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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天两觉     纣临txt下载     纣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判官之章(二)

    对于雷蒙德福克斯来说,五月一日这天本来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个日子。

    这天上午,他只花了二十分钟就在法庭上将一名初出茅庐的辩护律师怼得面无人色;不到一个小时,法官就结束了庭审,将对方的委托人丢进了大牢,而等待那家伙的……无疑将会是最高限度的量刑。

    也许那名辩护律师一辈子都会记得这件案子和这天的屈辱,但雷蒙德肯定不会。

    作为“史上最年轻的联邦司法部首席检察官”,这种程度的“胜利”在他看来连开胃菜都算不上。

    雷蒙德的“优秀”,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的。

    今年四十岁的他,出生在一个平凡的中产阶级家庭,他的家族没有任何的官面背景,他是纯粹靠着自己的努力,从一个小律师一步步往上爬,并在三十六岁那年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的;不出意外的话,五十岁之前,他就能顺势拿下“史上最年轻的联邦司法部总检察长”之纪录。

    在“司法之都”海牙,雷蒙德的故事简直就是励志典范,许多法学院的讲师都把他当作正面典型,要求学生们跟这位前辈榜样好好学学;而他在工作岗位上打破的各项记录,尤其是那堪称惊人的“定罪率”,更是让同行们望尘莫及。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经历了今天中午的“最高法院袭击事件”后,立刻萌生了一个念头。

    而他也很快将这念头付诸了行动。

    …………

    下午,一点二十分,海牙市某警局。

    “既然规矩你都懂,就别再为难我了,雷(ray,即raymond的简称)。”一名中年探员正拦在雷蒙德的面前,双手叉腰、微微低头,用无奈的口气说道,“我已经破例把这家伙的身份透露给你了,你也应该知道,这种‘通缉中的反抗组织成员’不是我们该去管的……fcps那边刚才已经跟我们打过招呼,他们的人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随时会到,等他们到了就直接把人提走,接下来就跟我们无关了。”

    “听听你自己的话,柏瑞,你现在活像是个自己当初最讨厌的官僚。”雷蒙德和这名探长显然挺熟的,双方都用名字而非姓氏来称呼彼此,而且他们说话时的语气毫不客气、却又带着几分难得的真诚。

    “是的,没准儿我现在就是个该死的官僚。”柏瑞似乎也有点恼火,他从鼻孔里出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那已经有点儿谢顶的头皮,略显不耐烦地应道,“如果这样能让你放弃的话,我可以试试……要是你觉得还不够,我还可以变得更官僚一些。”

    雷蒙德转过头去,顺着自己的鼻子和下巴抚了一把,稍稍顿了几秒,深呼吸一次,然后调整了一下语气,再道:“好吧……我道歉,柏瑞,是我说错话了;但你得明白,这件案子真的很重要,这也许是一个突破口……”说到这儿时,他又一次停下,看了看周围。

    此刻,他俩正站在警局的一条过道儿里,身边往来的人很多,环境也很嘈杂;由于大家都很忙,也没什么人在关注他们。

    饶是如此,雷蒙德在说出接下来的话之前,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听着,我们都知道如今的联邦政府是怎么一回事儿……”他说着,用一个看起来很有力的动作指了指地板,“那些‘大人物们’总是在搞这一套他们直接把那些‘发出不同声音的人’带走、来个‘人间蒸发’;他们不走司法程序、不管民众的质疑,永远用‘权限规定了你们无权知晓、我们也无权透露’来当理由……”

    说到这儿,他又朝前走了半步,声音又低了几分,几乎就是在用说悄悄话的音量对柏瑞说:“就是因为他们总用这些狗屁来搪塞所有人,联邦政府才会越来越没有公信力,司法的权威也一再受到质疑……就是因为这样,现在的老百姓可以轻易就相信网上的谣言,却无法相信我们的工作成果……”

    “你到底想说什么?”柏瑞皱眉问道。

    “我想说的就是……这是一次机会。”雷蒙德沉声应道,“你也看到那个家伙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恐怖分子;手指上没有指纹、被捕前后也没有丝毫的惊慌和恐惧;他有能耐把火箭筒这种东西弄到城里来、甚至是带到最高法院的门口,却没有用来袭击人群,而是在光天化日下炸毁了正义女神像……”他缓了口气,接着道,“用你那资深警探的脑子稍微想想吧,柏瑞……这家伙一定是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自己会被捕,他这么高调地行事肯定是有某种目的的,而有目的的人就有与之谈判的余地……

    “与其让fcps的人把他带去某个鬼才知道的地方严刑逼供最后弄死,不如交给我来处理;我可以把这件事件变成一次‘公开审理’,像民众和媒体证明我们,让他们重拾对司法的信心……”

    他越说越激动,不知不觉嗓门儿又升了起来。

    柏瑞还没听完,就打断了他:“好了好了,你说的这些我都懂,但就算我现在同意让你进去见他,你又能怎么样呢?”

    他这半句话出口时,或者说,当他说出“就算”这个词的时候,雷蒙德便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说服了对方。

    “你也说了这货就是个恐怖分子,在短时间内想要取得这种人的信任难如登天,更别说让他跟你合作了。”柏瑞又接着道,“再退一步讲……即使你真的和他达成了某种协议,等fcps的人一来,他们要提人,还有人能拦着不成?”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会想办法的,但首先你得让我进去见他。”雷蒙德说着,还特意低头看了看表,尽管这动作实际上没什么意义,但的确从心理上给柏瑞施了压,“只要赶在fcps的人来之前,让我跟他聊上一会儿,我就有办法促成这事儿。”

    柏瑞没有再说什么,他低下了头,陷入了犹豫……

    …………

    叱叱

    羁押室的电子门开启,又关上了。

    紧接着,西装革履、头发锃亮的雷蒙德,拿着一个看起来就超贵的公文包,走了进来。

    此时,兰斯正戴着一副手铐,坐在一张桌前;这张桌子是固定在地面上的,桌子的一侧还有一个环形的金属扣,用来锁住手铐的链子。

    雷蒙德进屋后,其视线立即就和兰斯对上了,但他没有立刻说话。

    他先是用坚定的眼神与对方对视了几秒后,随后才开口道:“你好,兰斯先生,初次见面,我是检察官雷蒙德福克斯。”

    “呵……”兰斯看着他,冷笑一声,“你好,检察官先生,恕我不能起身跟你握手。”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雷。”雷蒙德用很随意的语气这么说着,并顺势在兰斯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好的,雷,但你可别叫我詹姆斯。”兰斯的语气也显得很轻松;他没有过问对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因为那根本算不上是个问题。

    “那我还是称呼你……兰斯先生吧。”雷蒙德应道。

    说罢,他又沉默了几秒,即使眼下的时间对他来说已经非常紧迫,他还是摆出了不紧不慢的姿态。

    “那么……让我们来说正事儿吧。”几秒后,雷蒙德再道,“兰斯先生,你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吗?”

    “我知道啊。”兰斯勾起一边嘴角笑着,“但问题是……雷,你又是否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呢?”

    雷蒙德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无视了对方的反问,接着说道:“兰斯先生,我希望你明白,我是来帮你的。”

    “雷,我也希望你明白,我以前也是念过法学院的,如果我有兴趣的话,现在坐在你这个位置上的人就是我。”兰斯接道,“所以……不要跟我说什么‘我是来帮你的’这种废话,你我都清楚,这话从一个律师嘴里蹦出来的频率大致和某种男优说‘我要射了’的频率差不多,且后者的可信度还更高些。”

    他这带黄腔的比喻打乱了雷蒙德交涉的节奏,让雷的思路稍稍迟滞了半刻。

    但雷蒙德还是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和思绪,继续言道:“原来如此……既然你是内行,那应该也不用我解释不久后将会发生什么了吧?”

    “那是当然。”兰斯回道,“fcps的人现在肯定已经在路上了,等他们一到,就要把我提走。”他微顿半秒,突然露出一个变态狂魔般的笑容,瞪着雷蒙德道,“因此……你想求我帮忙的话,也就只能趁现在了哦。”

    “我……要你帮忙?”雷蒙德终于是露出了笑容,可惜也是冷笑,“这玩笑可不好笑。”

    “哈哈哈哈……”但兰斯笑了,笑得很病态、也很快乐,“本来就不是玩笑,为什么要好笑呢?”他忽然又收起笑意,模仿着对方刚才的语气,一字一顿地接道:“‘我希望你明白,我、是、来、帮、你、的’,雷。”

    “看来是我太乐观了……”两秒后,雷蒙德轻叹一声,露出失望的表情,并起身离开了座位,朝门口走去,“……我原以为你是个可以正常交流的人,结果你只是个单纯的变态疯子罢了……切,浪费我的时间。”

    此言说罢,他已然走到了门口。

    “我赌一只眼睛,不出二十秒,你就会回来接着跟我谈。”而兰斯仍旧是悠然地坐着,望着他的背影,自信满满地说道。

    话音未落,雷蒙德就出去了。

    然而,半分钟不到,他果然又开门折了回来,并快步走到了兰斯面前:“好吧……我只能说,希望你真的有我所预估的那种价值……兰斯先生。”

    “放心吧,你我合作,绝对可以上演一出好戏。”兰斯接道。

    “这么说来……你已经知道我要干什么了?”雷蒙德神色骤狞,紧盯着兰斯道。

    “我不但知道你要干什么,还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干……”兰斯用戏谑的语气接道,“或许你在人前会说些诸如‘重塑政府形象,让人民重拾对司法部门的信心’之类的鬼话,但你的真正用意无疑还是升官发财……

    “你是个聪明人,雷,但和大部分‘聪明人’一样,你也是个典型的利己主义者。

    “像你这样的业界精英,政治嗅觉必然是很敏锐的……你会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因为你有什么崇高的理想,而是因为你嗅到了机遇和利益。

    “我今天在海牙法庭门口做的事,有着极其鲜明的象征意义,并且有大量的目击者可以作证;此时此刻,各路媒体肯定已经蜂拥而至,而在海牙市这个地方,愿意在镜头前夸夸其谈的路人绝不难找。

    “即使事后联邦方面可以控制住媒体,但他们很难控制那些迫不及待地将视频或图片发到社交媒体上的路人们……网络时代就是这样,虽然新闻是可以压下去的、真相也是可以歪曲的,但‘事情发生过’这点很难完全掩盖。

    “综上所述,我这个炸毁了‘正义女神’的家伙,无论是否会‘人间蒸发’,至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必将成为话题人物。

    “而你……雷蒙德福克斯,就是想拿我当踏脚石,来自导自演一场‘世纪审判’。

    “你想忽悠我说,反正也是要死的,比起死在fcps的审讯室里,在法庭上接受‘公开公正的审判’还更体面一些;再乐观点看,在法庭上我甚至还有可能获得一线生机。

    “可实际上,你无非是想利用我,让自己站到聚光灯下,获取更多的政治筹码;等你达到了目的,你就会把我踹开,并尽快促成我的死刑。

    “等这一切尘埃落定,我是躺在棺材里了,而你却可以越级升官、平步青云,抱着自己那个模特情妇在新买的别墅里逍遥快活。

    “呵……别用那种惊讶的眼神看着我,这并不是什么很难看出来的事情:你的左手无名指显示你结婚很早,至少那会儿你的手指还没现在这么粗;而你那件高价定制的呢绒西装上的一些痕迹,则显示你最近经常和一名比你年轻许多的女性有亲密接触,仅从你左袖手肘处的痕迹就能推测出她的身高以及她做过哪种美甲……

    “总之,我建议你还是小心一点,你可能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谨慎,你的太太也许已经发现了你的事情,只是为了孩子们能在一个完整的家庭成长而隐忍不发……”

    “够了!”终于,雷蒙德忍无可忍,喝断了对方那滔滔不绝、却又句句是实的嘲讽,“既然你什么都算到了,那我们还有必要谈下去吗?”

    “有啊。”兰斯道,“我不是说了吗?‘我是来帮你的’啊。”他歪了歪头,朝着对方的公文包示意一下,“咱们就照着你这个计划往下走呗……赶紧的,快起草一份受联邦法第四修正案保护的私人委托协议,只要我签了这协议,加上你用‘首席检察官’的职能发起联邦法第1418条e款第7小节的动议,之后fcps的人就无法再动我了。”

    事到如今,雷蒙德好像反倒成了被牵着鼻子走的那个,他一方面惊叹于对面那小子对法律条例好像比自己这个首席检察官还要熟,另一方面他也的确是快速打开了公文包,拿出一支“打印笔(于二十二世纪中叶发明并迅速普及;说是笔,实际上没有书写功能,只是一根中间有缝的金属棒,不用时可以折叠起来,展开后则比a4纸的宽度略长一些;打印笔和任何智能电脑设备连接后,便可以进行打印,使用时先确认金属棒两端的“墨粉头”里有墨粉,然后将纸张底端嵌入金属棒的缝隙,随后等待其自行通过,打印便可完成)”,连上了i-pen的蓝牙,然后就开始准备合同。

    就在此时,门口那儿忽然传来了几声敲门声,柏瑞探长的声音随即从门外传来:“雷,fcps的人已经到停车场了,不管你在里面干嘛,最好快点儿。”

    “该死!”雷蒙德闻言,不禁骂出声来,因为他知道时间应该是来不及了;即使他用电子文档里现有的制式合同进行修改,那也需要十分钟左右才能改完,随后打印出来又需要两分钟……但是从停车场走到这个房间,三分钟都不用。

    “呵……”见对方焦头烂额的样子,兰斯却还是从容不迫地微笑着,“对了,你刚才回来得有点慢啊。”

    “哈?”这句话没头没尾,雷蒙德又在集中精神修改协议,一时间没明白兰斯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刚才和你打赌,说你离开房间后,二十秒之内就会返回来接着跟我谈,但最后你回得有点慢,时间过了两三秒你才进来的。”兰斯接道。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雷蒙德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又提起这种早已无关紧要的事。

    “不不不,现在正是说这些的时候。”兰斯笑道,“正所谓,愿赌服输……”

    说时迟,那时快!

    但见兰斯猛然伸手,在手铐容许他活动的范围内,堪堪抓住了雷蒙德刚刚从公文包里拿出来的、准备给他签字用的一支钢笔……

    下一秒,在雷蒙德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瞬间,兰斯已经牢牢抓着那支钢笔、并将其立了起来;紧接着,兰斯就仰起脖子,一个头锤朝着竖立的笔尖猛扎了下去,生生插爆了自己的右眼。

祭者之章(三)

    采访被拒绝了,意料之中的发展。

    在罗主编安排给我这个任务的时候,我就大致猜到了事情会是这种结果。

    我也猜到了,他的这次指派,背后有着更深一层的动机。

    很显然,经过了一周的时间,将我调任过来的那位领导已经后知后觉到……自己是上当了。可事已至此,他自然不可能再撤销调令、把我调回mailroom去;再进一步说,在对我展开报复这件事上,他也不方便亲自动手,因为那可能会导致我跟他撕个鱼死网破。

    于是,他就想到了这个办法:暗中授意我的顶头上司,给我安排一个不可能成立的采访,然后以我“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为由,在这个部门里再次将我下放。

    当然了,事成之后,姓罗的不会承认自己是受人拜托故意在给我穿小鞋,那位领导也不会承认自己有在背后搞过这种小动作,我无凭无据的,最后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他们是这么算计来着……

    然而,我也没那么好对付。

    没有采访,不代表就写不出报导了;不了解详情,不代表就不能发表新闻。

    你们以为媒体真的知道自己报导了什么吗?你们以为他们真的了解过自己报导人或事吗?你们以为他们真的知道、或者说在乎真相吗?

    我不是在否定这一行的所有人,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只有极少数人,是真心想用自己的报导去改变一些事情的,是愿意花费时间、精力、甚至冒着危及自身的风险去挖掘真相和详情的……但即使是这一部分人中,还有很多使错了力、走岔了路的家伙。

    而绝大多数人,并不在乎真相、公理、正义、诚实……

    他们或是把媒体人当成一份单纯的工作,或是将其视为实现自我价值或赢得名利的工具;也许他们在年轻时,也曾在乎过上述那些东西,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变了。

    在工作的压力下,他们不再详尽地去了解、验证自己要报导的信息;他们开始习惯于滥用话语权,并觉得那也无关紧要;他们在别人的要求或者竞争的环境中为了写出更博人眼球的东西,开始说谎,越发的背离自己进入行业时的初衷。

    罗主编,也是这样一个人。

    我看过他过去写的文章,他自然也有过那种热血澎湃的时期,但他的那段时期极短,在他去纽约先驱报实习时就已结束了。

    他后来写的东西,充斥着谎言与偏见;他那华丽的词藻间溢出的除了歌功颂德、溜须拍马的废话,就是像疯狗般亮出屁股替领导咬人的恶语。

    他的文章并不写给路人看,也不是写给自己看,而是写给那些他需要讨好的人看的。

    但不得不承认,在写这些无中生有、断章取义的玩意儿时,他的技巧堪称出众,而这……正是我眼下需要的。

    举例来说,当罗主编接到个任务要抨击游戏产业时,他会写自己采访了“网吧附近的个体经营者某某”,然后借这个某某之口,说一堆自己想说的话;当罗主编的任务是抨击地摊文学时,他会写自己采访了“书店附近的大学生某某”,然后又写一堆自己想写的内容……

    这些“某某”是不是存在呢?根本没有人能验证,就好比你现在也可以写一段所谓的“采访”,说在一条河边遇到过一个热心群众,然后借“他”之口,将这条河肆意评论一番。

    即使真的存在过一些“某某”,他们接受采访时的话,也是可以歪曲的;作为记者,你可以只报导你愿意截取的部分,并且按自己的意愿来编排,最终输出你想要输出的观点。

    这种事,在业界也是常态……当然了,大部分对报导的内容不了解的路人,很容易就会相信这些内容、并被其所影响。

    能够发现报导者对自己所报导的东西有多不了解、写的内容里有多少谬误的人,只有相关领域者或者当事人,而这些人,永远只是小部分。

    我,也可以利用这些。

    虽然我没有采访到那对夫妇,但我可以说自己采访到了一位不愿意透露身份的邻居、或者说“知情人士”,然后把我想说的话借这个“某某”之口写出来。

    我的辞藻可以比罗主编更华丽,说的谎也可以比他更真实,堪称文章锦绣、以假乱真。

    两天之后的早晨,我就交上了稿子。

    我知道发完邮件他立刻就看了,但时近中午他才把我叫进办公室;我知道他是在跟某人汇报通气,不过我也没必要去拆穿他。

    我的报导让他无话可说,他也不可能亲自跑到天津去验证什么,事实上……就算他去了也证实不了任何事。

    不过,他还是随便找了几个牵强附会的理由“批评”了我几句,最后来了句“这次就算了,下次这样再给我这样的报导我是不会通过的。”

    可笑。

    我看着他的表演,毕恭毕敬地点头装孙子,然后带着一个令我满意的结果离开了。

    几天后,我的报导正式对外发布,纸媒和网络都有覆盖;虽然我所在的这家公司并不算什么主流一线媒体,但总体来说销量不差、流量也不低。

    我将那对夫妇塑造成了网络暴力的受害人,但并没有把“网民”变成主要的反派,而是写成了帮凶,并且加上了“一部分偏听偏信、被带了节奏的”这样的前缀。

    我也是聪明人,公然开地图炮是个大忌讳,就算你心里觉得十个人里有九个是傻逼,你也不能公开地讲出来,更不能对着某个基数庞大的群体这样讲。

    我报导中的反派是一位陈姓作家,她是当年那个“无肛婴儿事件”事件的主要当事人之一,她的一系列行动直接地让一个生来便遭受着病痛苦难的婴儿在离世前承受了本不应承受的巨大痛苦,并让孩子的父母承受了网络暴力的摧残。

    但她对此并没有任何的悔过,从来没有;她用一个又一个谎言开脱自己的愚蠢和恶毒,拒不承认自己违背道德和法律的种种愚行;面对随之而来的质疑,她也一直是理直气壮的态度。

    这些年来,她努力将自己塑造成一名女权、慈善领袖,靠收一些特定人群的智商税过得还挺滋润。

    她用慈善的旗号吃着那些弱势群体的人血馒头,摆出一副正义斗士的姿态,从事着类似人口买卖的生意。

    让这样一个人来担当我那篇报导的反派,是多么合适、多么顺眼。

    我厉小帆手中的笔,就是用来把这种人钉在耻辱柱上的。

    说到底……其实,我也不在乎真相。

    有太多人为真相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报,也没有唤醒多少民众的良知。

    舆论的游戏中,赢才是第一位的,如果“真相”挡在了你的目的前面,那你就该把它抛掉,狠狠踩碎。

    到游戏的最后,能让更多的人相信你、并站在你那边,你才是胜利者;能让你的声音盖过对立者的声音,你才是胜利者;能让别人付出的代价比你多、比你惨、乃至万劫不复,你才是胜利者。

    胜利者,才有资格谈论正义。

    即使你在胜利后会被一部分人憎恶、唾弃、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即使你的本质是邪恶的、错误的、荒谬的……都没有关系。

    赢,并且达到目的,就够了。

    卑鄙的正义,于我而言,一样是正义。

    …………

    一天后,我的报导开始在网络上发酵。

    用文字激起别人的仇恨,对我来说如探囊取物。

    但是,影响还不是很大,毕竟这只是旧闻重提,关于那位慈善家的屁事网上随便一搜都能看到,只不过关心的人不多罢了。

    所以,我进入了下一步。

    我开始在自己刚刚通过认证的、那个标有“调查记者”头衔的社交媒体账号上,发布一些自己受到律师函警告以及各种威胁的聊天记录,当然,所有聊天记录的截图都是我伪造的。

    这种事,真或假,根本不重要,“抢占先机”才重要;你只要先发制人,便能先入为主,这就是为什么造谣易如反掌、辟谣难如登天。

    一张精心设计的虚假聊天记录截图,至少能在24小时内骗过80%以上的围观者,24小时后无论谁出来辟谣,都还有会30%的人继续选择相信,因为他们很可能已经在前24小时里站了队、并和一些反对自己的人对骂了许久,这时候单纯为了面子也会坚持意见;再者,假如辟谣方的公信力不够强,或者是当事人自己在辟谣,那还会有很多人认为这种没有凭据的辟谣纯粹就是狡辩。

    接下来,我就雇了网络水军,开始扩散我伪造的截图,并和自己的报导进行关联,用上各种类似“青年调查记者因报导而受到生命威胁”这种危言耸听的标题,来引起关注。

    就这样,不到半天,我那原本只有个位数关注者的社交账号,转眼间变得炙手可热,短短几个小时就有数万人来关注。

    又过了一天,在被无数人问候了祖宗十八代无数次后,那名陈姓作家终于也在社交媒体上对此事做出了一些反应。

    正合我意。

    到了这一步,我的计划基本上已经是成功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反串,让水军们把我自己提供的“关于我自己的黑料”发出去,比如父亲的死、比如学历等等一些其实无关痛痒的**信息,然后,再让水军在评论里反串黑我,用恶毒的言论对我的不幸展开攻击。

    如此这般,所激起的愤怒情绪,让网民们纷纷站到了我这边来。

    我就靠着这么一桩本来和我毫无关系的陈年旧事,在一夜之间,也成了个“正义斗士”。

    而在这个阶段,对方的反应我已经不在乎了,就算真有人给我递律师函,那也不是什么事儿……无非就是一拖就能拖个一年半载的民事诉讼,哪怕证据确凿,判我败诉,我也可以只履行法院指定的经济赔偿,但是对道歉澄清之类的诉求拒不执行;而在这段时间里我获得的利益,其实早已超过了赔偿的金额……这手,我是和一些专干侵权行当的人士学的,判例很多,有一定借鉴意义。

    总之,对方的反应越强烈,就会给其带去更多的反感,并巩固我那不畏强权的形象。

    于我而言,舆论战上赢了,就可以撤了,接下来装聋作哑便是,自会有义愤填膺的人代替我去发声。

    …………

    达到目的后,我便开始寻找新目标。

    我自然不能光靠这一篇报导就持续地维持热度,毕竟网民们的记忆只有一周,我得赶紧提供下一个“祭品”才行。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社会上,像陈某这样的人并不少见,大部分都还活蹦乱跳的,所以我的选择很多。

    人在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自会失去一些东西,既然这些人能恬不知耻地活下去,就理应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代价未必来自法律,也未必来自他们早就丢掉的良心,但终究会以某种形式到来……

    如果说卑鄙是我的通行证,只愿那些无耻的形骸,化为我脚下的阶梯。

判官之章(三)

    卡门还是老样子,即便是身着fcps的制服,一样美得惹人注目;那被栗色的斜刘海遮住的额头和眼角,则让她更添几分神秘高冷的气质。

    是的,这次fcps派来提走兰斯的人,正是卡门,这也是“茶宴”在幕后安排的必然结果。

    在联邦,没有人比卡门莫莱诺更了解兰斯,只有她才能紧跟住那个高智商反社会疯子变化无常的思维,并且及时地做出对策。

    然而,今天,卡门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其实她原本是赶得上的,只是,当她走到警局门口时,柏瑞探长以此案负责人的身份上来和她打了声招呼,并跟她东拉西扯的聊了几句。

    这尴尬且没有营养的谈话持续了两分钟左右,期间卡门已然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但出于礼貌和对探长的信任,她没有发作。

    两分钟后,她终于忍无可忍,推开了探长,并根据墙上的楼层示意图自己找到了羁押室的位置,快速跑了过去。

    可惜,当她来到羁押室时,发现屋中已是人去楼空;留下来的,只有一些呈喷溅状的血迹、十几个深浅不一的血脚印、以及两条细长的血胎印。

    站在那儿看了几秒后,卡门迅速就分析出了如下信息:

    一,兰斯是自残的,受伤的是眼睛,离开时他依然戴着手铐、坐着轮椅,并有三个人陪同着。

    二,在其自残行为发生时,有一个人正坐在他的对面,不出意外的话是在与其交流。

    三,兰斯自残的动机至少有一部分是为了免于被fcps的人立刻带走。

    四,柏瑞探长不但为这两人通风报信,而且为他们的离开争取了时间,还特意安排他们从后门走。

    五,和兰斯对话的人心理素质尚佳,但依然只是普通人,其步幅显示他是男性,穿着昂贵的名牌皮鞋,身高在一米八左右,体型中等;结合柏瑞探长的行为,此人有大概率是一名试图利用兰斯实现个人事业突破或政治目的的知名律师或检察官。

    在她想清楚这些并转身时,从后面一路追来的柏瑞探长也刚好赶到。

    “噢!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儿?”柏瑞自然选择装蒜,他还顺手拉住了一名路过的警员问道,“嘿,刚才关在这儿的犯人到哪儿去了?这些血是怎么回事?”

    对方也是老油条,就算知道探长是明知故问,也不动声色地把事情再说了一遍,并表示兰斯已经被两名警员押上了救护车,正被送往附近的医院。

    卡门静静的看着这两位把戏演完,在旁沉默不语。

    片刻后,那名警员离开了,柏瑞双手叉腰,长吁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无奈的神色,走到卡门面前道:“呼……抱歉,长官,看来出了点儿小意外。”

    “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卡门却是突然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柏瑞被她问得一愣:“呃……您说什么?我不太明白。”

    “刚才被你放进去,和兰斯谈话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卡门面无表情的、用顿挫分明的语气,重新问了一遍。

    虽然她这话里没有任何恐吓的词汇,但她的眼神和气势,以及这话的内容,皆让柏瑞明白了……继续扯谎下去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雷蒙德福克斯。”两秒后,柏瑞收起了自己的演技,用略显沮丧的口吻回道。

    “哼……”听到这个名字后,卡门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首席检察官是吗……”

    卡门和兰斯当年在法学院是同学,她自然也听过雷蒙德的名字,毕竟雷是导师们口中的“正面典型”。

    “那么……”卡门脸上的笑容很快消逝,仿佛从未出现过,“柏瑞警官,他们去的是哪家医院?”

    …………

    同一时刻,几公里外的一辆救护车上。

    插爆了自己右眼的兰斯,这会儿正若无其事地坐在轮椅上哼着小曲儿。

    他的左手被手铐铐在轮椅上,右手则拿着一块医务人员给他的纱布,摁着自己右边的眼眶。

    至于他那碎掉的眼珠子和那支钢笔,自是早已经从他眼窝里被一同拔出来了;尽管谁都能看出这眼球九成九是不可能再用了,但无论如何他们还是把那两样东西放进了冰盒一并带上。

    “你这效率不行啊,雷。”看着脸上、衣服上都沾着血,但还在埋头修改协议的雷蒙德,兰斯还不忘用悠然的语气嘲讽道,“万一在我们到医院之前人家就飙车追上来把我们截停了,而你还没把合同弄好,咱可就功亏一篑了哦。”

    “你要是闭上嘴,就帮我了大忙了。”雷蒙德也很急,他头也不抬地盯着平板,紧锣密鼓地修改着一些细则。

    “要不然……我来吧。”但兰斯还是不依不饶,“你来帮我止血,我一只手也很快就能搞定的。”

    干雷蒙德这一行的,一般只有他们对别人说“你行你上”,但今天他竟然听到了“放着我来”这种要求,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有点屈辱,但他也是真没有心情和时间去还口,干脆就无视兰斯,闷声不吭地继续集中精神做手头的事。

    然,几分钟后,兰斯那句似乎是随口说出的“万一人家飙车追上来”成真了。

    问到了医院地址的卡门一刻也没耽误,当时就回停车场取了车,并往车顶上放了个警笛,一路狂飙着就追了过来。

    要不是因为路上有点堵,而且兰斯他们乘坐的救护车本身也是不用管红绿灯的,卡门可能会来得更快。

    就这样,救护车在距离医院急诊大楼仅有五百米的一条路上被卡门截停了。

    下车后,她理都没理司机,箭步就冲向了救护车的后方,一开后车门就用右手举枪往里瞄准,同时左手亮出证件:“我是fcps欧洲总部副部长卡门莫莱诺,现在要求你们立即将这名嫌犯移交给我,任何妨碍移交的行为将被视为异常举动,可就地处决。”

    “长官……”纵然年纪比对方大十几岁,但从级别来说雷蒙德还是不如对方,故而得称一声长官,“这名嫌疑人已经……”

    “请你让开,福克斯检察官。”卡门根本不想听对方废话,“不管你在这段时间内和他达成了什么口头协议,根据联邦法特别治安条例19章第4条赋予我的权利,我都可以立即将其废除,并让嫌犯脱离一般的司法程序。”

    “呵……”下一秒,兰斯的笑声传来,“这次你还是慢一步哟,卡门。”

    说话间,兰斯那只被铐着的左手慢慢从卡门的视线死角中抬起了一些。

    卡门看到,兰斯的手上,此时正拿着一支“打印笔”,笔间夹着一张4a纸;虽然这张纸仍在打印的过程中、只有三分之一被印上了字,但因为打印笔是“由页脚印到页眉”的,所以这张合同底端的签名处最先被印了出来,且已经被签上了雷蒙德和兰斯两人的名字。

    “长官,我得提醒你一下,你眼前这是一份受到保护的法律文件,而不是单纯的口头协议,你无权破坏或中止。”雷蒙德紧接着就道,“如果你强行将其销毁,根据联邦法第523条a款第19小节的规定,只需要协议双方的口头证词,该合约便可在无实物签名的状态下临时生效,直到我和兰斯先生重新签订书面文件为止。”

    “呵,詹姆斯兰斯这个名字的民事档案根本不存在,他的签名毫无意义。”卡门的脑子转得也是飞快,立即又找到了一个漏洞,并接道,“另外,他没有指纹,所以也无法按指印;至于‘笔迹’,这家伙无论左右手都能随意模仿别人的笔迹,连我都不知道他真正的笔迹是什么样的,或者说,他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笔迹’都是个问题……综上所述……”

    呲拉

    她话说到一半,兰斯的左手突然用力一捏,把那张还没打印完的合同从打印笔上扯了下来,捏成了一团;然后其右手快速丢掉了早已浸透了鲜血的纱布,并抓起了那个纸团,拿到自己嘴边。

    接着,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中,兰斯十分夸张撅起了嘴唇,深深亲了那纸团一口,还特意发出了“mua~”的一声。

    亲完之后,他就顺手把那个纸团朝卡门丢了过去。

    卡门反应神速,右手闪电般收枪,然后在纸团击中自己的脸之前将其稳稳接住了。

    “看来你也不在乎我再告你一条袭击fcps探员外加性骚扰了是吧?”卡门问道。

    “签名、指纹、笔迹……都被你否定了。”兰斯笑着回道,“所以我就把掌纹和唇纹交给你咯。”

    听到这儿,卡门的脸色难看了起来,因为她明白……自己找到的漏洞已然被兰斯轻易的解决了。

    “要是没什么别的事了……”兰斯看她不说话,便又伸手从旁边拿了块干净的纱布,重新捂住自己的伤口,“……能不能让我先去急诊室里抢救一下,再怎么说这失血也有点多了……”

祭者之章(四)

    两个月后,我彻底火了,远超我预估地火了。

    在这两个月里,其实我只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攻击别人,这个“别人”可以是一个人、一群人、一个群体、一个阶级、一件事、一系列事、一种现象、一种文化等等等等,只要是具有一定知名度或者话题性的,只要是我认为够得上“祭品”标准的,都可以。

    而第二件事嘛,就是用舆论战的技巧为自己的攻击行为收尾。

    当然,我的对手也不全是傻瓜,有些对手很强、很有经验,毕竟煽动网络暴力这种事并不是我的专利;好在我挑选的目标全都是有话柄的、都是本来做人就不干不净的……所以他们终究是有着不可弥补的弱点的。

    不过话说回来,谁又没有呢?

    这世界上最完美的公关,就是根本不要当什么公众人物,甚至不要有太多的人际交往让你的名字不被太多人知晓,让你做过的一切都成为你自己的秘密。

    否则,终有一天,任何一个坐在屏幕前敲打着键盘的无名氏都可以来攻击你。

    即使是那些在生前为这世界做出过杰出贡献、留下过宝贵财产的人,也难逃此劫。

    也只有在他们刚死的时候,你才能看到几乎所有的人都摆出一副缅怀、悲怆和感慨的样子;这个时候,谁要是敢发出一丝丝不同的声音,立刻就会被万人唾骂。

    而那些悲伤感慨者呢,其实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从来没有掏钱去看过那位逝者演的电影,从来没有学习过那位逝者写的科学理论,从来没有读过那位逝者写的文学巨著,甚至仅仅只是知道逝者的名字、连他/她最显著的成就究竟是哪些都不甚清楚。

    人们聚在一起,抒发着廉价的同情和感伤,仿佛这一刻他们也都变得圣洁了、渊博了。

    但说到底,这些人也没有错,因为这是人性;有些时候,虚荣和自欺也是善良的一部分,人情世故,无非如此。

    只是,若干年以后,时间终会洗去那些在死时受到无比尊崇之人的光环,让他们的名字和生平在以讹传讹之中成为那些无名氏茶余饭后、评头论足的对象。

    有点儿扯远了,还是说回我吧。

    互联网上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一个角色。

    他是一个具有学术背景和专业素质的知识者;一个进言社会并参与公共事务的行动者;一个具有批判精神和道义担当的理想者……

    简单地说,是个典型、且激进的公知。

    从我开始扮演这个角色时起,我便已无法再回头。

    “厉小帆”这个名字,也早已不再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它成了一面旗帜,在这面旗帜下,已汇聚了很多的人,他们和大部分民众一样,比起独立、客观地思考问题……他们更愿意去追随一名扛旗者,让别人告诉他们应该怎样去看待各种问题。

    或者就是在意见领袖的带领下,带着先入为主的偏见再去思考,然后得出一个类似自我说服般的结论。

    我,需要这些人,我也喜爱着这些人。

    他们就像是欧洲中世纪时期的愚昧村民,高举着手中的火把,站在宗教和道德的高地上,躲在“法不责众”的庇护下,在少数别有用心的人的指引中,去烧死了一个又一个的女巫。

    而我做的事情,只是确保他们没烧错人。

    仰仗着这些民众,我变成了公司里炙手可热的红人,现在别说罗主编了,单位的大领导们对我都得忌惮三分。

    我现在甚至都不用按时上下班了,我可以以“调查”为名,随意安排自己的出勤时间;起初我还会象征性地通过邮件通知一下罗主编我今天来不来,后来干脆就连招呼也不打了。至于我写的文章,罗主编自然也不敢再提什么意见,他连半个字都不敢改,更别说退我的稿。

    说到底……有他、或没有他,待在这个公司、或不在这个公司,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我愿意,我可以立刻辞职,去当一名独立调查记者,一个所谓的“自媒体人”;这个单位对我而言,本就是一个跳板,现在我已经起飞了,这个跳板要是不碍手碍脚的,我也不介意在这儿多领一份工资,要是妨碍到我,那甩掉它、然后再狠狠去踩上一脚,都是可以的。

    …………

    二月上旬,年关刚过,全国人民都还沉浸在新年的喜庆之中,而我则进了拘留所。

    这事儿,还得从几天前说起……

    年前,我来到一座三线城市,调查关于当地工业污染和贪腐的一些传闻。

    几天的时间,我走了很多地方,拜访了很多人,然后,不出意外的,被盯上了。

    我以前听闻过有女同事在一些地方被警方直接用酒店钥匙打开房门以“扫黄”为名进行突击检查的事情,没想到类似的事情也发生在了我身上。

    被捕那天,我在熟睡中忽然被人叫醒,醒来时我便发现自己的房间里已站满了人,有些人穿着制服、有些没有,甚至有几张我看着挺眼熟的面孔。

    我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已被铐上带走。

    走出酒店的大门的时候,外面冰天雪地,而我穿着秋衣秋裤,头上罩着件外套,手上戴着手铐,被人一路摁着脖子上了警车。

    直到进了局子,我才知道自己是因为“藏毒”被捕的;我没有问他们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因为问了他们也不会回答,就算回答了,用一句“群众举报”就能让我闭嘴。

    在被人询问时,我才得知自己已经“人赃并获”,说是从我的行李里“搜”到了冰毒若干。

    接着,就有一个穿着便衣、从始至终不愿表露身份的男人开始给我做思想工作;他跟我说,找到的东西量不大,推测我是自己吸的、并不是贩毒,看我也不像是成瘾者的样子,只要我愿意签字认罪,拘个几天、罚点款就没事了。

    听着他苦口婆心的“劝说”,那一句句的“为我好”,我很想笑,但这不是笑的时候,我需要思考……

    我高估自己了吗?对那些官面上的人物动手,还太早了吗?

    这五个月来,周围人对我的态度,和我取得的胜利,让我产生错觉了吗?

    和我手腕上那副冰冷的铐子相比,我过去几个月里所做的那些事,真的有那么大的杀伤力吗?

    无论如何,最终,我并没有签字,毕竟我也不是傻瓜,我知道签字意味着什么。尽管对方软硬兼施,态度从软化到强硬再到恼羞成怒和**裸的恐吓,我也不为所动。

    当然,这并不影响我最终被拘的结果,因为“证据充分”,我的“不配合”举动只是让我待足了15天而已;我这个年,基本就算是在牢里过了。

    进拘留所之前的手续是比较繁琐的,验血验尿、检查身体等等,不过并没有任何一份化验单经过我本人的手。

    因为我之前也采访过一些经常出入这种地方的人,所里的情况我姑且是略知一二。

    大多拘留所都是十几个人一起睡一个大房间,全体打地铺,如果你的家人没给你送铺盖来,看守会给你发公用的铺盖;那种铺盖看着很脏,也不怎么保暖,但就这,你还未必盖得上,因为很可能会被“狱老大”给抢去。

    拘留所里的厕所就是角落里的一个蹲便器,用一堵小矮墙挡着,基本没什么**可言。按照规矩,新来的雏儿得去厕所边上蹲好,等有比你更菜的来了你才有资格去蹲墙边。

    那些常来常往、孔武有力的“狱老大”呢,每天就带着一帮小弟在里面作威作福,吹牛逼、抽烟、打人……一般来说,小打小闹、抽个耳光什么的,看守是不会管的。

    总之,拘留所这地方,对那些惯犯来说其实威慑力一般,真正会觉得度日如年的,是那些一时失足的守法公民。

    我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十五天里估计要掉层皮,但没想到……最后一点事儿都没有。

    没有人来欺压我,甚至没人来跟我说话,即使我主动去找别人搭话,换来的也只有沉默和驱赶;很显然,“有人”事先跟每一个与我同住的犯人打过招呼了,让他们不要动我。

    按照一般的思路,这应该是有人在“罩着我”的表现,但我很快意识到不对。

    如果我在拘留所里吃了很多苦头,我反而会安心一些,因为那说明这次搞我的人就只是想这样而已了,出去以后我就可以像个受害者一样拍几张自己被人打伤的自拍照,继续扮演我的“正义斗士”。

    然而,现在这种发展,却是很可怕的;这种发展说明,把我弄进来的那个人、或者说那些人,他们并不只是想“教训”我一下,而是要把我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

    十五天后,我恢复了自由,我的担心,也变成了现实……

    当我取回私人物品时,我发现我所携带的电子设备里的信息都已被“清理”了一遍,所有可能成为证据的东西都已经蒸发了;不仅如此,所有我储存在云盘上的、我所收集的各种信息,也都被移除了。

    在换衣服的地方,我怀着复杂的心情打开了手机,无视掉了那几千个未接电话和上万条短信记录,直接登上了社交平台,然后在热搜榜第一条看到了“厉小帆今日出狱”这刺眼的文字;而在这条之下,还有“知名调查记者涉毒被捕”、“厉小帆造谣”等相关的几条。

    再往前翻,还能看到:早在半个月前,在我被捕的当晚……当我还没有正式被收押、还在医院做着检查的时候,这些关于我被捕并将面临拘留的新闻就已经发布了。

    而在过去这十五天里,几乎每隔三天就有新的关于我的“猛料”被放出,以维持此次事件的热度;那些消息有真有假,真的部分,基本源自于我自己手上掌握的记录。从这些记录来看,他们恐怕连我的家都已经去过了,所以一些只存在于我家电脑和笔记本里的资料也都出现在了网上;当然了,他们只放出了那些对我不利的信息,比如我和网络水军之间的聊天记录之类,我收集的那些和新闻相关的证据他们并未放出。

    假的那些嘛,我没有细看,也不是很感兴趣;从谋财害命到逼人跳楼、从考试作弊到职场骚扰……应有尽有,绘声绘色。

    我没有在交接处逗留太久,看守也不让,换完衣服、收拾好东西之后,我就被赶出了拘留所。

    在那扇大铁门外等待我的,是人群、是话筒、是闪光灯,是劈头盖脸、包含恶意的诱导性提问,和一双双野心勃勃的眼睛……

    …………

    我花了三天时间才回到家,不仅是因为赶上春运,更是因为我在购票时被告知自己已经上了信用黑名单,所以我只能辗转乘坐长途车返程。

    回到住处时刚好是夜里,由于网上把我的电话地址之类的信息全部曝光了,所以我再三查探了附近并没有人埋伏,这才敢走进大楼。

    来到家门口时,我发现房门倒还是锁着的,进去以后,室内被人入侵过的痕迹也不明显,但我留在门缝处的胶带记号显示绝对是有人进来过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住在高层,要不然等待我的八成就是一地的碎玻璃,以及被投掷进来的石头、臭鸡蛋、乃至排泄物等等。

    我没有报警,因为除了数据之外我没有丢失任何东西,这种情况大概率是不会立案的。

    我只是静静地洗了个澡,吃了碗泡面,先睡了。

    第二天,我神清气爽地醒来,打开电脑,淡定地看完了单位发来的辞退邮件和一大堆辱骂我的垃圾信息。

    我看到一半的时候,还有个物业的人来敲门,看来他们是通过电子门卡的记录知道我已经回来了;我没有开门,只是隔着门和对方说了几句,好在对方也没什么不良企图,只是催我把这些天积攒的快递拿走,说是东西很多放着占地方。

    我估摸着,应该是公司那边把我的私人物品全部打包给我寄过来了,他们是压根儿就没打算让我再进那栋办公楼。

    至此,我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无业游民,不再有收入、不再有社会地位,事实上连一般人都不如。

    “厉小帆”这个名字,也不再是一面旗帜了,它成了人们口中的蛆蝇粪秽,原本聚集在这面旗帜下耀武扬威的人们也都作鸟兽散;而且,这部分人如今对我的憎恶和咒骂,恐怕要比那些路人更甚。

    网民们的记忆的确是短暂的,或许再过几天我就不会再是他们的焦点;但网民们的记忆也可以是长久的,当他们看到一个已经被舆论击溃的人时,他们总是会第一时间想起他/她身上的那些负面标签。

    从一朝成名,到身败名裂,我只用了半年。

    虽然我也早已预见到了某天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我没想到这天会来得这么快。

    我并没有去调查这次事件的幕后推手是谁,或者说有多少个,因为那并不重要……一个人树敌太多,早晚会出这种事,更何况我得罪的基本都是小人和恶人。

    总之,事已至此,我差不多也该启动“最终方案”了。

    什么?你觉得我在这种境地还留有“后手”是不可能的?呵……我不是刚说过吗?

    “我早已预见到了某天会发生这样的事。”

    早在我成为调查记者之前,在我还在当派信小弟的时候,在我选择成为媒体人的时候,在我决心成为“祭者”的时候……我就已经我预见到了今天。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赢下去。

    我,只是孤单一人,在真正有势力的人面前不值一提;当他们准备对我做那些我对别人做的事时,实施起来比我容易一百倍他们不需要华丽的辞藻、不需要专业的能力、更不需要承担什么觉悟和风险……只需要一段公告、一个命令,就有无数的喉舌会为他们发声,会有无数双手把那些质疑的声音扼杀。

    这是一场本就不可能打赢的战役,所以我也早就筹备好了“最终的手段”。

    我,在监视我自己。

    从我当上调查记者那天起,我就花掉了自己多年来所有的积蓄,以匿名身份,在暗网上雇佣了一队“专业人士”,让他们全天候24小时地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在我名利双收之后,这些人自然也跟我提过价,我假装跟他们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还是答应了他们只要我成名后的收入足够付他们的佣金以及供我正常生活,多少钱其实无所谓。

    而这些人也的确对得起我付的价格:我的家里,有他们安装的隐藏摄像头;我的办公室里,有他们安装的隐藏摄像头;我入住的酒店房间里,自然也有他们安装的隐藏摄像头……我即使是走在路上,也一直会有人跟踪偷拍。

    现在,是时候用到那些他们拍到的东西了;靠着这些视频证据,以及我那些被我藏在我妈骨灰盒里的u盘(实体备份数据),我的“最终方案”,才能得以实施。

    我本人,就是那最初和最后的“祭品”。

    或许事后,我的行动会被扣上恐怖主义的帽子,并且在舆论控制中慢慢被压下去。

    但只要有那么一天、一时、一刻,有那么一些人,被我所触动,那我的一切牺牲,都将是值得的。

判官之章(四)

    “全球直播?”罗伯茨**官在听到这个词的时候,除了将其重复一遍然后露出干笑,也不知该做什么别的反应了。

    但是在座的其他人,并没有笑。

    当地的警察局长没有笑,当地fcps的分部长也没笑。

    卡门没有笑,而向众人传达这个条件的雷蒙德……自然也不会笑。

    “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数秒后,罗伯茨好像明白了这并不是在开玩笑,当即正色道,“这些年你的确办了不少漂亮的案子,你的定罪率也是破纪录的,但‘全球直播’这种要求……你以为我们是干什么的?联邦海牙法庭能容得了你在这里搞真人秀吗?”

    雷蒙德深呼吸一次,用略有些无奈的语气道:“长官,这不是我提的要求,而是嫌犯提的。”

    “而你居然没有立即回绝他?还跑来跟我们商量?”罗伯茨又加重了语气打断道。

    “他给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雷蒙德应道。

    “我现在是在跟你对《教父》的台词吗?”罗伯茨有些不耐烦了,“听着,雷,这种要挟式的交易我们的确可以接,但是得注意得失和分寸;总之,我不管你跟他签了什么,你现在要么就让他换个不那么荒诞的条件,要么就自己去翻书找个条款把你和他之间的协议给废了、然后把人交给fcps……你自己选。”

    “不行。”不料,雷蒙德还没说话,卡门竟先抢道,“我们不能把他带走。”

    “你说什么?”作为联邦海牙法庭的现任“**官”,罗伯茨是这桌人里少数不用管卡门叫长官的人,他闻言,面露疑色道,“莫莱诺副部长,这又是为什么?”

    卡门回道:“他开出的交易条件是,只要我们答应全球直播,他就会提供给我们真实可靠的、关于逆十字和其他反抗组织的情报。”

    “我不明白,这种事你们难道不能通过审问……”罗伯茨顿了一下,“抱歉,我得换个词儿……‘严刑拷问’就不能问出来吗?”

    “不能。”卡门回答得很快。

    “所以他是什么?那种不存在痛觉的能力者?”罗伯茨又道。

    “他的能力属于机密,恕我不能透露给各位。”卡门应道,“但据我所知他是有痛觉的,事实上他是一个感觉挺敏感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能够忍耐……不……应该说是能够享受各种酷刑的过程。”

    “呼……看来你们fcps和他打过不少交道了啊。”一旁的警察局长适时地吐了个槽。

    卡门没有接这话,因为她也没必要跟这帮人解释兰斯主要是在和她个人打交道。

    “虽然我对嫌犯并不像莫莱诺长官那样了解……”这时,雷蒙德又开口接道,“但我也算亲眼目睹了嫌犯自残右眼的那一幕,我相信莫莱诺长官的话……对我们常人来说难以忍受的痛苦在这个家伙看来根本不叫事儿。”

    “我能不能认为……”罗伯茨扫视了桌边的几人,“刚才我们的谈话,已经明确了联邦首席检察官和fcps方面的意见。”

    雷蒙德和卡门对视了一眼,然后齐齐望向**官:“是的。”

    “那我就没有意见了,或者说,我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了不是吗?”罗伯茨接道,“只是,我还是想提醒你们一下,这可是全球直播……‘全球’!‘直播’!”他特意将那两个词分开来,用重音再分别念了一遍,随后说道,“作为法官,我在庭上可以完全照章办事,无论结果如何,于我而言,都不会有什么名誉上的损失,但你们……尤其是你,莫莱诺副部长,站在联邦政府的角度上,我希望你还是再慎重考虑一下这件事的后果。”

    “我考虑过了,他的情报值得我们冒险。”卡门回道。

    “嘿!先等一下。”警察局长这时又插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不遵守承诺的情况?比如我们把庭审过程播出去了,但他事后还是连个屁都不放。”

    “他不会这样的。”卡门道,“这不符合游戏规则。”

    “游戏?”警察局长愣了一下,“你觉得这是一场游戏?”

    “我怎么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觉得是。”卡门回道。

    “有没有可能……”下一秒,尼德兰郡当地的fcps分部长吕特,也提了个意见,“……我们制造一个虚假的直播环境来骗过他;比如,架上几台摄像机和收音设备,找几个摄像师,然后装出是live的样子,但实际上拍摄到的信号都只发射到我们指定的地方,并不对外播出。”

    “对啊!”警察局长一听就拍案叫绝,“好主意啊!反正嫌犯全程都在我们的收押之下,只要我们不让他在外面的同伙联络到他,庭审过程有没有被直播出去,他本人根本无法验证。”

    “噗……”那两位话音刚落,卡门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她这一笑,让另外四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抱歉,刚才有点走神了,想到了别的事情。”两秒后,卡门赶紧收起笑容,并站起身来,“关于吕特分部长的提议,我觉得……”她好像又强压了一下笑意,再道,“……你们可以试试,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说罢,她便扬长而去,留下那几个大男人面面相觑,耸肩无语。

    …………

    5月3日,海牙市某医院。

    前天下午,兰斯就住进了这间医院,在经过了初步的抢救、办了一系列手续后,昨天的凌晨到傍晚,他接受了一场视神经修复手术,并被植入了一个义眼。

    前文说过,这个年代是很少有瞎子的,可兰斯目前的情况就属于极少数会瞎的极端例子之一;由于他在插爆自己眼睛的时候恶意地损毁了自己的视神经,即使经过手术修复,他的右眼也无法再获得视力了,只能先装个仿生材料做的假眼球进去保护一下伤口。

    如果他以后还想用右眼视物,可以去做另一种更加复杂和昂贵的手术用一个可以直接与神经系统连接的电子义眼来替换现在这个假眼珠子,不过眼下联邦政府自然不可能掏钱来给他提供这种医保都不保的高端医疗服务。

    上午十点,雷蒙德拿着公文包,推门走进了兰斯的房间。

    医院的病房通常都是不使用电子门的,因为可能会耽搁进出的速度,而这些病房的门,基本上也都没有锁。

    兰斯的病房位于走廊末端,因为他的特殊性,现在整条走廊里都站了看守,仿佛在给路过的人列队欢迎一般,要进他的病房得过足足三道关卡,接受两种不同型号的电子扫描仪的检查。

    无论如何吧,钢笔这种东西,雷蒙德肯定是不能再往里带了……

    “他们答应了。”一进屋,雷蒙德就迫不及待地切入了正题。

    但兰斯的却是摊开那双被锁在床栏杆上的手,歪头言道:“喔~喔~你怎么不敲门呢?万一我正在打……呃……拉屎呢?”

    “行了,别再拿你那早已不存在的**权来说笑了。”雷蒙德道,“今天下午你就会被转到监狱里去,他们会给你安排一个单间儿,到时候你一个人在里面想干什么都行。”

    “是吗。”兰斯道,“那我能不能提点要求?”

    雷蒙德根本不想接这个话题,他直接道:“说起‘要求’,我刚才想告诉你的就是……”

    “我知道,他们答应了全球直播的条件嘛,你一进来我就知道了。”兰斯却不想跟他谈那事儿,而是继续说道,“我现在要提的是别的要求。”

    雷蒙德看了兰斯两秒,把手上的公文包扔到了一旁的一张椅子上,长叹了一口气:“兰斯先生,你要明白,谈交易,是需要筹码的。”

    “我给你一个女高中生怎么样。”兰斯笑道,“你不是喜欢年轻的吗。”他说这后半句时,露出了一个十分猥琐的表情。

    雷蒙德转头看了看门外,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一脸严肃地对兰斯道:“听着,我可能是和几个惹上过麻烦的女孩儿有过一些纠葛,但她们全都满二十周岁了ok?”

    “你误会了,雷。”兰斯接道,“我指的高中生,是半年前……准确地说,2218年11月25日那天,从龙郡临沂的网戒中心里逃走并失踪的那批青少年……之一。”

    这句话,让雷蒙德整个人都一个激灵。

    当时的这个事件还是颇为有名的,许多跨洲的媒体都有报导过,网上也有很多消息传出;不过因为随后的半年里发生了诸多战争级别的大事件,让公众们的视线很快就从这事儿上转移了。

    “那些孩子还活着?”经过了数秒的快速思索后,雷蒙德回过神来问道。

    “我可以提条件了吗?”兰斯则用问题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你要什么?”这房间里没有别人,雷蒙德也不拐弯抹角了。

    “冷吃兔。”兰斯不假思索地应道。

    雷蒙德没听懂,所以没接话,只是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明天中午,我要在自己的牢房里,吃白米饭,配冷吃兔,再来一杯凉茶,满足我的话,我就会给你们一个从网戒中心逃走的孩子的位置。”兰斯接道,“哦对了,饭菜都要做得考究一些,味道不好……我会翻脸的哦。”

    雷蒙德深呼吸了一次,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姑且问一句,你所谓的‘翻脸’是指……”

    “l、i、k、o。”兰斯一字一顿地回道。

    “那又是什么意思?”雷蒙德问道。

    “呵呵……”兰斯笑了,“等我真翻脸了,你不就知道了?”

祭者之章(五)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温暖,舒适。

    我躺在电视台大门外的空地上,躺在自己的血泊中,任由那和暖的阳光洒在我的脸上、身上,仿佛它能治愈我胸前的枪伤。

    这就是结束吗?亦或者……只是个开始?

    …………

    我是在凌晨时分潜入电视台大楼的,混进去并不难,毕竟我对他们内部的情况很了解。

    在过去那半年里,上到社会名流、下到煤矿工人,我和不少人打过交道,这其中自然也不乏在电视台工作的同行们。

    这种交际,有些是带着点真情实意的,还有些则是纯粹的逢场作戏,但无论是那种,都不妨碍我套取情报。

    人们是很愿意跟别人分享“非自己的**”的,区别只是分享时的倾向性有所不同,比如女人们更喜欢聊八卦,而男人们更倾向于吐槽工作上的操蛋事。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只要不是自己的秘密,就不算什么秘密。

    以出租车司机为例,如果你遇到一个健谈的、主动和你搭话的司机,除非你特不会聊天,否则你可以轻松地在和他的交谈中问出很多关于他工作上的事,甚至有关他家庭的情况。

    还有喜欢聊天的理发师、在医院接受理疗的老年人、在桑拿室里坐在你旁边的哥儿们、在游乐场排着长队时站在你前面或后面的家伙等等;只要你具备一定的社交技巧,任何一个因为某种原因需要和你一起待上一段时间的陌生人,都可以成为你的情报来源,而最容易套到的情报,就是关于他们工作上的一些琐事。

    编几个不易拆穿、也没人会去深究的谎话,让人感到你和他/她有共鸣;时不时说几句吹捧对方的话;对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做出一定的反应,反应的内容以不同程度的惊讶和“我很感兴趣”式的神情为主,这样……你就能让对方飞快地打开话匣子。

    熟练了以后,再配合上一些真诚的表情和语气,整个过程会非常自然,要是现场有酒,事情就更好办了。

    我就通过这种方法,在一个个饭局上收获了诸多外人所不知道的“内部消息”;尽管在那些泄露者看来,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事,像什么“电视台的清洁工平时都走另一条员工通道”、“夜班保安换班的时间和大致的人数”、“深夜到凌晨时段的值班人员情况”之类的。

    然而,在必要的时候,这些信息,就会变成有用的、有效的东西。

    长期的安定让这里的安保变得非常松懈,我穿着一身在路边小店就能随便买到的清洁工制服,从休息室顺来一张门卡,然后推着一辆外表看起来堆满清洁用品的推车,就顺利去到我想去的那个楼层。

    我来到一间演播室,拿出一把只有声音特别仿真的玩具枪,朝天花板开了一枪,立刻就控制了现场。

    这只是个地方电台,凌晨时段在值班的人不多;我堵住了唯一的出口后,拿出了几副自己从成人用品商店买的手铐,丢给了在场的那几人……这些人的工作不错,故而都很惜命,而且他们中有些人很快就把我认出来了,他们知道我是个已经身败名裂、很可能会丧心病狂的家伙,所以,我的恐吓也变得很有说服力。

    我留下了一名导播,命令他把我藏在推车里的影像资料通过电视台的系统播放出去,让其他人自己把自己铐到屋子的几个角落里去。

    就在那导播磨磨蹭蹭的时候,大楼里的保安和武装警察们已然赶到门外了;对此,我自也早有准备。

    我解开外衣,在屋内的监控探头前露出了自己的身上捆绑的假炸弹,并拿出了一块写着“你们破门我就引爆”的牌子,举给了他们看。

    那之后十秒不到,门外的鼓噪声就安静了下来,那名导播也在我亲切的提醒下,停止了拖延时间的行为。

    我带来的影像终于开始播放,那些我被栽赃的画面,那些我收集到的关于这个社会的黑暗面的证据、资料,以视频或图片的形式播出了;与此同时,这些文件也被传到了网上,传到了我的社交账户上,传到了所有我能传到的地方。

    十分钟后,谈判专家来了,他通过演播室的对讲设备和我进行了通话。

    他是个行家、老手,非常专业,可惜我也是,他那套,我都会,而且恕我直言……我可比他卑鄙得多。

    他按照流程来,先试图取得我的信任,我没有阻止他的意思;我假装跟着他的节奏在走,假装信任了他,然后我们进入了“我一边发牢骚、一边提要求,他一边装出感同身受的样子劝解我、一边和我谈条件”的阶段。

    我把我的经历和这次行动的目的都跟他说了,我说的都是实话,而且表现得非常诚恳,并装出一副已经快要哭了的样子。

    他没有完全迎合我,也没有完全否定我,只是稳住我,并继续引领着谈话的内容,想让我先释放掉屋里的女员工们。

    我当然不可能仅为了彰显自己的绅士风度或人道主义精神而交出实打实的人质,我也提出了要求:我让他们“把陷害我的人交出来”。

    他们不会交的,我知道,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我现在绑架的是和那些陷害我的人同级乃至更高级别的人,或者直接绑架那些人的亲人,否则他们绝不会去考虑这种提议。

    事实上,此时此刻,我对外面的情况一清二楚。

    早在这名谈判专家和我展开博弈之前,外面就已经开始部属强攻的准备了,而我让导播播出的影像,在播放了大约十五分钟左右,其信号也已被外界所阻断。

    我正在进行的这场所谓谈判,只是谈判专家给那些负责强攻的作战队员们争取时间的一种手段,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冲进来。

    也就是说,能争取到我放人就放人,争取不到就来硬的,即便真出现了伤亡,事件的真相和细节也是由他们来编写、来公布、来认定。

    他们完全可以说我在强攻之前就已经残忍杀害了所有人质,即使我这次带来的所有“武器”不是玩具就是假货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证据”都是可以伪造的。

    那些我传播出去的影像和资料不到一周就会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只要抓几个敢于传播这些的典型拘个一年半载,配合“官方辟谣”,人们很快就会停止传播行为,因为当真正牵涉到自身安全时、键盘侠们往往会恢复相当程度的理智;然后,再由官方水军带动一下舆论,把这些资料“全部都是虚假的”这一观念坐实,把任何持反对意见的人喷到无法再发出声音,最后,再去娱乐圈那边找一个重量级的大瓜或者和邻国搞点仇恨新闻,民众们马上就会把我给忘了。

    以上这些,我全都知道。

    听到这儿,你一定会问,既然知道了注定会失败,那我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呵,你听我说完就知道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经过了大量的讨价还价,我终于和谈判专家达成了“共识”,我答应释放所有的人质,条件是我必须先在电视直播上说出我的故事。

    他们欣然接受了,因为他们知道播出信号根本发不出去假如我按照约定放了人质,那最好,假如我没放,他们也就不再进一步浪费时间了。

    然后,我就像个新闻主播一样往演播室中间的台子那儿一座,开始说了。

    我的故事,就是你们此刻正在听的这个,以“我叫厉小帆,今年26岁,是一名调查记者”作为开头,发展到现在,我坐在摄像机前,跟你们说着这些。

    看起来,这差不多也该接近尾声了对吗?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没跟你们说。

    其实……这已不是我第一次非法潜入这个电视台了。

    昨天凌晨,我就来过,当然了,那个时候,我并没有闹出眼下那么大的动静;我只是,化装成维修工人,在这栋大楼的通风系统中安装了一些额外的发信装置,以及一些隐藏的、带远距离收音功能的摄像头。

    因此,今天,我的整个行动,从一开始就已被我自己安装的设备拍了下来,绕过电视台自身的播出系统、借助你们的发射塔,直播了出去。

    我让导播通过演播室的系统播出的那些资料,既是引子、也是幌子,并没有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我的一举一动,你们和我的对话,你们在屋外、背着我商量的每一句话,包括事后的处理方式、还有栽赃我的那些人的名字……虽然我其实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不过我想你们已经查出来并讨论过了不是吗?呵呵……总之,那些有的没的,以及我这会儿说的这个故事,都已经直播出去了哦。

    …………

    我厉小帆,有一个梦想一个不那么现实和利己的梦想。

    我要成为一双眼睛、一对耳朵、一副喉舌……向世间的人展示那些他们看不到、也听不到,却应该去看一看、听一听的东西。

    我要让那些放弃思考和自省的人重拾反思的习惯和质疑的勇气。

    我会不择手段地实现这个理想,贯彻我的正义,即使……那是一种卑鄙的正义。

    飞出楼外的时候,我的脑中又一次回响起了这段话。

    尽管我的身板儿不足以撞破大楼的外墙玻璃,但射穿我身体的子弹显然帮了我个忙。

    我以为从高处摔下的人是瞬间死亡的,但这似乎也不是绝对。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温暖,舒适。

    我躺在电视台大门外的空地上,躺在自己的血泊中,任由那和暖的阳光洒在我的脸上、身上,仿佛它能治愈我胸前的枪伤。

    这就是结束吗?亦或者……只是个开始?

判官之章(五)

    5月10日,距离兰斯“被捕”已过去一周。

    这一个礼拜,他在牢里非但是一点儿苦头也没吃,还能睡单间儿,每天好酒好菜招呼着,能看书能听音乐,这日子……与其说是服刑,不如说是度假。

    假如这事情发生在九狱这种地方,或许没人会感到有什么不妥,但是在海牙市的一个关押普通犯人的监狱里,有一个尚未被“定罪”的人享受着这种特权式拘禁,自会引起人们的关注。

    就算狱警们收到了命令不能公开谈论此事,但犯人们可不吃这套;任何一个小报记者,只要肯出一点点“情报费”,就能从犯人的口中得到这类信息,而监狱方面也没有正当理由阻止这些人来探视。

    简而言之,没过多久,兰斯的名字已然见报,类似“反抗组织成员在狱中享受vip级待遇?”这样具有一定诱导性的新闻标题也已出现在了网上。

    当然了,在这个时间点上,相关的新闻报导还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这毕竟只是小事,又不是什么“全球直播”。

    监狱那边,在这个礼拜也是严防死守,杜绝了兰斯接收到任何外来信息的可能;除了雷蒙德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和兰斯单独接触,就连负责给他送饭的人都得在至少两名狱警的陪同监视下才能把他的食物送进牢房。

    就这样,至10号的下午,对兰斯的第一次“公开庭审”,开始了。

    本着做戏要做全套的原则,这天fcps出动了大量的“官方群演”扮演旁听的“媒体”和“一般民众”,现场几个摄像机的机位也像真的一样特意避开了陪审团(由于庭审通常无法在一天之内完成,任何对外转播的庭审都不可以暴露陪审团的长相),他们请来的摄制人员也都是真正的专业人士……

    然而,就是这样一场已经非常注重细节的演出,才刚开演,就已被兰斯识破了。

    “雷,这场戏……你也知情吧?”

    这句话,是在雷蒙德宣读完起诉书和兰斯的权利后,兰斯给出的回应。

    雷蒙德闻言,神色微变,并立刻和法官罗伯茨交换了一下眼神。

    两秒后,雷装作没听到一般,又道:“被告,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否要放弃法庭给你指派的律师,而选择自我辩……”

    “又没有真的在直播,你就不能好好说句实话?”兰斯打断了他,因为他不想听这种双方都已心知肚明是废话的言语。

    于是,雷蒙德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微微叹了口气,又一次朝罗伯茨看去,那眼神仿佛在说:“还是你来吧。”

    罗伯茨想了想,轻推了一下鼻梁上的老花镜,看向兰斯,肃然言道:“被告,我们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对庭审进行了全球直播,如果你还是不相信的话……”

    “你就拿出几部事先准备好的便携电视或手机来向我证明这点?”兰斯把对方想说的后半句话直接给说了,“我看还是免了吧,我懒得去拆穿这种程度的把戏。”

    这下,罗伯茨被怼得不好接话了,而且他看起来已经相当生气;而一旁的雷蒙德同样不好接话,因为眼下这情况,想要让谈话进行下去,唯有承认他们作假这一途,但“承认”这件事,就相当于是在宣告今天的整个行动都失败了……所以,这个举动,轮不到他来做,真要承认也得是这里权限最高的法官大人来承认。

    “别再撑了,他不是在诈你们。”此刻,坐在听审席第一排的卡门突然开口,打破了现场的僵局,“你们要是硬着头皮继续扯下去,他的措辞就要逐渐难听起来了……”

    她这两句话,是冲着罗伯茨和雷蒙德说的,也等于是承认了今天这场庭审的直播是虚假的。

    事已至此,罗伯茨也没必要再演下去了,他干脆摆出一张臭脸,用冷漠的语气对兰斯道:“兰斯先生,别以为自己很聪明,你的这番举动,也是在暴露你自己。”

    “哦?我暴露了什么?你倒是说说啊。”兰斯笑着问道。

    “这不明摆着吗?你能如此肯定地说这就是一场假直播,无非证明了……此时此刻,你正在接收着某个来自外界的同伙传递给你的消息。”罗伯茨回道。

    “是吗?难道这就不能是我凭着自己的观察和推理得出的结论吗?”兰斯又问道。

    “哼……”罗伯茨冷哼一声,没有对此做出评价。

    “原来如此……我大概了解了。”兰斯轻笑着点头,并用嘲讽的语气念道,“像你这种思维狭隘的官僚,多半是想不出假直播这种点子的,那么……会是谁呢?”话至此处,他缓缓转头,似乎是要去扫视身后的听审席。

    然,兰斯的脸才转了不到四十度,一根手指就戳在了他的脸颊上。

    “你想干什么?”刚才还坐着的卡门,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兰斯背后,这会儿她正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兰斯左脸那儿,制止了对方回头的动作。

    “怎么?我看一眼听审席都不行吗?”兰斯问道。

    “不行。”卡门回道。

    “为什么不行呢?”兰斯又问。

    “你说为什么?”卡门反问。

    “因为你觉得我会通过察言观色从听审席中找出那个‘假直播计划’的建议者并对其不利?”兰斯这话不算自曝,因为他知道卡门就是料到了这点才会阻止他回头的。

    “不是吗?”卡门道。

    “是倒是。”兰斯接道,“但你现在这样的应对,也未必是对的。”他顿了顿,接道,“假如你不阻止我回头,那个人还有一定的机会可以用演技骗过我,让我相信‘出主意的人并不在听审席上’,但现在,你相当于是告诉了我,那个人百分百就在听审席上……”他耸了耸肩,微笑道,“你就不怕……我把所有坐在那儿的人全杀了?”

    “你杀呀,顺带把我也杀了,毕竟我刚才也坐在那儿呢。”卡门有恃无恐地应道。

    “呵……”兰斯又笑了。

    卡门知道他不会这样杀人的,因为这不符合他们之间游戏的逻辑。

    假设现在有一百个人,其中有一个你要杀的人,那你就必须找出那个人,确信他/她是你的目标,再杀死他/她,这样才叫“赢了这一步”。

    假设现在有一百个人,其中有一个你要杀的人,然后你把一百个人全杀了,这种方式对他们来说,叫“换谁来都行”。

    “好~不回头就不回头。”一息过后,兰斯把头转了回去、目视前方,就在其他人都以为他要放弃了的时候,他突然话锋一转,言道“反正在我回头之前,法官大人的视线也已经把那位大致的方位给出卖了,你的手指不在右边、而在我的左边等着,也佐证了这点……”

    他说到这儿时,卡门的心已经凉了半截,她立刻就明白了兰斯在走进这个法庭时,就已经记下了听审席上所有人的长相。

    此刻,兰斯既已通过法官的视线确定了一个大致的区域,那接下来,他只要在脑中对坐在那个区域的每个人进行二次观察和推理,很快就能用排除法在那几个人中锁定吕特分部长。

    的确是……不回头看也一样能达到目的。

    “从我走进法庭到现在这十几分钟之间,如果他没有换过座位的话……”另一边,兰斯的叙述仍在继续,“……那我要找到人,应该是在倒数二排靠近角落的第三个位置上坐着的那位穿灰西装的中年金发男士。”

    “所有人!待在原地,不要动!”下一秒,卡门忽然提高了嗓门儿,用命令的语气喝了一声。

    “呵呵呵……祝你好运哦。”兰斯知道她要干什么,故而戏谑地鼓励了对方一句。

    结果,他话音未落,卡门就用一记手刀把他给打晕了。

    “莫莱诺副部长,请你解释一下你现在的行为。”罗伯茨早就已经看不懂形势了,他既听不懂那两人的对话,也跟不上那两人的思维,所以他得问问是怎么回事。

    “此刻,就在这个法庭上,有某种监视设备,或者是有某个人,正在将这里发生的状况传送出去。”卡门回道。

    这和罗伯茨刚才的推论刚好相反,罗伯茨是认为有人正在将外面的情报告诉兰斯,所以兰斯才会知道庭审并没有被真的直播出去。

    “你是怎么知道的?”几秒后,罗伯茨又追问道。

    “他刚才把吕特分部长的座位、性别、特征全都报出来了对吧?”卡门接道。

    “没错。”罗伯茨道,“不过他这是在卖弄吧?”

    “说对座位和性别就足够证明他猜对了,若是为了卖弄的话……凭他的观察和推理能力,再加上他的恶趣味,十有**会谈论别人的某种生活习惯或者情妇的类型之类的话题。”卡门接道,“但他没有那样做,而是在我们这些本就认识吕特分部长的人面前特意把衣着、年龄、头发颜色这些在视觉上最直观的特征都描述了出来,还加上了‘从我走进法庭到现在这十几分钟之间,如果他没有换过座位’这种先决条件,好像生怕听到他话的人会搞错一样……”

    “他有同伙正在看着!”还是雷蒙德反应快,在卡门的提醒下,他很快就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高声接道,“他这些话是说给某个正坐在监视器前看着我们的同伙听的!所以他才会描述那些东西!”

    此言一出,全场的“群演”们都紧张了起来;今天在座的这些人,除了法官、检察官、速记员、法警这些本就在法庭工作的人之外,其余90%都是fcps的探员或者联邦警员,还有10%则是一些与官方有合作关系的专业摄像师……可以说,从听审席到陪审席,全都是联邦的人,眼下他们听到有反抗组织的人正通过某种手段看着自己,那感觉自是相当惊悚。

    “吕特(当地fcps)分部长、鲍威尔(当地警局)局长、法官大人、检察官先生,请你们四位出来,在我的指示下协同我一起搜索。”卡门点了四个她认为可以绝对信任的人出来,并接道,“其他人,请你们待在原位,配合我们行动……”过了半秒,她又补充了一句,“由此刻起,你们的任何异动,都有可能被我视为是危险举动,其后果……自负。”

祭者之章(六)

    我……死了吗?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

    没有五感,也没有**,尽管在无尽的黑暗中孤独地漂流着,内心却出奇得平静。

    …………

    “这个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分配到我们这儿来了?”

    “嘿嘿嘿……偶尔也是会有这种状况的呢。”

    …………

    谁在说话?

    在此之前……为什么我还可以听到声音?

    …………

    “你以前见过这种吗?”

    “见过几次,很稀有……简单地说,是从‘冥海’之外‘补充’进来的特殊品。”

    “这种现象不会影响到‘平衡’吗?”

    “嘿嘿……恰恰相反,这正是维系平衡的一种形式;每当有一个灵魂被‘彻底抹杀’,即遭遇‘连冥海都去不了’的那种抹杀时,就需要这种外来物将减去的数量填补上。”

    “那我们现在拿它怎么办?要利用起来吗?”

    “算了吧,你看它那样儿,明显来自一个几乎不存在超自然现象的物质宇宙;在那种乏味的宇宙中,绝大多数生灵死后根本不会留下灵魂,即使留下了,其灵能也极其微弱,多半都会在没有灵子的大气中飘荡至慢慢消逝;也就是说……尽管在那个宇宙中它算是极少数异端,但到了这儿,它不仅很弱,还附带了一些比较微妙的先天属性……”

    “嗯……看着像是‘绝缘体’的那种性质。”

    “没错,虽然这种性质能让其对所有非物质系的超自然能力产生非常强的抗性,但同时也会限制其灵能的上限,在‘我们这里’,这种性质的灵魂是没有什么发展空间的。”

    “‘我们这里’吗?听这意思……你又憋出什么坏点子了吧?”

    “嘿嘿嘿……我的确是知道一个适合它的好去处,在那里,它应该会更有利用价值。”

    “哼,无聊,我去处理下一批了,随你便吧。”

    …………

    他们是在谈论我吧。

    这种被人评头论足随后又任人摆布的感觉理应是很糟的,但我现在却一点儿情绪也没有。

    既没有对未知的恐惧,也没有丝毫的愤怒。

    甚至对刚才那两个声音究竟是神仙还是鬼怪我都不是很在乎。

    这种无欲无求的状态还真是让人不太习惯呢。

    …………

    “嘿嘿嘿……放心,一旦重获肉身,你马上就会脱离这种状态了。”

    …………

    你能听到我?

    …………

    “当然可以。”

    …………

    可我只是在脑海中发出……好吧,我已经没有脑了,就像我也没有嘴和声带。

    …………

    “嘿嘿,别想那些无足轻重的事了,我现在问你啊……如果我告诉你,你可以穿越到另一个宇宙并且重生,那么你是想当男人还是女人?富二代还是权二代?肤色要哪种?身高长相这些要怎样的?”

    …………

    哇,这些都可以让我自己选啊,那我这新生岂不是像easy模式的游戏建号一般?

    …………

    “嘿嘿嘿……并没有啊,我只是问问你而已,谁说要满足你的要求啦?”

    …………

    哈?

    …………

    那个喜欢猥琐怪笑的家伙没有再回应我,我的意识也在他贱气荡漾的笑声中逐渐消失了。

    而当我再度恢复意识时,我作为人的感觉已全部回归。

    全身上下强烈的不适感正在提醒着我身为人类的那种真实感。

    人果然是很矛盾的生物,在灵魂状态的时候我觉得“生不如死”,但真的活过来之后,哪怕我现在饥寒交迫、一身伤痛,我也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

    我醒来的地方是一个废弃的公厕,废弃的原因据我观察是管道堵塞;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觉得“吐或不吐都已经不重要了”的气味,且整个厕所地板上都积攒着一层黏黏腻腻的、黄褐色的液体。

    毫无疑问,我“复活”后感到庆幸的第一件事就是,我睁眼的时候是背靠墙坐在地上、而不是脸朝下趴着的……

    大约一分钟后,强烈的寒意促使我站起身来、一边揉搓自己的胳膊一边原地蹦。

    我甚至都不用走出这个厕所,也知道此刻外面的气温绝不超过五度,而我身上只穿着一件短袖t恤和一条运动长裤,脚上则连双鞋袜都没有。

    不多时,我便来到洗手台前,从墙上那面破碎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一个胡子拉碴的白人青年,头发又长又乱,全身从皮肤到衣物没有一处是不脏的,而且瘦得离谱。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很快得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自己八成是在某个冻死在公厕里的流浪汉身上重生了。

    然而,我竟然没有对此感到任何的沮丧,我反而觉得这样也挺好了。

    如果我重生在一个九十多岁、躺在病床上生活无法自理的老人身上,那我这第二人生或许是无望了。

    但现在,尽管我这个身体又冷又饿、身上还有很多大概是被别人打出的淤伤,口袋里也是分文没有,可至少他还很年轻。

    一个还有大把岁月好活的人,就算落到再不堪的田地,他的人生也是有希望的。

    饿了就去找吃的、冷了就设法让自己暖和起来,能多活一天,就是赚了一天,每天能让自己变得更好一些,就是大赚而特赚。

    别说我现在是四肢健全、五感正常的状态了;即使我现在身上有几处残疾,我也觉得没关系。

    活着,真是太好了,那些因为一点点挫折……因为学业、感情、工作上的一点儿屁事就寻死觅活的人,根本不懂得人生的可贵。

    或许是因为我“死过一回”,如今我对很多事的看法都已不同。

    本着这样的想法,我走出了那个公厕。

    看天色,这会儿还是清晨,我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应该是因为昨晚的天气太冷,走投无路才到厕所里过夜,可惜他还是被“冻死”了,要不然也不会有我“借尸还魂”的这一出。

    其实那公厕里面也没有比外面暖和多少,因为这是个公园里的厕所,入口采取哪种t字形分隔加外墙虚掩的设计,根本没有门,冷风嗖嗖地就往里灌。

    我出来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附近的泥土地上把脚上的污水蹭干,湿着脚只会让自己更冷。

    随后我就开始在附近翻垃圾桶,并成功找到了几块破布把自己的脚包了起来,还给自己弄了两个“袖子”。

    在翻垃圾的过程中我看到不少吃了一半的食物,虽然有些还包裹在包装纸里,但我考虑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吃。

    垃圾桶里细菌实在太多了,就算那些食物上包着纸,我也不能冒险;毕竟我现在只是饿而已,饿是可以靠自己坚持的,但要是吃坏肚子引发炎症或内科病,就必须要医疗支持了。

    弄“衣物”没有花去我太多时间,大约半小时后,我就走出了公园,准备去“要饭”。

    当我路过公园外的一条小巷时,有几个围着铁桶在烤火的家伙突然跟我搭话,我转头看去,发现他们也都是一身破衣烂衫的打扮,不过他们穿得比我可厚实多了,至少那都是真正的衣服。

    我本来以为这几个人是在表示友善,但很快就发现了不对……他们中为首的那个用嘲讽的语气对我说:“你的‘新衣服’还挺潮嘛,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这身旧的打扮。”说完他就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那件破风衣,还哈哈大笑,他身旁的两个家伙也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通过他们的只言片语,我很快就明白了,这三个家伙昨晚打劫了“我”,他们把我这个身体的前主人打了一顿、并抢走了他的外套和鞋子,导致他最终冻死在了公园的厕所里。

    所以说,“只有同行之间才是**裸的仇恨”这句话还真是有点道理的,哪怕是流浪汉这行也不例外。

    片刻后,我走开了。

    我并没有理他们,也没有要去报复他们的意愿。

    他们这种人,不值得我去记住。

    终有一天,他们会在一个肮脏不堪的窝棚里,在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是个啥的疾病折磨下,痛苦的、孤独的、无助的死去。

    我没必要特意去对他们做些什么。

    有些人活着,便有希望,还有些人只有死了,才能得到解脱。

    对于这种甘于堕落沉沦、慢慢腐朽的人,由他们去,便已经是种惩罚了。

    …………

    中午,气温有所回升,在阳光下坐着,虽然还是冷,但基本可以忍受。

    这个身体很虚弱,即使我自认意志力算是坚强的,但也没有体力再走动了。

    我需要吃东西,补充身体的热量,要不然等太阳落山,我可能又要死一回……

    当然,我也有后备计划:实在不行了,我就找一家连锁快餐店,冲进去、翻过柜台,抓一把吃的先塞嘴里,然后边嚼边冲到街上,找一辆警车,在店员追出来抽我之前趴到警车的引擎盖儿上束手就擒……如果这计划顺利,那我今晚睡觉的地方也有着落了。

    不过这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能的话我还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的。

    我的运气不错,下午一点左右,有个小伙子走到我面前,递给了我一个新买的热狗。

    我可是蹲这儿看半天了,他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们在远处指着我笑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他们可能是想搞什么恶作剧。

    果然,我打开热狗瞄了一眼,发现里面挤了大量的黄芥末,但我还是假装没看见,浅浅地咬了一口,然后摆出一副辣的要死的样子,流着眼泪做出很夸张的反应。

    那些年轻人看到我的反应后在街对面哈哈大笑,乐得前仰后合。过了一会儿,他们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也就离去了。

    看起来我穿越后来到的这个宇宙和我原来所在的地方至少在一点上是相同的社会上的傻逼够用。

    这是好事儿。

    待他们离开,我也停止了表演,跑到附近的喷泉喝了几口水,然后把热狗里的芥末都巴拉掉,就着喷泉水慢慢地吃,吃到最后我还留了一小块面包,小心翼翼地用包装纸重新包好,放进了裤子口袋。

    这一顿也算是高热量食物了,有了这顿垫底,撑到明天也不成问题,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御寒问题和睡觉的地方。

    总觉得……我好像是在进行某种求生活动,讽刺的是,如果我是在荒野里求生,我几乎可以随意取用周围所有的东西,但在都市这样一个资源无比丰沛甚至存在着大量浪费的地方,我反而有很多的限制。

    …………

    下午,我拿着一个捡来的空罐子问路人要“零钱”,或许是我身上那飘逸的破布造型给自己加了分,到傍晚时分,收获还真不错,总共要到了十一块钱。

    话说……这个宇宙的货币缩写是rmb,让我感觉挺有槽点的,而其购买力也和我认知中的rmb差不多。

    傍晚,我用手头的十块钱去买了把最便宜的一次性雨伞,然后我就等到天黑,趁着夜色,摸进了一个安保非常差的小区,找到了一个旧衣捐助箱,把伞柄的末端伸进去钩衣服。

    这些衣服应该是要送到“贫困地区”的人手里去的,但考虑到我现在也很贫困,且快要冻死了,我估计也没人会跟我计较我省掉了其中的几个流程吧;等我以后有钱了,我再买张机票飞到贫困地区去,然后走正规渠道领取好了。

    就这样,我迅速弄出来两件毛衣和一件外套,并在被人发现前见好就收、拿着衣服离开了。

    我到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把衣服套上,然后用最后的一块钱,进了一个街边的公厕。

    这地方我白天时就猫好了,它是那种自助式的设计,像电话亭一样,一排共有五个,投一块钱就能开门进去,并可在投币口那儿领到两张草纸,至于使用时间……不限。

    投币开门后我心中一喜,因为我发现里面装了马桶而不是蹲便,这就意味着我可以坐着过夜,而不是叉开腿窝在角落里。

    我走进去,坐下,关上了门,开始吃我白天剩下的那一点点面包。

    别看这厕所地方小,但是该有的都有,在那门的背面还有一个简易的洗手台,带镜子的那种;到底也是比我本来的宇宙领先个小两百年的地方,这些民用设施的确有进步。

    吃完面包后,我就用在垃圾堆里捡来的一块碎灯管玻璃,就着厕所里的洗手乳液,把自己的胡子给刮了,至于头发……我想了想,也给剃了;虽然留着头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御寒,但这形象实在太差,会妨碍我出入各种场合,且容易滋生很多细菌,还不如剃个寸头,实在冷就找点东西做成帽子或者缠在头上就行。

    接着,我就在这自助厕所里“洗了个澡”。

    当然了,那洗手台里的水流不大,也没有莲蓬头,所以我不可能淋浴;我的洗法是……把自己身上那件t恤先脱下来在水里揉搓干净,当湿毛巾用,然后挤上洗手液,把自己从头到脚洗一遍,再用t恤拧出的清水一点点冲干净。

    这个过程花了很久,毕竟空间狭小,而且这地方本来也不是设计来给人洗澡用的。好在这里面还挺暖和,而且冷水澡越洗身上越热。

    大致洗了一遍后,我一边拧t恤一边擦身体,然后用烘手机的热风把t恤快速弄干,同时也以几个别扭的姿势尽量烘了烘自己,最后再穿上了那些挂在旁边的干衣服。

    这些全弄完,我也累得不行了,就这么坐在马桶上睡着了。

    这就是我在穿越后的世界过的第一天,我想我永远都会记住这一天,因为第一步永远是最难的。在这之后,我遇到的下一个难关是“找鞋子”,再往后……其实也没有多难了。

    因为我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了许多,脚上有鞋、身上的旧衣服也不算多破,所以我走在路上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像流浪汉了。这样,晚上我就可以去有着中央空调的地铁站过夜,不用再担心会挨冻。

    白天,我去捡破烂卖钱,偶尔还可以打到零工,比如给人搬个东西、铲个雪什么的;身上若是脏了臭了,我就去“一块钱厕所”里洗澡……当然,后来我就能买得起肥皂和毛巾了。

    待天气转暖,我的日子也越来越轻松,因为夏天的衣服比较便宜,我攒的钱也足够买到廉价的t恤和中裤。换上了新衣服,让我看起来完全不像露宿街头之人,于是我就开始冒充大学生,做一些帮人刷油漆和修屋顶之类的“暑期打工”。

    是的,我是可以冒充学生的,我现在这个身体其实比我本人还要年轻个一两岁,再加上老外有很多大学生脸长得跟四十岁似的,冒充起来毫无难度。

    另外,这个宇宙的语言主要是汉语和英语,不管什么肤色的人都会说这两种话,这也让我的日常生活降了不少难度,毕竟我的英语有点差……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我来到这个宇宙已经一年。

    一年前,我从一个公厕里醒来,濒临冻饿而死;而一年后,我已经住进了一所廉价的合租公寓,衣食住行都有了保障。

    我还以“失忆”为由去联邦政府补了个公民id,由于他们也的确查不到我这张脸以前的资料,我还能自己取名儿,于是我给自己弄了个名字叫“约翰史密斯”,也算是获得了一个合法身份。

    到这个阶段,我已算稳定地生存下来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抉择的时候,在这另一个宇宙的“第二次人生”,我是要平静安稳地度过,还是做些别的呢?

判官之章(六)

    搜索在卡门的指挥下展开,由卡门、雷蒙德、吕特和鲍威尔这四人动手执行;罗伯茨**官基本上没有帮什么忙,毕竟人家架子大,而且年纪也确实大了、行动不便。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们就把能搜的地方全搜了一遍,在场的人也全都坐在原位、非常配合。

    然而,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哪里都没有,怎么办?长官。”吕特分部长现在是最紧张的一个,因为他是提出“假直播”这个主意的人,也是刚才被兰斯明示给盯上了的人。

    “刚才我就想说了,有很多设备光靠我们用肉眼去找是无法找到的……”雷蒙德这时又泼上了一盆冷水,“比如装在极高处、自带光学迷彩的探头,嵌在墙里、伪装到与墙体完全一致的声呐装置,还有采用纳米技术的超微型通讯器等等,像这些东西,如果不用专门的探测仪器,即使近在咫尺我们也未必能发现。”

    他说的这些,卡门自然都知道。

    包括他没有说到的一些,像可移动的“昆虫式摄像机”、以及“能力者远视观察”等假设,卡门也都想到了。

    从一开始卡门就明白即使识破了对方在监视,也有很大概率找不到监视的方式。

    但她仍然选择了搜查,其目的有二:

    一,万一对方的监视手段是可以搜到的,那就顺手搜出来。

    二,在搜索的过程中,试探那些在场的“人”。

    之前罗伯茨法官的推测,和卡门的推测,二者看似相反,其实也并无矛盾;兰斯和同伙间的信息交互显然是双向的,他可以把消息传递出去,他的同伙也可以把消息传递给他,所以他才能百分之百地确信这场“直播”是假的,所以他才会将现场的情况交代出去。

    卡门的这番搜查,既是在查“往外传”的渠道,也是在查“往里传”的渠道。

    按照卡门的推理,兰斯接收信息的途径应该是“人”,因为他本身已经身陷囹圄,除了一套囚服什么都没有,他也只能从别的“人”那里接收信息了。

    “是有点奇怪……”思索片刻后,卡门沉吟道,“完全没有任何迹象……”

    她此刻说的这个“没有”,是指她没有从在场的人身上搜到任何可疑的物件,也没有在搜他们的过程中观察到任何可疑的神色和举动。

    “难道是那种‘给他带去信息的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带了信息’的情况?”卡门不动声色地在心中念道,“还是‘依靠异能沟通’这种显而易见的答案呢……”

    数秒后,她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个箭步就来到了昏倒在地的兰斯身旁,单膝跪地、捧起了对方的头,然后把自己的脸凑了上去。

    “你在干什么?莫莱诺。”从罗伯茨法官所在的角度看,卡门好像是要俯身去给兰斯做人工呼吸似的,所以老头儿惊讶之余不禁开口问了一句。

    “他的义眼……你们有检查过吗?”卡门说这话时,已经用手指分开了兰斯右眼的眼皮,露出了那个纯粹起装饰作用的仿生眼球。

    “义眼?”雷蒙德疑惑了一秒,随即恍然大悟道,“你是说……他的义眼就是监视设备?”

    “那不是医院提供的吗?”鲍威尔局长这时接道,“难道医院里有他的内应?”

    “不需要什么内应,只不过是到一所公立医院里替换掉一件手术用的医疗用具而已,这种事,普通的蟊贼都能办到。”卡门接道,“你们不妨这样考虑,假设‘自残右眼’这件事并非是他突发奇想,而是早就计划好的……”

    “对啊!”鲍威尔没等卡门说完,就一巴掌拍在了自己那半秃的额头上,高声道,“他让我们陷入了‘这玩意儿是在被捕后才装进去的’的思维定式里,让我们想当然地认定这个义眼只是一个常规的医疗器材,所以我们给他搜身检查的时候便会忽略掉那个。”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同时,卡门已探出自己的两根纤纤玉指……粗暴地将兰斯的义眼从眼窝里夹了出来。

    此举,也让兰斯从昏睡中嗷嗷疼醒。

    “其实我也只是推测,并不确定这个眼睛真有问题,不过……”卡门说着,已站起身,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干净的白手帕,把那血淋淋的眼球包了进去,“……拿去检查一下总没错儿。”

    躺在地上的兰斯一醒来就听到了这句话,他一边捂眼,一边笑道:“呵……不愧是你啊,我才小睡了一会儿,你就猜到了呀。”

    “是吗?”卡门冷冷道,“那就好,不过,即使你亲口确认了,我们还是得去分析一下这个设备的功能,这样才能知道你和外界的联系具体是什么形式。”

    “随你便吧。”兰斯道,“另外,既然已经被你们发现了,那我也就没必要再装类似的东西了;这回你们直接把我眼睛那儿的皮肉缝起来打个结,然后给我个眼罩就行。”

    “你无权在这里发号施令。”到这会儿,罗伯茨法官又摆起了官威,朗声喝道,“来人,把他带下去,处理完了伤口就扔回监狱等候发落。”

    他话音未落,两名法警就上前把兰斯架了起来,他们往外走时,兰斯眼睛里的血还在不断滴落,弄脏了法庭那光洁的地板。

    “我对今天的事情很失望。”在往外走时,兰斯口中还念念有词,“我们本来达成了共识、约定进行交易,但你们并没有履行自己的义务,而是选择了欺骗……”

    他的话语很清晰、很响亮。

    有人认为他这只是在撂狠话,但还有人……知道他不是那种说说而已的人。

    “……这事儿没完。”兰斯在被拖出法庭前,还回过了头,用他那鲜血淋漓的脸望着站在庭前的那几人,并最终将视线锁定在了吕特的身上,“这场骗局的策划者,不用太久,就会付出代价的。”

    他把这句说完之时,他刚好被拖到了门外、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他真觉得自己的同伙能把我杀了?”吕特也不是傻瓜,他能听懂兰斯的意思。

    “他只是在危言耸听罢了。”鲍威尔局长接道,“放心吧,吕特,这儿可是司法之都!由不得他们放肆!”

    “我是不太清楚还有什么比轰烂海牙法庭门口的正义女神像更放肆的事情。”卡门闻言后,面无表情地对他们说道,“我个人的建议是,为吕特分部长找一个替身、并做好让替身死一次的准备,或者干脆让他进入证人保护程序、换个身份,但我想……就像是提出这个‘假直播’的主意时一样,你们多半会认为我反应过激了,所以,还是照着你们男人认为正确的方式去做吧,我依然……祝你们好运。”

    …………

    5月11日下午,经过尼德兰郡fcps分部实验室加班加点的努力,兰斯那个“义眼”的分析报告终于出炉了。

    这是一个具备实时通讯功能和双监视系统的装置,通讯的部分并不复杂,只是基本功能,重点得说说监视的部分:这个义眼不但能把兰斯“看到”的画面和“听到”的声音传送出去,还拥有声呐成像的能力;这第二套系统,在兰斯闭上眼睛的时候也是不受任何影响的,它能查探到兰斯周围一定范围内所有物体的轮廓,而且在这种模式下扫到的也并不是画面,而是类似3d模型的东西,其扫描能力甚至能穿透一般的墙壁和柱子。

    说实话,这个设备所采用的每一项技术联邦都有,只是没有人能如此完美地将这些技术结合起来并将其微型化到一个小小的仿生眼球里;不过对于“博士”来说,这只是小菜一碟。

    尼德兰郡的fcps分部实验室在分析完了这个装置后,第一时间就把数据归档并上传上报了;那帮技术人员的想法是没那么多政治色彩的,他们可不管这东西是不是反抗组织的科学家做的,他们只觉得做得那么牛逼的东西如果不量产一下为我方所用太可惜了。

    当然了,这事儿一直到联邦兵败瓦解的那天都没有实现,因为他们的报告和数据到了水晶郡之后就被一位fcps的高层截了下来,准备作为政治资本到下届内部会议时拿出来邀功,那时的他自然不可能想到……短短几个月之后他就无会可开了。

    言归正传,吕特分部长在得知了那个“义眼”的功能后,基本已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和长相已经被兰斯的同伙给掌握了的事实,可正如卡门预料的那样,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事儿的严重性。

    他还是抱着“我是fcps的郡分部长”,“我身在治安顶尖的司法之都”,“我只要加强身边的护卫和警戒,区区几个反抗分子不可能有机可乘”之类的想法,并没有去实行卡门提出的那种极端策略。

    你也不能说他这是心存侥幸,因为他这都是正常的想法。

    大多数联邦的中层官员都和吕特分部长一样,对于“逆十字”这种不正常的存在,他们缺乏足够的认知、和敬畏。

    …………

    5月11日,晚,八点。

    完成了例行搜身后,雷蒙德又一次来到了兰斯的监室内。

    每次他们在这里进行谈话,雷蒙德都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而兰斯则被手铐铐在床架上,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两米左右的距离;这些都是监狱长严格要求的,只有这样他才同意首席检察官大人和这个“恐怖分子”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交流。

    “眼睛怎么样了?”看着兰斯右眼处的纱布,雷蒙德随口问了一句。

    其实他也并不是那么关心对方,只不过在和嫌疑人交谈时,他往往会习惯性的用一些简单的言行去示好;这样不需要什么成本,却能换来不少好感和信任。

    “晚饭后刚换的药,没什么事儿。”兰斯道,“说起来,给我换药的护士美眉还挺漂亮的,真是走运……唯一的遗憾是她显得很紧张,不太健谈,所以换药的过程有些尴尬。”

    雷蒙德已经习惯了这种自己问一句对方能答三句的对话,他长叹一声,将话题推进了下去:“听着,我希望你能理解,假直播的事情我们也是公事公办……”

    “不不不,别用那种卑微和抱歉的语气和我说话,雷。”兰斯打断了对方,摇头言道,“你可是司法之都的偶像,律政界的摇滚巨星,想想你入行的理由,想想你这些年积累的经验和经历的改变……你为什么要跟我解释、请求我的谅解呢?”

    “可能是因为恐惧吧。”雷蒙德直言不讳道,“我怕你的同伙会杀死吕特分部长,也怕他们会杀死那些失踪的青少年……作为把你拉进司法程序的人,由这次审判引发的任何额外死亡,我都觉得我得承担一部分责任。”

    “原来你是这么有良心的一个人吗?”兰斯笑道,“但据我对你的了解,你的言行有些不一致啊。”

    雷蒙德沉默了,在接下来的一分钟内,他一言不发,但表情数变。

    一分钟后,他才肃然应道:“是的,我和很多嫌疑人……不,是罪人……都做过交易,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因为这就是我们的制度,这就是联邦司法的游戏规则;只要你有办法请到好的律师团队、玩儿些花招,就可以通过钻各种法律的漏洞来脱罪,更不用说那些权贵们的子嗣只需要上头的几句话就能让警方为他们伪造证据……

    “作为检察官,我必须做出选择……

    “我可以坚持所谓的正义,像赌博一样去赌;我赢了,罪人就被严惩不贷,我输了,他们就潇洒地走出法庭。

    “我也可以用交易的方式,稳妥地确保那些人会进监狱,让他们受到一定的惩罚,这惩罚或许会比他们应受的要轻些,但总比冒险让他们逍遥法外强不是吗?”

    兰斯笑了:“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他恶意地停顿了半秒,再接道,“更重要的是……对你个人的定罪率也有好处对吧?”

    闻言,雷蒙德面不改色地接道:“你说过,你也是学司法的,那我不妨用一个前辈的身份跟你推心置腹地讲几句……

    “我年轻的时候,也曾意气风发,满腔热血;那时的我,同样也看不惯那些司法交易,我觉得他们卑鄙肮脏、腐朽不堪。

    “我进入这个体制,就是想改变这个体制,我想抗争,我愿意不惜代价地抗争,至少做到问心无愧。

    “但很快,我就被‘现实’向我甩来的巴掌给扇醒了。

    “有时你要伸张正义,就必须妥协,最起码,联邦司法所代表的正义就是这样的;于是,我这里让一步,那里让一步,逐渐掌握、并精通了这个游戏的玩法……

    “可当我回过神来,曾经我想改变的这个制度,却已经改变了我。”

    言至此处,他神情复杂地顿了顿,再道:“你可以嘲笑我、鄙视我,并坚持你们反抗组织那种‘极端行为下的清高的正义’,但就像你不认同我一样,我也不会认同你们的那一套……

    “跟你,我不会说‘让人们重拾对司法的信心’这种假大空的话,我就直说了……我就是要让你成为我当上**官的踏脚石。

    “待我登上联邦司法体系顶点的那一天,我才真的能去改变一些事情。”

    啪啪啪

    兰斯为对方鼓起了掌,尽管鼓得毫无诚意。

    “说得好。”兰斯道,“经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你的自私和你的理想是方向一致的,你的妥协也只是变革道路上暂时的让步。”才夸了两句,他又话锋一转,“然而……我真的能相信你吗?在你当学生的时候你觉得其他律师是怎样的?在你当律师的时候你觉得检察官们又是怎样的?现在你是首席检察官了……你怎么保证等你当上**官之后想法不会再改变?

    “一个一次又一次妥协了的人如何能保证自己登上顶点之后就能重拾初心呢?现在的你又怎么可能知道在**官的位置上自己又会受到什么样的新桎梏呢?

    “言之凿凿地说着这些尚未实现的话,却说一套做一套地一步步走向腐朽……你和那些走在你前路上的人区别到底在哪儿呢?你能证明给我看吗?”

    雷蒙德并未退缩:“我能不能证明是其次,首先我为什么要证明给你这个阶下囚看?”

    “也对……那就证明给你自己看吧。”兰斯说到这儿,歪了下头,露出一个笑容,并忽然改变话题,念道,“22040927,格林。”

    “什么意思?”雷蒙德对这突兀的一串数字和名字有些疑惑。

    “你回去慢慢想,想通了,你就能再得到一名人质的下落。”兰斯道。

    这话,雷蒙德不信也得信,因为前几天兰斯在得到自己点的冷吃兔和凉茶之后,真的给了雷一个人质的位置,而且当地警方赶去以后也真的在那儿找到了一个失踪了半年的孩子。

    雷蒙德迅速将那串信息记下,但他仍没有离开,而是接着问道:“那吕特长官……”

    探查兰斯的同伙刺杀吕特的方式才是雷蒙德今天来的主要目的,他不会轻易放弃。

    “呵……”兰斯笑道,“他呀……那肯定是被l、i、k、o咯。”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雷蒙德追问道,这个问题已困扰他好多天了。

    “哈哈哈……”兰斯大笑起来,“你去问问莫莱诺长官吧,她会告诉你的。不出意外的话……半小时后你就会和她在吕特先生的死亡现场见面。”

祭者之章(七)

    我本以为,“更先进的科学技术和生活常识”、“全球统一在联邦治下的模式”、以及一段“二百多年的未来近代史”,就是我在这个新的宇宙里需要掌握的所有新知识了。

    然而,是我天真了……

    …………

    刚来的那年,我觉得这里和我来的地方最大的区别就是在二十世纪末,因某种原因,发生了一次“科技大爆发”,从而催生出了一个改变了全球格局和之后历史进程的庞大帝国。

    一个世纪过去,这个帝国和历史上很多盛极一时的王朝一样在**中走向了衰落并最终分崩离析,随后地球便进入了联邦时代,一直持续到我穿越来此的这一年。

    当时的我并没有去考虑,这个宇宙会不会存在着“民众并不知晓的、有悖一般常识的事物”。

    因为在我原来的宇宙里,我也不是那种会去关心“幽灵”、“外星人”等东西是否存在的人。

    然而,在来到这里一年后,当我以“祭者”这个绰号开始从事一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活动后,我逐渐接触到了一些人……一些以一般人的身份无法接触到的人。

    假如我选择在这里好好生活、当一个普通平民,也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这个世界是存在着所谓“能力者”的。

    而且这些奇异人士的数量还真不少,当然了……我说的“不少”是指总数,如果要按比例来算的话,即使你把那些“改造人”也算进去,在这个百亿人口的星球上,异能者的占比也是连十万分之一都没有的。

    简而言之吧,知晓这些,对我的三观冲击比较大。

    虽然我本身是个穿越者,但我并不认为我在“死去的那段时间”里听到的声音、或者说遭遇的不明生物会出现在我眼前的这个世界里。

    事实上,根据我得到的信息,这个宇宙的宗教势力已经和濒危物种差不多了,仅存的一些,都是在联邦政府允许的范围内与旅游和文化产业挂钩的、类似吉祥物一样的机构。也就是说,这里基本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的地球”,而且是已经被官方推行了多年的那种,全球范围内都已找不到什么成规模的宗教了。

    可正是在这样一个宇宙里,却又存在着“异能”这种对大多数人来说只有在科幻电影里才能看到的超自然玩意儿。

    这种设定,改变了一切。

    它让我彻底丧失了作为一个人类的安全感。

    我完全理解官方为什么始终对民众保守着秘密,因为对普通人来说,这种事会让他们抓狂的。

    这就好比是告诉人们:“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你们,生来手无寸铁,到死也手无寸铁;还有一种叫能力者,因先天或后天因素,他们每一个都自带某种你们永远无法拥有的致命武器。”

    如果官方真的把这种事公开、变成常识,那接下来的展开基本就是《x战警》里的故事了。

    人类这个种族,是无法容忍和一个比他们更强、甚至仅仅是跟他们差不多的、有差异的种族和他们共存的。

    会去追求和平交流的只可能是少部分人,多数人对异类的态度必然是“控制”和“消灭”不能“完全控制”,最好就“彻底消灭”。因为你若不能控制或消灭对方,就无法百分之百地保证对方不会来控制并消灭你。

    出于人类的角度来看,这也是非常正确的逻辑。

    或许宇宙中会有其他物种能找到方法去跟比自己更先进或一样先进的种族和谐共存,但放到人类这个种族上,至少现阶段还是行不通的。

    人类世界的信任关系、社会体系、以及道德秩序……归根结底,都是在“武力保障”这个地基上建立起来的,你摧毁地基,就能重建一切,所以“战争”才被称为终极手段。

    就连我也不能免俗,我也是那种倾向于“世界上没有异能者我才会感到安全”的人。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我接受了这个设定,并了解了越来越多异能者的事之后,我意识到……我的这种想法,或者说绝大多数人在知道的了异能世界后会产生的这种想法,其实是非常愚蠢的。

    因为当我知道了异能者的数量和某些个体的能力后,我可以断定,如果现在地球上的普通人跟异能者开战,那无论前者怎么做,在不到24个小时、甚至是更短的时间内,普通人就会败北、乃至灭绝。

    这个世界仍能像这样运转的一大原因就是,普通人从未站在种族战争的立场上向异能者们开战,且99%的人都不知道有异能者存在。

    这一点,我也不得不叹服。在过去的几百年里,无论是帝国还是联邦,不管统治阶层变得多么**和愚蠢,在这个问题的大方向上,从来没出过差错。

    …………

    在“地下世界”活动的日子越久,就越觉得自己的心态不像是个人了。

    当然此处的“不是人”不算贬义,要举例的话,就是那种流氓做到极致变成绅士的心态。

    在这个圈子里,人命是很廉价的东西,这里的每个人都将生死看得很淡;任何两个能力者的战斗,都可能导致几人、几十人乃至几百人被殃及池鱼而死。

    任何一次任务的失败,或是你的行动意外地挡了某个强者的路,都可能让你一命呜呼。

    你的死不会轰轰烈烈、也不会重于泰山,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路边的石子,某天有人因某种原因把你一脚踢开,你也就死了,而那个踢开你的人,在别人的眼里,也许也是石子一般的存在……

    我嘛……连石子都不算,说是尘埃比较合适吧,风大一点儿我就被刮走了。

    这几年里,我还是在做“曝光那些逃脱了法律制裁的人渣”的工作,这算是我的理想和专业领域吧;做这个我是无偿的,有时还要贴进去不少成本。

    这项工作的成果还算喜人,我也确实让不少人渣付出了代价,但只干这个肯定是不行的,必须有其他副业的支持,我才能继续这种赔本买卖。

    所以我也会去接一些雇佣性质的工作,比如传递情报、做中间人给人牵线搭桥、还有跟踪偷拍、窃取商业机密等等。

    我接的活儿基本都是安全系数比较高的,就是失败了也不太会死人、最多坐牢的那种,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

    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上百桩活儿接下来,难免会碰到几个硬点子,还好……我被逮到的那几次,遇到的都是同道中人,没有遇到过官方的能力者;由于我的“正业”,让我在业界里口碑不错,再加上我接活儿比较谨慎,不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只要我愿意放弃任务,那逮到我的人也愿意放我一马。

    说到底,绿林道还是个讲究脸面的地方,本来也是各为其主、拿钱办事,彼此间无冤无仇的,谁又愿意为了一桩买卖担上“杀死祭者的败类”这种名声呢。

    就这么又过了一段日子,我的生活模式也算稳定下来了大隐于市,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业,用副业来支撑自己的生活和理想,“祭者”的名号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响亮。

    在以讹传讹中,慢慢开始有人把我当成是个厉害人物了,甚至有人瞎编乱造我的“异能”,还吹得神乎其神的。

    但其实,入行半年后,我就确定了自己唯一的“特殊能力”就是:我对精神系的异能几乎免疫。

    这事儿,我在“灵魂状态”时曾听那两个未知的声音提起过,所以在得知了这个世界上真有异能者后不久我就自己试出来了。

    其他方面,我真没什么特别的,虽然为了保命我也锻炼过身体,但练到极限也就只是“与纸级能力者相当的身体强度”而已。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某天,我得到一个风声,说“put-oid(parallel_universe_traveler_observation_and_intervention_department,即平行宇宙穿越者观测干预局)”的人盯上我了。

    我可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我是穿越者啊,我也没有做过什么只有穿越者才能做的事吧?他们是怎么分析出来的?难道有特定的仪器可以检测出来?或者有特定的异能者能发现这点?

    无论如何,被人盯上总不是一件好事。

    我得先发制人,这是我从“上一辈子”的经历中得到的宝贵教训。

    因此,我开始冒险,进入了以我的能力并不该去涉及的领域;而令人意外的是……事情的进展十分顺利,顺利到我都有点怀疑有人在暗中帮助我了。

    在那次以身犯险、却又有惊无险的行动后,我得到了一份关于put-oid的详细情报,包括组织结构、人员配置、常用监视手法等等,连一些探员的个人信息都有。

    当然,我也有想过,我会不会是中计了?会不会是拿到了假的情报?

    于是我又通过很多途径去进行了验证,你们猜怎么着?这情报就是真的。

    说来也可笑,我被put-oid盯上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非法的事”,而是因为我做了“守法的事”。

    …………

    通过对put-oid内部流程的了解,我掌握了他们锁定“穿越者”的方法,其实一般情况下也就两种:其一,彩票;其二,税务和社会保障缴纳情况。

    这两项检索是常年进行的,从来不中断,也不需要花费很多的资源,因为基本靠电脑分析收集到的数据就能完成。

    先说“彩票”这块吧,首先我得解释一下联邦的彩票是怎么一回事……

    由联邦政府发行的、中奖金额最高的一种彩票“联邦慈善彩票”,实际上是一项官方洗钱业务;这种彩票的特等奖,是不可能有人中的,因为开奖的结果全都是受控的。

    每一轮的开奖日当天,在购买时间截止后,到开奖前那几个小时里,官方都会对本轮所有已卖出的号码进行检索,检索完毕后,便生成一个“无人购买过的号码组合”出来,然后拍一段以此号码为开奖结果的视频。

    到了开奖的时候,官方再通过剪辑的方式,将这些预录影像和演播厅里直播的画面剪到一起,来回切换,这样看起来就像是直播一样了。至于在现场的主持人和公证人员,那自然都是在演,也没有人敢不演。

    那么,在连续这样操作几轮乃至十几轮之后,当奖金池变得特别庞大了,群众们也开始觉得“都这么久了都没人中特等奖是不是有点不正常”了时……该怎么办呢?

    很简单,找个“自己人”,戴上墨镜口罩来把奖领了不就得了嘛。

    顺便在报纸上登一些新闻,捏造一点关于这个获奖者的信息,让那些沉迷彩票的傻瓜继续抱有幻想,这生意就能继续做下去了。

    而那些被领走的钱去了哪里呢?除了应缴纳的税之外,剩下的部分,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那为什么说这项业务可以洗钱呢?也很好理解,比如某个联邦官员得到了一笔赃款,但因来路不明、不好直接拿出去花(此处的“花”是指不能进行投资或买房买车之类的操作,花在脱衣舞俱乐部那种不开发票的地方倒也没关系),这时,他就可以去跟联邦彩票中心的官员通通气,商量好一个分成比例,然后就把那些赃款全部用来买彩票。

    假设此人有一千万要洗,洗钱的分成比例是对半开,那他就买两个号码,一个是不会中的号码,一个是会中的:会中的那个号,以一注能中一百万为例,就买六注,十二块钱就够了,剩下的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八十八元,全部去买那个不会中的号。

    等开完奖,他中了六注一百万,奖金共六百万,交完税差不多有四百八十万进腰包,这四百八十万,就是干净钱了;其他的呢,就交给彩票中心的去打理了,已经跟他无关了。

    有点扯远了,还是言归正传……

    综上所述,联邦的彩票,说白了就是智商税;和联邦其他以慈善为名的业务一样,款项的来去,工作的细节等,全都是不公开、不透明的;所有的开奖结果,也都是可以、且很容易就能操控的。

    因此,普通人,绝对不可能中特等奖,即使是穿越者,或者是有“预知未来”能力的异能者,也中不了,因为开奖结果是根据“购买截止后的数据”而产生。

    但是,其他奖项呢?比如一等奖和二等奖呢?

    假设你是一个穿越者,比较有智力的那种,你觉得中特等奖太显眼了,或者你本就明白所谓的“返奖率”是怎么一回事,又或者你在买了几次特等奖号码后发现开奖时的号码和你记忆中的不一样了,随后才想通了其中的门道……

    不管是那种吧,反正你接下来多半就会想到“故意选错一两个号码,放弃特等奖,去中一等奖或二等奖”这种策略;和特等奖不同的是,其他奖项的金额是固定的、且不设注码上限,最关键的是……不会因为你买了这个号儿,就引发未来的开奖结果改变的事态。

    于是,每当有人中了几十注乃至上百注的非特等奖彩票之后,put-oid就会立即开始调查这个人,有99.99%以上的可能,这货是个穿越者或者能力者。

    只有不到0.01%的概率,这人是真的运气好,而且搏对了……因为那才符合概率学。

    当然了,我不是那种“时间穿越者”,我是“平行宇宙穿越者”,我并不知道到彩票的开奖号码,所以用这一套方案是锁定不了我的。

    让put-oid盯上我的,是他们的第二套检索机制税务和社会保障缴纳情况。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联邦的税务和社会保障局那上百条缴款名目中,有整整二十七条款项是专门为了“试探穿越者”而设立的。

    这些款项的名称,是put-oid从他们已经捕获的一些平行宇宙穿越者那里问到的、来自其他宇宙的特定税款称谓;也就是说,在穿越者所在的宇宙里,这是常识性的税款,但在这里……其实没人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一般的单位财务给员工缴纳税款和购买保险时根本不会去填这些,个人缴税者也不会去打听这些非强制性的交款是干嘛地。

    但穿越者……会上当。

    我就上当了。

    为了低调地伪装成一个守法公民,我在获得了一定的财产后,特地去自己注册了一个空壳公司,自己担任财务给自己的灰色收入做账,并且通过公司给自己交税交金买保险。

    我是真不知道,在这个宇宙,“五险一金”这个概念根本就不存在。

    我去填登记表的时候看到了“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失业保险、工伤保险、生育保险,住房公积金”这些熟悉的字眼,且它们都被框在同一个大分类下面,我就选了。

    谁想得到这竟然是个饵啊!

    在这个宇宙,公民最常缴纳的那些款项里并不包含这些条目。

    而且交错税交错金这个事情跟买彩票还不一样,并不是“犯傻”或者“运气”可以解释的,基本上就是“穿越者做贼心虚”才会干的事儿。

    put-oid就是利用这种“常识层面的认知差异”,依靠有关部门提供的大数据,在一片悄无声息的战场上,把穿越者们从人群中一个一个给找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来抓我,但侥幸心理要不得,期待他们就此把我忽略掉是不可能的,因为如果我是他们的人,我绝不可能在没有完全确认的情况下把一个已经上了嫌疑名单的人去掉。

    现在的问题就是……我该做好怎样的准备,才能应对他们。

判官之章(七)

    虽然雷蒙德在离开兰斯的牢房后第一时间就拿回了自己的随身物品,并打了个电话想去提醒吕特,但还是晚了一步……此时,接起电话的人,已不是吕特,而是警察局长鲍威尔。

    鲍威尔告诉雷,就在十几分钟前,吕特被发现死在了自己家的卫生间里,死时他正在刷牙。

    这会儿,警队和fcps的人已在勘察现场,事实上,此刻鲍威尔手上拿着的这个吕特的手机,都已经被装在证物袋里了。

    雷蒙德获讯,立马赶去了案发现场。

    他到的时候,卡门刚好也到了;卡门对于吕特的死倒是没怎么感到惊讶,因为在她眼里,当吕特提出“假直播”这个点子时,其一只脚就已经迈进棺材了。

    通过询问鲍威尔,两人大致知晓了这场谋杀的手法:吕特所用的电动牙刷里,藏着一组机关刀片,一旦刀片被触发,便会朝着四面八方弹射而出;其威力倒也不大,反正只要是在口腔里被触发,刚好可以上碎大脑、下撕咽喉。

    那么这牙刷里的刀片为什么早不启动晚不启动,偏偏今天启动了呢?后来fcps解析完了里面的芯片才明白:这组刀片的触发机制在于时长。

    简单地说,这支牙刷刚开始使用时和正常的电动牙刷并无区别,但是当其累计的震动时间超过一小时的那一瞬,刀片就会弹出。

    进一步追查下去,警方便发现这支牙刷是吕特的妻子在5月1日(即兰斯被捕那天)的上午,于一家大型超市内购买的,因为前一天晚上吕特原来的那支牙刷刚好坏了。

    他们接着就去查监控录像,结果发现,就在5月1日的上午,兰斯也出现在了那家超市,那会儿他还没有去轰炸海牙法庭门口的雕像,穿着打扮也很普通,所以看起来就是一路人而已。

    那天吕特的妻子购物完了以后,独自捧着两个满满当当的纸袋来到停车场,就在她为了如何掏钥匙开车门而犯愁(装得很满的纸袋放下后容易倒下,然后里面的东西就会掉出来)时,一位“好心人”、也就是兰斯主动上前帮她捧了一下其中的一个袋子,而吕特的妻子也没多想,在感谢了这位陌生人的举手之劳后,两人就此别过。

    她可不知道,兰斯就趁着那几秒钟,把她刚买的牙刷给调包了。

    于是,5月1日的晚上,吕特用这支牙刷刷了第一次牙,用时……两分五十五秒;这之后的每一天,他都是早晚各刷一次牙,每次用时也都是三分钟左右。

    至5月11日晚上,算上导致他死亡的那一次,吕特共计刷了二十一次牙,而这第二十一次,刚好让牙刷的累计震动时长超过了六十分钟,继而触发了刀片。

    而这又引发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兰斯在自己被捕前的几个小时,就已经完成了对吕特的“延时杀人”?

    难道他能未卜先知,预测未来这些天里发生的这些事?他不但能算到法庭方面会用“假直播”应付自己,还能算到“假直播这个主意必然是由吕特提出的”?更可怕的是……他居然连吕特家里的牙刷坏了都知道?还知道吕特的妻子会在什么时间和地点去购物?

    那他在法庭上回头的举动又是为了什么?如果谋杀早就安排好了,他为什么还要用自己的“义眼”去确认目标并向同伴通报其特征?

    这种种问题,旁人几乎是不可能想通的,但卡门却是一想就透、一清二楚;当她在调查过程中了解到上述的一些信息时,她马上就意识到了……兰斯在法庭上不是让同伴“确定要杀的人”,而是让同伴“确定不要杀错了人”。

    从这个角度出发,类似“刀片牙刷”这样的玩意儿,兰斯很可能不止给了吕特一个,而是给了很多人……他的同伙得知目标是吕特后,并没有对吕特做什么,而是去把其他能杀人的机关物回收或者延缓了。

    换言之,如今整个海牙的司法界,没有一个人是安全的。

    不过这番推理是后话了,眼下现场还没勘察完,调查还没展开,几人都还没有头绪。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雷蒙德远远看着被装入裹尸袋的吕特,不禁低头沉吟道。

    此时困扰他的问题有两个:其一,l、i、k、o到底是什么;其二,不久前兰斯给他的那串暗语到底指什么。

    “有什么谜题能跟我们分享一下的吗?”卡门听到了雷的念叨,便顺势问道。

    鲍威尔也站在一旁,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雷蒙德;这位当地的警察局长和吕特的关系不错,所以急于破案的心情可以理解。

    于是,雷蒙德就把困扰自己的两个难题迅速复述了一遍。

    鲍威尔是没啥头绪,但卡门当即冷哼一声,接道:“l、i、k、o就是low-impact-kiic-operations……其具体形式嘛,他已经用吕特的死演示给我们看了。”

    雷蒙德闻言,当即面露惊讶道:“你早就知道这个缩写的意思?”

    “我一直都知道,可惜你到现在才来问我。”卡门这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你早点来问,没准我们有机会救吕特一命。”

    雷蒙德一时语塞,几秒后,他又转而问道:“那……22040927,格林又是?”

    …………

    “22040927”一看就是一个日期,而“格林”作为姓氏也是比较常见的。

    这串暗语的含义,和雷蒙德本人有直接关联指他曾经经手过的一个案子。

    那是大约十五年前的事了,当时的雷蒙德还是一名初出茅庐的小律师。

    虽然雷蒙德在校期间是非常优秀的尖子,但他毕竟出身平民家庭,没什么背景和人脉可以依靠,所以,踏上工作岗位之后,一切还是要从零开始。

    他和其他尚无资历、也无钱无势的年轻律师一样,有两条路可以选:

    第一条,去那些知名的大牌律所里当见习律师,一边做繁琐的文书工作、一边溜须拍马,等着有人提携他上位。

    第二条,去法院挂个公辩律师的名额,同时自立门户,找个车库之类的便宜地方当办公室,一边处理法庭指派来的“烫手山芋”,一边祈祷自己可以靠某个能引起话题的大案一飞冲天。

    雷蒙德不是那种甘于屈居人下的人,他的野心和抱负远不止是当一名成功的律师而已,他的自信和能力也都很强,因此,他自然是选了第二条路。

    结果,在那条路上走了没多久,他就接到了一个非常棘手的案子……

    案情其实很简单,一名姓格林的高中女生,因在学校里遭到霸凌和毒打,在自卫时,失手将一名霸凌她的女生的左耳打聋了。

    那个霸凌女孩的家里比较有钱,通了很多路子来打这桩官司;而格林的家里很穷,只有一个单亲妈妈,根本负担不了律师费,所以当遍体鳞伤的格林被一个除了耳朵哪里都没事的人送上被告席时,她也只能去依靠法庭指派给她的律师……也就是雷蒙德了。

    2204年9月27日,是那桩案件一审判决的日子。

    格林最后被判处了一年有期徒刑,缓刑一年执行。

    这个结果,显然是不公平的,不过,在法庭上,本就没必要谈论什么公平,而应该谈论法律。

    法律上来讲,这已是雷蒙德所能取得的最好的结果了,这也是他首次用“妥协”去换来的“胜利”。

    雷不是傻瓜,在第一次庭审过后,他就知道,这场官司是绝对赢不了的因为整个法庭都在设法让他输。

    雷并不畏惧控方聘请的所谓名律师,以他的业务能力,加上案件本身的事实以及诸多十分清晰的证据,他有把握不会在辩论上输给任何人。

    可是,在那次庭审中,法官不停打断雷的正常陈述,并时不时提示和纠正对方律师的失误;控方和控方证人反复无常的口供和明显的谎言不断被采纳,而格林的实言不断被否定和质疑;控方律师可以肆无忌惮地对格林施压、诱供、误导、甚至侮辱,而雷的问话却屡屡被叫停……

    这样的官司,若雷坚持撑下去,格林甚至有可能被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刑罚;那样的话,她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都将在监狱里度过。

    眼见如此,雷便跟格林摊牌了,他明确地告诉格林,这场审判不会再有真相和公平,黑白已经颠倒,结果已经注定,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止损;然后,他就跟格林分析了其中的利弊,并希望后者通过认罪来减刑。

    在说服了格林后,雷蒙德便去和控方律师以及法官进行斡旋,试图达成一笔“三方交易”。

    值得庆幸的是,那名控方律师也还算有点良心,撇开自己的立场,他也不想赶尽杀绝,所以他努力去劝说了自己的当事人,并忽悠他们说不接受交易也未必会赢……

    就这样,承认了自己“有罪”的格林得到了上述的判决,且没有上诉。

    她那时是高二,判决下来后她便休学了,之后也没再去上过学了;一年后,她的缓刑期结束,因缓刑期间表现良好,她获得减刑不用再入狱。

    也正是在那年,她和母亲离开了尼德兰郡,远走他乡,再也没回来。

    控方那边呢,事后并没有进一步去报复格林,倒不是没试过,主要是因为审判后的一年里格林几乎没走出过家门,日子久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法官和控方律师都收到了他们应得的报酬,而雷蒙德也在这件案子中得到了“成长”,他的处理结果还被司法界的同行们视为“出色”和“正确”的典范。

    皆大欢喜?天理不存?

    没人会在乎。

    我们大部分人都一样,在作为旁观者的时候,即使是愤怒,也是短暂的、理智尚存的、计较成本的……事情只要不是出在自己的身上,我们很快就会忘的。

    雷蒙德就忘了,若不是兰斯让他想起,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去回想这个案子。

    但当他真的回想起来,以他此时此刻的心境,不禁又产生了种种当初没有的情绪和念头。

    假如自己当年没有妥协,力争到底,又会是什么结果呢?

    最好的状况是,他不但能让格林无罪释放,还可以反告对方霸凌、顺带把不作为的校方一块儿告了,用社会舆论压垮那些恶人,最后让格林母女带着一笔巨额的赔偿金离开。

    而最坏的状况……他没有想下去,因为他也不知道十年的牢狱生活会把格林变成怎样的人。

    …………

    5月12日,傍晚六点。

    在涉及反抗组织的事情上,fcps和警方的调查效率还是比较高的;不到24小时,他们已查到了格林的下落,并顺着这条线索,又一次成功找到了一名半年前从网戒中心失踪的少女。

    数小时后,一份书面报告就被传真到了尼德兰郡,并摆在了雷蒙德的桌上。报告的内容很详细,但这种“详细”……绝不是此刻的雷蒙德想要的。

    根据fcps的调查,十四年前,结束了缓刑期的格林跟着母亲去了龙郡。

    作为单亲妈妈,格林的母亲本就过得十分辛劳,在经历了一场官司,和一整年生怕别人报复的提心吊胆的生活后,再加上搬家和舟车劳顿,这位母亲终究是病倒了。

    家里的那点积蓄很快就被花完,格林想出去工作赚钱,但她连高中都没有读完,且留有犯罪记录,找底层工作都没人要她。

    幸运的,同时也是不幸的……她长得还算漂亮(这也是她遭到霸凌的主要原因);于是,现实就像很多狗血小说里的情节那样,为了救母亲,格林去当了一名地方官员的情人。

    说是“情人”,其实也不确切,应该叫“借腹生子的工具”更为恰当;包养格林的那个官员是个靠着自己老婆家的关系上位的小白脸,婚后过了几年,他老婆被检查出不能生养,离婚是不可能的,但家业总得有人继承,所以他们两家人一合计,就想出了这个主意。

    第二年,格林的母亲去世了;考虑到这个宇宙、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毫无疑问,她生前并没有得到妥善的照顾。

    同年,格林生下了一对龙凤胎,那名官员把男孩留下,丢给她一笔钱,让她带着女孩有多远滚多远,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格林却把钱还了回去,恳求对方把女孩也留下,因为她知道靠她自己不可能抚养这孩子长大,她也不愿看到两个孩子自幼便被迫分开;在她苦苦哀求之下,那名官员终于是答应了。

    就这样,十几年过去。

    格林的儿子在那个家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她的女儿则是中学还没毕业就被亲爹和后妈送进了网戒中心;即使是在其失踪后,他们都没怎么过问。

    5月12日这天,当警方顺着兰斯给的暗号找到格林时,发现那个失踪的女孩儿就在格林的家里,看起来她们母女已经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了。

    尽管日子过得清贫,但对格林的女儿来说,至少比在原来的那个家庭、比在网戒中心……要好得多。

    可悲的是,在被fcps找到后,女孩儿必须被送回原来的家里去,因为格林并不拥有这个未成年人的监护权;而孩子的父亲,也就是当年的那名官员,如今已到了一个更高的位置上,即使他本来也不想要这个女儿的监护权,但既然人都找到了,他还是得把女儿领回去,否则可能会揭出性丑闻、影响他的仕途。

    当然了……以上这些,都是fcps层面的情报,这些内容,对外、甚至对警方,都是不完全公开的;就算是雷蒙德这个“首席检察官”,也得在卡门的点头允许后才得以查看。

    而卡门这样做,也是揣着私心的。

    卡门知道兰斯是想用这些信息去刺激雷蒙德,以此来推进某种布局,也就是说……这是“游戏”的一部分。

    对卡门来说,这个宇宙中第二重要的事是什么,是值得思考和商榷的,是难以定夺或随时可能更改的。

    但第一重要的事,却是很明确的,那就是和兰斯之间的游戏输赢。

    你要玩,我就奉陪。

    既要玩儿得起,更要玩儿得赢。

    什么联邦、什么反抗组织、什么战争、能力者、外星人、死亡、地球爆炸、银河毁灭……在“和兰斯的胜负”这件事的面前,优先级都要往后放。

    你要是给卡门一个类似“输给兰斯就能保联邦再坐百年江山”这样的抉择,那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让联邦赶紧去死,选择自己赢。

    卡门看似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是代表正义的执法者,但其实……在她内心深处,也并不全是人们看到的那样。

    总而言之,别说卖掉一个首席检察官了,即使是整个联邦的司法系统,在这场“游戏”中,卡门都可以当筹码押上。

    …………

    5月13日,上午十点。

    雷蒙德又一次来到了兰斯的监室。

    “我知道l、i、k、o的意思了。”雷蒙德坐定后开口就是这句。

    “哦。”兰斯随口应了一声,这谜语本来就是他逗人用的,这会儿谜底揭晓,他对其已经没有兴趣了。

    “格林的女儿也已经被警方送回家去了。”雷蒙德又道。

    “呵……”兰斯笑了,“‘家’?你觉得……哪一边才是她真正的‘家’呢?”

    “这是她的事,我又不是她肚里的蛔虫,怎会知道她的想法?”雷蒙德回道。

    “那我换个问题好了。”兰斯耸肩道,“你觉得你当初的妥协,究竟是拯救了格林呢,还是毁掉了她呢?”

    “从踏上法庭的那一刻她就注定要被毁掉了,和我的决定无关,我只是尽我所能地降低了伤害。”雷蒙德冷冷应道。

    “哟,你这副凡事全都事不关己的德行颇有几分我事后的风采啊。”兰斯挖着鼻屎,开始用污言秽语说俏皮话了,“那好……这次我就找点让你无法说出‘和我无关’的乐子让你去耍耍咯。”

祭者之章(完)

    两个月,我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制造了“约翰史密斯”这个人的死亡。

    我自认为做得非常完美,所有的细节我都想到了,包括联邦机构的监视能力和他们在事后调查这件事时的执行力,都已被我计算在内。

    我甚至可以说是在过度估计了他们的能力后再来设计方案的。

    这两个月里,我逐渐停止了与“约翰史密斯”有关的所有社会活动:我注销了空壳公司,退掉了长期租赁的房屋,停缴了所有的税款,并减少了自己的购物记录。

    我最后一次在公开场合使用自己的证件,或者说……使用“约翰史密斯”这个身份的证件,是在一间连锁酒店里。

    那天,我非常高调。

    我在入住登记时,冲前台又摆脸色又骂脏话;我不但不让服务员碰我的行李,还不停向他抱怨这家旅馆有多糟糕,最后还拒绝给他小费;我半夜三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惹得楼下的住客打电话到前台投诉,在被前台警告后我又跑到楼下敲那名客人的房门然后隔着门板恐吓了对方;我一个晚上叫了三个“技师”来“上门服务”,每来一个我就以“长得比照片差太多”为由将其赶走,并在她们朝我竖中指翻白眼时骂她们丑逼……

    长话短说,我这一晚上至少制造了七八个对我留有深刻印象的“证人”。

    而第二天,我就去抢劫了一家珠宝店。

    这家店我事先踩过点了,每个柜台下面都有隐藏的报警按钮,而且是私营的,老板本人就在店里,只要抢劫发生,必然有人会按警报。

    我戴着滑雪面罩,拿着手枪,快速地抢了一袋赃物,并在警方赶来前就提着包跳上了车。

    警察赶来的时间我是早就算过的,而且柏林的郊区车也不多,纵然我的驾驶技术一般,也不至于被立刻追上。

    我就这么猛踩油门,一路飙到了“预定地点”,然后在警车的围堵下开车冲入了施普雷河。

    车身还没撞到水面,我就已经给自己戴上了潜水面具,下水后,因为车窗早已被我打开,我只需解开安全带,就能直接从那儿游出车外了。

    我还是比较有良心的,把珠宝都放在了一个防水的袋子里且紧紧拉好了拉链,所以当警方把这个袋子从河里捞起来时里面的东西一件也没丢失。

    至于劫匪,也就是“约翰史密斯”这个人……被找到时,“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警方们得到的这具尸体,是我花了不少钱才弄到的,简单地说……那是我的克隆人,只不过他一被克隆出来就立即被淹死了。

    在这个宇宙、这个时代,克隆技术无疑也是政府明令禁止的;但依然有人在搞,而且根据搞这些生意的人所说,他们的技术……也都是从联邦内部买出来的。

    联邦内部秘密进行的研究到了什么程度我不清楚,反正在地下世界里流通的技术,仅限于做出生理上完全一致、但没有异能、没有变种基因、也没有记忆的克隆体。

    也就是说,做出来的成品,虽然和被克隆者的年龄、血型、体型、发色等完全一样,但醒来时脑袋一片空白,既不认识这世间的事物,也不会说话;除了呼吸、吮吸和抓握这些本能动作之外,连翻个身都不会。

    要让这样的人冒充本体进行日常活动自是不太可能的,但充当一具尸体肯定是足够了。

    可能有人会奇怪,这种克隆人又有什么用呢?在这个时代,绝大部分内科病都可以非手术治愈,外科方面的器官损伤也都可以用仿生材料修补,所以也没必要用克隆人作为器官供给体;拿他们来做人体实验也不合理,因为成本更低、效率更高的实验方法多得是……

    难不成克隆人是专门用来当假死道具的?

    其实你们稍微再想想就会明白了,主要是色情业在用。

    做这门生意的人一般都会想方设法去搞到一些名人的唾液、头发、或指甲之类的东西……也并不难搞,只要买通一些高档地方的清洁工就能搞到……然后做出这些名人的克隆体,卖给那些“有需要的人”。

    当然,价格很贵,有时候甚至比本体还贵。

    你们要是疑惑……有钱人连本体都能“买来用”,为什么还要找克隆体呢?那就是你们想象力太匮乏了……

    正因为是克隆体,是白纸一张,所以可以去“定制”,可以根据要求去更改一些生理或非生理上的细节,还可以按某种癖好进行“教育”。

    再细的我就不说了,连我都觉得他们太恶心了;总之,这门生意仍是给有钱人服务的,即使撇开买卖者赚取的差价,光是克隆一个人的基础成本也高得离谱的,穷人还是去“用”合成的照片或者换脸视频吧,消费不起的。

    作为一个穿越者,在使用克隆人作为自己的“替死鬼”时我也有过对自己的道德审问,但在我了解了他们这一行后,我也就麻木了。

    如果以后有机会,我想我会把所有从事这行的人赶尽杀绝,但现在,我也是他们的消费者。

    言归正传……

    由于我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还不长,所以可以规避掉绝大多数的“克隆破绽”,比如牙科记录、动手术留下的疤痕、体内的钢钉等克隆无法复制的痕迹都不需要去考虑。

    于是,官方很快就确认了“我”,也就是“约翰史密斯”这个人的死亡。

    即使put-oid对此有所怀疑,要追查我“生前的”行动轨迹也无妨,他们能查到的就是:一个穿越者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后,脱离了平淡的生活,决定去干一票大的,结果栽了。而这个人在抢劫前一晚的状态,也有足够多的证人可以去证明……十分符合亡命徒的人设。

    当然,一般来说,即使是put-oid,也不会查到这个份儿上的,因为“克隆尸体”太有说服力了;和那种“找不到尸体”或“尸体被搞得面目难辨”之类的情况不一样,很少有人会用这种办法假死,而会用这种办法假死的人……也不太可能是我这种小人物。

    综上所述,做到了这一步,我基本就可以安心了;此时,只要我再换个身份,且今后不中彩票也不缴税,put-oid也不会再盯上我。

    但我这个人比较谨慎,我也不着急……

    我决定,再躲半年。

    这对我来说不是难事,因为我早就给自己准备好了一间“安全屋”,就是那种处于市井之间、看起来十分普通、但你连入口都找不到的房产。

    屋里有非常充足的食物和饮用水,以及大量的卫生纸,水电气皆有,并且在一个很大的公共wifi覆盖之下,屋里可以联网的设备在无数连接着这个wifi的设备中也没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我只要关上门,在这安全屋里宅上半年,风头肯定就彻底过去了,就连道上的人没准都会开始传“祭者已经死了”的消息。

    想是这么想的,然而……

    又过了两个月,某天早上,我刚上完厕所,准备坐下看看新闻,突然,安全屋的门竟然开了。

    这门即使是从内部也是得用密码才能开的,何况是外面?但密码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所以这绝对不对劲儿。

    我想都没想就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支手枪对准了门口,然后……他就进来了。

    被枪指着,似乎并未让他感到任何的不自在。

    只见他随手带上了门,面带微笑地来到我的面前,盘腿坐下,问了我一句:“祭者?”

    我看得出来、也听得出来,他这是明知故问。

    “你是?”所以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他一声。

    “我叫詹姆斯兰斯,你也可以叫我……‘判官’。”他这样回道。

    “你找我有事儿?”我又问道。

    他知道我的安全屋在哪儿,知道我的绰号,关键还知道我安全屋的密码,那他自然没找错人,因此剩下的问题就是他找我干嘛了。

    “呵……别紧张。”结果,他笑着说道,“其实我和你有很多共同点,比如我也很喜欢让一些没有受到应有惩罚的罪人吃点苦头……”他说到这儿顿了顿,似是在观察我的反应,“你以前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你很出色,是个谨慎、靠谱、且值得信任的人……

    “我呢,最近想搞个真人秀,其形式和内容,应该很合你的口味,目前我还缺个助手,不知……你有没有兴趣试一下?”

判官之章(完)

    从5月13日的晚上算起,雷蒙德已经一周没睡好觉了。

    他倒也不是担心自己会被枕头或是别的什么日用品里弹出的刀片给杀死,只是单纯的心情沉重、压力巨大。

    当一个人相信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确的、自己的事业是有意义的时,他不会这样。

    所有的压力都会在完成一些阶段性的工作后转化为一定的成就感,人的心情也会在这些节点上得到舒缓。

    但是,当一个人发现自己做的事情是无益的、无谓的、甚至是错误的时候,对自身的质疑会让他痛不欲生,积攒下的压力将无处宣泄,直到这个人的认知、底线或者精神崩溃为止。

    雷蒙德现在就处于这个阶段。

    自13号那天起,兰斯每天都会给他一条新的信息,每一条信息都涉及一名从网戒中心失踪的孩子,和一件与雷蒙德相关的案子。

    与“格林案”不同的是,他后来给的,都是雷蒙德在“学会妥协”的五年后经手的、具有一定争议、且存在幕后交易的案例。

    这些案件的结果走向,每一桩每一件,都和雷蒙德有直接的关系,因为他在那些案件中扮演的角色是“主导者”,而不是像格林案时那样在几乎必败的前提下被动做出选择的情况。

    那个时期的雷蒙德,正处于事业的急速上升期,可谓年少气盛、春风得意;他得到的高评价和收到的律师费都在以非常夸张的速度增长,他也是到了今时今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已完全不在乎当事人的想法了。

    还是学生时,雷蒙德觉得学法律可以帮助人,但成为名律师后,“人”成了他在一个案子中最不关心的一项要素。

    他在接手一桩案件后,仅仅通过现有的证据和资料,就能立刻用自己的一套逻辑算出这件案子大致的审判结果,以及一套最优的解决方式。

    有些案子胜券在握,便可以穷追猛打、争取更大的利益;还有些案子证据不足、起诉/辩护困难,他就找漏洞、带舆论、谈交易……

    这些解决方案或许是没错,因为雷蒙德真的很出色,他的计算几乎不曾失手过,他给当事人的承诺、预测的结果,也全都成真了。

    但是,他已彻底忽视了那些“人”的感受和选择,他把一次次关乎别人人生的审判,变成一道道公式和流程,当成了自己的法庭实践课。

    而他,也坚信自己的抉择和做法是对的,直到……现在。

    …………

    5月21日,下午一点。

    雷蒙德又一次来到了兰斯的牢房,这几乎是他最近半个月的日常了。

    坐下后,他一言不发。

    “你好像很累啊。”兰斯看着满眼血丝、脸瘦了一圈的雷蒙德,戏谑地言道。

    “今天的信息是什么?”雷蒙德没接他那话,只是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

    “呵……”兰斯笑道,“你是不是觉得,等到那些小鬼全都被找到了,我的手头也就没什么筹码了,你也就不用再从我这儿拿信息了?”

    “或者……”雷蒙德低声接道,“等你把所有因我的原因而产生的不幸和悲剧,全都摆到我的面前时,这事儿一样也会告一段落的,不是吗?”

    “哦?”兰斯道,“听这意思,你已经无所谓了?”

    “对!我就是无所谓了!”下一秒,雷蒙德忽然暴怒,他提高了嗓门儿喝道,“我就是个讼棍!通过自我说服和狡辩活得心安理得的人渣!怎么样?”他站了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瞪着那双血丝满满的眼睛,用手指着兰斯道,“知道吗!就是我这种人,会继续这样活下去!并且成为联邦**官!而你……离死已经不远了!”

    兰斯静静地望着雷蒙德,待他吼完,精疲力尽地坐下后,兰斯才慢悠悠地开口道:“看来你压力很大啊……”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这是好事儿,这正说明了你这人还有良心。”

    “别废话了,今天的信息是什么……”雷蒙德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又问回了刚才的问题,因为他着实不想再和兰斯多聊什么了。

    尽管雷蒙德直到现在也不怎么了解兰斯这个人,但只有一点他可以确定和他聊得越多,就离被逼疯越近。

    “今天的信息,并不需要你再去解读,你只要‘照办’就可以了。”数秒后,兰斯如是回道。

    “哼……我要是拒绝呢?我也会死于刷牙吗?”雷蒙德毫不客气地应道。

    “呵呵……那倒不会。”兰斯回道,“但你会失去一个‘重拾初心’的机会。”

    “哈!”雷蒙德也笑了,“你这是在干嘛?搞传销?还是说你觉得我俩的谈话是类似戒断者互助会之类的性质?”

    他的态度在兰斯的意料之中,所以兰斯没有理会,只是接着说道:“你一会儿从出去之后,就跟他们说,我今天没有给你任何信息,但提出了一笔交易‘只要他们同意给我一次真实的全球直播、公开审判,我就会在庭审后一口气把我知道的一切……包括失踪孩子的信息、逆十字的情报、全球各路反抗组织的秘密等等,全部供出来’,你就说,我给他们三天的时间考虑,这三天里我不见任何访客,三天后你们讨论出了最终结果再来找我。

    “至于你嘛……请你以自己压力太大、身体欠佳为由,请三天假,待在家里等着,就行了……”

    雷蒙德听完他这段话,思考了片刻,接道:“所以你要我做的除了传话之外就是请三天假?”

    “是的。”兰斯点头。

    “你觉得我会相信事情真就这么简单吗?”雷蒙德又问道。

    “你当然不会信,而连你都不信的事……卡门就更不会信了。”兰斯说着说着,又露出了一个猥琐的笑容,“所以,在你把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话告诉她和其他那些傻瓜之后,她肯定会让你将计就计、按我说的办,随后暗中把你监视起来……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三天里,哪怕你去拉泡屎都会被至少三个fcps的监视人员密切围观。不过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是跟我还是跟卡门打交道,你终究还是只有一条路可以选,除非……你隐瞒一部分今天我对你说的话。”

    “我知道你在干什么了……你不用打这种主意,我告诉你,我一个字都不会隐瞒的,包括你最后这几句帮我算账的话,我也会和莫莱诺他们说得明明白白。”雷蒙德说着,已转身敲了敲牢门,并呼喊了看守。

    待他离开牢房后,兰斯悠然地瘫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此地无银三百两,说得就是你这种人了吧……”

    …………

    5月14日,雷蒙德开始了他为期三天的假期。

    出于安全考虑,雷蒙德的家人、以及与此案相关的几位海牙市大佬的家人,早在吕特分部长死亡的后一天就已全部被转移到了别的郡去,所以这几天雷蒙德的家里就他一个人在。

    昨天,在离开兰斯的监室后,雷蒙德并没有对别人说“假期是兰斯要我休的”,事实上,他把昨天兰斯所说的关于让自己休息的内容全都隐瞒了,只说了交易的事,但最终,他还是请了三天假。

    就连雷蒙德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直觉、或许是逆反心理、又或许是兰斯在谈话中潜移默化地给了他一些心理暗示……

    但其实,从结果上来看,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卡门依然是派人监视了他。

    对于卡门来说,即便不知道“是兰斯让雷蒙德休假三天的”这条信息,也不妨碍她对雷蒙德的行动产生怀疑。

    卡门从一开始就清楚在这场游戏中雷蒙德是一枚极为关键的棋子,他看似是站在联邦这边、且绝无背叛的可能,但若是不盯紧点,很难说兰斯会利用他去做些什么。

    再加上雷蒙德最近一周的精神状态确实已不太稳定,这就让卡门更加重视了。

    就这样,两天半过去,什么都没发生。

    也正因为什么都没发生,卡门把雷蒙德“请”到了当地的fcps分部里去。

    假如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卡门反而会安心些,但现在,她很不安……她觉得不是什么都没发生,而是发生了些什么,但自己没有察觉。

    因此,她给雷蒙德上了测谎仪……

    卡门实在太了解兰斯了,所以她问的第一个问题,就让自己掉入了陷阱中:“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从兰斯那里得到的信息?”

    雷蒙德只能回答“是”,他毕竟不是什么受过训练的特工,他没能力骗过测谎仪器。

    于是,卡门自然就接着问他:“你隐瞒的是什么?”

    雷蒙德也只能照实说,隐瞒了请假三天的事是兰斯让他做的。

    这个回答,过了测谎仪,但过不了卡门。

    对卡门来说,这里存在两个疑点:其一,人说谎是要有目的,雷蒙德为什么要在这件无关痛痒的事情上说谎?其二,仅此而已吗?不可能吧?没必要吧?他是不是还隐瞒了别的事?现在这个答案是不是兰斯教他用来应对测谎的烟雾弹?还是说他本来就具备骗过测谎仪的能力,可以随意控制结果?

    卡门陷入了逻辑怪圈,太多的假设和无法验证的可能性让她的推理能力反而成了一种负担,她也彻底失去了对雷蒙德的信任。

    而雷蒙德……正如前文所说,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隐瞒那种事,本就已经压力巨大的他在测谎仪前焦头烂额,最后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发怒和胡言乱语的状况,这也让他的口供全都变得不可信了。

    …………

    5月17日的上午,经过了一宿的折腾,雷蒙德提着自己的西装和领带,一脸倦容地走出了fcps尼德兰郡的分部基地。

    尽管卡门已不再相信他,但他毕竟还是联邦的首席检察官,也积极配合了fcps的调查,仅仅是因为他在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上没把话说清楚,也不可能定他什么罪,所以他们也只能把他放了。

    当然了,对他的监视仍会继续,这点也跟他本人讲清楚了。

    只是,那些负责护送他回家的探员们,包括卡门,都忽略了一件事从5月16号的晚间到17号的早上,当雷蒙德被请去fcps分部“喝茶”的时候,对于他家的监视,是中断状态。

    尽管那些监视用的设备都还开着,但那段时间屏幕前是无人监看的。

    假设,这天晚上,有一个或几个准备得十分充分的人来到了空无一人的雷蒙德的别墅,悄然地在没有任何人监视的别墅周围装上一些隐蔽的信号遮断和收发装置,那会造成什么后果呢?

    …………

    当天下午两点。

    雷蒙德吃完了饭洗完了澡,正准备去卧室补个觉。

    不料,他刚走进卧室,就看到自己常坐的那张沙发椅上竟多了个人。

    “你好,福克斯先生。”那是个白人男子,看着三十出头;尽管他穿得很休闲,但依然能看出其身上的肌肉轮廓和矫健的体型。

    “怎么?都装了那么多摄像头了,你们还要派个人在屋里直接看着我?”雷蒙德的第一反应是这人肯定是fcps的探员。因为这整栋别墅连厕所都已在别人的监视下,可谓毫无死角,这会儿若是有不相干的人摸进来,在外监视的探员早就一拥而入把人抓了。

    可是,面对他的提问,对方的回答却是……

    “监视你的人,此刻正在循环观看你泡澡时的监控录像。”那个男人不紧不慢地应道,“一会儿等我们聊完了,他们才能在画面中看到一分钟前你走出浴室、来到这个卧室的片段;当然,随后他们将看到的,就不是我坐在这儿和你聊天的这段了,他们只会看到你走进卧室,到床上躺下睡着的画面……

    “而等到我离开后,只要你真的去睡一觉,我们的画面替换系统便会自动找一个合适的剪辑点把你睡着的实时画面接回去的,不会有人发现我来过的。”

    听到此处,雷蒙德的神情已然数变,他迅速意识到了眼前的人绝不是在开玩笑,也大致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和立场。

    “你是兰斯的同伙?”这是雷蒙德的第一个猜测。

    “不敢当……鄙人赫尔施耐德,充其量算是个跑腿的而已。”如今的赫尔,和当初那个蜗居在柏林的小职员判若两人,无论生理还是心里层面,他都已今非昔比,“但是你……福克斯先生,你不一样,你是个大人物,你很重要。”

    “这不用你告诉我,谁都知道我是联邦的首席检察官。”雷蒙德一边冷冷地回话,一边在用余光确认转身逃跑的路线,并在考虑自己能否来得及从眼前这个人的攻击范围内逃脱并成功获救。

    “但那不是你重要的原因。”赫尔知道雷蒙德的盘算,但他没有说破,只是接着说道,“这半个月里,通过兰斯先生,你应该也已经了解到了,所谓的联邦检察官,也不过就是一群寄生在腐朽制度下的奴隶……

    “你日复一日地去搜集一堆很可能根本无从获取的证据,然后跑到一个充斥着虚伪和**的地方跟一群西装革履、趾高气昂的伪君子扯淡,顺便还要去讨好十几个自以为自己很重要实际上屁都不是的傻逼(判官卷第十三章)。

    “这样的人,真的算重要吗?”

    雷蒙德顿住脚步,盯着赫尔看了几秒:“那……我为什么重要?”

    赫尔微笑:“因为你有能力做得更好,不是以一个联邦检察官的身份,而是以另一个身份……

    “你可以舍弃掉那些你早就不信了的玩意儿,去追寻那套制度之外的正义。

    “你可以去审判那些联邦的法律不管、或管不了的人,去惩罚那些本就被制度保护着、或是因为没有威胁到制度本身所以就被无视和放任的人……

    “你可以成为在你所知的那套标准之上的、之外的……一种新制度。”

    此时此刻,雷蒙德只觉得自己的心在猛烈地跳动,一种强烈的兴奋感伴随着恐惧和一丝期待,正在催动他的血脉奔流,他接着对方的话,喃喃念道:“就像是……一名神话故事里的‘判官’?”

    “对。”赫尔点头,肃然应道,“就是……判官。”

第十七章 审判前后

    对兰斯的公开审判,被定在了五月的最后一天。

    因为兰斯给出的交易条件实在是非常诱人,最终联邦方面还是同意了他的要求全球直播。

    这次,就不再是假直播了,而是货真价实地面向多个媒体平台,对全世界所有的地区公开播放。

    当然了,联邦那边,也是知道怎么钻空子的;兰斯提出的交易只是“全球直播”这四个字,其他的具体细节他可是只字未提,这就意味着联邦方面在操办此事时有着很大的操作空间。

    首先,要播放,并不代表要宣传;fcps可不会在庭审之前先为这事儿宣传几个礼拜、打各种广告、甚至放个预告片啥的……恰恰相反,他们极尽低调之能事,几乎是一点儿风声都没放出去。也就是说,在开播前,除了一些和此事相关的当事人之外,一般民众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场公开庭审存在既不知道播出时间,也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收看到。

    其次,只要满足“全球”和“直播”这两个条件,那在什么时间段放、在什么电视频道或网络平台放,都是可以灵活选择的。

    于是,他们把庭审时间定在一个工作日的晚上十一点。

    海牙当地时间的晚上十一点,大约就是全球人口相对最为密集的亚洲地区的清晨五点、和北美地区的下午五点,这个时段,有些人还没起床,有些人还没下班,有些人在边吃晚饭边看新闻,还有些家庭的电视刚好被小孩霸占了观看晚餐档的动画片……

    至于播出的频道嘛,就精挑细选出各地区在此时段收视人数最少的地方电视台,以“插播法制类节目”的名头临时替换掉原有的节目进行放送。

    就以尼德兰郡为例:比如说,在海牙这个地方,一名普通的电视用户通常可以收到上百个电视台,其中有二十个是覆盖全球的,那这二十个就先排除掉;然后剩下的八十个里,有四十个是覆盖好几个洲的,那这四十个也排除掉;以此类推,把那些覆盖全欧洲的、或多个郡的也逐一剔除,最后剩下一些只覆盖尼德兰一郡乃至只覆盖海牙这一个地方的电视台,然后从中挑一个晚上十一点收视率最低的频道出来,海牙的直播……就由这个台负责了。

    其他地区,也如法炮制;其实也不是多难的事,只要把全球所有时段的电视收视数据汇总起来,再换算一下时差,很快就能完成筛选。

    综上所述,说是“覆盖全球”,其实并不是在某个全球都能收得到的大电视台播放,而是在无数个基本没人看的小电视台分别播出。但理论上来说,的确是全球每个地区都能收看到……只要你能在完全不知道有这个节目的前提下恰好扫到某个平时从来不看的冷门电视台、并在看到乏味的法制类节目标题后坚持不转台……你就有机会知道这节目到底在放什么了。

    而网络直播这块,空子就更好钻了,因为“互联网”上的东西,除了暗网那种需要一定技术和知识才能进的地方,绝大多数公开不设限的网站和内容,本来就是覆盖全球的,问题只是……直播发生的时候有没有人看到而已。

    如果兰斯这场审判是在全球最大的视频网站上直播的,那即使网站方面不做任何推广,甚至限制其热度,故意不让这内容上首页,也一样会有很多人看到这是用户基数决定的。

    但如果……这场审判是在一个开庭前一周刚刚注册的、网址又长又乱不靠复制黏贴根本记不住的不知名网站上直播,又会有多少人看到呢?

    恐怕,答案有很大的几率是零。

    但理论上……请注意是理论上,全球任何一个地方的人,只要是能上网的,都可以搜到并进入这个网站,免费观看这场直播;至于前提嘛,自然就是“能在完全不知道有这场公开庭审、也不知道会在几点播出的情况下,输入一个你从来没听过的网站的复杂冗长的网址”。

    …………

    引擎声逐渐变弱,直至熄火。

    5月31日,晚,十点四十分。

    “联邦海牙法庭”,“某候审室”。

    “你这张脸,真的是无论看几次都让人火大呢。”此时,卡门正坐在兰斯的对面,用一种仿佛要看穿对方灵魂般的眼神盯着兰斯。

    “呵……看到我这胜券在握的表情,有点不安对吧?”兰斯则是老样子,对卡门笑脸相迎。

    “胜券在握?”卡门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顺手撩了一下自己的刘海,接道,“你的自信从何而来?”

    “我有信心的理由和你是一样的……”兰斯回道,“……因为我有一帮值得信赖的同伙啊。”

    卡门明白对方这话的弦外之音凭兰斯的智谋自然能推测到,真正为这场全球直播的公开审判开绿灯的,不是**官、也不是联邦司法部,而是“茶宴”。

    像这么大的事情,在考虑时间非常充裕的前提下,即使是卡门也不会独断独绝的;她会向上汇报,然后和茶宴的人讨论商议后,再由“龙井”做出最终的决定。

    “哦?在知道了这场审判背后由茶宴监督后,你依然有信心可以在直播中作妖么?”卡门道。

    兰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们煞费苦心地在不违反‘全球直播’这四个字的条件下最大限度地限制了观众的数量,仅看这次审判的时间安排,我就能猜到你们全盘的做法……”

    呼呼

    他话音落时,候审室一侧的天窗上,两道车灯晃过,随即就有两阵车辆快速驶过的噪音传了进来,稍稍中断了他俩的对话。

    “那又如何?”几秒后,待窗外的车声远去,卡门才说道,“这并没有违反交易的要求,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没有交代细节。”说着,她又撩了一下自己的刘海。

    兰斯又道:“我也知道,你们已经不再信任雷蒙德。这些天来,你们对他的监视从未中断过,而且他写的开场陈述稿也已被你们多次‘审核’过了。”

    卡门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神情,说道:“我可以直言不讳地告诉你,不止是‘开场陈述’,今天,他只要在任何一个环节中突然开始说一些与他立场不符的话,我就立刻掏枪把他毙了。”

    兰斯歪头道:“哼……真不愧是茶宴的‘祁红’大人,不但能带枪上法庭,还能在全球直播的庭审中开枪杀人噢。”

    卡门不为所动,语气坚定地应道:“你放心,我开枪前直播画面就会以‘信号故障’为由中断的,不会有平民看到什么血腥场面,至于雷蒙德的死,事后我们会以‘反抗组织成员冲入法庭进行自杀式攻击,首席检察官不幸遇害英勇牺牲’为‘真相’进行新闻宣传的。”

    兰斯轻笑:“想得挺周到嘛。”

    卡门道:“我今天在这里,就是为了监督这场庭审按照‘正常的流程’走完,一旦发生任何可能超出我们承担限度的状况,我有权自行裁度处置的方式,并先斩后奏。无论是中止和你的交易,还是就地处决一些头衔听起来很唬人的联邦官员,都不是问题。”

    “这倒有趣……”兰斯舔了舔嘴唇,“既然茶宴都做到这个地步了,那为什么不干脆就拒绝这次交易,直接找个借口把雷蒙德也处理掉,顺手撕毁我签署的那些法律文件,然后对我‘来硬的’呢?”

    “因为我说服了他们。”卡门撩了下刘海,回道,“我告诉他们,严刑逼供对你毫无意义,事实上,你只要‘自杀’就可以简单地脱身了。

    “你的被捕,毫无疑问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你提出的交易一定是布局的一部分,你必然会试图在审判中做些什么……

    “所以,这件事说白了就是一场公开的博弈,是你我之间的又一场游戏,如果你能在庭审中做成你想做的那件事,那就是我输了;而如果我能阻止你做成那件事,并且让庭审流程顺利走完,那就是你输了。”

    兰斯点点头,又道:“光是这些,说服不了他们吧?”

    卡门也点点头:“是啊,所以我还为你做了担保。”

    兰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你是不是向他们担保,如果我输了,我一定会按照交易内容,把之前承诺的那些情报和盘托出?”

    “是的。”卡门回道。

    “呵……”兰斯笑了,“你就这么相信我?”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我之间关乎游戏胜负的承诺,我无条件相信。”卡门不假思索地回道。

    “那如果我耍赖呢?”兰斯说到这儿,顿了顿,再道,“如果我输了游戏后,不遵守约定呢?”

    窗外,又有一辆车呼啸而过,远光灯的光通过天窗的玻璃折射在了卡门的脸上。

    “呵……”卡门在那一闪而过的光影下,露出了一个病态、可怖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那我反过来问你,假设有这么一个人,她自出生以来唯一的乐趣、或者说唯一能够激起她斗争心并让她觉得有趣的活动……就是她自己发明的一种对局游戏。

    “但是这世界上除了她以外只有一个人会玩这种游戏,且只有这个人能和她玩得一样好。

    “然而,某天,她的这个对手在输了以后居然开始耍赖,拒绝付出失败的代价,从而让这个游戏失去了意义。

    “这个时候,你说这个人会怎样?”

    兰斯想了想,回道:“我想,这个人会立即变成一个‘混乱中立’阵营的拥趸,不顾社会的限制或道德劝说,用自己的能力肆意玩弄并践踏这世间的一切秩序,尤其是对那个曾经的对手,她会无所不用其极地破坏对方珍视之物,直到将对方逼至崩溃……并将上述这些行为视为自己新的乐趣。”

    待他说完这句,卡门又恢复了平常的表情,刚才那恐怖的笑容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只见她撩了下刘海,悠然接道:“你很懂嘛。”

    兰斯耸肩:“尽管那样的你也同样很迷人,但我觉得你还是维持现状更可爱些,所以……今天,我还是让你输了吧。”

    “输?”卡门疑道,“怎么输?”她往前凑了凑,瞪着兰斯,“我刚才应该已经解释过了,今天只有两种结果,第一就是你输,第二就是我中止直播、我们一起输,没有第三种可能。”

    “真没有吗?”兰斯问道。

    “有我在,绝,对,没,有。”卡门言之凿凿地回道。

    “你真的‘在’吗?”兰斯的这个问题,让卡门的心中猛然一惊。

    “你什么意思?”卡门说着,又想伸手去撩自己的刘海。

    “你今天为什么老是在撩刘海?”兰斯却好似答非所问。

    “我……”卡门这会儿也意识到了这一异常,她若有所思地念道,“因为我这半边脸……”

    “你是不是总觉得那边脸有点痒,所以本能地就去撩头发?”兰斯接过话头道。

    卡门闻言,微蹙秀眉:“你怎么知道?”

    兰斯又没回答她,而是接着问道:“现在几点了?”

    卡门扫了眼墙上的钟:“十点五十三分,距离你出庭还有……”

    “你确定吗?”兰斯打断道。

    “我……”

    还没等她说出第二个字,兰斯又抢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这一瞬,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在卡门心中急速升腾,因为……她想不起来。

    …………

    6月1日,凌晨三点。

    海牙市,某条马路旁。

    一辆汽车静静的停在那儿,车里有三个人。

    驾驶座上的男人,名叫车戊辰,这会儿他貌似在闭目养神;车的后座上,还有一男一女,两人都在熟睡中。

    由于卡门在睡着时,头无意识地往侧面倒去,靠在了兰斯的肩上,所以她有半边脸一直都被刘海压着,呼吸时气息吹到刘海,会让她产生些许痒痒的感觉。

    当然,这种程度的不适,是不会让她醒的;在“白日梦”中的人,很难自行醒来,即使附近有很大的噪音,比如有车辆从他们这辆车旁边高速驶过,一样没用。

    好在,这条路半夜里车也不多,从昨晚十点四十到现在,总共也就过去三辆……

    …………

    “你现在是不是忽然觉得有点奇怪,候审室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连个看着我的法警都没有?”梦境中,兰斯继续问道。

    “你到底做了什么?这是哪儿?我怎么来的?”卡门已推测出此刻自己的大脑受到了某种精神系能力的干预,故而直接问道。

    “别着急,听我慢慢说,说完你就明白了。”兰斯娓娓言道,“昨晚十点,你亲自来到监狱门口,上了那辆负责载我去法庭的押运车,但上车后没多久,你就‘消失’了。”

    “怎么个消失法?”卡门又问道。

    “就是变成了‘无’的状态……”兰斯道,“在那种状态下,就算你站在别人面前,大声喊叫,别人明明也看得见或听得见你,可就是会无视你。”

    “是莉莉娅吗……”卡门念道。

    兰斯并没有对卡门报出这个名字感到惊讶,以茶宴的情报能力,在九狱事件后调查出莉莉娅的身份和异能不是什么难事。

    “是的。”兰斯接道,“按照计划,她是和你一起上车的,当然了,押运车上没有任何人能察觉到她的存在;十点十五分左右,今天早些时候莉莉娅当着你的面放进你晚餐里的特制延迟安眠药开始生效;几分钟后,你还没来得及察觉到自己犯困就睡着了,同时,你的存在也被莉莉娅抹除……接着,她只要等到押运车抵达法庭后,光明正大地把你扛走就是。”

    卡门听到这儿,已稍稍恢复了平静,其心中大体已接受了自己已沦为阶下囚的事实,故而语气也变得有些释然了:“然后我就被带到了这儿?”

    兰斯接道:“莉莉娅把你带到了一辆车上,随后就离开了;那辆车上呢……有两个人,一个是车探员,另一个就是我。”

    听到“车探员”这三个字时,卡门立即明白了自己此刻是身在“白日梦”中,毕竟车戊辰以前是她的下线之一,其能力她还是清楚的。

    “等等,你不是被押运到法庭去了吗?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车上?”卡门紧接着问道。

    “呵……一周前我就已经不在监狱里了。”兰斯伸了个懒腰,停顿了几秒再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给你们三天时间去考虑’?”

    “那三天里,你利用雷蒙德把我耍得团团转,趁我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时,从监狱里逃了出来……”卡门几乎是瞬间就跟上了对方的思路。

    “没错。”兰斯道,“让他传话之余请假三天,并诱导他隐瞒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这番举动背后的含义,主要就是为了应付你,也只有你这个过分聪明的人会上钩……”

    “那你逃狱之后,待在监狱里的那个‘兰斯’又是……”卡门又问道。

    “是个叫‘隋变’的家伙,你们茶宴应该有他的资料吧,毕竟他是尊的人,又是世界上仅有的几名易容能力者之一。”兰斯回道。

    卡门想了一秒:“我知道他,但他为什么会给你们逆十字效力?”

    “被修改记忆了呗。”兰斯给出了一个情理之中的答案。

    “让我猜猜……”卡门道,“他变形成那个每天来给你换药的护士,趁换药的时候把你替换了出去?”

    “没错。”兰斯道,“不过我可不能像他一样变出胸前那两坨肉和一头长发来,所以在穿上全套女式内衣加护士装、戴上口罩之余,我还需要用到他藏在药箱里的硅胶垫子和假发……

    “好在白人女性的骨架比较大,而我也比较瘦,再加上过去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观察这名护士的走路姿势和一些动作习惯,冒充她并不算难。

    “如果你们给我多安排几个护士轮班换药,或者找一个身材特别娇小的来,也许我的逃跑计划还得微调一下,但实际情形还是蛮顺利的,有惊无险。”

    “所以,之前被我发现机械义眼,也是你计划好的……”卡门沉吟道,“就为了能每天换药。”

    “那是当然,难不成还能是为了每天都能视奸护士小姐姐吗?”兰斯说到这儿,忽地想到了什么,“对了……话都说到这儿了,有个问题我想问你一声,你平时都是怎么去腿毛的?我那天为了穿丝袜不露馅儿,让隋变把除毛的蜡和胶带也带了点进来,结果差点儿遭重了……你们女人平时都要忍受这种比自戳双目还疼的破事儿的吗?”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卡门面无表情地应道。

    “好吧……”兰斯摊了摊手,“那之后的事情,你大致也应该猜到了,梦中的时间是不准确的,可以是一念一年,也可以是一年一念……因此,当我俩在这儿做着‘白日梦’的时候,法庭那边的审理早就已经结束了,也就是说……这回又是你输了。”

    “你这个‘又’字用得还真是刺耳呢。”卡门冷冷道。

    “你不喜欢我刺你的耳,我可以刺你别的地方哦。”正事儿聊得差不多了,兰斯的黄腔也就来了。

    “哼……”卡门没理他的污言秽语,而是冷笑道,“但在这里和我周旋的你,又如何能确定那边的事情会按照你所期望的那样进展呢?难道你认为今晚就只有我一个人在监督着这场审判吗?

    “即使现场现在没有人会开枪杀人了,但能够掐断直播信号的人,除了我之外,世界各地都有,他们绝不会让你们的人在直播中为所欲为的。

    “再退一步讲,就算你们真的把想传达的信息在直播中说了,全世界范围内能收看到这场直播的人也只是极少数而已……事件的影响完全在联邦的舆论控制能力之内。”

    卡门话音未落,候审室的门被打开了。

    车戊辰,走了进来。

    “抱歉打断了二位玩《两小无爱》(一部2003年的法国电影)……”车探员也是槽点精准,且不接受反驳,“莫莱诺长官,你的这个问题,兰斯的确还不知道,但我可以回答你……”

尾声 守法公民

    5月31日,晚,11点整。

    联邦最具公信力的五家世界级电视台,突然掐断了他们正在播出的节目,开始插播一则“法制节目”;全球最大的视频网站首页上,也出现了一个直播间,开始播放相同的内容。

    尽管联邦方面在发现了这一紧急状况后立刻想了很多办法去阻止直播继续进行,但直到他们成功之前,该节目已经播放了二十多分钟。这二十分钟里,其全球范围内的收视人数,据事后统计,至少已在十五亿以上比看世界杯决赛的人还多。

    在这场直播的最初的两分钟,首先进入观众们视线的,是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白人男子;他穿着西装,将发型打理得油光锃亮,拿着麦克风,站在镜头前,自称是一名“祭者”。

    虽然长了张白种人的脸,但这人说得却是一口非常地道的汉语,反倒是他偶尔提到的几个英文单词,念得不太标准。

    而当他宣称要为大家播放一场公开审判,并曝光“本世纪最大最恶的联邦阴谋”时,收视率开始攀升……

    与此同时,海牙市,在法庭外驻守的,来自fcps、联邦军、海牙当地警署等各部门的大量武装人员突然发现,自己找不到“法庭”了。

    或者说,在他们的脑海中,“联邦海牙法庭”这栋建筑物是什么、在哪儿、该怎么进去等等,这些概念忽然都消失了。

    而身在法庭内的那些人,对这些情况则浑然不知,潜伏在人群中的探员们通过通讯器对外确认情况时,得到的反馈一律都是:“审判继续,不要轻举妄动。”

    就这样,十一点零五分,庭审的相关人员皆已完成了入场。

    因为要直播,开庭前的步骤一切从简,也没有挑选陪审团的步骤,反正那十二个托儿几天前就已经确定下来了。

    不多时,联邦首席检察官雷蒙德福克斯,站到了聚光灯下。

    **官罗伯茨按照“预定的剧本”,让雷蒙德宣读案件陈述,雷蒙德也和事先排练好的一样,摊开了那份早已被多方确认了很多次的稿子。

    “被告,詹姆斯兰斯,因犯有……”

    但他只念了一个开头,就停住了。

    这一刻,罗伯茨看着他,庭上的探员们看着他,伪装成兰斯的隋变看着他,全球十几亿的观众,也都看着他……

    终于,在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接着说了下去,但此时,他已把手中的纸捏成一团、扔到了一边。

    “……因反对联邦的暴虐统治、质疑联邦的司法公正……”

    雷蒙德刚起了个头,罗伯茨就感到了不妙,他本想敲法槌打断对方,但他藏在耳朵里的通讯器却在此时传来了“让他继续”的指令;于是,罗伯茨犹豫着,又把法槌放下了。

    “……被告被送到了这里。”另一边,雷蒙德的陈述还在继续,“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尽管被告受到了各种不合乎规定的关押和虐待,他还是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遭遇,并和我做了非常多的沟通。

    “我,雷蒙德福克斯,在成为一名检察官、一名律师前,在踏入这个司法殿堂前,曾在正义女神像前宣下誓言。

    “我将牢记法律执业者的职业意义在谋生意义之上。

    “我将把时间和精力贡献给公众、为各阶层的民众提供平等的专业服务。

    “我将同法制体系中的其他参与者一同促进联邦法制体系更加完善和高效。

    “我将在作出影响委托人的决定时确保他们的知悉、并尊重他们的意愿和选择权。

    “我将谦恭对待在工作过程中所接触到的所有人。

    “我将尊崇规范本人权限的职业行为可适规则或守则的精神、意向和要求,并带动其他人同样尊崇。

    “我,会忠于法律、忠于人民,维护法律的尊严,制度的廉洁,和社会的公平正义……

    “因此,今天我在这里,拒绝去念一份被审查和安排好的虚假陈述。

    “也拒绝为联邦去控诉这样一名守法公民。”

    他在说谎。

    他人生中说过无数谎言,但从未有一次,能让他感到如此兴奋和满足。

    他言至此处,停顿片刻,在肃然、静谧的法庭上,默默抬头,仰望着头顶那精雕细琢、高高在上的天花板。

    那片曾遥不可及的天空,如今似已近在咫尺,只因这整个腐烂的司法殿堂,已在他的头顶崩塌。

    而他,将会成为一名新制度下的裁决者。

    他,将成为新的“判官”。

    片刻后,雷蒙德转头看向了法庭的入口,再度开口说道:“今天应该走上被告席的,另有其人,但他……他们,那些凶手和懦夫,并没有来。

    “这个被告席,也站不下那么多人。

    “不过,一名关键的证人,今天还是勇敢地来到了这里,他将在庭上,揭露他们的罪行。”

    几乎在他说完最后那个字的当口,法庭的门被应声推开。

    接着,前铁血联盟副司令帕维尔扎伊采夫,即联邦卧底特工马豪斯普拉托,穿着他的联邦军装,走了进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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纣临介绍:
死而以行为谥。残义损善者,谓之纣。然,此恶谥之祖,实是文治武功,一代枭雄。比之无数上谥之庸才,又当如何?若纣为罪,罪当再临。当这第五王国再次腐朽之时,逆十字的旗帜自当再现。那旗下之恶才、罪徒……亦将再次掀起一场颠覆时代的狂潮。纣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纣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纣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