。”
红云犹犹豫豫的,一副想说点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大刘跟在他身侧有些时日了,知他是什么性子,当即就老老实实的答道:“还是您先吃吧,等您吃完我们在吃点……我们躲不开您身上冒出来的火柱。”
他们见天跟着他身边替他收拾残骸,没有人比他们俩更清楚他体内冒出来的那些火柱有多大威力。
“哈哈,我可是叫了你们的,是你们自己不敢吃,我可就不客气啦!”
张楚夸张的笑着,提起筷子就开吃。
这些流水席整治出来的食物,虽然不及小锅小灶上整治出来的精细,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嗯,真实原因是他这些时以来,每隔两刻钟就嗑一颗大补药材,嗑得他实在是想吐了,出门在外又不比家里,是可有一队厨子候着给他做吃的,虽然大刘已经尽力用最简单的食材烹饪出最……好吧,还是别提大刘的厨艺了。
他这边上一道菜,插上一筷子。
祠堂那边,却没有任何人起筷。
直到最后一道菜上桌,外围放起爆竹昭告在天之灵的老祖宗们开饭了,围在流水席前的萧家人们才喜笑颜开的提起筷子热热闹闹的吃菜。
爆竹声不断。
每隔上一会儿,就又会有鞭炮点燃。
老祖宗那么多,万一有谁耳背没听见呢?
多方两挂鞭炮吧,反正不差钱,还有面儿。
“啊。”
“哐当当。”
清脆的爆竹声中,忽然有人群的惊呼声与碗碟摔碎的声音传来,代替张楚站在窗前注意那厢动静儿大刘连忙道:“楚爷,出事儿了。”
张楚扔下筷子,抓起手旁的汗巾一边拭嘴一边回到窗户前,定神观望。
却是一挂怎么炸响的鞭炮,不知道怎么飞到了流水席中间,惊得两桌人起身躲避时,掀翻了酒桌,桌上的酒菜碗碟洒了一地。
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
这一出事,顿时就吸引了祠堂外所有人的注意力,连席上的很多人都停下筷子,站到条凳上拉长了脖子往那边观望。
“不错!”
虽然骡子事前没有告诉过他这一手,但他仍然一眼就看出来,这即是骡子吸引声东击西的手段,也是骡子动手的信号。
他一伸手。
大刘拿起倚在墙壁上的飘雪,双手交到他的手上。
张楚接过飘雪,持刀的手不自然的捏紧刀鞘,目光紧紧的凝视着祠堂大门。
里边的行动,成功没有?
他们为此事前前后后发动上千人奔波数月,就为眼前这一下子。
时光的长河流动到此处,忽然变慢。
一分一秒都分外煎熬。
好在祠堂那边,迟迟没有人冲出来……
没有人冲出来,就意味着没有失败。
张楚足足等了半刻中,终于等来了预定的哨声。
成功了!
张楚一展眉头,大笑着随手将手头的飘雪抛给大刘,转身大步往楼下行去。
“浪费食物是可耻的,命人将这些菜肴带走!”
第455章 魔鬼细节
二龙寨。
张楚走进地牢,看了看丹田处与琵琶骨被洞穿,全身缠着儿臂粗铁索的萧近山,笑着朝骡子扬了扬下巴道:“说说,怎么做的。”
骡子面上,至今仍然残留着无法抑制的兴奋!
这可是个五品大豪!
郡守一般的大人物!
被他擒下了!
“迷药!”
骡子没有任何保留的和盘托出:“祠堂里的酒菜与外边的酒菜完全不一样,所有送进祠堂里的饭菜都被我们的人掉包成下了迷药的酒菜。”
“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特地给他准备了一瓮虎骨酒,那酒药奇大、酒劲儿奇烈,萧家那些族老垂垂老矣,根本不敢碰,只有他们几位气海大豪才会喝……那翁酒里,我们下了足以药翻十头牛的迷药!”
高啊!
张楚心头忍不住击节叹赏道,骡子这一手,打的是思维误区。
上千人同时用餐的流水席,谁会想到,里边的菜和外边的菜会完全不一样呢?
就算真被人撞破,也完全可以用一句特殊待遇搪塞过去,毕竟祠堂里坐的那些人,的确都是萧氏一族中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人物,完全说得过去!
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下药!
别被无知小说家臆测出来的话本给骗了,无论是迷药还是毒药,动轴便是无色无味、见血封喉。
是药怎么可能会没有药味儿?
特别是对付萧近山这种江湖经验丰富的世家家主,真以为顺便端盆菜,胡乱往里掺点不知名的药粉粉就能药倒他?
他要真那么容易就被药翻,还能活到现在?
谁要真那么干,结果只会有两种。
第一种结果:饭菜一端上来,萧近山就从饭菜中嗅到了熟悉的气味,暴起斩杀送饭菜的人,在顺藤摸瓜大开杀戒。
第二种结果:萧近山一时麻痹大意,吃了下了小剂量迷药、毒药的饭菜,毒发后腹痛如绞,愤怒的暴起杀人,再顺藤摸瓜大开杀戒!
张楚不知道大离存不存在既能制住气海大豪,还无色无味的迷药或毒药。
反正就风云楼从各个渠道收集的那些迷药和毒药方子,都是越厉害的玩意儿,药味就越重。
要想化解药味,就只能用特殊的手法去中和或掩盖。
有的就像是调料一样,实用时候和其他药材一起特殊处理,能短暂的中和其味道。
有的味道中和不了,就只能用其他药味更强的东西来掩盖……比如药酒!
这些苛刻条件决定了,要实用那些药物,必须要提前准备。
顺便弄点要药粉粉,倒进菜里饭里汤里就想坑人,那纯粹是做梦!
……
张楚重头到尾捋了捋,又注意到一个问题,问道:“那些族老呢?你在他们的碗里还是酒里,下了解药?”
饭菜里都有迷药,他思来想去,好像只有这一个办法能保证那些族老不会先萧近山一步而发作,令事情败露。
“您说的办法,可行是可行,但不保险!”
骡子听到他问到这里,忍不住得意的笑道:“他们的位子是固定的,所以碗筷只能叠放在一起让他们自取的,这样才能打消萧近山验菜的念头。”
“至于酒,谁能保证萧近山就一定会喝虎骨酒?不会和那些族老一起喝米酒?在酒里下解药,要是他一直喝米酒,今日之谋,岂不是前功尽弃?”
张楚一时半会是真猜不到他是怎么操作的了:“那你是如何办到的?”
骡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显然这一节,才是他最得意的操作:”我们进不去萧近山的山庄,接触不到萧近山,还能接粗不到这些族老?我早就打听清楚历次祭祖大典都是那些族老在陪同萧近山用饭,提前好几日就开始给他们灌解药!
“也只有这样,他们才扛得住今日的迷药剂量!”
张楚恍然大悟。
果然没有人能够随随便便成功!
魔鬼藏在细节里啊!
当然。
骡子这一系列操作,还是有些太过于冒险激进。
只能今天一切顺利,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炸药包都收回来了吗?”
张楚问道。
这就骡子敢这样冒险激进的原因,就再萧近山用饭的祠堂天井周围,埋伏着三十个炸药包。
一旦事情暴露,那三十个炸药包就是第一道保险。
三十个炸药包,足以将萧近山连带另外两个萧家六品,全部砸成残废!
埋伏在萧家镇十余里外的五千将北盟人马,就以这声爆炸为信号。
届时,作为最后一道保险的张楚,再下场收拾残局,萧家镇内当无人是他十合之敌。
骡子道:“安排了人手扫尾,他们会将那些炸药包都带回来的。”
张楚颔首,再没疑问了:“好了,弄醒他吧!”
骡子点头,当着张楚的面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和一方汗巾,打开瓷瓶倒出一些绿色的浓稠液体在汗巾上,然后拿起汗巾捂住萧近山的口鼻。
昏迷的萧近山一阵剧烈颤动后,幽幽醒来,
他睁开眼,瞳孔迅速对焦。
他左右看了看所处的环境,目光扫过地牢内的张楚、骡子、大刘等人时,眼神没有任何波澜,仿佛他们只是一个个泥木雕塑。
扫视了一圈后,他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捆绑的铁索,感受了一下自己空空如也的残破丹田,再抬起头来时,眼神中终于有了变化……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但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失态的歇斯底里大喊大叫,或是惶惶不可终日的哭嚎求饶。
他虽然衣衫破烂,浑身血迹的被捆在一根行刑柱上,但他的气度却依然像穿着锦衣华服,屹立于高堂之上俯瞰着他们三人。
“你们是什么人?”
他问道,声音沉稳有力。
张楚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
他其实很害怕萧近山见他的第一面,就一口叫破他的名字,再告诉他,当初没找他的麻烦,是因为他答应了小老头什么什么……那会令他不好意思割下萧近山的头颅的。
“我叫张楚。”
张楚自我介绍道。
“张楚?太平会张楚?”
萧近山的双眸纵然已经失去了所有光彩,听到这个名字后,瞳孔依然微微一缩。
“就是那个张楚。”
张楚肯定的点了点头。
萧近山再一次打量地牢内的三人,目光最后定格在了大刘手里的飘雪长刀上。
“那是天刀门的飘雪刀吗?”
他问道。
张楚一伸手。
大刘捧着刀送过来。
张楚握住飘雪的刀柄,拔刀一挥。
一抹雪光在刹那间照亮了昏黄的地牢,也照亮了所有人的眸子。
飘雪归鞘。
“铿。”
萧近山胸前的一根铁索干脆利落的断裂。
“你觉得呢?”
张楚问道。
萧近山看也没看胸前断裂的铁索一眼,轻叹道:“果然,大家都看走了眼,万江流还真是死在你手下……你这是要对封狼郡动手了吗?”
张楚听言,从鼻孔中喷出一个笑音,然后不紧不慢的说道:“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张楚,太平会张楚、锦天府张楚,家师‘铁锁横江’梁无锋。“
萧近山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瞪大了双眼死死的看着张楚,脖子上隆起根根青筋,面颊因为充血涨得通红。
张楚看着他的眼神猛地缩成了黄豆大小,心里终于有了那么一丁点报仇的快感。
“当年,我师父的人头,是你割走的吧?”
张楚面带笑容的看着他。
眼神却冷得像冰刀一样。
“是!”
萧近山一口承认,愤怒的反问道:“你师父当年杀了我爹与十二位长辈,难道我不应该找他报仇吗?”
“如果你真的是在征求的我意见的话,那我肯定会是说不应该,教我本事、教我做人的,是梁重霄,不是你爹!”
张楚不为所动的淡声道:“但我找你,问题不是你应不应该找他报仇的事,当年是老家伙主动泄露自身行踪,引你们前去讨债,想求一个江湖事江湖了,我这个做弟子的,哪怕不认同他的做法,也该遵从师命,不再继续延续仇恨。”
“但你……”
他忽然咬紧牙关,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为什么要割走他的头颅呢?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欠你们的,他主动拿命还了,你怎么就不能留他一句全尸呢?是欺他风烛残年、后继无人吗?”
他不在压抑心头积郁的怒意,一字一句都有风雷之声。
萧近山不敢搭话。
他不怕死。
落到这步田地,继续活着也是遭罪,还不如死了干净。
但他不敢触怒张楚。
因为萧家承担不起触怒太平会的后果。
张楚察觉到自己失态,闭上双眼平复了一会儿情绪,再睁开眼时,双眸中已经看不到喜怒:“我问、你答,我满意,你死,你萧家活。”
“我不满意,杀了你,再屠你萧家屠到满意为止。”
萧近山赶紧说道:“你尽管问,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积极配合的态度,令张楚感到十分难受。
“我师父的人头,现在何处?”
“应,应该还在我父亲的坟茔前。”
张楚又咬了咬牙,用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了一把掐死他的冲动。
他偏过头:“骡子。”
骡子迈步往地牢外走:“是,我这就安排人手过去。”
张楚回过头,额角青筋直蹦的一句一顿问道:“当年我师父退隐江湖前,曾与一位修寒冰真气的气海大豪交手,你可知,那人是谁?”
萧近山一脸茫然:“寒冰真气?当年北二州修寒冰真气的气海高手,最有名就是你师父与天刀门的万宗师,但我记得,你师父成名时,万宗师年事已高,轻易不会与人动手……“
“什么?“
张楚脸色大变:”你说我师父修的是寒气真气?”
萧近山的脸色越发怪异了:“你师父修什么真气,你不知道?”
第456章 大师兄
从地牢里走出来,张楚心头还一片茫然。
为了保险起见,他没急着杀萧近山,要留待风云楼的刑讯高手确认他所说的信息,都是真实可靠的之后,再杀。
虽然直觉告诉他,萧近山说的都是真话。
小老头修的就是寒冰真气?
这个事情咋一听,似乎像是天方夜谭。
但张楚仔细回想过之后,才发现这其实是有可能的。
因为对小老头的很多信息,其实都是福伯告诉他的只鳞片羽,他再加以整理推导,得出来的。
而福伯,也都是在小老头那看到什么,或者听来一言半语,连蒙带猜的还原事情经过。
一句意义明确的话,转过几次口后,含义和语气都可能会发生重大变化。
像他们这样连蒙带猜+连蒙带猜的组合,推导出来的经过如果还能接近事实的真相,那才真是见鬼了……
难道怪梁重霄宁可把一切都带进棺材里,也肯定告诉他,也不可能教他吗?
张楚觉得自己还是理解那个干巴小老头的。
他不也固执的给张若拙起了一个张太平的小名吗?
现在的问题是,小老头修得是寒冰真气,那他晚年寒气入髓、常常半夜浑身结冰,就不太可能是被敌所伤,很大几率是真气反噬所致……
这样一来,再想查那九坛药酒的来历,就很困难了。
因为他无法确定,小老头制那九坛药酒,到底是为了缓解真气反噬的症状,还是为了化去自身的寒冰真气。
当年他见着小老头时,小老头就已经是个连血气都无法外放,比普通老者还要畏寒的小老头了……
他站在阳光下,仰头直视柔和的太阳。
他早就预料到,此次封狼郡之行,可能不会有太大收获。
但事实上总比预料更加残酷。
这哪里是不会有太大收获。
而是压根就一无所获。
再想到自身越来越恶劣的情况,张楚又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他发现自己总是在叹气。
是自己已经花光了所有好运气?
还是人生本就是如此艰难?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会有时,是何时?
……
是夜。
张楚照例盘膝打坐,平心静气去控制盘踞在他体内的火气。
照例在血气被火气吞噬得七七八八后,从入定的状态中退出来。
不经意间,又经历了一次失败。
但对张楚而言,却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他还没有麻木。
他只是已经强大到足以忽略这种微小的失败。
他睁开,正准备开口让大刘给他取人参来,却看到烛火旁坐了一个人。
一个从未见过的气海大豪。
一个身形精悍,手长脚长的黑衣中年人。
张楚心头猛然一跳。
黑衣中年人也发现他已经从入定中醒来,饶有兴致的盯着他。
张楚的紧张,只维持了片刻,就渐渐淡然处之了。
他能战六品。
但他不是气海。
他看不透这个黑衣中年人是几品。
但能无声无息的摸进他的卧房,至少也是五品。
也就是说,他很大几率打不过这个人。
嗯,这或许是句话废话。
这个人如果自忖打不过他,方才他处于深层次入定之时,就已经下手了,哪还会等他醒来?
既然敢大刺刺的坐在房内等他醒来,那自是心有所持!
是福不是祸。
是祸躲不过。
萧近山能体面的直视死亡。
他张楚当然也能。
“我外边的弟兄呢?”
他没有试图做什么小动作来改变他现在的处境,淡淡的问道。
“还守在外边,放心,还活着。”
黑衣中年人淡淡的说道,语气倒有几分心平气和之意,只可惜,嘶哑、破碎的声音,怎么听都不像好人。
张楚心下略略一松,颔首道:“多谢。”
“何必谢我,我不是来杀人的。”
黑衣中年人摇头,不待张楚说,又道:“你的修行,出岔子了?”
张楚眉头一跳,不动声色的说:“是吗?我的修行出了岔子,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黑衣中年人看着他,忽然一笑,伸出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指了指自己:“初次见面,我叫梁源长。”
这名儿张楚有印象,好像在哪儿听过。
心下略一回忆,记起来好像是在孟小君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
再一仔细回忆,猛然失声道:“无生宫,‘追魂手’梁源长?”
“对!”
黑衣中年人笑吟吟的点头:“就是那个梁源长,不过你不能直呼我的外号,你得称呼我一声大师兄。“
张楚一脸懵逼。
大师兄?
梁?
梁重霄?
对了,这家伙在上原郡设局坑杀了三百各路高手,抢夺他们的真气,那可不就是小老头成名的海纳百川功?
张楚猛地从蒲团上跳起来,震惊的指着梁源长道:“你就是师父口中那个不孝子?”
梁源长嘴角的笑意一僵,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去:“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过分了啊!”
“呵呵。”
张楚讪笑着收回手,道歉:“抱歉抱歉,一时嘴快……大师兄,你怎么知道我?“
“这就不得不提一提你那个好师父了!”
梁源长又笑了,翻脸比翻书还快:“他消声觅迹、隐姓埋名十几年,死到临头儿啦,才想起写一封信告诉我他快要死啦,告诉我他收了一个孝顺弟子叫张楚,还让我想办法把你弄到西凉州去安家立户……嘿,你说我怎么知道你?”
他的笑容里,分明有怨气。
张楚鼻子有点发酸,他用力的抿了抿嘴,强笑道:“这像是他老人家能干出来的事儿,我也直到最后才知道他老人家的真名。”
人为什么要努力前行?
因为总有人在用你不知道的方式,默默的关心着你、支持着你。
梁源长瞧着他发红的双眼,笑容里的怨气消散了不少。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都快死了,看人的眼光还这么准……
“你小子不错,记得住好儿!”
他笑眯眯的看着张楚道:“原本我想着,天刀门那件事儿我帮你平了,也就还了你当年代我送老家伙入土为安的那点情分,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些年,你小子竟然还记着给他报仇。”
“行啦,叫我一声大师兄,以后我罩你,遇上事尽管报我名,打不过我肯定得放你一马,敢不放我就屠他九族,要真那么倒霉撞到打得过我的人手里,那我也没办法,只能你安心上路,等我打得过了再去给你报仇。”
张楚哭笑不得,这位大师兄,还真是个不会说话的主儿。
他张开,正要说话,肩甲处突然喷出一道碗口粗的火柱。
张楚反应极快,连忙偏过身子试图改变火柱的射击角度,口中疾呼道:“小心。”
他体内的火气不受他控制。
何时爆发。
从何处爆发。
他都没有任何感应。
他的应变取得成效,原本射向梁源长头颅的火柱,偏向梁源长身侧。
哪知梁源长却主动的探出一只手,包裹着好似朝阳一般的金光,轻轻一掌排在了那一道仿若实质的红艳艳火柱上。
“嘭。”
红艳艳的火柱轰然碎裂,四散荡开,当场便将他身侧的桌椅撕碎,连带着桌上的烛火也随之熄灭,屋内陷入漆黑一片。
房间的门被踢开了,大刘的声音和拔刀的声音一起传进来:“楚爷!”
“不必惊慌,取烛火来。”
张楚头也不回的道了一句,目光紧紧的望着梁源长。
如果他的感应没错的话,梁源长方才实用真气也是火焰真气!
一种比他体内的火气,强很多很多的火焰真气!
……
屋内的桌椅残骸已经全部收走,重新摆上了桌椅,灯火,还有一桌酒菜。
大刘抱着飘雪寸步不离的跟在张楚身后,警惕的上上下下打量梁源长……他一直守在门口,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摸进屋里的。
梁源长毫不在意大刘警惕的目光,兴致勃勃的对张楚说道:“师弟,你这毛病,很重啊!”
张楚无语。
我知道我的问题很严重。
但你这一脸兴致勃勃的是几个意思?
他发现自己这位师兄的性子,有点喜怒无常那意思,还有点不羁跳脱,反正总归不是俗人。
“我的问题是很麻烦,但是大师兄,刚刚我要没看错的话,你修的应该是火行真气吧?”
张楚也径直问道。
“对啊!”
梁源长很是骄傲的点头:“西凉江湖,有几人不知我‘追魂手’梁源长,焚焰真气的威名?”
张楚糊涂了:“大师兄你练的不是师父的《海纳百川功》吗?”
“是啊!”
梁源长纳闷的看着他:“我前不久不才在上原郡吸干了三百来个瓜怂,替你平了事儿吗?你不知道?”
张楚一拍饭桌,怒声道:“萧近山好胆,竟然敢骗我说师父以前练的是寒冰真气。”
梁源长愣了:”你师父练的的确是寒冰真气啊!”
张楚比他还愣:“那你怎么把《海纳百川功》练成焚焰真气的?”
梁源长终于弄明白他问的什么意思了,“哈哈”大笑:“怎么,你看《海纳百川功》里有个‘海’字儿就以为这是门水行功法?不学无术,海乃百川指的是其可纳百家真气,有容乃大的特性,与真气特性无关,你修水行真气可以练这门功法,你修火行真气照样可以练这门功法。”
“你师父……”
他忽然顿了顿,似乎是在考虑议论长辈,合不合适。
张楚也突然发现,梁源长从未称呼过梁重霄一声“爹”,要么是称其为“老家伙“、要么是称“你师父”。
梁源长很快就想清楚,自己要说的话里没有什么特别冒犯之处,就道:“你师父已经证明了寒冰真气与《海纳百川功》八字不合,寒冰真气无法彻底炼化从别家吸来的真气供冶一炉,最终才导致走火入……算了,还不说了。”
“事实证明,我的焚焰真气与《海纳百川功》才是天作之合,无论何家真气,入我手中都会掇菁撷华,真正为我所用,且不会有真气冲突,走火入魔之忧!”
他的语气,又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证明什么。
张楚心下微微摇头,这怨念,还真是大啊……
“老家伙视你为衣钵传人,你若想学,我可传你《海纳百川功》!”
梁源长忽然话锋一转,如此说道。
张楚知道这门《海纳百川功》很了不起。
小老头出身平凡,便是凭借这门奇功逆天改命,名动一方。
梁源长能有现在的实力和地位,肯定也有这门奇功的功劳在内。
他很感动梁源长愿传他这门奇功。
虽然他暂时还无法肯定,梁源长愿意这般对他,个中除了小老头留下的那一丝香火情外还有没有其他原因。
但上原郡主动帮他背锅在前,如今又能说出这句话,张楚愿意试着去相信他,试着拿他当自己人。
他沉吟了一会后,摇头道:“师父当年不肯传我这门奇功,肯定有他的道理,我就不学了。”
“迂腐!”
梁源长一拍酒桌,不满的呵斥道:“年纪轻轻的,学什么不好,学那老家伙的固执、迂腐,他若知变通,到底能落到那步田地吗?”
说到“那步田地”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语气不受控制的哽咽、颤抖了一下。
他对此十分不满,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端起来猛地一口灌进腹中。
张楚看得分明。
老话都说,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
过了这么些年,再解不开的矛盾,过不去的坎,也该过去了……
他不说话,默默的提起酒杯陪梁源长饮酒。
你还要。
你爹临死前,还能给你写封信。
我爸百年之后想给我托个梦,都没地托啊!
二人沉默着,干掉了两壶酒。
梁源长不笑了,轻声道:“《海纳百川功》你不要,我赠你一枚火种吧,我现在应该挺需要这玩意的……就当,我代你师父,赠你的吧。”
在高门大派之中,七品晋六品所需的奇物,的确大多都是由师门赠予。
例如姬拔,他晋六品的火种,就是由镇北军提供的。
“好啊!”
张楚一口应下:“我现在的确就缺一枚火种,但我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只怕唯有离火榜前五的火种,才能助我晋升六品。”
“离火榜前五?”
梁源长拧起眉头。
无论在任何地方,奇物都是异常珍贵的资源。
而各个排行榜前五的奇物,每一件都足以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因为每一件能进入不排行榜前五的奇物,都代表这一位强大的气海大豪!
气海之强,已毋须赘述。
张楚不是不知天高地厚之辈,他见梁源长皱起眉头,叹着气道:“大师兄不必为难,小弟知道离火榜前五的火种有多难搞,大师兄能帮忙收集一下消息,看何处能搞到前五的火种,小弟就感激不尽了。”
“别瞎想!”
梁源长瞥了他一眼,眼神中的睥睨之意,就像是一个亿万富翁在俯视一个无车无房的穷光蛋:“我杀了那么多人,手里有多少好玩意借你一个脑子你都想不到……离火榜前五的火种,我手里就有,但那枚火种之中的奇火已被我消耗大半,我只是在想,剩下的那点奇火还够不够你使。”
“什么?你手里就有?”
张楚狂喜着连连点头道:“够的、够的,我只需要一缕高品质的奇火刺激我体内的火气,只要有就行,不在乎有多少。”
梁源长轻轻的“呵”了一声,对他的小家子气表示鄙视。
尔后从容淡定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轻声道:“那就这样说定了,你在此地等我两日,我去给你取来!”
“大师兄,请问是什么火种?”
“离火榜第二,焚火灯焰。”
“谢谢大师兄、谢谢大师兄,来来来,喝酒喝酒,大刘,还杵着作甚?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还不快去取酒来,我今晚要与我大师兄不醉不归!”
“前倨后恭,小人也!”
“是是是,我是小人、我是小人,您是真大人,吃菜吃菜……”
这才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PS:提前祝老爷们元旦快乐,2020行大运,身体健康,一帆风顺!
如不出意外的话,晚点还会有一章。
高不高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