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横空出世温逐言
“干得漂亮!”灵武侯柏言秋第一个走上前替林屋山牵马执鞭,腆着脸拍马屁,那股子殷勤劲看的崔含章不齿。
林屋山接过他递过来的手巾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后说道:
“乌孙天马是匹一等一的宝驹,落在萧居安手里那是明珠蒙尘,你若能收服它配合灵蛇枪法,必然能提升你的马战功夫。”
旁观者清呐,在崔含章看来这便是女生外向,还没过门呢,就帮着未婚夫着想,刚赢来的乌孙天马转手便送给柏言秋,典型的胳膊肘往外拐。
“得来!换成其他人的宝马再好,本侯都不眼红。偏偏是从萧氏手里赢来的乌孙天马,那我就不客气了,本侯爷必将降服了它。”柏言秋就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况且他从不跟自己人客气,笑呵呵的接过乌孙天马的缰绳。
此战过后林屋山声威大壮,太康皆知殿前大将军林四泉养了个胜过须眉男儿的好女儿,也有不少人揶揄灵武侯取了位压制不住的胭脂虎,以后灵武侯府鸡飞狗跳有的热闹唠。
只是外人不知的是林屋山自小就特别会来事,灵武侯府上下被她哄得开开心心,便是阖府上下仆人都盼着这位大方豪爽的女主子快些嫁过来。而且她人情商高,在外面给柏言秋留足了面子,其他人想看的鸡飞狗跳愣是没有出现过,至于小夫妻床上打架的事,谁也无从得知。
这边斗马刚结束,那厢应九功已经宣完圣旨,老太监赶紧上前扶起皇后娘娘,笑呵呵的说道:“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老奴来是找康王殿下讨个赏,沾点喜气。”
“公公说笑了,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来宣旨,快请来这边喝杯酒水歇息一下。”康王挥挥手,萧六立刻便带人迎着后面的小公公们去领赏。
“圣上龙颜大悦,御赐十串北海东珠,十份东海珊瑚,十块南红玛瑙,十位宫内麽麽**。而且亲笔手书写下孩子的封号,“安德”皇孙。”最后这一句话听的皇后娘娘和康王大喜,安字辈乃族谱议定的第六代子嗣辈分,德字冠后,寓意不言而明。
“圣上还有句口谕是给王妃墨脱氏的,‘墨脱氏听着就好不必下床,开枝散叶于社稷国家有功,朕心甚慰,来日再行封赏,此后须静养安胎。”
“听到了么,圣上也是嘱咐静养安胎,看得出来你父皇对第一个孙子辈是多么重视。”萧皇后满脸笑容就未停歇过,以至于眼角笑出了几条鱼尾纹,口中是一再的叮嘱墨脱天戈静养。
儿媳妇有喜得以绵延子嗣,做公公婆婆的总是老怀安慰,隔代亲的习俗乃人伦之情,涉及家族血脉传承,无关乎皇族贵胄还是寻常百姓。
“天戈领旨,谢皇上厚爱。”在内帐榻上修养的墨脱天戈心有不悦,但无奈之下只能接旨。以她不受拘束纵横捭阖的个性,虽说有了身孕,仍然心心念着外面的斗马大赛。纵然无法上场,旁边观战总是可以的,至少可以让她看看太康城青年才俊们的实力,尤其是她颇为欣赏的林屋山。
康王亲自带着应九功在马场随意参观,“公公辛苦,你看这那边斗马大赛正办的热火朝天。”
大太监应九功面上堆满和煦的笑容,似乎在三月春风中,常年行走于皇宫高墙阴影下的老太监也感受到一丝暖意,
“康王殿下英武不
凡,操办春游马球会这样的盛会,还不是小菜一碟。”
“见笑了,冬去春来静极思动,办场马球会也是让年轻人们有个展现的舞台,这也是咱们太康的习俗。”
应九功仰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空气中有青草的芳香,有春泥的土腥味,这些在深宫大院里是闻不到的,
“看的出来康王殿下办这场春游马球会很是用心,殿下与王妃真是恩爱有加。如今世人皆都称颂伉俪情深,尤其是在北伐大战期间两位携手破敌的故事,便是我这深宫老奴听来也是神往羡慕。”
“书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只羡鸳鸯不羡仙'。”大太监应九功思索片刻总算是想到了这样一个美好的词汇。
自回太康以来,这些恭维的话他听的耳朵起茧子了。
康王背负双手,慢悠悠的散着步,
“公公可曾见到圣上?”
大太监应九功明显脚步凝滞了,脸上立刻堆满了宫里特有的笑容:“康王殿下怎会如此问?老奴可是领着圣上圣旨和口谕来的。”
“公公莫怪,实则是如今我这做亲儿子的都见不到父皇,心中担忧呐,父皇龙体关乎社稷。”康王知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位大太监,赶紧拱手抱拳告罪。
应九功并未接话,反而转过身子往回走,脚下踉跄心里嘀咕道:“这些个皇子王爷都是闲的没事干,胡思乱想,说的话一个比一个吓人,他这把老骨头还想多活两年呢。”
“太院夫子们的话说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老奴虽不是君子,但也不想立于危险之境地。虽是父子亦是君臣,康王殿下还是慎言的好,老奴该回宫了。”
“送送公公。”康王亲自带把应九功送到马场门口,此时王府管事已经带人把来时的马车装满了箱子。
“这可使不得,老奴孑然一身的,东西多了反倒是个累赘。”
“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您老是用不到,打赏下面的孩子们总是要的。”王府管事两眼笑眯眯成一条线,轻步走上前扶着应九功上车。
马场的草皮被车辙碾过,压出两道深痕,马匹吃力,可见这一车东西的份量。
另一边斗马大赛进行的如火如荼,精彩之处便是热门选手和马匹竟然都爆冷出局,反倒是初次崭露头角的游侠温逐言和黄斑马表现出色。另外两组中云林姜皓月与龙象马,柱国将军府关慕与大骊马都赢得了各自对阵之人,这四位在各柜坊的盘口都是赔率极高的选手,自然押注的也就极少,毕竟赔率越高风险越大。
这其中就不得不提是游侠温逐言和黄斑马,可谓是一战成名,从籍籍无名到名满太康,温逐言只用了半个时辰而已。最初给他的开出的盘口赔率是一比五十,等到抽签定了对手是小世子秦嗣阳和追风绿耳时,赔率立刻飙升到一比一百,可见当初众人是如何看轻他,更夸张的是有家柜坊竟然反向开出两个盘口,并不是对冲风险,而是加大了杠杆。赌他能不能在小世子手里撑过一盏茶的功夫和半个时辰,下注者全都当成个乐子,添头而已。
“快去查查温逐言究竟什么来历?还有他那匹瘦不拉几的黄斑马。”
“最快的速度去弄清楚温逐言可曾婚配。”
这是各大赌档内出现最多的
问话,众人都想弄清楚这个温逐言究竟是什么路数。竟然能把庐阳王世子秦嗣阳和追风绿耳给掀翻在地,而且是完胜,众人都知道秦嗣阳和爱马绿耳绝非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他们都在北伐大战中历经了无情的战火洗礼,听说还在康王麾下领了先锋大将的职位,战场厮杀勇猛狠辣,丝毫不逊色老庐阳王当年。
有反应的快的庄家立刻改变思路:“快去查查,押注温逐言最大的一笔单子是谁?”
“回老爷的话,是一个叫萧靖下的注,四家柜坊共计下了十万两银钱。” 赌坊掌柜的翻出账簿喊道。
听到这么大的赌注,吓得庄家一屁股坐在圈椅上,整个身子都提不起劲。
“萧大少爷挖了这么大的坑,这是注定要坑死咱们几家啊。”几个柜坊庄家聚首在一起,想着该如何处理这笔赌注。
一位脾气火爆的主直接拍了桌子,气愤的骂道:“狗日的,当初就是清水柜坊先把盘口赔率做这么大,老子才跟随升水的。”
“吵吵有个屁用,现在是商量下该怎么兑付,晋安萧靖的手段想必在座的都听说过,在他手里毁掉的基业也不止一两家了。”
“有人做局,也怪咱们学艺不精,市面上忽然多了这么大的单子应该引起警觉的,至少也得开一个反向盘口对冲一下风险。”
“说这些都是马后炮,世上哪有后悔药。”
“实在不行,咱们四家一起上门去低头服个软,萧氏总不能赶尽杀绝。”
“老曹的提议倒是个办法,若要赶尽杀绝,那咱们也不怕来个鱼死网破。”
“我看,还是先回去想想办法,明日咱们再来此议一议。”几位庄家各自心怀鬼胎,暂时也议不出个结果。毕竟按照赔率,这四家联合一起也要赔付千万两银钱,这么大窟窿的亏空数额他们可担不起,哪怕剥皮抽骨也不值几个钱,想必都要连夜去背后撑腰的府邸找救兵,好在离交割日还有几日周旋。
几家欢喜几家愁,萧氏钱庄那边萧靖设宴款待游侠温逐言和黄斑马,盛赞他今日的惊艳亮相。
“温兄好手段,只是可惜了那匹绿耳。”萧靖饮罢杯中酒,略显惋惜的说道。
“斗马赛输赢乃常事,能赢不能辱。但若要抢了秦嗣阳视若珍宝的追风绿耳,恐怕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何必呢,君子不夺人所好。”温逐言觉得有必要给少东家说清楚此事的利弊,他虽为萧府客卿,但也只有五年之约,也就是说五年之后他要回归江湖,他并不想与庐阳王府结下死仇。
这位游侠可是萧老太爷专门安排过来的,出身来历不详,更加问不得,话虽不多但出手狠辣不留情。白日间出重手将秦嗣阳打翻在地,便令其失去再战之力,然后配合坐骑黄斑马前后夹击追风绿耳。
追风绿耳不亏是当世名驹,遭受前后夹击却拼命周旋,期间竟然不忘忠心护主,几次用马头护住倒地不起的主人秦嗣阳,观战众人都是对绿耳称赞有加,好在裁判及时喊停,最终才避免了人与马双双受伤的惨案。
只是此战过后,游侠温逐言打伤小世子算是得罪了庐阳王府。听说庐阳十三卫在回城的路口堵他,扬言要卸掉他的胳膊,竟然被萧氏钱庄强行把人接走了,至此世人皆知原来游侠温逐言是出自皇商萧氏的门下。
第一百零九章 大顺斋的酒
至夜间,毛毛细雨洒落人间,如丝如线,落在地上溅落尘土。雨生百谷,清净明洁,亥时一刻惊蛰至,宜祈福订盟。
一夜雨水清洗,羽山绿意盎然。三月春光,草长莺飞。
有漫山遍野的龙井春茶抽芽吐翠,有绵延羽山南麓的辽阔马场上青青绿草,喝饱了春雨,长出又一茬。
一夜之间,小莲庄碧色的湖面长出大片大片地青莲,根根茎直,站在岸边望去有旭日晨光闪耀于荷叶,是当年崔明薇亲手移植于千烟洲水口的品种。可惜人已不在,空留一湖青莲。
清晨,马蹄在草地上踩下,能微微渗出水来,这样的马场才当得起水草丰饶的赞誉。
今日全太康城地百姓拭目以待,斗马大赛即将角出本届马王。斗马大赛第二轮便采用轮空制,绝不允许一人两次轮空,首轮抽签轮空者休息一局,待其它两组决出胜者后,三人再行抽签定对手,再次被轮空的一人将休息等待终极对手的出现。所以说这种抽签轮空制很拼运气,饷午过后便要终极一战,看谁能拔得头筹。
今日参会的每一个人全都盛装出席,是礼节,也是享受。
春游马球会虽然只有短短三日,但这三日时间时间足以让一对男女从陌生到熟悉到相恋,每一届马球会过后都会流传出有情人终成眷侣的佳话,缘分果然妙不可言。
便是崔含章在家中都被桃符姑娘按在寝间仔细拾掇,“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说的便是咱家公子。”
桃符仿佛在雕琢一件精美的玉器一般,左看右顾前后打量,嘴中啧啧夸赞。
“公子我一带兵之人,整日风里来雨里去的,被你收拾成这般模样,柏言秋见了第一个损我小白脸。”铜镜正衣冠,他自己感觉到颇为不真实。
云纹衬甲袍罩身,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腰间束玉带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长年习武让他的身姿挺拔如白杨,蜂腰虎背螳螂腿,身材更胜过大内金羽卫。按照桃符姑娘的意思这身都太素了,应该选身色彩更鲜亮些的,正如灼灼桃花一般引人注目。
“他说他的,咱穿咱的,何须理会那些。你俩人嘴都很欠。”桃符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抚平云纹袍上的褶皱,认真细致不能容忍一丝的凌乱。整理衣服时罥烟眉扬起,满脸不屑,她一向很有主见,认准的事情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两人贴的很近,有淡淡的体香钻入他的鼻中,让人有些心猿意马。崔含章忍不住轻轻呼气,热气烫的桃符耳根处微微发红,为了化解尴尬崔含章便开口说道:
“兄弟嘛互损见真情,客客气气的那才叫疏远,过过嘴瘾愉悦下心情嘛。”
桃符姑娘用心整理好他的衣服后,矜持地白了他一眼,一溜疾步离开了。
崔含章的心情如三月的春光般明媚,翻身上马慢悠悠的出了翠微门,刚巧在城门下遇见油头粉面的柏言秋,便开口调侃道:“侯爷搁这等我呢?”
“瞧你这身打扮风骚外露,看来今日有坏想法哦!”柏言秋飞过来一个眼神,眸光潋滟配上那一脸坏笑,着实欠揍。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本统领做人凭实力,做事靠才华。”崔含章嘿嘿一笑人蓄无害的悄悄靠近,突然踹了柏言秋坐下马屁股一脚,马匹受惊顿时撒腿就跑,颠的柏言秋前俯后仰。
“咱俩赛一程,看谁先到羽山马场,输得请酒。”看着在马上摇摇欲坠的柏言秋,崔含章笑的别提多开心了,紧随其后催马追赶。
柏言秋虽然被他偷袭,在马上东倒西歪,但好歹稳住了局势,不慌不忙的收住马缰,一里地后更是追了上来,便转头便喊道:
“趁早通知桃符姑娘给你送钱,今晚大顺斋,本侯吃定你了。驾!”
两人你追我赶的往羽山马场狂奔而去,耳畔风声呼啸而过,沿途的风景极速倒退。
官道上也有三三两两的红男绿女闲散缓行,远远便听到急促的马蹄声而躲闪开来。只见有一白袍和一蓝袍,空明而出尘,宽大衣袖飘飘,从地平线尽头快速接近,眨眼间便像一阵风从眼前卷过,定睛一看原来是锦衣华服的两位公子哥在赛马。
“马似蛟龙人如玉,当真是一双世间好男儿。”有人捋须赞叹道。
这两位卖相都不俗,只是马蹄疾驰而过卷起尘土飞扬,惹人生厌。无奈两匹骏马如疾风闪电一般,只能空对着背影开骂:“纨绔子弟!”
春风拂面,马上视野开阔,两人远远便看到马场大门附近聚集了大批等待入场的男女,看样子这一程是赛不出个结果了。
“全都闪开!”柏言秋在马上一边高声呼喊,一边挥手让人散去。
两人马速太快,若是不及时示警恐会踩踏伤人,虽然是郊外纵马但若被有心人以此做文章,参上两人一本,未免让人非议他二人侍从而骄。
马蹄声响已经惊动了人群,都是来此参加马球赛的,除了若干女眷有些惊恐外,男子们反倒是兴奋,全都自动的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更有甚者吹起口哨起哄。
毕竟这两位爷都已经身居高位,碍于身份不便下场,但此时能在郊外能见到他们二人赛马,也是一件幸事。只见两人都俯身在马背上起伏,并将吐息节奏调整到与坐骑同一节奏。
“快看,白袍黑马那位是探花郎崔含章,果然一副风流倜傥的好相貌!”人群中有眼尖的姑娘认出了当年游街的探花郎,虽然言语之间略带矜持,但一脸花痴已经出卖了她的内心。
围着的姑娘们都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纷纷尖叫不止,全无半点羞涩。这顿时惹得旁边的男人们不满,不好直接开口反驳,便把灵武侯搬出来打压探花郎,道:“你们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在前领先的蓝袍公子可是咱们神光朝一等灵武侯,不比那只会那些花拳绣腿的强多了。”
“就是,灵武侯出手阔绰,豪迈冲云霄,有古之名将风采。”既然有人开了头,便有人跟随附和。
“你们说谁花拳绣腿呢?探花郎可是鸣金楼排定的神光八骏之一,判词便是左手诗词右手枪,文武双全的人物。我看你们几个纯属是嫉妒人家。”有姑娘替崔含章叫屈,一脸不满的反驳他,其他姑娘更是毫不犹豫的点头称是。
人群中议论纷纷,不乏有识之士对其评头论足。一位是金科中举名
列三甲的探花郎,更是写的一手好诗词,一位是世袭罔替灵武侯府贵公子,尤其是抬棺入北胡凯旋而归为他赢得偌大名声。
两人相同之处便是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且崛起速度极快,无论是战功还是政绩都是争议不小。尤其是探花郎崔含章可是白手起家,本是出身乡野之地的烧窑匠,抓住机会便鲤跃龙门成了天子门生,故而此时两人赛马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
起初两人都有意减速,但坐下宝驹都上了性子收不住,临近终点愈加发力狂奔冲刺。看到前方人群自动让道,他们握紧的马缰快速松掉。
从翠微门到羽山马场一路上前半程多是弯道,柏言秋提前出发占了先机,牢牢卡主身位;后半程跃过矮丘后才是直道,乌云盖雪最是擅长在直道上发力,故而抓住机会爆出惊人的冲刺力,转眼间已经迫近半个身位。
柏言秋回头看到他近在眼前,一脸坏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本候也送你一脚。”
说音刚落时,先是一拍坐骑马脖子给它信号,坐下宝驹与他心意相通,高抬后臀输送助力,只见柏言秋贴着马背上的身子凌空撑起,侧身一脚揣想右后方乌云盖雪的马头。
崔含章未曾料到这孙子耍赖,无奈之下仓促收缰,强行把马降速,心想:
“柏言秋这孙子心眼忒小,为了坑我一顿大酒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乌云盖雪奔跑正酣,忽然被迫降速激起了凶性,竟然硬是以高昂的马头迎着踹来的腿撞去。随后前蹄微微扬起,仰天嘶鸣,极其不配合背上的主人。
陡然间一股大力从脚上传来差点令柏言秋吃力不住,好在他骑术惊人手臂挽住马脖绕着马头旋转一圈大袖飘飘再次落回马背,这一手绝活登时赢得满堂喝彩,
“看到没?上一届斗马大赛的马王绝非浪得虚名。”刚才被一群姑娘怼到内伤的男爷们立刻找到了新的突破口,委实也是柏言秋刚才这招人马合一技惊四座。
“灵武侯这一招好帅啊!你看他立身于马背上蓝袍玉带丰神俊朗。”有女子直接叫嚷喊道,哪里还顾得半分矜持。
“对,对。你们看他的眼睛,凝视前方一往无前,大有舍我其谁的气势,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气概。”旁边本不相识的姑娘仿佛找到共同话题,叽叽喳喳的附和道。
姑娘们的记忆都很短暂,更加是不能讲道理的。尤其是看到英俊不凡的柏言秋露了这一手绝活,更加不在意他俩谁更出色了,反正两位都是单身贵族嘛。全都一脸崇拜的神情看着灵武侯,眼神中再也容不下旁人,所以说姑娘们的心思没法猜。
这时挤在人群中的茹竞秀三人越众而出,各自上前帮着两人稳住坐骑,尤其是霍光两眼放光,一脸急迫的说道:“柏大哥,快把这招绝活传授小弟。”
“光哥儿莫急,稍后我带你跑两圈,这招最重内劲吐息和马匹配合度,你与翠龙自幼相伴长大,彼此最熟悉不过,学起来定然极好上手。”柏言秋跳下马把缰绳扔给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走向崔含章朗声说道:
“今晚咱们去大顺斋喝大酒,你们三个有相好的姑娘一起带来,你崔大哥请客。”
第一百一十章 兵不厌诈
两人之间的赛马虽然不乏精彩之处,但充其量也就是今日大戏的开胃菜而已。随着一声号角响起,皇家马场的斗马大赛**戏份拉开了序幕。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激动之情,各自都鼓足劲为押注对象呐喊助威。昨夜各大柜坊的盘口赌金猛增,摒到最后的大资金纷纷出手。
最大的热门便是林屋山的乌骓踏雪,盘口赔率是一比二。这个盘口背后噱头十足,世人传言墨脱天戈不出,无人可敌林屋山。而且斗马大赛结束后五日便是林屋山与柏言秋的大婚之日,灵武侯的大管家当着所有人的面砸下百万银钱宝钞买他女主子夺冠,跟随者如过江之鲫。紧随其后的便是游侠温逐言的黄斑马,盘口赔率是一比三,萧氏也不再遮遮掩掩,跟着砸下百万银钱宝钞买其以下克上逆袭夺冠。这两家在盘口上斗法,各路资金争相参战,一时间引的各赌档盘口风云变幻,掀起了太康城百姓全民赌博的**。
皇商萧氏此次安排了一明一暗两条线,明线萧居安和乌孙天马,结果首轮就被林屋山淘汰出局;暗线则是游侠温逐言和黄斑马,众人已知他是萧氏门客,此前是在扮猪吃老虎呢。安排的如此周密,就是让两条线互相打掩护,可见萧氏对于夺得马王志在必得。
赔率榜上跟在两人身后便是云林姜皓月和龙象马赔率是一比五;再其次是折府折九妹和朝阳灿金马,赔率是一比八;最后则是柱国将军府关慕和大骊马,赔率是一比十。
刚刚抽签显示林屋山和乌骓踏雪对阵姜皓月和龙象马,关慕和大骊马对阵折九妹和朝阳灿金马,温逐言和黄斑马轮空。此时轮空的人等于多休息一场,而且可以趁机观察其他对手,为接下来的比赛做好准备。抽签结果都是当场显示,而且有康王主持监督,自然无人敢质疑。
盘口随行就市,城内的各大柜坊立刻升水,将温逐言的赔率升到一比二点五,顿时引得赌金往这边流。此时下注买温逐言的赌徒们,忍不住在马场上欢呼庆祝,因为一轮抽签下来他们便已经赢了零点五个点位。
崔含章看着那帮欢呼庆祝的赌徒微微蹙眉,开口对柏言秋说道:“怎么哪哪都有萧靖这孙子。”
“你应该问皇商萧氏还有什么生意不做?”柏言秋吐了一口涂抹,恨恨的说道。
“也对!三大皇商他们萧氏一家独大,内库的财源一半是萧氏贡献的。”
崔含章转头喊来侍卫长清风:“拿着我的腰牌找崔伯要一百万两银钱的宝钞,去清水柜坊下注买乌骓踏雪。”
“别介!清风回来!”结果不曾想被柏言秋立刻拦住了。
“为何拦着我发财?”崔含章一脸不解的问道。
结果柏言秋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说道:“知道你有钱,也不能这样浪费,你的心意我领了。忘了我先前告诉你去押谁了?”
“可是林屋山这边怎么办?乌骓踏雪如今夺冠呼声最高,纸面实力也是最强。”崔含章一脸不解的问道,再者以他们两人的交情,也必须押注林屋山。
柏言秋牢牢按住他的手臂,低眉敛目轻声说道:“可听过田忌赛马的故事?”
崔含章是聪明人,听他一句话瞬间领悟了中间的奥妙。田忌赛马的典故是出自上古春秋战国,讲
的是大将田忌将摆兵布阵战法用在赛马上,以己方下驷对阵敌方上驷先输一局,以中驷对阵敌方下驷赢回一局,以上驷对阵敌方中驷再赢一局,最终三局两胜赢得比赛。
只是今日斗马大赛远比典故中所述的情况复杂,对方可不会傻到让你随便安排。但柏言秋一语双关,既是指斗马大赛,又是指的柜坊盘口。
原来开始便是己方上驷林屋山碾压对方下驷萧居安,待对方上驷温逐言浮出水面后留着被围攻。想要调度安排如此对阵,其中困难重重,他明白单单一个柏言秋是做不到的。
“大热必死,这可是赌场不二法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说不说看心情。”很多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柏言秋也是不便透露。
“其它事我也就不问了,想必也难不倒你们篪丽街,但我就问一件事,你小子怎么搞定林屋山的?”崔含章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一点。
柏言秋强忍住笑意,一本正经的的抻了抻,然后慢慢说道:“夫妻之间,伏低做小也罢,强势蛮横也罢,都不是多大的的事,最忌讳毫无信任,最终就是相看相厌,离心离德。”
这一番话说得崔含章目瞪口呆,这还是他认识的豪门浪子柏言秋麽?他忍不住上前掐住眼前的柏言秋胳膊,“还是你柏言秋麽?你是吃错药转性了还是被借尸还魂了?”
胳膊疼的钻心,崔含章是真下手,柏言秋赶紧告饶说实话,“好了!好了!我承认这般有道理的话是祖母他老人家说的,我现学现卖。”
“柏老太君真是人生智者啊,你小子就是命好,掉进福窝里了。”崔含章一脸释然,既然是老太君的话,那就太正常不过了。
“这么说来,是你伏低做小求过林屋山唠?”
柏言秋摆摆手,笑眯眯的说道:“话别说那么难听,本候是商议着来的,琴瑟和鸣。”
“这事情说起来还要谢谢墨脱天戈,我家屋山何等高傲之人,眼中除了她之外再无别人,既然她临时退赛了,自然也就没啥兴致了。”
“而且这事也是萧靖那孙子先挑起来的,他安排温逐言扮猪吃老虎,在盘口上坑了我们三家柜坊一千万两银钱,若是不找回场子来,篪丽街各府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崔含章听到他说萧靖押注温逐言赢了一千万两银钱,顿时惊呆了。果然是人不狠站不稳,难道他是想收编太康的几大柜坊,就不怕撑死自己?
“所以唠,被人打上门了,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柏言秋两手一摊,意思是他被迫出手。既然萧靖不仁,别怪他不义。
柏言秋有些话暂时不好和盘托出,其实他没告诉崔含章的是篪丽街各府也是昨夜才收到了三大柜坊被坑杀千万两银钱的事情,事关重大各府在折家紧急聚头商议对策,柏言秋只是在关键时刻轻轻推了一把,事情就被做成了。
那帮老头子们的心狠手辣便是参与者柏言秋都觉得不寒而栗,为了诱敌深入,他们决定做戏做全套,始终将此事瞒着折九妹和关慕白,而且回去下命令无论如何都要胜出。倒时两人为了争夺胜出名额,必然是放下情面豁出去,很可能是打生打死的局面。最后无论谁赢,都是残胜,更不会引人怀疑。下一轮不管对上谁都是有输无赢,自然赔率
大跌盘口水位一落千丈。倒时便是每个赌徒的问心局了,赌注越大心魔越重,天堂与地狱只在一念之间,倒时候篪丽街三家柜坊正常情况下就加重筹码一举收割。
人老成精,把一肚子的兵法用在了自己子孙后辈身上,只能说人生处处是战场,半点松懈不得。
一国乃至一族,最大的危险从来不是外部,而是内部腐化,究其原因便是承平太久。躺在祖辈的功劳簿上便可以享受荣华富贵,那子孙后辈自然毫无动力上进求真,更别提忧患意识,甚至都不知危险为何物?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真乃天道真言。
其实至于柏言秋暗示他押注折九妹,也是冥冥中的一种感觉。
果不其然,抽签结果出来后柏言秋便锁定了最后一点不稳定的信息。即便是姜皓月的龙象马真如传说的那般身具龙象之力,也敌不过林屋山和乌骓踏雪的倾力出手,须知融合了灵蛇枪法的林屋山已经将蟒蛇吞天的霸劲悉数掌握。
崔含章作为一个局外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其中有如此多的弯弯绕绕,此时能做的便是相信柏言秋去下注折九妹的朝阳灿金马。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他对这笔钱财都不看重,毕竟是赌博得来,若是赌桌上再输出去,只能说明是纸上富贵终究留不住。
不过他确信的一点是,果然太康城各路势力对于萧靖高调进城的做派心有不满,竟然联合设局坑杀一把,其实输多输少也都在于他自己,这一点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一个优秀的包衣奴才,容不得主子受半点委屈,萧氏在太康的马仔们争先恐后的押注温逐言的黄骠马,硬是把他盘口的水位再次提升,导致盘面已有失衡的趋势,响午过后,黄骠马的赔率已经与林屋山的乌骓踏雪持平了。
斗马大赛的发展一切都如先前推演的那般,折九妹和朝阳灿金马鏖战一个时辰残胜关慕的大骊马。两方人马都受伤不轻,尤其是关慕摔倒地上时,第一时间去保护大骊马被朝阳灿金马踢断了胳膊,大骊马也是趁乱爬起来用马头将折九妹撞翻飞出去一丈远,狠狠摔落在地嘴角溢血。这番惨烈局面惹得围观众人唏嘘不已,高处看席上柱国将军府的长更是辈脸色铁青,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至于此?折九妹暴戾成性的名声快速传遍了太康城。
崔含章看着这一幕莫名的有些难受,环顾一圈满场的欢歌笑语、殊死搏斗、阴谋诡计等等莫不是棋盘上的棋子而已,在弈棋者眼中为了全局利益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这种感觉让他十分不舒服,他不想任人摆布,那就唯有跳出棋盘做弈棋之人。
端坐在高处看台的康王和侧王妃墨脱天戈不时交头接耳,看墨脱天戈的神情似乎是对两人一战颇为欣赏,说的话引得康王不时发出一阵爽朗笑声。忽然间崔含章想到操办这场春游马球会的康王会不会也参与其中了,否则如何骗过萧靖那个人精?
正如柏言秋所说的那样,姜皓月本身不足为惧,但龙象马果然是最大意外因素。在乌骓踏雪和林屋山的轮番轰击之下,竟然不落下风。碍于主人拖累,龙象马后期转为被动防守,竟然能苦苦支撑了半个时辰,马性刚烈而勇猛好斗,最终还是姜皓月有君子之风,不忍坐下爱马受伤,主动喊停认输。此战虽然不出意外的获胜,但对乌骓踏雪的体力消耗颇大,接下来的比赛又有了变数。
第一百十一章 出人意料
羽山皇家马场随着林屋山和乌骓踏雪取胜后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呼喊声,原来是骁武营副将带领手下齐声呐喊助威,引发了全场观众的共鸣,上千人整齐划一的喊着林屋山大名,山谷响应云影相从。
“啧啧!看看你媳妇的人气有多高,场上这么多须眉男儿都为之倾倒。”崔含章看着眼前壮观的景象,不由得感慨。
柏言秋对眼前的景象十分受用,双眼微阖张开双手成半圆状虚抱,不紧不慢的说道:“不要被表象所迷惑,他们一半是享受斗马带来的快感,一半是为了自己押注的银钱呐!”
这话咽的崔含章忍不住翻白眼,柏言秋说话一向这么**裸。话糙理不糙,共情的基础缺不了利益的捆绑。这上千号能亲临皇家马场的男男女女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背后代表了太康大大小小的各种势力。
“凡事坏在一张嘴,你啊总能一句话把天聊死。”
崔含章调转马头,“本统领再去巡查一圈,为各位公子小姐们护卫警戒。”
柏言秋可没打算放他去巡逻,赶紧收起那副欠揍的神情追上来,非要拉着他去看抽签,“巡逻的事让清风带队即可,你可是答应本侯去被林屋山站场助阵的。”
“知道你是读书人看不上满身铜臭味的泼才,以免您把我也归类了,本侯也驺了句诗您给点评点评。
柏言秋作诗,那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啊。他还真有点兴趣:“你且说来听听。”
柏言秋见他不在是一副要走的架势,便放开手来。“本侯要先酝酿下情绪啊,你且稍等片刻。”
只见他身子绷直挺拔腰背,抬头望天,脖颈成四十五度斜角扬起。
就在崔含章以为他要一直这样抻着下去的时候,柏言秋口中忽然蹦出一句诗来:“青山一道同**,明月何曾是两乡。”
初次听到这位爷开口作诗,崔含章觉得是个稀罕事,便认真点评道:“虽然对仗略显不工整,但意境和文采都不错,字里行间还有些离乡游子思恋故土的意味。”
“怎么样?本侯不出手则已,出手便要不凡!”柏言秋属于典型的顺杆爬的货,听到诗道高手崔含章夸奖两句便有些飘飘然。
“只是敢问侯爷,上半句好理解,这下半句是何意思?两乡又是指的哪两乡?”崔含章顿时来了兴致,但凡遇到上好诗句都是仔细品读,故而打破砂锅问到底。
柏言秋哪里会想那么多,他自己只是填了下半句而已,此时被忽然问的这般细致顿时卡壳了,便一把夺过崔含章的马缰在前领路,“你管是哪两乡呢,反正都是共赏一轮月便是了。走,马上要二轮抽签了,去晚了就赶不上了。”
“还说你不是泼才,我看是比泼才更不讲理。”崔含章被他给气乐了,话说回来柏言秋这一拨出身武将世家的公子哥,无须下场科考自有爵位继承,故而对学问一事从不上心,今日他能表现这般才情已经是出人意
料,其他的也就不必强求了。
两人下马后被游骑军副将接了过去,若是无非带领怕是挤不进去,里外里围了三四层人群,都眼巴巴的在等着抽签结果。
“感受到火辣辣的热情了没有?”
“我看这股子热情劲像是七月里的的骄阳,足以烤化了人。”
内圈人群喧嚣嘈杂,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议论抽签情况,还有的人分析先前两场比赛的得失,更多人则是密切跟踪几大柜坊的盘口赔率水位走势,两人虽然靠的近但也要大声说话才能听得见彼此。
高大魁梧的康王龙骧虎步走到场中央,右手轻抬全场顿时安静,“康王殿下,公布抽签结果吧!小的们实在是等不及了。”
康王严肃的国字脸舒展开来,微笑道:“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你们一个个的都不下场替他们三位猴急什么?”
康王的调侃顿时引得观众哄然大笑,那位小哥脸色涨的通红,但也不扭捏,朗声说道:“斗马大赛万众瞩目,小弟我这是替大家伙急呢。”
“这位小兄弟说的不无道理,康王殿下还是别绕圈子了,大伙拭目以待究竟谁是游侠温逐言和黄斑马的对手。”人群中有人接着小哥儿的话喊道,说话的是位聪明人。根据赛制,上次轮空的温逐言注定要下场,现在无非就是等抽签结果是林屋山还是折九妹了。
这一切在崔含章看来似乎味道都变了,便是连康王与众人的对话他都觉的事有反常。尽管在现场看来他们句句体现真性情,举手投足之间的情绪都是自然流露,但此时陷入阴谋诡计漩涡的崔含章却怀疑着一切。
事后晚间在大顺斋的酒宴上,趁着众人心情大好,崔含章终究没有忍住,开口询问柏言秋,“你是如何说服康王殿下的?”
柏言秋似乎早有预期,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指着他笑的前仰后伏,“本候就想看看你能熬到几时再问。”
“本候要先敬兄弟你一壶,若非是你告知了墨脱天戈有喜的事情,恐怕我做梦也想不到会和平康王做笔交易。”柏言秋不待崔含章有所表态,便拿掉酒壶盖子,仰头一口气干掉了。
其实崔含章还没有听明白,这种云里雾里的感觉十分不好。但似乎隐隐抓住了一点线头,便一把拉住他追问道:“墨脱天戈害喜退赛,林屋山一家独大且兴致索然,我是明白的。但是为何康王会愿意助你一臂之力,须知萧靖与他乃是姻亲表兄弟关系,便是本次马球会的诸多开支也是三大皇商补足的经费,不合逻辑。”
“这事说起来跟你崔含章还有关系的,不是兄弟非要揭你伤疤。要知道你当初在晋安北狱遭灾,背后出力最多的便是萧靖。”
柏言秋一句话便把他勾回了当年那段痛苦经历,胸中一股酸楚涌上头。崔含章拿起桌上的酒壶,猛灌一通,然后示意他继续说:
“当然萧大公子是冲着庆元府四大丝绸商去的,尤其是左氏一族的家产,你充其量就是被
殃及的池鱼而已。当时康王带领三法司去晋安严查科场舞弊案,哪里会留意到你呢?自然是萧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但谁曾想你后来金榜题名位列三甲,这超出了所有人的掌控。漱兰轩内御前问话也得亏康王临机应变把事情推给三法司,跪地请罪后临阵撤下会审奏折,再然后的事情你也都知道的,所以说兄弟你崔含章改变了太康很多事情的走向啊,至少这一对姻亲表兄弟之间的裂痕便是由你引发的。”
柏言秋虽然酒喝不少,但脑子没有糊涂,一五一十的将背后的事情讲给他听。
“是啊!康王殿下志在大统,若是因为我的事情断了前程,必然是记恨上了萧靖。这恐怕也只是前尘往事的铺垫吧,真正的原因恐怕还是墨脱天戈吧。”崔含章算是接上了思路,脑海中过往事情历历在目。只是他没想到柏言秋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做了如此多的事情。
“聪明!不愧是名列三甲的大才子!本候只是把你告诉我的猜想,原原本本的说给了康王听,至于他信不信,信多少,那就不是本候关心的了。”
“侯爷这招以退为进真是高明啊,利高者疑。事关子嗣和心爱女人,由不得他不信,况且有帝王之志的人都有一颗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心。”
“含章其实无需把事情想得那么不堪,单凭我们凭借如今掌握的一丝半缕的线索,想要查出背后真凶难于登天。但康王殿下掌握调动的人脉则非比寻常,合我们三家之力必能将事情调查的水落石出。本候也很好奇究竟谁有那么大的胆子,胆敢谋害皇孙。”柏言秋这番话让一桌人都震惊万分,霍光、褚嘉康、茹竞秀饮酒的动作一顿,杯中酒洒了不止一两滴。原来斗马大赛的背后还有这等凶险万分的事情。怕是听者回去都要睡不好觉了,对于很多人而言,知道的越多越是危险。
“果然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小弟佩服!”崔含章知道凡事不能以阴谋看待,这其中或主动,或无意等等入局之人,都只是事情的一环一扣而已,各方博弈的结果而已。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能说柏言秋和他背后的那帮老狐狸当真是算无遗策,合该萧靖这孙子倒霉。若不是他心比天高主动挑衅心,恐怕此等祸事是断然找不上他萧大少爷的。
崔含章心中虽有丝丝不爽,但想到柏言秋终究没有骗他。便拿起一壶酒与柏言秋碰杯干掉,一抹嘴巴笑着说道:“上穷碧落下黄泉,只要能打垮萧靖,我崔含章的甘愿入局为君驱使,更何况兄弟我跟着沾光发了笔横财。”
柏言秋一把握住他的手掌,眼眶泛红,动情说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柏某待人以诚,故而如实相告不敢欺瞒。”
“整的这么煽情干嘛,与灵武候做兄弟,小弟我倍加珍惜。”崔含章用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认真说道。
“两位哥哥酸不酸?要不要小弟去厨下给斩鸡头烧黄纸啊,赶紧坐下喝酒!”其他人被忽视许久,全都不满意的催促他俩坐下喝酒。
第一百十二章 打的你没脾气
林屋山对阵温逐言,乌骓踏雪单挑黄斑马,顿时全场观众炸锅了。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有欢呼雀跃的,也有愤怒生气的,更有哀嚎痛哭的,一副副众生相摆在眼前,崔含章反倒是古井无波甚至有些百无聊赖,篪丽街不这样操作才怪呢,大热必死千古定律。
“两个大热门提前遭遇,必然会拼的你死我活。”三五成群的观众已经开始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
“这不公平,有人暗箱操作。”有大胆的竟然开口质疑,顿时引来另一拨人的痛骂,若非及时抱头逃窜,绝对会被唾沫星子淹死。在场之人没少在两位热门选手身上押重注的,此时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
“还是心急了!悔不该急着盘口升水的。”清水柜坊的新掌柜一拍脑袋,轮空规则便是不允许连着轮空两轮,既然温逐言上一轮轮空了,下一轮必然得出战。只是没想到直接碰上林屋山,如此以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康王虎目微瞪环视全场,然后慢慢说道:“本王向皇后请旨举办春游马球会,是为大伙图个乐子,诸位当尽兴。为公平起见,本王与王妃要亲自督战最后两场比赛。”
未等众人拍手加好,康王再次抬手示意安静,转头对着高台的右侧做了请的姿势。
只见另一边气质儒雅的泽王缓步走来,看着场下众人期盼的神情说道:“上阵亲兄弟,共襄盛会,本王拿出在北伐期间缴获的玄铁重甲一套作为斗马大赛冠军的奖励。”
玄铁重甲是北胡精锐重骑的装备,骑兵和战马全身覆甲攻防兼备,可谓世间最顶级的马战装备。此套装备造价昂贵,北胡倾一国之力才打造了不足万套。无论是北胡还是神光,对于这样一套完整的玄铁重甲都是极为看重的,尤其是将门子弟无不以弄到玄铁重甲为荣光。
泽王将这样一套玄铁重甲拿出奖励甚得在场年轻人的欢心,正所谓千金难买心头好。两年前曾有套战甲流到鬼市里,后来引得篪丽街各府出手抢夺,结果竞拍价一路走高,最终被神秘买家半路杀出以绝对高价买走。
“泽王威武!”
“泽王威武!”
便是崔含章等人对此套玄铁重甲都十分眼热,柏言秋难得高看佑胤一眼,着实没想到在这位满口仁义道德的王爷能如此豪气,不由得感慨道:“玄铁战甲可是宝贝呐,看进眼里就拔不出来。”
崔含章想起了在幽云十二州战事胶着时期,北胡重甲骑兵登场改变战局,身披玄铁重甲乌压压一片,冲锋时一字排开,所遇之敌如中败革,摧枯拉朽一般的碾压而过。
“玄铁重甲象征意义重大,又是泽王战场缴获的,得了此套战甲将来或许亦是进身之阶。”
正当两人闲聊之际,鬼市传来放出风来又有神秘买家通过开价十万银钱收购这一套玄铁重甲。此消息一经爆出便引爆了现场的气氛,愈发凸显了玄铁重甲的珍贵,看来不少人都对这套玄铁重甲虎视眈眈。
随着两位王爷的各自落位,众人也陆续的回到看台,把中央场地让出交给本次斗马大赛的两大热门选手。
正午晴空,微风和煦,暖暖的阳光洒在马背上,林屋山一身银盔夺目耀眼。顿时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只见那栅栏的入口处,柏言秋牵着一匹乌骓踏雪走进场内,马儿全身上下除了四蹄都是墨色的,鬃毛乌黑而光亮,眼睛炯炯有神,宛如一头神兽般。
柏言秋走在前面,笑若春风,挥手与四方观众致意,仿佛此时怒马鲜衣的正是他本人一样,便是在崔含章眼中看来都觉得这小子欠揍,更别提全场有那么多与他
不对付的人了,一个个恨不得上去在他得意脸上来几拳。
乌骓踏雪头颅仰天嘶吼,马身雄健,肌体喷张,四肢修长刚猛,观战众人都是懂马爱马之人,见到乌骓如此神采纷纷侧目。
另一边黄斑马不甘示弱,前蹄刨地,鼻息喷出,似乎迫不及待开战,未等锣响两匹骏马便骤然爆发冲刺出去。
黄斑马瞬间爆发快如闪电雷霆,虬劲刚猛,不羁狂放与狂野为一体,仿佛换了一个形态,便是马背上的温逐言原先惺忪的双眼骤然睁开,双眸开阖间有冷光射出。
“温逐言一直在藏拙,他座下的黄斑马更不是凡种。”崔含章瞬间捕捉到了气机变化。
崔含章说话间瞥到柏言秋手掌骤然握紧,想必是他也发觉了温逐言的状态改变。
全场观众只看见两道闪电交错而过,一个回合而已,交手的两匹骏马状态极速攀升。
康王瞬间站起,他脑海中记起在落马洲墨脱族中长者所说的斗马,他似乎在场中的马匹身上看到了斗马的野性。
相传,在草原西北曾经出现过野生的斗马,天性孤傲好斗,体力卓绝,耐力更强,为万马之王,等闲马匹无法近身,墨脱族人为捕捉野生斗马曾经伤了数人,都不曾困得住它。
斗马,是天生的战马,无人能够驯服!后来墨脱族人想到一种取巧的方法,每年三四月发情期便让上等母马与之杂交,争取培育出蕴含斗马血统的二代马种。根据墨脱族记载,斗马的后代成活率很低,曾经差点断了血脉,一直繁育培植到第四代才能够逐步驯化,第五代才能与士兵配合作战,便是如此五代战马也已经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去通传天戈王妃,说是疑似斗马血脉出现,请她来观战。”康王大手一挥让萧六去内帐传信,直接把墨脱天戈请过来好过一趟趟差人传话。
“等下,直接去把王妃的榻床抬过来,务必不要让她下地。”康王再次补充道。
“属下明白!”萧六快速退去,带着府兵侍卫去内帐抬人了。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场中已经再次交上手。温逐言当然清楚座下黄斑马的斗马血统。当初萧老太爷便是以此马为报酬聘他为萧氏客卿,爱马如痴的温逐言自然无法拒绝。虽然黄斑马只有一丝稀薄的斗马血脉,而且是第六代斗马辗转中原后再次杂交培育而产,但见识过它发狂时状态的温逐言已经完全被其征服。
斗马天生野性难驯,遇强则强,愈发疯狂。这种血脉传承不会断绝,此时黄斑马便是受到了乌骓踏雪的刺激,天性中的好斗被激发出来。
“黄斑马体内有斗马血脉,看身形体架应该与河间马是直系血亲。”墨脱天戈一眼看出黄斑马的不凡,更是把它出身猜的**不离十。
康王眼中满满的宠溺,握紧身旁佳人的柔夷,轻声说道:“本王依稀记得族内长者提起过尕布雪山南麓曾出现过野生斗马,想不到天戈你一眼变看出黄斑马的出身。如此说来,乌骓踏雪怕是很难赢了。”
墨脱天戈此时身上母性光辉十足,不自觉的用另一只手抚摸腹部,笑容柔和的说道:“未必!黄斑马虽有斗马血脉,但毕竟稀薄,想必是六代以外的培育马,野性虽有爆发力亦惊人但耐力不足,更加谈不上像一代斗马的体力卓绝。”
“这么说来,墨脱天戈与乌骓踏雪的胜算是持久战唠?”过来与兄嫂见礼的泽王听到此话,下意识的问道。
墨脱天戈发觉是原来是泽王问话,想要起身行礼被其赶紧拦住,“见过王嫂,请王嫂切莫起身,否则折煞小弟了。”
墨脱天戈点头致谢,顺着刚才的话说道:
“谢过王爷!天戈虽然不知乌骓踏
雪的来历,但多少能看的出此马善战,尤其是马腿修长有力,跑起来如四蹄生风,最适合长途奔袭,由此可知此马体力绵长。以我族相马术来看,精瘦的筋骨像刀锋一样突出分明,两耳如斜削的竹片一样尖锐,此等宝马万中无一。”
康王不忍爱妃心神劳累,便打断说道:“给四弟看坐,我等先看他们精彩的表现。
黄斑马气势再次攀升,温逐言感觉到它有脱离掌控的趋势,后肢撂腿,马臀微微抬起。
“老伙计上吧!”温逐言两腿用力一蹬,人跃起立于马背上,与先前墨脱天戈击败萧居安所用招式一模一样,人马一体的冲了过来。
“来的好!”林屋山一拍马背,鹞子翻身飞掠而起,提膝抬肘撞向温逐言,两人瞬间便在半空中交手十余下。
只见两匹马围着偌大赛场奔跑追逐,互相以马头冲撞彼此,立于马背上的两人已经掠下落地,各自施展绝学斗得不可开胶。
温逐言竟然以军中流传最广的太祖长拳对阵,招式朴实无华,但威力巨大,仿佛人人皆懂的普通招式在他手里得以升华。而对手林屋山则以家传林氏枪法为基,脱枪为拳,竟然施展出灵武侯府的灵蛇枪法来,
那边两马厮杀不止,不时传来嘶鸣;这边则是两位高手殊死搏斗,如龙腾虎跃一般,动辄便是分生死。不消片刻两人俱都是汗如雨下,尤其是林屋山身披银甲,一招一式俱都十分消耗体力。
林屋山再次与温逐言换拳后借力腾空,只听一声口哨自其嘴中响起,乌骓踏雪闻声立刻摆脱黄斑马赶来接住下落的主人。
林屋山与乌骓踏雪心意相通,握紧缰绳,乌骓马半身抬起蹬天高高跃起,人马合一的撞向温逐言。
怎奈黄斑马野性爆发,沉迷于追逐角斗,未能及时回接主人,导致温逐言一时间要面对林屋山和乌骓踏雪的双重压力。在乌骓踏雪的闪电速度下,温逐言躲闪不开,别无选择只能硬接,双拳与马蹄对撞一记,结果整个人摔出去二丈远。
“果然如此,黄斑马与温逐言应该还未做到人马合一,这便是斗马的野性所致。若非是野性难驯,我墨脱族早就开始大规模的繁殖斗马血脉了。”墨脱天戈证实了心中的想法,一拍床榻说道。
泽王听到她如此断言,便再次问道:“难道说斗马血脉就无法改良编入军中?”
墨脱天戈再次笑着摇头道:“并非不可改良,只是条件要求苛刻。我族中第五代斗马血脉培养作战都是要求从马儿刚出生时便与之相伴,让它从心底里认识你,熟悉你,然后再成年后以实力征服它,如此以来才能保证它野性复发时不会伤害马主。只是成功率太低,百来只马驹中成功者不足一成,根本无法成规模。”
林屋山利用乌骓踏雪与黄斑马缠斗的空隙,瞬间召回乌骓合力重创温逐言后,便飞掠下马追着他打。当真如拳经所言,打人如亲嘴手到身也到,一阵如急促箭雨攒射的贴身短打,逼得温逐言转攻为守谨防门户,结果还是在手忙脚乱间再次中招,嘴角溢出一条血迹。
实则是温逐言一身功夫全在剑法上,斗马大赛可披甲但不许带武器上场,怕得便是有人恼羞成怒伤害赛马。而林屋山早就融两家枪法于拳法中,脱枪为拳说的便是她手上功夫。一招失利,不曾想处处受制。
便是他本人也没想到会有被逼着与乌骓马双蹄硬碰的一刻,碰撞刹那间他感觉到如万钧压顶,马蹄上更是传来霸道的螺旋力道。眨眼功夫他便被撞飞出去,摔落地上内腑震荡不止,一口丹田气没有提上来。结果林屋山迈步如犁行阴魂不散紧,追着扑来一阵贴身短打造成他内息混乱岔气,已经伤及肺腑。此时僵持下去他只能被动防守,可以说被打的毫无脾气。
第一百十三章 血战到底
风入四蹄轻,乌骓马如风中柳絮飘飘洒洒,初次交错试探后,并未选择与黄斑马硬碰硬,而是不断的挑逗消耗它。
温逐言被林屋山缠住脱不开身,每每抽空子以口哨指挥黄斑马都被林屋山拳风压盖。须知刚才林屋山飞身扑来时,他伸手一格,但觉势大力沉,心头顿凛,足下蓦地一转,两手画圆卸力。林屋山机变神速,倏地借势移步,一个弓步欺身追击。局面形成了黄斑马和林屋山的错位强势,彼此都得势不饶人。
“有意思,想不到林屋山拳法竟然如此凶悍,皇兄可看出她武功路数?”泽王一脸惊讶之情,心中顿时收起小觑女子之心,摇着纸扇向康王请教道。
忽然场中刮起一阵妖风,顿时飞沙走石人影模糊。
康王双眉紧皱目光凝视着场地中央,依稀可见林屋山拳脚颇重大开大合如犁庭扫穴,一招得手后便牢牢占据上风,不给温逐言半点扳回来的机会;反观温逐言招式刁钻古怪,往往是攻敌之所必救,虽然处于下风,但情况并未继续恶化。
当初柏言秋便是投效于左路军康王麾下,他虽出身高贵但不矫情,常与军中兄弟们打成一片,对灵蛇枪法更是从不藏私,故而在左路军灵蛇枪法流传甚广,便是康王也曾与柏言秋多次交手切磋。此时看到林屋山招式甚是熟悉,联想到两家已经联姻且五日后举行婚礼,便猜到**不离十,两家世代交好,枪法已经互换交融,林屋山更是天纵奇才,脱枪为拳,第一次全力出手便展现出两家枪法融合后的可怕。
“林氏枪法与灵蛇枪法互补融合,尤其是灵蛇枪法的霸劲在一位女子手中施展开来竟如此磅礴大气,你们看她拳走中宫硬桥硬马,大有舍我其谁一往无前之气势。想必柏氏太祖地下得知赖以成名的灵蛇枪法竟然在玄孙媳妇手中大放异彩,足以含笑九泉了。”
康王的对林屋山拳法造诣评价如此之高,让在场众人都意想不到。原来这位横空出世的林府二小姐竟如此惊艳绝才,即便是泽王都不禁感叹柏言秋这小子福气不浅。
一时间观战众人对场内两位开始评头论足,议论最多的还是柏言秋这小子何德何能竟然能娶到林屋山这等惊艳绝才的女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乌骓踏雪避而不战只知躲闪,黄斑马怒气值直线飙升,狂野的四处撂蹄,龇牙咧嘴疯了一般再次冲向眼前的仇敌。
只是这次乌骓踏雪并未避让,只见它仰天嘶鸣,抬起上前蹄凶狠迎击,两马上半身撞在一起,僵持一息后各自倒退摔了出去。
“眼球猩红,有血丝隐现,这黄斑马状态不对。”墨脱天戈慵懒身姿瞬间坐起,她曾亲手养大族内一匹六代斗马的马驹,对斗马习性最熟悉不过,此时她发现黄斑马属于癫狂状态。
便是崔含章也看出场中黄斑马的异常之处,忍不住转头说道:
“这黄斑马似乎发疯一样,左冲右撞毫无章法。”
柏言秋一脚踢飞眼前的草皮,淬了一口骂道:“狗日的萧靖,竟然给黄斑马用药以激发其最大潜力,估计今日赛后也就废了。”
柏言秋一席话说的身边人目瞪口呆,原来斗马大赛还有这样的黑幕。
“不要紧张,我家屋山和乌骓马能应付。虽然黄斑马此时力大无穷,但药性一过实力会暴跌,乌骓踏雪可不是普通战马,自幼便是屋山以药草滋补喂养长大,更是朝夕
相处心意相通。萧靖既然不给自己留退路,那就别怪本侯心狠手辣了。”
“难不成你还留有后手?”崔含章不敢置信的问道。
“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通知三大柜坊调动一切库存现银,本候要他萧靖这一次输个底吊。”柏言秋再次传令让篪丽街掌控的三大柜坊加码豪赌。
“顺便告诉你一声,不幸被你言中。康王查到前日马球会果然有人捣鬼,动手脚的不是马匹草料,而是人。他们做事谨慎不留把柄,只是那人不该放浪形骸,区区翰林编修一月俸禄还不够留宿明月坊的,那位清贫出身的翰林编修竟然接连留宿三晚,这事在翰林院已经传为笑谈,含章你说奇不奇怪。”
崔含章听他话后身子陡然一震,忽然想起那日与墨脱天戈林屋山等人组队打马球的人中确实有位翰林编修,而且还是与他同年上榜,一甲第十名楚州许官子。
“须知许官子可是你大舅哥林湛亲自带来的,这中间岂不是乐子大了。”
柏言秋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许官子断然没有理由谋害领路人林湛,况且能与林湛交好想必也是费了不少手段的。
“林湛的事情不去提他,许官子应考之前便是在楚州云林书院求学过一载,后来与你同年金榜题名,更是逢人便说求学过往,言谈之间以云林姜氏门人自居,甚是清高自傲。”
“那这事情跟云林姜氏可有什么干系?”
“暂时不知,但本候秘密打听到许官子与翰林院另外两位老编修曾以讲学之名一同进过上阳宫。此时许官子想必已经被康王府请去做客,后面的事情也不难挖出了。”柏言秋一番咬耳密谈,便把事情查访的进展告知清楚。此时崔含章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阳春三月后背惊出冷汗。也难怪柏言秋对待此事这般多疑谨慎,实则是太康城内杀机四伏。便是这上下同乐的春游马球会也是勾心斗角,一个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柏言秋知道他要消化下信息,拍了拍他的肩膀悄然走开。事情牵扯的越来越大,意味着事情查的越清楚面临的危险便越大,便是柏言秋自己都要尽快弄清楚林湛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入局而不自知的受害棋子,还是关键一环的参与者,这决定了最终灵武候府、羽林军和康王的关系走向。甚至在他心里最深处还有个不能说的猜测,大位之争已经悄然的开始了。
此时场中林屋山一拳逼退温逐言后,蹬地发力瞬间跃上黄斑马背。对于本来暴走的黄斑马而言,这无异于火上浇油。只见黄斑马蹭的跳起,前后四蹄疯狂蹬地,整个马神前俯后仰意图把冒犯它的女子掀翻下来,只是林屋山如壁虎游墙一般牢牢贴在马背上,任它如何跳动撂蹄都无法奏效。
林屋山此战带来太多惊喜,此女子非但拳法霸道至极,胆子更是大过天了。
泽王不禁站起身来,拍掌叫好,“果然是艺高人胆大,一身马背上的功夫怕是太康女子中再无出其右者。”
“岂止是女子,贤弟还是低估了林屋山啊!任它风急浪高,她自岿然不动,光是这份定力在男爷们中也是极不寻常见到。”
康王本是接着泽王的话说道,忽然想到身边王妃在侧,便立刻接着说道:“寻遍太康,果然还是林屋山堪与爱妃天戈一战。”
泽王本来沉浸在对林屋山的欣赏中,听到康王的话后忽然惊醒,想起身边康
王侧妃墨脱天戈便是这天下一等一的巾帼豪杰,便忙跟着附和道:“可惜嫂嫂未能上场,否则天下定当铭记今日,两位胜过万千男儿的女中豪杰一决高下,联袂奉献了精彩绝伦的斗马大赛。”
墨脱天戈咯咯一笑,把手中的茶碗交给侍女接着,笑着说道:“你们两个还真是亲兄弟,不用说这些宽慰我,林屋山当得起尔等的评价,能有此对手我墨脱天戈的日子总算是不会无趣了。”
康王听爱妃天戈如此说话,无奈苦笑,抓起她的柔荑疼惜道:“都怪本王忙于公务,待你产后定当重新举办一场马球会,让爱妃玩的痛快。”
“心中有我便好,往后余生岁月长长久久,咱们不必急在一时。”墨脱天戈一脸甜蜜,将他双手握住轻轻吻下,顺势倒入怀中。即便是当着众多人的面,这位塞外女子仍然是真情流露,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
只是两人这般恩爱亲昵落入旁人眼中,便是大大的不妥。不说今日观战的皇后娘娘,心中渐生不满,便是各宫的妃嫔都在心中嘀咕,“异族女子果然妖媚,竟然能让康王这般失仪。”
泽王惊讶之余赶紧转头避开,心中想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好!”只见场下人群中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喝彩声,原来是乌骓踏雪趁着黄斑马一心对付背上林屋山之际,骤然发难偷袭踢翻了黄斑马。
众人无不赞叹乌骓踏雪当真是绝世宝马,竟然能懂得与主人合击之术。若不是一人一马心有灵犀,是万万做不到如此地步。战场之上这等宝马能助主人逆伐克敌,纵横驰骋无往不利。
温逐言见到林屋山跳上黄斑马马背时,便觉不妙。不顾伤势强提一口真气,奋力冲上前想要援手,只是无奈被乌骓踏雪挡住去路,更是趁着其分神之际,突袭了黄斑马,这才引得观战的所有人拍手叫好。
看到黄斑马中招倒地痛苦不堪,林屋山更是施展千斤坠内家功夫死死压住不让它翻身,温逐言脸色铁青阴沉若水,胸膛顿觉的一口气郁结上顶,“噗....."一口鲜血喷出,此情此景看的观战众人心惊肉跳。
温逐言亦是暴怒,擦掉嘴角的血后,鼓荡一身真气拼了命冲上来要解救黄斑马。
一声口哨响起,乌骓踏雪主动迎上狂奔而来的温逐言,四蹄疯狂发力后高高跃起,以前蹄开路飞身扑来。身后的林屋山则是面无表情的一连三拳击打在脚下马头上,令其口鼻溢血,眼神猩红逐渐褪去....
林屋山解决掉黄斑马后,料它也难有再战之力。舍了它转身狂奔,分毫不差的追进腾空跃起的乌骓踏雪身下,只见一人一马上下共击,这等马战之法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墨脱天戈伸了个懒腰,盖棺论定的说道:“十招之内,温逐言必败无疑。”
温逐言竟然放声大喝,毅然迎着林屋山与乌骓马冲了过去。旁观众人心中已经明白温逐言断然不是她们两个对手,何况先前已经被其所伤。很多心软的女子已经闭上眼睛,不愿看到更加惨烈的场面。想必以游侠温逐言的个性必然是血战到底誓死不退,只是无奈的是他遭遇了惊才绝艳的林屋山,虽败犹荣。
此时再次起风,天空中忽然有细小雪花飘撒,纷纷扬扬,不绝落下。崔含章脸上有冰凉的感觉,伸出手掌接雪,心中默默念道:“想不到今年的桃花雪来的如此突然。”
第一百十四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太史楼观星台,楼岳山与上代监正观星望月,天象地仪尽在眼中。
“此去一别,太史楼中再无楼氏子孙,伏龙芝武堂该是你安身立命之地。”老监正徐徐吐出一口白雾,缓缓说道。
楼岳山朗声一笑,声传夜空,“各自安好!”
看着消失在夜空的宽氅大袖,老监正再次闭目吐息,头顶有星光撒落融入其身。
黄斑马狂野好斗有勇无谋,温逐言双手难敌四拳,最终林屋山和乌骓踏雪以分而治之的策略取胜,若是捉对厮杀局面必将更加惨烈。
其实林屋山胜的也殊为容易,尤其是最后关头温逐言咬破舌尖强行提升功力,拼命也要营救黄斑马,两方针尖对麦芒打的山崩地裂,晚间大顺斋的酒宴林屋山都未参加,而是选择回府调息养伤。
后来一行人在小莲庄品茗复盘,林屋山眉宇间缠绕疑惑,随后语出惊人,“温逐言可能有所保留,虽然招式古怪奇思妙想尽出,但都是集各家之长颉取杂糅而成,我对其来历师承仍然全然不知。”
“难不成温逐言还有其他目的不成?”茹竞秀和褚嘉康十分配合的追问,谄媚之情快要膈应死一桌人了,众人心头同有此问,只是无人可答。
斗马大赛过后崔含章便将游侠温逐言牢记心头,吩咐游骑校尉暗中打探。林屋山不打妄语,如此看来此人城府极深,若不查清底细着实令人心中不安。
一场桃花雪来的急促,青天白日的忽然飘雪,狂风冷冽,吹的马场众人睁不开眼。
慌乱中有人群往前涌,看似乱糟糟的实则都是奔着场中两人而去的。柏言秋吐掉口中茶水,摔杯为号,脸上邪魅一笑:“就知道你会伸爪子,给我全剁了!”
“属下得令!”埋在暗处的府兵和鬼手营冲出迅速把那群往前涌的人给围住,都是心狠手辣之辈,一个照面没有半句废话直接动手,顿时场上鲜血溅射,将还未落地的飘雪染红。必然是事前得了手令,虽然毫不留情但并未下死手,倒地之人都是留了性命的。
场下混战不足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结束,康王敛眉吹着沸水中翻滚的茶叶,泽王亦是盯着灰蒙蒙的天空出神,眼前的一切都被无视了。
两拨人出现的突然,离去的更加迅速,盏茶功夫而已便已经收拾干净现场。
康王适时站起来身来高声宣布林屋山与乌骓踏雪获胜晋级下午的决赛,全场观众虽然惊诧刚才的变故,但也都对比赛结果无异议。只是有人捶胸顿足悔恨不已,有人倾家荡产,清水柜坊这次怕是要彻底破产关门了。
柏言秋这一次的手段可谓不留半分余地,篪丽街暗中调动了名下钱庄的库存银钱与萧氏钱庄在盘口上对决,势必要赢个盆满钵满。
虽然桃花雪裹带寒气袭来,但皇家马场准备充足,碳火手炉等取暖用具一应俱全。下午的决赛照常举行,只是结果令全城人跌破眼睛,林屋山与折九妹点头致意,马上一个冲锋交错后,便宣布认输出局,把马王称号拱手相让给初出茅庐的朝阳金灿马,折九妹轻轻松松摘的斗马大赛冠军。
通操作足以坑杀所有赌徒,哪怕是将两大热门各自押注对冲风险也无济于事。林屋山与温逐言全都出局,最不起眼的折九妹和朝阳金灿马夺得头筹,须知她的盘口是一赔十,柏言秋这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当真是故意气死萧靖呐。
偏偏这位爷打人打脸,专揭人伤疤,拉着崔含章便走到萧靖座前嘚瑟,“含章咱们得好好谢谢这位送财童子呐。”
萧靖端酒杯的手一顿,洒落几滴酒水,但转瞬间脸上堆起笑容,笑呵呵地起身上前,“两位不用客气,若是缺钱尽管开口,小弟我每天睁开眼便发愁怎么花钱,没事便喜欢扔俩钢镚啥的打赏。”
“萧靖你装什么蒜。早给你说了,太康龙沅江水深呐,不是晋安月湖那哇水能比的。本候劝你这个臭棋篓子还是别学人家什么高手布局,净整些没用的下作手段。”柏言秋痛打落水狗,逮着萧靖一通的贬损,巴不得他跳起来动手,逮着把柄打他个半死。
萧靖虽然心里气极,但强压着怒火,和颜悦色的转向崔含章说道:
“柏言秋吃东西不讲究,注定嘴巴臭。崔兄可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该不会也不讲究吧?改日来鸣金楼做客,咱们把酒言欢。”
结果柏言秋还不罢休,打断他话说道:“你若敢光明正大的出手与我们斗一场,本候还敬你是带把的。一肚子的阴谋诡计尽干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勾当,真是没救了。”
崔含章自问若是被人当面骂成这样,必然是不能忍的,非得翻脸不可。谁曾想萧靖竟然唾面自干,演技炉火纯青,一副笑呵呵的面孔邀约他改日饮酒作乐,这份城府当真是幽深难测。
“萧公子客气,崔某没有一副百毒不侵的黑心肠,等闲酒水是吃不消的,”崔含章拱手推辞,心中已经暗下决定,若有机会必要击杀此獠。
“脸厚如墙,心黑如炭,说的果然是萧大公子,佩服佩服!”柏言秋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评价萧靖,着实令他颜面尽失,只是在场无人敢笑出声来。两人也未在与他扯淡瞎聊,多说无益转身便走。
看着崔柏二人嚣张的离去,萧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一双迷离双眸中射出怨毒的目光,恨不得当场便把此二人大卸八块。
身边随从中有个机灵的开口说道:“要不要属下现在就干掉他们俩?”
“猪脑子,滚.....”不说话还好,这样谄媚的话顿时惹得萧靖暴怒,一巴掌扇在随从脸上,两颗后槽牙从口中飞出丈远,顿时半边脸肿成猪头一般。仍然觉得不解气的萧靖,上前对着他便是一顿猛踹,直至将之踢打到奄奄一息才罢手,其他随从竟无一人敢上前劝说求情的。
斗马大赛的收尾真当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便是折九妹本人也是始料未及,此时仍然在马上发蒙。她原本已经做好了力敌落败的准备,但是折府的名声不能堕,哪怕输,也要输的堂堂正正轰轰烈烈。况且族中掌家大嫂嫂已经给她下过死命令,斗马大赛绝不能输,但她自问已经尽力,输给林屋山和乌骓踏雪并不丢人。然而此时仅是一个交锋,林屋山便主动认输出局,这如何能不让她发蒙,仿佛做梦一般太不真实了。
“折家妹妹不要误会,我与温逐言一战已经耗尽气力受了伤,乌骓马也是疲惫不堪,此时再与妹妹的朝阳灿金马拼斗势必会伤上加伤,故而屋山认输,本届马王称号归属朝阳灿金马实至名归。”林屋山看着发蒙的折九妹便开口解释道,她不忍这位要强的折府九妹产生误会,势必两家生隙。
折府九妹并未完全信了林屋山的话,哪怕如她所言已经受伤,不忍再斗下去伤上加伤,但折九妹自家人知自家事,她亦有伤在身,根本赢不了林屋山。直至夜间回府后,掌家大嫂嫂在饭桌上亲自与她解释一番篪丽街各府的谋划她才明白过来,原来被动无奈之下篪丽街各府联合起来与皇商萧氏斗法,这才有了林屋山场上认输出局的收尾事情。
“九妹莫要怪嫂嫂不提前告知于你,便是柱国将军府的关慕也是被蒙在鼓中,不然你们俩个也不用打的那般惨烈了。实在是这场赌局牵扯太大,我们篪丽街输不起啊!”
“如此以来非但保住了咱们篪丽街各府名下的三大柜坊,还外带赢了城内大半人的赌金,十余年内都不愁开支用度,更是狠狠打击了皇商萧氏的嚣张气焰。”折府大嫂耐心的开导这位小姑子,以免她落下心病,毕竟当初是她以家族荣誉逼迫九妹绝不退让半步。
折九妹并非是不知变通之人,此时知道了斗马大赛背后的赌局便也释然,只是这种被当成棋子利用的感觉十分不好,心底深处还是对背后谋划这一切的人藏有怨气。明白了事情原委后,折九妹脸色好转,更是笑着说道:“大嫂嫂是有苦衷的,九妹明白。如此以来,大嫂嫂再也不用为府里的开支用度发愁了,咱们吃饭吧。”
桌上各位嫂子看到九妹不再纠结郁闷,以为她已经释怀,便都笑着说道:“吃饭!吃饭!快去请老太君吃饭!”
折府一门忠烈历经三代,结果族中男丁俱都死伤殆尽,只是留下这一府的寡妇。
幸好折家六郎死之前留下遗腹子,后来六嫂生下孩子出血过多而亡,临咽气前托付几位嫂子照顾好孩子,折家总算是没有断了香火,折伯鳍如今也不过才堪堪十岁。
若大折府算上奴仆家丁也有上百来号人,人情世事花销用度实则巨大。正所谓当家三年狗也嫌,掌家大嫂也是艰难维持府内运转,甚至有时要拉下脸面从娘家周转银钱。只是此举也没少遭人白眼,嘲讽堂堂一品将军府也只剩个空壳架子而已,偏偏还要死撑面子活受罪。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后来折府八妹招婿寒门进士刘之纶后情况才有所好转,刘之纶才华横溢意志坚韧在折府人脉庇佑运作下,二十年间高升到兵部尚书,总算是帮着撑起了折府江河日下的家业,更是在此后的北伐大战中大放异彩,世人将他与平康穆王并称神光双璧。刘之纶虽然军事才华了得,但是不通经济,故而在钱财用度方面折府仍是捉襟见肘。
本次的赌局折府出力最大,赢来的赌金自然分的最多,这二百万两银钱对于折府而言无异于甘霖雨露,足以维持运转二十年无忧。其实在掌家大嫂心中还打着其他算盘,这笔巨款若是运作得当或许便是折府重振祖业,再次辉煌的原始本金。
第一百十五章 问心局
话说羽山马场决出了本届斗马大赛冠军后,柏言秋崔含章一行五人便无心留恋了,带着两方人马直奔大顺斋而去。一番觥筹交错酒坛四散零落,饮者情动寥廓,柏言秋便与崔含章手拉着手说起来此次篪丽街的筹划博弈。
实则是人无害虎意,虎有吃人心。
皇商萧氏大张旗鼓的高调进军太康,萧靖仗着萧氏一族的深厚底蕴,或是重金拉拢收买,或是打压离间,侵占各行各业。
虽说萧氏根基是在澹州晋安,百年来的经营逐步渗透进太康,如今更是借着萧皇后母仪天下的威势以皇族外戚之名强势进驻太康,俨然一副过江猛龙的架势,浑然不把太康城内的各路势力放在眼中。
各路地头蛇虽有不服,但都摄于翊坤宫如日中天的威势和萧靖阴毒狠辣的手段,捏着鼻子忍气吞声罢了。只是没想到萧靖胆大包天,竟然暗中借助这届斗马大赛把手伸向了篪丽街各府的赌档柜坊,这才让暗中观察良久的柏言秋逮着机会,灵武侯挑头那真是一呼百应,篪丽街本就是盘根错节休戚与共,此时联合对敌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更是拉拢了太康城其他势力,共同设下此局,一把坑杀了萧氏钱庄。
敌人的敌人,都是朋友。时隔百年,太康城的各路势力再次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心齐,这其中有摇旗呐喊的,营造气氛煽动人心。有的拿出真金白银下注搅乱盘口水位的,还有当面捅刀背后找补的,凡此种种均为烈火烹油,阴谋与阳谋双管齐下,博弈成最终的这副局面。
在篪丽街各府老不死的出谋划策下,柏言秋以太康各大柜坊盘口为战场,生灵贪欲为棋子,珠玉金银为筹码,与萧靖下了一场问心局,问的便是你萧靖有无害人之心。
结果显而易见,害人终害己,太康城地头蛇们终于扬眉吐气,狠狠地坑杀了一次所谓的过江猛龙晋安萧氏。
这番谋划听者都觉的不可思议,茹竞秀褚嘉康霍光三人简直目瞪口呆,杯中的酒撒湿了衣服也未发觉。便是柏言秋也坦言结果出乎意料的好,果然是胜负多少,全在萧靖这孙子一念之间。
“你们仨个听过就永远烂在肚子里,否则就是杀身之祸。也别愣着了,喝酒,明天你们家里个个都有钱收,咱们得感谢萧靖这个送财童子呐!”柏言秋看着对面三个小弟的傻样,不禁笑着骂道。
茹竞秀最是机灵,反应贼快,知道柏大哥没有忘了他们三个,事真心带着他们发财。赶紧提了一杯起身喊道:“敬送财童子萧靖!”
“啊对!敬送财童子萧靖!”褚嘉康和霍光也是反应过来,全都站起身来提杯喊道。
柏言秋和崔含章两人看着他们仨焉坏的表情,全都肆意大笑道:“敬送财童子萧靖!”
他们五人在大顺斋最奢华的顶楼宴会厅内,这般叫喊浑然不把萧靖放在眼中,更是不怕传扬出去。据说此句敬酒词不久后便传遍太康城,很多世家公子在私宴酒会上都以此句敬酒词开场,送财童子萧靖成了全城的乐子。
事后不久敬酒词还是传入萧靖耳中,气的他伤口崩裂,当场便拿刀砍人,几个不长眼的家丁奴仆成了无辜冤魂,传言他砍杀后仍然虐尸不止,其状若疯魔一般。
那夜他们五人喝了一坛又一坛,越发的兴奋。崔含章虽然未曾主动参与谋划此事,但他以百万两真金白银在柜坊盘口上痛打
萧靖这只落水狗,心中痛快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以至于后面进来的一众舞姬乐伎在他眼中都是格外好看,袅袅娜娜,手握绢扇,穿的甚是凉快。
丝竹声声入耳,崔含章探身去取被醉成不着调的霍光推到一旁的酒坛,提着坛子仰头灌下,醉眼看歌舞,眼前的舞姬,清丽者有之,淡雅者有之,妖艳者亦有之,似乎她们甚的其意。
后来听说他们五人醉的东倒西歪,互相抱着彼此大腿哼哼唧唧。好在大顺斋便是篪丽街的产业,喝醉了便直接留宿一晚。
次日醒来看到一堆婢女围在床边,吓了他一大跳,慌忙起身拉起被子遮掩一片清凉的下身。
只见领头的婢女抿嘴微,嗓音清脆似银铃,“公子请更衣梳洗。”
后面端着水盆拿着手巾的妙龄女子们齐声喊道:“公子请更衣梳洗”
一人声似银铃,众人声似百灵鸟,这屋中便有莺莺燕燕之感。
崔含章面露囧色,不用猜也能想到昨晚醉酒后何等失态。刚要推脱说自己来,便听见柏言秋的声音传来:“赶紧的洗漱,别矫情了!小莲庄派人来传信了,大长老闭关结束要见咱俩。”
听到此话崔含章不再含糊立刻起身,在众位美婢伺候下洗漱更衣后,俩人骑马直奔小莲庄而去。
楼师传法护骨赤狄以破败之身闯关纯阳金身法门,此间动辄形神俱灭凶险万分,好在有大长老以毕生修为倾力护法。西厢房自他们三人行功日便彻底封锁,禁绝任何人等靠近,如今听到大长老出关找他,一准是好消息。
相传上古洪荒时代,万灵共存杂居,各族为生存繁衍争斗不息。后有圣贤横空出世为人族开荒拓路,谋得万世太平。
“古之圣人有言,大蛙鼓腹而鸣是为天地放声。龙凤龟蛙皆是天地灵物,龙凤是否存在无从考证,而龟蛙则长存天地之间,能知晓天时地利趋吉避凶。故而龟甲之文和蛙鼓之声,皆能昭示天机。后世传言鼓声是蛮夷之乐,如蛤蟆之吠,击打之声,响亮不下于鼋鸣,可震慑人世间一切魑魅魍魉邪魅之物。”大长老似在追忆往昔,手里摩梭着一面精巧小鼓。
“这面报春鼓虽然不能与龙虎山山门牌匾上的号称天下正宗的报春鼓相比,但实际也相差不大。虽然龙虎山历代祖师以五雷正法温养,但严格算起来我鬼方部这面报春鼓传承更为久远,上千年来始终在周边百族中辗转流传,鼓内更是蕴含了一丝天地雷霆真意,鼓声振响,天下迎春。”
崔含章柏言秋等人如听说书故事一般,看着眼前的这面小鼓不禁乍舌,还有这等传说秘辛。
“这鼓看起来与西市瓦舍中唱戏艺人手里的鼓并无区别,无非是兽皮鼓面上绘有一只五彩斑斓的巨蛙而已,画艺倒是不凡,竟有虎踞蹲坐的气势。”柏言秋从大长老手中接过这面精巧小鼓,仔细翻看点评道。
“既然大长老介绍了报春鼓的来历,必然用意深远。”崔含章从他手中接过报春鼓仔细端详,确实如柏言秋所言。小鼓材质看不出是什么兽皮,竟然能传承千年之久,匪夷所思。整个鼓面除了一只五彩斑斓的巨蛙再无其它,说是巨蛙也是因它占据了鼓面三分之一,巨蛙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盯着看仿佛眼珠都在转动。
崔含章的确未有其他发现,索性便静心闭目用手轻轻触摸鼓面
,心神随着指尖沉浸感触。偶然间食指抖动敲在鼓面上,陡然间耳畔有雷霆炸响,心神为之失守。
环坐一圈的三人看到他眉头紧皱,面色痛苦,似乎是遭遇了不可踹度之恐怖,忍不住都要唤他醒来,只是还未起身动作便被大长老喝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是他的机缘,尔等就不要担心。”
原来崔含章心神听到的不是雷霆声响,而是巨蛙鼓鸣,只是此时一蛙鸣而万千蛙鸣,声音汇聚如雷声响动天地。他仿佛看到了远古洪荒时代有巍峨巨蛙仰天而鸣,一望无穷数,巨蛙身负小蛙,小蛙相背负。
随着蛙鸣不止,崔含章胸膛随之跳动,进而脏腑亦是抖动,内息运转更加顺畅,仿佛有一巨蛙在他体内凿穿开路,后有万千小蛙跳跃跟随,原本盘踞脏腑心脉的寒劲不断倒退消融,在众人眼中看来似乎崔含章盘坐的身子也在抖动。
“大长老,他这般抖动摇摇欲坠可是走火入魔之兆?”柏言秋担心不止,面色急迫的问道。
大长老并未回他话,只是双目凝视着崔含章,似乎也有些看不透眼前崔含章的状况。实则是报春鼓虽然神奇但会用者凤毛麟角,这才会在边陲百族内辗转流传,究其原因便是经历腥风血雨抢夺到手后最终弃如鸡肋。
柏言秋此时急脾气上来了,一把抓住大长老催促乞求:
“大长老快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他必然心脉爆裂而亡。”
似乎是受到柏言秋话语的触动,大长老捏诀起剑指,缓缓的点在崔含章眉间上方一寸处额头正中,潜运心神尝试唤醒他,只是甫一接触便有万千蛙鸣冲击而来,饶是大长老的心神之渊也有蛙鸣不止,且愈来愈响。亏得他常年与报春鼓相伴,顿时明白其中奥妙,在心神被蛙鸣彻底淹没之前骤然发功,大喝一声“醒来”,把崔含章从蛙鸣鼓声中强行惊醒。
“好舒服的声音,我感觉气府空荡,内息顺畅,便是寒劲也都消磨了大半,再有一次怕是能把慕容嫣然的阴毒寒劲全部化掉。”崔含章睁开眼睛说道,似乎意犹未尽。
柏言秋吓了一大跳,赶紧摸了摸他额头,确认他没事,然后说道:“你倒是舒服了,可吓死我们了,刚才你摸了这面鼓后便身子震动不止,后又摇摇欲坠像是走火入魔。”
听到柏言秋这样担心他,崔含章面有惭愧,不好意思的说道:“刚才我感觉到有一巨蛙领队万千小蛙跟随,在体内逢山开路似乎是打通了我的奇经八脉,浑身感觉像是羽化飞升一般飘飘然。”
刚才大长老冒险与他心神相接,通过链桥已经感受到万千蛙鸣,蛙鸣更是响彻其心神之渊。虽然遭遇凶险,但心中甚至欣慰,看来这件厌胜之物与他机缘不浅,此人注定是鬼方部应劫之人,此前卦象昭示的神光朝太康之行果然应验。
正所谓金风未动蝉先觉,世间修行之人,比如钦天监的练气士、江湖中的武道宗师、山上的道家真人等等,对于山川大地,帝国王朝,雄关巨镇之间的气运流转最是灵敏,感应福祸趋吉避凶,也是最为灵验。
大长老先是以蓍草求卦,根据卦象推衍出线索,随后便是以绝顶的武道修为勾连天地感应天机,通过冥冥中的气机牵引才判定大利东北。于是顺势带着护骨赤狄一行人来太康应召祈福,为的就是在即将到来的大争之世寻找到保全鬼方部的机缘。
第一百一十六章 赤狄返乡
老话说的好:“命里八尺难求一丈。”
此面报春鼓流落到鬼方部大长老手中已有三十余年,而且他早已发现巨蛙虎踞鼓面大小蛙互相背负,也曾尝试以观想法入神沟通,怎奈却是无缘得见远古巨蛙鸣天之异象,更别提获得呼吸吐纳之法。
大长老善意施为,终究是在崔含章身上获得机缘,有幸得见巨蛙鸣天,心神之渊终于不在枯寂幽暗。这声蛙鸣就像是一粒光让枯寂心渊有了点亮彩,甚至让大长老看到了再续前路的一点希望。
“报春鼓与你心神共鸣,果然是福缘深厚。”
便是大长老这等心性修为之人,面对天地异宝报春鼓都不免唏嘘感慨。眼前这位小友便是机缘不浅,想到此处他便莞尔一笑,接着说道:
“想必小友已经发现,报春鼓内远古巨蛙鸣天的异象可助你修行,继续研究挖掘还有杀敌功效。鬼方部愿与小友做笔买卖如何?”
说实话刚才大长老的诡异笑容把崔含章和柏言秋吓的魂不附体,实在是笑的太渗人。听到他说做笔买卖,柏言秋第一个反应过来,拉着心神还在荡漾的崔含章说道:“这小鼓想必在鬼方部手里也就一面普通小鼓吧,除了我兄弟恐怕再难有人与之心神相通。大长老何成人之美,送与我兄弟便是。”
崔含章是实实在在获得了好处,眼热这面报春鼓,幸好柏言秋说出他心中所想,便点头颔许笑着说道:“言秋说的不无道理,但我知报春鼓与鬼方部之利害干系,可否借与我十年?”
看着眼前两位年轻人的一唱一和,大长老觉得日后护骨赤狄在心计上定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好在已经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今日拿出小鼓也有此意,心中思量一番,便再次笑道:“一甲子!鬼方部愿意借予公子一甲子的时间,彼时我族派人来取回此物。”
崔含章与柏言秋面面相觑,心中都是震惊,“大长老不愧是大长老,出手如此阔绰。”
便是大长老身旁的护骨赤狄心中也是震惊不已,他猜到报春鼓会借予崔含章,但没想到便是漫长的甲子岁月。或许放在岁月长河中,六十年时间转瞬即逝,但对于凡夫俗子而已,便足以让二三代人成长了。
“大长老有何要求,说来听听。”崔含章不会傻到以为东西有白拿的,与眼前睿智的老人更是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索性便开门见山。
“条件有三,一是甲子之内全力护住鬼方部免遭灭族之灾;二是公子对于报春鼓研究所得须倾囊相授于我部族人;三是尽快安排护骨赤狄出城,保护他安全返回鬼方部。”
三个条件在崔含章和柏言秋二人听来并不苛刻,况且早先也都已经答应照拂鬼方部,如今不过是加上了具体的期限而已。唯一棘手的也只是送护骨赤狄出城返乡而已,不过只要不是大长老这位核心人物消失了,其它应该都可以运作安排。以灵武侯府和游骑军的面子,礼部和鸿胪寺应该会卖他们一个情面。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甲子之后希望咱们三人还能再次聚首!”说完此话,崔含章伸出手掌,柏言秋亦伸手搭载其上,护骨赤狄看了一眼大长老后便也上前将手搭在最上,三人起誓订立盟约。
说来奇怪,就在三人盟约落
成时,报春鼓凭空振响,巨蛙鸣天之声只入三人六耳,于心神中雷霆炸响,仿佛照亮万古长夜。
大长老枯寂心渊内顿时蛙声响彻一片,有毫光时隐时现,以他武道大宗师的修为自然感应到他们三人气机牵引在一起。
“咕噜!咕噜!”好巧不巧的肚皮打鼓声传来。
原来是崔含章和柏言秋两人顾不得吃早餐,急匆匆的赶回小莲庄,此时肚子饿的咕咕叫了。
“先让崔伯弄点吃的吧,羊肉汤配胡饼外加大顺斋的小菜。”柏言秋一点不客气,直接就点起菜了。
崔含章经他一说下意识的吞咽口水,总要先祭了五脏庙在说,便喊来玄哥儿通知桃符操办起来,稍后直接送进西厢房便是了。
“大长老听您言下之意,莫不是您不回鬼方部了?”崔含章忽然想到这茬,立刻问道。
“鬼方部就交给他们年轻人,无须老夫继续守护了。”大长老并未直接回答,抬头看了眼房梁上方,然后缓缓闭目,西厢房随之暗淡下来。
崔含章和柏言秋已经习惯了大长老送客的方式,便很自觉的退出来,与他们一起出来的还有护骨赤狄。
在饭桌上,柏言秋没来由的随口问道:“大顺斋的菜不错吧!”
“嗯!很不错,尤其是那道珍珠翡翠汤,鲜的我头皮都发麻了。”崔含章回忆起昨晚酒宴,对大厨的手艺赞不绝口。
“满意就好,毕竟是自己的铺子!”
“什么意思?”崔含章一脸疑问,抬头问道。
“大顺斋你占三成,本侯占四成,茹竞秀他们三个占三成,咱们自己的买卖你得多关照关照。”
“赤狄尝尝这小菜,刚采摘的春笋凉拌而成,还有这海蜇是澹州凌晨捕获快艇送到的。”柏言秋如数家珍,随意介绍道。
“嗯!确实好吃,清脆鲜美。”赤狄吃的津津有味,闭关多日嘴巴里淡出鸟了,此时吃的不亦乐乎。
“自己的买卖?等等,你给我捋捋,我怎么不知道大顺斋成了自己的。”崔含章追问道。
“嘉康他们仨弄的小地方,方便咱们兄弟们聚会。”柏言秋埋头吃饭,随便一句话便敷衍过去了。
“知道你矫情,亲兄弟明算账,这种小地方你随便掏个一万两银钱当本钱即可。”
崔含章不得不佩服这帮世家公子,悄无声息的就整出这么大一个买卖,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
大顺斋亭台楼阁相连,装修奢华但处处透露着雅致。如果它算小地方的话,太康城内还真没哪家欢场敢称大地方了。大顺斋甫一出现,便被评为太康城内三大欢场之一,与鸣金楼和西水关鹧鸪台并列。
正当崔含章沉思之际,柏言秋一拍赤狄的肩膀说道:
“今朝有酒今朝醉,晚上咱们就去大顺斋给赤狄兄弟践行。”
说来他跟在大长老身边时常压抑着天性,此时护骨赤狄一听有酒喝顿时喜笑颜开,连连点头。
如今护骨赤狄一身功力尽废,幸运的是熬过了烘炉炼神的死劫,唯一能够依仗的便是破而后立的无垢**。此后漫长返乡途中还不知多少危险等着他,但以他无所谓的性子,今朝不想明日事,此
时只想着晚上喝个痛快。
须知当初萧靖曾经以清水柜坊的干股为橄榄枝招揽崔含章,被他完全无视。虽然柏言秋老糗他矫情,但他都不介意,读书人的本分使然。如今柏言秋和茹竞秀拉他一起投资大顺斋到是整合他意,日后少不得宴请聚会的,有个自己的地方喝酒才踏实。
“既然是咱们自个的产业那就得好好搞,我在追加十万两银钱提升下装潢,别具一格有特色才能吸引人。”崔含章当然明白他们几个的好意,无非是让他意思一下而已。但他不能把朋友的好意当成理所当然。
“欸!花送财童子萧靖的钱提升自家产业的品质,何乐而不为!”崔含章一句话便堵住柏言秋的嘴。
柏言秋听他又拿萧靖打趣,笑的喷饭。
“呵呵!回头让玄哥儿把宝钞送给竞秀他们便是,经商方面竞秀和嘉康破有天赋,交给他们让人放心。”
“本侯吃饱了,去找送财童子收账去!”
崔含章看着他走路出门的架势何止是收账那么简单,估计还少不了冲突,以萧靖的德性很可能会做出过激的行动。
“清风,你去调集神弩营换上便装跟着侯爷,以防万一。”
“遵命!”徐清风立刻出门上马去调集神弩营入城。
萧靖这人的手段他是刻骨铭心,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凡事都防着他一手总没错。
“赤狄兄弟可有计划如何返乡?沿途都有哪些地方需要拜会和留意的?” 崔含章转头问起护骨赤狄有关返乡的事宜。
“计划没有,俺就一人轻车简便的,尽量越少人知道越好。”
“俺准备避开官道,沿途挑拣山间小道近多了。”护骨赤狄傻呵呵的笑着答话。
崔含章知他外表粗犷,实则内秀于心,想必已经有个主意,便顺着他的话说道:
“赤狄兄弟不介意的话让玄哥儿陪你返乡,两个人在路上好有个照应,打发些不长眼的山贼强盗,最迟后天路引文谍我便帮你们做好。”
“那感情好,一路上俺们哥俩有话聊了。玄哥的身手俺是见识过的,放在江湖中也是一等一的好手。”赤狄转头看向埋头喝汤的玄哥,略显苍白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一会咱们去趟菜市口瓦舍,你该与筱姑娘告个别也。”崔含章也对着玄哥说道。
玄哥人虽然醒来,但记忆始终无法恢复。平时除了练刀外,大部分的时间里是懵懵懂懂的状态。也许正是这种纯净无知的状态让他心无杂念,刀法日益精进,更是让大长老起了爱才之心,将他带在身边指点修行。
此时听到少爷安排事情,两眼无神抬头说道:“哦!”
其实菜市口瓦舍崔含章没少带他过去溜达,尤其是那个豆花铺子,去吃早餐必点寒具,做寒具的筱姑娘对他极其热情,每每都让他受宠若惊很不适应。崔含章是想让他重走熟悉的街道瓦舍,见见熟悉的人,希望能刺激他,帮他恢复记忆。
就在他们在饭桌上闲聊之际,桃符真的端了一筐寒具走来,说是崔伯去菜市口买菜时有人送的。这在崔含章看来筱姑娘当真是有情有义,苦命的玄哥能遇到她是幸运的,故而一直极力促成两人好事。
第一百十七章 茹竞秀杀人了
一场桃花雪一阵倒春寒,春寒料峭但挡不住太康百姓出游的热情,夷茅峰下的百十里桃林挂雪,惹得姑娘们三五成群络绎不绝。
马后桃花马前雪,太院学子内着薄衫外披大氅,男男女女策马桃林吟诗作赋。乍暖还寒,实则盛开的桃花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含苞待放,花骨朵包裹着一层晶莹透亮的冰凌,正午阳光照在上面闪闪发光,煞是好看。
茹竞秀偏偏对这些风花雪月的事不感兴趣,一个个冻得打哆嗦,还要为词诗赋强说愁,典型的附庸风雅,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就是他们这一帮学子。他的心早就飞去大顺斋与霍光褚嘉康他们喝大酒了,无奈他那名满朝野的大学士父亲可不管他怎么想,今年春闱必须应考,否则就打断他狗腿了。好在茹大学士没有要求他一次上榜,否则就是要活生生的逼死他。
“我那个爹啊!”茹竞秀一拍额头生无可恋的表情,看的周围同伴忍俊不禁。只是他青衫长缎立身于桃花树下,自艾自怜的样子端是有些风流倜傥,惹得一些个同窗女子朝这边指指点点。果然生就一副好皮囊处处占便宜,无病呻吟悲春哀秋都会引人注意。
太院乃神光朝最高学府,里面少长咸集群英荟萃,集合了全国州府的顶尖人才。便是茹竞秀也是凭真本事考进去的,礼、乐、射、御、书、数,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若是有一项不过关便无缘得进,当年灵武侯便是因为礼数不周被请出的太院,引得仕林清流纷纷盛赞太院夫子不畏强权,风骨凛然。进了太院可谓半只脚踏上金榜题名的快车道了,太院夫子押题的命中率名震神光朝,考后拆解复盘的功夫更是令人拍案叫绝,但凡经太院估分认可的学子无不榜上有名,故而天下学子无不奉太院夫子为指路明灯。随便一份手札随笔流传出来立刻卖断货,有好事者曾经以太院内部讲义的名义整理出版过一份关于近三十年各届大考考官的文章注解,那叫一个洛阳纸贵啊。太康三大书局刊印再加印,仍是追不过各地盗版的速度快。便是各地州府县衙的学堂教喻讲师也将其列为案头必读书目,寒门子弟纷纷集资凑钱买后,人人手抄誊写。
“唉声叹气矫揉做作,不要仗着自己有个大学士的爹便处处表现的与人不同,功课不过关早晚还是要被退学。”此时有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对他便是一通冷嘲热讽。
茹竞秀转头望去,原来是司马家的二公子司马睿带着几个跟班在那边冷嘲热讽。茹竞秀平时一向懒理他,此时实在无聊透顶,竟然有人主动送上门来找骂,不由得乐了,两手一叉腰:
“我当哪里来的野狗吠个没完,煞了这十里桃花的好风景。”
“臭小子,你骂谁是狗呢?”跟司马睿站在一起的学子立刻喝道。
“听说有捡钱的,还真没说捡骂的,谁叫个没完我就骂谁。”茹竞秀天天跟霍光褚嘉康他们厮混,嘴皮子那叫一个溜啊,骂人都不带脏字的。
“茹竞秀你找打?”司马睿听他这般调侃,顿时暴怒,用手指着他骂道。
“还吠个没完了?学姐们都过来瞧瞧,这里有野狗啊!”
经他一嚷嚷,周围的女生全都聚了过来,众目睽睽之下司马睿他们三人也不好动手打人。太院明文规定严禁打架斗殴,一经发现两相受罚,查明最终责任方开除太院。
“别动手,现在人太多。”司马睿身边一位素袍公子哥压低声音拦住他们两位,以免在众目睽睽下落人把柄。
“竞秀同学何必出口伤人,在场的都是同窗好友,他年金榜题名也要同朝为官的,不如道个歉此事揭过如何?”只见素袍公子一甩纸扇,便扇便说。
茹竞秀本就无聊至极烦的要命,见他们要仗势逼人。无明业火蹭的冒起,打定主意索继续拿他们开涮,
“小爷我骂的山间野狗,在场的有谁是野狗麽?”
“有没有?” 边说着话边转了一圈身子问道。
场面顿时
尴尬,只见司马睿三人气的跺脚,但无人接话。
另外一边围着看戏的女同窗们被他逗的咯咯笑个不停,前仰后伏的。
“没有吧!那小爷我道的哪门子歉?跟谁道歉?”茹竞秀心情大好,顿时觉得这桃花林子风光无限好。
“哼!牙尖嘴利,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司马睿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三个彼此人交换了个眼色,打定主意暗中找个机会收拾他。
“走好不送!”茹竞秀捏起嘴型吹了个口哨送他们。
这厢有学姐看着他拿人开涮,忍不住提醒他道:“你啊,不要只顾着逞口舌之快,小心他们暗中使坏。”
“谢谢姐姐提醒啊,小爷我练就一手打狗棒法,专打野狗。”
茹竞秀一脸无所谓的神情,并挥手对其他人说道:“散了,散了。”
不过他此刻来了兴致,便凑到刚说话的隋玉景跟前说道:“小弟我刚才灵感突发,想到两个有关桃花的好句子,几位姐姐一起参详参详。”
“真的假的?你不是平时最没诗才得吗?”有姑娘蛾眉凝起,开口质疑道。
“对啊!茹竞秀你不要打什么坏主意啊,否则我们喊人了!”刚才好意提醒他的隋景玉姑娘以为他又要口花花,便跟着吓唬他道。
看到茹竞秀和徐锦溪、隋玉景等女同学在桃树下越聊越热乎,陆陆续续围过来了不少好奇的女同学。茹竞秀此时便大吹法螺,信口开河道:“诸位同窗有所不知,昨日之忧弃我去者不可留。如今小弟我跟谁混啊?神光八骏探花诗豪崔含章呐,近朱者赤,偶尔灵感也会迸发下的。”
听他这话,顿时便有女同学拍手尖叫:“太好了!茹竞秀,你帮我要张签名呗!探花诗豪出手便是名篇,当真是咱们年轻一代的偶像呐。”
“没问题,小菜一碟,今晚我碰到崔大哥便帮你要个签名。”茹竞秀眉飞色舞的说道,在他看来晚间酒席上跟崔大哥要两张签名而已。
“我也要!”
“还有我!”一时间众多女生全都争着抢着要签名,茹竞秀都没想到这帮女同学如此疯狂,平时个个端庄优雅,追起星来毫无闺阁女子的含蓄婉约。此时再没人关注他想出的好句子了,反正再好能好过崔探花?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刚刚吃瘪的司马睿三人远远的看到他跟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的聊的不亦乐乎,愈发的心中不爽。稍后拉过一个同学问清楚了事情原委,更加对其不爽了。
“我呸!就凭他能跟着神光八骏探花诗豪混?哄小姑娘的吧!”一人恨恨的吐了口唾沫,半点不信他的鬼话。
“若是真的,睿少,咱可得罪不起他了!”素袍公子半信半疑的问道。
“装什么大尾巴狼啊,他茹竞秀文不成武不就的,就他这种货色也能跟探花诗豪做朋友?你们信么?”司马睿压根就不信他的话,自始至终都认为那是他哄女孩子的手段而已。
“甭管那么多,稍后回院里去跟舍监打声招呼,咱们去堵他,老子非要揍他一顿才消气。”
“等的就是睿少这句话,哥几个平白无故被他骂作野狗,这小子就是欠揍。”其他两人附和说道。
话说崔含章带着玄哥儿出门直奔菜市口瓦舍而去,两人正在豆花铺子那边闲逛时便被崔伯差人喊回去了,说是兵部衙门寻他有事。
于是乎他便交代玄哥在铺子里帮忙,自己翻身上马直奔兵部衙门而去,想必是伏龙芝武堂的事定下章程了。
果然不出所料,春游马球会后康王与泽王便联袂向皇上请了圣旨。嘉隆帝对于两兄弟能携手干事颇为赞赏,遂大笔一挥亲自书写了伏龙芝武堂的名号赠以勉励。
伏龙芝武堂由兵部牵头,太院和吏部户部工部联合筹办,经费开支由户部单列账目,二分之一纳入军费统筹,剩下二分之一
由兵部和太院、户部、吏部商议分担。神光朝开国以来第一所纯军事化武堂开始建设起来了,此时虽是初建但气象不凡。圣上赠牌匾,两位亲王鼎力支持出钱出力,羽林军游骑军金羽卫三大中央军一路护持,顿时便在全境内掀起了一股学武报国的新潮,风气之胜颇有当年太院初创时的意思。
如今第一件事便是选址奠基,堂官刘之纶的意思是兵部先理出几套方案,然后再召集几个衙门商议,故而今日把人都喊了回来议事。
“崔司马让我等好等呐!”景达将军看他入门便大大咧咧的说道。
“确实是崔司马姗姗来迟,便是堂尊也是好等一阵,该罚!”江云琅接过话头,打趣道。
崔含章先是抱拳一一告罪,接着回头喊道:“送上来吧!”
只见后面三位小厮鱼贯而入,将三个箱盒一一打开。十八道精美菜肴如变戏法般摆在桌上,色香味俱全,还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新鲜出炉,趁热吃!”
原来是崔含章快马加鞭拐弯去了趟大顺斋,让后厨赶着做了一桌大菜打包送了过来。
“诸位同僚劳心劳力,小弟别的也做不好,赶着饭点添置点菜肴犒劳下五脏庙总是力所能及的嘛。”崔含章笑着把议事的四司十案的主事人都让到桌上,最后则请示堂尊纶帅的意思。
刘之纶对于属下崔含章会来事算是又有深入了解,这小子总是能急人所需,让人挑不出理来。大顺斋的饭菜那是名声在外的,等闲人家去搓一顿没个十两银钱是出不来的,这一桌子大菜少说也得五十两银钱。
“沾了崔司马的光,填饱肚子好干活,不过坐班时间不许饮酒哦。”刘之纶顺水推舟让众人动筷子开吃,反正也到了晌午饭点了。
话说这帮兵部糙汉子个个肚子都饿得打鼓了,听到堂尊开口了,便立刻动嘴开吃。一顿风卷残云,也都顾不上什么吃相了,边吃还不忘夸赞两句:“大顺斋的菜名不虚传,看看这卤肥鹅,滑而不腻入口即化做的真有水平。”
崔含章趁着各位吃的尽兴,便开口说道:“大顺斋是小弟的几个朋友合伙搞的,各位要是有时间一定要去捧个场。”
说话间三位小厮便为在场每人都发了一张精致卡片,上面并无任何特色,只是四周包边鎏金中央镶嵌着一个斋字。大顺斋的鎏金会员卡发出去的本就不多,故而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众人们也都没在意这些细节,只是觉得这鎏金包边有点贵气,挺像模像样的。
“好说!好说!崔司马力荐的,必须去。”
“各位老哥,带好这张卡,所有消费打五折。”崔含章呷了一口热茶悠悠说道,此时众人才意识到手中这种鎏金镶嵌的卡片如此值钱,纷纷抬头报以会心的谢意。实则是崔含章有所保留了,但凡是能持有这张金卡的,所提供的的服务则是顶级的,大顺斋只是象征性收点茶水费而已。这话无需说出来,让他们自己去感受便是。
下午议事期间众人都抛出伏龙芝武堂建造地点,意见多以集中在两处地方。一个是夷茅峰南麓山坳中,与十里桃林相接;一个是羽山马场,在现有马场的规模上,再开拓出另一片地方来,与马场相连方便训练。
白日尚短,申时三刻,众人方才散去。只是崔含章还未出门便看到玄哥急匆匆的赶来了,与江云琅交待两句后便起身见他,
“少爷,秀哥儿杀人了.....”玄哥附耳说道。
“什么?现在他人在何处?”崔含章一脸不可思议之情。
“在太院寝舍内,说是有同学见证。对方报官了,现在他人已经被拿到太康府衙了。”
“大学士府那边已经有人报信,霍光褚嘉康在大顺斋内等着公子您呢!”玄哥一口气将情况简要说明。
山雨欲来风满楼,崔含章感觉到这事情透着古怪,便赶紧点了卯直奔大顺斋而去。
第一百十八章 上门讨尸
两耳风声呼啸而过,马背上的崔含章脑中想的全是茹竞秀打死司马睿的事情。茹竞秀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但品性不坏,绝不至于殴杀同窗,当务之急还是得先见到他本人再说。
匆匆忙忙赶到大顺斋,便看到柏言秋与霍光褚嘉康脸色难堪的等着他,
“秀哥有没有受伤?”崔含章跑的气喘吁吁,灌了一口茶水便问道。
“崔大哥你先别急,竞秀人没事,就是挨了些拳脚,脸肿的像个猪头。”
“竞秀现在人被太康府尹的衙役带走收押,柏大哥已经打点好了,二更时分咱们悄悄去探望他。”霍光和褚嘉康与秀哥玩的最要好,听说他杀人后,第一时间跑去太院打听消息。
崔含章听到秀哥没事,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
“死的是大理寺卿家的二公子司马睿,司马家呼天抢地的告到刑部了!这事我觉得疑点重重,秀哥人被吓坏了,这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咱们得帮着好好合计合计。”柏言秋揉捏着太阳穴,无奈说道。
褚嘉康当时是鞋子都没穿,一路狂奔至寝舍现场,听到人群中议论纷纷,“说是现场有两个学子指认竞秀打死了司马睿。”
“太康城的命案,人都被府尹衙门给带走了,司马家怎么跑去刑部告状?这还没判刑呢,再说也只有最终的死刑复核才会到递到刑部的。”
“那两个指认的学子,此时人在何处?”
“还有司马睿的尸体在哪里?”
崔含章越发觉得奇怪,对着褚嘉康和霍光他们一连抛出三个问题。
褚嘉康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形,不是很确定的说道:
“那两个学子听说被问完话后就放回家去了,司马睿的尸体也被司马家带走了,说是生为司马家的人,死是司马家的鬼,尸体要葬入宗族祖坟。”
柏言秋熟悉本朝律法心思转的快,立刻抓住了崔含章话中的重点,立刻说道:“嘉康和小光,你们各带几人去查清楚两个证人的住处,牢牢盯住了,千万别让人走脱了。”
褚嘉康和霍光听了安排刚要出门便被崔含章喊住:“等等!光靠你们几个不够,拿着我的令牌去小莲庄找徐清风,让他在鬼手营中调度两支小队给你们,昼夜埋伏在那两人住处附近,必要时刻直接动手把人先控制住。”
柏言秋点头说道:“还是含章够谨慎,你们千万不能让那两人跑了,更不能让别人捷足先登,有机会就拿了人先藏在城外的庄子里。”
嘱咐完后,他转头对崔含章解释说道:
“刑部与大理寺历来是一个鼻孔出气,这会直接去刑部告状,难道是想要把事情闹大,直接捅到御前?”
崔含章面色凝重,边思考边说道: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得通知茹尚书做好应对,但我觉得的当务之急是做一次仔细完整的尸检。”
“估计当时衙门仵作是在现场做了简易的尸检,这种验尸结论仵作可信度不高。”
柏言秋对他的说话表示认同,弄清楚司马睿的死因和死亡时间至关重要,但想要把尸体抢回来恐怕很难。有些无奈的说道:
“司马家恐怕不会把尸体交出来的。”
崔含章摇头说道:
忽然死了个儿子,你觉得司马老爷能忍的下去?”
“咱们先去找太康府尹,此事还得他由他出面去做。”
柏言秋按住他的身子说道:“莫急,等咱们见过竞秀后再去找府尹,这点事情我已经安排妥当了。”
“你吃口饭,咱们今晚先去茹府一趟,茹尚书这会估计也是焦头乱额。”
同窗打架互殴致死,这档子事在太院百年历史上实属首例,消息瞬间传遍了太康。有说是情杀,争风吃醋一怒为红颜;有说是仇杀的,夷茅峰十里桃林结的仇回寝舍后便打了起来;还有阴谋论说是被下了诅咒,总之流转出来的什么版本的都有,越传越邪乎。
茹竞秀的书童连滚带爬跌跌撞撞的跑回府里报信,茹家大娘子听闻后心痛的昏厥过去了,吓得一众家丁手忙脚乱。一拨人去请郎中,一拨人想办法去宫里送信让老爷回府。
白发人送黑发人,司马家阖府上下哭的死去活来。奴婢小厮更是啕嚎大哭,招猫逗狗惹是生非少不了府里的帮闲,司马睿虽然纨绔但对手下人一向是大方豪爽,没了这样的二少爷他们日子想必好过不了。便是以城府深沉著称的司马礼在酒宴上收到消息时,先是呆若木鸡,随即眼泪哗啦啦止不住的流。
“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忽然莫名其妙的人死了,司马兄是真情流露,酒桌失仪可以理解,咱们改天都去烧个纸吊唁一番。”事情传的很快,司马礼前脚刚走,后面桌上宾客也都收到消息了。
“世事无常啊,前日我还与司马睿在南巷斗狗。我给你们说,那会他中气十足声音洪亮,比我家的狗叫的都凶,愣是赢了我十顿大酒,现在看来酒钱是省唠。”
“谁说不是呢!你们听说没,司马睿他们仨去打茹竞秀,结果被人反击打死,这也忒废物了。”
酒客中不乏好事者,虽然唏嘘但多是调侃的意味。事不加身,司马睿的死在这帮公子哥中多是被当成一件笑料谈资而已。
“人死为大,各位嘴巴积点德吧。”有一与司马礼交好的公子不满众人的调侃,愤愤说道,起身拂袖而去。
一更时分大,大学士兼吏部尚书茹鹚带着太康府尹藤如海亲自登门司马府。当初藤如海收到报案时便吓的从太师椅上跌落,哭丧着老脸说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呐。”
须知太康城内皇亲国戚众多,各部衙门重臣云集,说句难听的话随便朝胡同巷子里扔块石头砸到的人,十个中就有五个当官的,另外五个不亲眷佳人也是家丁奴仆。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品阶虽低但权力比他这从五品的太康府尹好使多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区区一个太康府尹屁都不算。现如今又夹在两位重臣之间,谁也不敢得罪,只能两头受气,一举一动都是战战兢兢。
茹大学士带着太康府尹去要尸体是柏言秋出的注意,太康街面上出的事情必然由太康府尹管辖,只要案子一日没有移送,太康府尹必然有权再次验尸的。如此以来师出有名,与司马家协商时才不至于被动。
须知太康府尹当年只是一个二甲同进士,本该外方地方做官,后不知如何攀上了灵武侯柏巨阙的关系,这才得以留在京城,只是日子过得也是艰难罢了。今日灵武侯柏言秋找到他,只用一句“富贵险中求”的话便打动他,这才壮着胆子跟随
大学士茹鹚一同去司马府要尸体。
“哼!我儿如今就停尸在此,难道府尹大人是想让他死不瞑目麽?”大理寺卿司马如风一拍桌子,指着堂中央躺着的司马睿尸体怒喝道。
吓得藤如海赶紧跪地求饶,“司马大人恕罪,事有蹊跷。下官,下官只是想弄清楚令郎的死因,找出真凶。”
“你个杀千刀的,我儿被活活打死,真凶已经被当场缉拿下狱,你还来要动他的尸首,还有什么好查的?”此时忽然门外有一妇女嚎啕大哭着扑进来,对着跪地的藤如海就是一通抓挠打骂,原来是内宅的司马夫人听到有人来要尸体,出来要跟茹大学士和太康府尹拼命。
可怜藤如海堂堂太康府尹被内宅妇女打骂抓挠,脸上瞬间便有几道血槽,血迹斑斑好不凄惨,不敢发作只好四处躲闪,顿时厅上好不热闹。这幅景象看的茹大学士心中甚是恼火,你堂堂大理寺卿也是掌管刑名法典的主官,怎能任由一届妇人在此胡搅蛮缠,殴打朝廷命官,不由得重重的咳嗽了两下。
司马如风虽然心中恨极了打死儿子的茹竞秀,但此时面对大学士兼吏部尚书茹鹚还是要克制,至少他自己心中多少也有些怀疑,只是如今家里乱了套,他也无暇顾及许多。
“快把人拉下去,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司马如风喝令下人把大娘子搀扶下去。
谁知大娘子性情泼辣,一把挣脱搀扶的奴仆,指着司马如风的鼻子骂道:“你要是让他们动睿儿一下,老娘跟你没完。”
骂完丈夫司马如风后,转身指向大学士茹鹚:“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司马家是不会放过杀人凶手的。”
司马如风被大娘子骂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又看到她指着大学士茹鹚当面叫板,便再次喊道:“大郎,赶紧把你母亲搀扶下去,她是伤心过度胡思乱语。”
司马礼上前行过礼后,便赶紧带人扶着哭个不停的母亲下去了。
大学士茹鹚知道不能再拖了,便起身上前抱拳行礼道:“司马兄,令郎暴毙让人遗憾,无论如何我茹某定当极力补偿。只是此事处处透着古怪,同窗之间拌嘴打架都是常有的事情,断然不会没轻没重的打死人?在者根据现场证人陈述,令郎身上并无伤口,亦无血迹,死因不明呐。”
“下手轻重只有当事人知道,我儿被打死是事实,人证也都在。再者,茹大人也看到了,孩子母亲已经伤心过度,疯疯癫癫,若是还让你们再动睿儿的尸体,难保她会作出什么事情来。”司马如风说话密不透风,一两句话便堵住他们的口。
大学士茹鹚听他这般说话,面色愈加凝重,心想有藤如海在场,有些话不便说。若是带不走尸体查出真是死因,恐怕秀儿就再难翻身了。思量片刻打定主意,走上前低声说道:
“司马大人可否移步?”
司马如风猜不透眼前这位漱兰轩大学士兼吏部尚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着姑且听他怎么说。
藤如海此时十分知趣,早就躲的远远的,目送两位有杀子之仇的大臣走入内间商议事情,心想:“最好你们两家商议出个和解方案,息事宁人。否则越闹越大,必然会掀起满城风雨,遭殃的还不是我这种小鱼小虾。”
第一百十九章 太康水牢
话说在两位大人入内室商议之际,易容装扮成茹鹚护卫的军医悄悄靠近司马睿的尸体,趁着四下无人开始检查尸体。
崔含章对太康府衙的仵作自然信不过,来之前便已叮嘱务必要弄清楚司马睿真正的死因,故而自打他进来后便瞄着停尸正堂的司马睿暗暗观察。
军医小五见得最多的便是死人,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活人麻烦,死人简单,尸体会把事情说的明明白白的。”
小五是边关军户子弟,父母早早死于战乱中,无依无靠索性早早投军,跟在老军医身边学了一身捡尸的好手艺。当初幽云城内便是他把崔含章从死尸堆里背出来的,更是在嘉桐关照顾他们期间得到牧神医的指点。小五天资甚高,对于人体医理的认识远超普通郎中,牧神医爱才之际动了收徒的念头,怎奈小五一心跟着游骑军,不愿跟神医游方四野。
当初牧神医走之前留下手札一册和一句话,“是生是死就看他们俩的命了。”捡尸人小五凭借手札慢慢的将药理医理融会贯通,愣是将两位半只脚踏入从鬼门关的人拉了回来。
军医小五漫不经心的围着司马睿的尸体绕圈观察,只见尸体脸色苍白,眼角皱纹折起,手背呈紫黑色,显然刚停尸不久,还尚未收拾打扮,一切还保持着死时的状况。
小五快步走到尸体面前隔着白布摸下去,胸骨软弱无力,腹部鼓胀,掀开裹尸布后在手臂上有尸斑出现了,看瞳孔放大的情况和尸斑结合反推,估计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两个时辰以内。
军医小五在来太康之前每天便是与死人打交道,大部分尸体上手一摸便知死因,只是眼前这位司马少爷死的着实奇怪,而且死的时间也跟说的对不上。他记得牧神医说过,碰到这种情况一定要动刀开膛验尸,只是此时在司马府是他若动刀解剖尸体的话,估计会先被司马府的家丁给乱刀砍死。
“你在乱摸什么?”此时司马礼安抚好母亲后,便赶来前厅。远远的便看到有一侍卫围着二弟尸体打转。
“大少爷息怒息怒,这是茹大人的贴身护卫。”站在门旁的太康府尹藤如海听到声音,立刻走出去迎上前解释道。
“司马大人与茹大人在内室商议事情,我二人只好等在外面。”
“离我二弟远些!”司马礼一把推开藤如海,大步迈进正堂,用手指着小五喝道。
小五常年行走于边关战场捡尸,须时刻提防流矢暗箭,自然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自司马礼甫一出现他便立刻后退滑出去立在墙边,整个人敛眉低目气势萎靡。
幸得藤如海在一旁腆着笑脸,不停的作揖赔礼,外加小五眼疾手快没被抓住现行,总算是安抚住司马礼。
“来人,加派人手给我守住这里。”司马礼此时不敢放任外人与其弟尸首同在正堂,立刻招呼众奴仆前来站岗守卫。
却说另一边崔含章与柏言秋趁着黑夜掩护,未到二更时分换上夜行服后悄悄潜入了府衙大牢。府衙内外警戒松懈,但入了地下牢房后则是另一番景象,五步一班十步一岗,狱卒明显对两人的到来十分警惕。若非前面有人带路,八成会以劫狱的对待,少不了一番血战。
“这位府尹大人很懂孰轻孰重嘛!”崔含章虽然对藤如海软柿子做派有所耳闻,但以今晚所见却大有不同。
柏言秋呲嘴一笑,指着心口位置低声说道:“坐稳太康城府尹位置的人可不是无能之辈,便是你我想干好这份差事也不容易,主要是这儿累。”
太康城情况复杂龙蛇混杂,豪门勋贵的家丁奴仆都自认高人一等,等闲衙门的差官想要进门很不容易,更别提碰到盗抢凶杀等案件想要进去拿人了。太康府衙夹缝求生,处置其事情来自有它的一套生存法则。
“两位,往前走最里一间便是茹少爷的监号。”带路的狱卒说完这句话,便自行退去。
前方的通道两侧油灯火苗忽闪不定,牢房内阴
暗潮湿,甚至能听到滴答水声,他们二人见到茹竞秀时,他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竞秀!”
“竞秀!”他们两人排着门栏喊着他。
茹竞秀自从眼睁睁看着司马睿痛苦倒地失去呼吸到被收监入狱,脑中一直处于懵圈的状态,他甚至都不知怎么被衙役带走的。
好在衙役狱卒都没有敢为难他的,当朝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的独子,能吃几天牢饭呢?太康府衙自上至下个个都是人精,说好听点生就一副玲珑心肝,知进退明得失,说难听了那就是两面三刀,对待贵人都极有分寸,一提一放拿捏的恰到好处,处处彰显有礼有节;对待平头百姓那自然是官老爷做派,威严执法各种刑具如数家珍,用其刑来都是往死里招呼。
太康府衙地牢与暗河水道相连,湿气很重,又有水牢之称。茹竞秀才进来三个时辰,他便浑身冰冷四肢痉挛抽搐。此时忽然听到有人唤他,费力睁开眼看到是柏言秋和崔含章后,他百感交集一股心酸涌上心头,手脚并用的爬过来抓住他俩的手臂,可怜兮兮的说道:“柏大哥崔大哥,你们一定要救我出去。”
崔含章做过牢也受过大刑,自然能体会到他那份恐惧。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安抚道:“竞秀,你要坚强,吃好喝好不要害怕,千万不能垮了身体。有我们在,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
柏言秋递过去一壶姜丝热酒,开口说道:“你先喝下去驱驱寒气,茹尚书已经去司马家赔礼商议,托付我们进来看你。”
茹竞秀总看到他俩如见亲人一般,不自觉的热烈盈眶,接过热酒仰头便喝了。姜丝热酒最是暖身驱寒,缓过劲后他再次说道:“两位哥哥,我家母亲大人可还好?”
“茹夫人就是有些伤心过度,这会已经安抚下来了,如今当务之急是你要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这样我和你柏大哥才能想办法帮你。”崔含章耐心说道。
“两位哥哥一定要相信我,是司马睿他们三人先动手的,我是被逼无奈自卫还击。”茹竞秀一脸着急,快速说道。
崔含章拍拍他的肩膀,“先别急,慢慢说,说清楚点。”
“白日里大伙组织去夷茅峰看桃花,我跟司马睿三人拌过口角,当时许多同窗都在也就不了了之了。酉时回到太院寝舍后,他们三人趁着四下无人便来找茬,先是吵了起来后来他们动手打人。我当时想不能吃亏白挨打,既然打不过他们三人我便逮着司马睿打,乱战中不知怎么打到了司马睿胸口,然后他就捂着心口倒地不起了,另外两人起先没发觉还在打我,后面发觉后便大声喊杀人了。我当时本身被打的很惨,热血上头脑子里懵懵的,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打死了人,司马睿平时嚣张跋扈,怎么会那么不经打。”茹竞秀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司马睿会被三两下拳脚就打死了,明明他是挨打最多的一个人,反倒没啥事。
柏言秋与崔含章听完他的回忆都觉得事情太过简单,“你确定当时司马睿是先倒地的,他们过了一会才喊的杀人了?”
“是的!当时我也被打倒在地了,躺在地上我看到了司马睿捂着胸口慢慢倒地,只是他那会还一直喊着打死我。”茹竞秀捋了捋头发,努力的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后来怎么发现司马睿死了的?”两人同时开口追问他。
我当时隐约听到
“曹翔在喊司马睿死了,茹竞秀杀人了。”
“再然后,我就被逮到这儿了。”
崔含章与柏言秋对视了一眼,立刻打断他:“等等,你是说司马睿捂着胸口倒地的时候还在喊要打死你?”
“是的,我能听见他的声音。只是后来曹翔他们用脚踢我的头,挡住了视线。”茹竞秀思考片刻后,确定的说道。
“以秀哥的三脚猫功夫断然不可能在三人围攻下还能打死司马睿,司马睿倒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最关键的。”柏言秋迅速的梳理案情分析说道。
“确实如此,哪怕是不巧打到胸口心脉也只会造成短时间内气息紊乱,秀哥拳脚轻浮,休息下就能缓过来。而且司马睿倒地后还能大喊大叫,指挥曹翔等人继续踢打秀哥,这说明他只是瞬间的心口疼痛胸闷气短,缓过一口气就没事了。崔含章顺着他的话进一步推测说道。
“问题应该是出在司马睿倒地之后,秀哥儿看不到情况的时间段内。”两人都一致的认为这其中有鬼,只是目前不知道司马睿的真正死因,无法进一步分析推演。
“秀哥,先委屈你继续吃几天牢饭,这事情我们去查清楚一定帮你洗脱冤情。”崔含章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但一时半会没法查清楚,便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
柏言秋怕不用狱卒用刑,他自己心里先垮了,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已经打好招呼,你安分守己呆在这里,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关键是下次未见到我们之前,什么话都不要说,更不要承认司马睿是你打死的。”
“两位哥哥你们有所不知,这牢房里暗无天日,又冷又潮,我是一刻也不想呆下去。父亲大人忍心我在此受苦,就不能把我捞出去麽?”茹竞秀一分一秒也不想待在这个水牢里,光是听别的烦人鬼哭狼嚎就让他心惊胆颤。
“茹大人此时不便直接来水牢看你,他在外面需要应付的事情远比这里凶险,你要还信不过我和你崔大哥麽?不经事,你也不会成长,我会让人给你带几床棉被过来,姑且熬一熬。”柏言秋对茹竞秀的软弱胆怯有些失望,但想到他一个刚刚及冠的公子哥遭遇这等祸事,这番表现也属正常了。
柏言秋与崔含章安抚住茹竞秀后便起身离开,两人出的牢狱便看到正等在门外的府尹藤如海。
“两位大人有事尽管吩咐,但凡是如海能做的,一定万死不辞。”藤如海一把年纪了竟然如此卑躬屈膝,看的崔含章不由的佩服他。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柏言秋也不与他客气,上前说道:“秀哥儿在里面怕冷,劳烦藤大人派人送几床棉被进去。”
“侯爷放心,下官即可差人去办。”藤如海一脸小心,说的极为谄媚。
“这几日还请藤大人护住秀哥的安全,务必小心有贼人前来行凶。”崔含章感觉县官不如现管,茹竞秀的小命暂时捏在府尹的手中,对他还是要客客气气,上前抱拳说话找补一下。
“崔大人折煞下官了,茹公子受冤入狱,藤某一定要照顾周全,这点请两位放心。”藤如海不愧是八面玲珑,说话办事滴水不漏。他一个从五品竟然向同级的崔含章自称下官,也当真是豁得出去。
“藤大人辛苦辛苦。”崔含章不敢怠慢,再次抱拳回礼。
“茹大学士那边与司马家谈的如何了?尸体停放何处?”柏言秋看不惯他们二人的虚与委蛇,不耐烦的打断说道。
“茹大学士与司马大人商议如何,下官不知。但司马家同意再次验尸,只是尸体不能离开司马家。如今小五先生还在那边仔细勘验尸首。”
听他这样说,两人都觉得事情十分棘手,想必司马如风铁了心的不会交出尸体。茹大学士毕竟是饱学大儒,拉不下脸面行非常手段。
“走,咱们去司马家看看情况,事情既然管了就得管到底。”柏言秋打定主意要管下去,知道此时必须去支援茹大人,否则尸检难以顺利进行。
柏言秋刚要走便被崔含章拦住,只见他说道:
“侯爷稍安勿躁!既然小五还跟在茹大人身边那就不用太过担心,咱们分头行动,你去支援嘉康和霍光那边,一定要拿住那个曹翔。我去司马府支援茹大学士,我了解小五的能力,由我配合也许会事半功倍。”
柏言秋略微思索片刻,点头说道:“如此也好,咱们分头行事。”
两人与府尹大人告辞后,便再次潜行翻墙而去,看的藤如海不由得苦笑道:“府衙府衙,来去如自家!”
第一百二十章 真正死因
二更过后,更夫巡夜:“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霍光带人蹲守在墙外巷子里已经足足三个时辰,始终不见曹翔出门,屋里灯也未见熄灭。一直冷风吹过,顿时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
三更天后万籁俱静,霍光倚在墙头打着瞌睡,忽然被人提醒:“霍少,屋里有动静了!”
霍光揉揉眼睛,远远望去屋内灯光熄灭了,却有一人影蹑手蹑脚悄悄出门,结果刚入胡同没两步便有一伙人冲出去欲要拿他,不曾想这人身手不凡,脚下滑如泥鳅。
“确定不是咱们的人吧?”这帮忽然出现的人来路不明,霍光瞬间清醒回头对着身后一队人问道。
众人纷纷摇头,带来的人手都在此处了。
“咱们见机行事,等到他们折腾累了,咱们再上去拿了人便撤,切莫恋战。”霍光吃不准里面情况,但牢记此行目的,再三叮嘱众人。
褚嘉康那边同样遇到这类情况,只是他不敢等下去,毕竟这位学子确实手无缚鸡之力,两下便被打翻在地拿住。
“两个上去直接抢人,我带人掩护,你们三人断后。得手后在南门口碰头。上……”两方短兵相接顿时人仰马翻,这黑夜里斜杀出来的鬼手营特别小队战力非凡,但对方也不含糊,饶是大废一番周折才甩掉咬着不放的尾巴。
霍光这一队人马则在巷子内与未知身份的敌人陷入了混战,两方各不相让都势在必得,结果反倒是被曹翔钻了空子。此人借助地形专挑小巷弄堂钻,最后在追到西市后还是没了人影。
“谁说曹翔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飞檐走壁,这等身手光凭咱们几人是拿不住的。”霍光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揪掉面罩气的骂道。
霍光牢记着崔大哥说的案发后黄金十二时辰法则,此时虽然让那个曹翔一时走脱,只要他赶紧回去报信,崔大哥他们封锁住城门各处关卡,想必曹翔也插翅难飞。
“走,先回小莲庄跟柏大哥碰头商议下一步。”霍光无奈之下只能带着人马返回小莲庄,只是还未到兜米巷便碰上前来找他们的柏言秋。
“小光,情况怎样了?”
“别提了柏大哥,那个曹翔飞檐走壁滑如泥鳅,两队人马都捉不住他,在西市被他跑了。”霍光一脸丧气的说道。
“两队人马?还有谁要捉拿他。”柏言秋没有责怪他们,反而问道。
霍光做事有心,虽然没能捉住曹翔,但好歹拿了另一方人马的一个人,
“就是他,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擒住。说说吧,你们是谁派来的。”
“哼!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要人没有,要命一条。”蒙面汉子被摘掉面罩后,口气很硬。
“吆呺,嘴硬是吧!一会本侯让你见识下游骑军的手段。”
“小光,你们现在就去南门口支援接应嘉康,我估计他们那边应该也遭遇了另一批人,这人我带回去亲自审问。”灵武侯柏言秋最不怕就是嘴硬的,军中足有十来种酷刑能让他开口。
柏言秋在马上送走霍光等人,抬手摸索着满是胡茬的下巴思索着,究竟是谁要捉拿司马睿之死的两位人证?曹翔与司马睿之死有什么关联?这案子背后疑云重重,这还尚未过夜,还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柏云,你带人去太院那边把曹翔的画像和身世履历搞来,既然他一直藏拙,必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记得拿了画像之后连夜刊印出来,散到四门九关各处,绝不能让此人出城。”虽然暂时想不出个头绪,但柏言秋下令全城缉拿曹翔,他隐约觉得曹翔此人一定与司马睿的死有关联。
司马府门房看到崔含章时愣了一下,他从未听说大少爷有在兵部当差的朋友。看此人一身穿着打扮更像是夜过千家万户的毛贼,半点不像是官爷啊。此人自报姓崔名含章,他隐约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但总是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门房逢人便是三分笑,兵部衙门的人他是不敢怠慢,赶紧说道:
“这位公子请稍后,小的这就去通传。”
等到司马礼出门看到身穿夜行衣的崔含章时,都搞不清这位探花郎意欲何为。
“崔兄弟深夜来访,可有要事?”
崔含章抱拳回礼说道:“司马兄莫要怪含章失礼,实则是出门匆忙,也就顾不得换装了。听说令弟不幸遇难,我来此探望吊唁。”
司马礼心中嘀咕道:“咱俩虽然在康王郊外别院喝过大酒,但关系也没好到这份上吧!大半夜的第一个跑来给我弟上香送行。”心里虽然有疑惑,但不妨碍他面上赶紧致谢:“舍弟不幸遭人毒手,崔兄弟有心了,快快进屋。”
“通知下人备些香烛酒菜,在正堂摆好。”司马礼一边对着门房吩咐,一边引着崔含章入门。
司马府经过他们几代人的经营,在缦云巷一片是数一数二的大宅子,里面水榭亭台假山瀑布交错重叠,若是无人引路怕是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正堂大厅。
崔含章紧跟在司马礼身后走入正堂,映入他眼帘的便是大厅中央位置停尸的司马睿,随后才是站在墙角的小
五和坐在那边低头饮茶的府尹藤如海。这会已经有下人在布置灵堂,想必明日就要四处通报死讯,准备举办丧礼了。
正所谓人死为大,崔含章既然来了理当上去上柱香,于是便从司马礼手中接过香后恭恭敬敬的行礼上香,然后奠三杯酒水。
“司马兄弟走的仓促,走的委屈啊,崔含章前来上柱香送一程!”崔含章一边奠酒,一边念叨。
看似说者无意,但听者有心。司马礼觉得他话里有话,在他与府尹藤如海见过礼后,将之请到一边落座询问道:“崔兄弟可是听到什么风声了?有话不妨直说。”
崔含章等的就是司马礼开口询问,他便顺着话接道:“既然司马兄有此问,小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你我亲如兄弟,何须客气。”司马礼大手一挥,脸上急切之情流露。
“对于小睿的死,小弟也是有所耳闻,但司马兄不觉得其中十分蹊跷麽?同窗打架而已,你我当年也都经历过的,最正常不过的吧?试问有谁会下死手闹出人命呢?”崔含章先是抛出一番疑问,指出事情的不合理之处。
“纯属小弟猜测啊!来时听说府尹大人一日见多次登门,毕竟是掌管太康地面街道上多年的,见多识广,想必是有破案思路了?崔含章说着话便把事情往太康府尹身上引。
“哼!藤如海是想把舍弟带回衙门,让仵作开刀验尸,很是不把我们司马家放在眼中呐!”
结果他当场便在崔含章面前狠狠地落了藤如海的面子,原本以他的城府绝不会说出如此得罪人的话来,此时想必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崔含章听他如此瞧不上太康府尹,便不再纠缠。转而继续回到刚才的话题上问道:“我听说是令弟三人殴打茹竞秀的,打的那小子满地找牙,怎么会忽然被反杀呢?这不合逻辑嘛!”
“崔含章你什么意思?”司马礼不是傻子,听到崔含章如此说话,顿时发觉不对,不由得一拍桌子怒喝道。
“司马兄恕罪!莫要生气!小弟也是觉得这里面疑点重重。”崔含章知道司马礼或许猜到他此行的用意,便起身安抚他再次坐下。
“人证事实俱在,他茹竞秀打死我二弟还有什么好抵赖的。我当你是朋友,来者是客,司马家招待便是,若是别有用意,休管我翻脸无情。”
“司马兄看你说的,若凶手果真是茹竞秀,我第一个出手打死他帮小睿报仇。但是我怕有人暗中做手脚挑拨司马家与茹家的关系,反倒是让真正凶手逍遥法外,让小睿含冤屈死,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崔含章斩钉截铁的说道。
“难道司马兄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凶手另有其人?”
“还是司马家可以忍下这口气,索性把茹竞秀当成凶手,与茹府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司马礼人称小诸葛,一向是多疑善猜。初听对此事时不是没有过疑虑,只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不复往日的冷静,外加有人证指认,这才认定茹竞秀便是凶手。此时被崔含章一番追问,再次把心底的疑虑翻出来,不由得陷入思索中。
茹竞秀他多少是知道的,文不成武不就典型的废物公子哥,说他能打死拳脚不弱的小睿,他其实是不信的。须知司马睿打小便是跟着护院师傅练武长大的,虽然吃不得苦也没练出个花头来,但是养的身材魁梧力气颇大,普通街头混混都打不过他。若说是他打死茹竞秀,司马礼是相信的,但反过来被打死了,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就在司马礼陷入沉思之际,大理寺卿司马如风和大学士茹鹚一起走了出来,看两位脸色似乎是谈的并不融洽。
“崔司马真是好口才,几句话便挑起了我家司马礼的疑心。”
听到司马如风的声音,司马礼立刻起身行礼:“父亲!”
司马如风瞥了眼他后,便继续对着崔含章说道:“既然崔司马也来了,那就验一验吧!那位仵作别站在墙角了,自打你一入正堂,不就对睿儿的尸体盯着不放嘛,老夫让你验便是。”
小五听到此话便不再掩饰,抱拳行礼后快速走到尸体旁,再次验尸。
“还是司马大人明理,只有查明二公子的真实死因,下一步才能查出真正的凶手。”崔含章与司马如风和茹鹚见礼后说道。
“你不必给老夫戴高帽子,死的是我儿子。若真如你所说另有凶手的话,我司马如风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揪出来,将他千刀万剐。”司马如风脸色难看,虽然迫于崔含章和茹鹚亲自登门的压力,但心中不甘溢于言表。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崔含章知道此刻只能寄希望于小五那边的查验,若无真凭实据恐怕是难以说服司马如风的。
此时小五放开手脚豁了出去,一把掀掉裹尸布后,解开司马睿的衣服,从头发丝到脚指甲,从耳廓鼻腔到会阴下体等等,一处都不放过的仔细检查,更是摸遍了司马睿全身大小骨骼,摸到腹部时俯身趴在其肚皮上听声。越是检查他越发肯定,这个司马睿绝非是被偶然打击下的猝死。
小五差不多心中有数后为尸体盖上白布,缓缓走到几人面前说道
:“二公子是被江湖高手施以重手,震碎脏腑心脉断血而亡。”
“什么?你可有证据?”司马礼不敢置信,上前一把抓住小五的衣领问道。
崔含章看不过去,忙的过去拉回司马礼安抚道:“且听仵作如何说?”
小五整理了下衣领,不紧不慢的说道:“若是意外打击下的猝死,必然会造成缺氧情况下的呼吸不畅,但血液会在人死亡后一个时辰回流到心脉,而不是造成淤血溢出囤积在腹部。”
“小五斗胆请几位老爷过来摸一下二公子胸部便知。”
“二公子胸骨软弱无力,是遭受重力打击而致断裂。腹部鼓胀是因为淤血囤积所致,看瞳孔放大并未散掉的情况反推死亡时间应该是两个时辰以内。”
“不止这些,诸位请看二公子面色苍白,眼角还有皱纹,手臂呈紫黑色,想必死时十分痛苦。”小五一口气把诸多因素都分析了一遍。
司马礼上前按他所说逐一摸了一遍,确实是胸骨塌陷腹部鼓胀。
“此时腹部的淤血已经堆满,晃动一下仔细倾听会有流水声。司马老爷若是还不信,开刀便知。”小五说话间果真晃动了一下司马睿,顿时有仿佛哗哗流水声传入司马礼的耳中。
司马礼听闻此声,顿时脸色惨白,两眼含泪,抬头说道:“爹!二弟死的好惨!”
司马如风爱子情深,再也顾不得礼仪,一步迈了过来俯身趴在儿子的肚子上听声。这幅景象看的崔含章心中唏嘘,司马如风白发人送黑发人,伤痛之情难以自抑,天下父母都一样。
随着司马如风趴上前晃动了尸体,忽然他看到司马睿左手拇指中有根丝线头飘动了一下,若非是站在他这个角度有烛光折射的情况下,是断然发现不了的。
“小五过来看看,这左手拇指里的是不是丝线?”
小五登时取下旁边灯罩,拿过里面的蜡烛凑近仔细看,两人配合着小心翼翼的从司马睿指甲盖中取出一缕丝线,放在烛光下仔细观察。
“应该是衣服脱线抽丝,看材料是麻布中的棉丝!”小五眼光犀利,仔细分辨后说道。
“茹大人,今日竞秀可是穿的什么材料衣服?”崔含章回头问道。
茹大学士略做回忆说道:“早间小儿说是太院里组织去夷茅峰十里桃林赏花,故而穿的颇为用心。老夫记得是靖海澹州产的丝绸罩袍和北海建州产的皮裘袄子,尤其是皮裘袄子让人印象深刻。”
“那就是了,丝绸罩袍和皮裘袄子是绝没有这等绵丝的,想必应该是二公子临死前从真凶身上抓下来的。”崔含章一口断定这麻布中的棉丝是真凶身上掉落下来的。
“结合仵作小五先生的检验结果,崔某大胆猜测杀死二公子的应该是一位身穿含有棉丝麻布材质衣物的武林高手。而且是趁着二公子昏迷不醒之际暴烈出手打断胸骨震碎了脏腑心脉,导致二公子极端痛苦而死。”崔含章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说道。
种种迹象表明司马睿的死并非是同窗打架那么简单,他作为老父亲也想替儿子讨回公道,打定主意后对大儿子司马礼说道:“去请太康府尹藤如海过来一趟。”
“父亲为何请藤如海前来?”司马礼一脸不解的问道。
“既然要给睿儿开刀验尸,没有主办审官在场怎么能行?”司马如风强忍着悲痛说道。
司马礼一听之下心中震惊,但不敢耽搁半分,跑出去亲自骑马去敲太康府衙的大门了。
“既然崔司马和茹大学士都在场,那便一起做个见证吧!”
“此事亦关乎我儿性命,老夫自当竭尽全力助司马家捉拿真凶。”茹大学士一脸诚恳的再次抱拳说道。
崔含章亦是表示责无旁贷,就在众人等待之际,有柏言秋派出给崔含章送信的人找来。
此人被带进来后走到崔含章耳边悄悄说道:“有人也去捉拿曹翔,但此人功夫了得,已经逃脱不知所踪。”
“什么?”崔含章着实吃惊,以鬼手营小队的实力竟然拿不下一个太院学生。
趁着涉事两方家长都在场,崔含章开口询问道:“两位大人可是派人去拿人证曹翔了?”
看到司马如风和茹鹚都是一脸困惑的摇头,不像是伪装作态。崔含章觉得此事更加蹊跷了,便开口说道:“实不相瞒两位大人,下官派人去请人证曹翔,可是遭遇另一拨人也去拿人,结果两方人马都没能留住这位太院学子曹翔,此人一身好武艺旁人近不得身。”
“还有此事,是谁要捉拿人证呢?再者曹翔何须要跑呢?”茹鹚听闻后内心震惊,立刻反问道。
“对方的人被我们擒住一个,只要用上手段不怕他不开口。只是曹翔没事逃跑就显得十分奇怪,背后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此案破朔迷离,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众人的预料。如今看来司马睿的死应该是有人暗中策划,然后嫁祸给茹竞秀,以挑起司马家与茹府的仇恨令其互相残杀。这背后隐藏着什么,崔含章不得而知,但他此时确定只要抓到那个曹翔,应该就能解开背后谜团。
第一百二十一章 活罪难逃
司马如风虽然悲痛难忍,但不会轻易相信军医小五的一面之词。另一边司马礼半夜砸门将藤如海从三房小妾的温柔乡里揪出来,转而马不停蹄的请了供职刑部的仵作独眼老孙折返回府,一起再次查验死因。
独眼老孙吃了一辈子的死人饭,常年呆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不露面,但在刑部那是挂了名的眼毒手黑。有钱能使鬼推磨,司马家大少爷三锭金子便敲开了大门,更是许诺事后重金酬谢。老小子一路上盘算着稍后该如何说话才能不得罪人,结果入堂后见到几位朝中大臣齐聚在此,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明白今晚的事情做不得半点假,弄不好会惹火烧身,一切如实回禀就是了。
太康府衙的仵作见到刑部的独眼老孙来了后心里踏实多了,赶紧上前见礼,“有老哥哥在,这单差事便好办多了。”
“好说,好说!我看这位小哥也是一把好手,咱们俩打打下手就好了。”独眼老孙一进正堂便看到了离尸体最近的小五。
待他走近后稀疏的眉毛皱紧,猛的抽了口旱烟,吐出一片烟雾说道:“小哥身上好重的味道。”
在场其他人哪里听的懂独眼老孙话里意思,但府衙仵作,小五自然明白他指的是死人味。干他们这行的,与尸体打交道多过活人,常年浸淫在死尸堆里,自然会染上尸体上的死气,这种死气萦绕于身会融入一个人的神魂之中,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味道,只是这种味道旁人闻是闻不出来,是要用眼看的,这点倒是与阴阳堪舆的望气之说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军医小五自幼长于边在死人堆里讨生活,长大后更是投军做了捡尸人。捡过的尸体成千上万,每场大战过后打扫战场的便是他这种捡尸人,什么人死透了,什么人还有生机,他们一打眼便知,经他手捡回命的人多不胜数,故而捡尸人在军中最是受人尊重。道理很简单,当兵的每天都是刀头舔血,随时随地都会死。边关军伍要么是已经受过他捡命之恩,要么以后战死的尸体还要靠他背回营地入土。故而捡尸人是军营中最为特殊的存在,无须上阵拼杀,但须战后捡尸归营。
小五并未接话,只是咧嘴一笑,露出亮白的牙齿。这在独眼老孙看来更是心惊,靠近之后才发现这位小哥浓郁死气绕身但却未入体,已经形成一股独特的气机隔离开来,若是他有意闭息装死,恐怕绝大部分仵作都辨识不清。
行有行规,仵作这行与医师同理。望闻问切四字口诀,望面色尸斑、闻体味异味、问现场笔录、切腹开膛寻脏腑肠胃,每一字诀又有诸多细节讲究。独眼老孙知道有高人在场便不再托大,交代府衙仵作两句后便挽起袖子开始验尸,只见他对着趴在司马睿尸首上一寸一寸的查验寻觅,比之先前小五的行为更是夸张,这番景象看的司马如风心如刀绞,在他看来死人不得安宁便是最大的不敬。
独眼老孙看过后抱着拳问道:“小哥应该也看出二公子五脏六腑已经被震碎心脉俱断,隔着一层皮终究还要开一刀。”
“正是此理,我家老爷和司马老爷都等着老先生动手开刀。”小五眼皮翻动,点头对老孙头的验的结果表示认可。
一时间众人眼光齐刷刷的投来, 独眼老孙就知道沉甸甸的金元宝不好挣,便是他见惯各种凄惨死状的老仵作心底也有涟漪泛起
旁人看不清楚,小五和崔含章可是都瞅到原本猥琐邋遢的老孙头从尾椎到后脖颈整个大龙骨抖了下,精气神为之一振,揭开衣襟亮出一排柳叶小刀,个个如亮银,刀尖上闪着毫光,这套柳叶刀一露面才引起小五的兴趣,端是一套好家伙什。
老孙头并不着急下刀,而是眼巴巴的看着司马如风,直到他含泪点头后瞬间刀光一闪没入司马睿的胸膛内,划出一道红线。
果不其然,开膛后瞬间便有血水溢出,幸好已经有准备的盆缶接着,否则撒落地上太过难看。
“小哥搭把手,咱们把二公子的五脏六腑都拼凑出来。”老孙头也不客气,直接向小五求助。于是两人耗费一个时辰,总算是清理捞干净了司马睿的心肝脾肺肾等器官碎片,又费了许久功夫才将其拼凑起来,摆在托盘内呈给诸位大人查看。
“痛煞老夫,我儿死的好惨。”司马如风瞬间哀嚎出声,整个人仿佛精气神被抽离了一般,咬牙切齿的说道。
“是谁如此狠心,这般残忍的手段杀我二弟。”司马礼赶紧上前扶住其父,两眼泪流不止,从喉咙中滚出了低沉的嗓音。
茹大学士和崔含章看到拼凑起来的五脏六腑都是心中惊骇,这种情况死的不能再死了。以茹竞秀那半吊子水平连明劲都没有练透,这辈子能不能摸到暗劲的门槛都不好说。
“暗劲透体而入,于五脏六腑间瞬间爆发形成螺旋炸劲才将心脉脏腑震碎,这等手段崔某自问做不到。恐怕太康城内能做将内力暗劲掌控到分毫不差的境界,还要伤人于无形之中,寥寥无几。”崔含章根据解剖伤情反推出手之人的手段,便是他也自愧不如。
“司马伯父、司马兄明鉴,此事虽说是茹竞秀与二公子口角争执两相出手,但茹竞秀绝非是打死二公子的凶手,如今看来另有其人暗中行凶,此时有太康府尹藤大人和两方受害家长共同见证下验尸,想必其中误会应该能解开。”崔含章趁机把双方争议焦点给落定解开,以免日后有人反悔不认账。
茹大学士此时不再沉默,赶紧上前鞠躬行礼,再次道歉:“此事犬子有错,与同窗学友打架便是大错特错。茹某先前承诺决不食言,定当全力协助司马大人追捕凶手,还二公子一个公道。”
“司马大人您看?”太康府尹藤如海知道时机刚好,便迈步上前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道。
此时便是司马礼心有不甘也只能望向父亲大人,子为父纲,一切要听凭家主司马如风的决断。
司马如风如今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老眼浑浊看看停尸的二儿子,又转头看看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大儿子,摇摇头无奈说道:“罢了!罢了!”
“藤大人如实记录吧。我儿死的冤枉,虽然根据尸检结果表明还有他人暗中出手,但也不必然洗清茹竞秀的杀人嫌疑,如今此案就交由太康府衙办理,务必要在十日内破案,还我儿公道。”说完此话司马如风便昏厥过去。
“父亲!父亲!”司马礼一把抱住昏厥的老父亲,失声喊道,
听到大少爷的喊声,顿时门外冲进来一批佩刀护卫将正厅团团围住,个个刀光闪闪凶神恶煞,应该埋伏已久的护
院府兵。
“快来人将父亲扶回内堂休息,请郎中救治。”司马礼对着一众下人呼喝道。
只见话音未落,眼前人影一闪,小五身影瞬间出现在司马如风面前,手捏银针闪电出手,刺入他脑海曲池风池阳池三穴,略微捻动,随后弹指抖动银针。
“来人呐给我拿下。”司马礼不明就里,以为仵作小五意图不轨,慌乱之间喊人上前捉拿他。
幸好崔含章眼疾手快,立刻跳入场中出声阻拦道:“司马兄,误会,误会。这位仵作小五先生亦通药理,医术更是不凡,师承神医牧奫。”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小五的银针奏效,司马如风悠悠醒来,看到面前剑拔弩张的情形,不由得气的咳嗽起来:“收起来刀剑,都滚出去。”
“怒伤肝,悲伤肺,忧思伤脾,惊恐伤肾。司马老爷是悲伤过度,忧思难解,故而昏厥过去。我刚用银针在曲池三穴上刺激理疗,能暂时缓解,但不治本。这病需要静养安神,排遣忧郁,切不可悲伤过度。”小五一番医理说的通透,由不得人不信服。
司马如风拱拱手开口谢过,心气全无。挥手让司马礼送几位出门,便守着司马睿的尸体发起呆来。
司马礼有些话不便在厅堂上讲,此时送到大门后开口说道:“茹竞秀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打伤我二弟事实清楚,还请藤大人秉公执法。”
“请大公子放心,二公子的事情本官当成头等大事来办。定要查清其中隐情,将背后元凶绳之以法。”藤如海何等聪明之人,拍着胸脯保证追查元凶,但只字不提茹竞秀的事情。
司马礼有意将独眼老孙单独留下商议事情,老孙头不仅开刀验尸一绝,敛尸装扮整修死者面容和身体更是拿手。司马睿的尸首还需他进一步缝合整修,而且司马礼还要有些事情单独请教于他,毕竟在司马礼的心中仍然认为茹竞秀是害死他二弟的凶手之一。
“小崔大人今夜辛苦了,不辞辛苦奔走营救我儿。”茹大学士半百老人,事事看的通透,亲自行礼致谢。
崔含章忙的托住茹大学士的双手,面色诚恳的说道:“竞秀是我与言秋的小兄弟,他出了事情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大学士尽管放心,后续缉拿凶手我游骑军自当竭尽全力。”
“只怕是司马家咬着不放,看今日这情况虽然认下还有其他凶手,但是口中却无半点放过竞秀一马的意思。”茹大学士口中满是苦涩,无奈的说道。
“事情棘手不代表全无机会,劳烦藤大人回去先安顿好竞秀,他身子骨弱有些熬不住水牢的寒气。”虽然情况不甚乐观,曹翔不知所踪,但既然有了线索便是好的开始,一步一步的找机会帮竞秀洗脱冤情。当然他也有话不便直说,竞秀的性子是该经些事情磨砺一番,否则的话日后还要吃大亏。
“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先让他吃点苦头吧,免得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经过此夜后茹大学士心中明白儿子性命无忧,但若要脱困还是尚早。出了这档子事,他下定决心以后亲自管教茹竞秀,慈母多败儿,再也不能由着夫人宠溺惯坏了孩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 对饮到天亮
崔含章回到小莲庄时已经是寅时三刻,但大脑一刻也不停歇地高速运转着,即便躺下也是全无睡意。巨蛙鸣天呼吸法让他的吐纳更加悠长有力,而且有报春鼓在旁辅助修炼,效果远胜现阶段他领悟的虎豹雷音,默守心神吐息两个小周天后精神恢复,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他走出二楼阳台,临水而坐。夜深人静,冲泡一壶春茶,随着茶香飘荡,静静地梳理着近期发生的一件件事情,把几个线头串起来,想要寻出其中的关联。关心则乱,他隐约感觉的这些事情背后透露着诡异,眼前总是有迷雾遮绕,手里这些一鳞半爪的信息尚不足以推导出事情全貌。
就在崔含章陷入沉思之际,崔伯悄悄走近小声说道:“姑爷,玄哥儿走了。”
“啊?什么时候走的?他们的路引怎么办的?”崔含章经他提醒才想起来玄哥儿和赤狄返乡的事情,只是他没想到这两个家伙如此心急火燎,不由得皱眉说道。
“侯府的云哥儿把路引办好送来的,二更天后也是柏侯爷亲自送他们出城的。”崔伯将事情一件件的说给他听。
“侯爷等到子时未见姑爷回来,今晚就宿在西厢房那边了,要不要老奴去叫醒他?”
“不必了!让他好好休息吧!这一天事情多,大伙都累的够呛,崔伯你也歇息吧!”崔含章嘱咐崔伯去休息。
“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以后有大把时间睡觉唠。”崔伯人老了,缺觉的厉害,上半夜歇息下半夜就醒来,醒来就围着院子溜达巡夜。老人家对小莲庄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总是看不够。
两人闲聊之际,便听到柏言秋的声音传来。“果然是你小子回来了,害得本侯等了一宿。崔伯切点卤菜汤壶酒,我跟你家姑爷边喝边聊。”
时间一久接触下来,柏言秋便被武道宗师鬼方部大长老浩瀚的武学修为征服。闲来无事便去西厢房与大长老讨教武学,每每被其点出灵蛇枪法的破绽来,修正改良后都能提升威力,让其获益良多。时至今日经大长老点化才知助他功力大涨的还有另外一位高人。然而无论他如何旁敲侧击,大长老都未透露更多信息,只是告诉他有缘自会相见。
“侯爷稍等,老奴这就去整两个下酒菜。”崔伯佝偻着身子慢慢退走。
“侯爷功力又有精进,真是可喜可贺!”柏言秋能这么快发觉他回来,这份听力非同凡响,这种精进速度让崔含章艳羡不已。
“嗨!别误会,都是大长老的能耐,本侯是后知后觉。”柏言秋摇摇头说道,虽说他做梦都想功力再上一层能楼,只是武道一途欲速则不达。大长老明确告知他现阶段须以水磨的功夫将先前的提升融会贯通,此期间最忌讳修心不足,否则的话后患无穷。
四下寂静无声,星光点点,两人身披狐裘在湖中小亭对饮。
“古人写诗说手可摘星辰,想必便是这份意境了!”灵武侯一手提壶灌酒斜背在后,一手虚抚星空成摘取状,悠哉悠哉。
“我本意再留赤狄和玄哥儿一阵子,不曾想两人走的这么匆忙,还是多亏了有侯爷。”
“赤狄是返乡心切,玄哥儿也想去个安静的地方找回失去的记忆,留在太康度日如年呐!”柏言秋斜靠在栏杆上说道。
“大长老说了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鬼方部就会崛起两大高手
。先不去管他们了,茹竞秀的事你们谈的怎样了?”
“说起这事就闹心,目前情况是死罪已免活罪难逃!”
“这事还得大伙商议一下,刑部独眼老孙的尸检结论与小五的如出一辙,司马如风暂且接受了凶手另有其人的说法,但并未松口放人。事情的症结在人证曹翔身上,他不归案则洗刷不清秀哥儿的罪名。”崔含章将司马府发生事情原原本本的复述一遍。
“独眼老孙头,这人我有过耳闻。刑部众多仵作中都奉他为尊,司马家连他都请了,看来对军医小五和府衙仵作的话是半分都不信呐。”
“谁说不是呢!好在小五比老孙头凶,场面上倒也配合。两人都认为是有高手以暗劲勃发震碎了司马睿的五脏六腑,死时极其痛苦。这种功法伤人于人于无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茹竞秀是他们的小兄弟,于情于理都该保住他,更何况茹竞秀确实没有杀人,如今看来是被人栽赃嫁祸了而已。
“可我总觉得这事情出的很蹊跷,若说是冲着茹竞秀去的,未免太看得起他了。若说是挑拨背后的茹府与司马氏的仇恨,可这两家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崔含章在这点上一直很困惑,此时说出来与柏言秋参详。
“谁说害你的就一定是仇人?只要有利益,便有出手的理由。此事背后必然有你我不知晓的动机,如今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柏言秋一时之间也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但他看问题视角却不相同。
“对了,白日里听说你去收账了?怎么样,萧靖那孙子没有赖账吧?”崔含章突然想到这茬事,毕竟他也是押注了百万银钱的。
“他敢?他若敢赖账,本侯一声令下全城的混子敢去抄了萧氏钱庄。”
“你真够坏的啊!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碰上你柏言秋,算他倒大霉。”柏言秋的竟然想出让渡部分赌债给全城的混子,让他们去抄家。流氓打法,笑的崔含章喷出一口酒来。
“实话告诉你吧,萧靖昨晚就跑去翊坤宫装可怜了,听说到这会还跪在殿外受罚呢!是萧居安出面清账还钱,他们调集了全城的库银也才还了一千万两银钱,还有两千万两打了欠条,说是回晋安请示老太爷后筹钱。”两人干了一杯,吃着卤水花生,话题自然聊到赌账上。
“三千万两银钱可是泼天的财富,抵得上青州三年赋税总额了,这种赌局恐怕是要捅到上面的。咱们这样干会不会得罪皇后娘娘和康王殿下,毕竟他们办的马球会,咱们用来赌钱,还把萧氏给坑的这么惨?”这笔巨额的赌金令人震撼,是崔含章生平仅见。不愧是太康门阀,气魄财力都让人望尘莫及。只是他也略有隐忧,说话间用手指了指头顶的星空。
“干都干了,害怕有个毛用。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法不责众,咱们充其量是杀富济贫。皇后娘娘是很生气,但更生气的是萧靖的无能。”
“首先,这事情是萧靖挑起的,他以为左手掏钱办场马球会哄了皇后娘娘开心,右手就从我们篪丽街头上搜刮埋单。温逐言那一场可是坑了三大柜坊整整一千万两银钱呐,那会也没看他可怜。”
“其次,这盘赌局咱们没吃独食。太康城参与这事的少说也有十几家,便是康王那边也有一份,表兄弟不是还带了个表字嘛。萧氏该反思的是为何这次太康城里有这么多人落
井下石,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柏言秋这两点说的中肯,若非他有害人之心,也不会被众人反击围殴。康王参与赌局的事倒是令崔含章大吃一惊,原来两人之间早已生嫌隙,绝非表面看到的那样和谐,日后当好好利用这一点。
“还有最重要一点,含章你可知?”柏言秋啃了只卤鸡腿,手捏骨头指着他问道。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崔含章看他笑的不怀好意,不由得笑骂道。
“你灵武候背后站着篪丽街上的世代将门,更是联合了太康城半数的豪阀下这么大一盘棋,我可猜不到。别兜圈子了,快点说说看。”
柏言秋很受用他的夸赞,哈哈大笑,灌了一口老酒笑吟道:“我亦无他,唯交份子钱尔!”
崔含章有些莫名其妙,“交份子钱?跟谁交?谁敢要你们篪丽街的份子钱?”
“平时聪明劲都哪去了,你说谁敢收篪丽街的份子钱?咱们头顶这片天谁是老天爷啊?”
一语点醒梦中人,难怪柏言秋半点不怕,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还要带队大摇大摆的去萧氏钱庄收账。只是事情超出了他的想象,这背后还能牵扯到宫里,着实让人意想不到。
“养鱼呢?干了啊!”柏言秋催他干掉杯中酒,再容他慢慢消化下这条震撼的消息。虽然说得容易,但做起来却是太难太难。天时地利人和,缺一样都会功亏一篑,而且更考验的是主事人对于人心鬼蜮和赛场局势的掌控能力。
柏言秋与自家兄弟从不端着,再次开口说道:“本侯虽然有些面子,但可调度安排不了这么大的局。半路上篪丽街各府的主事人都参与进来了。便是关于那最后一分隐患,也是关府二爷爷和折府老太君去宫里搞定的。”
“枪炮一响黄金万两,打仗是要花钱的,萧氏可是百年皇商,拿点钱充饷不应该麽?”
“与其说萧靖是输给了我,不如说是输给大家的。嚣张跋扈为谁狂,因果到头终自伤。平日间得之无理,他日之无常。”
“这话是哪位老爷子教的啊?说的这么中正平和,淡泊名利。”崔含章觉得能说这话的必然是有岁月经历的智者,乃是真佛只说平常话,以他们这个年纪还沉迷在耍狠斗勇的阶段呢。
“承认本候淡泊豁达能死啊!你懂的,本侯起初胸无大志,就想做个富贵闲人,奈何总有人不开眼呐。”柏言秋翻了个白眼给他。
崔汉含懒得理他,呷了一口热酒悠悠说道:“最近的事情有些多,我得再调两营兵马入城控制局面,侯爷就好好准备后天的大婚,莫要让人觉得怠慢了林府二小姐。”
“一切都在本候的掌握之中,含章不必担忧。羽林军在城内驻扎了骁武营等三营兵马,便是有些个魑魅魍魉也注定翻不起水花。”
“曹翔这人便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揪出来他,两方人马都拿不住他,不该是无名之辈。”崔含章还是对太院学子曹翔的失踪耿耿于怀。
“八成是进了鬼市,我已经让人去太院调他的学籍档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柏言秋打了个酒嗝。
“鬼市.....”崔含章口中念叨着,眉头皱紧拧在一块了。太康城内有这样一座神秘而又强大的法外之地,着实令人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