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局中局
纪渊走进申雯丽卧室的时候,看到夏青正站在一旁,两眼出神的望着墙上的空调机,而那空调机也正以相当强劲的风速朝外面吹着低温冷气。
“死亡时间的推测有干扰?”纪渊毕竟比夏青还要经验丰富一点,就算之前没想到这一层,现在看到夏青的这个状态,也立刻就明白过来。
“嗯,对。”夏青点点头,“我就是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之前来的时候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一直被其他的几条线牵扯着经历,小细节反而没立刻意识到。
第一天来出现场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屋子里很闷热,残留的香薰味儿熏得人不舒服,后来想一想,这种季节里面,会选择关窗关门的,一般都是为了开空调降温,哪有人空调也不开,门窗也不开的呢?
后来我又细细想过,案发当天,我一进大门就觉得客厅里面又闷热又香得熏人,但是等到过去看现场的时候,这种感觉又不明显了。
当时我以为可能是自己进门之后已经逐渐适应了屋子里面的闷热,但是仔细想一下,那间卧室的朝向是东南方向,一大早上太阳最足,窗帘又没有拉严,温度正常来说应该是比客厅里面还高的。”
纪渊点点头,伸手从夏青的手里面接过空调遥控器,按了一下上面的定时按钮,遥控器屏幕上闪现出了一个数字“4”,他把遥控器递给夏青:“你是对的,确实有人事先设置了一个低温的定时,利用低温减缓尸僵的产生速度。”
“这样一来,对死亡时间的推测就会出现一定的误差,这个误差足够制造出所谓的不在场证据了!”夏青把自己方才是怎么因为颜雪的一句话,还有走了捷径的快递小哥的事情上得到了启发,然后问纪渊,“你要找的东西找到了么?”
“找到了。”纪渊朝门外指了指,“放在门口的玄关柜上,一会儿带回去。”
夏青把空调关闭,遥控器装进证物袋,和纪渊一起走出卧室,到大门口去,玄关柜上放着一个急救包,款式就和当日在案发现场看到的一模一样,只不过看起来要略微旧了那么一点点,所以颜色难免略显黯淡一点。
“这个……是申雯丽的备用急救包?”夏青根据自己的第一反应做了猜测。
纪渊摇摇头:“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这个才是申雯丽本来的急救包。”
“现场的那个是一个‘赝品’?用来迷惑咱们,让咱们以为里面的针剂是之前就被人给调包成了大剂量,只不过申雯丽没有察觉而已,但实际上……申雯丽之前根本就没有见过当天被注射的那种大剂量针剂,那是凶手自己带到现场来的!”纪渊这么一说,夏青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罗威之前的疑惑也是我的疑惑,事先就把急救针剂调包并不是一个聪明的办法,毕竟申雯丽对蜂毒过敏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的新鲜事,这么多年的经验,让她对于自己急救包里的东西什么样子应该是非常熟悉的,所以早早就调包,失败的风险很高,并且一旦失败,也会引起申雯丽的警觉心。”纪渊说。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如果有备用急救包,不一起换掉,也容易功亏一篑。”
夏青点头,原本他们认为凶手是做了一番非常隐秘的布置,让申雯丽的死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次不幸的意外和用药不当导致的,凶手本人始终藏在暗处,可是从现在的证据来看,事实似乎并不是这样的,凶手藏在幕后才是一个假象。
“走吧,在这儿呆着没有什么意义了,回局里去吧,还有监控录像要过呢。”纪渊看了看时间,实在是不早了。
两个人带上东西,离开申雯丽的那套出租屋,启程返回公安局,虽然说本来以为可以回家稍微休整一下,结果折腾了一大圈,还是回去开夜车,但是有了这新的进展,夏青也一扫先前的疲惫感,又觉得精神抖擞了。
回公安局的路上,她给负责申雯丽这个案子的法医打电话过去,把关于空调的情况和对方沟通了一下,法医那边听说了空调被设置的温度和时间之后,也很重视这个情况,便告诉夏青他会和其他同事再讨论一下,会尽快给出答复。
等到两个人回到公安局的时候,法医那边也有了回音,经过那边几个人的讨论之后,原本申雯丽死亡时间为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的这个结论被推翻了,考虑到低温对尸僵产生速度的影响等等一些干扰因素,法医的最新结论认为申雯丽的死亡时间很有可能需要往前提两到三个小时,也就是从前一天夜里的十一点到案发当日凌晨一点之间。
这个推断结论对夏青和纪渊来说意义也很重大,毕竟他们从物业那里存到的停车场出入口监控录像也是非常多的,那么多个出入口,那么久的时间,如果没有法医的这个最新的推测结论,别说是他们两个人了,就算是再把别人也都拉回来一起看,估计这一整晚也要报销进去。
回到办公室,夏青先去柜子里面拿出了自己备用的一个简易饭盒,把一路从家里提过来的那份外卖分成两份,一份放自己桌上,一份放在纪渊面前。
“颜雪也不知道订的这是一家什么餐馆,老板到底还要不要赚钱,居然一份餐有这么多,我是绝对吃不完的,不如你帮帮我吧!”她对有点错愕的纪渊说。
纪渊倒也不是一个会浪费口舌在推辞客气上面的人,夏青的好意他当然明白,便也没有浪费口舌,对夏青点点头:“那就谢谢你了。”
两个人风卷残云一般把各自的这顿迟来的晚餐吃掉,纪渊还主动“吃人晚餐,替人洗碗”,从夏青手里拿走了她的餐具,很快的洗干净了又送了回来。
之后就是枯燥乏味的在监控录像里面找人的环节了,两个人一人端着一杯速溶咖啡,一边喝一边按照法医锁定的死者死亡时间规划处了重点排查范围,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画面。
夏青自己没有车,每次查案子出现场基本上不是坐别人的车,就是开局里的车,别看在那个小区里住了也算是不短的时间,还从来没去过地下停车场,这回看停车场的监控还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停车场远比她原本认为的要热闹得多,不光是深夜里居然还有那么多的车出出入入,就连从停车场跟着车一起走进走出的人也比夏青原本预料的多了不少。
进出的人比较多,夏青就不敢把播放速度加快起来,生怕漏看了什么,纪渊也是一样,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专心致志的在镜头里面寻找可疑人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渊先伸了一个懒腰,稍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背,起身朝夏青示意了一下,夏青知道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连忙暂停了自己电脑上的画面,凑到纪渊那边去。
纪渊的屏幕也是暂停着的,这个小区的物业公司也不知道是存心的还是无意的,似乎在监控摄像头这个问题上格外的不重视,停车场的监控摄像头并不是比较新的高清摄像头,所以画面略有一点模模糊糊的,不算特别真切,在屏幕暂停住的画面当中,有一名身穿黑衣的男性,他的脸是朝向摄像头的放心,头戴渔夫帽,微微低着一点头,脸上乍看起来似乎是被阴影笼罩住,仔细看看不难发现,其实是此人脸上戴着一副口罩。
这男人上身是黑色的拉链运动外套,下身是同样黑色的运动长裤,如果单看这一身衣服,倒好像是准备要出去跑步做运动的人。
可是再看看屏幕一角的时间,已经是夜里十点钟了,这样的时间,就算是出门做运动,恐怕也是夜跑族,可是夜跑族一般都要考虑自身安全问题,选择穿着带有荧光条或者亮色的衣裤,以免夜间光线不好,来往车辆看不到,哪有人会特意穿了一身黑的呢。
更别说在这样一个炎热的季节里还带着渔夫帽和黑色的口罩是多么反常了。
“这人面目是看不清了,不过从旁边的参照物来看,身高体貌倒是和文画比较相似,尤其那个肚子的位置,圆滚滚的,特别像。”夏青仔细端详了一番,觉得画面当中的这个人怎么看怎么像文画。
“就是因为面目看不清楚,只有一个轮廓可以辨认,所以就算咱们都觉得是他,也不能轻举妄动。”纪渊没有因为这个发现而表现出太多的喜悦。
夏青叹了一口气,事实切实如此,不管他们认为文画是否有足够的动机,单凭这么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像,的确不能够证明那天在现场的人就是文画。
“虎头蜂是张仁给申雯丽提供的,用虎头蜂来威胁文画的办法也是申雯丽想出来的,但是护肤品里面的信息素,至少以咱们调查的结果来看,跟这两个人是没有什么关系的,那么就是有人顺水推舟,做了一个局中局。”纪渊继续对夏青说,“真是这样的话,这个人的狡猾程度也是可见一斑的。”
“你说的没错,”夏青叹了一口气,“想要从申雯丽那里采指纹做证据都没有说服力,毕竟人家两个人在申雯丽遇害之前都还是男女朋友的关系,男朋友的指纹出现在女朋友家中,合情合理,不足以说明任何问题!看样子咱们只能费点周章,从文画的其他方面着手了。
我之前一直在想,文画的专业背景是食品工程,这个专业也是需要化学基础的,但是术业有专攻,食品工程专业涉及到的化学领域,和昆虫信息素这种东西肯定是不沾边的,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啊。”
“嗯,你说的这个我也注意到了,”纪渊一点也没觉得发愁,“除了他的专业背景之外,你有没有再额外留意一下他的毕业院校是哪里?”
夏青听纪渊说这话的时候,脑子也在回忆这件事,她有一点浅浅的印象,但是记得不那么清楚了,连忙想要去翻手头的记录。
“不用特意去翻了,他是在一所农业大学读的食品工程专业。”纪渊拦下她。
夏青眼睛一亮:“农业大学!那岂不是很有可能认识专门从事昆虫方面学习和研究的人?这倒是一个不错的调查方向!”
纪渊点点头,看了看时间:“今天就到这里吧,已经有了方向,就没必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疲惫了,早点休息,明天早上跟罗威他们碰个头。”
夏青表示同意,两个人整理第二天准备交给其他人的材料就分头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罗威、沈文栋等人都到齐了之后,他们便立刻开了一个碰头会,把新的方向和调查工作交流了一下,罗威之前的疑惑得到了答案,也很振奋,摩拳擦掌准备大展拳脚,沈文栋比他沉稳很多,全程都没有怎么开口,一边认真的听其他人交流工作信息,一边若有所思。
夏青倒是没有过多的留意沈文栋,她唯一注意到的就是纪渊在沈文栋默默沉思的时候,皱着眉头端详了他一番,临走之前还哼了一声。
只不过其他人还在热烈的讨论着接下来收网前的工作,没有人听见。
这个家伙和沈文栋之间绝对有什么过往,夏青对此愈发笃定了,只不过眼下并不是去发掘这件事的正确时机,夏青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
几组人马分头出去,效率自然就高得多,很快就纷纷有了收获。
夏青和纪渊这边也是收获显著,他们经过一番调查,掌握到了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文画在大学就读期间的一个同寝室的室友就是专门研究农业昆虫学方向的,本科毕业之后报送了研究生,之后更是一口气读到了博士,然后留校任教了。
更重要的是,这位室友原本在本科期间和文画的关系也追过是淡淡如水,但是大约三四个月之前,文画忽然对这位老同学格外热络起来。
第五十六章 捋虎须
乍被文画如此热络联系的这位老同学也是有些诧异的,毕竟两个人之前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彼此了,但是因为曾经住在同一个寝室里面,就算当年关系普普通通,至少也没有过什么矛盾摩擦,现在都是三十岁上下的人了,重新联络到二十来岁时候的老同学还是很开心的,所以很快就又重新变得热络起来。
“他不会是……做了什么不太好的事了吧?”那位老同学在见到夏青和纪渊之后,看起来有些担心,但是毕竟两个人交情有限,所以他也就采取了一种明哲保身的态度,“算了,我不问了,你们有什么需要问的,我就回答就好,他的事情,我打听多了也是交浅言深,我这人也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
他这样的态度倒是让夏青和纪渊挺满意的,于是就开始询问起文画的事。
文画的这位老同学说,大学本科期间,他和文画还有其他四个男生住在同一间寝室里面,当时寝室里面只有文画和另外一个男生是食品工程专业的,其他四个人是同一个专业,平时因为上课的时间和内容都不大相同,所以文画他们那两个人和其他人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不咸不淡的。
不过不止是和他们,文画跟那个同专业的同学也是一直没有特别热络,始终属于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主要是因为当时的文画就表现得和其他男生不大一样,他似乎并没有把自己的专业当做以后要去讨生活的饭碗和工具,而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一些在其他几个男同学眼里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文画大学阶段最热衷的事情就是参加各种社团,加入学生会,总之全都是一些按照他的话叫做“拓展人脉”的事情,就连校园歌手大赛之类的活动他也会积极参与,不放过任何一个能让自己变成校园名人的机会。
不过他的努力收效甚微,农业大学里面的风气还是比较低调和朴实的,喜欢出风头的学生肯定哪里都不缺,但是捧场的人数可就照比其他高校少了很多,所以文画一直苦于找不到自己的舞台,而其他同寝的男同学也不大喜欢他那种喜欢出风头的个性,关系始终保持不咸不淡的状态。
按照这位留校任教的同学总结的说法来讲,文画很现实,同时又很不现实,他本人的脑子是很聪明的,组织能力也不错,但是性格上来说,多少有些好高骛远,喜欢追求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不够踏实。
他很现实,一直在寻求一个出头的机会,想要一鸣惊人,但同时他不屑于一步一个脚印的努力过程,一心想要得到一本万利的幸运,这又很不现实。
文画在大学里面曾经谈过一次恋爱,女方是一个家庭条件比较优渥的姑娘,家里有计划想要送女方出国深造,文画也表现的很积极,在很多人面前都表达过自己渴望深造的心愿,对那个姑娘也是格外殷勤,结果还没等到毕业,两个人忽然就分手了,分手分的还有点难看,两个人背地里都没少指责别人。
女方说文画贪心不足蛇吞象,想要出国又不肯出钱,居然希望自己家干脆连他都作为准女婿一起来供,文画则黯然神伤的表示这个社会太现实,女方家里嫌贫爱富的太过分,趾高气扬的瞧不起普通人家的学生,他实在是无法忍受这种屈辱感,只好忍痛分手。
虽然文画平时人缘平平,不过他的那个前女友平日里也确实有过炫富的举动,所以两个人的版本都各有相信的人,慢慢也就不了了之。
又过了没多久,文画接受了一个一直对他有好感的姑娘的表白,也就是后来夏青他们已经了解到的小茹,毕业之后,这两个人就都和其他的老同学慢慢的没有了什么联系,直到前段时间文画又联系上了这位老同学。
文画和他寒暄了一番,说了一些称赞他学业有成、前途无量之类的场面话,也没忘顺便介绍一下自己现在是一个颇有人气的美食博主。
这个老同学对于文画现在的从业方向也比较惊讶,他记得文画读书的时候,化学方面一直非常出色,其他专业课也过得去,所以根本没想到他会把自己的本专业扔得如此彻底。
之后文画又有事没事的找他聊了几次天,叙叙旧,然后话题才逐渐转向了这个同学的专业领域,开始和他探讨起了信息素对昆虫行为的干扰和影响这一类的话题,老同学最初也没有想太多,就和他聊了一些,被问多了几次之后,也难免有些疑惑,问文画为什么作为一个专门探店的美食博主,会对这些事情那么感兴趣,需要打听那么多。
文画给出的答复是他有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平日里是个昆虫发烧友,喜欢饲养昆虫,也喜欢制作昆虫标本之类的东西,所以托他帮忙找这方面的专业人士打听打听,想要学习学习相关的东西。
文画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还特意发了一些那位朋友的昆虫标本和昆虫饲养的图片过来,这位老同学还提醒他,昆虫信息素虽然可以干扰昆虫行为,但是想要调配这些需要专业基础,不是随便谁都能够搞定的。
夏青请对方帮忙回忆一下,文画打听的信息素主要是哪些方面的。那边给出的答复是文画重点打听的就是能够引起蜂群发起攻击的信息素,并且给出了一个听起来相对合理的解释朋友最近想要养蜂,害怕被蜇伤,所以想要知道怎么样的信息素是会引起攻击的,可以避免一下,不要弄巧成拙。
这位老同学还无意之中提到了一个让夏青和纪渊都眼前一亮的细节,他说文画不务实是真的,很聪明也是真的,作为一个食品工程专业的学生,他凭借着自己的兴趣,还是一个隐藏的电脑高手,只不过专门不搞正经的事情,大学那会儿曾经黑进了同学的电脑里面去搞恶作剧,还不止一次两次。
这一个信息给了纪渊他们一个提醒,在结束了对那位老同学的走访询问之后,他们就直接联系了张仁,张仁因为那天受了打击,现在请病假他们就直接到张仁的家里面去和他见面。
虽然距离上次见到张仁的时间还不长,但这一次一碰面也把夏青吓了一跳。
张仁迅速的消瘦了一大圈,看起来憔悴的不得了。
“张仁,你是学计算机专业出身的人,应该比我们专业,你能不能检查一下自己的电脑,看看有没有被人黑进来过的痕迹?”夏青开门见山的说明了他们的来意,这个节骨眼儿上,她和纪渊都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听他哭诉什么了。
张仁估计也没想到夏青他们一来居然是因为这样的事情,自己也顾不得再说一些有的没的,赶忙踉踉跄跄的跑去检查自己的电脑。
夏青和纪渊对电脑这些都不是很在行,两个人就在一旁看着张仁操作,也看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狠狠的一捶桌面:“我的电脑真的被人黑进来过!我怎么之前都没有发现呢?这谁干的?黑进来之后什么也没有动,也没有搞破坏,也没有劫持我的电脑,偷我的文件!好像就是黑进来,然后……偷看我的日常操作?这是怎么回事儿?这跟申雯丽的事情有关系么?”
“以你的水平,能追踪到入侵你电脑的人是谁么?”夏青问。
张仁摇摇头:“真正的高手可以,但是我的水平恐怕不够,除非这个时候那个人又黑进我的电脑里面来,我倒是可以尝试着反追踪一下,查一下对方的定位什么的,但是现在那边不再继续黑进我电脑里来,我就没有办法了。”
纪渊伸手指了指他的电脑:“介不介意我们暂时带走?”
张仁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一咬牙:“行啊!拿走吧!反正手机都已经给你们了,也不差这一台电脑,我在你们面前早就已经没有什么**和秘密了!”
纪渊也不跟他多说废话,说了一句处理完就会尽快拿回来还给他,然后就和夏青带着电脑离开了,下楼之后,他们转了一个弯,和暗中关注张仁的同事打了个招呼,沟通了一下,得知张仁在上一次和纪渊、夏青见面之后,似乎一直都过的比较颓废,中间出门过那么两三次,基本上都是出去买酒或者其他食物的,整个人都垂头丧气的,没有什么精神,也没跟什么人有过往来。
了解了这些之后,纪渊对张仁就没有了其他想要了解的事,他想那位同事道了谢,告诉他应该不会需要多久就能够收工了。
那位同事很显然也属于之前和纪渊没有怎么打过交道,只是听多了“江湖传闻”的那一类,看到纪渊对自己说话,最初似乎还有一点紧张局促,就好像害怕纪渊会忽然发狂咬人似的,等纪渊把话说完,态度虽然不算热络,却也还是保持了所有应该要有的礼节,反而让这位不熟悉的同事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了。
纪渊对此倒是完全不在意,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见怪不怪,并且他也一向不在乎旁人是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待自己的。
反倒是夏青觉得心里面有那么一点不太舒服,却也只能暗暗的叹一口气。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人们好像都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理解和体谅他人的伤痛,只是会本能的躲开一些和自己“不一样”的人。
张仁虽然是一个学计算机专业的人,但是他毕业之后一直也没有从事真正这个领域内的工作,所以就算水平比起一般人来说要好不少,在业内肯定也只是一个平平的水准罢了,他没有办法在对方停止入侵之后继续反向追踪,不代表别人也做不到,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两个人带着张仁的笔记本电脑回到公安局之后,直奔局里面的网监支队,夏青进行警队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不过到网监支队这边来还是第一回。
纪渊出现在网监支队门口,倒是没有人对他做出什么太过诧异的反应,毕竟平日里他们这边和纪渊打交道的几率比较小,熟悉程度也低。
纪渊叫住一个从办公室里出来的人,请他帮忙找一个叫做康戈的人,不一会儿人就被叫了出来,是一个和纪渊看起来年纪相仿的男警察,模样长得特别正派,只不过出来之后一看到纪渊,脸上的笑容就促狭起来了。
“哎哟,今天是台风过境么?怎么把你这尊大佛给吹我们门口来了!”这个叫康戈的笑眯眯的看看纪渊,“嗯,行,头是头,脚是脚,什么零件都没缺!挺好!你干嘛来了?不会是太久不见,十分挂念,想我想得受不了了吧?”
夏青有些吃惊的看着那个人,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纪渊面前这么毫无顾忌的随意调侃呢,就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纪渊周身的低气压一样,简直像是在嬉皮笑脸的捋虎须。
她好奇的打量康戈的时候,康戈也看到了她,并且表情也一下子变得惊讶起来:“你是纪渊的……搭档?纪渊啊,董老大是不是对你太好了一点?”
说完之后,又自说自话的向夏青做起了自我介绍:“看你年纪没我们大,应该是师妹吧?你好啊师妹,我叫康戈,和纪渊是老同学,你可以叫我康哥!”
夏青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最近有些习惯了言简意赅的纪渊,忽然面对这样一个又自来熟又嘴贫的康戈,还真有点招架不住。
纪渊瞪了康戈一眼,把手里的笔记本电脑一把塞了过去:“帮我做件事,这台电脑前阵子被人黑进去过,对方已经挺直了入侵这台电脑的行为,但是我们想要倒查出入侵者的身份,这个你能做到么?”
一听纪渊的来意,康戈脸上还是笑眯眯的,不过神情已经明显的郑重起来,他点点头:“交给我,你们就等着胜利的消息吧!”
第五十七章 自私的心
康戈把电脑拿过去,纪渊就连一句话都懒得多说了,拉着夏青一起离开,倒是夏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扭头回去对康戈客气的笑了笑,康戈倒是对纪渊的态度完全不介意,还笑眯眯的对她摆了摆手。
“这个康戈跟你很熟的么?”夏青其实从刚才两个人的反应就猜得出来。
“住隔壁寝室的老同学,本来是咱们同专业的,但是因为电脑方面比较出色,就直接被分到网监那边去了,这人脸皮厚的很,你离他远一点。”纪渊嘴上说得充满了嫌弃,不过也听得出来两个人的关系应该挺不错的。
夏青笑了笑,没有搭腔,她猜测康戈和纪渊的友情应该是单线联系的那种,和**估计并不熟悉,否则纪渊也不会在**出事之后,对那个叫做陈清绘的师姐连见面都不愿意,却和康戈依旧保持着正常交往。
之后纪渊也没有闲着,和罗威联络了一下,沟通了一下彼此的进度之后,就和夏青一起开始着手调查起了配置信息素的相关原材料,到了第二天上午,康戈就抱着张仁的那台电脑出现在了刑警队办公室。
“啊!好怀念这里啊!”他来到纪渊桌旁,略显夸张的做了一次深呼吸,顺便一勾纪渊的肩膀,“要不要我申请调回来陪你啊?”
纪渊见怪不怪的抖掉自己肩上的手:“入侵者的身份查出来了没有?”
“查出来了,不然我来干嘛!”康戈把一张纸拍在纪渊面前的桌子上。
纪渊拿起来看了看,皱起眉头:“只有一个ip地址?w市基本上都是公用ip,这样我们要怎么才能确定到具体的人头上面?”
“你当我康戈是浪得虚名的么?查不到具体的人头,我来找你干什么?叙旧?”康戈不以为忤,神秘兮兮的对他说,“我不光具体到了人头,还悄悄的开了他的摄像头拍了他的照片呢,是个小胖子对吧?不过呢……这事儿干得有点像黑客,不太像正面人物,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这个证据别拿出来啊!”
纪渊瞥他一眼,眼里的笑意渐渐浓了起来,然后点点头:“明白,谢了。”
“你就别跟我假惺惺的客气了,走了走了,你忙着,我得吃饭去了,我这人起早贪黑都没问题,就是受不了饿肚子!”康戈摆摆手,临走的时候又拍拍纪渊的肩膀,“最近状态不错,继续保持!”
说完就脚下加速的赶紧走掉了,留下表情有些无奈的纪渊。
夏青回来的时候,康戈已经走了,纪渊把康戈的收获和夏青说了一下,夏青别提多振奋了,她连忙打电话通知了罗威和沈文栋等人,关于购买信息素所需原材料的事情也已经大致有了眉目,这个虎头蜂杀人事件终于要收网了。
一班人马开了一个短暂的会,把手头的线索最后梳理了一遍,确定没有其他的遗漏和问题,就准备正式行动了。
又一次看到夏青和纪渊出现在自己工作室里面的时候,文画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慌张的情绪来,反而看起来很是淡定,他客气而又热情的同两个人打招呼,问他们的来意,看起来神态殷切又诚恳,让夏青不得不在内心里面感叹,这个男人的心理素质还真的是有够好的。
“文画,现在有一些事情,需要你跟我们走一趟,接受调查。”纪渊可没有心情去和文画兜兜转转的绕圈子,开门见山的说明了来意。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是足够让周围的人听得清清楚楚,一时之间,工作室里面好几个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纷纷朝门口这边看了过来。
文画微微一愣,然后一脸沉重的点了点头:“好,是不是和张仁有关?他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了,我也是很担心他,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说完之后,根本不等夏青他们做出反应,直接热络的招呼着纪渊往外走。
纪渊和夏青对视一眼,没有作声,跟着他一起在其他人好奇的注视当中走出了工作室,下楼上车,一路返回公安局。
文画全程都表现得非常淡定,就好像真的是被叫去了解张仁的事情一样。
夏青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从后视镜看了文画几次,心里暗暗感叹这个男人的心思还真的是缜密,都已经被警察找上门来了,居然还抱着一线侥幸,硬是在临走的时候泼脏水给张仁,让人以为警察是冲着张仁去的。
到了公安局,纪渊和夏青自然不会和文画客气,直接把他带到了审讯室。
“二位,咱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一直都坐下了,文画依旧表现得淡定而又不是礼貌,“如果是了解情况的话,坐这里气氛不大对吧?”
“没有什么不对的,你杀了申雯丽,来这里最合适不过。”夏青说。
“我?夏警官,玩笑可不是这么开的,我不敢说自己算是什么公众人物,但是好歹也是靠人气吃饭的,这种事传出去,等于砸我饭碗啊!”文画一脸苦笑,就好像夏青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刚刚说了什么傻话一样。
“我没有开玩笑,你利用自己在电脑方面的特长,发现了申雯丽和张仁之间的秘密,化被动为主动,利用申雯丽原本想要威胁你的计划,反而将她给杀死。”夏青见他抵赖,索性替他说出作案过程,“你在得知张仁替申雯丽搞来了虎头蜂之后,你就将计就计,向你的同学打听昆虫信息素的情况,再依靠自己专业领域内掌握到的化学知识,调配了能够刺激马蜂攻击人的信息素成分,偷偷放在申雯丽的护肤品当中。
在案发当天,你本人是在申雯丽家中的,虎头蜂蜇伤了申雯丽之后,你拿出自己事先准备好的急救包,给她注射了过量的肾【hx】上腺【hx】素,之后你打开空调,设置自动关机时间,并且把空调温度给调到了最低。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原本的计划是早上过去,到申雯丽家中,把空调温度重新改回正常状态,然后假装刚刚发现了申雯丽的遇害,作为报案人主动拨打电话报警。
只是万万没想到,一大早玩航拍机的人误打误撞的坏了你的计划,你在自认为比较合情合理的时间赶过去的时候,申雯丽家已经变成了案发现场。”
“夏警官,你讲故事挺精彩的,”文画并没有因为夏青的叙述而慌乱,“但是……咱们国家给人定罪,能够坐在这里,光凭一张嘴和主观的臆想么?”
“当然不能,”夏青站起身,拿起两张照片,走过去让文画能够看看清楚,“这一张是申雯丽遇害当晚小区地下停车场的监控录像抓拍到的画面,我们只是把画面亮度调高了一点,这一张是你做节目时候的视频截图,这两张照片上面的人,不光身形看起来相似度极高,而且衣服细节也相吻合。”
文画的眼神微微变了点,但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夏警官,瞧你这话说的,知道的是警察办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狗仔队想要给我坐实恋情呢!”
夏青也没有二话,转身回去坐下,对于文画的这种负隅顽抗的态度并没有感到任何的诧异,更不觉得气愤,一个这么狡猾的人,如果刚被带过来就全部都坦白出来,反而是一件奇怪的事。
“文画,方才我们是在给你机会,希望你能够把握住最后的机会选择坦白,不过既然你是那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也没关系。”纪渊坐直了身子,捏起手头的两页纸,用修长的手指轻轻的弹了两下,“这上面是配置信息素所需要用到的原材料,购买人虽然都不一样,但是我们已经了解过了,他们都是带人付款,收件人就是你住处的地址。还有这里有一个ip地址,是当初入侵张仁电脑那个黑客的,当然了,你可以说ip地址是公用的,不能说明问题,我们这里还有反追踪之后拍下来的那个黑客在使用自己电脑时候留下的照片,你需要看么?”
“不……不用了。”听了纪渊的话,文画才终于白了脸,脸上的肌肉好像已经变得僵硬,没有办法做出任何表情。
纪渊看着他,轻蔑的笑了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我也是被逼无奈的!我本来不想把事情变成今天这种地步,这都是申雯丽逼我的!”文画沉默了一会儿,神情越来越悲伤,语气里甚至带着些委屈。
这话夏青都觉得有些听不下去了:“你的意思是申雯丽逼着你杀了她?”
“她没有直接逼我,但是她让我别无选择!”文画两只手握成了拳头,“我本来是有大好前程的!我的人生可以是一片光明的!都是她!是她把我的路给堵死了,让我无路可走,如果她当初不骗我,如果她后来愿意跟我和平分手,不就没有后来的这些事了么?所以这不怪我!都是申雯丽她作出来的!”
“就因为申雯丽不跟你分手,你就要杀了她?”纪渊问。
“难道还要让我这辈子就跟这个恶毒的女骗子绑在一起么?!”文画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你们知道一个出身平平的人想要出人头地有多难么?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拼命想要改变自己的阶层,想要过得好一点,想要成功,我有错么?
她当初假装成有钱人家的女孩子接近我,欺骗我在先,被我发现之后还一点也不反省,就她那个实际条件,帮不了我任何忙,反而还要拖我的后腿,我为什么要被她拖累死,为了她毁了我的人生规划?!
你们根本就不知道申雯丽她有多坏!我发现了她骗我的事情之后,就跟她提分手,我知道她在外面还跟别的男的关系也很近,所以她根本就不愁没有备胎,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对谁都好!可她不同意,她说她就要跟我在一起,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她就是个蛇蝎!她才是那个最坏的人!”
“申雯丽的意思是,你如果要跟她分手,她就杀了你?”夏青问。
文画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摇摇头:“她是想毁了我……我当时都已经发现她的真面目了,我要跟她分手,我还有更好的人生要追求,结果她就跑去搅局,搞得我差一点身败名裂,名誉差一点就全毁了,我只好暂时妥协了,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申雯丽那个人疑心很重,她感觉出来我虽然暂时不提分手了,但是心根本就不在她的身上,所以就又开始跟我闹,我就是这个时候发现她跟张仁之间有点问题的,张仁的视频里面总莫名其妙加进去什么蜜蜂和蜂蜜,还有桃心那些东西,我最初没察觉,后俩慢慢就觉得不对了,所以……我就黑了张仁的电脑。”
“然后你就发现了申雯丽的计划?”
“没有,开始的时候,我就是想要收集他们俩有点什么的证据,好用来跟申雯丽分手,结果申雯丽一直吊着张仁,根本就不往前多走一步,我抓不到她的把柄,正在发愁,她因为我对他冷淡,对我不满,居然对张仁提出来要弄虎头蜂,说是吓唬我,但以我对她的了解,我又不怕蜜蜂,这种事她下不了我,所以她的计划肯定不是单纯拿虎头蜂吓我那么简单,所以我就推测了一下,打算做两手准备,看看我对她是不是足够了解,能不能将计就计。”
“所以,申雯丽实际上的计划是什么?”纪渊问。
夏青对这个问题也是非常的好奇。
“她的计划是威胁我,”文画恨恨地说,“她原来的计划是准备了虎头蜂,威胁我,如果不尽快和她结婚,就让虎头蜂蜇她自己,虎头蜂比蜜蜂毒好多倍,她被蜇了肯定必死无疑,到时候我在场,警察肯定觉得是我为了甩掉她,所以利用她蜂毒过敏杀了她。”
“她的这个计划根本说不通吧?如果计划实施了,她就死了,这本身就已经输了,再加上嫁祸给你也漏洞百出,根本不现实。”夏青觉得这个说法不太可信。
“这真的是她原来的计划!”文画有点急了,“她不是真的想死!她是算准了我不敢惹麻烦上身,所以就会对她妥协!你们没看到她拿来那个虎头蜂的小笼子搞得有多密实,生怕那东西真的跑出来蛰了她!
我之前知道她让张仁帮她弄虎头蜂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计划怎么反击了,所以我看到申雯丽已经开始向张仁要虎头蜂了,就找了个机会去她那里,把信息素掺到她的护肤品里面去了。
她约我去的那天,我在电话里特意跟她说了一些示好的话,好像是有些怕了她的威胁,我跟她说,我们俩最初也是蛮好的,后来弄到现在这个地步,想一想也让人觉得有些心痛,所以我们如果想要拯救感情,可能需要好好的制造一点浪漫氛围,回忆一下最初的那段日子。
她信了,听了我的暗示,自己订了好多玫瑰花,布置了一下卧室,准备威胁我,让我妥协了之后,同意尽快和她结婚之后,就好好的浪漫一下,我正好需要她那里有花,这样有马蜂才说得过去,对不对?”
文画说起自己的计划,似乎是有些得意的,但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又重新萎靡下去:“我去了之后,她跟我提出结婚,我非常顺从的同意了,还拿了户口本给她看,她很得意,一点也没有怀疑,等她洗漱了好了,也擦了护肤品,到卧室里去等着我,还特别蠢的让我赶紧帮她把虎头蜂扔掉,我就按照我自己的计划准备实施了。
我拿事先准备好的夹子夹住虎头蜂那个小竹笼的两边,确保不散,然后用医用小剪刀把那竹笼从中间剪开,拿到卧室门口,打开一道门缝,把已经剪破了的小笼子扔进去,赶紧关上门,在外面别住门锁,等着申雯丽被蜇伤。”
他缓了缓,叹了一口气,对夏青说:“后面的就跟你方才说的一模一样了。我也不想把事情做那么绝的,但是你们不了解申雯丽,她是个疯女人,如果我不这么做,我这辈子就都会被她好像水蛭一样的吸住,她会毁了我的,所以我不想被她毁掉,就只能赌一回!如果她最开始的时候骗了我,不一直要挟我,给我搞破坏,我也不会沦落到今天的这个地步!都是她害的!”
夏青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看他到现在都还理直气壮,甚至满腹委屈,觉得自己走上犯罪道路从头到尾都是别人的罪过,没有半分后悔的意思,还把自己的见异思迁说得那么崇高,那个振振有词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充满了厌恶的情绪。
“文画,我就问你一个问题,”既然案情都已经基本上交代清楚了,文画那些替自己诉苦抱委屈的话,夏青也实在是不想再听,于是对他说,“当初,有人强迫你甩掉你的前女友小茹,选择和申雯丽走在一起的么?”
文画张了张嘴,哑然的垂下了头。
第一章 旧事重提
文画利用虎头蜂杀害申雯丽的案子总算是水落石出,事实真相让人觉得既意料之中,又感受复杂,尤其是罗威后来带回来了一个“小道消息”之后。
“这个文画可真是让人没话说!之前他和申雯丽闹分手,申雯丽开始还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想出馊主意,利用前男友想要让文画感觉吃醋,结果没想到人家文画根本不在乎,不光不在乎,在外面实际上背着申雯丽都已经暗度陈仓,巴不得她赶紧跟前男友旧情复燃呢!”罗威在把文画送去看守所之后回来八卦。
“问题是崔立轩也没有过和申雯丽和好的打算呀,那不都是申雯丽自己自导自演出来的把戏么?”夏青对这一段经过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
“说的就是呢!所以申雯丽不就傻眼了么,一看自己唱了半天独角戏,不但没让文画紧张自己,反而还正中人家下怀,后来就急了,折腾了一阵子,还真被她发现了事实真相,就跑去找那个被文画暗度陈仓的姑娘闹了一顿。
那个姑娘呢,家里头条件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正牌白富美,原本也不知道文画是有女朋友的,被申雯丽一闹腾就知道了,跟文画提分手,文画不肯分,说申雯丽是对自己疯狂迷恋的粉丝而已,结果被申雯丽给当场戳穿了,那个姑娘头脑还是比较清楚的,她觉得不管申雯丽是不是女朋友,至少这搞得不清不楚的绝对不行,所以就把文画给甩了!”
“哟!那这对于文画来说,影响可是不小啊!”一旁的沈文栋咂咂嘴。
“可不是!文画别提多恼火了,但是后来他很快就开始求申雯丽的原谅,跟她和好,俩人感觉就好像只是闹了一个小插曲,别的什么问题都没有似的,实际上两个人背地里头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一个有了危机意识,想要靠结婚来把文画给彻底绑牢,另外一个估计那会儿就已经动了想要铲除掉申雯丽这个不稳定因素的心思了!
据我刚刚得到的消息,在申雯丽遇害之前,文画已经又成功搭讪到了一个白富美小粉丝了,我估计如果不是他的阴谋败露被抓起来,用不了多久之后,他就要和那个小女朋友公开了!”罗威撇撇嘴,一脸鄙夷的说。
“这么说起来,那个还没有来得及被公开的女朋友运气还是挺好的,”夏青调侃了一句,“有一个杀人犯差一点成了她男朋友,总好过有个杀人犯前男友!”
案子处理完了,文画也移送检察院,原本被带回来作为证物的张仁的笔记本电脑以及手机也自然可以物归原主,夏青通知张仁来取走自己的财物,张仁很快就来了,他人看起来比先前见面的时候憔悴了很多,感觉瘦了好大一圈。
“你接下来什么打算?”纪渊问他。
张仁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w市我是不想呆下去了,我心里头有疙瘩,在这边生活下去,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所以我觉得我还是换一个地方比较好。”
“文画的那个工作室怎么办了?”夏青问。
“还能怎么办,原地解散呗!”张仁叹了一口气,“这事儿我是最淡定的了,其他人好多都接受不了,还有人觉得自己感情受到了伤害,把这事儿给捅到网上去了。你们估计也没上网看看吧?本来是一个人气还不错的美食博主,忽然摇身一变就成了杀人犯,现在原本工作室的那个文画的账号下面都快炸了,他的粉丝都觉得接受不了这种事,说什么的都有。”
夏青没有那么重的八卦心,罗威倒是比较好奇,他还真跑去网上看了看,然后跟夏青和纪渊他们说,这件事确实造成了一定范围内的轰动。
只不过互联网时代,信息更迭的速度快,人们的忘掉一件事的速度也快,没过多久,文画的事情就算是彻底落幕了,网上对他的讨论几乎看不到,就好像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一个探店人气博主出现过一样。
申雯丽的案子结束之后,负责调查这个案子的同事都得到了补休和来自于上面的表扬,其中着重表扬的当然是起到了主要作用的纪渊、夏青,罗威以及沈文栋,罗威甚至被领导单独提出来点评了一番,说他虽然之前在工作当中有些时候略显毛躁,但这一回在沈文栋的帮助下,进步还是比较大的,值得肯定。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罗威在面对这样的称赞时,情绪似乎并不怎么高,笑容都有些讪讪的,等到散会除了会议事之后,就一个人一声不响的走开了。
当然了,罗威这个人是出了名的来得快去得也快,头一天还有那么一点情绪不高,到了第二天就又没事人一样的神清气爽的到单位里面来了。
所有因为参加那个案子的调查的人都得到了两三天的补休,只有夏清和纪渊没有真的回家去休假,而是照常到队里面来上班。
纪渊为什么要这样,夏清不太清楚,也没好奇心那么强的跑去刨根问底乱打听,她自己不休的原因就很简单了,因为颜雪她们三个人都没有休假,在正常上班,自己平日里圈外的朋友也比较少,休息也是在家里窝着,毫无意义。
所以她只是花了周末的时间去爷爷奶奶那里陪了陪两位老人。
她的爷爷奶奶这辈子一共养育了子女四人,但是因为工作需要,都在外地发展,尽管二老的身体状况还都比较硬朗,但毕竟年纪比较大了,差不多一年前就都没有继续住在家中,而是搬去了一家条件还不错的老年公寓。
老年公寓里面的条件还是不错的,一日三餐都是自助形式,荤素搭配适宜,公寓里面有各种适合老人的娱乐休闲设施,有年纪相仿的其他老人可以作伴解闷,还有二十四小时的值班护士和保健医,自然是比在家中让人放心很多。
二老住着一个套房,卧室小客厅外加卫浴一应俱全,只是唯独不能留宿客人,所以夏青一般都是有空就过去看看,陪伴二老吃顿饭,然后就离开。
夏青的爷爷是一个少言寡语的老人,感情内敛,奶奶则是一个爱说话的老太太,老两口性格迥异,但是一辈子却琴瑟和鸣,非常互补。
不管老年公寓里面的伙食有多好,但是每天都吃同样的餐厅大师傅做出来的东西,难免单调,夏青利用周末的时间,把二老从老年公寓接出来吃一顿饭。
吃饭的时候,夏奶奶就开始和夏青东拉西扯的聊起天来。
“你知道么,青青,我们对门的张爷爷他们家的大孙子,比才大三岁,今年从外地回来了,以后说是也要在w市发展,那天过来看他爷爷的时候,我和你爷爷也瞧见了,那小伙子长得,瘦瘦高高,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别提多精神了!我呀,现在老了,岁数大了,一看到这种精精神神的小伙子,就特别喜欢!”夏奶奶一边说,一边冲夏青使眼色。
夏青面带微笑,心里面确实叫苦不迭,奶奶这人什么都好,就是那观念太传统了,总觉得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到了一个年纪就必须按部就班的去走那几步,最近这半年多,每次她去看望二老,奶奶都要明里暗里的唱这么一出。
“越看越喜欢那还不好办么!”夏青夹了一筷子鱼肉,仔细的把里面的鱼刺都挑干净,然后放到夏奶奶面前的碟子里,“回头你和爷爷把那小伙子约出来,请人家吃顿饭,联络联络感情!”
夏奶奶两眼发光,一脸惊喜的看着字的自己的孙女,好像有点不敢相信,原本冥顽不灵,油盐不进的孙女,这一次居然终于开窍了。
“真的啊?你不介意啊?那到时候找一个你有空的时间,提前我们把人家那小伙子给约出来!”夏奶奶越想越美,两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夏青一脸无辜的耸了耸肩:“我不介意啊,这种事我有什么好介意的!我爸妈当初一心扑在工作上,生我一个都算是为了完成任务,应付你们的,所以我也没有个哥哥或者弟弟之类的,能让你和爷爷享受一下那种儿孙满地的热闹,那现在我亲爱的奶奶都自力更生,准备给自己认一个品貌出众又得你们眼缘儿的干孙子,那我这个当孙女的,当然举双手赞成了!”
说完她还一脸诚恳的对夏奶奶说:“奶奶请放心,只要你能够说服人家点头答应,并且张爷爷也不介意,我一定会对这个哥哥就像自己亲哥一样!”
“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浑话!”夏奶奶没想到夏青居然把事情给扯到离题万里的方向去了,不禁有些着急,“我和你爷爷都这么大岁数了,我们俩认的哪门子孙子!我是看人家小伙子挺好的,所以”
“你别所以了,孩子给你择鱼刺也堵不住你说话,”夏爷爷在一旁一脸无奈的开口打断了老伴儿想要进一步劝说的话,“你没看出来么,青青什么都听懂了,她就是不乐意,孩子不乐意的事,你就别说那么多了!”
“你这老头儿!”夏奶奶拿眼睛瞪自己拖后腿儿的老伴儿,“青青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了!你看老徐太太家那外孙女,跟咱们青青一样大,大学一毕业就结婚,结婚就怀孕生孩子,头一个周岁刚过又怀二胎,现在二胎都快周岁了!”
“刚才青青那话说的多明白,你这老太太糊涂了,都听不出来。”夏爷爷叹了一口气,“年代不一样了,我看青青也是个事业心强的孩子,你就别瞎掺和了,青青她爸妈倒是按你说的,改什么时候就完成了什么事,然后呢?”
夏奶奶不说话了,她这才想起来方才夏青好像确实提到了自己的父母那些事,这让夏奶奶也说不出话来,儿子和儿媳妇的婚姻不能说是不幸福的,但是也和幸福二字扯不上太大的关系,就像是个只有形式没有内容的空壳一样。
小孙女从小就被放在自己身边,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做奶奶的又怎么会不疼爱到心尖尖里面去,她惦记着孙女辛苦的工作性质,希望她能够找到一个好归宿,能有人在身边照顾,这样她就再安心不过了。
可是老伴儿的一番话,也让夏奶奶忽然做了另外的一种联想,假如自己的小孙女也和儿子儿媳那样,找一个各方面都还不错的人,结婚生子,然后各忙各的,过没有什么温度的生活……
这很显然不是她想要的,她不想让孙女也过儿子儿媳那样的日子。
这孩子,从小就因为父母不在身边,一直都比其他同龄的女孩子更成熟和懂事,夏奶奶也一直觉得心疼不已,现在回过味儿来,也觉得夏爷爷说的有道理,这种事情确实强求不来,按部就班的人生悲剧,儿子儿媳妇的先例摆在前面,确实不适合所有人,她也不想孙女重蹈覆辙。
“行,那奶奶不说了,你快吃点这个!瞧瞧你最近把自己累的,那脸蛋上都没有肉了!”夏奶奶想通了之后,便也绝口不提之前想要帮夏青牵线的事,开始专心致志的帮孙女夹菜,想要趁机让夏青多吃一点,“回头我也得跟你爸妈好好说说,现在岁数也不小了,除了工作之外,也该关心关心孩子了吧!”
夏青一边笑眯眯的享受着奶奶的关爱,一边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真是好险啊,差一点又得费一番口舌!
父母有没有心思关心自己,夏青并不是特别在意,但她很清楚自己眼下这种状态下是不会有心思去和什么素昧平生的异性吃相亲饭的,她只想好好的工作,顺便打听关于自己当年恩人的事情。
周末结束,夏青的生活又重新回到原本的轨迹上,日复一日的继续忙碌着。
大概过了一个多月,夏青忽然接到了父亲的一通电话,说他第二天回到w市来出差,到时候打算约夏青出去见个面,吃顿饭。
第二章 放鸽子
其实接到父亲电话的时候,夏青就猜到了,估计是最近爷爷奶奶没少打电话去和父母提意见,所以父亲才会利用出差的这次机会,顺便看望一下自己。
虽然说只不过是在别人的催促下才“顺便”看望,夏青也还是很开心的,不管再怎么从小就习惯了父母与自己的那种比较疏离的关系,这个世界上又有哪个人是真的一点也不渴望从父母亲人那里得到一些关怀的呢。
别看夏青的自身条件还是不错的,她平日里倒不是个多么喜欢打扮的人,再加上工作性质对着装等等也有一定的纪律要求,所以平日里基本上都是以休闲装扮为主,脸上也是素面朝天。
到了和父亲约好的那天,夏青特意带了一件平时没怎么穿过的连衣长裙,下班之前跑去换上,秋天气温有些凉了,她又加了一件针织衫,换好衣服回到办公室,一进门就被一声口哨吓了一跳。
吹口哨的不是别人,就是平日里和夏青开玩笑最没深没浅的罗威。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啊!”他摇头晃脑,煞有介事的说。
“罗威,”夏青无奈的看看他,“你的中学语文老师肯定特别欣慰,到现在学过的东西还没都还回去。”
“小夏,你今天有约会么?这样打扮起来很漂亮,平时你也应该多这样穿一穿。”沈文栋也走过来和夏青打招呼,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他也已经换好了衣服,休闲裤配衬衫,衬衫袖子卷到手肘的位置,臂弯里还搭着一件休闲西装上衣,看起来神清气爽。
面对罗威,夏青还可以调侃回去,到了沈文栋这里,她就有点不那么自在了,连忙摆摆手:“沈师兄,过奖了!”
对于夏青的这种客气和疏离,沈文栋略微愣了一下,然后对她温和的笑了笑,又同其他人也打了个招呼,就先离开了。
纪渊在夏青一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她不同于平日的打扮,目光也在她的身上停留了很久,在沈文栋和夏青说完话之后才又垂下眼去看手头的材料。
夏青和其他人聊了几句,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过去和纪渊打招呼。
“你还要忙一会儿么?我今天有点事,那我就先走了。”夏青轻轻的敲了敲纪渊的办公桌,唤起他的注意,“明天见!”
纪渊点点头:“嗯,好。”
夏青看他似乎没有着急走的意思,就没再继续打扰他,一个人离开了办公室,纪渊看着她脚步轻快走出去的背影,眼神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在涌动。
随着夏青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纪渊缓缓的叹了一口气,把目光收回来,继续做自己的事,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他才把手头的东西放下,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起身往外走。
外面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光线渐渐暗淡,楼群中间可以看到远远的天边还有一抹橙红色的晚霞,路上车来车往,正是晚高峰的时候。
纪渊骑着他的摩托车,经过距离公安局不算太远的一处公交车站的时候,余光一扫,立刻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穿着连衣裙,夹在等车的人群当中,坐在公交车站的椅子上,看上去有些没精打采的人不是夏青还会是谁!
纪渊到前面路口,调了个头,重新返回了公安局,把车留在停车场里,这才步行走去那个附近的公交车站。
傍晚下班等着坐公交车的人很多,一波走了一波又来,公交车站相当的嘈杂,夏青坐在一边,看着面前等车的陌生人,还有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静静的出神,她的情绪不高,却也算不上有多难过,更多的似乎是一种怅然,只想这么一个人坐着,发发呆,让情绪沉淀一下。
直到有一个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过来好一会儿,公交车来了去,去了来,经过了好几班,那人都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她才收回自己的注意力,转过头去,一扭头,正好看到了纪渊的侧脸。
夏青被吓了一跳,继而又有些惊讶:“你早上不是骑摩托来的么?怎么跑到这里来等公交车了?是车子出了什么问题么?”
“你呢?坐了这么久也不走,不是有约么?是没有合心意的车?”纪渊没有回答夏青的问题,而是带着一点点调侃的意味,反过来问她。
夏青苦笑,耸耸肩:“本来是有约的,不过被放了鸽子,现在没约了。”
“被男朋友放了鸽子?”
“哪来的什么男朋友,”夏青摇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是我爸。本来说好了,他来w市出差,约我出去一起吃顿饭,结果我从单位出来之后,他又来电话说临时有一个工作方面的应酬,不找我了,处理完公事就回去了,让我春节放假的时候如果不值班就回家。幸亏我当时还没有上车,要是已经在赴约的半路上才接到电话,回家都要绕好远一大圈了。”
夏青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挂着无奈的微笑,那语气听起来与其说是庆幸,倒不如说是一种自嘲更为贴切。
纪渊了然的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对夏青说:“走吧,吃饭去。”
夏青一愣,虽然说这几个月来,因为是搭档的缘故,她差不多快要成了队里面同纪渊最熟悉,关系也最亲近的那个人,但是平日里两个人除了工作上的打交道之外,并没有太多其他的交集,工作以外的私人时间里,纪渊更是甚少和自己有什么联络,独往独来,神秘的不行,今天怎么忽然约起饭来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被自己亲爹放鸽子特别惨,所以打算慰问一下?”夏青问。
纪渊一本正经的摇摇头:“今天我过生日,不想自己一个人吃饭。”
有那么一两秒钟的时间吧,夏青真的差一点就相信了纪渊的这句话,她很快就想起来,最初接受了大队长董伟峰的委托,和纪渊搭档的时候,她也对自己这位神秘搭档进行了一番了解,所以很清楚纪渊的生日是在冬季,不是现在。
不过夏青是一个识趣的人,意识到了这一点也并没有戳穿,而是爽快的答应了纪渊的邀约,起身和他一起准备找个地方吃东西。
本来以为纪渊可能会在单位附近找一个他们平时比较常去的店,没想到他拉着夏青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一个w市最近风头正盛的人气餐厅的名字。
“那家餐厅挺火爆的,咱们这个时候去,估计要排很久!”夏青提醒纪渊。
纪渊摇摇头:“不会,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夏青也不好再说什么,心里想着,就算是排队也认了,只要纪渊不觉得烦,自己当然更无所谓,反正被父亲放鸽子后她也没别的事。
过了一会儿,餐厅到了,果然门口的候餐区已经坐了许多排号的食客,有三五成群的大学生,有一对一对的小情侣。
纪渊让夏青稍等,自己径直进去,到前台和那里的人说了几句话,前台的人最初有些诧异,打了一通电话之后,脸上就露出了热络的笑容,纪渊把夏青叫过去,两个人在服务员的带领下,直奔楼上走廊尽头的一个包厢。
夏青着实有些惊讶,这个时间门口那么多排号的食客,餐厅已经一桌难求,纪渊到底是怎么做到不但找到了位置,居然还是一个看起来很雅致的包厢?
这个包厢不算大,里面只有一张长方形的六人餐桌,铺着可爱的格子桌布,头顶上的灯光很柔和,透着那么一股子浪漫的情调。
“这个包间是老板的自留地,不招待外来的顾客。”纪渊示意夏青落座。
“你认识这里的老板?”夏青这回是真的惊讶了,毕竟纪渊独往独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说队里面除了自己,还有谁的社交生活可以用“乏善可陈”来形容,那估计就只有纪渊了,所以她很难想象他为什么会认识人气餐厅的老板。
据夏青所知,纪渊可不是这边的本地人呐。
“算是吧,主要是认识老板的儿子。”纪渊看看夏青,“你也见过的。”
“我也见过?”夏青一听这话,立刻在脑子里面搜索起来,很快就有了一个范畴,自己也见过,还能让纪渊熟悉到可以使用人家的自留包厢的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其他的选项,“是那个叫康戈的么?”
“对,就是他,这是他父母的店,不过开成这样倒是他的主意。”纪渊提起康戈的时候,显得有些无奈,“算了,不提他,提他都觉得聒噪,点菜吧。”
两个人点了几道菜,没一会儿服务员就把吃的东西端了上来,夏青扭开饮料瓶,给两个人的杯里各倒了一些,然后端起玻璃杯。
“谢谢你今天照顾失意人,约我出来吃饭,也预祝你过几个月生日快乐!”她笑眯眯的看着纪渊,对他说。
纪渊见自己的借口被夏青识破,也无奈的笑笑,端起杯子来和夏青碰了碰。
“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夏青方才在路上就一直好奇,只不过旁边很多人,不适合聊天,“我说被我爸放了鸽子,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又被他一杆子支到了春节,你当时一点都没有惊讶,就好像早就知道我们家这种‘与众不同’的亲情氛围了似的,我记得自己应该没有和你说过我家的那些琐事才对。”
纪渊看起来好像整个人一瞬间就紧绷起来,他没有去看夏青,避开了她的眼神,仍旧是一脸淡漠,只不过看起来有一点刻意:“我只是见怪不怪而已。”
“说起来,我之前一直都没有想到,打听当年的事情,我一直有一个捷径没有走,”夏青这一次可没有打算因为纪渊的回避就把这件事情带过,她盯着纪渊,问道,“当初我和我的同学被绑架的案子,你应该也能帮我回忆一下参与那个案子的营救工作的都有哪些人啊!”
纪渊整个人看起来都更加不自在了,他默默喝完了一杯水,然后语气平静的对夏青说:“抱歉,这件事帮不到你,我是在你那个案子之后才到局里面来报到的,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你还是不要问我了。”
说完之后,他终于抬眼看着夏青,看她很显然没有打算放弃,还想要说什么,便又对她说:“你以后也不用再跟我打听这些,我的情况你知道,自顾不暇,不喜欢去回忆一些以前的旧事。我也给你一个建议,采纳与否取决于你自己。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不要总揪着过去不放。”
“话是这么说,可你自己能做到么?”夏青下意识的反问一句。
纪渊沉默了,表情看起来有些凝重。
夏青见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那话说的有些戳到纪渊的痛处了,连忙带着歉意的对他说:“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没什么,你说的没错,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居然还在要求你。”纪渊笑了笑,眼底幽暗,很显然情绪并不高。
夏青有些恼火自己,但纪渊已经打定主意不愿意再多说,她也只能沉默以对,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因为沉默而变得有那么一点压抑。
一顿饭过半,走廊里面传来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随着三声非常潦草的敲门声,包厢门被打开了,康戈从外面探进头来,一眼看到纪渊,然后招呼都不顾上打,急忙朝纪渊对面看,看到那人是夏青,立刻就很不见外的走了进来。
“我刚才过来吃口饭,结果听人家说你带人过来吃饭了,我太惊讶了,赶紧跑来看看是真是假!”他一边说,一边大大咧咧的在纪渊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来,拿过一双筷子,“哟,这菜还不少,那我就跟你们一起吃一口吧!”
夏青和康戈满打满算见过那么一次面,现在就算是再怎么觉得意外,也不好意思说什么,而纪渊则是皱起眉头瞪着他。
“我是为你好,”康戈冲纪渊一挤眼睛,“就你这人,我还不知道!这几年热衷于扮酷,谁跟你单独吃饭还不得被闷死啊!所以我是专程来调节气氛的!”
第三章 回避
康戈这话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有了他的加入之后,这顿饭余下的时间就变得格外热闹了,他自己一个人几乎就承包了整顿饭的对话内容,纪渊基本上是一副懒得理他的态度,他也不介意,跟夏青聊得很开心,要是看夏青接不上话,自问自答他也一样游刃有余,让夏青大开眼界。
一顿饭结束,康戈还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夏青因为他的这种自来熟的性格,倒也觉得跟这个人熟悉了不少,纪渊则头痛不已,确定夏青已经吃过了饭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张罗着离开,走的时候不忘以康戈算是餐厅“少东家”,应该给父母分担一点为由,拒绝了康戈帮忙送夏青回去的提议。
吃完饭出来天早就黑了,纪渊没有回去取自己的摩托车,而是叫了一辆出租车,送夏青回家,两个人一路上很有默契的谁都没有说什么,到了夏青住的那个小区,纪渊和之前一样,依旧陪夏青走到楼下,看她进了楼才离开。
之后这件事就好像是一张旧日历一样,被翻了过去,两个人谁也没有再提起来过,第二天见面的时候,两个人又和之前一样的相处,之前的话题和交谈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嘴上不提不说,不代表心里面就真的把这事情给放下了,夏青总觉得纪渊表现出来的一些态度让人生疑,但是也知道跑去问他也是白费,他一定会选择回避,所以所有的疑问就还能埋在心里,自己一个人犯琢磨。
入秋之后的日子还算是比较轻松一点,结束了申雯丽的案子之后,夏青和纪渊也经手过另外的一个比较直接的刑事案件,很快案子就告破了。
除此之外就是局里面在天气略微凉快下来一些之后组织了一次大练兵活动,夏青他们在秋老虎的威力下,都结结实实的被晒黑了一层,刑警队里的“四朵金花”在这一次训练活动里面大放异彩,让人刮目相看,也用实力让一些之前私下里议论她们是“形象岗”的人彻底闭上了嘴巴。
除了夏青她们的表现令人惊艳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同样出彩。
“真是不得了!不对,是真了不得!”一天训练结束后,一群人在训练场边上喝水休息的时候,罗威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向其他人啧啧称赞着,“这纪师兄可真不是盖的,今天这综合考核竟然全队第一!要是单说射击那一类技巧性比较强的吧,我觉得也没什么可让人觉得惊讶的,问题是!问题是!”
他一激动,声音都高了起来,一旁的齐天华赶忙踩了他一脚。
罗威被踩的倒吸一口冷气,倒是也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应该把声调降下来,毕竟被谈论的正主现在就在距离他们几米远外的障碍边上坐着呢。
“纪师兄不是腿上有伤么,我以为他涉及到体能的项目肯定要吃亏呢,结果居然一骑绝尘啊!厉害!真的厉害!以后我没有别的偶像了,纪师兄一个人承包了我全部的偶像名额!”罗威心服口服的感叹。
夏青手里握着矿泉水瓶,叹了一口气。
她曾经因为被绑架之后造成的心理障碍,一度无法进食,导致后来身体非常虚弱,即便是这种并没有什么肢体上的伤痛的情况下,后期的复健也是非常痛苦,需要咬着牙,凭借着意志力才扛过来的。
听董大队说,当初纪渊伤得很重,他那时候都很担心,这么一个好苗子,经过那一次之后就要彻底“报废”了,根本没有想过他能够重返警队。
结果纪渊不但重返警队了,并且除了个性的变化之外,其他都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这样的一个现状的背后,得是什么样的意志力和坚持呢!
“夏青,你给纪师兄送瓶水过去吧!”齐天华拿了一瓶矿泉水给夏青,虽然说他不至于像罗威那样,一到纪渊面前就恨不得变成飞机耳的猫一样,但也还是会感受到一种拘谨和压迫感,倒是夏青和纪渊相处完全没有任何负担的样子,他便想要把这件事拜托给夏青去办。
夏青点点头,接过那瓶水,起身给纪渊送了过去,纪渊从她手里接过矿泉水,道了个谢,夏青就又默默的回去坐在原来的地方休息。
她觉得自从那次两个人出去吃饭之后,纪渊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态度上也没有明显的变化,工作上更是看不出任何不同,但是夏青就是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似乎是在回避自己的。
夏青向来不喜欢去勉强别人什么,所以最近这一段时间她都尽量给纪渊足够的空间,不去搅扰他。
等到大练兵的一系列活动总算是落幕了,恰逢周末,除了值班人员之外,其他人终于可以好好的休息休息,缓解一下周身的疲惫还有酸痛的肌肉了。
周六夏青结结实实的睡了个懒觉,然后买了一些营养品跑去看望爷爷奶奶,到了周日,她就又非常自律的恢复了平时雷打不动的生活内容,一大早就起来洗漱更衣,下楼准备去晨跑。
跑步回来,刚到小区门口,夏青看到马路对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她看到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发现了她,并且抬起手臂来,热情的朝她挥动了几下。
既然如此,那不打招呼肯定是不好的,夏青停下脚步,也冲那边的人挥了挥手,开口同他打招呼:“沈师兄!”
沈文栋从马路对面过来,笑眯眯的对夏青点点头:“早啊,小夏!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你!你家住在这里的么?周末也不休息,出来晨跑啊?”
“是啊,习惯了,不跑的话就觉得骨头生锈一样。”夏青笑了笑,“沈师兄怎么一大早在这边?你家也住在这附近么?”
“哦,那倒不是,我家的一个亲戚搬家到这附近了,昨天请大家伙儿吃饭,闹得太晚了,就临时在这边住了一宿。”沈文栋看看时间,“相逢不如偶遇,咱们俩这算是偶然相逢,我肚子有点饿了,你要是没吃早饭的话,干脆一起吧?”
夏青一边听沈文栋说话,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他身上平整妥帖的衣服,看起来可完全不像是临时在亲戚家里凑合了一宿的样子。
沈文栋都把话说到这种程度了,夏青也不好意思拒绝,反正她确实也还没有吃早饭,干脆点了头,带沈文栋到附近的一家还不错的早餐铺子去吃东西。
这家早餐铺子东西品类比较齐全,价格又公道,平时工作日的时候,每天都是一大早就满满的全是食客,吵吵嚷嚷非常热闹,不过现在是周末的缘故,大部分人周末还会选择多睡一会儿,不大会这么早就出来吃早餐,早餐铺子里面还比较清静,空位置也比较多。
夏青婉言谢绝了沈文栋请自己吃早餐的好意,两个人各自购买了一份吃食,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一边吃东西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聊天,
实际上主要负责聊天的是沈文栋,夏青有那么一点心不在焉。
“怎么了,小夏?是不是你本来有什么事,结果因为不好意思拒绝,所以才跟我一起出来吃早饭的啊?我是不是耽误你正事儿了?”沈文栋也是个心思比较敏锐的人,很快就察觉了夏青的异常。
其实夏青心里面一直在纠结着,上一次向沈文栋打听过一次当年的事情,当时没有问出什么来,还一不小心勾起了不好的回忆,之后就没有再提起过。
本来夏青也没有想再去向沈文栋询问,但是纪渊的那种回避的反应,让她总觉得心里面更加放不下当年的事,或许还有其他人是知情的,但是夏青不知道其他知情人会是谁,而沈文栋就近在眼前,到底问还是不问,她还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以沈文栋的脑袋,再多追问,他也一定会产生疑问的。
现在被沈文栋这么一问,夏青忽然之间就下了决心,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心愿就是找到自己的恩人呐,难道放着线索不去打听么?
“沈师兄,其实,我是想跟你打听一下关于之前咱们聊起过的那个案子,”夏青深吸一口气,“就是两个女孩子被绑架的那个解救人质的案子。”
“哦,我有印象,咱们之前确实是聊过,为什么又问起那件事来呢?”沈文栋有些疑惑,“那个案子当时影响确实比较大,但是过后也就过去了,总体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你怎么对那个案子那么感兴趣?”
夏青咬了咬嘴唇:“老实说,我不是对案子感兴趣,其实是想要找参与到那个案子里面,参与到解救人质工作的其中一个人。”
“找……人?”沈文栋看起来更加困惑了,“小夏,你有点把我搞糊涂了。”
夏青苦笑,她就知道,真的想要打听出细节来,不坦诚一点恐怕是做不到,只是当初跟纪渊说起这些的时候,是因为她对纪渊有一种创伤应激障碍的同病相怜,又需要获取他的接纳,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现在面对沈文栋疑惑探究的眼神,还真是有那么一点局促和不自在呢。
“咳咳,沈师兄,是这样的,我想要找的人,是当初负责进去关着幸存人质的那个小黑屋,把人给带出来的那个警察。”夏青硬着头皮继续说。
沈文栋看着夏青,没有说话,眼神里面的困惑也渐渐被惊讶取代。
“你……你……你就是那个……”他眼睛都瞪圆了,几乎合不上嘴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夏青也没打算继续隐瞒,点点头:“是我。”
沈文栋很显然是被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看了夏青很久,至少从夏青认识他以来,还没见过他对自己的面部表情如此失控过呢。
大约过了快一分钟的时间,沈文栋才总算回过神来,他迅速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有些抱歉的对夏青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实在是失态了。”
夏青摆摆手表示不介意,端起装豆浆的杯子慢慢的喝着,没有忙着开口,从方才沈文栋的反应来看,他实在是吃惊不小,估计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
过了一会儿,沈文栋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我真的是一点也没有想到!上一次你跟我聊当年的那个案子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到这一层,刚才你一提什么关着人质的小黑屋,我才忽然觉得你看起来还真的挺像当时救出来的那个女孩子!
毕竟当初我们可没有对外公开过人质是被关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只不过呀,那个时候你比现在年纪小,又因为那个遭遇,整个人都挺狼狈的,和现在的精气神儿一点都不一样!换成是谁都没办法作出联想!
而且我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经历过那样的遭遇之后,你居然会选择当警察!”
“是啊,我就是那么一个出人意料的人。”夏青笑着开了个玩笑,她不太喜欢沈文栋语气里那种悲天悯人的味道,但考虑到沈文栋也是出于好意,自己不好那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有情绪,只好用玩笑来打个岔。
“是啊!真的是出人意料啊!”沈文栋仍旧感慨万分。
“沈师兄,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当时你是在场的,我想要找那个把我从屋子里面带出去,送上救护车的人,你还能记得那个人是谁么?”既然已经把话说清楚了,接下来的问题夏青也就不需要拐弯抹角,可以直截了当一些。
沈文栋又被她问到这个问题,知道了夏青的身份之后,对于夏青的意图自然就也是很清楚的,他看着夏青,表情有些纠结和犹豫。
“我看……你还是别打听了吧,”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如果你是想要报答一下那个人的话,我觉得就算了,没有必要,本来当初也是工作职责范围内的事儿,不是施恩图报呢,挺好的一个事儿,不要弄得变了味道,知道你现在恢复的很好,还当了警察,这对于当初参与营救的人来说,就都是最欣慰的事了!”
第四章 案发
“我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当初那个人把我从屋子里带出来,送上车,在我很无助的时候一直陪着我,所以我很感谢他,我当时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心里面觉得有点遗憾。”夏青有一点不甘心。
“做好事不留名,这不是咱们的光荣传统么!”沈文栋打哈哈地说。
说完之后,沈文栋就自行转移了话题,开始和夏青聊起了最近局里面的一些事情,他的个性和纪渊不同,所以倒也不会因此而造成任何的冷场效果。
夏青从善如流的没有再继续打听个不停,沈文栋的回避很刻意,方才的那一番话也似乎是在隐约暗示着什么,夏青听得出来,她不想因为刨根问底而彻底端掉了沈文栋这个知情人的线索,所以只好配合的暂且按下。
吃过早饭两个人就道别,各自回家去了,之后的这一整天,夏青不管做什么,心里面都总忍不住在琢磨这件事。
纪渊不愿意提当初的事情,一问就言辞闪烁,态度抵触,明明就好像是知道些什么,可是别说是承认自己曾经参与过那一次的人质解救了,就连自己可能是个知情人的这种情况都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
本来以为沈文栋会是个好说话,容易打听出来事情的人,结果今天居然也碰壁了,这实在是让夏青感到无比诧异。
为什么自己打听当初帮助过自己的人,就会让纪渊和沈文栋那么讳莫如深?
难不成……当初那个把自己从小黑屋带出来,一直陪着自己,帮助自己的那个人……是让所有人闭口不谈,让纪渊可以一秒钟变脸的……**?
夏青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假如真的是这样的话,那自己的这个恩人,以后何止是找不到了,恐怕连提都不适合多去提起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夏青就有那么一点沮丧,可是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不是会随着人的个人意愿就发生转移的,如果当初的那个人真的是**,那以后自己确实不好再抓着纪渊或者沈文栋去乱打听了,而自己那个想要见一见恩人的心愿也注定是无法实现的了。
唉!夏青长长叹了一口气,甩甩头,决定给自己找点别的事情忙。
第二天上班之后,夏青就再也没有和纪渊提起过那件旧事,纪渊慢慢的也放松了戒备,不再有那种回避的情绪,两个人的相处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沈文栋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第二天见到夏青之后,仍旧是态度热络的和她攀谈,甚至打那之后,夏青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她总觉得沈文栋找自己聊天的频率似乎有点高,有的时候还会拿一些吃吃喝喝的东西来分享。
当然了,他也不止是和夏青一个人分享,每次都是见者有份,夏青有心拒绝,又因为其他人都嘻嘻哈哈的一起吃吃喝喝,自己总不好表现得太过小家子气,只好每次都象征性拿一点,然后再客客气气道谢。
不过有趣的是,一向大大咧咧的罗威,从之前和沈文栋一起破了案还得到表扬之后,在沈文栋面前反而变得腼腆起来,客客气气甚至扭扭捏捏的。
到了秋末冬初的时候,队里面接到通知,让派人出现场,夏青等人立刻动身,出发到案发现场去。
案发现场位于w市的老城改造区,在w市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沧海遗珠”了,地段儿还是挺不错的,闹中取静,交通便利,周围都是高耸的住宅小区和商用写字楼,唯独那一片区域,几条街都是低低矮矮的小矮楼,都是只有四层左右的高度,外墙已经不成样子,说是危楼都不显得夸张。
这一片区域几乎每年都会传出被高价收购,准备拆迁的消息,但是之后就又都没有了消息,据小道消息说,是因为这一片的居民对补偿款的金额达不成一致,有的人觉得价格合理就答应,有的人则觉得这是此处区域内最后一处待开发的“金矿”,价值不可限量,所以坐地起价,于是年年谈,年年谈不成,这里的老住户住又不舒服,卖又舍不得,于是愈发尴尬起来。
夏青他们到达这边的时候,现场已经聚集了许多的围观群众,因为是工作日的缘故,这些人里面大部分都是老年人,夏青他们下车的时候就听到楼下一群老太太凑在一起唧唧喳喳的议论,似乎是惊讶于出事这家人的境遇,不过等到夏青从车上下来,和纪渊他们一起准备上楼去的时候,那几个老太太的议论话题很快就发生了转变,变成了“怎么警察里还有这么秀气的姑娘”。
夏青对于这样的议论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不止是她,“四朵金花”的其他三个人也对这种话听到耳朵都快生出老茧了,似乎对于很多人来说,女性跑去当警察,尤其还是这种会去出凶案现场的刑警,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和夏青纪渊一起过来的还有罗威和齐天华,齐天华结束培训回来之后,罗威的工作状态就又回到了从前的模式,和齐天华两个人一个活跃一个沉稳,倒也不失为一组相当合适的工作伙伴。
罗威看到夏青和纪渊,冲他们打了个招呼,对纪渊自然是客客气气,略显拘谨,颇有一种小迷弟见偶像的状态,对夏青就放松得多了,心情很好的样子。
“出个现场这么精神抖擞!”夏青看他这样子,忍不住打趣他,“有开心事儿?”
“是啊,跟老齐一起出现场,我当然开心了!”罗威脸上笑嘻嘻的,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听着总觉得有点不对味儿,“跟老齐一起出来跑案子我省心省力,我又不是多么追求上进的积极分子,有没有人帮我提高我也无所谓。”
夏青诧异的挑了挑眉,倒是纪渊在一旁瞥了罗威一眼,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她小声问纪渊。
纪渊看一眼一旁的罗威:“这小子,不算聪明,倒也不笨。”
几个人顺着黑乎乎的狭窄走廊上了楼,案发地点就在二楼,一上去就看到了敞开的防盗门,门口站着几个派出所民警,见纪渊他们来了,就过来打个招呼,介绍一下这边的情况。
死者是一名今年五十岁的中年男性,名字叫做朱信厚,一同在案发现场被发现的还有他的儿子朱学名,朱学名没有死,但是也是脑后有伤,流了不少的血,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陷入昏迷当中,没有任何意识,脉搏都非常的微弱,刚刚被救护车给带走,不知道能不能抢救回来。
报案人是这栋楼里面住在死者家楼下的老太太,老太太说平时死者基本上早出晚归,每天都能见到一次两次的样子,但是最近已经有三四天的功夫没有见到他们家有人出出入入,也没有听到有什么声音,觉得心里头不踏实,毕竟多年的老邻居,于是就打电话给熟悉的片警。
派出所的人过来之后,也想其他邻居打听过,其他人也已经几天没看到这对父子了,找到有朱信厚手机号码的邻居帮忙打电话也联系不到人,朱信厚的手机始终是无法接通的状态,敲门也没有人应声,派出所这才把技术开锁的人员叫过来,打开了门锁,发现朱信厚已经死在了自家的卫生间里面,而他的儿子被锁在自家卧室里面,脑后受伤,没有意识。
夏青他们向帮忙维护现场秩序的片警道了谢,穿好鞋套小心的走进。
房子不大,五十平出头的样子,格局比较老式,一个四四方方的客厅,没有采光窗口,与客厅相连的是一个半开放式的厨房,厨房也没有直接的窗子,唯一能够给客厅提供一点光线的是与厨房相连的小阳台,也正因为如此,客厅里面的光线十分幽暗,哪怕现在外面阳光亮晃晃的,客厅里也好像快入夜一样。
客厅里面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家具,只有一张沙发床,上面还有凌乱的枕头和被子,沙发床前面一张小茶几,小茶几上乱七八糟的有很多的杂物。
顺着厨房墙边有一条小走廊,小走廊上有两扇门,一个是死者朱信厚陈尸的卫生间,还有一个则是之前锁住死者儿子朱学名的小卧室。
夏青来到卫生间门口,朱信厚的尸体还没有被移动,保持着被发现时候的样子,那场景也着实让夏青被吓了一跳。
老式楼房的卫生间里面总有很多没有被隐藏起来的下水管道,朱信厚家也不例外,卫生间不算大,天花板一脚有一条斜着暴露出来的管道,朱信厚就是被挂在那根管道上面的。
之所以说“挂”是因为朱信厚并不是被勒住脖子吊在那里的,一条尼龙绳从他的胸口处穿过,经过腋下到身后,然后绕过那条暴露在天花板外面的管道,另一端系在洗脸池下面的立柱上。
朱信厚的身上穿得很“单薄”,这个“单薄”已经算是夏青能够想到的最委婉客气的表达了,事实上死者的穿着只是能够帮死者遮遮羞而已。
在死者的正下方是一个看起来脏兮兮的木质浴桶,夏青因为看到死者的手臂和小腿处都有伤口和污渍,便朝下面的浴桶看了看,果不其然的看到了那浴桶里面有大半桶红棕色的液体,看起来十分浑浊,还散发着腐臭的气味。
“这些不可能都是死者的……”夏青有些吃惊的说。
一旁的张法医摇摇头,笑了笑:“哪能有那么多,把一个人全都放空了,也就那么五六升的样子,这一桶可远远不止那么多,所以这里面绝大部分都是水。”
“能把一浴桶的水染成这种状态……量也算是蛮大的了吧?”夏青问。
张法医点点头:“这个的确是,现在死者的尸体我们还没检查,也不敢说的太绝对,不过从死者的肤色等等方面也不难看出来,死因十有**是失血过多。”
“那这妥妥是仇杀啊!”罗威在后面探过头来,“这么大费周章的把人挂上去,底下还放个浴桶接着,这要是没有点深仇大恨,真犯不着搞得这么费劲!”
夏青也赞同他的话,毕竟朱信厚的尸体就在面前,这个男人长得并不瘦小,个头虽然不算大,中等水平,但毕竟是个五十岁的人,只要不瘦,多多少少都有中老年发福的迹象,别说是这样的一个人,过程中会不会发生搏斗,就算是同等重量的一袋大米,想要那么吊到半空中,恐怕也不会太轻松。
纪渊站在卫生间门口看了看,转身问旁边一名刑技的同事:“屋门没有被暴力开锁或者冲撞的痕迹吧?”
对方摇头:“没有,别说是大门上面没有了,屋子里面也没有明显搏斗过的痕迹,我们刚才先确认了一遍,这房子里很多地方都有被擦拭的痕迹,作案人应该是一个非常小心谨慎的人。”
纪渊点点头,又到一旁去看了看那间为了救出死者儿子朱学名而强行破门的卧室,卧室里面同样简陋,站在门口还能闻到一股令人不太喜欢的骚臭味。
“这屋的气味儿可不怎么好闻啊……”齐天华也走到纪渊身边,同样闻到了那股味道,“朱学名被锁在里面的时候……就只能在屋里解决了吧?”
纪渊朝里面看了看,卧室里面只有地上一处干涸不太明显的血迹,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血迹存在:“还有一种可能,朱学名被打伤之后出于昏迷状态,昏迷当中的人是会有失禁的情况出现的。”
齐天华此刻也注意到了地上那唯一的一块血迹,忙赞同的点点头。
纪渊转身回去拍了拍夏青的肩:“这里人太多,别添乱了,跟我下去找报案人聊聊。”
夏青也觉得这样的一个屋子里面,刑技和法医的人想要施展开都已经有些局促了,他们站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也没有什么帮助,索性和罗威、齐天华打个招呼,便随同纪渊一起下楼去找报警的那个老太太了。
第五章 苦命父子
两个人到了楼下,一楼那一户居民家的大门是敞开着的,门口站着一个看起来有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个子不高,瘦瘦的,一双眼睛很大,眼神看起来还是很有精气神儿的,看到夏青和纪渊从楼上下来,就从门里探出了头。
“你们俩是不是公安局的?刚才窗户外头的小伙子跟我说,让我先别出去,在家等一会儿,说是公安局要有人过来问我点事儿,是不是你们?”老太太问。
夏青连忙对她笑着点了点头:“是的,我们正准备过来呢。”
“来吧来吧!那你们就赶快进来吧,要不然再开一会儿门,我家的猫可就要跑了!”老太太一听真的是这两个人,便冲他们招招手,自己先进去了。
夏青和纪渊跟在她后面进了门,老太太家的格局和楼上朱信厚家的格局是一模一样的,不过看得出来,老人家应该是独居的状态,家里面收拾得井井有条,家具什么的虽然也很简单,却比楼上多了温馨的家的感觉。
客厅里的小沙发上,横七竖八的窝着五只颜色各异的胖猫咪,看到来了陌生人也不惊慌,只是在主人的催促下,懒洋洋的起身换了个地方继续趴着。
“坐吧坐吧!你们别客气,我老伴儿走了几年了,孩子工作忙也不总回来,家里头就这五个猫跟我做伴儿,它们都很好脾气的,不挠人,别害怕啊!”老太太一边热络的对夏青和纪渊说,一边拿了水杯来给他们两个人倒水。
夏青道了谢接过来,有些小小无奈的对老太太说:“老人家,你可别随便跟陌生人说你自己一个人独居,子女不总会来的事儿,让有心人听到就不好了。”
“怕什么!我一个孤老太太,要钱没有,要命也没剩多少了,我还怕谁把我怎么着?”老太太蛮潇洒的摆了摆手,“我姓张,你们也别叫我老人家了,我这人脸皮厚,不服老,你们就叫我一声张阿姨吧!我爱听人家把我往年轻了叫!”
夏青笑了,点点头,叫了一声张阿姨,心里觉得这老太太挺可爱的。
纪渊坐下来之后,一只胖乎乎的橘猫就开始朝他一点一点的靠近,见他没有什么抵触的反应,干脆后腿一蹬,直接跳到了纪渊的腿上,还非常不见外的在纪渊腿上踩来踩去,调整了一个自己觉得舒适的姿势趴下,扭头冲纪渊“喵呜”一声,用前爪在纪渊的手腕上虚抓了几下。
纪渊脸上看起来似乎是有点无奈的,但还是非常配合的抬手放在那胖橘猫的背上,用手指轻柔的在橘猫身上抓着,胖橘猫对此也是非常满意,眯起眼睛来舒服地打起了呼噜。
“看我家的猫是不是特别聪明?它都分得出来谁是好人!”张阿姨得意的说。
胖橘猫能不能分辨出来好人坏人,这个夏青不清楚,她主要是比较惊讶于纪渊和胖橘猫互动时候的神态,甭管脸上看起来多无奈,他的眼神却十分温柔。
“张阿姨,你和楼上的朱信厚父子很熟悉?”纪渊手指抓挠着胖橘猫,心思却并没有从案子上面被转移到其他事情上面,等张阿姨也坐下来便开口问。
“那可不!我跟他们做邻居都做了多少年了!”张阿姨一想到自己楼上朝夕相处的老邻居出了事,也觉得心里面有些不太好受,“当初他们家搬到我楼上那会儿,我那老头子还在呢,朱信厚媳妇儿也活着,他们一家三口挺好挺好的。
朱信厚岁数跟我们家老大差不多,平时我们老两口要是买什么重东西被他遇到了,都主动帮忙给我们送到家去,他媳妇儿也是个好女人,勤勤恳恳的,特别贤惠,那会儿我还去他们家串过门呢,家里头被他媳妇儿收拾得利利索索!
不过他们家也是命苦,原本那么好的一家三口,先是儿子出事,瘫痪了,两条腿都不灵,他媳妇儿估计也是这件事情打击有点大,也没跟谁说,朱信厚出门去干活儿的时候,她自己在家里头就寻了短见,上吊死了。
打那以后朱信厚他们家就算是垮了,朱学名那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反正估计是好不了,已经快十年了,也去了好多家医院,听说花了不少钱。朱信厚又当爹又当妈。得出去赚钱,还得照顾着家里头瘫痪的儿子,也是不容易!”
“朱信厚的性格怎么样?”夏青问,她听张阿姨讲朱信厚一家的遭遇,确实是非常的坎坷,感觉也是很艰难的,但这也更让她感到纳闷。
朱信厚儿子受伤之后瘫痪,生活不能自理,又失去了妻子,赚钱养家维持生活,招呼瘫痪在床的儿子,还要攒钱带孩子出去看病,这些光是想一想就让人觉得十分艰难了,在这样一种生活环境下的朱信厚,真的有精力和时间去与人结怨,还是仇恨大到要对他痛下杀手的那种程度的么?
“朱信厚这个人性格很好的!”张阿姨的语气里面满满都是惋惜,“我们这一片基本上都是老邻居,互相之间都挺熟的,你们回头去问问别人,看看是不是跟我说的一模一样。朱信厚这人不是特别开朗爱说话的那种,但是脾气真的很好,你跟他说什么,他有时候也不说什么,就笑眯眯的,手脚还勤快。
之前有一阵子,孩子刚受伤了没多久吧,有一阵子那孩子估计也是怪苦闷的,在家里头经常大晚上的把音响开的很大声,放那种我也不知道叫什么的歌儿,反正就是鬼哭狼嚎的,我们岁数大了,吃不消这个,就跟朱信厚提了一句,我说孩子腿脚不好使了,心里头苦闷,这个我们能理解,想要听听歌曲这都是正常的,但是时间上能早点就行,别太晚了,影响邻居休息。
朱信厚听我这么一说,也是特别的不好意思,跟我道歉,还特意跑去买了水果什么的,给我们家,他楼上的邻居什么的都送了一些,说以前孩子不懂事,他们光想着孩子难过,别的也没考虑那么多,以后一定会注意。”
“所以说,他是一个还比较有公德心的好脾气的人了?”夏青越听越纳闷,“那朱信厚平时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他啊,唉,说起来也是怪可怜的,早年好像也没念过多少书,也找不到太好的工作,因为老婆死了,孩子这边脱离不开人,光是赚得够多,但是时间卡的特别死的他也做不了,所以这十来年就一直是打零工,只要不离家太远,什么工作他好像都做过!”张阿姨充满惋惜的说。
“朱信厚的儿子朱学名是个什么性格?他之前是怎么出的事?”纪渊问。
张阿姨摇了摇头:“那个孩子也不是惹事儿的性格,以前就是老实巴交的,学习好像还行,不算是什么好学生,考上名牌大学估计也不太可能,但是也过得去,他妈以前还活着的时候,就跟我们聊天时候说过,不指望孩子扬名立万什么的,能考个大学,顺顺当当的毕业,拿了文凭之后就可以有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以后不用像他们两口子那样挨累就行。
结果没想到后来就出事了,听说是晚上放学回来的路上被车给刮了,当时还没怎么样,一瘸一拐走回家的,结果进门又摔了一下,就起不来,动不了啦,爹妈赶紧给送医院去,说是伤了什么神经还是什么的,动了好大的手术,原来说是能治好,但是手术之后孩子还是站不起来,两条腿没知觉。
他们两口子还带孩子四处求医问药,也没什么效果,后来朱信厚媳妇儿估计是实在扛不住这种事儿的打击了,寻了短见,之后朱信厚自己又要赚钱,又要照顾儿子,也就没有精力再带孩子出去治病。
那孩子有病了之后,几乎不怎么出门,就一天到晚的关在家里,我们有时候也跟朱信厚说,得让孩子出来透透气,不然关也关傻了,朱信厚说孩子自己不愿意出来,觉得以前一起的人现在都好好的,就他那个样子,他难受。”
“张阿姨,你最后一次见到朱信厚是什么时候?”夏青实在是从朱信厚和朱学名这对父子的事情上听不出什么值得挖掘的点,于是转而问起朱信厚的行踪。
张阿姨毕竟年纪也不小了,一被问到这种需要精确一些的问题,难免会有点吃不准,所以她还特意想了想,然后才说:“我最后一次看到朱信厚的时候,好像是三天之前了吧,我是傍晚的时候看到他回来的,心情还挺好的模样,拎着几个菜,我都好久没有看到过他心情这么好的模样了。
平时我一般早上能遇到他,我这个人岁数大了,睡不了那么多觉,早上一般都起得很早,就喂喂猫啊,浇浇花啊什么的,或者是出去买点菜,基本上天天都能遇到朱信厚出门去上班,我们都打个招呼什么的。
晚上就不一定了,朱信厚为了养家也做好多不一样的活儿,指不定早回家还是晚回家,我就是那天晚上遇到他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他从家里面出来过,所以越想越担心,我就怕啊,电视新闻上面不是总说么,好多人现在岁数没多大就突然过劳死,我就怕朱信厚出了什么事儿,朱学名身体又不好……”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用手背抹了抹自己的眼眶,知道自己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老邻居真的出了事,换成是谁估计心里面都不会太好受。
“张阿姨,谢谢你,幸亏你打电话给片警,让他们过来确认一下,如果再耽误下去的话,朱学名可就真的要有个好歹了,所以说他的那条命就是张阿姨你给救回来的!”夏青对张阿姨说,她这倒也不算是有心奉承老太太,主要是看老人有些情绪低落,所以故意淡化了朱信厚遇害的事实,强调朱学名得到了及时送医救治的这件事,希望能够给老人一点安慰。
尽管老太太让他们叫自己是“张阿姨”,实际上她的年纪比夏青的爷爷奶奶小一些也有限,夏青不忍心让这个本来就没有任何责任的老太太伤心自责。
她这么巧妙的一转移重点,张阿姨果然眉眼就舒展了很多,她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朱学名这孩子也是够命苦的,先是妈妈没了,之后爸爸又出事,好歹他自己捡了一条命,腿脚还不能动弹……也不知道回头能不能有什么亲戚愿意照顾照顾他的!
你们帮我个忙,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也走不动那么远,你们要是去医院看他的话,帮我跟他说,就说我老太太虽然岁数大了,但是只要我活着,他回来还住楼上那房子,我每天做饭就带他一口!绝对不让孩子饿着!”
夏青郑重的答应了张阿姨的嘱托,其他更多的东西,老太太也实在是提供不出来,夏青和纪渊就打算告辞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他们俩倒是遇到了一点困难,严格意义上来说,是纪渊遇到了一点困难,那只圆滚滚的橘猫似乎对纪渊有特别的好感,纪渊起身的时候试图把他从腿上轰下去,胖橘猫偏偏卧在上面一动不动,纪渊轻轻推了胖橘猫几下,胖橘猫吨位稳定,纹丝不动。
到后来张阿姨只好亲自过来抱起胖橘猫,准备把它强行从纪渊的腿上抱走,那胖橘猫干脆用爪子勾住纪渊的衣服,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夏青在一旁都看傻眼了,纪渊也哭笑不得,张阿姨把胖橘猫一只爪子一只爪子的从纪渊衣服上“摘”下来,嘴里念叨着难得他们家最懒洋洋的胖橘居然也有这么看得上眼的人,好客到这种程度还真是够让人尴尬的。
从张阿姨家里出来,上面的工作也接近了尾声,夏青和纪渊简单的商量了一下,很快达成了一致,他们和罗威、齐天华打了个招呼,然后驱车直接去了医院。
这种情况下,受伤昏迷的朱学名恐怕是唯一有可能知道当时情况的人了。
第六章 多此一举
朱学名被送去接受治疗的那家医院距离案发现场并不算很远,两个人开车过去没用多久就到达了,考虑到他们要去的毕竟是医院,下车之前纪渊特意把粘在自己裤腿上的橘色猫毛清理了一下。
“我真没想到你是个这么讨小猫喜欢的人!”夏青终于有机会感慨这件事了。
“你确定那只也能被称为‘小猫’么?”纪渊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夏青想了想那只橘猫圆滚滚的身子,估计分量不一定比一个小婴孩儿轻多少,说是“小猫”确实有点牵强。
“不要在意这些不重要的细节嘛,我就是觉得你平时的气场,和那种毛茸茸的小动物放在一起,反差还挺大的!”夏青摆摆手,换了一种说法。
“习惯了,这回不是第一次。”纪渊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上,看看还有没有明显的猫毛,“我一直是一个比较讨猫狗喜欢的人。”
“你以前养过小猫小狗?”夏青有些惊讶,也有一点羡慕。
就像很多女孩子一样,夏青从小就对毛茸茸的小动物没有什么抵抗力,只不过她以为父母的疏离,年纪不大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了比较敏感和早熟的个性,知道要怎么样不去给别人添麻烦,自己都是在爷爷奶奶家里,让老人帮忙照料抚养着的,她又怎么好意思去跟爷爷奶奶说她想要一只小猫或者小狗。
终于自己可以养活自己,经济独立,生活也独立了,工作性质又不允许了。
“我没养过,是之前有朋友买了一只猫,自己又养不好,还担心被查到,就偷偷的寄放在我们那边一阵子,后来还是被查到了,就送给别人抱走了。”纪渊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明明不是我揽得瓷器活儿,结果那只猫就一直粘着我,我也是从那个时候才发现自己有这种‘特异功能’的。”
夏青笑了出来,纪渊这么说她就听得明白了,肯定是读书的时候,有人在学校寝室里面偷偷摸摸的养了宠物,这种事情当然是违反学校纪律的,不过在校园里面也是屡见不鲜,时不时就会发生。
两个人找到了收治朱学名的科室,找到了负责他的主治医生,了解了一下朱学名的伤情和现状。
朱学名的主治医生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看起来就经验比较丰富的样子,得知了两个人的身份和来意之后,就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朱学名的情况。
“没有生命危险,送来的时候情况确实是不太好,不过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没有什么问题。”医生对他们说,“患者脑后确实是有一处外伤,不过不算严重,可能会造成一定程度的脑震荡,醒了之后一段时间会容易头晕恶心,太严重的估计也不至于。之前昏迷不醒主要是因为断食断水造成的,现在进行了补液,情况基本稳定,等人醒过来了,我们会再对他进行其他的检查。”
“医生,我想问一下,朱学名的双腿瘫痪是怎么回事?是手术没有成功导致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存在肌肉萎缩或者褥疮之类的情况么?”夏青问。
之前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朱学名已经被救护车接走了,夏青和纪渊只是听现场的同事和楼下的张阿姨提到过朱学名的一些情况,并没有直接看到本人。
在朱信厚的案发现场,唯一在场的人目前就只知道朱学名自己,尽管他作为死者的儿子,是血缘最近的亲人了,但是刑事案件当中从来不乏至亲之人痛下杀手的先例,所以并不能因为这一层血缘关系就放松警惕。
“患者腿部的问题我们也有个大概的了解,这个我们现在还不能百分百的确定,毕竟还没有经过系统的检查,我们也不能随随便便下定论,不过我个人觉得当初的手术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应该是成功了的手术。”医生说。
“可是手术既然已经成功了,那为什么朱学名这么多年无法行走呢?”夏青觉得有些不解,毕竟朱学名的情况是老邻居都可以证实的,方才在案发现场看到的死者家中的一些陈设也说明了那个家里面生活着一个行动不便的病人。
“这个问题我个人现在的观点更倾向于癔症性瘫痪,”医生并不奇怪夏青会提出这样的疑问,“癔症性瘫痪的意思就是说在没有器质性损伤的情况下,肢体失去功能的一种情况,其实说直白一点就是身体本身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患者有心结,因此让患处失去了本来应当健全的功能。
为什么我会认为患者存在的可能是这种情况呢?你刚刚也说了,患者多年来都是无法正常行走,一直是出于一种瘫痪的状态,但是如果真的是因为器质性损伤导致瘫痪这么多年,早就会造成肌肉萎缩的情况了。”
“朱学名的腿部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纪渊问。
“患者两条腿比较瘦弱,肌肉照比一般健康人来说确实是不够发达,但是还没有大到医学角度上的肌肉萎缩的那种程度,这应该和他日常不怎么使用腿部肌肉有很大的关联,我们也检查过,患者的下半身没有褥疮,这也是我认为他下肢血液循环良好,应该属于癔症性瘫痪的一个判断依据吧。”医生回答,“其他方面的情况,现在患者还没有醒过来,我们也暂时不好做太多的主观推测,所以你们可以先等等,他醒过来之后,如果状态允许,你们可以和他直接沟通。”
夏青和纪渊向医生道了谢,就到朱学名住院的那间病房门口去等着,因为朱学名是一起刑事案件的幸存者,所以医院方面特意为他腾出来了一间单人病房,这样可以保障朱学名不被打扰,也避免了影响其他患者的休养。
“我在现场没有看到有沾着血迹的钝器,”夏青回忆了一下自己在案发现场时候看到的场面,“难道是凶手离开的时候带走了?”
“不好说,法医在现场没有立刻就判断出朱学名脑后的伤是什么样的东西造成的,我现在好奇的是,为什么凶手没有当场把朱学名也杀死。”纪渊说。
他这么一说,夏青也觉得有些纳闷起来,从凶手对待朱信厚的手法来看,分明是计划已久,每一步的操作都没有任何随意的成分,可是对待朱学名却让人觉得有些奇怪。作为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年轻人,即便是不从身后将他打晕,朱学名也同样不具备任何的反抗能力。
所以如果真的是对朱家父子都充满了怨恨,那就应该把朱学名也一并杀死,不可能留一个活口,留下自己身份暴露的风险,又或者派出所的民警进了现场之后,发现朱学名是被从卧室外面锁在房间里的,既然凶手可以做到这样的举动,为什么不干脆就在外面锁好门,不去理会,如果朱学名运气不好的话,被发现的时候可能就已经渴死了,又何必多此一举的进去袭击他呢?
这个问题确实让人觉得有些不好理解,夏青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扭头一看,正好瞧见沈文栋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一脸饶有兴味的模样。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他开口问夏青,“我就差么伸手在你眼前晃一晃了!”
“没什么,琢磨案发现场的事儿。”夏青连忙摆摆手,“沈师兄怎么过来了?”
“哦,这不是有一个受害者在医院么,我不知道你们已经过来了,队里说这边需要有人守着,免得出什么岔子,这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就算醒了,没出院之前也不能掉以轻心,在医院里面‘加夜班’可不是什么让人向往的好工作,所以我就自告奋勇的过来了!”沈文栋一边说,一边指指身后的病房。
夏青下意识的瞥了一眼一旁的纪渊,只见纪渊就好像根本没有看到沈文栋这个人出现似的,双臂抱在胸前,闭目养神,没有任何反应。
“你们过来多久了?”沈文栋也对纪渊的反应习以为常,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自顾自的和夏青攀谈,“吃过饭了没有?”
夏青看了看时间,他们是上午去的现场,折腾到现在,已经过了午餐时间,她和纪渊都没有腾出空来吃午餐,而且现在看纪渊的样子应该也没有想要去吃饭的意思,所以她干脆冲沈文栋点了点头。
“我们两个来的时候就吃过了,沈师兄要是还没吃饭,你就先去吃,有我们在这儿,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她对沈文栋说。
“哦,这样啊……我倒是没有吃饭,不过自己一个人吃东西,总觉得有点凄凄凉凉的!”沈文栋笑得有点无奈。
夏青笑了笑,没有搭腔,倒是一旁的纪渊睁开眼睛朝他们瞟了一眼。
“哦,对了,纪渊,我还有个事情想要跟你说呢!”纪渊那一瞥,恰好被沈文栋给瞧见了,他连忙从夏青身边绕到纪渊跟前,“我来的时候遇到陈清绘了。”
纪渊没有任何反应,并不搭腔,反倒是一旁的夏青觉得自己的眼皮莫名的跳了跳,也跟着朝纪渊那边看了过去。
沈文栋就好像没有看出来纪渊的不理不睬一样,自顾自地继续说:“清绘还跟我打听你的现状,问我你过得好不好,她是真的挺关心你的。”
纪渊看了看他,那眼神就好像看一个耍猴戏的猴子一样,然后又讲目光移到一旁,一句话都没有对沈文栋说。
沈文栋再怎么习惯了纪渊的不理不睬,现在毕竟是当着夏青的面,纪渊的态度让他的面子有一些挂不住了,脸色也难看下来。
“你这个人,这样就有点没意思了!”他尽量让自己压低音量,但是语气里面的不满是掩饰不住的,“你一个大男人非要表现得这么没有风度才行么?我觉得你应该把度量放得大一点,归根到底,人家清绘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是吧?你自己的问题,应该自己去消化,不应该把这种情绪转嫁到人家一个女孩子的头上吧?清绘几次三番的对你表示关心,想见见你,你怎么就那么绝情?”
“我这个人没有什么风度,我自己承认,的确做不到来者不拒,今天喝一喝小张买的奶茶,明天吃一吃小李买的水果,有风度的把别人献的殷勤照单全收。”纪渊终于冷下了脸,语气带着讥讽的对沈文栋说,“如果你是陈清绘的发言人,请你先出示你的聘书,如果不是,那就把嘴巴闭上。”
说完,他也不管脸色铁青的沈文栋,扭头对夏青说:“我去买水。”
说完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走开的时候姿态有些僵硬不自然,因为脚步有一定急,腿上面旧伤留下的轻微不便都可以看得出来了。
“你说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个驴脾气的师弟呢!唉!”沈文栋看着纪渊走远的背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别提多无奈了,“小夏,你觉得我说的有错么?你是女孩子,肯定更能体会吧?你说陈清绘一个姑娘家,无缘无故的受到纪渊这样冷漠的对待,表达一下关心都要被嫌弃,人家得多难受?
人家关心他,惦记着他,就算他不非得同等的去回报对方,至少可以不用这么绝情,稍微表现的绅士一点,有风度一点,客气一点也行啊!”夏青本来不打算插嘴沈文栋和纪渊之间的这一番小小争执,毕竟这里面的来龙去脉是怎么样的,她是一概不知,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她一贯不喜欢随意的去发表观点,指手画脚。
可是现在被沈文栋直接问到头上,她总不能装聋作哑,于是只好笑了笑,耸耸肩。
“这位陈师姐我不认识,她和纪渊之间有没有什么过结我也不太清楚。沈师兄的出发点肯定是好的,错肯定是算不上,只不过有些事情,可能不适合单纯的用对错去衡量,”夏青停顿了一下,“还是尊重当事人的意愿比较好,毕竟当事人比任何一个旁观者都更了解内情。”
第七章 敌意
沈文栋满腹委屈,本以为夏青从女性的角度应该会比较支持自己的观点,没想到等来的居然是这样的回应,偏偏夏青说的又很客气,让他挑不出什么能够反驳的地方,最后也只好苦笑一下,点点头,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纪渊买了水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在走廊里面,谁都没有说话,他走过去,递了一瓶水给夏青,自己扭开另外一瓶,仰头喝了几口。
沈文栋看到,知道纪渊还因为方才的事情在对自己有情绪,就直接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对他说:“纪渊,刚才抱歉啦,是我有点一厢情愿,光是站在清绘的角度上去考虑问题,忽略了你的立场。方才你去买水的时候,小夏已经对我进行了批评教育,现在我认识到问题了,你就多多包涵吧!”
纪渊瞥了一眼沈文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又看看沈文栋,沈文栋讪讪的把手收了回去,纪渊这才又扭头对夏青说:“以后不用做对牛弹琴的事。”
夏青耸耸肩,有一点无奈,她并不觉得自己方才算是“批评教育”了沈文栋,严格意义上来说,也只不过算是在被沈文栋追问观点的时候,小小的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看法而已。
沈文栋有些尴尬,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不吭声了,纪渊和夏青也不说话,三个人就安安静静的守在病房门外,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朱学名终于有了醒过来的迹象,夏青他们立刻打起精神来。
因为医生还需要检查朱学名的身体情况,所以暂时没有允许其他人进入病房,三个人只好在病房门外继续等待,不过这会儿的等待可比先前要安心许多,毕竟朱学名能够醒过来,至少也说明情况没有那么危险。
过了一会儿,医生给朱学名检查过身体之后从病房里面走了出来,夏青赶忙过去向他询问一下朱学名的情况。
“情况还算不错,血压和心电图这些都基本上平稳了,但是患者之前因为外伤导致的脑震荡,会让他精神状态不那么好,还会伴有头晕、恶心甚至记忆模糊不清,这都是暂时的,没有什么意外的话,过一两周的时间就能够逐渐恢复。”医生回答说,“不过一会儿你们进去和他询问情况的时候,最好不要给他造成什么精神刺激,让患者保持一个尽量平稳的情绪,也要适当控制患者的用脑时间,否则对患者的康复恐怕会有不太好的影响。”
夏青连忙答应,然后又问医生:“医生,什么时候能安排检查一下朱学名的腿?我们想要知道他的瘫痪情况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程度。”
“这个我们会等他的状况稍微稳定一些,然后再尽快安排的。”医生示意夏青不要着急,放下心来,“我刚才进去检查的时候,也初步的查看了一下他的腿部情况,他的双腿没有知觉。如果你们能知道他之前的手术是在哪一家医院做的,能拿到他当时的病例还有复诊结果的话,就算暂时先不进行仪器检查,我们也能大概判断出手术是不是成功,现在朱学名是不是癔症性瘫痪。”
“癔症性瘫痪……有没有可能忽然之间就好了,之后又忽然坏了?”夏青在医学方面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所以向医生提出问题的时候也难免有一些底气不足,担心自己问出来的问题实在是太傻了,让人笑话。
医生点点头:“这种忽好忽坏的可能性是有的,在关于癔症性瘫痪的病例里面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的确会有人一段时间因为心结解开了,逐渐恢复了知觉,甚至是完全康复,可以正常的行走,完全具备生活能力,但是一旦遇到打击,出现了比较大的情绪波动,就会复发。
不过有一点需要说明,癔症性瘫痪可能一瞬间就忽然复发了,但是好转一定不会是一下子忽然就能走的,需要一个逐渐恢复的过程。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这么说你应该就能明白了。”
夏青点点头,向医生道了谢,医生又强调了一遍进去和朱学名沟通的注意事项,又告诉夏青他们随时可以到值班室找自己,这才离开。
医生走了之后,纪渊朝夏青示意了一下,夏青明白他的意思,率先过去敲了敲病房门,第一个走进门去。
这间单人病房不算大,门旁边就是小小的卫生间,还配有简单的洗漱池和莲蓬头,里面病房正中间是一张病床,靠窗那一侧还有一张给陪护人员准备的行军床。此刻为了方便警方和朱学名沟通,病房里没有留其他人。
朱学名躺在病床上,头上包着纱布,很狼狈的样子,脸色苍白,几乎没什么血色,看上去就好像纸人一样,他的眼皮下面又一圈深深的阴影,眼窝略有一些凹陷,嘴唇干裂起皮,从嘴唇的裂缝里面渗出红色的血丝。
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朱学名身子抖了一下,抬眼朝门口看了看,看到进来的说那个陌生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默默的垂下眼皮。
他的病床已经被护士帮忙调整过,床头被摇起来一点,大概呈三十度角的样子,可以保证朱学名半躺在那里,既可以支撑住身体,不会太过于疲惫,又能够方便和公安局的几名警察进行沟通。
“朱学名,你好,我们是公安局的,想和你了解一下情况。”夏青让自己的语气尽量轻柔,态度也特别的温和,以免给朱学名带来什么刺激,朱学名从被发现到方才,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他的精神状态是什么样的没人清楚。
朱学名依旧半靠在那里,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如果不是仔细观察,能够看到他的眼睫毛在微微颤动,可以判断出他并没有睡着,搞不好夏青他们都要以为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位幸存者就又昏死过去了呢。
“朱学名,你能不能帮我们回忆一下,之前你们家里面发生了什么?”夏青确定朱学名是醒着的,便开口又问了他一遍,“是谁袭击了你?”
“你……说话慢点,我听着头疼。”朱学名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因为之前好几天滴水未进,所以听起来格外嘶哑,听起来就给人一种虚弱感。
夏青被他这么一说,愣了一下,觉得有一点尴尬,她方才的声音并不高,语速也很平缓,毕竟要考虑到朱学名现在的身体状况,所以朱学名这么一句看似没有多少情绪夹杂在里面的话,却给人一种带有抵触情绪的感觉。
不过转变一下,夏青又把这种不悦压了下去,想一想朱学名已经因为下肢瘫痪,在家里面被关了好多年,身体上的不方便,再加上与世隔绝一样的生活,肯定会让他变得性格乖张,对外界有排斥情绪,不会特别的好相处。
夏青当然不会和一个病人、一个伤者这么一般见识,尤其是医生又叮嘱过,现在尽量不要让朱学名有太强烈的情绪波动,于是便对他点点头,把声音又放得更缓了一点,语速降得更低,把之前的话又说了一遍。
本以为这样一来朱学名总会觉得满意了,没想到那个年轻男人却仍旧垂着眼皮,脸上甚至还多了几分不耐烦:“我废了的是腿,又不是脑子,用不着你们跟我说话的时候好像我是一个傻子、智障一样!”
夏青抿了抿嘴唇,不说话了,朱学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说明他的的确确不是一个傻子或者智障,并且假如都到了这个份上,夏青还听不出来朱学名态度里面的抵触和排斥,那她自己估计也就成了傻子或者智障了。
听出来这一点的也不止夏青自己,纪渊冷着脸看着朱学名,就连一向好脾气的沈文栋现在也皱起了眉头。虽然说朱学名的遭遇特殊,身体状况也特殊,所以需要更多的理解,可是这种莫名的抵触情绪让他们很难施展得开。
“那就正常交流吧,”夏青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开口对朱学名说,她的语速恢复了最初的那种状态,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情绪,脸上的笑容甚至都没减去半分,“如果我讲话的速度让你头痛,那我向你说声对不起,我会尽量长话短说,咱们速战速决,缩短你的不适。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所以比起被人慢慢说话,当成傻瓜一样,你一定更愿意忍受一点头疼,对么?”
朱学名估计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么不客气的两句话,非但没有让进来的三个警察恼火,那个开口对自己说话的女警还始终好言好语,自己的两番言语攻击就好像统统打在了棉花包上,力道被卸掉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剩下。
对方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朱学名也实在是找不到其他的理由,他抬起眼睛看了看夏青,见她笑眯眯的看着自己,赶忙面色尴尬的把目光移向一旁。
“你刚才问的什么,我给忘了,不记得。”他有些孩子气的对夏青说。
“你对之前家里发生的事情还记得多少?有看到袭击你的人么?”夏青从善如流的把方才的问题又说了一遍。
朱学名下意识的想要摇头,不过刚一晃动脑袋,他的脸上就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喉头动了动,好像是有呕吐的反应,不过又强行给压制了回去。
“你嘴上回答一下就可以了,头尽量不要动。”夏青看他这样,有些担心,赶忙开口提醒他,毕竟这个时候如果他真的出现了特别严重的不良反应,估计他的主治医生也就不会让朱学名继续配合警方的询问调查了。
“我不记得,不知道。”朱学名虚弱的抬起手捂着自己的头。
“究竟是不记得,还是不知道?”沈文栋在一旁插嘴问。
“有什么区别!我又不记得,又不知道,可不可以?!”朱学名被沈文栋的询问激怒了,声音都有点高了起来。
“你别激动,注意身体。”夏青赶忙提醒他,“那你能记得哪些事情?把你还能记得住的跟我们说一下可以么?”
朱学名表情阴郁的看了看沈文栋,又看看夏青,算是给了夏青一个面子:“我昨天就跟平时一样,在我的屋子里呆着,我腿不好使,没有人帮忙的话,坐都坐不住多久,就在屋里躺着,到了饭点儿,有个人推门来我房间里,我觉得是我爸,就说我不饿,不想吃饭,让他出去,再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当时在房间里就是那么静静的躺着?没做别的什么?”沈文栋在一旁问。
也不知道为什么,朱学名看沈文栋似乎格外的不顺眼,一听他开口就脸色马上阴沉下来:“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我实话告诉你吧,当时我正在屋子里头一个人蹦迪呢!怎么样?这样说你是不是就满意了?!”
沈文栋被他呛得一脸尴尬,他很显然并没有歧视朱学名身有残疾的这件事,偏偏问出来的话就被对方给曲解到了这种地步,实在是让他非常委屈。
夏青最开始也没想到朱学名对沈文栋居然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并且抵触情绪那么强烈,不过她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症结所在。
朱学名瘫痪多年,听邻居说他瘫痪之后就一直非常自闭,不愿意接触外面的人,现在见到他本人,也可以清楚感觉到,这个年轻人对于自己不良于行的事实是非常介意和敏感的,有很强烈的自卑情绪,那些不友好的反应皆是因这种自卑情绪而起。
朱学名不喜欢自己现在的状态和样子,甚至可能是充满了厌恶的,这种时候,一个沈文栋这样高大英俊、风度翩翩的男性站在他的面前,就更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衬效果,让朱学名更加感到火冒三丈,自然也就对沈文栋充满敌意了。
第八章 冷漠
夏青想了想,转身小声对沈文栋说:“师兄,要不然你先在外面等一下吧。”
沈文栋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不太情愿的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朱学名,转身走了出去,从外面关上了房门。
朱学名看沈文栋走了,似乎也觉得比较满意,之后他便把目光又转向了纪渊,看着他,那个样子就好像是等着纪渊也主动走出去一样。
纪渊看着朱学名,从他的眼神和表情里猜出了他期待的事情是什么,于是哼了一声:“你想都不要想,不管你要不要开口,我肯定不会离开的。”
纪渊的调门儿不高,但是语气和神态里面都无一不透出一种强势的态度,夏青心头有点发紧,怕朱学名因为纪渊的态度又闹气情绪来。
结果却让她有些惊讶,朱学名被纪渊用那种不容置疑的口气顶了一句,只是愣了一下,之后虽然脸色不大好看,倒也没有再闹什么脾气,只是咕哝着说纪渊有毛病,自己才不在乎,又没有说过让他出去,干嘛在那里自作多情。
夏青悄悄的松了一口气,方才沈文栋的问题被朱学名给刻意回避了,夏青便自己又问了一遍,希望能够从朱学名那里得到一些回答。
朱学名沉默了一会儿,垂着眼皮像是在回忆,又像是昏昏欲睡,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我什么也没听见,除了有人进来,然后我脑袋后面很疼,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别的你们问我也没有,难道我要编出来?”
“如果没有,我们当然不需要你去编造,但是如果你当时就是安安静静的躺在卧室里面休息的话,门外客厅里面有没有什么声音,你不可能一点都注意不到,对不对?这件事很重要,我们希望你能再仔细想想。”夏青不甘心。
朱学名脸上多了一点点不耐烦的表情:“我说没有就是没有!耳朵长在我自己的身上,我说没有,你们不信,那你们替我听见了?!”
夏青一筹莫展,对朱学名的这种态度感到束手无策,她看了看纪渊,也不知道在这样的一个受害者面前,求助于纪渊是不是一个好主意。
纪渊起初并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的看着朱学名,然后问他:“你认为是谁从你身后把你给打伤了,又把你锁在房间里面不许你出来?”
朱学名迅速的抬起眼皮看了纪渊一眼,又迅速的把视线移开。
夏青有些诧异纪渊提出来的问题,也很诧异朱学名的反应。
沉默了一会儿,朱学名终于开了口,他脸色有些难看的说:“还能是谁,我们家谁被我拖累的最惨,那就是谁呗!这种问题有什么好问的!”
他这么一说,夏青就更加感到惊讶了,没想到朱学名方才到现在一直带着一股子怨气,竟然是因为他怀疑自己的父亲是想要打伤自己的罪魁祸首?!
“朱学名,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论?你父亲之前……有虐待过你么?”夏青有些担心,毕竟朱学名是一个几乎不出门的人,并且身有残疾,虽说眼下医院并没有检查到他身上有其他外伤,不代表以前没有过这种情况发生。
“什么算虐待?拿皮带抽我算虐待的话,那他不虐待我。”朱学名面无表情的回答说,“他就是不理我,每天给我往屋里放点吃的喝的,别的就不管我。他没打我,没骂我,没不给我饭吃,没不给我衣服穿,没把我给扔到大马路上,或者荒郊野外去自生自灭,他就是不跟我说话,你们觉得这样算虐待我么?”
夏青深知,漠视一个人在家里面的存在,对这个人不理不睬,不沟通不交流,这种冷淡的态度其实已经可以算作是冷暴力了,只是现在朱信厚已经死了,当着朱学名的面,夏青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好。
“你爸恐怕还真没办法进去把你打昏过去,”纪渊对朱学名说,“他死了。”
朱学名猛然抬起头来,盯着纪渊,夏青也吓了一跳,没想到纪渊居然会突然这么直白的把事实真相抖给朱学名,毕竟朱学名才刚刚苏醒,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这么大的刺激,夏青很怕他会忽然两眼一翻就昏厥过去。
好在朱学名只是脸色依旧那么苍白,看起来好像一副随时随地可能昏死过去的模样,但却并没有真的出现让人担忧的那一幕,他只是木然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就好像一瞬间把魂儿给丢了似的。
“你们骗我的吧?”过了好一会儿,朱学名才抬起头来,用一种怀疑的口吻质问夏青和纪渊,“我都还没有死,我爸他会舍得死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和你父亲的关系非常紧张么?”夏青皱皱眉头。
“不紧张,一点都不紧张。”朱学名回答说,“他跟我都快没关系了。”
“朱学名,我知道你现在可能因为情绪不好,身体也不舒服,所以说起话来主观色彩太严重,但是我想要提醒你一下,现在弄清楚事情的实际情况,对于我们的工作很重要,对于你的个人安危也很重要。”
夏青这话可不是在开玩笑,凶手没有单纯的把朱学名锁在屋里,而是将他也砸晕了之后才锁进去的,这让警方不能够完全排除凶手最初的目标是朱家父子二人的这种可能性,假如凶手当初是因为某种外界干扰,没能完成原本的杀人计划,那么现在还活着的朱学名恐怕就有些危险了。
没想到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朱学名却依旧不是特别买账,他仍旧是那种死气沉沉的态度:“危险就危险呗,死了就死了,就好像现在这一条烂命我还有多稀罕似的!我跟你们不一样,我这个德行,人生没有希望,活着除了给人添负担也没有什么别的作用,以前我爸都快要忍不了我,嫌我拖累他了,现在他死了,你们觉得我家哪个亲戚还能愿意接收我这么个大累赘?我倒不如死了!”
说完之后,他看到夏青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抿了抿嘴,又不情不愿的补了一句:“你们不用怕我这个节骨眼儿上寻思会给你们添麻烦,我要死也是以后你们把我都给忘了之后再静悄悄的死!而且我都琢磨过了,我想死都很难!吃药,我没办法去买。跳楼,我爬不上窗台。摸电门,现在的插座都有什么防触电保险,我摸都摸不着。上吊,呵呵呵,就跟跳楼的难度一样‘低’!割腕呢,我倒是能做到,但是人家说割腕十有**死不了!”
“你介不介意和我们说说,你的腿是怎么受伤的?”夏青问,她方才也有考虑到另外的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会不会当年就是因为朱信厚与外面的什么人结怨,导致对方打击报复,导致了朱学名的残疾。
被问起当初受伤的经过,朱学名的脸色更加阴沉了,浑身微微颤抖,看起来非常的紧张,过了一会儿才逐渐平静下来。
“下了晚自习放学回家的路上,被车撞了,当初就我一个,那条路上没有别人,小街道,路上也没有别的行人,我从后面被撞的,撞到我就懵了,等我回过神来车子就跑了,那条街上也没有监控录像,所以不知道是谁。”他平静下来之后,一开口就连珠炮一样的说了一大堆的东西。
说完之后,他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下来:“就是这么个过程,我被问过不知道几百遍了,我妈还活着的时候想要找到那个撞我的车,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要不是撞人的那个人也找不到,我的腿也好不了,我妈也不至于觉得这辈子都毁了,活不下去,把自己给吊死在厕所里!”
在说起自己的母亲时,朱学名一直以来或者冷漠或者带着讥诮、抵触情绪的脸上才多了几分哀痛,尽管母亲已经离开了几年的时间,但是看得出来,他的伤心和难过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冲淡。
“你和你母亲过去感情很好吧?”夏青轻声问,觉得这里应该是个切入点。
“我妈是一个特别好的女人,”朱学名瞬间红了眼眶,“我不配有这样的妈。”
“你不要这么说,如果你妈妈还在的话,肯定不会愿意听到你说这样的话。”夏青觉得朱学名现在这种样子看了让人有些心疼和难过,但是从母亲的话题聊开去,果然比较能够让朱学名打开话匣子,开始跟人交流。
“她要是还活着,我不就不用说这样的话了么!我妈都是被我给害死的,我就是个罪人,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偿还欠我妈那么多的恩情,就算是死了,我也没脸见她!”朱学名一边说,眼泪一边顺着他的眼角流了下去,“如果不是我当初那么不小心,如果不是我连个能作伴一起走,关系比较好的同学都没有,可能那天我就不会出那样的事!
手术之后,医生说我手术成功了,很快就能走了,我也很高兴,结果一天一天过去了,我根本站不起来,两条腿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眼睁睁看着我妈一天比一天难过,我眼睁睁的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打不起精神来,到后来,她两只眼睛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面都没有光了!
我那个时候要是能争气一点,努努力,腿赶快好起来,能正常的走路,能把书念完,能考个学校,我妈不就没有事了么!
我也想和正常人一样,念书,考大学,毕了业找一份好工作,把我妈接过去享享清福,让她也看着自己的儿子有出息有能耐没能照顾她了!可是我就是个废物啊!我的腿就是动不了,眼睁睁的看着我妈被我耗得没有了希望,活不下去,最后干脆一死了之,我才是那个应该去死的人呢!”
夏青看着朱学名痛哭流涕的模样,心里也觉得很不好受。
她当初双眼看不到东西的时候,尽管过去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和关系都很平淡,但是夏青也可以感受到来自于母亲的那种焦虑情绪,尤其是心结解不开,眼睛始终无法恢复视力的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母亲的情绪就更加明显。
到后来父母先行离开,把她留给护工去照顾,夏青知道一方面是他们的工作的确放不下,女儿已经安全了,那么他们也就可以放下心一些了。
另外一方面,母亲当时也是一种想要逃离、想要逃避的心情吧,因为太过于焦虑,觉得无法承受孩子以后可能会一直失明的这种情况,所以本能的选择逃走,眼不见,似乎心里面就也能多一些的自我安慰。
包括后来夏青恢复了视力,父母回来接她的时候,她对母亲确认自己视力没问题之后,大松一口气的神情至今记忆犹新。
所以说朱学名的母亲会寻短见,这与朱学名的瘫痪始终没有起色是有一定关系的,但与其说是主因,倒不如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里面还会掺杂朱学名母亲的个性因素,生活、工作境遇,甚至精神病家族史的遗传问题。
不过同样的,从朱学名的这种自责情绪也同样看得出来,他对母亲的感情还是很深的,至少不会像提到父亲的生死时表现得那么冷漠。
“你父母原本的感情怎么样?和睦么?”夏青开口问。
“原本?原本肯定好啊,不然为什么两个人会结婚!”朱学名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眼泪,“不过生了我这么一个扫把星之后,就完了。我出事之后,我爸赚钱给我治病,我妈到处想要找到那个撞伤我的人。
我爸觉得要是能找到早就找到了,我妈浪费那种时间,倒不如出去打打工,赚赚钱,也帮他分担分担,免得他一个人累死累活,他们两个人因为这个,总是吵架吵架,最后吵到我妈觉得没了活路,一了百了,我爸也傻眼了。”
第九章 老蜜蜂
“你母亲的离世,对你们的打击应该很大的吧?”夏青问。
“废话……”朱学名小声的嘀咕了一声,“我妈死了之后,我们这个家就已经死了,我活着就是个拖累,我爸不想看到我,我也不想看到他,他觉得我妈是我害死的,这事儿我承认我有责任,但是他如果不总跟我妈抱怨他养家多难,我妈也不至于就那么想不开,所以他也是害死我妈的罪魁祸首。
我们两个人就是半斤和八两,谁也没好到哪里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我爸死了应该也挺开心的吧!再也不用被我拖累了!”
朱学名一边说话,一边浑身上下瑟瑟发抖,很显然情绪是有一些激动的,并且他的脸色也难看的厉害,看起来就带着一种不适的感觉。
夏青虽然希望他开口沟通,但是同样也很害怕他情绪过于激动会对刚刚苏醒过来的身体造成更加严重的影响,所以这个话题也不敢再深入下去。
“朱学名,你父亲平时都在哪里工作?和一些什么人有比较密切的来往,这些你了解多少?能不能帮我们提供一下?”她避开朱学名母亲还在的时候的一家三口以及朱学名受伤的事情不提,专门询问起朱信厚的近况。
朱学名深吸了一口气,抽了抽鼻子:“我不知道,他总也不在家,白天也不怎么在家,晚上也不怎么在家,去哪里,干什么,他也不会特意跑来告诉一声我这个废人,所以这事儿你们问我也是白问。”
“那你们父子两个,平时在家里都不见面的么?一点交流沟通都没有?那平时你的衣食起居都是由谁来负责照顾的?”夏青有些惊讶。
“见面干嘛?相看两相厌,我也不喜欢他,他也讨厌我,平时他就是每天不定时的到我房间里面来,把吃的喝的房屋里,然后就出去了,过一段时间再进来把碗碟那些东西拿出去,别的就没有了,就靠我自己。”
朱学名语气淡漠的说,说完之后,倒是也还算比较客观的又补充了一句:“他在家的时候也不算多,家里有我这么一个累赘在,又不能赚钱,又不能帮忙做家务,除了添乱什么都做不成,他就得多打工多赚钱,你们指望他能有多少时间可以在家里面呆着,陪我照顾我?
你们是不是以为那种单亲的爸或者妈一个人带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不光能出去赚钱维持家里面的吃吃喝喝,还能有空跟孩子亲亲热热的聊天,俩人都乐观的好像白痴一样?你们醒醒吧!那都是电影电视剧里骗人的!”
朱学名的心态实在是非常的消极,夏青听着也觉得有些压抑难受,不过以他现在的处境,将心比心,也的确没谁还有可能保持着一种积极乐观的态度。
“你家还有什么亲戚没有?可以帮忙照顾一下你的生活的那种,我们回头可以帮你联络。”既然朱学名对父亲朱信厚在外面的工作和社交情况一无所知,夏青觉得就没有必要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刨根问底了,于是便询问为朱学名之后病愈出院后的生活做起了打算。
“你可别开玩笑了!”朱学名就好像听到夏青说了什么天大的傻话一样,“除非我爸留下了巨额的遗产,谁把我接过去养着就把钱给谁,要不然你以为我们家的亲戚都是慈善家么?闲着没有什么事儿,捡一个我这样的累赘回去!
你们不用担心我,就像我这种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废物,死起来很容易的!”
“朱学名,我知道这种情况下,让你乐观是不现实的,但是你也不应该总说那种自暴自弃的话,你今年才多大?你这一辈子还长着呢!”夏青实在是被朱学名的那种消极和压抑的态度搞得非常不好受。
“你收收同情心吧,我才不需要呢。”朱学名冲她翻了个白眼,“我问你们,人活着什么最重要?你们是不是想说什么金钱啊,健康啊之类的?我跟你们说,我变成这样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有尊严!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这么说话特别虚伪,特别拔高?
你们知道我的两条腿动弹不了之后,我有一段时间连自己是不是要大小便了都不知道,都是我妈每天在旁边照顾我,给我擦洗给我换!
我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了,还得被自己妈妈像是照顾小孩儿一样的去伺候着,你们知道我心里有多羞愧多难过么?后来我能知道上厕所了,就得有人扶着我去,扶着我回,我妈死了,我爸不愿意看到我,他也没有时间管我,他就给我买了一大堆的给大人穿的那种纸尿裤!
你们知不知道,别看小孩儿可以随便就在纸尿裤里面拉拉撒撒,特别自在的样子,但是咱们已经成年了的大人是根本就做不到的!我爸刚给我换上那种东西,我憋得自己觉得肚子都快要炸开了,可就是做不到,后来实在是憋不住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哭出来,精神完全崩溃!你们试过那种滋味儿么?”
夏青悄悄叹了一口气,朱学名承受过的这些痛苦,她都没有承受过,所以字这件事上,她实在是没有发言权。
“后来我实在是受不了穿那种东西,我就跟我爸说我不要,他说你不要就算了,他还要上班,没有空每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在家里伺候我去厕所,那以后自己想办法去厕所,去不了的话,弄得一屋子臭烘烘也得我自己住。
我就自己爬着去卫生间,有的时候爬到一半实在是爬不动了,就在地上趴着,爬到哪里就在哪里原地休息,如果厕所地上有水,我还会滑到。
你们脚底下打滑,摔得是屁股,我用手撑着身子爬,手下面一打滑,直接摔在地上的就是脸!我就因为上个厕所,总搞得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的!
这种日子你们没有过过,别说是过,估计想象你们都想象不出来!如果真的让你们这么活着,我敢保证,你们会比我还希望赶紧死掉算了!”
他越说越激动,脸色逐渐从惨白变得有些发青,并且出现了干呕的反应,夏青见状,怕他出问题,赶忙跑出去叫了护士和医生过来检查朱学名的情况。
“怎么样?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没有?”两个人出去等候的时候,沈文栋问。
夏青摇摇头:“没有,这对父子之间的隔阂挺深的,再加上朱学名的自身情况也比较特殊,对父亲的事情一概没有了解,有一点让人觉得头疼。对了,沈师兄,朱学名的状态不好,我有些担心他有轻生的念头,请你一定留意一下。”
沈文栋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点点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儿了。”
过了一会儿,医生检查出来,告诉夏青他们,朱学名因为脑震荡和外伤,不适合太强烈的情绪波动,方才他有些不适的反应,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最好还是不要再继续加深对他的刺激,让他保持情绪稳定才有利于康复。
夏青和纪渊表示理解,放弃了继续进去和朱学名沟通的打算,夏青又和沈文栋交待了几句,这才和纪渊一起离开医院。
之前说吃过了饭是骗沈文栋的,从医院出去,两个人都饥肠辘辘,但是耽误了这么久,他们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在外面吃东西,想来罗威、齐天华他们应该都已经回到公安局了,还有很多事情需要碰头沟通一下。
两个人在公安局旁边的小超市里买了面包回去的时候,一进门就看到齐天华和罗威正坐在那里,每人手里头也拿着一个面包,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笑了,就连一贯表情淡漠的纪渊也无奈的摇了摇头。
“咱们这算是面包爱好者协会吧?”夏青开了一个玩笑。
齐天华叹了口气:“爱好还真谈不上,主要是我和罗威已经饿到连等热水把方便面泡好了再吃都等不及了,只好选个比较快就能下肚的东西。”
“你们去医院那边怎么样?朱学名的情况还乐观吧?”罗威啃着面包问。
夏青点点头:“嗯,从身体方面出发呢,就比较乐观,医生已经确定他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了,不过要是从精神方面出发……就没有那么乐观了。”
她把在医院里和朱学名沟通的情况和两个人大概的讲了讲。
听完之后,罗威和齐天华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朱家父子还真是挺惨的!”齐天华叹过气之后,由衷的感慨。
“死者朱信厚生前的情况,你们那边掌握到多少?”纪渊问罗、齐二人。
罗威抓了抓后脑勺:“打听是打听到了一点,怎么说呢,反正要是单从你们听朱学名说的那些朱学名的遭遇来看,感觉朱信厚这个做父亲的好像对儿子不是特别好,不过要是从我们今天跟周围老邻居那里打听到的朱信厚的角度出发呢……其实朱信厚这个当爹的也是挺不容易的,他简直就是一只老蜜蜂!”
“老蜜蜂?一天到晚忙不停?”
“对,飞到西来飞到东,从早到晚勤做工!”罗威点头,“我们把一圈邻居打听下来,最后发现这朱信厚为了养家糊口,做过的工种也好,做过的工作也好,我真的都是一只手根本数不过来的!我以前听说过有人很辛苦的打几份工多赚钱,但是像朱信厚这样的我还真的没有怎么见过呢!
说真的,这是他不知道跟什么人结了这么大的仇怨,被人给杀了,就算没有这事儿,我都觉得这个朱信厚再这么下去啊,早晚要过劳死!”
“你觉得他再那么下去会过劳死,我也很想不通啊,”夏青觉得有些头大,“一个如此疲于奔命,把所有的时间恨不得都用来打工赚钱的中年人,讨生活就已经非常的辛苦和忙碌了,他真的会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和人结怨,并且还是这种能让对方如此大费周章去策划和动手的那种程度的仇恨么?”
罗威摊手:“别说是你啊,我和齐天华也想不通啊!我们两个人这一圈打听下来啊,周围的老邻居只要认识朱信厚的,就没有谁说他这个人有什么不好的,哪怕有那种和他不算熟悉,了解不多的,说出来的评价也是老实厚道。”
“是啊,邻居都说朱信厚是一个非常低调的人,家里没出事之前呢,见到邻居之后偶尔还会站下来聊一聊,后来朱学名出了事,他就开始拼命打工,给孩子赚手术费,还有家里的生活开销,平时见到面的时候都是匆匆忙忙点个头就走开了。”齐天华补充说,“妻子死之后,朱信厚也有带朱学名出去检查过几次,本地也去过,外地也去过,但是因为没有什么效果,最近这两年不大去了。”
“那就真的是很奇怪了,一个这样又老实低调又辛苦忙碌的人,到底为什么会跟别人有这么深的恩怨呢?”夏青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平时大家在处理案件的时候,并不害怕遇到那种劣迹斑斑的受害者,哪怕受害者的仇家多如牛毛,好歹也是可以逐一排除和锁定的。
怕就怕这种浑身上下基本上找不到什么污点的好人受害者,不管是社会地位还是身份角色,都很难找到仇家,这就真的很让人觉得为难了。
“说的就是啊,现在这简直就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嘴啊!”罗威两手一摊。
不过他的话刚一说完,脑袋上就被旁边的齐天华拍了一下,把他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捂着后脑勺回头怒视自己的这位搭档。
“干嘛呀?我这儿脑力激荡呢,你这么突然一下子,我脑袋死机了可怎么办!”罗威平时跟人闹惯了,说起话来也没有什么正形,“你可别害咱们局里损失一名天纵奇才啊!”
“天纵奇才倒是损失不了,不过齐天华,你这样确实有风险,把罗威打坏了,以后咱们队谁负责去咬刺猬啊!”夏青也对罗威说话不过脑子感到好气又好笑。
罗威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恰当的比喻把自己人都给骂进去了,连忙嘿嘿讪笑起来。
第十章 猜测
“好啦好啦,刚才我说错话,我自罚一杯!”罗威抓起一旁的水杯,咕咚咕咚灌了几口,“不过话糙理不糙,像朱信厚这样一个老蜜蜂,上哪儿得罪人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看得到皮未必看得清里面的瓤。”纪渊在一旁忽然开口。
“这么说也对,人毕竟不是透明的,表面上做出来的样子,和实际上的本质的确可能分别比较大。”夏青点点头,“那既然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咱们又需要发现问题,看来就必须要挖的深一点了!”
罗威和齐天华都对此表示赞同,夏青看了一眼一旁沉默的纪渊,他没有开口倒不像是不同意自己的话,毕竟两个人的意见并没有相左之处,而是有那么一点心不在焉,就好像方才说了那么两句话之后,就开始走神去想别的事情了。
“既然这样,朱信厚遇害之前还同时打了两份工,你们两个负责一边,我们两个负责一边,有什么发现就及时沟通。”夏青没有作声,继续和罗威、齐天华商量了一下各自的分工,就好像完全没有看出纪渊的心不在焉一样。
一直到两拨人分头行动,和纪渊一起上了车,夏青才开口问他:“怎么了?还好吧?是不是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
“没有,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纪渊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去哪儿?”
“去市郊的一家厂子,这是朱信厚遇害之前工作过的夜班单位,他在那边做夜班保安,另外一份白班是罗威和齐天华他们去跑的。”夏青回答。
纪渊点点头,情绪仍旧不太高,方才他就主动选择了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现在直接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夏青知道纪渊不是在打瞌睡,而是在想事情,他每次比起眼睛想事情的时候,都可以透过眼皮看到眼珠的微微颤动,所以夏青也不打扰他,静静的开车,连车内广播都没有开。
这个时间开车出城还是比较顺畅的,唯一浪费时间的地方就是夏青因为路线不熟,必须要借助导航才能够找到那间工厂的所在地。
到了那里,纪渊也已经重新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这家厂子的规模不大,院子里面堆放着不少原材料,还有运这些东西的卡车,实在是非常凌乱,并且空间也不算宽裕,好在因为位于市郊,院子外面大把空地,夏青把车子停在工厂门口,两个人下车走进去,直接找到了厂长。
厂长原本听说有两个警察上门,还有些纳闷儿,一见到纪渊和夏青就表示说自己这里消防安全没有问题,前阵子刚刚检查过了,都合格。夏青赶忙说明她和纪渊的身份和来意,厂长听说朱信厚死了,也是大吃一惊。
“怎么会这样呢?老朱死了?不能吧?”厂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长得黑黑胖胖,看起来一副挺厚道的样貌,“他才从我们这里辞职没几天啊,之前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现在突然说已经死了……这也太吓人了!”
“之前朱信厚已经从你们这里辞职了?”这倒是夏青他们事先没有了解到的。
“对啊,他本来是我们这边打更的,每天下午四点上班,到第二天早上八点下班,一个月两千块钱,供吃供住。我们这厂子晚上也没有什么事儿,基本上就是大门一锁,就在值班室里安安实实的睡一宿的事儿。
一开始他来找工作的时候,我们本来是想要找一个四十八岁以下的,他有点超龄了,但是他求我们,说他需要钱,他家里有生病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需要照顾,有这么个晚班,他就可以不耽误白天打工,还多赚一份钱。
我也是个当爸爸的人,可怜天下父母心,就答应他了,结果这才多久啊,不到一年的功夫,突然就跟我说不做了,要辞职。我说行,那我抓紧时间再找一个夜班打更的人来,你就可以走了,人家还不干!搞得我现在手忙脚乱的,到现在都还没找到打更的人呢,最近这几天都是我们的白班保安轮流值夜班!”厂长一脸无奈,一边说一边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
“为什么好端端的离职这么仓促?他没有跟你说明原因?”纪渊问。
“没有啊,”厂长一脸无奈的把手一摊,“咱们说一句实在话,我也不想卖什么人情,但是一个值夜班的打更人,这种真的并不是非他朱信厚不可,要是把话说的难听一点,是个人,能喘口气的,就算是合格了,对吧!
当初我留下他,真的就是考虑到他家里头需要钱,他也怪不容易的,我对他真的是仁至义尽,我也不求他对我感恩戴德,但是最起码是不是也得念我一点好?说辞职就辞职,说不做就不做,还怎么问都不说原因!
我问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如果是因为家里面有什么特殊情况,孩子的病有了什么新的变化,需要他在旁边照顾什么的,那也不用非得辞职,如果是短时间内不太方便的话,我可以给他几天假,暂时让别人替一替,完事了再回来上班,你们说说,我这是不是替他着想,为他考虑的?
结果朱信厚是一点都不领情,我问他突然急着辞工的原因,他跟我说什么?他跟我说,他说不做了就是不做了,不为什么,也跟我没关系,我管不着。
照理说人死都死了,我不应该说太不客气的话,但是我真的是觉得朱信厚这个人就是个白眼狼,真的是太让人寒心了!”
“你的意思是,朱信厚来你这里求职的时候,跟辞工之前,状态完全不一样?”夏青问厂长,“你觉得是他后来才流露出自己的真正个性来?”
“那倒也说不上,他这个人的前后变化确实是挺大的,但是之前的这快一年的时间里面,他基本上也没让人觉得和刚被招进来那会儿有什么不一样,基本上和大家都是相处不错,不能说人缘儿有多好吧,但至少也没有得罪过谁。就是突然辞职,我不同意,想让他坚持到我找好了接替他的人选之后再走,他才一下子变得有点翻脸不认人,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厂长说。
纪渊在一旁听着,等厂长说完了之后,又抛出一个问题:“朱信厚在你能厂子里不是夜班的打更人么?那他有什么机会去和其他人打交道?”
“哦,是这样的,他的工作时间不是下午四点到第二天早上八点么,我们厂子这边的下班时间是夏天的时候到晚上六点,冬天的时候五点半,早上的话,办公区那边的几个保洁员是七点钟就来上班的,其他人八点,就是这么一个时间差,朱信厚跟其他厂子里的人还是有机会打交道的。”
厂长向纪渊解释说:“我们厂子里有几个技术工人,年岁和朱信厚差不多,家里头都有了小孙子小外孙什么的了,老伴儿去帮忙带小孩儿,自己回家也没有意思,有的时候下了班也不着急走,就下班之后从外面买点吃吃喝喝的,在朱信厚的那个值班室里头跟他一起吃点凉菜,喝点小酒。
我也撞见过几次,反正我们厂晚上是真没有什么事,所以我就只是告诉朱信厚别喝高了,别用电炉子电褥子那种有火灾隐患的电器,别用明火,别的我基本上也没有太过问过,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我觉得能有人愿意跟他一起吃点喝点打发打发时间,聊聊天,应该也能说明他在我们厂人缘儿还行,后来非要马上就辞工走人的时候,那几个平时跟他总一起吃吃喝喝的技工也觉得挺想不通的。
我是厂长没错,厂子里的事情确实我说了算多一些,但是就因为我是厂长,所以有些事情人家下面的人真不一定愿意告诉我,你们回头找那几个之前跟朱信厚混得还比较不错的人聊聊,说不定有些事情朱信厚不愿意告诉我,在我面前觉得拘束放不开,在那几个人面前就不一样了呢。”
“你不介意我们去找你们厂里的其他人聊聊朱信厚的事情吧?”夏青问。
“不介意!不介意!”厂长连忙表态,“不是有那么句话么,买卖不成仁义在!朱信厚从我这儿是辞工不做了,但是现在这是一条人命,人命关天,我这人肯定不是什么圣人君子,但是我也不至于连这么点儿觉悟都没有!出了这么大的事,也算我们之前交情一场,能帮就帮一把吧!”
夏青向厂长道了谢,厂长把他们两个人带过去,把以前经常和朱信厚一起喝酒聊天的那几个技工叫了过来,和他们说了一下朱信厚的事情,那几个人一听也都非常的惊讶,谁也没有想到才那么几天不见,居然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就这么说没就没了,一时之间都有些心情复杂。
“你们都是平时和朱信厚交情比较好的朋友吧?”夏青对几个技工笑了笑。
“谈不上,就是几个闲着无聊的半大老头子互相做伴儿呗!”其中一个瘦长脸的中年人摆摆手,“人家辞工之后可就没再搭理过我们了!”
“行了,人都死了,你还说这干嘛!”旁边一个面色黑红的提醒他。
瘦长脸的有些不情愿,但是毕竟同伴说的也在理,就撇撇嘴,没说话。
“朱信厚辞职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情绪方面有没有什么和之前不太一样的波动?请几位帮忙回忆一下。”纪渊对几个技工说。
这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摇头。
“也没觉得他跟之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啊,”瘦长脸比较爱说话一点,所以他先开了口,“以前我们凑在一起的时候,他说话也不多,基本上就喝酒喝到位了,才能发几句牢骚,说什么人活一辈子,就是到人事件来吃苦的什么的那些!其他时候基本上都是我们天南海北的胡说乱聊!”
“是啊,”一个满脸胡茬子的男人在旁边插嘴说,“我们跟老朱也真说不上是多了解的朋友,主要就是我们需要个地方,不用花太多的钱,还能坐下来踏踏实实的说说话,聊聊天。老朱那人,跟我们其实有时候也没有那么多共同语言,但是他有个好处,就是他能在一旁听着,不乱打岔,也不瞎说话。”
“就是,他从一开始就是听得多,说得少,一直到辞工跑了之前,也还是那样,”瘦长脸忙不迭的点头,“不瞒你们二位说,就他辞工之前的两三天,我们还去他那个值班室跟他一起喝了酒,他也还是那个样子,一点儿也没看出来有什么事儿,更想不到他其实都准备好要辞工!
我们跟他那个关系,说有多要好谈不上,但是总比车间里头其他人要跟他熟多了吧!我就想不通了,要走就走,好歹跟我们这几个总一起喝酒的老兄弟打声招呼能怎么样?
好家伙,人家说走就走,一刻也不想多留,走了之后就直接把我们都给扔脑后去了,我这一年真是瞎了眼,认错了这个老朱,居然还以为他是什么老实巴交的厚道人呢!”
黑红脸很显然性格要谨慎很多,他一直没有作声的在一旁听了半天,然后才小心翼翼的问:“二位,这事儿能让你们警察出来问,肯定老朱死的不简单吧?
我们之前跟他喝酒的时候,有时候还会讲一讲家里头的烦心事儿,儿女啊,老伴儿啊,兄弟姐妹什么的,他那人神神秘秘,除了跟我们说家里有个病孩子需要照顾,别的啥也不说……他……他……
他不会是什么逃犯吧?就像电视里演的那种,之前犯了什么事儿,之后他扔下同伙,自己卷了钱跑掉了,改名换姓的藏起来,想要等风头过去了之后再远走高飞,结果他以为风头过去了,不用窝在这里吃苦了的时候,正好被他同伙发现,然后就把他给……给弄死了?”
第十一章 绯闻
他这么一说不要紧,其他几个人立刻就变得紧张起来。
“不会吧?”瘦长脸直接被下成了“瘦长白脸”,说话都有点结巴了,“那我们当初总跟他一起喝酒聊天什么的,他以前的同伙不会以为我们知道什么他们之间的事情,不会想要打击报复我们吧?那我们会不会有危险啊?”
夏青和纪渊都有些无奈,那黑红脸还真是想象力够丰富的,而且分析起来还有鼻子有眼儿的,要不是实现了解过,朱信厚在w市本地已经生活了二十多年,就连朱学名都是出生在这里的,搞不他们都要怀疑这种可能性的存在了。
“请各位不要担心,这种可能性是不成立的,朱信厚的个人情况我们已经有了一定的掌握,他不是一个有案底的人。”夏青怕这几个技工真的把自己吓坏了,赶忙向他们做出解释说明,免得以讹传讹,没有问出什么,反而制造了恐慌。
几个人一听夏青这么说,这才略微的松了一口气,看起来没有那么担忧了。
“那你们对朱信厚家里面的情况有多少了解呢?”夏青见话题已经重新回到了正轨上,就继续向几个人打听起来,“朱信厚会故意隐瞒自己的私事么?”
“要是说故意隐瞒的话,那倒也谈不上,他就是不太爱说话,一般喝酒喝到份儿了,话会多一点,但是跟我们这几个话多的还是比不了。”瘦长脸松了一口气之后,讲话也显得淡定了很多,“他说的倒是不多,就是我们谁话赶话的问起来,他就说那么一两句,听话里的意思,也是吃过一些苦的人。”
“是啊,他有的时候会说挺后悔的,他老婆死了以后,家不成家,他比过去辛苦了很多,老婆活着的时候他起码不用担心自己在外面打工赚钱的时候,家里头的情况是怎么样的,老婆一走,他就是在外面忙够了,回家一进门就是冷锅冷灶外加一个病孩子,太凄凉了!”那个一脸胡茬儿的技工摇摇头,叹了口气。
“那据你们所知,朱信厚提起儿子是一种什么态度?”
“也没什么态度,他提起他儿子的时候不多,反正这事儿没法评价,要是把我换成是老朱的那个生活情况,我可能也不愿意多提家里头的事儿,提一次那不就等于是自己揭自己的伤疤一样么,多疼多难受啊!
不过老朱这个人,性格还是挺坚韧的!有的时候喝点酒,抱怨几句生活辛苦,说完也就说完了,哪儿说哪儿了,过后我看还是挺有干劲儿的,没让人觉得特别颓废,特别打不起精神来过日子,这个一般人估计都做不到!”
黑红脸点点头,对同伴的话表示赞同:“可不是!这老朱也真不是一般人了!换成一般人啊,估计早就被这些重担压垮了,我觉得他是真的够积极了!”
“朱信厚喝酒之后酒品怎么样?喝多了之后会不会有比较和平常不一样的举动?”纪渊听了半天,然后从这个切入点问了起来。
听他这么一问,胡茬儿就先笑了,他摆摆手:“他喝高?没见过!”
黑红脸在一旁补充说:“老朱这个人,酒量比我们几个加起来都好,我们就只见过他喝高兴了,还没见过他喝醉了控制不住自己的样子呢!”
“是啊,有一回我们几个一不小心喝的有点多,就在他值班室那屋睡着了,我们明明喝的都一样多,结果我们全都醉的不成样子,他还能那我们每个人的手机,给我们家里头打电话,让家里头别担心,告诉家里我们就醒了就回去呢!”
“他在这里工作期间有没有和什么人关系比较紧张的?”夏青问。
被问到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表示据他们所知没有这样的事。
按照他们的说法,虽然说朱信厚这个人模样也并没有生得多么浓眉大眼,高大威猛,就是寻常五十岁上下男人的那种模样而已,性格也不算是开朗健谈,大部分时候甚至还显得有些沉默寡言,要是归结起优点来,那恐怕就是给人的印象比较老实厚道,并且就是因为这一点,再加上朱信厚是负责值夜班的人,跟厂子里面其他人打交道的次数毕竟有限,所以总体来说人缘不错。
不过在讨论到这个话题的时候,胡茬儿的脸上却多了一种耐人寻味的表情,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同时眼神里面又闪动着八卦的神采。
“你是不是知道谁是和朱信厚交情比较好的?”纪渊一下子就察觉了对方的神情,于是便马上开口向他询问起来。
“我说,人都死了,话可不好乱讲的啊!”不等胡茬儿开口,一旁的黑红脸先开口提醒起他来了,“都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老朱活着的时候大家伙儿胡乱开开玩笑的事儿,咱们就应该哪说哪了,有些话可不好跟人家警察面前乱讲的,坏了死人的名声还是一回事儿,关键是别影响了人家的工作!”
本来胡茬儿都已经要开口了,听黑红脸这么一说,又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一脸讪笑的坐在那里不吭声了。
纪渊看向黑红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是那么淡淡的看着他,黑红脸被他盯着也有些心里面毛毛的,下意识的开始回避纪渊的目光。
“几位,我们并不关心什么八卦绯闻,现在对于我们来说,一切的宗旨就是为了破案服务,其他道德范畴内的事情,暂时还轮不到我们去评头品足、指手画脚。”纪渊看着几个人,语气郑重的对他们说,“我们对朱信厚的绯闻八卦也不感兴趣,但是如果因为这里面涉及到可能有知情人,恰好知道一些与朱信厚的死有关的重要证据,但是因为什么原因被隐瞒起来了,影响到案件的侦查,那到底这个隐瞒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恐怕很难界定。”
他说的很平淡,却让面前的这几个人的表情变得格外复杂起来,似乎这几个中年技工都陷入了纠结。说吧,好像是在人家朱信厚死后还扯他的八卦轶事出来嚼舌头。不说吧,万一真的影响了破案,到时候被警察怀疑是存心隐瞒包庇,那的确也是很被动,有点难说清楚的事情。
“算了,你们怕影响自己名声,我来当坏人吧!我来说!你们不是想知道谁在我们这个厂里面是跟老朱的关系比较近,谁可能对他的事比较了解么?我跟你们说吧!我们厂子里跟老朱关系最好的是一个保洁员!”
“保洁员?”夏青有些疑惑,按说工厂的保洁员和朱信厚的工作时间差很多。
“是啊,那个保洁员没事儿就喜欢招老朱聊天,有的时候还给他带吃带喝,早上早早就来给老朱送饭,晚上下班了也不着急走,我们找老朱喝酒的时候,她有的时候还不太高兴呢,感觉好像是嫌我们碍事那样的。”瘦长脸说。
“你也别把话说的那么难听……他们俩有没有什么,我们可不知道啊。”黑红脸还是怕瘦长脸乱讲话,忙不迭的在一旁说。
“我又没说他们两个有什么!说了这么半天,我不就说他们俩关系挺不一般的么,那咱们我觉得跟老朱也比较不一般,这话有什么毛病么?谁还能说咱们几个跟老朱有什么?!”瘦长脸被黑红脸的畏畏缩缩搞得有点烦躁了,“你这个人!从年轻那会儿我认识你到现在,就是这样,成天天怕狼后怕虎的,什么都在乎,什么都害怕,那你要是那么害怕,你就别事后又不高兴的抱怨!”
“好了好了,说老朱的事儿呢,你就别往其他人的身上扯了!”胡茬儿一看黑红脸眼见着就被说得变成了纯黑脸,忙不迭的在一旁和稀泥。
瘦长脸一看同伴几个都有些不大高兴了,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口无遮拦,便讪讪的停下方才的话头,对纪渊和夏青说:“反正我能告诉你们的就这么多,到底这里面有没有什么事儿,你们回头自己去问那个保洁员好了!到底是哪个保洁员……我也不好说,免得就我自己多嘴多舌,回头被人指着鼻子骂,那我就犯不上了!你们去找我们厂那几个保洁一打听就打听出来了!”
说完,他就一副不愿意再开口的样子,其他人也不再说话。
夏青见状,也没打算勉强他们开口,向那几个人道了谢,就请他们离开了。
厂长为了方便他们了解情况,特意找了一间暂时堆放杂物的小办公室,这倒也确实给纪渊他们两个人提供了很多的方便。
送走了那几位中年技工之后,夏青没有急着去找保洁员过来,而是关上小办公室的门,和纪渊先讨论一下方才无意中得知的这个小八卦。
“我之前就在想,从朱信厚遇害时候的形式和状态来看,很显然这一总谋杀案的性质应该是仇杀,凶手对朱信厚是带有着比较强烈的怨恨情绪的,可是从对现场痕迹的勘验这个角度出发,又看不出来仇杀的迹象。
朱信厚的住处没有被大力撬锁的痕迹,甚至连技术开锁的痕迹都没有,这说明凶手是经过主人允许,朱信厚打开门放行进去的,那么这就不可能是单纯意义上的仇人,至少不是明面上的仇恨,对方来找朱信厚,不但不会让朱信厚立刻就戒备起来,甚至没有想到对方起了杀心了。”夏青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继续说。”纪渊点点头,示意夏青说下去。
“方才他们那几个人虽然没有直截了当的说出来,但是很显然,这个厂子里有一个保洁员跟朱信厚的关系恐怕没有特别的单纯,并且这种绯闻能够被他们这么遮遮掩掩,并不是因为保洁员还在厂子里上班,而是那个和朱信厚关系匪浅的保洁员……应该是已婚的身份,所以和朱信厚之间的关系才会变得那么讳莫如深,别人不好挑明了讲出来。”夏青继续陈述自己的观点。
“我同意,所以你打算怎么把这个跟朱信厚关系不一般的保洁员给找出来?”纪渊问,“我方才问过了厂长,他们这个厂子的办公区一共有五个保洁员。”
“五个才好办,”夏青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五个女人足够一台戏了。我和颜雪、宁书艺还有任娅娅上大学的时候就是一个寝室的室友,也是关系最好的朋友,但是我们四个人里面,也还是有区别。
因为颜雪脾气急,任娅娅脾气缓,实在是个性差异有点大,颜雪总忍不住提任娅娅瞎着急。我呢,因为原本体能欠缺,所以养成了运动习惯,宁书艺是为了上警校才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平时对运动根本没有热情,这样一来,平时我和颜雪相处比较多,相比之下宁书艺和任娅娅走得更近一点。
五个保洁员,不可能互相之间关系都一碗水端平,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倾斜,而那个保洁员和朱信厚之间的绯闻事件,连厂子里几个技工都知道,其他保洁员自然也都是非常清楚这些的。
我打算找平日里和其他几个人关系相对最疏远,互动比较少的那个保洁员,如果有被其他四个人排挤的,那就更好不过了,因为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绯闻女主角,就算不是,也一定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出来。”
“这么确定?”纪渊看着夏青信心满满的的样子,眼神不自觉的柔和下来。
“对啊,这两种可能性,就取决于那五个保洁员的道德底线高低了,”夏青摊开手,“如果她们对于本来有家室,还在外面和其他异性关系不清不楚,甚至有一些越界的可能性这种事,不能接受,甚至觉得厌恶,那么那个被孤立被排挤,跟其他人关系没有那么亲密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绯闻当事人。
反过来,如果这几个人的道德标准并不是很高,觉得那种事没有什么大不了,完全不在意,那被排除在外,跟其他人相处没有那么融洽的人,向咱们‘爆料’的时候也就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第十二章 计划通
“这么有信心?”纪渊听完夏青的打算,又提出一个疑问,“你就不担心对方如果不是那个和朱信厚关系匪浅的人,就算跟当事人关系不太好,也和那几个技工一样,怕女方还好端端的活着,在厂里上班,乱说话会惹麻烦?”
“如果那个人真的不是和朱信厚关系不一般的那位,并且还被其他人排挤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夏青笑了,“你想一想看呐,当你讨厌一个人的时候,有什么比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理直气壮去谴责对方更开心的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故意装出一种窃喜的神情,纪渊轻笑出声。
“好,就依着你的意思来吧。”他对夏青点点头,表示了赞成。
两个人立刻行动起来,很快就打听出来,厂子里面的五名保洁员都是年纪差不多的中年女性,其中的四个人经常同进同出,结伴一起打扫卫生,到了休息的时候就扎堆在一起聊天,吃饭的时候也是要凑在一起的。
于是夏青请厂长找了个理由,单独叫了那个看似不大合群的保洁员到那间小办公室去,帮忙打扫一下里面的卫生,没过多久那名保洁员就过来了。
一看校办公司里面有两个陌生人在,保洁员也有些茫然,不过她对两个人点头笑了笑,立刻就准备动手打扫室内卫生,夏青赶忙上前拦住她。
“你好,请问怎么称呼?”夏青问那名保洁员。
“我啊?我姓韩,你们有事儿啊?”保洁员有些疑惑的问。
她看起来四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不高,一头短发,皮肤有些暗黄,身材消瘦,一身保洁员的制服穿在身上,完全不合体,就好像是借来的一样。
“韩大姐,你别紧张,是这样的,我们是公安局的警察,因为你们厂原来门卫值夜班的朱信厚出了点事情,所以需要找这边的人了解一些情况,听说朱信厚之前跟一位保洁员的私人交情比较不错,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就像找人打听一下,事关重大,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的工作。”夏青对她说。
这位姓韩的保洁员一听这话,吓得连忙摆手:“不成不成,这可不成,我跟那个姓朱的可一点都不熟,你们说的那个人就不是我!是我们这儿的另外一个保洁员,姓胡,叫胡玉芬,我叫韩春环,不信你们去打听打听,跟姓朱的关系好的那个人可真不是我!”
“哦?是这样啊,那实在是不好意思了,韩大姐,”夏青先是一愣,然后歉意的一笑,话里却并没有让韩大姐离开的意思,“没关系,既然来都来了,干脆咱们就顺便聊一聊吧,不管怎么说,你跟朱信厚也确实是在一个厂子里面上班,低头不见抬头见,对他怎么也比我们更了解一些,不是么?”
夏青在这位叫韩春环的保洁员一开口撇清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判断,这个人应该的确如她所说,并不是那个和朱信厚关系匪浅的人,另外一个叫胡玉芬的才是,因为越是关系亲密,就越是想要先确认与自己关系亲密之人的情况,然后才是试图撇清,反之,关系没有那么密切的人则会是先撇清再好奇。
如果那个与朱信厚来往甚密的人是她的话,她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多半是先问问朱信厚到底惹上了什么麻烦,为什么警察要上门来询问调查。
韩春环有一点不情不愿,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拒绝,纠结了一番,点点头,在夏青的示意下坐了下来,两只手拘谨的放在并紧的双膝上面。
“韩大姐,你别这么紧张,咱们就是随便聊聊。”夏青对她笑得愈发亲切。
韩大姐还是一脸勉强:“那我也不知道能跟你们聊什么呀,我跟那个姓朱的真的不熟,他跟胡玉芬两个人搞得不清不楚,有的人不觉得是什么问题,还喜欢那这些是跟她嘻嘻哈哈的开玩笑,我可是受不了!
我这个人很传统的,家里有老公,有孩子,还有老爹老娘,我要是在外面做了什么伤风败俗,丢人现眼的事儿,那就不是我一个人要不要脸的问题了,我们全家都得跟着抬不起头来!
所以那种事我自己接受不了,做不来,我也不愿意搭理那种人,不是有那么一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就是说什么样的人就愿意找什么样的人,我可怕自己也被人当成是那种人,那我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我图啥?!”
“其实韩大姐,你一点也不用担心这种问题,因为你看起来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非常正统的女性。”夏青适时的夸赞一句。
这话听在韩大姐的耳朵里,那自然是相当受用的了,她腰杆儿都比方才挺得更直了一些,整个人也稍微放松下来了一点。
“唉,你这么说啊,说明你也是那种本本分分,从来不胡来的女孩子!”她还有来有往的也夸奖起了夏青,“关键是啊,咱们这种行得正坐得直的,有的人就不那样啊,身边要是再有几个一样没什么正经的人东一句西一句的开开玩笑,那可就更了不得了,知道的是背着自己的老公,在外面对别的男人嘘寒问暖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了呢!真是黑白都颠倒了!”
“这事儿是不怎么好评价,不过我听人说,那位胡大姐其实也是有苦衷,也是有点能理解的……”夏青其实并没有掌握任何与胡玉芬有关的事情,她只是想要诈一下韩春环,好从她的嘴里面听到更多的东西。
韩春环果然不怎么喜欢听到夏青这一句带着理解胡玉芬,甚至有点帮她开脱的说辞,当场就忍不住撇了撇嘴:“有什么苦衷?是,她家里头的男人长得瘦瘦小小,体格儿不怎么好,人还懒惰的要命,在外面赚钱又赚不到几个钱,回家里头听说家务从来碰都不去碰一下,这些她也没少跟别人抱怨。
可是咱们自己摸着良心说,这男人再怎么不济,也不是头一天这样!我就不信她老公年轻的时候跟篮球运动员那么大的个子,一身腱子肉什么的,岁数大了大了的,就身高也缩了,腱子肉也没有了!那咋当初找这么一个又瘦又小的男人那会儿就没觉得受不了,看不顺眼啊?
她老公在外面赚钱不赚钱这事儿轮不到咱们外人去说,就先撇一边儿去,就光说不做家务的事儿,这事儿难道就不是她胡玉芬的错?”
“这事儿……胡玉芬有什么错?”夏青有点茫然,这回她倒不是为了诱着韩大姐多说点东西才故意装出来的,而是的的确确没明白韩大姐的意思。
“怎么就不是她的错了?!”韩春环说得有些激动,一拍自己的大腿,“你这小姑娘年纪不大,是不是还没结婚没成家呢?有一些事情你不明白,韩大姐虽然没什么出息,但是好歹活了快半辈子了,跟我家那个没出息的也是柴米油盐的骨碌了这么多年,我今天就厚着脸皮教你一些事儿吧!
其实说起来也挺简单的,就一句话那男人懒,全是家里头女人惯的!谁一生下来就会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啊?那不都是后来为了生活才学会的么!那咋女人能学会的东西,男人就学不会?他们男的那大脑袋瓜子里又不比咱们女的少装点瓤儿!说是不会,那就学!啥也不会就从头学!
哦,一边呢,老公啥也不做,自己就啥都给承包了,把自己累个半死,就这样,还不把男人给拎出来教他做家务,就知道在外面抱怨,你在外面抱怨他就自己学会干活儿了?!那能解决啥问题么!
在外面到处抱怨,搞得谁都知道她老公啥都不行,那边呢,自己还得回家当牛做马,有用么?所以你说,这种事儿里头,有没有她胡玉芬的错?”
夏青点点头,韩春环这一番话还真是把她说了一个心服口服。
这位韩大姐看起来应该没有读过太多的书,说起话来也比较质朴,但是她讲出来的道理却在质朴之中又非常的一阵见血。
“韩大姐,你说的特别有道理,不过学生在学校里面读书,一样的老师教,还有人肯学,有人不肯学,所以也说不定胡玉芬本意上也想要教她老公怎么分担家务,但是她老公不肯去学呢?毕竟她老公那么大个人了,孩子都又不听话的,大人又能听话到哪里去呢?”尽管她是赞同韩春环的观点的,但是为了让韩春环继续往下说,夏青还是要发表一下反对意见。
“那也是她胡玉芬的错!”韩春环撇撇嘴,“现在又不是旧时候了,不是有婚姻法的么!女人又不是不可以离婚!要是觉得那么受不了,觉得跟着那个男人日子实在是过的太苦了,那就离婚呗!家里的东西三一三十一,该怎么分怎么分,自己一个人过也好过伺候那么一个没出息的臭大爷啊!
而且离了婚,那就是男未婚女未嫁,她想跟谁好跟谁好,只要别去搅和别人家的日子,谁也说不出来什么!现在这算怎么回事儿啊?这边在外面跟别的男的弄得不清不楚,天天又是送早饭,又是帮忙洗衣服的,你说这不都是老婆才会做的事儿么!那边呢,也不说跟她老公离婚,还在外面到处抱怨自己老公不好,那你说,这是什么意思?这有什么意思?
现在搞得厂子里好多人都觉得她跟姓朱的关系不清不楚,面上开玩笑,背地里说闲话,还有新来的人,看到他们俩你来我往的那个劲儿,都以为他们俩才是一家子呢,根本就不知道胡玉芬其实家里头还有老伴儿有孩子,那你说胡玉芬她就没做错?这事儿不说她自己折腾出来的?”
“那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位胡大姐确实做的不太好,比起来的话,朱信厚倒是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夏青点点头,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
“他咋就没有不对的地方了?!”韩春环难以置信的瞪着夏青,“那一个巴掌能拍响么?那个姓朱的确实是没有老婆,但是他也知道胡玉芬家里有老公有孩子啊!一个正经男人,就算是老婆死了,想要再找一个过日子,那外头有多少没有老公的女人不能找么?一个有老公的女人,给他洗衣服也让,给他送饭也吃,他那不就是存心的么!所以他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要我说,这里面最窝囊的就算胡玉芬的老公了吧?”一直沉默聆听的纪渊,这个时候适时地开了口,“自己老婆在外面给别人献殷勤,亏他能忍。”
韩春环就好像听到纪渊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噗嗤一下子就笑了出来,上下打量了纪渊一番:“你这小伙子说话还真是有意思,你也是男的,这种事儿要是落在你的头上了,你能忍的了?这种都忍得下去那不成孙子了!
他们那俩人的事儿都这么不避讳了,胡玉芬她老公要是不知道才见鬼呢!那男的之前跑到我们厂子里来想要抓现行来着!结果这中间也不知道是谁在外面看到了,跑去告诉了胡玉芬。
那胡玉芬就准备好了,她老公跑来之后啥也没抓着,反倒被胡玉芬给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骂得那叫一个难听,我都不好意思学给你们听!胡玉芬的老公嘴也是笨,被她骂了一顿,都不知道怎么回嘴,最后是灰溜溜的就走了。”
“这和忍了有什么区别?”纪渊摊手,摇摇头。
“那不是没抓到把柄么!”韩春环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好像说不通,“不过你说的也对,那个男的估计也就是想跑来抓个现行,要胡玉芬低头,他肯定不是想抓到胡玉芬的过错好跟她离婚!一个又瘦又小,五十来岁,赚不到钱,还不会做家务不会做饭的男人,胡玉芬离开他照样能活,他离开胡玉芬可就真的没有人要了!我听说他在家里头开个小超市,钱都是胡玉芬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