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木南荨拆穿耶律摩达
“微风拂杨柳,月华水中纱。”杨延琪对木南荨的轻功赞叹道:“梧桐苑的弟子果然不俗啊!”
萧炎听到她这样说先是一愣,随后摇着头说道:“我哪里有这样的能耐,这都是她留下的!”
杨延琪听得出萧炎的语气之中有哀伤、遗憾和落寞,她猜不出萧炎口中的这个“她”到底是谁。
萧炎没有注意到杨延琪眼底的疑惑,因为他将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木南荨身上,生怕出什么岔子,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
城楼之上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紧紧地盯着木南荨的一举一动。
人群之中的那个“老头儿”其实是辽国的名将,萧鞑凛麾下先锋官耶律摩达乔装改扮的。此人力大无穷,擅使开山斧,有万夫莫当之勇。他与杨家军是宿敌,按照常理来说他们彼此之间应该是十分熟悉的。可是,他却用十分精妙的易容术将其本来的容貌掩盖住,致使包括杨延琪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将他认出来。
木南荨是典型的初生牛犊不怕虎,仅凭观察和猜测就敢断定此人是辽国派来隐藏在百姓之中的奸细。她从未想过,胆敢孤身来到宋军城下不顾自己的安危煽动暴乱的人,岂能是泛泛之辈?
只见她飞身而出,使出一招“飞燕游龙”直奔耶律摩达而去。她先是自己手中的长箫将耶律摩达怀中,那个用冬瓜伪装的“孙子”挑落在地。随后又在他的头顶盘旋一圈儿后闪身回到城楼之上,一招“雀鸟归巢”木南荨此时稳稳的立于城楼之上,并且手中多了一顶帽子。
木南荨出手极快,来去不过一眨眼的事情。如果不是她手中拎着那顶帽子,根本没有人相信刚刚的那道影子竟然是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让那个耶律摩达也有些措手不及。他看着地上的冬瓜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用自己的手摸了摸头,他心下道:不好,露馅儿了!耶律摩达赫然抬头迅速地看了看周围的百姓,他发现他们也都在震惊之中没有回过神儿来。于是,他的眼球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后,趁着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抱枕脑袋掉头就跑。他知道,自己虽然能征善战却也是寡不敌众,更何况自己此时手无寸铁。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样的局面也只能溜之大吉。
宋朝人都是留着头发的,只有大辽的人才会留那样的发髻。百姓们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自己被敌国利用,当了出头鸟。众人一下子将矛头转向了耶律摩达,积攒了许多天的满腔愤怒倾泻而出。看到耶律摩达那个骗子要跑,他们当然不能轻易放过,于是紧跟着他追了过去。瞬间城楼之下吵嚷不休,那景象就犹如热油浇冷水,炸开了锅。
飞燕游龙,雀鸟归巢,萧慕铖说暮雀门的轻功中这两个招式是他最喜欢的。即实用又好看,木南荨始终记在心里。
他在前面跑,百姓在后面追赶。杨延琪忽然大叫一声:“不好!”转头跑下城楼,一边跑还一边喊道:“打开城门,准备迎战!”木南荨和欧阳天寒率先跟着杨延琪跑下去,不过木南荨跑到一半又折回来,恰巧碰到想要跟随一起出城的萧炎。她说道:“师父您和庄叔留在这里以防辽军从侧面偷袭,萧尚和萧天你们两个人留在这里。一定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师父,剩下的人随我一起走。”
等木南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的时候,萧炎才意识到自己被她这个小丫头片子给安排了。他苦笑着对庄憨说:“是不是我已经老了?现如今,应该是年轻人的天下了吧!”萧炎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回到城楼观战。他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情,有失落、有担心还有欣慰。
宋朝的百姓群情激愤,并没有意识到眼前的危险。大伙儿都拼命的追着耶律摩达跑,想要狠狠地打他一顿出一口恶气。眼看着就要追上他的时候,忽然从树林里窜出一队辽兵。他们手持弓弩,二话不说便将追赶耶律摩达的百姓尽数射杀。百姓的惊叫和哀嚎之声起此彼伏,一个一个
有许多百姓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命丧黄泉了。等到死了人他们才知道害怕,纷纷抱头哀嚎,四处逃窜。
杨家军的将士高举盾牌从人群的两侧包抄,最终在百姓和辽军之间筑起了一面保护墙。让剩下这些无辜的百姓,免受辽军的杀害,平安离去。
丛林之中只是辽军的一小股精锐部队,面对宋国早已集结完毕的千军万马他们毫无招架之力。便只能趁乱撤退,以免到时候正面交锋的时候吃败仗。
百姓尽散,辽兵撤回了五百里以外的军营之中,雁门关的城门外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和宁静。虽然眼前的危机已经解除,可驻扎在五百里之外的几十万辽军仍然没有离开。所以杨延琪依旧将雁门城门紧闭,不敢懈怠。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此时正是二月里,汴京城内的迎春花早已盛开。可此时,深夜的雁门关却飘起了洁白的雪花。
军帐内,杨延琪和萧炎二人对坐。桌案上烛火跳动,映着二人的面容忽明忽暗。
杨延琪沉浸在往事不能自拔,坐在桌案后久久不语。尤其是在萧炎将木南荨的来历说与她听之后,竟然难以抑制心中的酸楚留下了眼泪。多少年了,自金沙滩一战父兄尽忠沙场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哭过。她始终都不相信,四哥投降敌国是因为贪图富贵,惧怕送命。
兄弟几人之中四哥最为洒脱,看似玩世不恭,可心中忠孝大义不比任何人少。
按照萧炎的叙述木南荨很可能是四哥和大辽国公主的女儿,他能托五哥将女儿送回来这就说明,四哥的心中始终记挂着大宋,记挂着家中的亲人。他留下辽国,一定是有自己的盘算和企图。怪不得她第一眼见到木南荨时候就总有一种亲切感,原来是自己的侄女。
喜极而泣的杨延琪哽咽的说道:“炎哥哥,我替杨家替四哥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对这孩子的养育之恩!她是一个优秀的孩子!有胆量、有计谋,更有一身的好武艺!这都是你多年来的心血……”
萧炎摆摆手说道:“你不要就这样一口咬定,她是杨家的女儿。我建议还是想个办法今早的和四郎联系上,问个清楚。”
“你不觉得她与年轻时候的我特别相似嘛?虽然长得不尽相似,可她的性格,她的在战场上给人的感觉,与我当年几乎一摸一样啊!俗话说,甥随舅女随姑啊!”杨延琪两眼放光,兴奋地说道。
其实这件事情,萧炎在心中也来来回回地转了好几个圈了。一方面他觉得单凭这些迹象,就断定说木南荨是杨家的人太过草率;而一方面又觉得,如果说木南荨不是杨家的人,他却也是在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所以,当杨延琪一口咬定木南荨就是杨四郎的女儿时,萧炎也并未反驳。
杨延琪一直处于骨肉相聚的兴奋之中,并没有注意到萧炎紧锁的眉头。她依旧自然自语道:“炎哥,你说如果我现在就和她相认是不是有点太唐突了,会吓着她的!不如,待将萧鞑凛击退后我带她回一趟杨家。娘她老人家慧眼如炬,让她来一起辨认辨认。”说着她起身走到军帐内的兵器架前,抚摸着自己的那杆银枪说道:“如果娘知道她是四哥的女儿一定很高兴!”
萧炎站起身来悄悄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只是将事情的原原本本的和你说了,至于带着荨儿回杨家的事情我劝你还是要慎重的!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炎哥,你能陪我到帐外走走吗?”杨延琪转过身,眼睛盯着萧炎说道。
历朝历代驻守边关都是最苦的差事,条件艰苦,环境恶略,枯燥无趣。它随时都有可能变成烽火连天的战场,对于朝廷来说,这是国家安定的最后一道防线;对于将士来说,这也是距离地狱最近的一道门。
萧炎和杨延琪并肩走在营地内,巡逻的士兵偶尔会从他们身边掠过。其他不当值的将士们则会聚在篝火旁,喝酒吃肉,天天说地,相互倾诉一下思乡之苦。
“我知道你的意思,四哥现在依旧以木易的身份在辽国做他的驸马。大宋朝廷之中那些奸佞之臣视我杨家如眼中钉一般,如果我们现在与荨儿相认,消息一旦泄露出去,四哥的处境就会危险了。”杨延琪命人在她的军帐前也架起了篝火,此时她看着天空飞舞的雪花,坐在篝火旁与萧炎聊天。
“说的正是这个道理,所以我即便有这个猜测却也始终不敢让她知道。”说到此处,萧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可这孩子偏偏是个执拗的性子,你别看她什么都不说。可心里的鬼主意多着呢!我知道她一直在想方设法打听自己亲生父母的下落,我真害怕被有心之人利用弄巧成拙啊!”
“这就多虑了吧!毕竟梧桐苑是武林门派,和朝廷毫无关联!”杨延琪满不在乎的说道。
“毫无关联吗?你自己再仔细想想。欧阳山庄是武林门派吧?可是,江湖上谁不知道欧阳父子是为皇家办事的。还有五台山的兴国寺,本是俗世之外的清修之处,可当年太宗皇帝却以自己的年号为它赐名,现如今你家五哥也在那里修行。我梧桐苑为武林第一门派,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你怎么知道我这里没有敌国的奸细?你又如何肯定,我这里朝廷不会派眼线盯着?”萧炎的这一连串提问,让杨延琪一愣。
她随即说道:“炎哥,你怎么会……当年你不是……”
“当年年轻气盛,见识浅薄。我执掌梧桐苑这些年,朝廷和武林各门派之间暗中往来我不是不知道。彼此之间相互利用,相互依赖,才会长久共存。如今想来,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江湖义士也都是大宋的子民,哪里会有什么纯粹的江湖呢!”萧炎看着杨延琪的眼睛,略带愧疚的说道:“八妹,当年如果我懂得这些道理……”
杨延琪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有些事情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我们都是人,也都有执念。现如今也只能希望,我们下面的孩子们不要走咱们的老路。我听说了令郎失踪的事情,如今有线索了?”
听到杨延琪提起萧慕铖,萧炎差点掉眼泪。那是他和蒙绕香卡唯一的儿子,悉心教导多年如今却下落不明。眼瞧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却仍然毫无消息。这心中的酸楚滋味,无人能体会。
“师父,杨姑姑!”他们二人刚刚提起萧慕铖,还没有来得及详细去说,便看到木南荨走出自己的帐子朝着他们两个人的方向走来。
第四十七章 木南荨的身世被萧炎一语道破,杨延琪百感交集。
自从萧炎告诉杨延琪木南荨有可能是四哥的女儿之后,她就总能从木南荨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她不止一遍的在心中说道:这就是我们杨家的孩子,也只有我们杨家的孩子有这样气派,四哥生性洒脱,而他的女儿与之相比更多了几许豪迈。如果有朝一日她能归入杨家,一定也可以统领千军万马,驻守边关,成为宋朝的一名猛将,巾帼不让须眉。
杨延琪不错眼珠的看着木南荨从远处走过来,最终在萧炎身边坐下。接着面前的篝火的光亮,杨延琪忽然发现,在木南浔明媚笑容的后面隐藏着数不尽的担忧和哀伤。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竟然学会了掩藏情绪,强颜欢笑。这让杨延琪的心中对木南荨除了有自豪之情外,还有几许怜爱。
她和几个哥哥如她这般大的时候,虽然已经在沙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可却没有如此重的心思。至少,他们的心里没有负担。
“杨姑姑,杨姑姑……”杨延琪望着木南荨出神,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太过投入,以至于木南荨说了许多话她都没有听到。萧炎暗中又手肘碰了碰杨延琪,她才意识到自己出身太久了。
于是,杨延琪尴尬的笑了笑,略带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刚刚出神了。荨儿,是在和我说话吗?”
木南荨听到杨延琪对自己的称呼后有点意外,今日在城楼之上,自己与杨家姑姑刚刚见第一面。那时候,她还对自己冷冷的不多说一句话。这才短短几个时辰,她却一改之前的态度对自己热络了许多。这让她想起了正月初一那日,她与师哥在幻影堂门外偷听到的那些话。
难道,师父将自己的身世已经告诉了杨家姑姑,难道自己真的是杨家的孩子!
想到此处,她再次看向杨延琪的时候忽然觉得她们还真的是有几分相似。或许她就是自己此生见到的第一个亲人,木南荨激动的险些热泪盈眶。她颤抖着双唇,扯着嘴角微笑道:“我刚刚是想问,今日城楼之上荨儿是不是很聪明,很厉害啊!”
杨延琪点点头,用从未有过的慈爱语气对木南荨说道:“是,我们……不,是咱们荨儿很厉害,姑姑看到你很开心!”
木南荨的手心里密密麻麻的一层汗珠,湿冷,滑腻。她握紧自己的双手,拼命地抑制自己心中想要抱一抱杨延琪的冲动。“姑姑有没有觉得荨儿与您,有几分相似呢?!”木南荨小声的试探着问道。
杨延琪看着她心中悄悄的说道:我可怜的傻孩子,你是我的侄女,亲侄女怎么会不像呢!可是,她却也只能是在心中默默地念叨。她不能在此时将这层关系挑破,这样太危险了。“你与我年轻的时候,倒还真是有几分相似!”杨延琪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回答道。
萧炎看了看自己身侧的两个人,暗暗叹了一口气,起身说道:“我的身体还没有复原,此时觉得有些累先去休息了。荨儿,你陪着你杨姑姑说说话吧!师父先回去了!”
木南荨听到萧炎这样说,焦急的与萧炎一起站起身来,说道:“师父,您那里觉得不舒服?我身上带着师娘的药,要不要徒儿给您……”
还没有等木南荨说完,萧炎便摆摆手说道:“不妨事,就是有些乏了,你不必担心!”
木南荨点点头说道:“也好,那您赶紧去休息吧!我……会陪着杨姑姑的!”
萧炎走到杨延琪身边,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后迈步朝自己的帐子走去。
她们二人目送萧炎离开后,杨延琪率先走到木南荨身边拉起她的手说道:“外面太冷了,咱们到帐子里面去说。不知怎的,越看你越觉得亲切。你与姑姑说一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好不好?!”
能有这样的机会木南荨求之不得,所以她十分开心的点头答应了。
杨延琪亲昵的拉着木南荨的手朝自己的军帐走去,两个人聊了整整一夜。木南荨将她从有记忆开始那一刻的所有事情,一件一件地讲给杨延琪听。
假若,这世间所有的关联都起源于一个误会;假若,这被关联的所有人都深深地陷入这个误会之中,执着难以自拔的话;那么有一天当真相被揭开的时候,我们面临的将是一场无法躲避的灾难。
正如现在这样,杨延琪自从金沙滩一战后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开心过。她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过木南荨,她时而摩挲木南荨的后背,时而抚摸鬓角,时而紧紧地握住木南荨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这一夜听着木南荨的讲述,杨延琪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姑娘,从牙牙学语到蹒跚迈步,从小童垂髫到如今的亭亭玉立,她一步一步的向自己走来。
杨延琪想用这一晚上的时间,来弥补那没有陪伴木南荨长大的遗憾。可错过就是错过了,弥补过去还不如抓住现在。臆想和真实相距甚远,有的时候还会背道而驰。
雁门关的雪接连下了几日,嫩绿色的枝丫覆盖着晶莹剔透的雪花,宁静富有生机。
不知道什么原因,辽军在雁门关外驻扎多日却迟迟不见动静。这让大家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只能严加戒备,增加城楼之上士兵的换防次数以防偷袭。
杨延琪的军帐之内,萧炎、欧阳靖和木南荨等人围着炭火而坐。萧炎最先说道:“也不知道这萧鞑凛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到现在迟迟没有动静。所以昨夜我和欧阳庄主商量了一下,怕是还要在你这军营叨扰几日。”
杨延琪笑着摇头道:“两位哥哥明显是不信任我,怕我应付不来,是不是?”
欧阳靖生怕她误会,所以赶紧摆手道:“哎……我们可不是这个意思。你是官家亲封的银花上将军,守护边关这么多年,我们怎么可能不信任你呢!只是……多年未见,我们应该好好聚一聚。你说,是不是?”
萧炎接着欧阳靖的话,赶紧解释道:“正是这个缘故,不然怎么会说是‘叨扰’呢!而且,我看你和荨儿也甚是投缘。有个说话做伴的,难道不好吗?”
提到木南荨,杨延琪的目光一下就变得格外的温柔,她看了看木南荨说道:“还是哥哥们想的周到,那我就看在荨儿的面子上,勉为其难的再收留你们几日吧!”阵阵欢笑声从军帐之中传来,这将是他们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次相聚。
雁门关五百里之外,辽国将军萧鞑凛的军帐内。
萧鞑凛身着圆领窄袖长袍,下着里裤脚蹬鹿皮长靴独坐帐内。旁边就是他征战沙场的铠甲,隐隐的散发着银色的寒光。萧鞑凛屏退左右之后,将手中的密函再次打开。
这封从都城寄来的密函,他反复看了多遍。
乾亨四年(公元982年)辽景宗驾崩,留下了十四字遗诏“梁王隆绪嗣位,军国大事听命皇后”。自此,萧太后开始了她的摄政生涯。如今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却始终不曾提及还政之事。她以为耶律隆绪依旧是当年那个听话的少年,实际上那个少年早已经变成了一头懂得隐忍、懂得谋划的狼。
五年前耶律奚底投到萧鞑凛的帐下,并暗中替耶律隆绪拉拢他为其办事。一开始萧鞑凛碍着与当朝萧太后的血亲关系,不愿意背叛转投。再者萧太后这些年也的确是凭借着自己的政治才能和不达目的不罢不休的韧劲将朝廷拨乱反正。所以,萧鞑凛没有背叛的理由。
遭受到萧鞑凛的多次拒绝后,耶律隆绪屈尊纡贵漏夜前来与他相见。
经过彻夜长谈,萧鞑凛忽然发现他面前的这个国主,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稚嫩的少主了。耶律隆绪极其认可自己母亲卓越的政治才能,同时却也担心在朝堂之上多年一家独大的韩德让,有朝一日会把持朝政,祸乱朝纲。怕韩德让将自己当做他的政治傀儡,甚至是取代自己的位置。
耶律隆绪将自己的处境和担忧对萧鞑凛和盘托出,并且允诺不会借助军队的力量,逼迫当朝太后还政;更不会在亲政之后,迫害萧太后一党的忠臣良将。他暗中在军队之中扶植自己的力量,只是为了防止小人在还政之际趁机控制军队,扰乱朝纲。也是从那一刻起,萧鞑凛决定追随耶律隆绪。
三日前萧鞑凛收到少主的密函,密函中说十几年前太后娘娘丢失了一件她此生最珍贵的宝物。如今,携带这件宝物的人就在雁门关内的杨家军之中。并于密函再三叮嘱要谋定而后动,千万不要冲动以免宝物受损。
在密函的最后,耶律隆绪还附上了一副人物画像。萧鞑凛猜想,这一定就是少主在密函中提及的那位携带宝物之人。
他将画像端在手中,仔细观瞧。这画中之人的眉眼看上去似曾相识,那种熟悉的感觉萦绕在心,他将自己身边熟悉的人都想了一个遍也没能找到与之相似的人。无奈之下,最终只能放弃。
耶律奚底的行踪被宋军识,以至破仓皇逃回已经五日了。由于少主的这封密函,导致他原本的计划完全无法实施。所以为今之计,也只能暂时停止攻城重新再做打算。
第四十八章 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是辽国的第六位皇帝。
身为耶律贤(辽景宗)的长子,他自幼便聪慧过人,通乐理、善诗文、精齐射,作为兄长他能爱护幼小,作为儿子他敬重父母,作为皇子他又能下善待宫人。耶律贤看在眼中喜在心头,他这个长子既有中原汉人所崇尚的“恭谦礼让”,又有契丹族勇士所具备的勇猛和机敏。再加上其母萧皇后卓越的政治才能,年仅十岁的耶律隆绪被辽景宗耶律贤于乾亨二年(公元980年)年封为梁王。这也是再告诉所有人,他对于这个皇子是寄予厚望的。
乾亨四年(公元982年)秋,九月二十四日,辽景宗病逝于云州焦山行宫。九月二十五日,耶律隆绪即皇帝位,由其母萧太后暂摄朝政。
萧绰知道“主少国疑”这四个字,所以她必须拉拢依靠朝中重臣才能对抗那对于皇位虎视眈眈的宗亲。耶律斜轸在辽景宗在世时深受器重,是辽国的南院大王。韩德让时任南院枢密使,是辽国汉臣之中权势最大之人。此二人在耶律隆绪即位之初的那段时日,成为他们母子二人最大的依仗。
韩德让与耶律斜轸受顾命辅佐萧绰,三人经过秘议之后,先是诱敌深入而后出其不意地夺取了始终觊觎皇位的各路诸侯宗亲的兵权。自此,大辽国的皇太后萧绰开始了她长达27年的政治生涯。
统和十七年(公元999年),耶律斜轸病逝。如此一来先皇钦点的顾命大臣便只剩下韩德让一人,多年来他凭借着过人的谋略和治世之才为大辽国带来了繁荣和兴旺。再加上他与皇太后萧绰之间那些说不清的关系,朝堂之上便出现了他一人独大的局势。
耶律隆绪多年来对于韩德让也是恭敬有加,即使朝堂之上他一人独大的局势愈演愈烈,可私下里他们二人却极为亲近。
韩德让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权势通天、功高盖主而对少主傲慢无礼,反之这些年韩德让每每与萧绰谈论国事都会带着耶律隆绪,碰到他不明白的事情韩德让也会详细讲解。
而耶律隆绪,也没有因为自己皇帝的身份对韩德让趾高气扬,颐指气使。反而对他恭顺谦和,尊其为师,敬其如父。
对于外面所流传的关于萧绰与韩德让之间那些难以启齿的事情,耶律隆绪也从不往心里去。他始终相信母后对于先皇的忠贞,更相信以韩德让的人品必不会辜负这浩荡皇恩。而且,多年来他们每次讨论国事耶律隆绪都是在场的。
然而,实际上这也只是耶律隆绪自我安慰的一套说辞。一直被当做储君培养的他深知,这世间上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是“空穴来风”。虽然大多数时间耶律隆绪对于那些传言都是一笑置之的,但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心中那颗怀疑的种子就会偷偷的发芽,慢慢的生根,深深的在驻扎在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终于有一日深夜,耶律隆绪鬼使神差地想要去萧绰的宫帐去看一看。
当他悄声靠近萧绰宫帐的时候,恰巧与刚刚从里面出来的韩德让相遇。耶律隆绪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一直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所怀疑。如今,当他与韩德让在萧绰的宫帐外四目相对之时,那份羞愤如惊涛骇浪一般在胸膛之中翻涌。
韩德让在帐外看到耶律隆绪的时候,脑袋里“轰”的一声眼前阵阵发黑。脸色在月光的映照下惨白异常,心中不住地颤抖着。他撩袍跪地,心虚道:“老臣参见大王……臣与太后娘娘……”韩德让想要将今晚的事情亲自向耶律隆绪解释一下,谁知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耶律隆绪便转身离开了。
在帐内的萧绰听到了帐外的动静出来查看,谁知眼就看到了耶律隆绪那愤然离去的背影,她又低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韩德让,聪明如她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于是,萧绰想都没想就追了过去,她一边追一边呼唤自己的儿子,希望他能停下脚步听自己说两句。谁知她越喊耶律隆绪走的就越快,最后萧绰气恼的大声叫到:“文殊奴,你站住!”
“文殊奴”是耶律隆绪的别称,好多年都没有人这样叫自己了。他忽然就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借着月光仔仔细细的端详着母亲。父皇去世的时候他还小,母后一个女人能顺利的将整个朝政把持在自己手里,离不开韩德让的协助。况且,父皇走的那年母亲不过三十岁,她所需要的安慰与陪伴都不是自己能给的。
这些道理他都懂,可是作为先皇的儿子他无法容忍这样的背叛。
耶律隆绪咬着牙向萧绰行礼后低声说道:“作为儿子我可以理解母亲,作为一国的君主我却无法容忍。母后,今日就当我没有来过,请您不要试探我的底线。”说罢,耶律隆绪转身离开。
回到皇帐后,耶律隆绪一脚将帐内桌案踢翻。深夜之中,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极为突兀。守在帐外的士兵害怕帐内的主子有时,一股脑的冲了进来。
耶律隆绪听到身后的动静后,怒斥道:“都给孤王出去!滚!”
冲进来的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之间有些不知所措。跟随大王将近十年,他给人的印象永远是宽厚温柔、沉着睿智,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片刻后,耶律隆绪发现身后的人依旧没有出去,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大王做的实在没有意思,天下有哪一个统治者做到他这个份上。国家他做不了主,臣子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这王上做的连自己的娘都给别人了!他一个堂堂男儿,却成了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想到此处,他觉得自己无比可笑。耶律隆绪满腔的哀怨与悲愤难以抒怀,他想要哭可咧开了嘴之后却成了笑。诡异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皇帐内,眼角漫漫流出了泪。
看到耶律隆绪的情绪有些失控,帐内的士兵也不敢多待,他们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没有人知道这之前发生了什么,更没有人知道耶律隆绪这一晚在皇帐内是如何度过的。
月垂日升,当耶律隆绪再次出现在朝堂之上的时候,便早已不是昨日的那个契丹大王了。他在面上依旧任由太后摄政主持大局,而实际上却开始悄悄地在朝堂和军队之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耶律隆绪的改变无人洞悉,可是萧绰和韩德让两人之间的变化却是极为明显。
他们从那日起不再偷偷摸摸的见面,而是明目张胆地过起了夫妻般的日子。二人同案而食、并排而坐、同榻而卧、共枕而眠,他们无所避讳的同进同出,一起外出打猎、处理政务,萧绰甚至在接待外国使臣的时候都由韩德让陪着。
面对这样的境遇,耶律隆绪虽然怒在心头却始终不动声色。朝臣们将王上的无动于衷看在眼中,便也只能叹息而过,将心中的愤愤不平掩藏。
天长日久,耶律隆绪对他们二人行为的容忍让韩德让的内心愧疚不已。于是,他对萧绰说:“你我幼时曾有婚约,如今再谐旧好,我一定会将他当做自己的儿子看待。”而事实上韩德让说到做到,这些年他就真的将耶律隆绪当做自己的儿子看待。
可是,皇权的争夺充满了算计。在这条路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耶律隆绪要的不仅是执掌皇权,他更想要韩德让的命。
故而,多年来他费劲心思培养暗探并且安插在各处。韩伏月便是其中一个,毗沙门的丁苍生是他的同盟。
耶律隆绪暗中支持丁苍生回到见真门抢夺心法,其实是为了扶持属于自己的江湖势力。毕竟,他的野心始终在中原。吞并大宋取而代之,是耶律隆绪一生的使命。
第四十九章
契丹是一个游牧民族,骑射和狩猎都是祖宗留下的,无论何时都不能忘本。所以,耶律隆绪在每日临朝听政结束后便会外出打猎。
这一日午时刚过,当他满载而归的时候,便看到耶律金娥在自己的皇帐外垫着脚四处张望。她是母后最疼爱的孩子,明明早已嫁做人妇却依旧像个小女孩。在众多弟妹之中她与自己是最亲近的,当然那也只是曾经。自从她和那个中原人成亲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耶律隆绪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牛角弓交给近侍后,径直朝自己的皇帐走去,做出一副对她视若无睹的样子。耶律隆绪本以为她会想曾经那样,跟在自己的身后蹦蹦哒哒地走进来。可谁知,耶律隆绪背对着门口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耶律金娥的脚步声。
无奈之下,他轻叹一声转身走出去站在耶律金娥身旁,斜睨了她一眼道:“你……找我有事?”
耶律金娥站在他身侧,紧张的连大气都不敢喘。她的眼神左右飘忽,双手背在身后揪着自己的手指头。她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先说哪一句他才不会误会自己。
不知何时,耶律金娥开始害怕和自己的哥哥接触。原来,他是个剑眉星目、笑声爽朗的少年,犹如太阳一般周身散发着暖暖的气息。
可是现在,他虽然依旧是剑眉星目,但是眼中所散发出来的光却变得阴郁、清冷。他无论看谁,都像是一头孤狼审视猎物。她已经很久不敢直视哥哥的眼睛了,那样的目光想想就让人心惊胆寒。
想到这里,耶律金娥将头埋在胸前盯着自己脚上的鹿皮靴子。她不敢抬头更不敢说话,就那样窘迫的站在自己哥哥的身侧。
其实,耶律隆绪只是假装不在乎她罢了。虽然未正眼瞧她,却始终用自己眼睛的余光关注着这个他一直以来最疼爱的妹妹。
见她红着脸依旧不说话,耶律隆绪轻哼了一声说道:“自从嫁了那个木易之后,你就越来越像那些中原女子。说话遮遮掩掩,遇事扭扭捏捏。你说你……”耶律隆绪说着伸出手,在自己妹妹的额头上轻戳了两下后阔步往皇帐内走去。
耶律金娥抬起头看着耶律隆绪离开的背影,看着他一个人从阳光明媚之下走进黑暗的皇帐之中。她忽然就觉得,或许哥哥所有的变化都源自孤独。虽然,他每天无论到哪儿都是前乎后用的一帮人,但是那无边的寂寞却依旧围绕着他。
几个兄弟姐妹虽然都长大了,却依旧可以和母后撒娇,他却不行。这么多年来,身边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哥哥后宫的人虽然不少,却都是为了巩固时局或者平衡各方势力的政治婚姻。包括皇嫂在内,没有一个是他自己想要的,更没有一个人可以走进他的心里。
木易说他们中原有一句话,叫做“高处不胜寒”。或许说的,就是哥哥这样的人吧!
耶律金娥十分怀念那个经常带她策马打猎的大哥,她低头走进帐内轻声道:“王兄,你为什么总是对驸马有这么大的意见呀!就因为,他是个汉人?!如果是因为这个,那咱们的臣子之中不是也有不少的汉臣嘛……那个韩……”她原本是想说,那个韩德让也是汉臣,却十分受母后看中。但是,当她看到哥哥那副要杀人的模样,便将后面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妹妹今日来,到底是为了何事?”耶律隆绪的声音与之前相比又低沉了几分。
耶律金娥小心翼翼地往耶律隆绪的身边挪了挪,说道:“臣妹今日前来,是想跟王兄求个恩典。”她仔细的观察着耶律隆绪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想恳求王兄,以后如果再打仗的话,可不可以不让驸马去啊?!”
耶律隆绪轻蔑的笑道:“金娥,朕其实不是对他有意见,而是压根看不上!知道为什么?我辽国与大宋交战多年,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软骨头!杨家的一众儿郎,除了出家的五郎和如今依旧驻守边关的六郎之外,其余众人皆战死沙场。杨继业宁愿撞死在李陵碑前,也不做我辽军的俘虏。杨家军中,皆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唯有这个木易,无论是当俘虏还是做驸马他都能心安理得,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什么礼义廉耻,什么忠君爱国都被统统抛诸脑后!如今,又因为贪生怕死让你前来求朕不让他上战场!”耶律隆绪越说越生气,于是拍案而起一个箭步冲到耶律金娥的面前,继续道:“当日如果他不是杨家军的先锋官,母后会把你嫁给他?会肯留他一条狗命到今天?!”
耶律金娥看到哥哥动怒后就阵脚大乱了,她慌忙摆着手解释道:“王兄,不是的,不是您想的那样!今日我来他根本就不知道,是我的主意与他无关。”她伸出颤巍巍的小手,试探着去拉耶律隆绪得手,“哥哥,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耶律隆绪听到她叫“哥哥”顿时觉得心中暖得发痒,自十二岁那年登基到如今足足六年,她还是头一次叫自己哥哥。耶律隆绪伸出将其抱在怀中,拍着她的头说道:“怎么不叫‘王兄’了?让外头的听见,岂不是坏了规矩?“这些年无论是“家事”还是“国事”都让自己心力交瘁,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看这个妹妹了。一段时间没有见,她仿佛长高了,也比以前长胖了些。
耶律金娥将头靠在自己哥哥的肩头,鼻头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她伸手环住耶律隆绪抽泣着说道:“哥哥,对不起!我知道,这些年我们都让你为难了。可是,今天这件事情我不得不来求你!“
“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你不得不来求我?”
耶律金娥松开双手红着脸说道:“因为我怀孕了,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我真的怕孩子出生之后却看不到他的爸爸。”她说着紧紧地拉住耶律隆绪的手,恳求道:“看到你未出生的外甥的面子上,哥哥就答应我这个请求,好不好?!这真的是我自己的主意,木易他真的不知道!”
耶律隆绪与耶律金娥相对而立,他半眯着眼睛看向自己的妹妹,胸膛随着呼吸的节奏起伏不定,半晌后他竟“噗嗤”的笑出声来。耶律隆绪摇了摇头,转过身去背对着耶律金娥无力地说道:“回去吧!你的请求,朕答应了。”
耶律金娥伸出手去想要抚摸耶律隆绪的背脊,就在指尖即将要碰到他的时候却停下来。她默默的对着耶律隆绪行了一个礼后,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皇帐。
脚步声在耶律隆绪的身后声响起,渐行渐远、远去无声。此刻,他的心中泛起阵阵凉意。既做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君主,就不要再妄想那些自己根本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例如亲情、朋友,再例如人与人之间的真诚。作为统治者如果自己不够清明的话,或许他这辈子都要活在别人编织的谎言里。
她是自己的亲妹妹,有什么事情不能直言,要这样避讳自己。或许,自己这个傀儡皇帝做的太久了,久到连自己的妹妹都认为他是个混沌不堪的蠢蛋。
耶律隆绪是个贪心的皇帝,他既想要志高皇权,又想要舐犊情深。这世间事哪会轻易两全呢?
他瘫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这种被亲人遗弃、轻视的痛楚游走在全身的每一处。
耶律隆绪忽然之间就迷茫了,他反复地在心中问自己,做了这么多,安排了这么久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权利?为了从此不再任人摆布,为了不再做个傀儡,为了获得一个统治者的绝对自由?
或者,就只是为了心中的**?
耶律隆绪想不明白,所以他也始终看不懂自己的母亲。
“主子,萧礼在帐外求见!”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帐外想起,将耶律隆绪的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整了整衣摆,扬声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萧礼从外面进来之后单膝跪地,小声道:“主子,思州来信了!”
耶律隆绪道:“呈上来吧!”
萧礼应了一声,从怀中取出后递到他的面前。
耶律隆绪将信拿到手中后并未着急打开,而是问萧礼道:“东西呢?处理了吗?”
“是”萧礼站在他面前,低着头回答道:“按照老规矩,已经处理掉了!”萧礼知道耶律隆绪问的是传递消息的信鸽,每只鸽子只负责传递一封信件,到达目的地后就处理掉。
这是一开始就立下的规矩。
耶律隆绪身边有四名亲信:萧仁、萧礼、萧义和萧信。
耶律隆绪会通过他们四个人向军中暗中倒戈的将领们传递消息,下达指令。其中,萧礼是专门负责信函传递的。把这个任务交给他并非是因为信任,只不过是因为萧礼是他们四个人中唯一不识字的人。契丹文和汉字,他都不认识。
耶律隆绪将看过的信函扔进炭盆之中烧毁,只留下了一幅画像。
“萧礼,找个可靠的画师按照这幅画像多画几副。再由你亲自教到我们自己人手中,告诉他们,此人应该就是母后此次发兵南下的目标。”萧礼答应了一声,接过耶律隆绪手中的画像。
当他准备要退出皇帐的时候,耶律隆绪再次叫住了他,“萧礼,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那边“萧礼略微一怔,随后回答道:”公主和驸马一切如常。“
耶律隆绪道:“告诉你哥哥盯紧他,我猜当年的事情一定和他有关。“
萧礼答道:“主子放心,没有人能脱离我们兄弟的掌控。”说罢,便退出了皇帐。
“木易,木易……”耶律隆绪眯着眼睛,口中反复的念着这个名字,“你只不过是一个连祖宗都不敢认的懦夫罢了!”
十六年前的金沙滩之战杨家全军覆没,从战场上俘虏了杨家四郎杨延辉和这个叫木易的先锋。当年母后本想用杨延辉和宋朝的皇帝做一场交易,可最后人却被中原武林的江湖义士劫走。最后,就只剩下这个叫木易的前锋。
他曾无数次回忆这段过往,在心中总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所以,当萧信将暗探培养出来之后,耶律隆绪交给他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宋朝打探杨家的近况。
结果在这些年里,大宋朝廷没有传出任何关于杨延辉的消息。反倒是武林之中,忽然崛起了一个“欧阳山庄”。从时间上看,倒是与当年之事相契合。
这些线索串接在一起,那个答案在耶律隆绪的心中呼之欲出。
木易就是“杨延辉”的这个件事情原本就只是猜测,耶律隆绪始终没有拿到什么确凿的证据。
直到统和六年(公元988年)的一天,耶律隆绪在听政结束后照例外出打猎,凑巧看到了丛林深处的木易。
第五十章 深秋清宵冷,木易银枪舞
子时将至,月上中天。
溶溶的月光笼罩着墨色山林,天空中悄无声息地降下了银霜。
银霜恣意飘散,像是月光之中跳舞的精灵。
这样的深夜总是让人觉得孤独,而人在孤独的时候总会想念家乡。
杨延辉怀抱银枪斜靠在树旁,月光下的他俊朗娟秀,眉宇间总是挂着淡淡的惆怅。银霜飘落打在脸上,却犹如银针细细麻麻地扎在心间。
对于一个心怀天下的英雄来说,战死沙场是最好的归宿。
人固有一死,死得其所才不枉人世间走此一遭,可杨延辉却没有这样好的命。这许多年来,他就像是一只孤鬼,终日在波涛翻涌、血腥扑面的奈河中,被挟裹着任由铜蛇铁狗撕咬。
堕奈何,无路出。
他将一个奸佞小人的本质发挥得淋漓尽致。背宗弃祖、偷盗坑骗,纵是百般无奈,千般抗拒却终究是做了。
像他这般的恶人即便是“那落迦”,只怕也难以相容吧!
杨延辉双眼微闭,右手轻轻地在枪头上来回摩挲。
秋风骤然而起,将树枝上摇摇欲坠的叶子拽落下来,在半空之中片片飘零。
他突然睁开双眸,目光如炬,膀动身摇间挥动银枪,使出一招“四夷宾服”。此为中平枪法,是**枪之王。
正所谓:中平枪,枪中王,高低远近都不防。高不拦,低不拿,当中一点难招架。
它又是“二十四势梨花枪”之元,对战之中妙变无穷。
杨延辉在“四夷宾服”之后接了一招青龙献爪,此势犹如孤雁出群,招招之中,势势之内,皆围绕着凌厉的杀气。
一截二进蛇弄风,扑着鹌鹑不放松。
打开门户诱敌逐,虚虚实实变无穷。
他虚我实花枪摇,我虚他实退银枪。
起手凤点头,电闪风回转,梨花飘落散。
杨家的“二十四势梨花枪”堪称精妙绝伦,锐进不可挡,速退不可及。
他可以易姓更名,更可以认贼作父,可杨家枪却绝不能忘。
他乡之中,也只有它才能慰藉杨延辉此刻的思乡之情。
杨延辉本以为在这更深霜重的时辰,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会来这里。所以,他全身心的投入,在茂密的山林之中,将杨家枪法尽情的挥洒。就连有人靠近,他都不曾察觉。
世间之事总是出奇的巧合,耶律隆绪就是在这一夜,撞见了从萧绰宫帐出来的韩德让。
虽然这件事情让他羞怒难当,却又不得不隐忍不发。毕竟,他只是一个手无实权的傀儡而已。
满腔的怒火无处可去,他便只能选择在此时,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到树林中策马。御马飞驰,寒风在自己的耳边“呼呼“作响,如寒刀一般一下一下地划在自己的每一寸皮肤上。
塞外的深秋之夜格外寒冷,拉着缰绳的双手逐渐的失去了知觉。他将双手放在嘴边,朝着它们哈了一口气,却依旧没有什么感觉。
耶律隆绪忽然就茅塞顿开了,如果你的心会痛,那就说明它还不够冷!
翻身下马后,他独自一人在这清冷的夜色之中闲逛,卷着落叶的狂风时而与他擦身而过,一片片,一丛丛。
走了没几步,耶律隆绪无意之间瞥见树林之中有人影晃动。他神色一顿,心中便觉得有些蹊跷,于是放轻脚步前去查看。一开始,耶律隆绪也只是瞧了一个背影。只觉得此人根基沉稳,身手矫健,枪法精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想:此人如若是能为己所用,那将来一定是战场之上的一员猛将。如此想来,心跳不觉加快了许多。他正想从树后走出去,会一会此人。却不曾想,就在此时他接着银辉般的月色,看清楚了那人的脸。
耶律隆绪的心中咯噔一下,如此武艺高强之人,竟然是他自己的妹婿“木易”!
各**队之中流传着这样一句歌谣:“一柄金刀八杆枪,闻风丧胆鬼魅消。”
这“一柄金刀”指的是杨老令公,“八杆枪”是指他的八个儿子。
耶律隆绪倒吸一口冷气,对于自己刚刚的鲁莽冲动暗自懊恼。他居然轻易地就被惊喜冲昏了头脑,竟然忽略了许多细节。譬如,这山林的不远处就是辽国大营,深夜出现在此,那多半是营地中人。可是如果是辽国大营之中的人,这样好的本事他怎么会不认识呢?
再譬如,辽军之中多以弓弩、长矛作为武器。能将长枪挥洒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却几乎没有。天底下,也就只有大宋的杨家。
想到此处,耶律隆绪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响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闷雷。他屏气凝神再次仔细观瞧,那木易所使的竟然是杨家的“二十四势梨花枪”。
梨花枪,木易,杨。
耶律隆绪心下大惊,这些年他们母子竟然在身边养了一头狼!此人绝不是他自己口中所说的什么先锋,而是宋朝的明威将军,杨家四子,杨延辉!
母后此生自恃聪明,步步盘算,以为自己从战场上寻得一件绝世珍宝,更是为女儿寻得了一个好归宿。却不曾想,到头来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好一个杨延辉,好一个杨四郎。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隐藏自己,蛰伏多年他到底在谋划什么?
耶律隆绪细细想来,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不得不承认,论计谋、轮策略、论隐忍,中原的汉人比他们要强出百倍。幸好有天神庇佑,让他在此时发现木易的真面目。不然,他契丹族辛辛苦苦几辈人打下的基业,必将毁于一旦。
沉浸在思乡之情的杨延辉,对于树林深处所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不知道危险正在一步一步朝他近;更不知道此刻树林深处的那个人,已经带着他的秘密,退出了这片树林。
耶律隆绪策马飞驰,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营地,不动声色的回到了自己的王帐。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桩桩件件皆是惊天秘事。一夜躺在床榻之上辗转难眠,他始终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这个木易是杨延辉的话,那么当年被劫走的又是何人?他与杨延辉是什么关系?那欧阳山庄,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团团迷雾围绕心间,让他难以入睡,直至天色发白才感觉到阵阵睡意袭来。
自十二岁登基以来,这是耶律隆绪头一次以身体不适为由罢朝。
萧绰不放心,派御医前来诊治。御医诊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只是说了一些虚虚实实的鬼话,随后便回去复命了。韩德让听后,安慰她说:“毕竟是一国的君王,自己的母亲和臣子闹出这等事,他面子上过不去。你万不可与他硬来,有些事情不必太过在意。”
萧绰听后觉得心中更加愧对他,于是柔声说道:“如果没有你,我们母子早就让那群如豺狼野兽的宗亲们生吞活剥了,又哪里会有如今大辽的繁荣。所以,阿让我绝不负你,文殊奴是我的儿子,我了解他。相信早晚有一天,他一定会理解我们、接受我们的。”
女人终究是女人,饶是萧绰这样一个女中诸葛、巾帼豪杰,她也永远不会了解男人的心是何等的坚硬,血又是何等的冰冷。
御医走后,耶律隆绪一觉便睡到了午时。此刻,他坐在床边觉得头痛欲裂,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帐外的内侍听到里面有动静,于是赶紧带着一众婢女鱼贯而入。先是捧了一碗热奶茶到耶律隆绪面前,说道:“太后娘娘遣人来问了好多次,如今皇上醒了老奴这就派人去回话。”
耶律隆绪接过他手中的奶茶喝了一口,冷热适中正是入口的最佳温度,牛奶夹杂着茶叶的香气萦绕在齿颊之间。这是耶律隆绪的老习惯了,他总是喜欢在起床后喝上一口香浓的奶茶。
“什么时辰了?”耶律隆绪问道。
内侍绞了帕子递到耶律隆绪的手中后,小声说道:“午时一刻。“
耶律隆绪接过帕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问道:“萧义现在何处?“
内侍赶紧将帕子从他手中接过来,笑着回答道:“萧义一早就候在帐外,说是等您起身后肯定还是要出去打猎的!”
耶律隆绪站起身来,由内侍和婢女服侍着更衣。整个过程他始终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这些人都是从小就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对自己的主子察言观色的本事都不在话下。从束发到更衣,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出错。
收拾停当后,耶律隆绪快步走出皇帐,翻身上马带领一队轻骑朝树林奔驰而去。
耶律隆绪时常想起统和六年,深秋的那个夜晚。正是因为他提早知道了木易的真实身份,所以当耶律金娥提出那个要求的时候,他才会那样失望。
她如果不想让自己的男人上战场,只需要和母后说一声便可。明知道自己没有实权不得做主,却偏偏做出一副兄妹情深的样子来苦苦哀求与他。
耶律金娥,大辽国的铁镜公主。她应该早就知道自己男人的真实身份了,不想让他继续跟随大军作战,无非是为了防止木易与自己的亲人决战沙场。
一切都是借口,为了保护自己的男人,她宁愿说谎来试探自己的亲哥哥。
母亲、妹妹是他在这个世上的骨血至亲。
耶律隆绪从心中翻腾出阵阵寒气,一个人如果连他的骨肉至亲都不能相信。那么,放眼望去围绕在自己身侧的这些人,谁还能相信?
耶律隆绪将思绪从回忆里拉出来后,提笔给远在思州的丁苍生回了一封密函并交给了萧礼。
第五十一章 消失不见的萧慕铖
思州内有一秘境之地,它与思南、湄潭、务川等七县相接壤,背靠大娄山,南及乌江水。
在群山林立之间有一道峡谷,峡谷两岸的岩壁极为陡峭,苔藓密布,直耸入云霄。在峡谷的顶端有一片茂密的树林,那里生长着许多极其珍贵的植物;侧的岩壁之上悬挂着如银链玉带班的清泉瀑布,一条九弯十里的长河从中蜿蜒流过,绵绵不绝。
一声惊空遏云的鹰唳响彻山谷,那是一只毛色雪白,并且拥有着一双锐利的眼睛和健壮的鹰爪的海东青。它先是孤绝肃杀地在山谷间反复盘旋了一阵,随后突然急转直下,朝峡谷之下那底清澈见底的十里长河俯冲而去。它紧贴水面低空飞行,顺着河水流动的方向一直飞到长河的尽头。
在长河的尽头与之相连的是一片金竹林,金黄色的竹竿从火红的彼岸花中拔地而起,竹竿上面缀满了绿色的竹叶。在这片黄澄澄的金竹林里,终年盛开着那传说之中“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世不相见”的曼珠沙华。
一个大概七八岁上下,身着一身水蓝长袍的小童儿站在火红的曼珠沙华的花海之中,垫着脚、抻着脖儿不住地张望。他身后是一见不大的茅草屋。
他仿佛是在等什么人,由于等了许久,一双乌黑的瞳仁中流露出了些许焦急和担忧。他时而原地打转,时而蹲在地上与花丛之中的蝴蝶、蜻蜓嬉戏玩闹。此刻,他正双手插腰一本正经地训着一只吓跑蝴蝶的小豹子。皱着小眉头,噘着粉红的小嘴,煞是可爱。
忽然,天际之间隐隐的传来了一声鹰唳。
他先是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不再出声,他和趴在花丛之中的小豹子四目相对,侧耳等待。过了许久,他都没有再听到任何动静,小童儿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吹着脑袋对小豹子说道:“宝子,你说大老白是不是迷路了?!今天也该来了!”说着蹲在小豹子面前,抚摸着它的头说道:“你说,大老白会不会出事情了!半路上遇到坏人,被杀了,变成烤肉了啊!”那只小豹子转了转眼球,坐起身来后晃了晃脑袋。
“咦?”小童儿笑道:“你对它倒是挺有信心的嘛!”
他伸手拍了拍小豹子的脑袋,站起身来说道:“好吧!那就信你一次!”
小童儿话音刚落,一声鹰唳再次从空中传来。这次的声音十分清晰,他兴奋地蹦起来眺望天空。只见那蔚蓝的天空之中有一抹白影闪电一般“嗖”的一下钻入了金竹林中。海东青展开双翅在竹林之中穿梭,最终忽闪着大翅膀停在了茅草屋顶。
小童儿看见这只雪白的海东青后,开心的手舞足蹈。他朝着它挥着双手大笑着:“大老白!我和宝子等你很久了!”由于兴奋,他粉雕玉琢的小脸逐渐的泛起了红润,胖嘟嘟的脸颊两侧浅浅地嵌着酒窝。身侧的那只小豹子也因为喜悦,围着他来回跳跃,口中发出低低地“嗷呜”声。
这只海东青先是“咕咕”的叫了几声,然后双脚一跃稳稳的落在了屋前的空地上。
小童先是张开双臂跑过去,弯腰抱了抱它之后,便将拴在海东青脚上的一个小竹筒解了下来。
“老白,我带你进屋休息吧!这次多住两天,宝子你陪着大老白,我先去送信。”小童儿一边说着一边走道屋内的方桌前,伸手扭动一个桌子角。“轰”的一声,桌子下的地面裂开了一道缝隙。
小童儿伸手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吹出火苗后,顺着楼梯走了下去。
黑暗的甬道狭窄悠长,时不时还能听到滴水的声音。小童儿举着火折子,七拐八拐的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便瞧见了一个小光点。“噗”的一声,他吹灭了手中的火折子,将它揣进怀里后朝那个小光点跑去。
随着他一点一点地靠近,小光点最终夸大成了一个大大的光圈。他奔跑着将黑暗甩在身后,投入和煦的光明之中。那里,便是从见真门中叛逃的方安所创立的毗沙门。
其实,当年方安的叛逃也是无可奈何!他何尝不知道,当自己踏出那片玉梅林的时候,方安这个名字,将永远等同于“叛徒”这两个字;他有何尝不清楚,自己盗取的那后半部《慧定心法》根本无法成事。
奈何“情”之一字为天下奇毒之首,它能腐蚀这世间最硬的心肠,催化这世间最铁的英雄骨!
要想弄清楚见真门和毗沙门之间的恩怨,还要从他们的起源说起。
见着门起源于印度,就是自西汉以来所说的“天竺”或者是“身毒”。而“印度”一词,则是由唐朝前往西域取经的高僧,唐玄装所译。法师曾云:“夫天竺之称,异议纠纷,旧称身笃,身毒,贤豆,天竺等。今从正音,宜云印度。”
印度从古至今曾经历两大王朝:“孔雀帝国”和“笈多帝国”。
在古老的印度,有一个被人民称为“月护王”的人名叫旃陀罗笈多。是他带领着印度最勇猛的战士,推翻了摩揭陀的难陀王室并建立了印度史上第一个政治王朝“孔雀帝国”。月护王在位期间赶走了印度境内所有的入侵者,获得了整个领土的绝对统治权。阿育王即位后,在他的带领下孔雀帝国的强大和繁荣达到了巅峰。
阿育王在位期间,也是印度佛教最兴盛的世代。
但好景不长,随着阿育王的去世,那个曾经兴盛的“孔雀帝国”逐渐衰退,并最终走向灭亡。
这样一来,之前被推翻的摩揭陀王室,顺理成章地回到了原本属于他们的居住地。由于摩揭陀王室的力量并不强大,所以致使好不容易被统一的土地,又一次地被外来的侵略者瓜分。
印度又恢复了列国时期那种分裂状态。在整个印度的诸多列国之中,“大月氏人”所创立的贵霜帝国最为强大。大乘佛教和铸造佛像所使用的犍陀罗艺术,是贵霜帝国最灿烂的瑰宝。
贵霜帝国在强盛了三百多年后一间衰退,最终由于政治力量的分裂而被摩揭陀国王消灭。
贵霜帝国覆灭,大月氏人在战争中四处逃窜。其中有一对夫妇,带着一双儿女辗转来到中原。他们隐藏了自己原本的姓氏,躲进了大山之中。
一开始山里面的村民觉得,虽然他们一家人都长得十分美丽,可是那红色的头发和蓝汪汪的眼睛却处处透着诡异,再加上彼此语言不通,很长一段时间里村民们都不敢与这一家人亲近。
一日村中来了一伙强盗山贼,他们不仅肆意抢夺财物,更企图掠夺、霸占村民家中那些貌美的女儿。村中乱成一团,就在大家几近绝望的时候,有一个人如天神般降临在他们面前,赶走了恶霸。
他高超绝妙的武功,让村民们叹为观止。从此,他成为了这个村子里除了村长之外最有威信力的人。
他就是在贵霜帝国覆灭的那场战役中逃离出来的绝世高手,也是见真门的缔造者,阿徒罗斯。
阿徒罗斯认为我们生而为人,就一定会被世间表象所迷惑,从而看不到本质。而一眼就能看透本质者即为“见真”,那是佛祖赐予有缘人的福气,更是阿徒罗斯的愿望。他希望世间所有的人,都可以拥有这样的福气,这便是“见真门”的由来。
见真门无寿堂的石门之上雕刻着的那两位,其中一个名曰“毗沙门天王”,是如来佛祖坐下四大护法天王之一,译成汉语就是“多闻天王”。
方安既然将自己创立的门派取名为“毗沙门”,这就说明他从未忘记自己的师门。
一身水蓝长袍的小童儿从暗道中跑出来后,大叫道:“师父,师父!大老白来了……”
“子流,小声些!小心一会儿他出来,又训你!”
“黎薇姐姐……”这个叫子流的小童儿听到有人叫他,闻声寻去就看到此刻站在阳光之下的方黎薇。
她身材高挑,肤若凝脂,眼窝深陷,棕红色的头发微卷散在脑后。最好看是她的眼睛,浅蓝色的瞳仁之中泛着如水的波光。绝世容颜,不过如斯。
子流不死心的朝大红门里瞧了瞧,讨好的凑到方黎薇的身边说道:“姐姐,师父还在和他带来的那个哥哥练功啊?!”
方黎薇对他的话罔若未闻,自顾自地蹲在花丛中一边浇水,一边欣赏。
子流瞧她没有理会自己,低头想了想再次说道:“大老白来了,姐姐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瞧瞧?”
听到子流这么说,方黎薇拿着水舀子的右手一顿,她抬起头刚想说什么。丁苍生,却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中,身后跟着子流口中的大哥哥。
方黎薇心中燃起的火苗,再次被熄灭了,子流亲眼看着方黎薇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的消失。
丁苍生看到花丛之中的两个人,扬声叫到“子流!这时候,你不应该守在门外的吗?”
子流听到声音后立即跑过去,将怀中的书信掏出来,“师父,那边又来信了。”子流说着将书信举到丁苍生面前,并朝偷偷地朝他身后的男人看了一眼。
丁苍生接过书信后,转身又回到屋内。
子流目送他们离开后,再次跑到方黎薇的身边小声嘀咕道:“黎薇姐姐,那个大哥哥来这里好几个月了,一句话都没说过,莫非是个哑巴?!掌门就是和他练功吗?可是他看上去傻傻的还能练功夫?姐姐……你说他是哪里来的啊?!”
方黎薇斜睨了他一眼,将手中的水舀子丢进水桶中,随后站起身来说道:“要不,我帮你问问?”
子流一听方黎薇说要帮自己问问高兴地拼命点头,两只圆咕噜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方黎薇拍了拍身上的土说道:“到时候我就和师兄说,咱家子流最近因为他是谁的事情,思虑过甚以至于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所以……”
“黎薇姐姐……”子流一把抓住了方黎薇的衣裙,赶紧说道:“子流不好奇,不好奇!子流今天早上刚刚吃了一个大馒头呢!现在有些犯困,我出去和宝子玩儿了!”说完撒腿就跑,方黎薇看着他那副脚底抹油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她回首看了看那扇紧闭的大红门,陷入沉思之中。
方黎薇知道,师哥这次带回来的这个男子名叫“萧慕铖”。
第五十二章 到底谁才是被算计的那一个
“笃笃笃”方黎薇轻敲房门,道:“师哥,我可以进来吗?”
她将耳朵凑近听到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到了门前。伴随着“吱呀”一声,房门缓缓打开,丁苍生那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出现在方黎薇的面前。
“师哥”她叫道。
丁苍生原本十分严肃的表情在见到方黎薇后,变得缓和了许多。他先是低头看了看方黎薇手中的托盘,随后侧身为她让出进门的位置,柔声说道:“这些事情,让子流做就好了。”
方黎薇面带微笑的走进房中,四下扫视了一圈,发现萧慕铖还是和之前一样,一丝不苟地坐在书桌前认真的默写心法。不管屋内发生什么,他都置若罔闻。方黎薇没有说话,她将手中的托盘放下后,将一碗清水端起来放在了萧慕铖的面前。
“喝口水再写吧……”方黎薇站在萧慕铖面前说道。
萧慕铖闻声抬头,先是看了一眼桌上的水碗,然后又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丁苍生。
丁苍生没有说话,只是朝他点了点头。
萧慕铖并没有放下手中的笔,他伸出自己的左手端起水碗一饮而尽后,又埋头继续书写。整个过程他都面无表情,目光呆滞,方黎薇就站在他面前,他却仿佛没有看到一般。
自从来到毗沙门那天起,萧慕铖都只听从丁苍生一个人的命令,整个人仿佛是一个牵线木偶。如果没有丁苍生的命令,他会不吃不喝地一直写下去,这些都是刚才那碗水的功劳。
这水中的东西,就是当初丁苍生投在见真门水源中的药。
这种药不会致死,却会让人从此失去自我的控制能力和辨别能力。就如此刻的萧慕铖一般,他已经彻底的成为了丁苍生的奴隶,对他唯命是从。
方黎薇端起那个水碗,一抹诡异的笑容在脸上一闪而过。
当她转过身来对着丁苍生的时候,那抹诡异的笑容早就消失不见了。
方黎薇看这丁苍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她咬了咬牙还是选择什么都没有说,低头离开了。
丁苍生看在眼中,疼在心里。方黎薇是自己带大的,当年他跟着师父的时候,师娘也是刚刚怀上这个小丫头。这个名字,还是自己给起的。
她出生在一个夏季的黎明,一夜暴雨之后,微红的天空之中飘着几朵蓝紫色的彩云,那日蔷薇正艳,翠蔓花红。
“黎薇”丁苍生伸手拽住了从他身边经过的方黎薇,经过仔细的观察后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丁苍生只得试探地问道:“刚刚欲言又止的,是何故?你我相依为命这么多年,难道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吗?”
“哪有什么不能说道,我只是不想再给师哥添麻烦了。我拖累了你这么多年,我……”方黎薇低着头,语气充满了愧疚。
“胡说!”丁苍生截住她的话,十分生气的说道:“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怎么能说是拖累?黎薇,你不仅不是拖累,反而是我好好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方黎薇听得出,丁苍生言辞恳切,这些年他们不仅仅是同门,更是可以给予彼此温暖的那个人。
但……那都是不久之前的事情了。
当方黎薇面对丁苍生的时候,她便会对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情感到愧疚。她怕被自己的眼睛出卖,所以始终不敢抬头,与丁苍生对视。
她想要自己的幸福,即使会伤害到那个全心全意对自己的人,她也不会轻易放弃。
这副模样落在丁苍生眼中,却更加激起了自己内心之中对方黎薇的保护欲。他希望当师妹面对自己的时候,可以坦诚相待,可以那他当做这辈子的依赖。
他心疼的将方黎薇拦在怀中,轻声的问道:“到底怎么了?我们相依为命多年,你的痛就是我的痛,你不快乐我又怎会开心呢?”
方黎薇轻轻地扭动身体,从丁苍生的怀中挣脱出来说道:“我只是觉得自己无聊罢了!”
丁苍生的怀空了,心也跟着空了。他也发现了方黎薇最近的变化,却也只是以为姑娘长大了,自己毕竟是个男人会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并未介怀。
“小丫头!”丁苍生宠溺的摸了摸方黎薇的头,说道:“原来是这个,子流不是每天都陪你说话吗?还有那只豹子!”
方黎薇不高兴的撅起小嘴说道:“那就是个孩子,有很多事情是不能讲到!还有那只豹子,它和你带回来的这个人一样,只认子流一个。它就像是子流的尾巴,如影随形。”
她撒娇的样子,早已搅乱了丁苍生心中的一池春水。
所谓温柔乡,英雄冢。
丁苍生伸手点了点方黎薇娇俏的鼻头,柔声说道:“那晚上师兄陪你赏月,如何?”
“真的吗?!”方黎薇听到丁苍生说他晚上要陪自己,表面上做出一副开心的样子,可实际上心中却毫无波澜,甚至是有些腻烦。
她先是装出一副十分开心的样子,可是过了一会却恹恹的说道:“还是算了吧,我不想耽误师哥的正事……”
丁苍生截住方黎薇的话,说道:“陪我心爱的小师妹,就是正事儿!”
方黎薇摇头道:“我知道,师哥将他带回来是为了《慧定心法》的上半部。也只有它才能让你彻底恢复正常……”说到此处,她怕丁苍生误会,于是赶紧摆手说解释道:“我不是嫌弃你啊,师哥!你可千万别误会,我是想说,你要将它练好,然后陪我一起到老。”
虽然虚情假意,却也是托付终老的情话。丁苍生对所有人都心存防备,唯独方黎薇他从不设防。
丁苍生摇头道:“黎薇,你我之间根本不需要解释。我明白你的心意,可你明白我的心意吗?”
方黎薇望着面前的丁苍生,愣了很久。
她不想骗他,甚至想现在就将一切都说明白。她想告诉丁苍生,她对他的心意完全清楚,甚至了若指掌,但是却不能接受。丁苍生从来都不是她方黎薇心中的那个人,从前虽然清楚自己的心意,却也因为这些年她始终被约束在这个山谷之中,从来没有机会见到别的什么人,所以她即使不喜欢也不得不认命。
一个人的日子太清冷,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才会有温度。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自从萧慕铖出现之后,她就心动了。
只需要一眼,她就可以确认,萧慕铖才是自己想要陪伴一生的人。
“瑟兮兮,赫兮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这才是她心中爱人的样子。
丁苍生看着脸色微微泛红的方黎薇,关心地问道:“黎薇,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覆上了方黎薇的额头。
特头上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她猛然间回过神来。方黎薇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躲开了那只冰冷的手。
此时,房间内的气氛有些尴尬。方黎薇不好意思的朝丁苍生身后的萧慕铖的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看丁苍生,说道:“师哥,我能不能找你借他用用?”
丁苍生一怔,然后回头看了一眼,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刚才出神,就是为了他?!”
“师哥!你想什么呢?!”方黎薇心中一惊,生怕丁苍生察觉到自己心中对萧慕铖的情谊后,会对他不利。所以,她撇了撇嘴说道:“人家明明是在为你着想,可到头来你却这样猜忌我!师哥这样真是伤人心呢!”
方黎薇假装恼怒的“哼”了一声后,转身就要走。
丁苍生抱着双臂,面带微笑地看着她说道:“站住!你刚才说,是为我着想?”他不紧不慢地走到方黎薇面前,继续道:“既然是为我着想,那倒不如说来听听吧!”
方黎薇低头沉默了许久后,忽然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丁苍生,颤巍巍的说道:“师哥,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这些年,你我相依为命,就在刚才你还说明白我的心意!你……”
“好了!我不问了!”丁苍生看到方黎薇那副委屈的模样,心中一阵慌乱。他快步走到萧慕铖面前,沉声说道:“不用再写了,今日你去陪黎姑娘,一切都听她安排。明日一早,你再来。”
萧慕铖在听到丁苍生的命令后,将手中的笔轻轻地放在桌子上,面无表情的来到方黎薇身边。
此刻,萧慕铖背对着丁苍生,他的眼神变得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方黎薇道谢后,便带着萧慕铖离开了。
丁苍生绕道书桌前,拿起萧慕铖誊写的《慧定心法》,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此刻,在他手中的不仅仅是一份上乘的内功心法,更是他摆脱魔道的希望。想要陪伴在方黎薇身边,照顾她一辈子的话,首先就是要将自己变回一个正常人。
方黎薇带着萧慕铖先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将耳朵听在门板上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半晌后,她又将门偷偷地打开了一个缝隙左顾右盼的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后,才彻底放心。
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才发现,萧慕铖依旧装傻充愣地站在房间中央一动不动。
方黎薇也并未拆穿,而是坐在桌前不紧不慢地,一口一口地喝茶。
她倒是想看看这个萧慕铖,能装到几时!
自从他来到毗沙门的这一个多月一来,他喝下去的所有药都是自己亲手调配的。
那点药量顶多是让他睡眠的时间增加一些,行动迟缓一些,可大脑的意识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恢复了。
“这世间的事情,真是难以预料啊!你说,我们谁才是被算计的那一个?”
第五十三章 使君有妇
方黎薇端坐在萧慕铖面前,秀眉轻佻问道:“算计?慕铖哥哥你学富五车、见多识广。那就请为妹妹解释一下,何为算计?”
萧慕铖冷笑一声答道:“为了自己的目的,暗中谋划,损害他人利益。”
方黎薇颔首表示赞同,继而说道:“恩…如果按照慕铖哥哥这样说的话,妹妹我做的这些可属实称不上是‘算计’。”
萧慕铖双眉微蹙,面带疑惑地问道:“既然我说的不准确,那就请方姑娘自己说说吧……你自己的这个行为,叫什么?”
“我这顶多算是,女儿家的小心思”方黎薇说着站起身来,走带萧慕铖面前,一双柔荑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胸膛,继续说道:“我的确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暗中做了一些手脚,可却从未损害过别人的利益。如今,师哥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慧定心法》,而你也恢复了神志。我们一举三得,各取所需而已啊!”
萧慕铖后退半步,严肃地说道:“方姑娘你我之间男女有别,如今独处一室已经是有违礼数了,还望自重。”
方黎薇望着自己停留在半空的手微微一怔,表情略显尴尬,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将手放下并交叉与身后,耸了耸肩,故作轻松的说道:“谦谦君子,我心难忘,慕铖哥哥我心中爱你,有什么错吗?”
她一面说着,一面紧紧地盯着萧慕铖,不放过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方黎薇希望看到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会有一瞬间的心动,或者是片刻的妥协。
可当萧慕铖面对方黎薇露骨的表白时,内心却丝毫没有波澜,他义正言辞的说道:“难道,这就是方姑娘心中想要的?你我本是萍水相逢,这些日子你的帮助和照顾,在下一定会铭记于心,可是……”萧慕铖说到此处停留片刻,似有一丝犹豫。
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方黎薇再次上前半步栖身而至,逼问道:“可是什么?”
萧慕铖被她逼得,只得复又后退半步并高拱双手答道:“可是,在下已有聘妻,我与她是青梅竹马的情分。”
“已有聘妻”他将这四个字说的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透露着矢志不渝的坚定。
那四个字就像是铁锤一般,一下一下地砸在自己心上,冰冷、生疼。
方黎薇面色一顿,略作沉吟微笑道:“我看戏文里面的那些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的,我又不是醋娘子。我们三人……”
萧慕铖大惊,赶紧摆手拒绝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我和她虽未成礼,可名分已定。方姑娘,这人各有志,而且这感情的事情勉强不来……”
方黎薇听到他这样说,顿时容颜倦怠,怔怔地说:“是啊……感情的事情,勉强不来!”
话音刚落,她蓦地再次杏目圆睁,戟指颤声地逼问道:“我到底是哪里配上你,我宁可伏低做小你都不肯答应!你可知,我顶讨厌听你这”姑娘“二字,听着生分,让人寒心!”
萧慕铖面带愧色地安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只能赔个不是了,万望姑娘海涵。”
方黎薇眉头深锁轻瞟了他一眼,此刻她的心中妒火中烧,久久难平。
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求而不得”的滋味,着实不好受!方黎薇不是个好脾气的姑娘,她经常会因为一些琐碎的小事发脾气。
就像此刻,她因为怒气上头所以面色有些潮红。她有好几次都想要将面前的桌子掀翻,好好和他大吵一场。
可是,最终却忍了下来!她双手紧紧地攥住拳头,觉得有一股气血直冲上头,竟然有片刻的眩晕。
方黎薇双眼微闭,默默地调整自己混乱的气息,让心绪尽量平静下来。她在心中反复地告诉自己:方黎薇,你一定不要轻易放弃,因为这个男人必须是你的!也只能是你的。
萧慕铖看出了她内心的羞辱和恼怒,如今的情形绝不能与她决裂。在这深谷之中,他还是要依靠她帮助自己逃出去的。所以,萧慕铖犹豫再三后,还是决定说几句好话哄哄方黎薇。
于是,他沉吟了半晌后刚想张嘴说话,却看到原本满脸怒容的方黎薇忽然之间变得笑面如花,之前的不快一时之间便都烟消云散了。
她抿了抿嘴角,做出一副娇羞可爱模样,问道:“慕铖哥哥,那姑娘是不是很美?会比我还好看吗?”
萧慕铖闻言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并未作答。
“你摇头是何意?她不好看?还是我不好看?我到底是哪里配不上你?”方黎薇再次逼问道。
萧慕铖生怕她再生气,于是赶紧慌忙地解释道:“话不是这样说的,我摇头是因为,喜欢一个人与相貌无关系啊!这天底下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明明白白的说出来的。”
方黎薇无力地摇了摇头,轻声叹道:“既然使君有妇,我说再多也是无意,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不过,慕铖哥哥,你我既然没有夫妻地缘分,那做兄妹总可以吧?‘方姑娘’这三个字,我实在是不想再听了!”
听到“兄妹”二字,萧慕铖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赶紧答道:“那敢情好!爹娘要是知道,我替他们认了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儿,一定特别开心!”说着,拱手一揖朗声说道:“贤妹不弃,请受愚兄一拜!”
方黎薇赶紧跳起来伸出双手,将萧慕铖拉起来说道:“你见谁家哥哥拜妹妹!赶紧起来,起来!”
“按理说我应该送你一件礼物的,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后补了。”萧慕铖不好意思的说道。
听到他这样说,方黎薇的双眸瞬间绽放出了璀璨的光芒,她紧紧拉住萧慕铖的手说道:“不,慕铖哥哥,有一样东西不用等以后,你现在就可以做到。”
萧慕铖不解的问道:“是什么东西?”
“自由!”方黎薇脱口而出,赶紧回答道:“慕铖哥哥,十三年了,我从来没有出过这个山谷。金竹林外的那条十里长河,是为一条进出山谷的路。你敢不敢带我走,给我一个自由人生。”
此时此刻,方黎薇仿佛是一只被卷入洪流之中的小松鼠,而萧慕铖则是她遇到的一根浮木。
他会带着自己乘风破浪,自由自在地看尽世间美景,让她可以痛痛快快的做自己。
“你会答应的,对不对!”她知道这里管不住他,等眼前的这个男人离开以后,便又会回到之前的日子。她真的害怕了!
“如果,我能脱离现在的困境,就一定带你离开。”萧慕铖反手拉住方黎薇湿润的手掌,皱眉继续说道:“不过,我现在却做不到。他的刀,太快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方黎薇这辈子都没有想过,居然有人能带她离开。她心绪澎湃,开心不已。
她拉着萧慕铖的手,将其拖到自己的卧房,神秘地道:“既然哥哥应允了我,为了能快一点受到这份礼物,我现在也要送慕铖哥哥一件礼物,你等着!”
方黎薇说罢将自己床上的被褥掀起,在床板中央的位置有一个正方形的暗格。
她将暗格中的盒子取出,捧到萧慕铖的面前,问道:“慕铖哥哥,这个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她说着,从头上取下一只发簪将盒子打开。然后,继续说道:“有了这两样东西,我们想要离开这里便指日可待了!”
萧慕铖将盒子内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拿出来,那是一把砗磲材质的折扇和一本残破不堪的书籍。
“这是当年我们的先祖从见真门内带出来的,这一本就是《慧定心法》的后半部。原本还有一套《黄泉杀魂刀》法,爹死后师哥趋走了。”
萧慕铖不可思议的看着方黎薇,问道:“你竟然会把它们给我?你就不怕……”
“怕什么?”方黎薇反问道,“你把《慧定心法》的前半部交给我师哥,你就不怕吗?”
萧慕铖点点头,人家姑娘都这样说了,他如果再推脱的话,就显得矫情了。当他决定将东西揣进怀里的时候,方黎薇却伸出一只手横在他面前。
“你别误会,既然答应交出去我就不会后悔,只不过这两样东西,你不能随身带着。如果让师哥发现就麻烦了,所以它还是要放在我这。”说着,方黎薇将东西从萧慕铖手中拿走,又放进盒子里锁了起来。继续说道:“我会和师哥说,以后每晚将你借走两个时辰陪我。他对你我二人都没有设防,所以一定会答应的。”
说罢,她转身将东西放回到原处。等收拾好一切之后,她拉着萧慕铖的手撒娇道:“慕铖哥哥,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我们就这样出去,陪你说话?丁苍生一定会发现端倪的!”萧慕铖蹙眉摇头道。
方黎薇坚定地回道:“你放心,他是绝对不会发现的。此刻,师哥一定是在他的密室中,潜心修炼你给他的心法呢!”说着,她拉这萧慕铖一路小跑到院子中。
这里所有花草都是由方黎薇亲手照顾,由于山谷之中常年恒温,适宜草木的生长。只见满园的花团锦簇,青翠萦目,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
群芳之中,最漂亮的当属那一大片白色的曼陀罗。
萧慕铖快步走上前去,诧异地问道:“这可是那传说之中的彼岸花?”
方黎薇自豪地挑了挑眉,回道:“对呀!”
“可是,这彼岸花不应该是红色的吗?为何,你这里是白色的?”萧慕铖继续追问道。
方黎薇大笑道:“那这说来可是话长了呢!慕铖哥哥,我们坐过去慢慢说吧!”
花园之中有一口水井,水井旁边放着一个长长的板凳。他们二人一前一后的走过去,并肩坐下。
“关于彼岸花,有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慕铖哥哥,我准备讲,你可做好准备听了吗?”方黎薇望着面前的花海,喃喃地说道。
第五十四章 关于彼岸花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长相无比丑陋的恶鬼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因为他的丑陋,所以姑娘并不爱他。由于爱恋和自私的占有,他将姑娘囚禁了起来。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后来终于有一天,那里来了一名侠士,他不仅救出了姑娘并与她相爱。
恶鬼不忿,想要将那美丽的姑娘抢回来。最终,却在缠斗的过程中被那个侠士用剑斩杀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被带走,最终鲜血流尽,气绝身亡。
恶鬼的血溅落在乱草丛中,一种火红娇艳的花在那片草丛之中绚丽地绽放开来。
侠士带着那个美丽的姑娘逃到了一出世外桃源,本想与她生生世世的过下去。却不料有一日,那姑娘抽出了侠士手中的那把长剑,将其杀害。
原来,那美丽的姑娘只是利用他从恶鬼手中逃脱,却从来没有爱过他。
侠士的鲜血被雨水冲刷着,流淌到这世外桃源的每一寸土地上。来年春天,那里竞相绽放着一大片洁白的花。
那只丑陋的恶鬼名叫曼珠沙华,而那名侠士名叫曼陀罗。
曼陀罗洁白无瑕,通常开在通往天堂之路上,引领离开人间的亡魂们通往下一个新生;
而曼珠沙华却绽放在地狱之途,漫天黄沙之中,它是地狱之中那些恶灵和众魔仅存的温柔。
如果说曼陀罗代表升华和新生,那么,曼珠沙华则代表着堕落和悔恨。恶鬼坠入地狱,日日承受着鞭挞、油煎和凌迟的无边痛苦。刑囚千万年,赎清前世的罪孽。
这便是关于彼岸花的故事。
日落的余晖笼罩着方黎薇,她怔怔地望着面前的那一片曼陀罗。
萧慕铖听了彼岸花的故事后久久回味,对于方黎薇来说,或许丁苍生就是故事中的恶鬼,而自己则是唯一能帮助她脱离魔掌的人。那么,他最后的结局会不会也像故事中的那个侠客一样,被姑娘所杀呢?
“慕铖哥哥,你半天都没有说话。是不是在想,如果你带我离开了这里之后,会不会和故事里侠客一样的下场。”方黎薇转过头,盯着萧慕铖的眼睛问道。
那双眼睛清澈、明亮,仿佛可以看穿一切。萧慕铖面对她的追问,竟然不知道如何作答。
“那只是一个关于彼岸花的故事,我没有当真。”萧慕铖左思右想,才想出了这样一个不算答案的回答。
方黎薇耸了耸肩,换了一话题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轻易的就把《慧定心法》交给了我师哥呢?就不怕他练成一个绝世高手后,杀了你吗?”
萧慕铖听了之后,大笑道:“你对他还挺有信心的啊!”
方黎薇听出了他语气之中的轻视,于是皱起眉头继而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慕铖站起来,负手走到水井旁边向下看了看,随意地拍着井口说道:“修习《慧定心法》必须要先修心,能不能成功起心动念很重要。丁苍生心中的刀魔已经深深地扎在他心里,生了根,因此他失了先机。不过,据我对他这些日子的了解来看,其实生与死、人或魔,他都从未在意过。所以,他抢夺《慧定心法》的最大原因是你。在他的心里,从始至终最重要的只有你,这才是他最大的杂念。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啊!”
说到此处时,他看到方黎薇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厌烦的神色。“你为什么不喜欢他?”这句话,萧慕铖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唐突。
提起丁苍生,方黎薇的心中逐渐浮起了一团乱麻。乱麻之中的每一个结都是死疙瘩,解不开,拽不断。
她望着逐渐西沉的太阳,沉思半晌后无奈地说道:“这些年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彼此都在慢慢地长大。我对他越来越惧怕,却又不得不依靠。我与他相处的并不自在……”
“所以你才想要离开这里,才会用那半部《慧定心法》做和我交易。”萧慕铖说道。
方黎薇点头道:“这只是一部分原因。这心法本就出自见真门,还有那把名为‘皙雪’的折扇,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这些东西与自由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日暮低垂,月朗星稀。
萧慕铖躺在破烂的柴房之中,皎洁的月光从残破的房顶和墙壁的缝隙之中渗透进来。
他脑海中始终浮现着那把折扇的样子,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他却难以忘怀。
按照方黎薇的说法,这把名叫“皙雪”的折扇出自见真门,可是他从从未听父亲提起过。
海物有砗磲,白皙如雪,质润如玉,坚韧光洁;尊七宝之首,称四石之最;兼五德之上美,超众宝而绝伦。
砗磲与金、银、玛瑙、珊瑚、琉璃、琥珀并称为佛教七宝。
它的质地坚韧,气质纯净若兰,在海底经过上万年的生长和雕琢,汲世间万物之精华。
用这样珍贵的宝物所制成的兵器,一定非同凡响。萧慕铖举起自己的右手,一次又一次地幻想着“皙雪”在自己手中的情景。如果他可以将《慧定心法》和“皙雪”一起带回去,那么梧桐苑在武林之中再无敌手。
这一边,萧慕铖和方黎薇已经结盟,而丁苍生却还沉浸在《慧定心法》的修炼之中,无法自拔。
光阴乃万代之客,日月交替垂落西海,逝川奔腾流入东溟。
自从木南荨将辽军的计谋拆穿那日起,萧鞑凛的大军在雁门关外已经驻扎了半个月,到今天终于按捺不住,举军攻城了。
出发前,萧鞑凛将耶律隆绪送来的那副画像再次看了一遍,并牢牢记住。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今日一战必然能与之相见。
如若能擒获带回大辽,无论是在太后那还是少主那,都会是一件天大的功劳。
萧鞑凛坐在马上,将画像折好小心翼翼地放进怀中。他大手一挥,信心满满地带着大军浩浩荡荡朝雁门关而去。
辽军驻扎在城外五百里,既不进攻也不撤退,所以身为驻守雁门关的将军杨延琪一刻都不干放松。戍守在城楼上的将士都是经过她亲自筛选过的,各个身经百战,胆大如虎,心细如尘。
所以,当辽军如乌云压境般兵临城下的时候,他们却没有一丝慌乱。
杨延琪和木南荨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后,已经十分亲近了。她们正在计划着,等辽军大败而归之后,就一起到出去走一走。
木南荨挽着杨延琪的手臂说:”天气日渐回暖,杨姑姑一定要随我到雁门山上去看一看。那里有一大片葱翠的梧桐树,路边还有金黄的迎春花漂亮极了。再过些日子啊,大雁就该回来了!到时候,那悬壶瀑布下面清澈见底的栖雁湖中,就会大雁成双结对的在那里休息,玩耍。那景象啊……可美了!“
杨延琪宠溺的拍着她的手,继续说道:“到了秋日里啊,荨儿和姑姑一起回汴梁城。那里有许多好吃、好玩儿的地方。还有天波府,到时候一定要去那里住上几日。家里人看到你去,一定会特别高兴。”
二人的笑声断断续续地传到军帐之外,萧炎和欧阳靖二人站在营帐之外,都感受到了那份快乐,军营内巡逻的将士也不自觉地面含微笑。
“这些日子是我家八妹在这十几年中,最快乐的时光。”欧阳靖十分开心地轻拍萧炎的胸脯继续说道:“老兄,你功不可没!让我家八妹最伤心的是你;让她最开心的也是你,还是你有本事啊!”
萧炎将他放在自己胸口的手轻轻拂去,瞄了他一眼说:“你几岁了?儿子都快娶媳妇了!怎么还如此不正经?”
欧阳靖闻言显示一愣,随后略带伤感的说道:“是啊!时间竟然这样快,你我都是快做爷爷的人了!”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后,仿佛想起来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一般,严肃地问道:“铖儿,可有消息了?”
萧炎苦笑这摇头,回答道:“梧桐苑的门徒几乎都放出去了,至今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显然,人家这是故意躲起来了。铖儿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过于莽撞,一颗心总是掉在胸口,沉不下去。希望这次,对他来说是个教训。”
“你这是亲爹嘛?”欧阳靖瞪着一双眼,朗声问道。
他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还能心平气和、不紧不慢的在这分析你儿子,就不担心他的安危?你可就这一个儿子啊!”
萧炎摆手信心十足的回答道:“丁苍生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得到见真门的心法,这个时候他只能将希望寄予在铖儿身上,所以,丁苍生不会要了他的性命。”
“那万一呢?”欧阳靖复又问道。
萧炎幽幽地回道:“就算是有什么万一,那也是命。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
欧阳靖盯着萧炎,审视片刻后道:“既然想的如此透彻,为何之前意志消沉,一病不起呢?”
萧炎看着他,心说: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跟个婆娘一样。
他没好气的对欧阳靖说道:“就像你说的,那毕竟是我的亲儿子!我唯一的儿子!正所谓关心则乱,这事情发生突然,一时想不明白也是有的。如果我真的一点都不担心的话,那你就真该找个郎中好好给我瞧瞧了。”
对于萧炎的话,欧阳靖倒是有几分不同的意见,他刚要张嘴反驳就觉得身边有一阵风“嗖”的一下就过去了。那人着急忙慌的朝杨延琪的军帐跑去,只给他们留下了一个背影。
二人对视一眼之后便知不妙,紧跟着那一闪而过的背影来到杨延琪的军长内。
他们疾步赶至军帐内还没有站稳脚,便听到那名戍守城楼的小兵说道:“杨将军,辽军大兵压境,浩浩荡荡的大概有十几万大军,此时恐怕已经到城门外了!”
杨延琪“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肃杀地问道:“何人为将?”
“那还用问吗?肯定是萧鞑凛啊!”欧阳靖急声说道。
那戍守城楼的小兵赶紧附和道:“那旌旗之上,的确是写着‘萧’字!”
杨延琪快步走到自己的铠甲面前,道:“吩咐下去,准备迎敌!”
那小兵得了命令之后,转身跑出军帐。
杨延琪冷哼一声,说道:“既然他送上门来,姑奶奶就让他尝一尝我银枪的厉害!”
木南荨兴奋地跑到杨延琪身边,附和道:“姑姑,我们一起将他们打回老家去!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游山玩水啦!”
杨延琪听罢朝她点点头,随后换上铠甲,手提银枪,跨上战马英姿飒爽的朝雁门关的城楼而去,萧炎、欧阳靖、木南荨和欧阳天寒等人,也都随之而去。
第五十五章 萧鞑凛下令,要活捉木南荨
一将功成万骨枯!
当木南荨站在城楼之上,望着那战火纷飞,箭矢如雨,血肉横飞的战场的时候,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一句话。虽然很俗气,可是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却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会知道。
他们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兄弟们,接二连三的倒在血泊之中,明知道此番有去无回,却依旧迎敌而上。他们拼命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身后的父母妻儿?
“忠孝两难全”这五个字,道尽了从军男儿心中的纠结、无奈和悲壮。当一个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将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泯灭了自己“怕死”的天性,剩下的便只有为家国安稳奉献一切的无私。战场之上,各个儿都是英雄。
雁门关的城楼之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已哀嚎连连,尸横片野。宋辽两军皆有伤亡,实力不分上下,胶着难分胜负。
杨延琪立于城楼之上,全神贯注地密切关注着战况。
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冷箭,直朝她面门而来。幸好杨延琪身经百战,反应机敏,她只是微微将头一偏,那只箭便紧紧擦着自己的鼻尖飞了过去。
由于事发突然,周围的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两军阵前如若主将被斩杀,必定军心动摇,溃不成军。
待众人从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中醒过神来之后,纷纷跑到杨延琪身边查看。
木南荨与她的距离最近,所以最先来到杨延琪的身侧,紧张地问道:“姑姑,如何?有没有受伤?”
杨延琪冷笑了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无事,他们敢如此挑衅。看来是忘了杨家枪的滋味了!”说话间,握着银枪的手不禁又紧了几分,她大声叫了身边的一名小兵道:“你去将我的马牵出来,本将军去会会他们!我也想知道,刚刚那一箭到底是和人所放!”
听她这样说,萧炎赶紧劝道:“八妹,你还是在城楼上指挥作战吧!你得相信前方奋战的前锋,到目前为止这辽军还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压根还不需要你出手!”
“这是什么话?”杨延琪双眼一瞪,没好气的说道:“杨家没有孬种!我虽然是个女人,可是只要手里攥着这杆枪,就不可能怕了谁去!”她瞟了萧炎一眼,继续说道:“炎哥,我没强求你跟我去吧?!”
萧炎被杨延琪呛得脸色惨白,张了半天嘴愣是没说出一句话。他太了解杨延琪了,作为驻守雁门关的银花上将军,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之下挑战她的权威。她将杨家军的威名看的比命都重要,所以刚刚那一箭表面上看她是躲过去了,可实际上却是死死的扎在了她的心上。
萧炎无奈之下,只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再阻拦。
“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木南荨轻声地在欧阳天寒的身边说道:“天寒大哥,可知道这话的意思?”
欧阳天寒苦笑道:“既然荨妹妹都这样说了,我就随杨姑姑一起出城。”他忽然正色,紧紧地盯着木南荨继续说道:“我前去迎敌,你一个小姑娘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这。下面太危险,半月前的那一幕我不希望在看到!”
木南荨小脸一扬,瞪眼说道:“你回去多读读书吧!想不到大哥年纪轻轻,脑子里居然有这么多腐朽的想法!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上阵杀敌自古有之。你看姑姑就知道了,哪里比你差了!?”
她白了欧阳天寒一眼,不顾萧炎和欧阳靖的阻拦,追着杨延琪下了城楼。
萧炎忽然心烦意乱,总有一种预感,觉得要出大事。他刚走了两步,就被人一把拽住了手腕。
他猛然回头,瞧见身后的欧阳靖双眉紧蹙,他出言阻拦道:“天寒已经跟着去了,不会有事儿的!我出来之前可是答应嫂夫人了,决不让你操劳亲自上阵杀敌!”
萧炎哪里会听劝,他用力转动自己的手腕,想要从欧阳靖的手中挣脱出来。如果放在一两个月前,欧阳靖是拦不住萧炎的。
但是如今却不同了,自见真门回来之后,萧炎就一直卧床不起。尽管周湄一直在尽心的为他调养,却依旧没有恢复到往日的状态。
就在他们二人暗中相较内力之时,雁门关的城门应声而开。
杨延琪率先骑马飞奔而出,木南荨和欧阳天寒紧随其后。
杨延琪的出现,让战场上的将士纷纷振臂高呼,气势大为振奋。
萧炎知道,此时即便自己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从心底生出一种无力感。时至今日,萧炎忽然发现曾经那个雄心勃勃,手持折扇挑战整个中原武林的自己,竟然再也无力掌控任何人。这种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并非是一句“心余力绌”或是“力所不及”能说清楚的。
这半年来,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他忽然就觉得自己老了。
此刻,萧炎格外的想念萧慕铖,盼望他能尽早的平安归来。
人老了之后,总是需要一个精神支柱在才会安心。
萧炎被欧阳靖看管着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站在城楼之上远远地观战。
眼见杨延琪带着那两个孩子在乱军之中来回穿梭,他们虽然武功高强却依旧险象环生。
城楼之上的两个人,因为紧张有一种心被提溜到嗓子眼儿的感觉,额头上冷汗直冒。
心中反复的念菩萨,暗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一定保佑他们平安归来。
战场之上,杨延琪和木南荨二人奋力杀敌,而欧阳天寒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保护她们二人身上。
眼瞧着辽军节节败退,宋军即将获胜之时,木南荨隔着很远,一眼就看见了辽**队旌旗之下的萧靼凛。
刹那间,四目相对。
萧靼凛心中一震,大喊道:“抓住她,要活的!”
两军阵前,不捉拿主将,却要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辽国众将士虽有疑惑,却依旧遵从军令,朝着木南荨的方向一拥而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杨延琪也是始料未及。她抓住木南荨的手腕,大喊道;“我带荨儿先撤,天寒你替我们断后!”
欧阳天寒握刀的手不禁紧了几分,他目露凶光地看着那些一拥而上的辽兵,坚定的回道:“姑姑放心,任凭他们谁也跨不过我的刀。”
这句话,好熟悉!木南荨愣愣地看着欧阳天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模糊之间她仿佛看到了萧慕铖。
从小到大,师哥总是会陪在自己身边,他坚定地对自己说:放心,有我在。这句话,木南荨将它当作一生的承诺。
她以为自己可以扛起一切,可以克制住内心深处的不安和想念。
可是,这些日子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木南荨有些恍惚,错将欧阳天寒当作了萧慕铖。鬼使神差地挪动脚步朝他走去,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珠。
杨延琪一把将她拽住,厉声喝道:“这种紧要关头,你要做什么?赶快走!”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想要从千军万马之中全身而退哪里会这么容易。
辽军士兵手持长矛,将欧阳天寒团团围住,不遗余力地超他扎去。
欧阳天寒见状不慌不忙地猝然一跃而起,离地面足足有半丈之高。携一抹寒光朝辽兵而去,瞬时间银光飘洒,迅如闪电势沉如山,十几名辽兵全部被笼罩在刀光之中,好不厉害!
那辽兵本以为这一矛下去,必定会在欧阳天寒身上戳几个窟窿,却没想到眨眼之际,便失去了人家的踪迹。还没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纷纷丧命。
欧阳天寒这一招,看似平淡无奇,表面并不凌厉,可实则暗藏杀机,迅猛狠辣,极见功夫。
辽兵不禁陡然一惊,纷纷后退。
萧鞑凛将手距地高高的,大声叫到:“弓弩手准备,放!”
一时之间,弩箭脱手而出,如银蛇般朝欧阳天寒的方向窜去。
木南荨大声叫喊,这两个月来消失在自己面前的生命太多了。她决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再发生,于是她突然用力挣脱杨延琪的手,飞身而出。眨眼间就已来到欧阳天寒的身边。
“你这是做什么?”欧阳天寒大怒道。
木南荨一边闪躲,一年抵挡迎面飞来的弩箭。她回道:“我不可能丢下你!师哥不在了,我不能再失去你这个哥哥!”
欧阳天寒被她说的心里暖洋洋的,可在此危险之际,根本不是感动的时候。
于是赶紧劝说道:“你听话,赶紧回去!你在这里我反而容易分神!”
说话间一个不留神,欧阳天寒的手臂便被迎面飞来的弩箭射中。
木南荨见到他受伤后有些分神,根本没有注意到那迎面朝自己胸口飞来的弩箭。
等她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命丧黄泉的时候,一道白色的身影闪到她面前,紧紧地将自己罩住。
那温暖的怀抱,既熟悉又陌生。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当一股温热的鲜血流到自己手上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木南荨转过头去,当她看清楚趴在自己肩头那个奄奄一息的人时,便再也止不住自己眼中的泪水,如决堤般流淌。
那个人,竟然是杨延琪!
第五十六章 杨延琪命丧雁门关
辽国的弓弩力道极大,突如其来的那只寒箭死死地从背后钉进去,一下贯穿了杨延琪的铠甲,直入胸膛。
她紧紧地抓住木南荨的手,到死都不想放开。
自金沙滩一战,父兄众将死走逃亡,只剩下五哥、六哥和八哥。五哥出嫁为僧,八哥因为要掩护身在辽国的四哥身份不被暴露,故而隐姓埋名不能相认。
原本热闹的天波府一下冷清了下来,死寂一般的宅院犹如一座大山,压得他们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十多年来,在杨延琪的心里只有两件事:一是镇守雁门关,绝不让辽国的铁骑踏入大宋的国土半分;二是保护家人,当年骨肉分离的痛苦绝不能再发生。至于其他,此生也再无奢望。
而今,她用自己身躯护住了杨家的孩子。这是她为杨家,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恍惚间,她仿佛望见了一道极其耀眼的万丈霞光,从天而降。她的父亲杨继业手提金刀,跨骑骏马,大笑着向她奔来。
还有那个温润儒雅的少年郎,手摇折扇微笑着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递到自己面前。
杨延琪为了那个人,终身未嫁。她提着一口气,也不过是想在离开人世之前,再拉一拉他的手。
那一箭不仅贯穿了她的心脏,更是扎在了城楼之上的欧阳靖和萧炎的心上,那感觉痛彻心扉。他们吼叫着相继从雁门关的城楼一跃而下,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她的身边。
杨延琪将手伸向萧炎,轻轻一笑,面若桃花。
萧炎赶紧将手递过去,想要紧紧拉住她的手,再拥其入怀。
可这一世,他们终究没有这个缘分,那双手终是错过了!
萧炎脑袋“嗡”的一下炸开了锅,胸膛的那颗心脏犹如失去了跳动的力量,仿佛忽然就停了跳动。喉头一股腥甜之气向外翻涌,温热的鲜血从口中喷出。他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失去意识。幸好欧阳靖手疾,将他扶住。
“姑姑!”欧阳天寒大吼一声,纵身一跃来到木南荨身边,将挡在她身前气绝身亡的杨延琪抱在怀中。
木南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她慢慢蹲下身来,用自己的衣袖一点一点地将杨延琪嘴边的血迹擦拭干净。
“烦请天寒大哥,带姑姑回去!”木南荨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她转过头去,一双猩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向此时坐在马上大笑的萧鞑凛。
那副嘴脸,让木南荨终身难忘。
她握紧手中的长箫猛然站起身来,催动轻功跨越辽国的千军万马,朝萧鞑凛飞身而去。她怒吼道:“恶贼!我要你给我姑姑偿命!”
原本占据上风的宋军,却因为主帅在阵前遭到射杀而节节败退。
萧鞑凛见此战况,信心满满地坐在马上。他自认为,这次辽军的铁骑一定可以踏碎雁门关的大门。攻城略地,寻得贵人,他一定会成为大辽国的功臣。
只可惜,这美梦还未做完,木南荨便已欺身而至。她手中的长箫眼见就要戳到自己的鼻尖了,却在眨眼之间没有了踪迹。
还得等众人反应过来,木南荨已经翩然站落在萧鞑凛的马屁股上,并手中的长箫死死地抵在他的下颚上。
辽国的弓弩手看到主帅有难,随即掉头过来,将手中的箭矢分分对准木南荨。
萧靼凛见状大惊失色,赶紧挥动手臂对着众将士大吼道:“都给我放下,放下!你们谁要是伤到她,我就踩碎他的脑袋!听到没有,给我放下!”
军令如山,辽国的弓弩手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箭收起来。
萧鞑凛此刻也只是松了半口气,因为他的性命依旧是攥在自己身后的这位姑娘手上。他心中不禁惊叹道:好快的速度!这姑娘,居然有这么好的身手!怪不得,太后和主子都在寻她。
他自诩征战无数,也算是辽国的一员猛将。可是,这位姑娘却让他胆寒。明明是第一次见,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姑娘,莫要冲动,咱们有话好说!”此刻的性命,未来的富贵荣华都系在她一人手中,所以萧鞑凛的语气中尽是讨好。
木南荨冷笑一声,勒住萧鞑凛脖子的力道又加了几分。
在此紧要关头,耶律摩达脱手就将自己手中的一柄开山斧扔出去。这个大家伙,带着一股劲风朝木南荨飞去,力沉威猛,势不可挡。
不过木南荨却满不在乎,只见她身形微动,一个侧身便轻易躲过了。
耶律摩达不由得怒由心生,怒目戟指大喝道:“臭丫头,你想要什么?!”
木南荨冷目一横,恶狠狠地答道:“他的命!”随后又恍然大悟般的反问:“怎样?你也要一起吗?黄泉路上,好做个伴!”
“哼!姑娘!你好大的口气啊!”耶律摩达仿佛听到了笑话一般,上下大量着。
耶律摩达心中暗道:瞧这姑娘模样长得不赖,浑身上下英气十足。只可惜爱说大话,这毛病可不好,是得好好教训一下!
挥动着手中的开山斧,大喝道:“你现在把我们将军放了,不然我一斧下去,定要敲碎你脑壳!”
木南荨冷笑着摇了摇头,讥讽道:“你刚刚那一斧,难不成是闹着玩儿嘛?我说要他的命,就绝不会松手!”
“那就别怪我以大欺小,以强凌弱!看我怎么打的你叫爷爷!”耶律摩达猝然迈步欺身向前,高高跃起,用尽浑身力气朝木南荨的头顶劈过去。
耶律摩达手中那柄开山斧少说也要有个十几斤重,普通人想要将它拎起来都费劲。而他却能双手持斧尽情挥洒,可见其力大无穷。
这一斧带着一股劲风迎头袭来,威猛势沉。木南荨知道,面对这样的对手决不能硬碰硬。
于是她揪住萧鞑凛的脖领子,身姿微晃,便将萧鞑凛从马上带了下来,眼见着飞出足有两丈远。耶律摩达这一斧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却不曾想扑了一个空。此时,想要收势却也是做不到了。萧鞑凛的那匹战马,被他一下砍死。
那马儿仰天嘶吼一声,便气绝而亡。
木南荨看着那倒在血泊之中的马儿,也是暗暗惊出了一身冷汗。幸好自己闪躲及时,不然此时躺在地上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虽说心中惊惧,可木南荨的嘴上却依旧是不饶人,她朗声道:“傻大个,你这斧子练得还是差些火候啊!居然连着两次都扑空了,我劝你还是回去好好练练吧!”
“少跟老子耍嘴皮子,有本事你别躲!咱俩面对面的较量一番。”耶律摩达气急败坏地大叫道。
木南荨冷哼一声,暗自催动体内真气,“蹭、蹭、蹭”一连三步就蹿到了耶律摩达的面前。
他觉得这女子的功夫实在是诡异,可用“神出鬼没”四个字来形容,就像是在变戏法一般。不可思议的是,当他挥动斧头准备迎敌的时候,却攸的两眼微化间,失去了人家的踪迹。
他上下左右扫视了一番,却都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却突然感觉到身后被一只不大不小的棍子狠狠地戳了一下。
他一阵吃痛,忙不迭身躯疾转,双斧横于当胸。当他看到木南荨气定神闲的立于自己身后的时候,他那双乌黑的眼睛瞪得像两只铜铃一般。
耶律摩达皱眉问道:“你这是那一路邪魔外道的功夫,再这里跟我装神弄鬼!”
木南荨白了他一眼,嘲笑道:“你这个人好没有道理,不怪自己孤陋寡闻却说别人的是邪魔外道。”
耶律摩达此时怒火攻心,大吼着挥动手中的双斧,朝木南荨劈去。
萧鞑凛一瞧这事态不妙,万一耶律摩达真的将这姑娘打伤了,别说荣华富贵了,就是连性命也难保了。于是他赶紧朝着耶律摩达大叫道:“千万不要伤了性命,只需禽住就好!一定要手下留情啊!”
耶律摩达是一身硬功夫,身躯魁梧,四肢健壮。但凡这样的人,都不大轻巧。
所以,木南荨的轻功便凸显出了极大的优势。
她犹如闪电一般围绕在耶律摩达的周身,让他一阵眼花缭乱。浑身的力气,却找不到攻击的目标。不一会,他就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耶律摩达浑身上下,挨了木南荨不下二十九棍子,而他却一斧子都没有砍中,连人家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如此一来,他满脸涨红有些恼羞成怒。双手拎着斧子,喘着粗气说道:“你们中原人总是如此狡猾,喜欢投机取巧,好没有本事!”
“看在你岁数大的份上,我这是再给你留面子呢!”木南荨纵身一跃,稳稳地站在耶律摩达面前说道:“如果真像你说的咱们正面交锋,只怕你会比现在输的更惨!”
耶律摩达大斧一挥答道:“巧言令色,你就是不敢与我交手,怕我将你砍成两瓣!”
木南荨盯着他半晌,又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萧鞑凛,点头道:“既然你想与他在黄泉路上做个伴,我就成全你!”
说罢刚要动手,握着长箫的手却被人紧紧抓住。木南荨并未回头,只是暗暗催动真气,吞吐几个呼吸后却并未挣脱。
回头观瞧,竟然是欧阳天寒!
“天寒大哥,你拉着我做什么!你松手,我要他的命!”木南荨蹙眉道。
欧阳天寒并未说话,手中一使劲便将她带上了马。
站在耶律摩达身后的萧鞑凛见此情景,大声喝道:“快给我拦住他们,别让她跑了!”
耶律摩达带着骑兵在后面追,欧阳天寒与木南荨共乘一骑在前面跑。
铁蹄铮铮,豪迈彪悍地踏在血流成河的土地上。辽军的铁骑万蹄齐发,将战场之上将士的尸骨无情踏碎,一时间狼烟滚滚、血肉横飞。它们鬃毛耸立,飞奔着、嘶吼着绝尘而来,震耳欲聋。
欧阳天寒在骑马上频频回头望去,身后的大辽骑兵死死地咬着他们不放,耶律摩达挥着斧头跑在最前面,大有不将他们捉回去誓不罢休的气势。
眼看着就要跑到雁门关的城楼门口了,他们坐下的那匹枣红马却在长啸一声后倒在了地上。
第五十七章 雁门十六蛟
耶律摩达为了阻止欧阳天寒将木南荨带走,脱手将自己的开山斧扔了出去,狠狠地将马匹的后腿砸断。
失去马匹的木南荨和欧阳天寒稍作犹豫,随后便拼命地朝城楼大门跑去。可是人只有两条腿,终究是比不上马儿四条腿的速度,所以很快他们便被骑兵追赶并包围。欧阳天寒将木南荨护在身后,警惕的盯着周围的动静。
“不用顾及我,咱们一起杀出去!”木南荨轻轻地在欧阳天寒的耳边说道。
“一起杀出去!”欧阳天寒不可思议的回头相望,那双眸子璨若星河,木南荨周身的肃杀之气让他头皮阵阵发麻。
在欧阳天寒的印象里她温婉、俏皮、热情,这世间所有的厮杀、恩怨、名利**都与她没有关系。在外人看来,梧桐苑是武林的霸主,可对于木南荨来说那只是她的家。不得不说,这些年来萧炎夫妇将她保护的很好。虽然身在江湖,却可以任性洒脱。
那个时候,在她心中唯一的烦愁就是萧慕铖的那颗心,到底在哪里。
可如今,她慢慢变得清冷、坚硬,一副江湖女侠客的模样。曾经的那个木南荨,早在一个多月前和萧慕铖一起消失了。
她伪装的很好,仿佛骗过了所有的人。可欧阳天寒却知道木南荨并没有变,她只是死死守着自己,守着与萧慕铖有关的一切,等他平安归来。
耶律摩达面露得意之色,威胁道:“小子,你将这臭丫头交出来,我就放你回去。”
欧阳天寒对耶律摩达的威胁置若罔闻,紧紧地拉住木南荨的手,气定神闲的看着他。
看到对方不搭理自己,耶律摩达有些不大高兴,却依旧好言相劝道:“你说你,怎么和那丫头一样倔呢!好汉不吃眼前亏不懂啊!硬碰硬你又打不过我,这又是何必呢……”
“打不打得过,还是要交手之后才能知道。”欧阳天寒轻笑道:“不是你说了就算的!”
耶律摩达忽而大笑道:“小子你自己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我!一个细皮嫩肉,弱柳扶风;一个皮糙肉厚,威武强壮;就这外在条件胜负已然分明啊!”
木南荨“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一个契丹大汉,能将汉语说着这样也不容易了!”
“他们是要抓你,居然此时还能与我说笑!”欧阳天寒不可思议地感叹道。
木南荨回道:“天寒大哥在江湖行走多年,依旧没有将这世事看淡嘛?有些事情,结局早已注定,并不会因为我们的态度而改变。我们能做的,也不过是感叹一声‘无能为力’而已。”
“我从不信命,即便是老天爷我也要与他斗上一斗。”欧阳天寒对耶律摩达说道:“那个皮糙肉厚的莽撞大汉,你我的废话说的已经太多了,也该动一动正格的了。”他一边说着,一遍用双目环顾四周的骑兵:“是你与我一对一单挑,还是一起上呢?”
耶律摩达手持一双开山斧,从马上跳下来说道:“你这口气,真是不小啊!一起上未免有些胜之不武,咱俩单挑吧!”
“单挑你也是胜之不武!”木南荨躲在欧阳天寒身后,撇了撇嘴说道:“我们这细皮嫩肉的,哪里是你的对手!”
耶律摩达冷哼了一声,瞪着眼回道:“我们契丹都是蛮夷之辈,与你们可比不得。在我们这里就是拳头硬的说话,只要老子没有以多胜少,那就不叫欺负人。”
木南荨轻轻地皱了皱眉,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心之色。她本以用言语挑唆对方一下,就可以有机会二打一。却不曾想,对方根本不吃这套。
这耶律摩达力大无穷,出手迅猛,再加上多年征战累积的经验,就算是她和欧阳天寒一起上,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一举将他击败。而今他选择与欧阳天寒单挑,他们是半分胜算都没有。
就在她为难之际,从雁门关中窜出一队人马。木南荨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从梧桐苑带出来的十六个门徒。
说来奇怪,雁门关外原本晴空万里。
而当这十六个人绝尘而至的时候忽然狂风大作,一大片乌云从西南方翻滚而来。
耶律摩达见状暗道一声,不好!
如若这雨真的下起来,那么他们的弓弩将全部失效。失去弓弩的骑兵,威力也会大不如前。
而反观宋军,人家既然敢把这只十六人的军队放出雁门关,就说明些人绝非泛泛之辈。
宋辽交战多年,彼此自是十分了解。可眼前的这一队人马,他确实头一次见。
行军打仗,最忌讳的就是知己却不知彼。
就在他在心中衡量、盘算之际,豆大的雨点送天而降,“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
所谓“天公作美,适逢其会”,此刻正是动手的绝佳时机。
大雨倾盆,这是六个人硬生生地将辽军的包围圈厮杀出了一个大大的缺口。耶律摩达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与他一起追赶而来的三千骑兵都是最精锐的战士,即使没有弓弩的掩护和帮助,他们腰间的弯刀也绝不是摆设。
可反观对方只有十六个人,并且他们没有佩戴任何兵器,赤手空拳就让对手毫无招架之力。宋军之中竟然有如此厉害的高手,犹如天降神兵,锐不可当。
耶律摩达顾不上许多,只得鸣金收兵。
没得为了一个女娃娃将自己的精锐全部折损进去,他耶律摩达还没有蠢到去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
耶律摩达暗暗咬了咬牙,无奈的摇头翻身上马,带着早已溃不成军的骑兵部队绝尘而去。
这一战虽然守住了雁门关,却让朝廷失去了一员猛将。
杨八妹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到汴京城,震惊朝野。
与此同时,“雁门十六蛟”的名头也在大宋百姓之中传开了。
木南荨强忍着悲痛的心情,为杨延琪将身上的血污擦拭干净,换上了一身素白色的战袍。将她和那杆始终陪伴着她的银枪,一齐放入棺木之中。
萧炎身着一袭黑色长袍,望着棺木之中的杨延琪发呆。
他喃喃的自言自语:“八妹,是我误了你一生。到如今,连一个为你穿孝、守灵的人都没有。有许多话,我始终没有机会与你说。而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萧炎走到香案前,颤抖着双手点上了三炷香查在香炉内。
“年少时,我与你一见倾心。初入江湖,不谙世事。心中那份不甘和骄傲,让你我擦肩而过。虽有遗憾和不舍,却依旧扭着性子一条道跑到黑。想要争一争,这天下第一的位置。”他说着,盘膝坐在蒲团之上,看着杨延琪的灵位继续念叨:“我知你刚烈,却不曾想还是个死心眼儿,为了我这个江湖的草莽始终不肯嫁人。我将梧桐苑设立在雁门山上,原本也是想守你一辈子的。可是,那一年我遇上了萧慕铖的母亲。起初见到她,只是觉得有趣。可长久相处下来之后,她却慢慢地走进了我的心里。”
此刻木南荨刚巧走到帐外,听到了“萧慕铖的母亲”这几个字,便鬼使神差的停住了脚步。她知道姑姑一生未嫁,所以换上孝衣后准备回来为姑姑守灵的。却不曾想,听到了师父在帐内。
木南荨放轻脚步慢慢靠近,她心中隐隐觉得今天自己会听到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极少有人知道的,讳莫如深的秘密。
只听得萧炎继续说道:“我想告诉你的是,萧慕铖不是我和师妹的孩子。他的母亲是暮雀门的掌门人,蒙绕香卡。”
木南荨倒吸一口冷气,心中翻滚出了阵阵凉意一直蔓延到自己的四肢百骸。
怪不得,怪不得当自己和师哥闯入暮雀门的时候,人家会放过他们二人。
怪不得逼着师哥认蒙绕香卡做干娘,怪不得干娘会把一身的绝学传授给师哥。
怪不得当师傅看到干娘送给自己的头饰会落泪,怪不得干娘会为了他们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
那是师哥的亲娘啊!如果,师哥知道了这个真相后他一定会伤心的疯掉。
“荨儿,你进来!”木南荨一愣,原来师父早就察觉到了。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又拭了拭脸上的泪水后,迈步走了进去。
木南荨轻咬着下唇,双手的食指在一起放在身前,轻声的叫了一声“师父”。
她低着头站在萧炎身后,心中不禁暗暗恼悔。师父称霸武林这么多年,是江湖上人人敬怕的“阎爷”,自己这点小伎俩他又怎会察觉不到呢!
“师父既然早就知道了我在外面,为何一开始不叫徒儿出来?害得我白白得意一场!”
“多大了,还撒娇!”萧炎瞥了她一眼说道。
“恩?!”木南荨瘪了瘪嘴,小步蹭到萧炎身边,蹲下身后拿起一打纸钱放进面前的火盆里。“师父,我想听您把故事讲完。”
萧炎望着杨延琪的灵位,将当年的过往一一说给木南荨听。
回首往事,萧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落寞的说道:“如今,在我身边的就只有你和湄儿了。刚刚我看着你杨姑姑的时候就在想,这辈子到底得到什么了?我守在这雁门关还有什么意义?”
木南荨从始至终都在充当一个静静地聆听者,那是上一辈的恩怨纠葛,她没有资格去谈论是非对错。为今只是希望,师哥可以平安归来,她不想错过。
“荨儿,你与铖儿之间的感情你师娘已经和我说了。”萧炎说到此处,稍稍停顿后继续说道:“假若,铖儿这孩子福大命大,能够平安而归的话。我就做主,为你们把婚事办了。”
木南荨将手中剩下的纸钱,轻轻地撂在火盆中,静静地说道:“师父,不管师哥能不能回来,我的这颗心都不会变。婚事是后话,我现在倒是想和师傅商量另外一件事情。”
在萧炎眼中,她还是那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他本以为木南荨听到她和萧慕铖的婚事会开心一些,却不曾想竟是如此冷静。他不禁觉得,要对这个徒弟重新认识了。
未等萧炎搭腔,木南荨就继续说道:“我想亲自将姑姑送回天波府。”
第五十八章 千里万里,雁声无限起
辽军的的营地之中,许多将领都站在主帅的军长外交头接耳的谈论着什么。
自从耶律摩达返回军营后就遭到了主帅萧靼凛的斥责,一开始还能隐约听到耶律摩达辩解的声音。可他越是辩解,萧鞑凛骂声音就越大。
大约两个时辰之后,随着萧鞑凛的一声怒吼:“你个蠢钝如猪,胆小如鼠的傻货,滚……滚出去!”
耶律摩达黑着脸从军帐内走出来,那些看热闹的人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找不痛快。所以,当看到他黑着脸出来之后,便默不作声速速地散去了。
萧鞑凛坐在帐内的书案前怒目圆睁,“呼哧呼哧”地喘着大气。
虽然已经狠狠地将耶律摩达骂了却依旧不解气,他一拳重重地砸在书案之上,咬牙切齿地低声吼道:“可恶至极!”
本以为这富贵荣耀就在眼前了,可却因为耶律摩达的目光短浅而错失良机。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可以在大辽的军队之中来去自如、挟持主帅,这到底是因为她本事太大了,还是自己根本就是养了一群废物!
无奈之下,萧鞑凛只得飞鸽传书,将这里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回报给耶律隆绪。
现如今已经打草惊蛇了,如今只能按兵不动,等待主子的下一步计划。这次辽军南下攻城本就是为她而来,如今却让其全身而退。
传出去,这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萧鞑凛走出军帐,喊来了一名自己的近身侍卫,将一个细小的竹筒塞进他手中,低声耳语道:“这件事情你亲自去办。”
那名侍卫攥了攥手中的东西之后,点头道:“将军放心,属下这就去!”
萧鞑凛亲眼看着他走出了军营之外,负手而立环顾着那清澈、高远的天空,心中暗子猜想:雁门关外的十六名男子到底是何人,竟然能随意的呼风唤雨!到底是巧合?还是真的身怀异术?还有那名姑娘,他越想也觉得眼熟得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天空清澈高远,万里无云。
一排大雁自雁门关的方向展翅而来,犹如广阔草原上的一缕霞影,又如无垠大漠之上的那一抹尘烟。
它们排着队,浩浩荡荡的飞向远方,飞入那苍茫的大地与遥远的天际之间。
三天之后,辽军突然拔营撤退。
朝廷新任命的将军还未到任,为了稳定军心,杨延琪的棺椁一直停在军营之中。
如今他们拔营撤退众人心中虽然存有疑虑,却终究是松了一口气。
“天气原来越暖了,为了保险起见,明日我就想护送着姑姑回汴京城。”吃午饭的时候,木南荨将自己心中的盘算说出来。
听到她这样说,欧阳天寒夹菜的手忽的一顿,看了一眼欧阳靖和萧炎。发现两位都依旧面无表情的吃饭,丝毫没有要发言的意思。他便也没敢搭腔,继续埋头吃饭。
木南荨将手中的碗筷放下,眼睛盯着地面也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萧炎用眼睛瞄了她一眼,说道:“我原本也是计划明天将她送回去,你若想跟着就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木南荨将身子微侧向萧炎,道:“我知道师父是担心我的安危,此去汴京城,我会请天寒大哥与我同去。”
萧炎用手指朝帐外点了点,说道:“那十六个人是你带来的,自然也是要跟着你的。”
木南荨摇头道:“不行,师父现在身体不佳。他们要留下来保护您的安全,我身边有天寒大哥您尽管放心。”
“荨儿放心,师父习武多年,身体就是再不济也要比寻常人强些。我身边有你庄叔叔,欧阳伯伯还有你杨姑姑留下的两名副将,即便是辽军使诈再次兵临城下,也不足为惧。所以,那些人还是跟着你比较好。”萧炎耐心的劝说道。
木南荨低头想了想,回答道:“这样他们十六个人我带走一半,剩下的随身跟着师父!”
“荨儿……”
萧炎刚想要开口继续劝说,却被木南荨阻拦道:“师父,如果您的身体如从前一样,那么我一定听您的将他们都带在身边。可如今却不同了,没有我木南荨梧桐苑不会散,江湖武林也不会乱。可如果师父您有什么闪失,您有没有想过后果?!”
木南荨看萧炎的面色有些松动,于是继续说服:“师哥至今下落不明,师娘、周闹还有梧桐苑的上上下下,还需要仰仗您。单凭我自己,撑不下去的!”
说到此处,木南荨动情之余眼中竟然闪着泪花。
萧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就如你安排的那样,明日一早你们就起程,将她送回去吧。”说完,他伸出手来疼爱地拍了拍木南荨的额头,“你能亲自送她回去,她定然是高兴的。你们吃吧,我再去看看她……”
木南荨目送着萧炎离开,短短的几个月师父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脊背微躬,步履蹒跚,连原本乌黑的头发都冒出了许多银丝。
她生怕师父再遭遇什么打击,如果是那样,他会不会……
想到此处,她闭上眼睛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缓解一下自己因为胡思乱想而造成的紧张情绪。
用罢午饭,木南荨和欧阳天寒回到各自的帐内收拾需要带的衣物。
因为转天很早就要上路,所以当晚守灵的工作就交给了庄憨。
烟笼寒水月笼沙,今晚挂在夜空的虽是一弯月牙,却更外的明亮。
木南荨早早的便躺到了床上,可是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次都无法入睡。
她不止一次地在心中将这半年来所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想了许多遍。无论白天如何坚强,每每到了晚上,包在她那颗若软的心的坚硬外壳就会自动裂开。
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干娘,师哥,杨姑姑,只见了一面的师公,还有身首异处的云舞姑娘。
这些人、这些事情压在心里让她喘不过气来,每到深夜她都有一种濒临死亡的绝望。
迷离之间刚觉得有些睡意,却被门外的人再次叫醒。
“荨儿妹妹,起身了吗?”
木南荨睁开眼睛,却没有出声。
帐外的人听到里面没有人应答,便又再次叫到:“荨儿妹妹,起身了没有?”这次的声音比刚才的那遍要大些。
所以木南荨一下就听出来,原来是欧阳天寒的声音。
于是她围着被子坐起身来,扬声问道:“外面是天寒大哥吗?可是有什么事情?”
欧阳天寒不好意思的回道:“再过一个时辰咱么就要出发了,所以我来看看妹妹是否起身。要不要在出发之前,吃一些东西垫垫肚子。”
木南荨想了一下,说道:“天寒大哥稍后,我马上就来!”
她说着便以最快的速度起身并穿上衣服,随后快步走出帐子。
欧阳天寒看到木南荨的装扮一愣,只见她身着一身白色素袍,将其右边的头发披散下来。这很明显,是在为杨延琪着孝。
他张嘴想要说些话什么,可最终他却低头想了想,随后便没有在说什么。
按照古礼,家中如若有亲长去世,例如父母,公婆,丈夫等,需要将头发披散开来以示哀伤。
但到了如今,大宋开朝后有司重新拟定了散发之礼。规定只有皇太后薨逝才允许将头发完全散落下来,皇帝和皇后、诸王、公主、县主、诸王夫人、六宫内人皆披散左边的头发。
而在民间则习惯,父亲披散左边,母亲披散右边。
护送回京的人马早就整顿好在外等候,木南荨和欧阳天寒二人在杨延琪的灵位前叩头,齐道:“姑姑,我们送您回家。”
木南荨起身后,高声道:“起灵……”
四名士卒分别在杨延琪的棺椁左右两边稳稳地将其抬起,他们脸上除了肃杀之色外,还隐隐的流露出几分悲痛的神色。红了眼眶,却没有让一滴眼泪掉落出来。
除了守城和巡逻的将士之外,其余的人都自发地等在军营之外,想要送这位巾帼将军最后一程。
东方的鱼肚被一抹红霞染成了粉红色,随着红霞的范围慢慢扩大,原本洁白的云朵也被映照成玫瑰红色。
那一轮红日从蓝紫色的天边升起,一道耀眼的金光穿透玫瑰红色的云朵,洒落在大地之上。
木南荨坐在马上看着天边的万丈霞光,喃喃地说:“姑姑,荨儿亲自送您回家,您一定十分欢喜。”
她手中拉紧缰绳双腿用力一夹马肚子,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木南荨走了一段路后回头朝军营望去,一眼便看到了依旧站在军营门口的萧炎和欧阳靖。她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也无法理解他们对姑姑的感情。
梦魂悄断烟波里,心如醉。
相见何处是,锦屏香冷无睡,被头多少泪。
萧炎站在军营门口,久久不肯离去。
他现在内心的自责和悔恨无人能了解,如果当年他没有一意孤行,脱离见真门独自闯荡,这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见真门不会造次横祸灭门,蒙绕香卡不会因此送命,杨延琪也不会孤身至死。
萧炎将所有的不幸,都归结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目送着队伍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此时,一行大雁自雁门山的方向飞翔而来。他们啾啾地鸣叫着,朝关外的方向飞去。
顿时在这千里万里,雁声无限起。
为这欣欣向荣的清晨增添了几许哀伤,萧炎慢吞吞地走回到杨延琪生前的军帐之中。他环顾四周,在心中默念道:“八妹,此生我辜负了你。下辈子,你可要离我远一点。千万,千万别再碰上我。”
第五十九章 木南荨初入天波府
堤边纸钱灰若雨,沽酒赛神巫语降。
当木南荨和欧阳天寒一行人到达汴京城郊外的时候,恰巧赶上清明节。
一路上看到许多百姓在祭奠自己的祖先,虽不设香火却将一串一串的纸钱在墓旁的树木之上。纸钱如“飞雪”一般随风飘散,这般景象让木南荨心中的哀痛又加重了几分。
行至汴京城门之外,便看到一名身着盔甲,腰带佩剑,将军模样的人站在那里。
此人便是镇守京畿的是本朝名将,太宗明德皇后的长兄李继隆。虽然早已年过半百,却依旧精神抖擞。
欧阳天寒见到他后,赶紧从马上下来,抱拳拱手道:“老将军,许久不见,您身体可还好?”
李继隆不苟言笑,重重地点头道:“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别说是驻守京畿,就是官家派我去驻守边疆,也是没问题的!”
欧阳天寒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嘴硬”是军中之人的通病,他早就听父亲说过,官家将京畿交给他已是勉强了。
按照他这个岁数早就应该卸下一切军中职务,回家颐养天年了。
木南荨从来没有来过京城,并不认识他,所以一直坐在马上没有动。
欧阳天寒指了指木南荨道:“老将军,这位是木姑娘,这次与我一起送杨将军回来。”
李继隆仔仔细细的端详着马上的那位姑娘,心中有些狐疑。这位木姑娘是哪里冒出来的?从未听说过杨家,或者是欧阳家有这号人物啊!
不过,当他听到“杨将军”这三个字的时候,心中的悲痛之情让他很快就将木南荨这档子事儿忘了。
李继隆狠狠地叹了一口气,微微有些哽咽说道:“有人来报,说是有一对人马朝城门而来。我就猜到,是她回来了。我已经差人到天波府禀报了,今日不得空,明日我定亲去祭奠。”
欧阳天寒回道:“老将军,军中之人马革裹尸是荣耀。姑姑巾帼英雄,如今也未免不是一种归宿。”
李继隆吸了吸鼻子,摆手道:“莫要耽搁了,你们赶紧去吧!”
欧阳天寒再次拱手道:“保重!”随后翻身上马,同木南荨一起带着带着人马浩浩荡荡地进了城。
这一路上,木南荨没有将杨家的旗号打出来。在这一点上,她是有自己的考虑。
短短的几天时间,杨延琪身故的消息已传遍整个大宋。以杨家军的威名,如果将旗号亮出来,沿途一定会有很多百姓前来送行。
如此一来,回京的速度就会放缓,此为其一。
其二,姑姑为了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国家长治久安而驻守雁门关。是胸怀天下的女将军,也必然不想为了她,劳动百姓。
木南荨和欧阳天寒走在最前面,紧随其后的是萧沛和萧游。他们二人是木南荨从梧桐苑带出来的门徒,而萧沛则是这十六个门徒的领头人。
杨延琪的棺椁在队伍的最中间,一行人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走在汴京城内。
一个尖嘴猴腮的瘦猴,拍了拍他前面的那个白胡子老头的肩膀,问道:“哎……这是谁死了?这么大阵仗呢!”
前面的那个白胡子老头回过头,瞟了他一眼不懈的回道:“哼!你难道没有听说,杨家将军以身殉国的消息?”
“天波府的杨家?”尖嘴猴腮的瘦猴试探的问道。
白胡子老头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只是自言自语道:“可惜了啊!杨家一门忠烈,各个骁勇善战,人丁却不大兴旺!哎!可惜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
对于白胡子老头的态度,那尖嘴猴腮如瘦猴的人并未在意,依旧追问到:“哎……那雁门十六蛟这次是不是也跟跟着回来了?”
习武之人的听觉会比一般人灵敏一些,所以当他提起“雁门十六蛟”的时候,萧沛循声望去恰与人群中的“尖嘴猴腮”四目相对。
那人一愣,随即退后消失在茫茫人群之中。
“荨姑娘……”萧沛小声提醒道。
木南荨回道:“我听到了,一会到了天波府后,你和萧游走一趟,去拜访芳姨。”
萧沛和萧游对视后,点头应道。
自从那一日在雁门关之外,他们十六人风雨之中打败辽军骑兵的事情早已经是街头巷问了。
“雁门十六蛟”的事迹,在百姓之中广为流传。大家都以为,但凡是这样的人物都应该是狮头、虎须,膀大腰圆,脚跺一下地动山摇,大喝一声如雷震。
实际上,这十六人皆其貌不扬,甚至将其放进茫茫人海之中都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也是木南荨从众多门徒之中,将他们挑选出来的一个重要原因。没有突出的外貌特征就不容易暴露,无论是做探子、护卫还是杀手,都是极佳的。
木南荨和欧阳天寒骑马行至汴京城内西北隅的金水河旁,便看到“天波府”三个大字。
杨家人得到消息后,早早的就等在府外。
为首的那名老夫人,便是杨延琪的母亲,折赛花。她出生在将帅之家,自幼受父兄影响,不仅善骑射,更是熟读兵书,深谙排兵布阵之法。其族自晋、汉以来,控扼西北,世居云中,继生名将,世笃忠贞。
其父折德,羌族人。骁勇善战,曾在宋朝建立初期,破河东沙谷砦一役中,独自斩获五百首级。于后汉乾佑二年(公元949年),将其女折赛花许配杨继业为妻。
折赛花年近古稀,却仍旧免不了要经历丧女之痛。她与老令公子女不少,而如今留在身边的也只有一个杨六郎。她不禁怀疑是不是因为这一生征战沙场,导致刀下亡魂无数损了阴德,才会如此。要不,就是她这个姓氏不好!
木南荨与欧阳天寒一同下马,来到那头发花白,手持龙头拐杖的折赛花面前。
虽然素未谋面,可天波府老太君的威名早已如雷贯耳。所以,木南荨下马后恭恭敬敬地同欧阳天寒一起朝折赛花拱手施礼。
“晚辈给老太君请安!”木南荨道。
折赛花没有说话,而是跨过他二人直径走到杨延琪的棺椁旁。她双眼通红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
“八妹啊!娘等了好多天了,你终于回来了!”折赛花哽咽着,发出干枯而嘶哑的声音。
“娘,您老要注意身体啊!”两位四十岁上下的夫人一起走到折赛花身边,劝说道。
以为穿着月牙白色圆领长袍的夫人说道:“灵堂早就布置好了,我们还是先要将八妹迎进去的。再过一会,许多朝中大臣怕是要来亲自拜祭的。”
折赛花用袖口拭了拭眼角的泪珠后,便任由她们搀扶进天波府。
灵堂设在杨延琪生前居住的院落之中,虽然不大却十分幽静、雅致,院落的一角种着几棵梧桐树。梧桐树下有一池塘,池塘之中竟然养着一双大雁。
木南荨站在院落之中,怔怔的望着它们发呆。
她没有想到,着许多年过去了。师父早已娶妻生子,而姑姑的那颗心却始终未曾变过。
果然,若论痴情女人终究要比男人略高一筹。
木南荨难以想象,当姑姑得知梧桐苑门主成亲的时候,她的心里该是如何的难过。
易地而处,假如自己与师哥有一天也像师父和姑姑一般,她会如何?
木南荨想的入神,她都没有发现欧阳天寒早已经站在了她身边。
“荨妹妹?”欧阳天寒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发现她没有反应后,有伸出手指戳了她肩膀一下。
木南荨被肩膀上突如其来的那一戳吓一跳,皱着眉头转过身后看到了欧阳天寒。
欧阳天寒朝屋内扬了扬脸说道:“姑姑的灵堂已经布置好了,老太君派人请你我到花厅用茶,已经请了第二遍了。”
木南荨看到是欧阳天寒后,舒展眉头回道:“那我们快去吧!莫要让老人家就等,失了礼数。”她与欧阳天寒举步走出院子,沿着游廊绕过水榭亭阁,假山竹林后来到了天波府的前院。
前院花厅之内折赛花坐在正中,七名妇人分别坐在两旁。
木南荨知道,目光大致一扫便知,那是杨家的七个媳妇。
在欧阳天寒的指引下,木南荨再次向折赛花行礼。
折赛花微笑着点头道:“好孩子,这一路上辛苦你们了!”她转头对自己左手边上的两个媳妇说道,“你们两个留下,剩下的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待众人都离开之后,折赛花指着为首的那名妇人说道:“这是我家大儿媳妇,她旁边这位是柴郡主,我家的六儿媳妇。”
木南荨走上前去刚想行礼,那两位夫人却同时伸手将她拦住,笑嘻嘻地说道:“不必如此客气,一路上也累了,赶紧坐下喝口茶歇歇脚吧!”说着,柴郡主拉着木南荨的手,将她让到自己对面的椅子上。
自打进了天波府后,这里的一切便都透着不寻常。
欧阳天寒明明不是杨家人,却在这天波府内极为自在,仿佛常来常往一般。譬如现在,他就大模大样的坐在椅子上喝茶,神情泰然自若。而几位长辈对他既没有特别的照顾,也没有说什么客套话。这让木南荨十分不解。
还有折赛花和两位夫人看自己的眼光,审视中略带着一丝激动还有期盼。难道,姑姑已经写信回来,先行将自己的身份说明了?
这样猜想着,木南荨将身边的茶盏端起放在嘴边,轻轻啜了一口茶。
赶了一天的路,也的确是口渴得厉害,所以这一口茶喝到嘴里格外的香甜。
折赛花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木南荨的一举一动。虽然上了年纪,却依旧目光如炬。
她笑呵呵地,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道:“姑娘贵姓?家中可还有什么人?这次大老远的来到这汴京城,他们可放心啊?”
木南荨放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旋即一笑回道:“小女姓木,草木皆兵的‘木’。自小被贵府的五郎送到梧桐苑寄养,这十几年来始终与师父、师娘相依为命!”
听到这样的回答,折赛花心中不禁一惊。这姑娘竟然如此直言不讳,将这件事情直愣愣的就说出来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吃惊,折赛花也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
第六十章 不能说出的真相
留在花厅之内的两位夫人,一位是杨延平的妻子周靖云,另一位是杨延昭的妻子,当朝郡主柴熙容。
柴熙容上下打量着木南荨,云淡风轻般的说道:“姑娘真是好胆识,我杨家视它为辛密,而你却可以坦荡面对。”
木南荨冷笑了一声,回道:“郡主娘娘不用如此含沙射影的说话,我知道这件事情牵扯甚大,被有心人传出去会牵连杨家,甚至还会让如今暂时看上去风平浪静的边疆再起战火。”她一边说着,一面仔细观察折赛花的表情。
“的确如此……”折赛花点头道,“既然你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为何还如此莽撞的将此事脱口而出呢!莫非是因为……”
木南荨摆了摆手,转了一下茶盏思虑半晌道:“我的事情一旦东窗事发杨家的确会有麻烦,可朝廷还是要仰仗天波府的。但是,梧桐苑就不会这么幸运了。师父师娘这么多年,为了我承担了灭门的风险,我不会将他们置于险地。”
自从进入这花厅之内,欧阳天寒就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一般。稳稳地坐在木南荨旁边,仿佛发生的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木南荨对于他这样的态度有些不满,虽然彼此之间情谊不如师哥那般深厚,可毕竟也是朋友啊!
想到这里,木南荨朝他冷冷的横了一眼后,随即微笑着继续道:“更何况,您已经将大部分人都遣走,只留下二位夫人,足见信任。”
折赛花仿佛对她的回答甚是满意,脸色比刚才缓和了许多,伸手指了指她旁边的欧阳天寒道:“那你就不怕那个臭小子说出去吗?”
“您不认识他呀!”木南荨瞪大了眼睛,假装很惊讶的一副表情说道,“我以为您们都是认识他的呀,不然以老太君的性格,应该将他轰出去啊!”
折赛花被木南荨反问得不知道如何去接,只得伸手去摸一旁的茶盏,用喝茶掩饰尴尬。她心中忽然就想到自己家中的那几个晚辈,这杨家的这一众孩子之中,还没有哪个如此滑头的。这刁钻的小模样,倒有几分自己年轻的模样。
柴熙容将自己婆婆的尴尬看在眼中,于是出言解围道:“我们以为是姑娘你的朋友啊!所以,才让他坐在这里的。”
“哦!”木南荨一副焕然大悟的模样,回道:“原来,您是这般的信任我,甚至连我的朋友都坚信不疑啊!”
“砰”折赛花用力的将茶盏放在桌上,以示威严。
木南荨自然是懂得见好就收的,所以收起了刚才那副张狂的模样,低下头不再言语。
折赛花始终将木南荨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在心里不禁对她有几分赞赏。她面前的这个孩子既端庄又不失灵动,直率却知进退。
折赛花甚至从她身上,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她开始从心底祈祷,这个孩子一定要是杨家的血脉。
“八妹生前给我写了一封信,特地交代了你的事情。我本意也是想要亲自见一见你,等五郎从边关回来之后问一问他,再做打算的。”折赛花没有绕圈子,对她挑明一切道:“只可惜,八妹却……”提起杨延琪,折赛花哽咽了。
雍熙三年,她失去了丈夫和儿子们;如今十六年过去了,八妹这她最心爱的女儿,竟然也踏上了黄泉路。
折赛花这些天就在想,假如当年她替女儿想一想同意了与萧炎的婚事。
结局,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可有些事情,是注定了无法回头的。
提起杨延琪,木南荨的心中阵阵酸楚,她满怀愧疚的跪在折赛花面前。红着眼眶说:“老太君,姑姑是为了救我才……”
“你说什么?”杨家大儿媳和柴熙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惊呼道:“姑娘,请再说一遍!你刚刚说八妹因何送了命?”
“我说,姑姑是为了我,才牺牲的!”木南荨咬牙,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欧阳天寒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蹲到她身边冷声道:“临来的时候,我父亲不是同你反复交代过了嘛!这件事情,从此将它烂在肚子里。”
木南荨撑了许多天,忽然一下就崩溃了,万般情绪一涌而出,低声啜泣道:“可是,姑姑的确是因为我才死的。我不能隐瞒真相,即便是杨家的人将我碎尸万段,我也要将它说出来。不然,我不会心安的!”
柴熙容猛的往门外走过去,拉开门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之后复又回到木南荨身边,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在看了老太君一眼后将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她拉着自己嫂子的手,回到了座位上。
折赛花铁青着脸,低声说道:“姑娘就只顾着自己安心,这样的话说出来,会将杨家置于何地你可曾想过?”
木南荨一脸懵懂,不知道折赛花这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啊!
折赛花摇了摇头后,对欧阳天寒道:“你起来,回去坐好!这些日子你也累了,回你的欧阳山庄看看吧,这姑娘就留在天波府吧!”
随后,她拄着龙头拐杖站起身来,低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木南荨道:“你跟我来!”
木南荨应了一声后,随着折赛花朝花厅门外走去。
临到门口,折赛花停下脚步不放心的嘱咐道:“今日之事谁也不要往外说,尤其是老四媳妇儿那里,更不许提起一个字。”
“媳妇明白……”
折赛花带着木南荨出了花厅的门,顺着游廊朝杨家后院的祠堂走去。
折赛花亲手将门推开却并未进去,她站在门口对木南荨说道:“这里是杨家祠堂,里面供奉的都是为国征战的英雄,八妹没有嫁人,所以她自然也会被供奉在这里。你且随我进来……”
木南荨看这祠堂的门槛要比刚刚花厅的那个要高一些,所以便赶紧伸出手来搀扶着折赛花走进去。
“你去将门关上……”折赛花拿起桌案上的火折子,将祠堂内的烛火点亮。
折腾了大半日,木南荨抬头看了看外面的日头,此时已经接近黄昏。她忽然就想起来,折赛花自从她们进门后就,不是忙着安排杨延琪的后事,就是在花厅里同自己说话。
大半日过去了,只是喝了一盏茶,连块糕点都没有吃过。木南荨不禁有些担心她的身体……
沉重的木门伴随着“吱吱呀呀”地将光亮关在了外面,祠堂之内只剩下几只烛火不急不慢,淡淡地燃着。
它们像极了那些将青春耗尽后看透世事的老者,没有跳跃更没有烛花……
木南荨站在那些牌位面前,望着那一个个熟悉有陌生的名字。
她仿佛忽然看见了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影影绰绰地在自己眼前晃过。
杨家的故事,师父给她和是个说了一遍又一遍。虽然素未谋面,可他们的事迹和名讳早已熟记于心了。
站在他们的面前,她忽然有一种骄傲。有一种家族赋予的荣耀……
折赛花将祠堂内所有的烛火逐一点燃后,对木南荨说道:“此刻,当你看到他们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木南荨回道:“荣耀和骄傲。”
折赛花点点头,继续道:“那你可知,刚刚你在花厅的那些话,会毁了你刚刚说的荣耀和骄傲呢?”
“为什么?!”木南荨一脸不解的问道。
“杨家一门的每一场战役,每一滴血,每一条鲜活的生命,皆是为了国家和百姓。所以,才会有了这满门的荣耀。”折赛花的嘴上虽然说着荣耀,可她的语气中却没有丝毫的欣慰之情,更多的是苦涩和嘲笑。
她指着那些牌位继续说道:“你的姑姑必须是为国而牺牲的,而不是因为救你!你懂不懂!”
折赛花最后的这句话,就像是一道闪电一般,毫不留情的将她霹醒。
木南荨倒吸一口冷气,她忽然知道为什么临行前欧阳伯伯叮嘱,一定不要说姑姑再乱军之中,是为了救我而牺牲的。她更理解了,为什么当两位夫人听到自己将事情说出后,会是那样的反应。
若没有她在花厅说的那些话,杨延琪是为国捐躯的,是为国为民的忠烈;可如果这些话一旦传了出去,一旦管家知道杨延琪是为了救她而死的,不仅杨家会因为她不明朗的身世受猜忌,更会让姑姑忠烈的名声沾上污点。
木南荨忽然觉得自己好蠢,她自以为她很厉害,自认为她可以掌控一切,可是到头来却是一团糟。自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好。这样的木南荨,如何能替师哥守住诺达的梧桐苑。
木南荨抱着自己的头慢慢蹲下,在心中一遍一遍的呼唤着萧慕铖的名字。她还能坚持多久,什么时候自己才可以不用伪装坚强?
折赛花看着蹲在自己面前这个小姑娘,那样痛苦,那样无助,她忽然就心软了,忽然就心痛了。
折赛花慢慢屈膝俯身向下,她一手住着拐杖,另一只手去撑住地面,让自己的一条腿先跪在蒲团的一角上,屁股顺势地坐在蒲团上。
她将两腿微盘在身前,拐杖轻轻地放在地上。将姿势调整舒服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折赛花伸出手,慈爱地抚摸着木南荨的头,说道:“孩子,你还小。世间的险恶你根本无法想象,杨家享受着无上荣耀的同时也单着天大的风险。朝中上下,边疆内外,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我们。如若不然,哪里又会有金沙滩那样的悲惨结局呢!”
木南荨婆娑着泪眼,望着自己面前这个老太太,紧紧地握住她那枯槁,干燥,满是老茧却又温暖入心的双手。
此时此地,这双手莫名地给予了她最大的安慰。
“我只是想告诉大家一个真相而已……”木南荨解释道。
折赛花回道:“明白!我们都明白。可是孩子,大多数的人往往都没有勇气面对真相。它不如谎言甜,没有假象来的痛快。”
她拿出手帕为木南荨擦干眼泪后,继续说道:“孩子,你是八妹生前最后的牵挂,我一定会替她将你的身世弄清楚。累了一天,下去休息吧!”
木南荨点点头道:“那我扶您起来,咱们一起……”
折赛花摆了摆手,回道:“不了,我想在这里坐一会。你放心去吧……老身征战多年,身子骨硬朗的很。”
木南荨一步三回头的往门口走去,她将手放在门上却并未急着打开,思索半刻她小声道:“那日在雁门关内,辽军主帅见到我后便下令要捉拿。所以,老太君您说会不会那边也知道了什么?”
祠堂之内无比安静,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由于久久之内得不到回复,所以木南荨格外紧张。当她是在忍不住,想要继续追问的时候,折赛花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你放心的休息吧……一切都有我!”
木南荨想,她此生何其有幸,身边居然有这么多人对她说“一切有我”这句话。
对于她来说,这便是世间最温暖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