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军心
王思怡走后,蔡文姬这才无比好奇的道,“思怡大家为何说你两次帮她,还给你这么多钱,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啊?”
“我说我是侠之大者你信不信?”张子文道。
蔡文姬摇头道:“我只是相信你没想的那么坏而已,但绝对说不上好人。”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张子文便有些不想鸟她了。
蔡文姬没好气的白他一眼道:“你当时为啥如此可恶,打我外公耳光?”
“这个几句话解释不清楚,否则你爹爹不早和你说清楚了吗。”张子文道。
蔡文姬又低声道:“外公他真的是坏人吗?现在就连爷爷,也经常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书房大骂他。”
张子文道,“这些既然你不知道,别人说了你也不会信的。等将来,将来你也许会懂,也许你这辈子都不会懂。当然这些不是重点,成王败寇,至少你外公输了,是个失败的人。”
“我爹爹以及李清照都看好你的将来。”
蔡文姬有些迷糊又活宝的气质,好奇的问,“将来你会赢吗?”
“这还要问,当然会。”
“小子你就会大言不惭,就会吹牛,等吹牛收税的时候你咋办,有想过这事吗?”
“不要叫我小子。”
“我从小就是才女,还比你年长一岁,叫你小子怎么了。”
富安等人进来时发现他们正在小吵小闹,难免惊为天人。
但凡下属都希望老大越牛越好,现在看,大衙内把蔡家小姐也忽悠瘸了的节奏。此大衙内真是无比神奇的。现在看,越来越如虎添翼。他已经是头小白虎,还像是即将多一对翅膀?
想着这些时候,富安徐宁等人的“军心”又提振了一些。
不过,张子文把王思怡的条子递过去,让富安去文峰楼收账时,富安再也笑不出来了,如同死了爹一样的表情。
张小国虽然死了,却是秘密。默认上他们那系人旗帜还在,还没散伙。潜规则来说,存着的钱要全部取走,已经是一种挑衅行为,哪怕是良心商号都会故意找各种借口推脱。何况是张小国他们?
再加上不是本人取,而是另外一系流氓去收账,这在江湖上意味着挑衅,属于抢食挖墙脚的行为!
“真的要现在去取啊?万一发生冲突咋办?”
富安当心的道:“岳老三这龟儿子虽然进去了,张小国也挂了,但其他人可还在,卑职相当熟悉那些人,都不是好说话的主。要不多招点人,由卑职训练他们几日,再去收账才稳妥?”
张子文道:“让你去收账,又没让你去砸场子。不用多带人,带唐俊红去就行。”
又不怀好意的看向唐俊红道:“你能摆平这事吗?”
唐俊红当即受宠若惊的邀功:“公子放心,绝对没问题,我有熟人有路子,无需发生冲突。他们若不给,我能让开封县查封文峰楼。只要有条子,又是您的事,这官司他们绝对输。”
张子文又看向富安道:“弄懂怎么办事了吗,整天就持有打架思路?”
富安觉得冤枉,寻思哥分明不喜欢打架,整天都在避免好吧……
最近东京城对道士的流言蜚语颇多,加之上次事件后,成天观香火少了许多,已经不复往日光彩,也不知道恢复到以往的盛况需要多少年景。
越想这些就越恼火,燕九正在大骂张子文,属下们都知道这已经成为了他最近的常态。可惜无奈人家是宰相儿子,哪怕燕九有复仇心思,但都是老狐狸,助威几句可以的,却不会有谁真的前去生事。
“尊上。”
忽然见张怀素阴沉着脸走入了后院,同行的还有许多个当家。
今次的内部会议就在成天观举行。
坐定了后,各路当家纷纷倒苦水,几乎都说最近钱开始有点难赚了。
燕九比他们谁都要心疼,脸颊微微抽搐。要说到香火捐赠,求签算卦,风水看宅,治病炼药,求子求女方面的收入,现在成天观只有红火时候的一半,每月进项直接就少了几千贯。
为了在集团中不显得落后,急于求成,于是燕九对手下逼迫越紧,却欲速则不达。
若在以往,这些事其实不会发生的,可惜上次被某纨绔子弟一招就按在地上,还一点脾气没,导致燕九在属下的面前凝聚力大减,威望不复当年,所以属下做事的时候不卖力了,没信心。像是进入了死循环。
“行了都闭嘴。”
张怀素今日就不是来听收入回报的,显然有着更重要的事。
自此后场面寂静了下来,担心的看着这位号称有雷法神通的道长。
又迟疑了少顷,张怀素叹息一声,“局势的确有些不对了,张小国竟是消失了这许多日,面都见不到。”
一个当家试着道:“现在,和咱们关系最密切的步军司被清理,高级别军官被抓的七零八落,张步帅也不露面,难道小国是提前跑路了?”
张怀素果断摇头,“这不像他的风格,遇到这样的事,以他的性格更大可能是孤注一掷,反戈一击,而不是夹头跑路。”
顿了顿,张怀素脸色更加阴沉了,“加之在这之前忽然传出宋乔年落马的消息,这些事连续起来看不太像偶然发生,像是有一系黑手,正在有计划、有步骤的慢慢推进,要对咱们宣战!”
“要不咱们暂时退出京城?”
“这可怎么办才好?”
就此纷纷乱了起来,有两个当家甚至说了认怂的话语。
燕九不怀好意的看着这两人,大有一言不合就将其处决的态势。如果不是坐在轮椅上力不从心,以他的脾气恐怕已经出手。
张怀素不经意看了燕九一眼,还算满意。这其实就是几次保燕九,上次也留下他性命的原因。没有他这样的人在,集团很容易就会因压力出现异端言论,以及退让的心思。
狠人燕九的造型把他们看得不方便说话后。张怀素这才介入道,“咱们不是任人宰割之辈,都需要存有一些信心。退让是不可能退让的,不要自己骗自己,这个层面的事务没有对错,只有输赢。就以咱们往日作为,都不要怀有侥幸心理,既然对方有了开战和发难的心思,是不会容许我们这样的人安生的。本座认为,不论退到哪里,不论是天涯海角,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唐老六深以为然,微微点头表示支持张老大说法。
一个当家想了想抱拳道:“那请问尊上,欲要开战的人既然能让张步帅和宋乔年落马,能让张小国消失,咱们的底气在哪呢?”
张怀素眯起眼睛淡淡的道:“这是本座操心的问题。你们只需要知道,在京辛苦经营这么多年,对这个局面本座其实早有准备,咱们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想动我张怀素,那要问问这京城里的一大群人答不答应!本座手里不是没货,只是需要留到最后才出。”
又一个当家也满怀着信心的道:“尊上什么样的风雨没见过。之前有传言说今上欲要在上清宫召见,听您宣讲道学,不知道这事推进的怎么样了。如果这时候今上召见并且赐号,那么其他人也得掂量掂量。”
说起这事张怀素却大皱眉头,这原本是郑居中答应过的事。却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宋乔年落马之后,见他郑居中有点难了,那老狐狸能推就推,实在避不开的时候就算见了面,也是满口胡话,说什么皆因今上兴趣爱好太广,最近对音律和花卉兴趣最浓厚,道学方面的问题需要等时机。
这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利信号,不过尚未确认郑居中的心思,又不想影响到麾下军心,张怀素也不方便不说出来。
接下来,随便讨论了几个日常问题,便散了会议。
大多数人离开,唯独燕九和唐老六留下。
张怀素起身走得两步,看着唐老六道:“那批神臂弓……”
第77章 目测种花有前途
唐老六点头道:“一直在保养封存,等待备用。只是最近张小国一直不露面,钱他是收了,说好的三百架神臂弓,尾数却一直没拿不到手,现在总数只有不足一百五。”
张怀素思索少顷道,“张小国的事暂时别想了,有多少就算多少了。你挑选一些靠得住的人,开始尝试训练神臂弓,要保证必要的时候拿得出手,杀得死人。”
“属下明白!”唐老六抱拳道。
这样的部署燕九感觉很兴奋,却是没有牙齿,干脆不说话。
张怀素又看看燕九,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道:“阿九,你有没有怪我,当时把你弄成这样,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燕九口齿不清的道:“自是不会责怪尊上。燕九心里明白,做这事的人是张子文。尊上只是迫于压力,迫于保护整个集团利益的心思,做出了无奈的让步。当年我被判了死罪,命都是您给的,好歹我现在还有您给的地位和富贵。”
张怀素语重心长的道:“你明白就好……的确,为人在世一味的退让是不行的,会让人觉得咱们好欺负。所以对张子文退让这事上本座也放了错误,他不会感恩的,是条白眼狼,退让了,他反倒觉得包括我张怀素在内的所有人都欠他。阿九你要记住,有朝一日若你富贵和地位不在了,也是因为张子文。他不是狐狸,是头血盆大口狼!”
“是!”
燕九眼里闪过仇恨的光芒……
大雨滂沱!
携带着陕西转运司文碟,九十五人一百三十骑,正在烂泥路上飞驰。
过太华山后路越来越难走,雨越来越大,军士在风雨中大喊:“小刘将军,昼夜兼程至此已跑死了十三匹马,雨实在太大,停下歇了吧。”
那领队的年轻人哈哈笑道,“歇个蛋!今日内必须过潼关,马跑死了就算,还怕到京城没人赔偿你战马?进京这么美的肥差,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此番不是普通的押运军械。你见过这么一点物资,陶节夫相公亲点人马接应的吗?此番实际上是相爷家的贵人召见,肯定是要事,耽搁不得。走通了这条路还怕没有前途吗?”
“攀上贵人当然是好事,但就怕事情不好办呐。”几个军士吐槽道。
领队的年轻人道:“妈的说你们是土包子你们还真是,能危险过在西北杀党项蛮子?再说了富贵险中求,越危险说明利益越大。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还怕它个鸟。出来混谁不是狠人,就怕没门路没人赏识,懂了不你们这些蠢货。”
这说的超有道理,这些丘八们士气高涨,不停的挥舞鞭子催促战马飞奔,恨不得下一刻就飞入京城,闯出一个未来……
张子文自得其乐的在照顾吴清璇给的花,培养人才要从娃娃时候抓起,花也一样。
花在自然食物链中的作用先不谈,张子文的层面,花唯一的用途就是观赏。于是必须好看。
赵佶以及皇家的人是最最在乎感观的一群人。尤其赵佶本人是个昏君没跑,但在艺术上是个达者,不那么好糊弄,所以这株千叶牡丹要想取悦皇帝,真不能乱养,必须从“娃娃”时候抓起。
这就是答应了,却没有马上转送蔡攸的原因。
同样是美的东西其实是可胖可瘦,并无明显的雅俗之分。不过赵佶到底喜欢哪种风格是有迹可循的,看他的字体就行,他的字叫瘦金体,端的是一派宗师,一大超级流派。不仅仅是现在,哪怕放到后世也是最吸眼球的一种美感。
瘦金体的灵魂在“金”,大抵的意义是:一种棱角分明的硬朗感。
于是才必须瘦,因为瘦能最能凸显棱角分明,惹被一堆肉包裹着,怎么的也谈不上硬朗感光。
所以这方面赵佶是很碉堡的人,他的审美观哪怕在一千年后也是主流,不论是大众女性,健身房里的帅男,时尚界,或是流行前沿的服饰设计思路,大多数还真是这样的一个审美观。
于是这阶段来说,这颗花还真只有张子文能养。包括吴清璇自己也不行。
其他人都大概率会把这株独苗给过度溺爱,养成花中败家子,养成胖子。
于是肥料必须有,却不能过当,只能在平衡点上略减而不能略加。另外肥料的选择也有讲究,张子文可以通过肥料的种类来控制土壤的ph值的倾向,花卉就相对容易瘦一些有“硬朗感”,对的,就是赵老大瘦金体的那种感觉。
花庄看过蔡文姬的花后,她也有些靠近赵佶的审美观,想让花瘦,不过方法不得当。具体讲,蔡文姬突出瘦感的方式类似于女性“裹小脚”,是通过束缚的方式来限制。
但问题是小不等于瘦,未必有棱角分明的感觉,想凸显硬朗的东西一定是不能小的。
蔡文姬的这一套应该来自于蔡攸的家学,兴许蔡攸发现这问题和弊端后,吴清璇又不鸟他,他急于用花草争宠。这就是小蔡那弄臣来找张子文的原因。
关于这些,就暂时是张子文的计划。
虽说从穿越者的情感上来讲,不种田感觉有些诡异,但其实磨刀不误砍柴工,种田当然是必须种田的,但种田第一先决条件不是资金也不是技术。是生存环境。
其中又细分为政治、民情、宗教迷信等等错综复杂的东西。
其余穿越者一言不合就种出一大片“良田”怎么讲呢,多少有点太想当然。他们怕是没见识过“抵制工业、用爱发电”。也没见过因抗拒修路的“八小时绝食”运动。这些东西反智已经到了极限,就发生在民智开启的文明时代。
用爱发电容易理解,那什么是八小时绝食呢?大抵就是那些废青三班倒,用绝食进行抗议时又怕饿死,于是如同上班或上学一样,制定出“每班绝食八小时”的锦囊妙计,进行三班轮换。
期间又担心哪怕八小时也会营养不良损伤身体,于是不绝饮料,狂喝各种高糖高热量的功能性饮料,一到下班就开始暴饮暴食,所以是的,这些绝食的废青过后十个有八个相反胖一圈!
厉害吧,是不是有些印度阿三的节奏?
文明时代尚且如此,于是再参考一下乾隆老仙的子孙子民“拆除电杆,捣毁铁路,治国需以农为本”的伟大运动。
由此可以想见:种田的第一先决条件是环境和思想,而不是资金和技术。
现在地球近一半的钱在大宋,文化科技的巅峰,这方水土环境也天然会开发汉娃的脑力和勤劳指数,一言不合就出神童,各种发明和秘方冒头。譬如吴清璇,她就懂得植物的授粉和杂交技术,旁通一下,将来她能改良水稻也毫不奇怪。
所以大宋本就不缺少资金和技术。
不过却被各种落后愚昧的乡贤文化和封建迷信把控着,信张怀素的人比信张子文的人多的多,这怎么种田?绝逼出现比用爱发电更猛的形势可以想见。
重点是:要种田就先种花,种花像是能取悦皇帝,能对儒雅士大夫们证明自己。
这就是话语权和政治护甲,有了这东西后种田就百无禁忌。否则遇到那群人一上街,不用其他奸贼出手,肯定先被康国老爸和蔡京联手捉回来挂在汴京城墙上。
人要抱团才会感觉到温暖,哪怕不是亲爹,但张子文也希望康国老爹长命百岁。无奈凡人皆有一死,且张康国在历史上是早死的人。
康国老爹能护着儿子走多远此点张子文不关心,任何情况下自力更生才是重点。必须在康国老爹落潮或去世前,淬炼出自己的白虎战甲。
所以经过了这一通联想又回到原点:当下种花才有前途。
张子文会倾尽所学,给这颗独门的千叶牡丹打下基础,博取喝彩之声,至于将来蔡攸转送给皇帝后是否养成胖子,那个就管不了了。
王朝都能更替,世界上又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能量的确永恒的但它会转移会变啊,王安石不就险些上了奸臣录?
所谓一代人做一代事,管好自己所处的节点,这除了是洒脱之外,事实上也仅仅只能做这么多,又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第78章 小光头
清早时候推开窗户。
小宝猫窝里正在打哈欠,它每次都是这样的,张子文推开窗户的时候它就醒来,打完哈欠就去屋檐下仰着头要喝水。但遇到不下雨的时候,就只能喝几口空气而已,于是又会去携带露珠的植物叶子上获取些水份。
好想看到一只像猎豹一样有骨感和硬朗态的小宝,可惜它现在虽然减肥了约莫三成脂肪,还是没骨感,仍旧是滚圆的感觉。
实在是才见到它的时候太胖了。要用人类类比的话,至少是一米六身高配一百三十公斤体重的那种,并且还是体脂率百分四十以上的那种。不仅仅是废了的感觉,该危急生命了。
“如果将来你活的比我还长,不用感谢我。兴许你还会觉得我是一头霸道魔王,会骂我限制你的行动自由,限制你的脂肪,让你吃苦,让你自力更生。这些都不是重点,有一天你会拥有猫王的实力,可以硬刚一个黄鼠狼军团。那时不论你是否领情我都成功了,一代人做一代事,在我的节点上,我做了全部所能做的事,这就算是荣耀。”
张子文如常的模样,不管它是否能听懂,总之每日清晨都会和它聊几句。
“喵~”
小宝的意思是猫粮呢,被你藏哪去了?
张子文又道:“你毕竟是个废猫,没听懂就算了,总之咱们在思想上求同存异。但你的身体我说了算,只要你还在这里一天,我就调教你。如果你想离开,我有点舍不得,但也不会为难。思怡姑娘肯定比你好玩,还比你好看,我不也放她走了?”
小宝害怕被赶走,哪怕拖着沉重的沙袋,也开始一跳一跳的表示“我开始练武了”。
“喔,原来你真听得懂啊。”
张子文神色古怪了起来,又见老妈走了进来。
她这么早过来,通常都是叫张子文去上香的,这已经是小张总结出来的规律。
前两次她叫都没去。但今个反正也没什么事,所以还是需要随一次她的愿望。
“娘,如果是要去相国寺,好吧此番儿子陪着您去。但您得等儿子一下,肚子饿,还没来得及吃早饭。”
张子文赶在她之前先开口。
“幺儿真是太乖巧了,其实你若不想去娘当然不会勉强。”张母笑道……
相国寺的人气香火并不算少。
既然是老张头的夫人过来,妙灵大师自然要专门接待。
老和尚看着张子文有些尴尬。是的他就是上次主持花卉的那个妙灵。
过节谈不上,既然是跟着老妈来的,张子文还是表现的相对老实,躬身道:“晚生见过禅师。”
妙灵禅师稍微有点脸黑,急忙还礼道。“小施主聪慧机灵,让人印象深刻。老衲有礼了。”
张母非常开心,儿子得到高僧夸奖在她看来是最荣耀的一件事。
妙灵身边陪同着一个比较有灵气的小沙弥,年纪和张子文出入不大,又像是略小一些。张母没见过小和尚,便好奇的问了一下。
小光头便躬身道:“小僧法号妙喜,受成都昭觉寺圆悟大师派遣,来京云游学习,顺便带来佛理。”
唇红齿白,和儿子一般年纪的小光头,又来自成都,还是大德高僧圆悟的徒弟,张母便非常喜欢,一个劲的问询,反倒把妙灵老禅师撂在了一边。
让老和尚好不尴尬。
看得出来,在大相国寺中,妙灵是八面玲珑的“公关部长”,善于应对俗务,是个有点商人属性的和尚。否则就不会让他主持东京花会。
“汗,张母和小沙弥的善缘就是这般结下的啊?”
张子文这么寻思着神色也古怪了起来。
说起来小和尚妙喜是个名人,就是将来在如雷贯耳的大慧宗杲。和张浚,张九成,岳飞,韩世忠,张康国夫人均有密切来往的高僧。
人以群分,看名字就很显然,妙喜结交往来的无疑不是将来的主战派、中兴名将名臣。所以这唇红齿白的小和尚将来充满了波折,就因交友成分问题,会被权相秦桧打压的近乎生活不能自理。
于是就连张子文也比较喜欢小光头,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握握他的手。
妙喜毕竟年纪还小,比张子文还小一岁,不禁被弄的有些尴尬又脸红。
张母轻打儿子一下道,“不许调皮,你看你把小高僧都弄尬了。”
原来还有“小高僧”这种称谓的说,对此张子文也没什么好说的。
到此一来寒暄场面算是完了。
张母自是要和高僧论禅,于是她们入殿去品茶了。剩下妙喜和张子文留在原地。
小和尚像是有些迷糊,挠了挠小光头也不太知道该怎么和张子文互动,如果什么也不说就走,似乎又太失礼。
张子文也理解这年纪迷糊也正常,有那么些人,就是大器晚成大智若愚的。
“小师傅,我对这里不熟,不若你带我走走?”张子文道。
“不了,小僧自己走走就行。出门时师傅交代说红尘就是个大染缸,让小僧莫乱结识人。”
基于这是个著名败家子,小和尚有点慌张的转身走了,又似乎是走错了方向,于是再转个身又继续走。
张子文也就不理会他了,朝西面打算好好逛一下。
哪知妙喜看到他去向是后院,又迟疑了一下道:“小施主,那边是后园,最好莫要去……有个花和尚特凶,很吓人的。”
“哦,不吓人的地方我还不想去。”
张子文也不改方向,就带着徐宁去了后园。
他所指的那人莫不是鲁智深?这家伙倒是戏说和历史都存在的……
第79章 鲁大师1.0版
在后园走了许久看到了一片菜地,四处充斥着粪便味道。
远处有说话声,只见两米高浓眉大眼的大和尚,和几个东京城的泼皮无赖在一起,那几个无赖师傅长师傅短的,还带来了酒肉。
那些家伙显然是忽悠的套路?
于是张子文好奇的等着看,然而等了一下,也没出现《水浒传》的情况,便有些小失望。
还道是这几个泼皮无赖会佯作恭敬,却忽然发难试图放倒花和尚呢。
就此感觉有些无趣,张子文转身打算离开了。
“这菜园子重地,闲杂人等莫入小子你不知道吗?过来洒家问你。”
这时传来犹如炸雷的声音。
几个泼皮也目光闪烁不定的帮腔道:“大师召见还不滚过来,想跑啊?”
张子文就径直走过去打量着大和尚,这货真谈得上是高大魁梧,比好莱坞演员强森的那种感觉还要强烈些。
“问你,菜园重地进来干什么?”大和尚大声问道。
张子文微微摇头:“我不觉得菜园是重地,身为大相国寺香客,我来走走看看风景。”
大和尚想反驳却又觉得没理由,菜园的确不算什么重地,香客来走走又没破坏菜地,自也不能多说。
想来想去无法应答,大和尚就不高兴了,有些暴躁的怒意。
“好吧,既然你这菜园子总管不高兴,那不看也罢。”
张子文兴趣不大了,带着徐宁转身就走。
“你站住……”
大和尚脸色沉了下来,想伸手拉住他们。
徐宁却切中了契机,同一时间把手达在刀柄上。
倒是那几泼皮比较机智,会看人下菜,眼见徐宁携带着管制兵器。这东西虽然管理也不算严格,但能在公众场合这样携带的至少是有门路的人。通常需要家族多金,又和官府比较熟悉,才能给护院办理到这样的带刀资格。
“算了吧大师,他年纪小不懂事,莫要和他计较。倒是那唐老六越来越嚣张,咱哥几个只是路过红叶观时,想顺便拉几个香客,这都还没进他们的大门,就被一群流氓冲出来,妈的险些屎都被他们打出来了。师傅啊,您可要为咱们出头。”
几个泼皮无赖只关心这事,拉住了大和尚猛进谗言。
鲁大师便不管张子文了,脸色沉了下来,“你们几个……真的没进红叶观大门,就被他们打成猪头了?”
几个泼皮猛摇头,“绝对没有,连他红叶观的台阶都没碰到,乃是站在皇帝家的街道上。”
“不长进的东西,草包,让你们平时少吹牛多练武,现在知道厉害了吗!”
鲁大师也着实恼怒了起来。
依照规矩,把那些香客拉来后,不论他们是否在大相国寺捐赠香油钱,但是有每人十文钱的人头费保底,若他们在寺里买香或者捐赠公德,还更具消费金额有三成抽头。
虽说在人家门口拉客像是有点挑衅,然而红叶观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总之又没有违反律法。
鲁大师越想越怒,操起一根木棍扛着道,“走着,带洒家去悄悄他红叶观唐老六,是不是有三头六臂!他那样的恶霸洒家又不是没有打死过!想当年……”
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看看张子文的背影又不方便说下去。
几个泼皮高兴了起来,纷纷拍马屁,“鲁大师出马,一定能教训那些坏蛋。您连柳树都可以拔起,他唐老六算什么东西。”
走在前面,隐约间听着他们的议论,张子文不禁停下脚步回身看一眼。
“看什么看,你小子小心些,洒家火气正大呢。”
鲁大师又瞪着张子文吼了一句。
正巧遇到妙灵禅师来到这后园,见他竟然对张子文不礼貌,顿时跳了起来、用敲木鱼的那种锤子一下敲打鲁大师的光头上,“你不想混了啊,竟敢得罪香客。”
鲁大师被敲的眼冒金星,却是也不方便得罪妙灵,否则被开除了没寺院保护,又身背案子,不知道有多少麻烦事。
“哎!”
鲁大师最终狠狠一脚脚,不理会妙灵的走了。
“你这怒气冲冲的扛着棍子要去干嘛?”妙灵又果断追问。
“去打几个不长眼睛的狗东西!到手的香客被他们给破坏了,长此以往,我寺还要不要存在下去!”
鲁大师头也不回的说着。
“!”
妙灵和方丈不同,方丈不爱惹事,但妙灵的奸商属性自是喜欢财路多些。当初把这酒肉和尚留在寺里,就是看中他这把身段和冲劲,能镇得住,能给寺院搞定很多事。
譬如老鲁身边这几泼皮,原本是不安定的存在,每逢重大节日,赶在相国寺人流络绎时就会来人群中偷钱,长此以往影响了香客,影响了相国寺口碑。
还拿他们没办法。曾经护院武僧和他们打过两次架,后续却遭遇报复,被这几泼皮设计了陷阱,把那几个武僧弄进了菜园子的粪池里,好不狼狈。
真正改观就是鲁大师携带着远方僧友的推荐信到来开始,妙灵力排众议把这秃驴留下来,两次就把这几个泼皮打服了,后来还转化了给相国寺做事,不算僧籍,挂个俗家记名弟子的临时工头衔,在东京街市做导游,职责是推销相国寺“旅游产品”,把人带进来上香。
但这样一来又和那些道士存在冲突。其中,又和红叶观冲突最明显。
原来戚道长主持红叶观的时候,妙灵和他也算是朋友,心病有些但冲突谈不上,许多事都是可以谈的,但后来戚道长不知去哪了,红叶观换了一群人,妙灵也没弄明白到底是些什么人。
想了想,由鲁达去把这事解决也好。唯一不好的是,这些俗事当着张子文的面说出来有些尴尬。
于是妙灵禅师赶紧躬身道:“鲁大师佛法不够精深……冲撞了公子,让公子见笑了。”
张子文也没弄明白是否冲撞与佛法是否精深有什么关系,但也不在意,微微一笑,“禅师客气了,不知家母现在何处?”
妙灵合十道:“令堂参佛完毕后在前园赏花,公子去找她吧,老衲这边还有事不奉陪了。”
张子文便果断去花苑找老妈告辞,说要自己去走走。张母当然只会说“好好好”了。
就此,张子文带着徐宁前往红叶观,打算去围观一下热闹,让鲁大师测试一下唐老六他们的硬件指数其实也蛮有趣的,富安始终和稀泥不敢惹唐老六应该是有原因的……
第80章 小胡子
出了相国寺后快步走,少顷追上了鲁大师等人的脚步。
基于武人天然的直觉感应,鲁大师下意识回头看一眼,见张子文和徐宁又跟着,干脆停下了脚步冷冷道:“专门跟着洒家有何解释?”
张子文也没有狡辩此番的尾行,只摇头道,“没有解释。”
“你……”
鲁大师眉头大皱,迟疑少顷却狠狠一跺脚又带着人走了。
“他竟是会讲点道理的样子?”
张子文有些意外。其实就这情况来说是真真实实的挑衅了,理论上以他的脾气和不怕事的身手而言,就算换在文明社会里,动手概率也是非常大的。
开保时捷的那些婆娘,一言不合都是直接抽人耳光的。德行倒是和张子文差不多,但张子文是在“我爸是宰相”的时候才敢,人家只要有个做班头的丈夫就敢出手,这说明人性是冲动的。
“有点意思了……”
张子文现在对鲁大师真有些兴趣了。但没等加快脚步跟上去,因这时段人多,在街市上和人碰了一下。
打算走走,却却听一个女声道:“好啊又是你个登徒子,成天跟着小姐干嘛!”
张子文回身看顿时有些头疼,又是那个见过几次的文峰楼的歌姬周芸?
听说短短时间她忽然名声大了。应该是台柱子王思怡的忽然“隐退”,总得临时有一个撑门面的人,自然而然就开始大力推广这个周芸。文峰楼又像是和周邦彦有不少关系,娱乐教父周邦彦专门指点了周芸一些格律进行深造,还给了几首独家新词。
这个行业不论古今都这样,只要有人推有人捧,自身实力又不是太差,是起得来的。诸如启用名不见经传的三线艺人,出部票房完全可期的大制作电影,进而一炮而红的情况后世也有太多例子。
周芸几日之内就火了起来,像是脾气也大了起来,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大腕范?
“周姑娘的熟人吗?”
周芸身边还陪着个有两片小胡子的儒雅文士,衣着华丽,正神色古怪的看着张子文。
周芸对小胡子非常恭敬又崇拜的模样,先对他微微一笑,又白了张子文一眼道,“谁是他熟人,只是文峰楼一个常客而已。自以为认识两个太学生便目空一切了。”
文士闻言后眼里闪过一丝鄙夷,表面微微一笑,拱手对张子文道:“我也认识不少太学生,原来都是熟人啊,小兄台和他们谁是朋友?”
张子文不想和他们应酬,随意拱手后转身走了。
又听周芸在后面道:“他能认识什么大人物啊,不就是和那个李邦彦熟悉吗。”
小胡子文士寻思,原来是那个丘八无赖出身的家伙?便携带些讥讽的语态道,“李邦彦为难周姑娘了吗?”
“倒是……也没有。”周芸有些尴尬。
“还好。”
小胡子又笑笑,提高声音故意让张子文听到,“真有也没事,李邦彦么,我叫他跪着的时候他就不敢站着,改天见到他,我让他给姑娘亲自道歉。”
周芸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相当喜欢这种呼风唤雨的感觉,又神态略暧昧的看小胡子几眼。
听着他们议论,张子文有些好奇的回头看一眼,这第二次看,感觉小胡子的面相棱角隐约有些熟悉?
小胡子又看着张子文道,“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想说的。”张子文微微摇头。
就此像是开始同行了。
周芸和小胡子走一起,因新结识了牛人,就尤其想在看不顺眼的人面前瑟一下。当下周芸便故意挽着小胡子的手臂加快脚步,专门和张子文徐宁走在了一起。
张子文侧头看看道,“不会……你们也去红叶观吧?”
周芸轻哼了一声,“说的你能去别人不能去似的。”
张子文就此不在说话了,懒得为此斗嘴。
前面,鲁达身边的几个泼皮不经意回头看一眼,见张子文和周芸以及小胡子男人走一起,倒是吓一跳。
急忙回头缩着脖子,有些庆幸的低声议论道:“算好刚刚没和那小子冲突。他身边小胡子叫宋,开封县县尉,父亲乃是当朝大员宋乔年。年轻一辈中,他是被蔡相爷重点关注的潜力人物。其本身也是新贵红人蔡攸蔡龙图的小舅子。可以这样说,在这京城中,他宋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大权在握的人物,黑白两道都要对他退避三舍。”
另外几个泼皮听的头皮发麻,难怪方丈大师整天说“做人要厚道”才有福报。那小子和宋这么牛的人物走在一起,要是之前真的冲突了,那还不得一言不合被捉进去黑打致死啊?
鲁大师颇不服气的嘀咕了一句:“不是传言说宋乔年凉了吗,都被撤了京畿房差遣了?”
一个泼皮急忙道:“师傅啊,我朝文人哪会有真凉的?宋乔年就算不在京任职了,往外一放不还是封疆大吏?品级和出身不还在?不还是前宰相宋痒的血脉。就算宋乔年真的凉了也不关宋的事,他还是京官,还是蔡京重点关注的人物,还是蔡龙图的小舅子。”
鲁大师天生不太喜欢这些人和事,这么想着,带着泼皮加快脚步远离了些……
“卧槽打起来了,跑啊,到处是血!”
来到红叶观还未进入,只见处涌出许多仓惶逃走的人群。
都在相互挤压推搡,还有些妇女和小孩子被推倒在地,整个一片兵荒马乱的混乱情景,夹杂着妇孺哭喊声。
鲁大师还真是爆脾气,这么半盏茶功夫他还真是一来就刚啊?
寻思着,张子文带着徐宁拨开迎面涌来的人群,往里面挤。
这情况让小胡子宋有些意外,但也没离开,他只是和周芸退远一些围观着。
宋自身对道观没什么兴趣,只因不通世事的周芸想来走走。宋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于是为了避免误会发生便主动陪同前来护花。
另外眼见刚刚那讨厌的小子一副凑热闹的态势往里面挤,像是不知死活,宋也想等着看看好戏。
“想不到好好的心情遇到了这事,要不大人,咱们去别处吧?”周芸皱着眉头道。
“不急,我倒是想跟进去看看。”
眼见张子文他们已经进了这是非之地,宋心里有些没来由的快意。
周芸担心的道:“都有传言说东京城道士不能惹,这眼看出事,咱们留着不会被牵连啊?”
宋微微一笑道,“这地方的确不能惹。不过和我宋一起就百无禁忌。东京城的道士本官基本都认识,面子他们要给我。就拿这红叶观来说,住持唐老六的确是很有来头人,但他见到我,也得客客气气的叫声大人。”
这样一来周芸觉得真的很有范,和他一起相当有安全感,便又眼神炙热的偷看他一眼。
宋又道:“你不是气不过刚刚那小子吗?这正好,既然他是读书人还认识太学生,在本官还真不方便下场为难他,那于名声口碑不太好。不过你都说了他爱惹事,在这地方他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
第81章 大杂烩
红叶观前院一片狼藉,参与人虽然少,但斗殴程度更比当时的成天观要激烈的多。
二十几个假道士正拿着棍棒,死命的围攻鲁大师等人。
那几个泼皮混混不说吓破胆,也实在成负担,看似没能提供任何战力加成,相反需要鲁大师分心去保护。
“秃驴你真是活腻了!顶着个光头还敢来我红叶观!此番定叫你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正是唐老六,于侧面阴阴的指挥着属下用棍棒攻击,眼见香客基本散尽他也不气,扔了棍子从道袍下抽出匕首,动了真怒想要伺机杀人。
几个假道士伺机要冲进防御圈时,鲁大师一条沉重的乌木棍横扫。
以他的力量配合这近乎铁木的何等声势,唐老六也色变猛退,不过两个退的慢的道士哪怕已经用棍子格挡,也直接兵器断裂被打飞,听声势像是大片骨骼碎裂,连惨叫都叫不出来。
其后,鲁大师把棍子朝地上一杵喝道,“妈的兔崽子,洒家过来只是问问几个徒弟被你们殴打的事,你却是一见面就动手,明显要拼命的态势,是何道理?”
唐老六阴测测的道,“你这秃驴根本不知道惹了什么人,经常来抢夺我观香火,且在附近鬼鬼祟祟的这早就是事实,现在既然锚上了,你们就别想离开。”
鲁大师大皱眉头,因这些人的强悍和无理程度大幅超越了认知。
一开始打的时候还有些留手,不过实在预料不到唐老六竟然有玩命趋势,看似真要杀人,于是刚刚不得已出了重手,仅仅棍子接触就能感应筋骨碎裂的感觉,那两人躺在地上也不知生死?
如果真的是人死了,那问题也就严重了。
怕是谈不上怕他们的,但是麻烦。鲁大师之前在西北就因冲动打死了人背负官司,隐姓埋名跑路。但鲁大师自身不怕,却不代表这几个泼皮徒弟不怕,此番看来,几个徒弟和他们的家小,怕是也要摊上事。
又无法过去确定那两人到底是不是死了?
还被围死了暂时走不掉,强行突围的话以这些人的凶悍劲,不继续死几个,以鲁大师丰富的战阵经验来感觉,应该是走不出去的。
如此一来陷入了僵持,导致鲁大师光头上布满了汗珠。
“唐爷,这和尚刁钻凶猛又力大无穷,不宜力敌,他们像是来意不善,不能放走他们。要不……”
说到此处,这个名叫关七的狠人对唐老六比了个抹脖子手势,“要不拿神臂弩来把他们全干了?”
唐老六的确有这打算,无奈现在是大白天,还是害怕暴露,这个节骨眼上这么干,张怀素也一定是雷霆震怒。
但又不想让鲁大师等人跑了,不动用大杀器的话,很可能人死光也拿不下这个大和尚来。就此一来唐老六也感觉为难。
正在这时见张子文和徐宁优哉游哉的走了进来。
一看,场面严重程度大幅超过了张子文估计,躺着两人像是死了?
唐老六一行人不知这两人是谁,阴测测的盯着。
鲁大师真觉得他蠢,却真不想他冤死在这里,便大声怒骂道:“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乱闯个什么,香客都跑了你还不跑,快滚,滚的远远的!”
徐宁也大皱眉头的凑近道,“那两人应该真是死了,这和尚惹的麻烦大了,很难处理,要不咱们走吧?”
尚未等张子文有所决定,唐老六却对属下使个眼色,当即有四个人从侧面绕过来,不让张子文走的意思。
唐老六道:“地狱无门你小子要闯进来,既然都看到了这些还想走?”
徐宁下意识把手放在刀柄之上,就此陷入了三方对持的场面。
“……”
迟疑了少顷,张子文看着唐老六道:“你真的饿不让我离开?”
唐老六从未被人以这样挑衅的眼神看过,心里怒火腾升,“是你自己作死,没人强求你进来。别人都跑你不跑,这证明了你惹事的性格和心思。这和尚提醒你逃跑,足以证明你们就是一伙的。”
张子文想了想道,“你居然不笨?还有呢,你接着说,我继续听?”
唐老六脸色逐步阴沉下来道,“这样的江湖伎俩我唐老六才是祖宗,你们想在我面前玩这套简直班门弄斧。你们是一伙,无非占据是你读书人身份,先让这秃驴进来惹事碰瓷,然后在来个能说会道的你做见证,最后进行敲诈勒索!我唐老六十年前玩落伍的套路你还来?眼睛瞎了说的就是你这号,没看到现在这里死了人?还想走出去?”
张子文注视他少顷道,“你果然是有些脑子和逻辑的人,许多人怕你是有原因的。”
唐老六眼里闪过轻蔑表情,“你们在搞事前得打听打听我唐老六是谁,背后又是谁,还要问问自己敢玩多大。真以为在别处作威作福就可以在这里横?你们真的觉得死几个人是大事吗?”
徐宁早已经安奈不住的样子了,紧握着刀柄,但张子文还在迟疑,微微抬手打住了徐宁的动作。
主要是现场不稳定因素比较多。和鲁大师不熟,没达成默契。更不知道鲁达这几个泼皮弟子的属性?
另外最不稳定的因素是外面的宋和周芸。他们明显也是来红叶观的,现在没见人,到底是走了还是没走谁也不知道。
周芸是个蠢女人但那宋是官!总不能当着她们的面,直接把这群人干了吧?
以徐宁和鲁大师的武艺成色来说,只要是事先有过计划一起配合,那么正如一言不合就干了宋押司张小国一样,此番一锅端了他们其实也不算什么事。
问题是打蛇一定要在没有后遗症的情况下直接打死,但现在设计的人太多,且和鲁大师之间的状况也很模糊,一个操作不好跑的跑死的死,做证人的做证人,那就变成大杂烩了。
最终张子文道:“算了,读书是为了人情练达,我不想和你这种人计较。我不信这东京无法无天。咱们没必要开口闭口就打打杀杀的,我觉得问题都是可以谈……”
“谈个几把啊!”
唐老六把一条短棍朝着张子文飞砸过来,“到了这地步还谈?谈判有用的话人们把刀子握在手里干嘛呢!傻逼书生,通常说的怎么死都不知道的人就是你这号!”
短棍飞到近处的时候被徐宁一摆手弹飞了。
徐宁想了想,凑近张子文低声道:“从这飞棍看得出来,此人只是狠,武艺上并无真才实学,实在要打的话,也不是不行。”
张子文微微摇头,“不要冲动,不稳定因素实太多。他们的狠劲你见识到了,和这类人动手,只想打伤而不出人命是很难控制的。现场像是已经死了人,出手必有责任。随意动手会把鲁达的事变成大杂烩。万一那个始终不露面的宋大人没走,专门在外面等着这一幕呢?”
徐宁微微色变,这才知道是自己想的过于简单了。
正在这时,入口处传来声音,“哇,这里这么热闹?你们这么多人围在这舞枪弄棒的,是否不把王法和本官放在眼里?”
第82章 道之原理2.0
看似像是压轴登场,宋风度翩翩闪亮登场的感觉,带着大腕周芸走了进来,面带笑容,这里看看又哪里看看。
不过看到现场真的像是死了两人时,宋不禁大皱眉头,恼怒的样子瞪了唐老六一眼。
之前被泼皮徒弟们警告过这家伙是谁,如今这里又惹出了这么大的事,等于见官了。鲁达也不禁头皮发麻的低着头,心里仓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鲁大师倒是可以跑,但跑了和尚那庙怎么办?这会连累一大群收留自己的恩人,此外这几个徒弟怎么办,他们家小又怎么办?
这样想着,脑袋自来不算好使、只冲动的鲁达不禁背脊发凉,满头大汗。
不可一世的唐老六见进来的是宋,也飞快的收起了刀子,又急忙对属下使去眼色,意思让把棍子赶紧收起来。
其后,唐老六携带着笑容,恭敬的抱拳道:“草民见过宋大人。”
宋寻场似的这里走走,哪里看看,依次顺着把这群僧,道,儒,分别看过去后,又才看着唐老六道:“不要闹事,尤其不要在本官眼皮底下闹出大事来,否则……谁都不好收场。”
“大人教训的是。”
唐老六心里感觉别扭还有点急,不做掉这几个来碰瓷的鸟人有些不甘心。但实在不方便顶撞宋,张怀素老大都是很给他面子的,如果闹的过分,捅到了张怀素老大哪里,又在这特殊时期也不是好事。
宋一露面就把这场面唬的比小猫还乖,原本最是让周芸瑟,可惜现场真的像是躺着两尸体。于是周芸无比紧张,唯唯诺诺的低着头,害怕卷入什么。
她简直觉得自己“遇人不淑”啊,现在看起来这宋宋大人也实在复杂,再也不如之前那么美好了。
宋又漠然看着鲁大师问道:“作为出家人,像你这么不检点的秃驴倒是极其少见,看还真像是野性难除,穿了僧袍却也不安分。通常以本官的经验看,你这种人在别处一定会闯祸的,最有可能是别处的通缉犯,是这样吗?”
鲁达无比惊慌,连宋故意拉偏架的语气也没注意到。几个泼皮徒弟更是心惊胆寒的跪了下来,低着头无法抬起来。
唐老六真的很聪明,略一思考就明白了关键,顺着宋的话道:“大人明见!此秃驴……非东京人士,卑职从小在市井长大没听过这号人。其人张牙舞爪,来东京相国寺时间不长,打伤过很多人,惹过很多事,还真有可能是通缉犯。他们破坏规矩,截留我观香客都算了,今次更是主动带着泼皮流氓上门闹事。还闹出了人命!”
言罢,又指着地上那两尸体,悲愤的表情道:“大人身为父母官请一定为我观做主。此番断不容许这些丧心病狂的匪徒离开,只等大人一声令下,我红叶观一定遵从官府指示,协助拿贼!”
宋何等经验,一听就知道是妙灵那老狐狸招纳进相国寺的打手。
是否通缉犯啥的宋关心个蛋。无非是唐老六他们一群人吃相太难看,快要断人家生计了,这才惹出来的事。
这时期和尚虽然总体势力不大,礼部也不太照顾,但毕竟也是特殊群体。此外妙灵那老狐狸人脉还可以,欺负一下吓唬一下是可以的,但原则上妙灵老狐狸还真不算任人揉捏的存在。
若是早前,只要条件给的适合,吃掉妙灵这一系秃驴也就吃掉了,不见得会冒什么泡泡。
但最大的问题是,现在京城局势忽然变得怪异,老爹宋乔年大权在握要风得风的人都忽然被弹劾下台,尽管有政治旗手蔡相公护着,看似安稳,但至少是三至五年之内无法在京畿任职。
于在这种情况下,宋还真不想由着唐老六的性子来了,只佯作在思考的态势,却不予回应。
唐老六欲要再说的时候,宋故意打岔,看向张子文道:“你还真是……比较奔放?”
张子文神色古怪了起来,“大人想说什么?”
宋好整以暇的道,“嗯,看起来你认识两个太学生真的……非常了不起,别人是唯恐惹事,躲都躲不及,你是反着来,这难道不是奔放?”
张子文道,“我还真是反者来的人,这是关于一致性的验证。”
宋眼内闪过一丝鄙夷,觉得这是个假读书人,竟是尼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又冷冷道:“年轻人啊,你像是真的初生牛犊,无缘无故跑来这地方,这不就摊上事了吗?”
张子文愕然指着自己的鼻子:“所以难道我不是受害者?原来这就摊上事了啊?”
宋一副不和傻子计较的样子笑笑,寻思傻子真是年年有,和尚是特殊群体又有老奸巨猾的妙灵护着,正发愁死了人不能没有背锅的,算好啊,有你这么个外乡假读书人在场,就一切都好办了。我治不了特殊群体,还治不了你个外乡佬么!
唐老六又马上理解了宋的意思,顺着话道:“大人明鉴!最坏的就是这小杂种,他自诩读过两年书头脑灵光,这次就是他出的主意,他怂恿的狂和尚一起联手来这惹事碰瓷的。卑职还奇怪,大和尚这种脑壳有包的憨货,怎能想出这计谋。所以,一切都是出于这小贼的算计,他才是应该对人命负责的人。”
唐老六已经感应到宋这奸贼想大事化小,不想惹相国寺的心态,那就只有找旁人在官府层面背锅了,所幸此番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也非常讨厌,便果断套了上去。
真的比较合胃口,宋便又看着张子文道:“果然啊,最坏的就是你。”
周芸姑娘真的吓坏了,现在终于知道这群是坏人了,感觉自己这只美羊羊怕是入了狼窝的节奏。要说张子文比较讨嫌爱惹事倒是无问题,但周芸倒打死也不信他是与人合谋来这里碰、又瓷惹出了人命官司的人。
宋就是专门管这业务的官员,但一个官员在这里公然说出了这有违常理的话,所以这才是最令人恐惧和反感的,周芸现在怕的要死,想哭,却也只能心口扑腾扑腾的低着头,如何敢提及离开呢?那指不定得被他们怎么摆弄。
鲁大师也感觉为难,这小子稀里糊涂的,但这根本是诬陷。不过出声否认又感为难,死了人的案子又见了官,那毫无疑问是一定要有人扛的。
让这稀里糊涂的小子扛太冤枉了,但否认的话又会牵连妙灵大师、以及几个徒弟和家小。且否认是否有用谁也不知道。就此鲁大师胸口堵的慌,左右为难。
“外乡人,你真的惹上了事,现在有这么多人指控你,还有何话说?”
宋冷漠的样子看着张子文。
张子文脸开始有点黑了下来,“这尼玛果然才是‘道之原理’,从来都不曾改变过。”
“你说什么!”
听他用及侮辱词汇,宋的脸色冷了下来。
第83章 造反了啊
“大人……”
使人意外的是周芸姑娘小小的说了声,“请大人饶了他这次吧。他为人是有些讨厌,但怎么也不该无缘白故摊上这事的。您看他年纪还小,主要是不懂事。”
宋不禁大皱眉头,若换其他女人,想也不想就该一耳光抽她脸上。为难的是这不是普通姑娘,是文峰楼的新任台柱子,也就是张小国的赚钱工具。
还是超人气大腕,尚未搞到手,宋也不想表现的太过失礼,于是只摆手道,“这些事女儿家不懂,说错了本官也不怪你。但这里已经等于公堂,你不要再开口,过后,本官再给你慢慢解释这类事的来龙去脉。”
张子文神色古怪的看周芸一眼,倒是颇有些意外。
周芸之后,像是开了口子,鲁大师也认输的样子跪在地上道,“大人……这次是小僧一人惹事,不关其余人的事。请大人高抬贵手把事件化小,倘若这事能用钱搞定,小僧也有些积蓄,若然不够……小僧会想办法弄到?”
宋斜眼看着他冷笑,“就凭你?你还以为本官什么人的钱都收?就你这熊样别装什么财主,不要在这里谈钱。哪怕是你这辈子所见过的最大一笔钱,你不妨把他看做零花钱就行。你这秃驴还真把本官的好心当做驴肝肺?拿着买糖吃的零钱就想来贿赂官员!再敢多说一句,本官就要和你有关的一系人吃不了兜着……啊!”
说不完宋惨叫一声,两条鼻血流了下来。
这是因为张子文老毛病犯了,从侧面一耳光抽在他脸上。
张子文这才道:“看着我,你不是正在和我谈刑案吗,节什么外,生什么枝。”
全部人惊了,大张着嘴巴!
宋怒不可泄,可惜他本身是个书生战力不行,下意识只能捂着脸,惊呼道:“狂徒你敢殴打本官,必叫你……啊!”
又被一耳光,这次脸算是彻底肿了,也简直是把所有人都打蒙了。
张子文这才又道:“你作为堂官,都指控我命案了,对着我这‘主犯’不审,老用背脊对着我去和无关人等扯什么犊子。我以为你知道律法规矩和官府流程的,结果你拿着俸禄就这么当官的?”
“你你……小杂种你怕是疯了,敢于刑案公堂之地殴打朝廷命官!造反了啊!”
宋怒极反笑,一副看待死人的样子,“行,死刑犯上刑场前还要喝断头酒呢!你如此德行,彰显了恶棍亡命徒本质,性质已同造反。就把这次最后的猖狂,当做你的断头酒!”
唐老六现在算是缓过神来了,知道这小子已经是个死人,必定为这个现场背锅了。不过也没立即上前拿下这小子,下意识想让这狂生再让宋丢些脸,然后多拉些仇恨。
周芸和鲁大师则双眼发黑,这下当然也认为没有转圜了!
宋又戏谑的道,“说话啊,继续倒行逆施啊!你继续道者反之动啊,你都要死的人了,那就在看着你跳!啊啊啊……”
他宋既然这样子,更让不会脸红的张子文欺负他一点压力都没有。这次耳光了,一脚踢在胯下,他弯腰后又是一膝顶,仰面之后又补了一拳。
但这身体总归有些弱鸡,这套素质三连竟是也没把宋放倒。
原则上动官员的确是大忌,可是偏偏来说,张子文打宋是没有后遗症的,上几次不就把他爹给打了,又弹劾下台了,今次还有了理由,当然没有放过儿子的路数了。且著名败家子做这些事、又在早前把他爹打了都没人计较的情况下,是没人会和败家子熊孩子认真的。
之前用耳光是试探,柿子捏软的,试探了两耳光,既然狠人唐老六没立即出手勤王。以张子文的尿性和脑力,当然就全盘掌握了他们间的微妙关系,所以就不需要留手,把他们的阴影先打出来又说。
“你你……真的造反了啊!”
宋又是眼泪又是鼻血的狼狈样,却不等他喊出“剿灭叛乱”的话语来,又有人进来了。
乃是一个小妞的声音:“咦,好乱啊……哇,舅舅你怎么了,怎么被打了流鼻血还哭了起来?”
竟是蔡文姬小姐来这道观上香,不巧遇到了这一幕。
这就不是一般人了,正在戏谑围观宋受辱的唐老六一行人顿时大气不敢喘的低着头,异口同声的恭敬道:“见过蔡家小娘子。”
蔡文姬不理会他们,却是一脸黑线,一跳一跳跑过来,指着张子文呵斥,“好啊又是你,你就是这么桀骜不驯又可恶,纨绔子弟!欺负了我外公,现在又欺负我舅舅!”
有蔡家的小姐来责备敌人当然算好事,问题这尼玛根本就不是这回事,蔡文姬倒像是来给张子文抬轿的。
这样一来所有人色变,更是都低着头,一直低一直低,低的不能更低了!
这样一来也就说得通了,看来前阵子殴打宋乔年相公耳光的那个狠人就是这货。这就正常了,爹的耳光都能抽,且抽了之后没什么后遗症,相反是宋乔年那个受害者被弹劾下台,即将滚蛋了。
既然爹都抽了,那么再打儿子几个耳光,还真的是很合理的逻辑。
现在,包括宋也背脊汗湿的低着头不说话,没再纠结被抽肿的脸,当然也知道这人是谁了。
就是那个欺人太甚,只手遮天的败家子,祸国殃民的政治小流氓。这龟儿子最近有个绰号叫虎头文。
关于这个虎头的传言现在真是五花八门,譬如他打了宋乔年,宋乔年就被搞下去了。还有传言他打了张小国,尼玛张小国也消失了,不知道是遇害了还是跑路,但爹可跑不掉,张步帅已经被拿下,受到牵连的还有步军司上百高级军官。
不止如此,户部判官叶梦得在非公开场合放过话,说这小子心黑手狠,张小国消失张步帅落马还不够,他还带着一群流氓打上门去意图对孤儿寡母赶尽杀绝。
等等等,这大抵就是宋唐老六们对虎文的认知。
至于其他人,则处于不明觉厉的状态。
蔡文姬虽怪他脾气坏,但考虑到他长的帅,还有才,便坚持认为他只是家教不好而已,但限于年纪还小,多调教一下是有救的。
又加上,蔡文姬下意识接受了外公被他打的事实,在心里锚定了虎文是这属性后,嗯,现在关系一般的舅舅被打也就不纠结了,因为蔡文姬也知道舅舅口碑不好,又遇到了虎文这大纨绔,当然就会脸肿了。
第84章 非我即敌
蔡文姬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问题,其他人根本无从开口,已经沉默了有半盏茶时间,只纷纷低着头各自心有所思。
周芸目光有些炙热,仍旧不知道这小子是谁,却觉得他太拉风了。嗯,好在刚刚为他说了话,那还好啦。
除了殴打宋外,张子文也不急于说话做决定,走过去蹲下查看那两人伤情,还好,还有心跳和呼吸,人没有死。
这样一来略微松了一口气。若真是人死了,大庭广众那么多人证,鲁达当然也就废了。捞是能捞得出来,但张子文没理由也不会这么做。那么也就等于将来失去了一个能用的战将。
就此张子文起身道:“人还有气,没死。还不赶紧让你的人抬去找郎中?”
唐老六有些迟疑,不确定张子文这是什么意思?
张子文道:“之前你说这事是我主使我碰瓷,难道现在你真打算等人死了,把命案套我张子文头上?”
让人意外的是唐老六并没有想象中的慌张,略一迟疑低声道,“不敢。”又对属下道:“快带去找郎中。”
当即就把人抬着去了。
宋脸色数变后走近,想说点什么。
张子文却提前摆手道,“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了。”
宋怒急,却相反一句话不说的沉默了。
张子文转身出去的时候道:“鲁大师一行人跟我走。”又道,“诚如你宋所说,这事我是主谋,如果你要抓捕寻衅滋事打架斗殴的人就来找我,或者去枢密院找张康国也行。”
现在当然没谁吃饱撑了还想追究这案子。宋和唐老六阴沉着脸,不言不语。
蔡文姬一阵郁闷,寻思小姐我又不是母老虎,你有必要这样躲着啊。不过她多少还是懂点人情世故的,反正又不能把这纨绔子弟怎么样,强行留他下来会更让宋家、让舅舅的脸没地方放。所以只有由着他去了。
最多回去禀报爹爹细数他的劣迹,让爹爹在集贤苑和太学给他小鞋穿,哼,等他没路可走又吃亏的时候必然来求小姐我,那便在“英雄救美”帮他一把。
这么想着蔡文姬又暗自有些得意。
鲁大师等人跟着离开的时候很感激,尤其几个泼皮弟子很机灵的觉着真抱上大腿了。面子虽然没有全部找回来,但这次的形势来说,没摊上大事已经算是万幸。且张子文的话已经摆明了要主动扛下这事。
否则哪怕人没死,遇到了宋唐老六这种官匪勾结的瘟神,恐怕也得赔钱赔到倾家荡产……
蔡文姬也离开了,之后红叶观之内一片寂静,暂时没人说话。
周芸后悔的要死,心惊胆寒,真应该在张子文走的时候厚着脸皮跟着他,离开这是非之地。
现在想想不是周芸厚不下脸来,也不是担心张子文难说话。是基于见过这一幕后,内心深处对宋的恐惧,当心跟着张子文离开等于得罪宋。
宋始终漠然无语,被张子文攻击并不算有多伤,但实在狼狈,脸丢光了。现在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鼻青脸肿。这让一向注重面子和样貌的宋心口堵的慌。
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有反击回应,想到此点时候宋无地自容,心口滴血。
唐老六迟疑了一下走过来,想和宋说两句场面话。
正在无地自容的宋冷冷道,“你打算笑话本官吗?”
“岂敢。”
唐老六急忙抱拳,“其实……被他无礼殴打不算丢脸,许多人都吃过他的亏。这只证明了大人的涵养,以及他的无法无天。”
宋心里也算是好受了些,还觉得唐老六很会说话。
唐老六又道,“面对他的丧心病狂,您不发作应该是考虑到了蔡相公和老张相公间微妙的心态,这是忍辱负重不添乱的智慧行为,不能算无理妥协。但凡成大事的,很多都经受过你这样的局面,而他们都选择了隐忍,最后崛起。所以大人您的行为最终将被蔡相公看重,您也迟早有天能离开开封县,进入中枢任职,谋划大宋的核心要务。”
好话谁都爱听,哪怕明知道在拍马屁,宋也情绪好多了。的确,蔡相公他还真就喜欢这类“识大体”的人。
就此宋又情绪活跃了起来,就着唐老六的话道,“非得就要这般让着他吗……简直欺人太甚。”
“当面必须让着。”
唐老六阴测测的道,“但大人也可以选择在心理不喜欢他,只需不给他出手机会,人前陪着笑脸就行,有机会甚至可以做他朋友,这样您就能知道关于他的更多事,他的心思。做到知己知彼,待时机成熟时,您想做什么可以尽管去做,反正依照种种迹象看来,他一但怼起谁来,是不死不休没有转圜的。”
宋颇为意外的看唐老六两眼,觉得有必要重新了解这个人……总之唐老六说的非常有道理,这张子文还真是个疯子,他和人结仇甚至不需要什么理由,就会疯狂开干。
到现在为止父亲宋乔年还被赵挺之追着咬,扣下了调任地方的文书。宋也觉得恐怕和张子文有关。
这么想着,宋心口又感觉堵了起来,冷冷道:“脾气都是惯出来的,总感觉蔡相公太过隐忍,以至跳梁小丑越来越多,以至让他张康国误以为可以和蔡相公平起平坐,以至他张家败家子嚣张跋扈到没边。”
唐老六适时的道:“一定程度上大人物都是这心态,以卑职经验看,蔡相公精力有限又总览大局,其实他不可能在一个具体问题上吩咐怎么做。不过真正的党群就是抱团取暖,到了一定时都可以自谋主张,又倒逼上方大人物的支持。这关键就得看……大人怎么想,怎么做。”
宋寻思的确有些道理。一味退让隐忍不是事,父亲就退让至了现在这个被动局面。
但还是有些不看好的道,“本官怎么确定蔡相公会纵容下面惹事后,还出来抗住局面呢?”
唐老六低声道:“权利之争夺,非我即敌。从张康国高调开始起,注定了会是蔡相公的敌人,他老人家一定会想明白这个问题的。或者他一时想不明白,但是门生能帮他想明白,否则要门生谋士何用?”
宋楞了楞,有道是,当蔡相公的威望都不能震慑住他们、他们频频高调作为,那证明他们不是蠢就是坏了,一味退让指望他们温和懂道理,恐怕会把自己一方越陷越深,越来越被动。
像是有句俗话是跪的太久腰就慢慢直不起来了。从生理上说,挺直腰板的机能会慢慢退化,进而固化,形成天然驼背。
“这么说来蔡相公最大的问题是,现在还没正式把张家列为敌人?”宋问道。
唐老六躬身抱拳:“恐怕是这样的。他老人家精力有限又日理万机,关注不到一些现象很正常。但其余人……则需要帮他老人家兼听到,并且弄明白。”
“本官这便去见叶梦得大人。”宋转身就走。
唐老六神色难明的看着宋的背影,托那丧心病狂的张狂子弟福,看似对宋的套路效果还不错……
第85章 论道是不可能论道的
走在街上,鲁大师那几个泼皮弟子谄笑的态势围着张子文,对刚刚的事觉得不可思议。
鲁大师却是始终没说话,总体上感觉还是坏。他虽然不算很会考虑问题,却是个有直觉的人。
经历今日场面后,从直觉上讲,唐老六这样的人有点让人心里发冷,并不是个单纯的狠人那么简单,却又不能很直接的想明白不对在什么地方?
鲁达有感觉,唐老六并不如传统狠人的那么干脆,于是今日这事,关于徒弟以及家小的后遗症恐怕还是存在的。
越这么想感觉越坏,也不顾几个徒弟谄笑着要请张正文喝茶,想尽快安排他们带家小跑路的事宜,便停下脚步道:“今日得公子仗义相助,鲁达会永记心间。现在身有要事,不能陪同公子了,后会有期吧。”
几个泼皮弟子一脸黑线,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张子文想了想道:“听你这语气,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要跑路了?”
“额这……”
鲁达不禁有些尴尬,还惊悚,竟是被他猜到了?
张子文到也直接,“多的也不说了,只问一句,你信任我吗?”
关于这问题鲁达挠了挠光头后,摊手道:“信倒是信任公子的,然后呢?”
张子文微微点头,“信就行。你听我一句,遇事时跑路是人之常情,却不是长法。你能跑,于你有恩的相国寺怎么办,和尚跑了庙怎么办?你倒是独身又艺高人胆大,你的徒弟怎么办?徒弟的家小怎么办?”
见他面露难色,张子文继续道:“我这只是打个比方。但不会勉强你,事实上如果你不在乎这些东西,说明你这人很一般,我便也没什么兴趣结交,不会拦着你。之前帮了你们不用感谢,因为我自己有我的考虑,大家就此好自为之,后会怕是无期。”
听他们说的玄乎,几个泼皮弟子开始预感到摊上事了。
事实上真没几人爱一言不合就亡命天涯,又尤其想抱眼前这条大腿,于是四个泼皮弟子看着鲁达跺脚:“师傅!”
鲁达又被逼得左右为难的样子,也没什么好主意,只能狂拍自己的大光头。终对徒弟们叹息道:“你们不知道那唐老六是什么人,洒家也不知道,但总感觉这事没那么容易算。”
“你们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来告诉你。”
张子文道:“传统狠人容易对付,是因为相对没有脑子,单纯直接。但从唐老六当时的表现看,他明显不是蠢人。我观察到一个细节,我对宋出手时,他什么下意识动作也没有,只是冷眼旁观。他这样的流氓一但这样作为时,所有常理都会颠倒。他就不仅仅是个毒虫,鸟类也不总会是虫子克星,因为你或许没见过,但这个世界上存在一种虫子叫:捕鸟蜘蛛!”
鲁达不禁楞了楞,自己想不明白这些问题,在当时只是凭借直觉感觉有些不对。
张子文道:“汴京的捕鸟蜘蛛不止一头,是一群,他们也正在张网,势力很大,和相关官员千丝万缕。从这些问题源头进行分析,又看唐老六在红叶观时,和你们直接动刀子,起杀心。要我看这不是出于冲动,而是他处心积虑。”
鲁大师一想还真是这样。进入红叶观连三句话都没有,他们就开始搏命了,以至于才开始就险些打死了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没猜错的话,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很大可能他红叶观内藏有比较大的猫腻,担心泄露,所以反应过激!”张子文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会有什么猫腻鲁大师不知,但一想这倒是有些道理。
自己一行人早就和他们红叶观不对付。进入的时候,兴许唐老六当心事情败露,所以直接就是要灭口的态势。
张子文最后道,“简单说,你们这时候隐姓埋名跑路,更会让处心积虑要杀你们的唐老六如刺在肉。以他们的势力,只要想找你们,道士,帮派,官府三方面应该都会发出天下追杀令和通缉令,那时,你们又带着老弱病残和家小。鲁达,你确定这么做不是在坑徒弟们?”
听到这里,鲁达几人神色聚变。明知道张子文有些夸张的吓唬成分,但还是有些被吓到的节奏。
“请……还请公子救救我等,您一定有办法。”鲁达等人顿时变得六神无主。
不等小张套路他们,这时一行人朝这边急急忙忙而来,当先一人是前呼后拥的张怀素。
很奇怪,张怀素急切又行色匆忙的模样,朝这边快走很像是冲红叶观去,难道……红叶观真有什么值得他这样的教父着急的事?
张怀素也看到了张子文,皱眉的同时又见张子文和某个和尚站一起。
到此张怀素眼里更是闪过一丝冷意,觉得红叶观的事又是这纨绔子弟搞出来的,他还真是不死不休欺人太甚?
“公子好手段,看起来京城的人对公子误解颇多,您看似是个铁腕又硬朗的枭雄,而不是什么传说中的败家子。”
到近处,张怀素停下脚步,态度已经完全不隐忍了,讽刺和责问意味很浓。
张子文歪着脑壳思索少顷道,“感谢张真人法力齐天,不但罩着汴京风调雨顺,还亲自去了我府里驱魔,让我回归了正常,我不论变成什么,都要感谢是拜道长所赐。”
张怀素阴阴的道,“贫道不敢居功。这汴京之地小人和阴魂尤其多,被河环绕易发大水,阴湿之气过重。不知有多少公卿权贵受到影响,受此困扰。贫道功劳真谈不上,倒是苦劳有些。通常是公卿权贵拉屎,贫道只爱给他们清理粪桶,擦屁股。”
张子文微微一愣,这种话一般不该明着渲染。感觉他真有些气急败坏了,也词不达意。大抵是急于明着告诉张子文“老子有王牌在手”的意思。
这是个有趣的现象,而现象的背后一定会折射出本质。
思考顷刻张子文道:“道长好直接,小子竟是无言以对。我没证据,但我怀疑你这像是气急败坏后仓促威胁我?”
张怀素沉着脸道:“公子说是就是吧。其实出来做事,就讲究个分寸。早前不少和贫道有冲突的人,后来结为朋友也不奇怪,贫道有这样的胸襟。另外,出道以来始终有人向贫道挥舞刀子,出黑手,但贫道至今好好的在这里,难伤我分毫,对手早已不知再哪。公子知道贫道的意思和胸襟吗?”
张子文微微点头,“知晓的,看来张真人挺能掌握气势的运用,挺能威胁人的?”
“贫道一向精于此道,公子难道不知:成功不是偶然?”张怀素的眼神显得很伶俐。
张子文怀有两分好奇意味和他对视着。
这样的形势,导致两边的打手各自都略微紧张,纷纷都有些躁动。
张怀素又道:“作为过来人,我知道公子的心情现在一定很难受。你很勇敢,又很爱搞事,的确有些手段。但你忽然发现身为宰相儿子也不是一帆风顺,忽然就有那么些人不给你面子了对吧?忽然就有人不对你退让了对吧?老张相爷恐怕也逐渐发现有自己的难题,恐怕不愿陪着纨绔败家子胡闹对吧?其实,等你混的久了就会想通,杀人不过头点地,死人有时候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公子应该注意到了这些问题,否则当然属于玩火。”
张子文眨了眨眼睛道:“道长的意思难道是万法自然,尽量只能漠视、围观这种事?”
张怀素冷冷道:“东京圈子有几百万人在漠视围观,有人发声有人作为吗?没有人发声。所以这一定是有原因的,在这个问题上你真觉得你能更特殊?有时候保持平衡,避免引发混乱,避免更多的人去死也叫伸张正义,也是慈悲心怀。”
张子文神色古怪了起来,“道长总是这么自己忽悠自己,觉得你是正义使者的?”
张怀素微笑道,“不止贫道。依靠贫道吃饭的一大圈子人也是这样的思路。丛林现象而已,不若把角色替换为你父亲,他老人家指挥军队在青塘‘行道’,同样有很多人死去,死的比汴京城更容易。在道家立场看,这其实是同一件事。不知这样解释,公子会否更容易接受?”
张子文想了想道,“道长学究天人,信仰和理论果真到了大成地步,子文拜服。能走到这步你当然是主见的人,不是会轻易被说服,轻易纠错的人。”
又对徐宁鲁达等人道,“咱们走吧,话不投机就半句多。这是少爷我最后一次和半仙论道,其实论道是不可能论道的,比的是神通斗法而不是理论。”
张怀素以冷漠的眼神,看着他们的背影逐渐远去。略有点看不懂的是,这小杂种像是比以往能沉得住气,竟是没被激怒主动出手打人耳光。这折射出一个本质:兴许他在搞更大的阴谋,已不屑于抽人耳光了……
第86章 鲁大师被唬住了
转过街口,鲁达等人这下也算真的知道张子文是谁了。
不过感觉也很不可思议,正因为知道了他是谁,所以非常想不通刚刚和张怀素的对话是怎么回事,那道士竟是能这样和张子文说话?
张子文皱着眉头道,“张怀素这次如此沉不住气,表现如此反常。一般只有两个解释:一是他手握王牌有恃无恐。二,他即将狗急跳墙。我倾向于后者,又或两者有之。”
“红叶观隐藏着重大猫腻原本只是猜测,但刚刚看到连张怀素都已经气急败坏,已经足够坐实我的判断。倘若仅仅唐老六要动你们,那还有周旋余地。但今日这一幕后,你们已经被气急败坏的张怀素默认为我的人,误会为你们怀有其他目的。这基本就是你死我亡的形势。”
鲁达和几个徒弟全都色变了。
感觉这个大衙内不全是吓唬。最关键的就在于:张子文作为一个宰相儿子,刚刚竟是被张怀素唇枪舌剑的威胁,这的确做事张子文所说的“张怀素是即将狗急跳墙、气急败坏的捕鸟蜘蛛”。
张子文要走的样子,“话就说到此处了,诸位何去何从自己选择。”
又指着鲁达的鼻子,“最重要几位听我一句,若要跑路我不怪你们。但切记不要和这位大师一起,分开各自逃命吧,他是在西北背负了命案隐姓埋名的人,是名将种师道点名要捉的人。”
“鲁大师既然背负命案,属暴力犯罪,又有著名铁军中的资历。这就意味着通缉抓捕他鲁达时不会有‘留活口’的指导。他自身或许不怕,但你们若拖家带口的和他一起一定没有善终,会冤死的。和他这种身带大规模杀伤能力又犯了命案的人在一起,你们和其家小的脑袋不是冤枉,是官僚的功劳。”
张子文快速说到此,“各安天命好自为之吧,话就说到此处了。”
“公子留步……请给小的等人一条生路啊。”
四个泼皮脚一软就跪在地上哀求。各种什么上有老下有小的倒苦水说辞,额,大抵就是水浒中求饶的那一套。
他们也不是要把鲁大师卖了,而是真被吓到了。从交往来说,鲁大师算是比较仗义的“好人”,但是对于这些阅历丰富的混混而言,如果老鲁真的身带命案,那么和他交往是会被坑了的。
鲁大师的光头上出现了豆大的汗珠,心里百感交集,却也不知道怎么应对。
光头没有立即跳反的表现比较符合张子文胃口的,到此又道,“大师不要奇怪,我不会解释为啥知道你是通缉犯、总之我说的对不对你心里有数。从感情上讲我不反感你这人,你也算是几次三番对我证明了你的质地。从职责上说如果我是官员我一定抓你,但我不是。又加之我自身违法乱纪的事也一堆,便也不想管你这何去何从了。”
“谢……公子。”
鲁大师竟是略有点哽咽的语气。
张子文微微摇头:“别谢我,我不是帮你,本质在于我现在有群比你坏一千倍的对手。龙争虎斗的战争快要掀开,我的第一要务是判断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顿了顿又道:“不过一但战争结束会有清算。但凡不是我的友军,我不会留情。鲁达,我会把威胁你、威胁你徒弟的捕鸟蜘蛛们一网打尽,但不代表你就能安稳。咱们约定于此,你尽管跑路,将来不论天涯海角我一定把你抓回来明正典刑。你军人出生你懂的,命案永不抹除。人不死债不休!”
这尼玛导致鲁达一脸黑线,还真是骂他也不是,立即跑路也不是。实感左右为难!
看了几个徒弟一眼,依据这几家伙尿性是不会跟自己了,而会跟着这位公子爷混。此点谈不上叛离师门,乃是正常人的正常选择,没毛病。
不过纯从感情出发,哪怕他们不跟自己了,鲁大师也不太放得下他们。知他们武艺不行又拖家带口,不具备什么防护力。倘若自己甩袖跑路,徒弟们很可能参与这场“战争”而出事。
另外从经验上说,鲁达知道这些官宦子弟大多不靠谱,只是说的好听。倘若没有自己留下来保护徒弟们,也不知道要出些什么事。
想到此处,鲁达低声问了一句:“请教公子,倘若洒家愿意帮您打这场所谓的战争。有没可能换取您的谅解?譬如事了后洒家去云游,而您别整天惦记着捉我这?”
“云游是不可能让你云游的,你就不是做和尚的料。”
张子文点头道,“不过帮我打仗就是友军。跟我在这事上冲锋陷阵就是为国效力。打赢这场战争就是重大立功表现,在我个人感情比较喜欢你的情况下,虽然我未必是官府意志。但我一定申报你功劳,且帮你在官府层面说情。不敢讲把命案一笔勾销,但大幅减轻处罚是板上钉钉的事。”
事实上做和尚又要剃光头又不能喝酒吃肉,就连说话声音大点都算是犯了嗔戒。鲁达总归还是比较怀念以往的军旅生活。
一般情况下想立功也要人家认可,要有门路。但张子文自是可以做到这些事,而且也真的合情合理又合法,只要减免了死罪,那么实际上对于鲁达而言处罚多重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最坏也就是所谓的刺配,实际上还是再次穿上军服前往边疆。
“罪将鲁达参见小相公,自此性命卖予相公了。”
前后想明白后鲁达倒也干脆,单腿跪地以军礼相见。
张子文又仰头看看天色道,“繁文缛节过后再说,现在立即跟我走,否则你命悬一线,就快没时间了。”
几个人不禁吓了一跳,跟着走的同时紧张兮兮的四处观看。
鲁达又大着胆子问,“请教小相公,为何洒家命悬一线?”
张子文边走边道:“我能知道你的来历,张怀素唐老六们也能。何况是你这个屡屡坏他们香火的人,不出所料的话你自哪来,干过什么,他们早就查的清清楚楚,只是想不想说出来的区别。”
“现在他们认为你是我的人,根据红叶观内我那样对待宋,又根据唐老六的表现。想断掉你这条手臂的话,该是宋以官府名誉出现的时候了。真到了这步连我都要惹一身骚。”
听到这里,鲁达疑惑的道:“那公子如何破之?”
张子文继续加快脚步,“当然是你跟我去自首,必须在宋进入程序前,亲自找林知府,确认你的自首情节。否则你算我的人,背负命案又惹了张怀素的人以及宋,一定是死路。”
鲁大师惊的跳起来:“自,自首……”
张子文打断,“跟人不疑,疑人不跟。若不信我,你就自己去亡命天涯,没你也行。但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关心你的徒弟和其家人,这个环节就绕不开。你在西北的案子虽事出有因,但事发后逃走,隐姓埋名逃跑这么多年还混入僧籍,隐藏在京师重地。这可以是很严重的事,若没有自首情节,不论谁判,你都是死罪。”
鲁大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默不语。
“有自首情节就一定有减轻。并且以林摅老奸巨猾的尿性,你自首,又是我带你去找他。换包拯你还是完蛋,但林摅麾下你就会活。”
说到此,张子文抬手轻轻敲敲他那显耀的光头,“既然死不了,就你而言,其他情况对你也就不算重罚了,我以为你知道这事的?”
“公子说的有道理。”鲁大师挠头,“只是罪将当心,我若被暂时关了起来就没人帮公子打仗,没人保护我几个徒弟了?”
张子文道,“这些已经在我考虑之内,你现在唯一要做的是,装也装出一些悔过之心。”
“进去后我不会说话,全由你说,你的事也只有你自己知道。千万记住两要点,自首情节的认定中,不论哪朝哪代都离不开两大要件:一,悔过之心。二,选择性说实话。一但偏离这两要件,无法确认自首情节,你死刑就一定没跑!”
“所谓悔过之心的表达,关键在于让知府相公感受到,此点和他个人情绪有关,没有具体标准。但相信我,他不是白痴,你是不是真有悔过之心他真能感受到。简单说,既然选择了正面处理,你就必须携带些正能量。”
“什么是正能量呢?譬如陈述时千万不能去想被你打死之人的可恶之处,只能去想他死了后,他老母亲和娃面临的难处。相由心生,这样一来老林一定会感受到。此为一。”
“二一个说说选择性说实话。说实话为第一大前提,但不能全部说。譬如过去那么多年,有很多事已经无法落实就一定不能说出来,以记不清一句带过。这是关键。这些不是林知府负责,是推官负责取证和核实,在你已经到案、并承认了的前提下,你说的越多,他们工作量和工作难度越大。”
“尤其那些只能心证的东西,你一但提及被记录在案,但他们落实不了,面临大量猜测和选择题,他们就一定对你有怨气,并会怀疑你的真是目的。这种情况下说的越多,万一嘴一滑说错了,或者你自己也记不清编造了细节,最后被他们落实出来并非如此,那就算误导、抗拒调查。那么你的其他话,悔过之心的真实性就会存疑,自首逻辑存在瑕疵时,自首情节就无法被认定。”
“最后一点,不能提及你和道士的矛盾,不能提及所面临的处境。简单讲就是:不能让推官认为你是走投无路下才去投案的。这不叫自首,叫穷途末路。这会被推官会认为:你到案是基于人类趋避厉害特性,选择了最不惨的一条路。这叫奸商选择最大利润,而不是悔过逻辑。自首的核心只能是悔过,和这逻辑相冲突,换我是法官我就一定不会确认你的自首情节,一狗头铡就铡了你。”
“时间有限我无法展开讲,但几大要件就这么回事,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进去听天由命。总之办任何事都需要些运气。丑话说在前,一但你装逼说错话,自首情节鸡飞蛋打就是死刑。那时,我是不会介入去捞死刑犯,我脑壳或许有这么大但我不会!”
言罢,张子文又凑近他那个名叫刘全的弟子低声道:“去东门坊把唐俊红叫来开封府,就说我找他。若规定时间他来不到就让他别来了,往后不要让我见到他。”
“是那个唐大状师?”刘全道。
张子文点点头……
第87章 正大光明
恢弘严肃的大堂上悬着仁宗皇帝赵祯的手书赐匾:正大光明。
副匾是王安石题字:清正廉明。
还有三匾,四匾,五匾……
这种地方会有许多人的手书和牌匾,文人的风雅事么,但凡来视察的领导都能题字赐匾什么的,不过一个正堂的地方就这么大,也就左中右三个地方,一般就选择各领导中名气最大的三个的手书挂出来,其他的当然只能收藏在库房中吃灰。
东西两路差人手持杀威棒立成了阵势,自古以来,这大宋第一首府的威严自是不缺,静的算是出奇。
知府林摅高坐堂上,看着跪在堂中的鲁达,时而又看看站在侧面作为见证的张子文,无比头大。
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明显神仙打架。各路人马频繁出手,这眼看着开封府变成了多事之秋。如果有选择,林摅很想犯个不痛不痒的小错误,请旨自贬出京。
否则林摅认为自己最终被他们挂在城墙上。这是因为自古以来,大的风暴过去后,赢得一方反攻倒算总会误伤、会迁怒一些人。在政治层面上,也总是需要一些有分量的人出来背锅。
开封府的问题林摅其实很清楚。自张怀素入京之后行为夸张放纵,道士与和尚矛盾日趋激烈,这个酒肉和尚和某些道观冲突尤其大,此点上,作为和妙灵禅师有交往的林摅更知道。
国舅爷、礼部员外郎郑居中正在力挺道士,这已经明显了不能再明显。前阵子开封县的黄都头私下反应说:传言说红叶观发生抢夺出了两条人命,但老黄带队去的时候什么也找不到,且流氓唐老六摇身一变为道士,真真实实拿出了礼部文书。
自此林摅就知道,摊上这些事的人谁也不会得到善终。眼下张家系的人上蹿下跳,但实际上林摅又观察到,蔡相公自始至终没在事关张怀素的问题上有过任何一句指导。
从政治默契上说,这种关键时候没有指导就是照旧的意思。
于是林摅并不看好,对张怀素那样的人,在他护甲基本完好的时候怎能轻易出手?
前一盏茶时候开封府天鼓响起,虎文带着这秃驴来自首说“身带命案”,哪怕不知道细节,林摅却可以肯定,一定和他们与道士斗法的内幕有关。
作为一个经验非常丰富的**官,天地良心,林摅很少见过主动自首的狠人,一但出现这情况明显是有人撑腰,要来走司法程序洗白后,堪大用的人。
这鲁达一看明显就是死士的造型,张子文这种大纨绔身边明显不会缺人,却带这么一个人来,这表明这鲁达有过人之处,即将就要充当重将的身份,给张子文冲锋陷阵了。
作为聪明人的苦恼就在这里,这些个神仙一翘起屁股,林摅就知道他们打算干嘛。
若顺着张子文的意思把这狂僧给洗白了。暂时来说就等于有了立场,等于站在了张怀素以及蔡京叶梦得的对立面。蔡京还好说,至少再和老张相爷结下善缘的情况下问题不大,又在一个体制之内,都是要脸的读书人。
但对于张怀素这样的人,不是朋友就是敌人。若现在表明了是张子文的朋友立场,把这大和尚放了出去,他们打了蛇,而蛇又没死,那就真的不好看了。
初生牛犊啊!
林摅把上述心思反复想了几遍,仍感心情有些悲壮,这些龟儿子都尼玛是杀气凌然不服就干的人。这个东京城里,就本官这种心怀仁慈的人好欺负,谁都来忽悠,谁都来要门路!
气氛越来越尴尬,鲁达也越来越担心时,林摅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书记官记录的文件问:“鲁达告诉本府,你杀过几条人命?”
这样一来,始终悬着心,手捏一把冷汗的张子文也才松了一口气。
当然不会有如此审案的法官,至少林摅不会,所以一但他这么问的时候代表鲁达活了。
在这之前张子文说的好听,其实当然冒有一定风险。
鲁达急忙摇手:“天地良心,俺这辈子一个好人没杀过。原先在老种帅麾下当差,在战场上杀胡人战士。关于误杀郑屠夫的事刚才已经交代过,除此外俺自始至终都在跑路,也就只有些打架行为,还违反了些佛家清规戒律。就再也没有做过其他亏心事了。”
谁关心大和尚是否真是这么一个人啊,有了决定后,林摅的用意只是让书记官记录这份口述。然后林摅“微微点头”,便算是默认了。
等书记官记录完之后,林摅故意一副“意外”的样子多说了一句:“原来是西军为国戎边的人?”
又自说自话的道,“倘若此条属实,虽说我大宋律不支持往前军功免除后事刑责,不过本府以为居于他们所处的环境,所接受的训练,下意识反击出手过重,自也不能生搬硬套的用常理衡量。”
言下之意,已经表达出了对这事的定性和大方向指导。让其余官僚在处理这事时多少有个依据:让此人活命。
有自首的情节,林府尊又特意突出了“为国戎边,不用常人衡量”等大量偏向性的用词,基本上只要查实他确系西军上过战场的人,又没有其他丧心病狂的证据浮出水面的话,这家伙怎么的也不会死了。
待书记官把这些话记录,在场的几位官僚似有所悟的点着头时,林摅不在迟疑,起身离开了大堂。
之所以专门到堂是为了给张子文一个面子,与此同时大鼓被敲响时必须林摅亲自到场一次,所以也就是走个过程。
至于具体走程序的事,当然是下面的人依据此番升堂的指导办理,又不是什么“狸猫换太子”案件,不可能林摅这个级别的法官跟踪办理。并且更具做官准则,老大参与的细节越少就越安全些。
张子文也该走了。同样不会来过问细节的,也就露个面不需要说话,等确认了大方向的时候,剩下的当然交给唐俊红。
这是荒唐俊的专业,他才更知道怎么和现管们周旋的套路,会更周全些,麻烦事也会更少。
临走前,张子文故意看了几个官僚和差人一眼后,对鲁达道:“拘押期间除了你徒弟和唐俊红送来的食水,别吃任何东西,明白我的意思吗?”
鲁达当然明白,急忙点头。
就此张子文头也不回的走了,只需这大和尚明白了此点后,对他而言其他的倒也不算什么事。
这句话就是张子文进开封府后唯一说的话,故意让那些官僚和差人听到,也算是一种警告,让他们知道现在局势下可能会出现什么……
第88章 不作为就是犯罪
出了开封府之后,正巧在门口遇到了唐俊红。
凑在一起交流了许久,唐俊红并不需要知道具体案情,事实上只要确认了自首情节,其他的完全有太多方式往有利的方向套,那个太简单,懂得规则漏洞,又熟悉那些各官僚的性格脾气就行。倘若再愿意花点钱,用唐俊红的话说,这个光头很快就能“出来”。
大抵了解了些细节后,唐俊红躬着身子低声问:“这人的情况活命毫无疑问。在下问公子一句目的何在,想他刺配何处?若想调教此人,则把他刺配回原军籍种师道麾下,这可以做到。若是其他……”
说到此处,荒唐俊很聪明的停下不说完。
“暴风骤雨将至,我要这人留在京城听用。”张子文道。
唐俊红略一思考道:“小的明白了。那就不妨让开封府把他判的严重些,刺配往河东路边境看管粮场如何?”
这在大宋律还真算严重的处罚,《水浒》中的林冲是发配往沧州看粮场。至于边境粮场,当然更混乱更危险,更容易背锅。
张子文听后微微点头,“接着说?”
唐俊红略带猥琐像的又道,“三叔唐恪乃河东转运使。关于押送贼配军程序上,为了节约官府资源我朝有不少先列:将押送就地交给即将前往发配地的官方队伍。那便可以简化程序,在判决后把鲁达直接交给三叔唐恪的亲卫。而根据大宋律鲁达是自首认罪,所以不存在审了,走简化程序,若林知府不是有意为难的话,最多最多两日,鲁达的判罚程序就能走完,如卑职介入催促还能更快些。”
“日前拜望三叔听他提及,河东转运司和陕西转运司间,有批军资要交接,但陕西的人尚未到京,而二叔赴任在即不能耽搁,需留人在京城做交接事宜。这样一来,河东转运司的留京人选中,操作一下可以有鲁达名册。”
“公子放宽心,小的会尽快把这些包圆。”唐俊红最后道。
“就这样,我当做你这番话是对我立下军令状。”
张子文带着徐宁离开了。
唐俊红微微头皮发麻,但没办法,现在像是卷入了一些正在进行的大黑幕中,没有退路只能顶着干了,基本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那种。
好在,专门请教唐恪的时候他像是也一定程度卷入了,且算是为张子文这大衙内的计谋和人格做了保。
唐俊红知道暴风骤雨真在酝酿,虎文当时一言不合就把张小国和宋子铭挂了,而现在公然操作鲁达这种冲锋队长留京的事,仅仅是想,都能让人背部发凉……
空花盆放在桌子上。
里面埋藏着希望,埋藏着吴清璇寄予厚望的千叶牡丹种子,但还没有发芽。
张怀素系给人的感觉越来越坏。
普通人别说杀人,哪怕杀猪杀羊都需要些胆量。但有两种人例外,一种是受到狂热宗教诱导的蠢人。另外一种是手上沾过太多血麻木了,那么他看待事物的眼光也就自然而然变得冷酷无情。
能力一定可以通过训练获得,无情感能杀人的确是一种超常规能力。张怀素系的人,显然这两大因素都占据了。尤其需要慎重对应。
张子文其实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最近已经经常睡不着,睡着了也是噩梦连连。这证明下意识始终记挂着这些人和事,哪怕睡眠了右脑也在工作。
要想恢复汴京城的秩序总体上艰难。用常规手段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他们有非常厚的政治护甲,羽毛已丰。
上层贵人总是在高高挂起,诸如小铃铛这样的底层总在逆来顺受,想表现得与世无争却只是镜花水月。事实上在这循环中没人可以超脱在外,不论是否受到直接迫害,底层总在严重失血。不论是否同流合污,上层也总不可避免的享受着带血的富贵和荣耀。
并不需要参与,总之在一些问题上不作为,就是真真实实对国家和百姓的严重犯罪!
不是过失,是犯罪!
就是因为不参与不吭声,小铃铛兄长的腿才这么容易被人切下来,还要赔偿切腿费。四大才子在遭遇了屈辱后,怀着阿q精神仍旧被人丧心病狂的杀害!
总之走到这步后哪怕破了案子,明正了刑典,诸如小铃铛诸四大才子的家人,她们这辈子再也不会原谅官府。人心就是这样逐步丢失的,以至于二十年后金人兵临城下,披肝沥胆的张叔夜们尽了全部努力,也没组织出像样的京畿保卫战来。
这是因为金人南下时,京畿的中坚力量就是长大了的小铃铛们,是长大了的王曦凤的儿子们。
环境经历决定人性格和作为,这不是说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认为金人未必比张怀素们可恶多少,他们也从始至终没原谅过官府,于是他们有足够逻辑的选择不信张叔夜的说辞。
这就是古代药丸党的逐步形成,这尼玛也不知道谁对谁错?
公信力三字说明一切,也决定国运和国格!
居于这三字,张怀素他们必须死,把这些人做掉后小铃铛们也不会原谅官府,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了,但好歹可以证明有群人不妥协,可以证明作死的一定会死。
大宋可爱的在于总有这样一群人在努力。譬如二十年后,张叔夜带两万精锐从登州起兵时当然知道守不住的,甚至不确定能否突围进京。但他选择了转战十数阵后浴血突围,带着两个儿子进京组织东京保卫战,最终失败了。
居于张叔夜这性格,现在时机还没完成成熟,但已经不能再拖。张子文知道:可以去忽悠张叔夜扛事了。
将要做的事换任何人都不敢。但老张敢,这家伙是个类似陆秀夫的极端份子。
居于今日所观察到的细节,现象的背后有本质,红叶观之内有大猫腻!
张子文认为:步军司消失了的那批超级管制兵器神臂弓,大概率就在红叶观!
有了这批战略杀器,以张怀素们的心性、资源、胆识、渠道和护甲,难怪他们有恃无恐。因为操作得好,他们真能确立谋反的心态和作为。
但水能载舟也能毁灭,怀璧其罪!
有这批东西在手里,只要真被张子文踩中,这个案子就是杀上万把人也是理由足够的铁案。
隐忍到了现在,总算到了撒鹰时,他们的死穴正在逐步浮现。
当然也有猜错的可能,所以需要假张叔夜的手来做这事。说穿了老张有这魄力和胆识,毕竟是官,毕竟是皇亲国戚和宰相世家。
假设张子文不幸猜错,由老张叔夜攻打进去造成杀戮,问题大不到哪,反正他早就被看做官场二流子了。张怀素他们吃相难看是确定的,于是张叔夜最多也就降一级滚出京做丘八。
但张子文是“民”,身在相位的爹不能被太大的事件影响。如果是张子文出手又猜错了,没找到那批神臂弓,还造成了杀戮,就药丸了。
虎性不代表无脑,在这个大是大非问题上,未开战前张子文已经做好了让张叔夜背锅的准备。
“陶节夫部的边军到了吗?”
对这个问题张子文显得忧心忡忡。
“还没到,不过应该快了。”徐宁摇头道,“以卑职经验看,算日子和路程,约三日后能到。”
张子文微微点头。
京城是个大染缸,就算早前事情没这么严重时,京畿的人也不能用,何况现在。
京畿系是养猪的圈子,且张怀素在京经营这么多年,拥有太多人脉渠道,握有太多权贵小辫子。稍有不谨慎,导致消息走漏,或踩空找不到那批神臂弩,或是张怀素等人提前发难,要死太多人。
唯一庆幸的是,随着宋乔年倒台,他们的铁三角圈子已经被张子文破了。盘踞东京上空的这头“青龙”,其龙域大幅弱化。
待陶节夫部战士进京时,就是白虎杀青龙局……
第89章 陈留小迷糊
神权和政权是一定程度上的跷跷板,政权公信力弱化时,官府就很难掌握世俗,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们靠近宗教思想受其引导。
张叔夜恨死这样的形势,在田间视察的现在,感觉信道的人正越来越多。人们慢慢淡忘了国家民族以及宗室皇帝概念。但问题的根源并不在愚昧又善良的民众身上,所以喜欢用鞭子抽人的张叔夜现在也只能干瞪眼。
在田埂上蹲下来,看着在田间劳作的妇女,还有两个小孩子在田埂上跑跑跳跳的嬉闹。
张叔夜记得这婆娘以往有头牛,现在却不见。问她“你的牛呢”。婆娘说去道观求事是需要祭贡,为给弟弟求姻缘把牛牵去道观了。
老张被这该死的蠢婆娘脸都气绿了。
“这根本就属于扯淡,你登记在县衙的牛怎能说没就没!在我朝私自处置耕牛是重罪,你这婆娘难道不知?”
张叔夜在这田埂上就大骂了起来,把旁边两个小孩子吓到了,男孩唯唯诺诺的不说话,而女孩则眼泪汪汪的模样。
张子文现在就站在张叔夜的身边,饶有兴致的看着。
老张觉得这婆娘也真的是够了,理论上她因为蠢、亲口对官员承认这事,已经可以刺配五百里。但正因为她蠢,根由不在她。追着怼她,显然属于吃饱撑了的怂蛋,不是张叔夜风格。
最终指着婆娘吩咐:“把这婆娘拖出来抽三鞭!”
身边差人果断行动,把婆娘从田里拖出来抽得大喊大叫。
张子文也被雷到了,老张还真会人性化执法。
抽了鞭子后也就不计较了,张叔夜铁青着脸走开,去别处视察。
张子文看看两个娃,又看看妇女。
有一点是肯定的,牛已经要不回来了,被他们杀了。说是说用于求神祭天,其实是那些人摆放一个处理过的牛头骨出来反复用。至于牛肉已经被他们卖了。
在这资金扎堆的京城里,牛肉基本是天价,连皇帝都不会经常吃。
张子文离开的时候道:“其实直接把牛牵去你看中的姑娘家,应该还是能说到亲的。这也违规,但只要牛在陈留县,张大人就不会那么火大。”
“我知道这些的,但只因之前去道观多过嘴,不还愿不好。在村口老王头建议下只得把牛送去了。”
那个童言无忌的小男孩说道。
妇女当即瞪眼,示意熊孩子不许乱说。
他们说的张子文当然明白。黑恶势力勒索人未必真的需要“坐实”,有眼神和名声就足够了。事实上对普通人来说,他们只会怕恶棍而不怕张叔夜。惹君子不惹小人是千古哲理。
难怪陈留县的这些事严重到了让老张实在忍不下去的地步,才会和好友唐恪卷在一起,试图搞一些事……
老张是个接地气的人,这乡那村的,这些人他还真的多数都认识。
坐在县衙里总有被人当傻子的感觉,所以老张喜欢没事就走动。是倒是了解民情也没什么卵用,但好歹会记在心里,等着有用的那天。
以老张的性格,入京看到这些乱象时,就算做梦都在发誓,将来要把这群牛鬼蛇神亲手埋在这片充满了血泪的土地上,算回馈,曾经他们索取了太多,于是需要把他们的尸体也埋在这里做肥料。张叔夜不懂能量守恒,但觉得这就是道之原理。
既有这打算,最关键的一环就在冲锋队。老张作为一个名正言顺的法官,只要打得过早把他们办了。问题是要有人,好在经过唐恪介绍,和这个脑洞奇大的纨绔子弟接上头,他还真的组建了一只冲锋队。
陶节夫部队进京后最大拦路虎是“京畿房”。事关京畿兵事自来无小事,极其敏感,于是张康国都不能或不方便直接过问。
事实上宋乔年管就是宋乔年管,张康国只能在老宋有错的时候抽他一顿,而尽量要避免指手画脚要求宋乔年具体怎么办,真如此的话容易乱套。
为了这事也是拼了,张叔夜果断把从弟张克公拖下水,又在老张相爷支持下,强势把宋乔年弹劾滚蛋。
没有了宋乔年,京畿房暂时就是张康国直管,冲锋队进京后部署陈留县悬念不大。
“很快,就可以开战了。”
想到这里,张叔夜就比较兴奋。却丝毫也不知道,张子文暂时还没说出来的大新闻主战场、不在这陈留,而在更敏感的汴京城内。
老张只发现张子文这家伙几次欲言又止。
老张担心这小屁孩又临时反水变卦什么的。这完全有可能,因为现在像是牵连到了蔡京,兴许遇到什么压力后导致张康国有新的想法也难说。
于是便道,“小子你此番来的蹊跷,且神色古怪,看起来非奸即盗,倒是是什么事?”
“大人真是……断案如神。”张子文道,“仅仅看神色就知非奸即盗。”
以张叔夜的脾性很想骂他,问题是素知他外柔内刚,现在也真不能得罪他老爹,一定程度上来说,国朝处于这关键时期,能有他爹居于庙堂之上,也算是大宋的一种另类福气吧。
这么想着,张叔夜有些烦躁,却也不方便再催促他了,继续往前走。
张子文也跟着走,继续在权衡:即将提出的脑洞会不会吓到张叔夜。
就此两个姓张的,各自怀着担忧的心思。
京畿附近全是大农庄垄断的,很少有没开发的荒地了。想找到成片的草甸子很难。
附近村民要走很远,耗费很多周折才能弄到足够的草料。
行走间看到个背着箩的小姑娘,把脏兮兮的指头咬的津津有味,看着树上发呆。
张叔夜走了过去看看她的背箩是空的,便揪着她耳朵:“死丫头你又偷懒了,你娘让你去割猪草,你看着树上的鸟窝是几个意思,养猪就要好好的养。”
老张真的很熟悉治下的人和事,譬如这绰号小迷糊的姑娘,老张就抽空教过她识字,还经常一言不合就揪着耳朵调教。
小姑娘最怕老张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老张不放手,继续揪着耳朵道:“哭个啥,笨丫头你今天的猪喂了吗?”
小迷糊说道:“俺们家的猪不喜欢吃草,俺是很敬业的,每日都用两倍的草喂猪,但猪儿吃了拉稀,相反变瘦了。”
“一派胡言!”
老张吹胡子瞪眼,“你且告诉本官,一箩猪草的两倍是多少?”
小迷糊板着指头算了算,又开始咬着指头了,最终也没算出来一箩的两倍是多少。
张叔夜脸黑了下来,恨铁不成钢的手把手教她,“这是一根手指对吧?”
小迷糊点头。
张叔夜又拿出了另外一个手指,“这也是一根手指对吧?”
小迷糊继续点头。
“那么合在一起就叫双倍,是几个手指?”张叔夜问道。
“两根手指。”小迷糊抢答。
“那么,一箩筐猪草的两倍是多少?”张叔夜又问。
小迷糊却继续咬着指头,懵逼的表情。
接着,她的脑壳啪啪啪的响了起来,又被打哭了。
老张不来气的道:“连这都不知道,还敢忽悠我你喂了双倍猪草,本官这辈子最恨被人忽悠了,你个不成器的死丫头,陈留治下若都是你这种迷糊,那本官颜面何在?”
这尼玛就是刑讯逼供。
最终到底是小孩子胆子小,于是小迷糊招供了:“相公息怒,我因贪玩没能割到足够多的猪草,猪便饿瘦了。不是拉稀导致的。”
也算她只被抽了三两下就招供了,张叔夜容色稍缓,指着她鼻子道,“若你家有牛,本官会以虐待耕牛罪名办了你个小迷糊,是猪那便算了。但你娘那么辛苦,你却把你娘的猪饿瘦了,所以你挨这两下冤枉吗?”
小迷糊呼噜呼噜的摇头,随即又呼噜呼噜的点头。
实在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但张叔夜只得装作是她受教了。
就此小迷糊没心没肺的去割草了,走几步又回头,走几步又回头,慢慢远去。
第90章 定了
小迷糊背影消失后,张叔夜叹息一声:“作为父母官我无能,现在猪草的确难割,她这么小原本不该承担这些,原本是她兄长做这些事,自从兄长被人打残废后,只能这样了。”
张子文看着远方道,“然后呢?”
张叔夜道:“本官让她们来报案,以便抓人帮她们索要赔偿,但她们拒绝了。说是大郎自己摔伤的,对此你能咋整?”
张子文微微点头,没再说话。
张叔夜趁机语重心长的道:“小子啊,你要是还有点良心,要真如唐恪说的有点担当,关于这事你就不能在关键时刻退缩。不能高高挂起,不能把这群汴京城墙外的人给遗忘。”
感情老张装逼了整个上午,就是用这些苦肉计加强说服力。他像是相反担心纨绔子弟打退堂鼓?
这正好,张子文也迟疑着会不会脑洞过大把老张吓缩。现在看,他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那么以他的霹雳性格就不会再有任何迟疑。
到此,张子文看了身边的差人一眼,他们便很识趣的走远,给两人留出了谈话空间。
“我知道大人的心思了。”
张子文这才道,“但计划有变,如果您信我,那此番行动主战场不在陈留,恰好就在您所说的那汴京高墙内。您也说了所谓家贼难防,汴京城墙如此华丽,却挡不住来自内部的毒瘤,那道失败的城墙耗费了无数前人心血,却没给任何人有安全感。”
接触了这阵子,又有唐恪作保,张叔夜当然是信他的。
老实说主战场在什么地方老张很无所谓。不过听他这么郑重的语气提及汴京……动用边军的人,在没有治权的情况下要于汴京城墙内行动。
仅仅这事也真让张叔夜心口薄凉薄凉的。
迟疑了顷刻,张叔夜试着道:“把话说完,理论上没有本官不敢的事,只要你有足够说服力?”
“步军司一百多口神臂弓对不上号,关于这事大人听说了吗?”张子文开门见山。
张叔夜吓的神色大变,失声道:“你的意思是……这事兴许和咱们要动的人有关?”
对于他张叔夜这是个司法问题,所以他用词是“兴许”。
但对于虎文,龙争虎斗迫在眉睫,这是一场战争而不是什么几把司法问题。身为战士知道要打谁就行,并不需要理由和依据,只需要战术和士气!
所以哪怕是忽悠、吹牛,张子文也必须表现的很有信心,“不是兴许。日前我查探红叶观,亲眼见到了神臂弓!”
张叔夜并没有问“当真如此”这种废话,跺脚怒道,“丧心病狂!那不是刑案了,是谋逆,十恶不赦之罪!”
“动真格的时候到了,剿灭了红叶观后,大人治下这群子民就会好过起来,他们赖以生存的这片土壤会改变,到了那时候不用去手把手的教,不用费精力过问他们的事。老百姓自身容错率是惊人的,只要没人去伤害他们,就会好起来。”
张子文最后道:“边军到达之际,京畿房的文件一定能拿到。但我是民不是官,于是这场汴京之战必须出师有名。一定是大人,不会再有别人了。您若不敢出手我不怪您,但诚如您所说,作为父母官您都高高挂起了,刚刚所见的这些人,就再也无法被救赎。”
张叔夜除了惊悚外也有些兴奋,正在来来回回踱步思考。
既然涉及到张怀素,他在京经营这么多年,人脉圈子以及背后势力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所以这种事哪怕知道他们谋逆在即,却无法在更高层面部署。
太多人屁股里有屎,太多人牵连到利害关系。到不是说那些秀才真敢参与这场假想中的谋逆,而是因为那些人是些傻子,自身并不觉得问题严重性。于是从上层进行部署,虽能解决合法性问题,却大可能扑空。
这边还没行动,对方已经收到消息。这种情况下轻点是扑空。严重些要死很多人,因为他们这些亡命徒就会狗急跳墙。
这些人可不是考虑三年都不会造反的书生,而是一言不合就容易提刀干的狠人!
考虑到此,张叔夜越来越趋向于快刀斩乱麻!
因为理由真有了,相当于:这问题上张子文以证人立场,正式对官府进行了实名举报。这么重量级的证人别说查个红叶观,理论上蔡京都家里都可以去查。
规矩是:匿名举报一般当做中伤或废话冷处理。但实名举报必须要走程序查。
想定,张叔夜一字一顿的道:“本官不缩头,不过办理这级别的事必须名正言顺。我陈留县进城墙办案的依据在哪?若没有这个临时管辖权,死的人一多,恐怕你我会摊上事?”
张子文道:“这个简单。还是那句话,这种事最快的办法是走开封府的行政授权。”言罢,不怀好意的看向富安。
富安一阵郁闷,但事到如今也只能道:“小人富安,对县尊实名举报,之前陈留县几起命案的凶手,实际是关七,他乃是唐老六的结拜兄弟,现在就藏于红叶观中。”
张叔夜冷冷道:“可敢把此事成文按手印?”
富安头皮发麻的看张子文一眼,最终只得点头,“敢!”
“爽快!”
张叔夜不禁大为欢喜的一拍大腿,开始猛舔嘴皮。
张子文也乘机出黑手,“富安你想做公务员吗?”
“想啊!”
富安不禁嘴巴都笑歪了,还真是富贵险中求的节奏。
张子文便道,“可以的。既有报国之心,你现在起留在张大人身边,他该不会吝啬给你个陈留县差人职位,若有后续功劳,相信他会委任你为班头。”
卧槽跟对人果然重要!富安又惊又喜,做了这十几年流氓,可以改行去欺负流氓貌似是好营生啊。
张叔夜却最是反感这刺青肌肉男了,不禁眉头大皱的看着张子文。
张子文凑近老张低声道:“他基层经验丰富,暂时也没有大恶,若用的好是能做事的。处于一场战争中,要弄清楚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我当时答应了要给他个出身,不能失言。且参与这场战争就是为国出阵,若真有立功表现,当然应该嘉奖。若做事不利甚至渎职,过后咱们过河拆桥,追责滚蛋,我不会护短,请大人不要此时迂腐。”
这听起来倒也通顺,张叔夜只得勉强点点头。
他点头当然没有任何悬念,富安现在就是陈留县干警了。工资虽然贼低但是社会地位高啊。
张子文再道:“走吧,大人随我去开封府,申请‘陈留县跨区捉拿命案悬案的牌票’,我不会说话的,只站在您身边,陈留县自己和上司提要求。通过往前几次事件我大致看清了林摅尿性,只捉拿区区一个命案嫌犯。我在场,林摅大概率会批的。至于为什么陈留县自己拿人,而不委托开封县拿人?这中间的说辞和可操作性太多,其实也就是叔夜大人一张嘴说了算。”
“一但林摅签字,则此番‘杀青龙’行动名正言顺。又根据京畿房对边军的委任,则此战中,您将具备带边军突击红叶观的完整管辖权!”
“徐宁因为身份问题不能参与,且特殊时期他要保护我和我家。”
张子文最后道:“但我已为大人选择了一位战阵经验丰富的冲锋队长。他出身于铁军种师道麾下,由我张子文担保,他可堪重任。到时叔夜大人委任,由他带领陶节夫部边军突击,则红叶观一战可定!”
“不不不。”
老张不愧是将来能和辽国游牧将军比箭的狠人,果断摇手拒绝:“如此重任怎能委给别人,这事本官谁也不信,将会亲自披甲上阵,带队突击。”
“好吧这也行,反正要带上那个鲁达,顺便。”
张子文又不怀好意的看着富安,“若张大人在你之前阵亡,我就把你小妹和母亲送去西北,让她们给种师道打工。”
富安一阵郁闷,“既是陈留县差人,在其位谋其实,富安死前绝不叫大人有事。公子不要老威胁小人,其实不威胁我也会尽责的,我以为您知道这事的?”
嗯,老张现在开始有点喜欢这流氓了,觉得富安还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