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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彦汜     塞外雁来稀txt下载     塞外雁来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1章 一封书信的结果

    咸平六年(公元1003年),九月初九,称霸武林二十多年的梧桐苑轰然倒塌。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议事的幻影堂,迎客的聚喜堂还有萧炎夫妇所住的日色居等,都被大火烧为灰烬,唯独木南荨所住的云影院完好无损。

    无奈之下,高俊只得指挥众人将萧炎夫妇的灵堂设在此处。

    九月的秋雨夜,两只白烛寂寞的燃烧着。

    萧慕铖形单影只的跪在灵位前,此时他的心中已无悲喜可言。

    “慕铖哥哥……”方黎薇一袭白衣步入灵堂内,在他身旁跪下,“高堂主说,你找我有事情。”

    萧慕铖面无表情的盯着方黎薇,淡淡地说道:“当初带你们出来,本想是给一个好的归宿。可如今,梧桐苑已今非昔比。我已无力再护你周全,之后的日子可有何打算?”

    方黎薇拽着萧慕铖健壮的手臂,满目含情的对他说道:“慕铖哥哥,我是你的义妹也是家人。如今家中蒙难,我怎么可能扔下你一个人?我一定是要陪着你的!”

    萧慕铖扯着嘴角苦笑一声,他望着双亲的灵位沉默不语。

    方黎薇的心思他知道,可是怎奈他的那颗心从始至终都只属于木南荨一个人,即便她如今音信全无。

    “黎薇,带着子流回毗沙门吧!我会让高俊叔叔亲自护送……”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陪着,为什么非要赶我走?!”方黎薇声泪俱下,她本以为木南荨彻底消失之后,萧慕铖会被自己的真情所感动。毕竟,没有人的心肝会像石头一样冰冷、坚硬。

    可事实却出乎她的意料,即便木南荨如今下落不明,生死难料。眼前的这个男人却仍旧一点机会都不肯给,亲手掐灭了她最后的希望。

    这是一种毁灭性的失望,让方黎薇肝肠寸断,心如刀绞。

    萧慕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并没有急着回答问题,而是继续劝说她:

    “黎薇,回去吧!如果荨儿能躲过这一劫,我一定带着她去找你。可如果她有什么不测的话,我也绝不苟活。往后的路,只能靠你自己走了!”

    “我不走,我要陪着你!”

    “梧桐苑倒了,从此以后萧慕铖不过是一个名字……”

    “那又如何?即便是陪你浪迹天涯……”

    未等方黎薇把话说完,萧慕铖用力挣脱她的手,狠心回道:

    “即便是浪迹天涯,我的身边只会有一个木南荨!”

    这绝情的话犹如滚滚天雷,毫不留情地炸在方黎薇的头顶上。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傻傻的瞪着一双碧蓝的眼睛看着自己唯一心动过得男人。

    当初他受困于毗沙门的时候,是自己将那半部内功心法和“皙雪”拱手相送,才成就了他这一身绝世武功。

    后来为了放他出去,自己甚至不惜出卖、背叛丁苍生,那个多年来唯一疼爱自己的师哥。

    本以为这样的付出会得到回报,只要耐心的等下去他就一定会爱自己,并且许下生生世世的若言。

    “萧慕铖,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方黎薇扯开嗓门大声的吼着质问。

    方黎薇伸出手揪住萧慕铖的衣襟,因为激动她的浑身都在颤抖。

    萧慕铖冷哼一声,满目嘲讽的看着方黎薇说道:

    “就是因为在毗沙门的时候,你曾对我有恩。所以,才会有机会站在我面前质问。”

    “你什么意思?”

    萧慕铖冷冷的回道:“梧桐苑是个什么地方?没有人帮忙,那个偷信的人是绝不会全身而退的。这个内应是谁,我心里清楚,爹他老人家心里更清楚!黎薇妹妹这么聪明,想必你也是清楚的吧?”

    面对他的询问,原本理直气壮、十分委屈的方黎薇忽然变得紧张起来。她眼神闪烁不定,有些心虚的回答道:“什么偷信的人?什么信?我都不知道什么事儿,怎么会知道是谁干的呢!”

    听到她的话后,萧慕铖清冷眼底中仅剩的那一点温暖也消失殆尽了。

    就在前一刻,他还怀揣着一丝希望。

    希望当看到梧桐苑的变故之后,方黎薇的心里会对她自己之前所做的事情感到愧疚。

    萧慕铖无力的摇了摇头,在心中嘲笑自己的天真。他转过身去,看着外面寒意正浓的秋雨,冷冷地说道:“既然如此,黎薇妹妹还是带着子流回毗沙门去吧。往后,望你好自为之。”

    方黎薇此时虽然心虚,可依然嘴硬的高声问道:“你怀疑我?”

    萧慕铖眉头微皱久久不语,只是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面容姣好却心如蛇蝎的女人。

    他不禁回想起与木南荨成亲那日,在萧飒院门口萧义所说的那些话。

    原来当日偷走书信的那个黑衣人,是耶律隆绪派来的。

    挑破木南荨的双重身份让大宋皇帝知道,对于他来说,是其逐鹿中原的至关重要的一步。

    登基多年,耶律隆绪始终想将宋朝一口吞下。

    无奈却因为得不到萧绰和韩德让的支持,使其抱负难以施展。

    赵恒胁迫木南荨,只是想利用她的双重身份夺取燕云十六州。

    而对于耶律隆绪来说,萧绰一旦得知自己的亲生女儿被宋朝皇帝囚禁,就一定会答应耶律隆绪起兵南下。因为木南荨这个亲生女儿,是他母亲心中的痛,更是她一生的牵挂。

    这是一个局,一个将萧绰和赵恒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天局。

    萧慕铖佩服他的野心和算计,更佩服自己眼前的这个女人。

    面对一个陌生人的持刀胁迫,她临危不惧。

    不仅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更顺手探听到了木南荨的身世之谜。

    方黎薇以为,只要木南荨离开她就有机会让萧慕铖倾心。

    事已至此,她却没想到自己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萧慕铖此刻真的很想问问方黎薇,如果当初她知道自己的这一举动会给梧桐苑带来毁灭的话,她还会不会这样做。

    寂静的秋夜,跳动的烛火,凄冷的月光。

    当高俊快步走进灵堂的时候,便感觉到萧慕铖和方黎薇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

    所以,他走到萧慕铖身边,低声叫了一句“门主”后便不再说话。

    “高叔叔,外面都打理好了?”萧慕铖将自己从飘忽的思绪中拉回,转身后却发现香炉里的香即将燃尽。他强忍着悲痛,从桌案上抽出三炷香续上。

    高俊应了一声,却因为碍于方黎薇在场,所以迟迟没有开口。

    萧慕铖知道高俊的心思,但是如今梧桐苑这边情形已经没有什么可避讳的了。

    于是,他便开口对高俊说道:“无妨,你说吧!正好让我黎薇妹妹也听一听,咱们如今有多惨。”

    高俊闻言便不再犹豫,淡淡地说道:

    “大火扑灭之后,各门派对各自的人都进行了清点。由于事发突然大家都没有防备,所以都有不同程度损伤。我安排庄憨和月芳二人,亲自将他们送下山。悠悠殉主而去,我们在日色居发现了她的尸体。萧飒院的主屋内还有一具女尸,虽然已经被大火烧焦,不过看身形我猜应该是荨儿身边的香茵。”

    殉主,女尸,烧焦……

    这些词听得方黎薇心中有些恶心,她捂住胸口不禁干呕了两下。

    萧慕铖对她不适的反应视若无睹,开口对高俊说道:

    “梧桐苑中的门徒,活着的还剩下多少?”

    “不足三成……”

    萧慕铖听到这个结果之后冷笑了几声,并用嘲讽的语气问方黎薇:

    “黎薇妹妹,你对于现在的这个结果可还满意?要知道,这些都是拜你亲自送走的那封书信所赐……”

    方黎薇猛然抬头与萧慕铖四目相对,他眼中的痛和恨深深地刺痛了方黎薇的心。

    当初,方黎薇只是想借他人之手,将木南荨从萧慕铖的身边弄走。

    牵连到梧桐苑并非自己所愿……她的心即便再狠,也不会对自己心爱的人下手。

    自己的一念之差却造成了如今这样的结局,她又有什么脸面继续赖在萧慕铖身边?

    方黎薇心中对他有些愧疚,对木南荨更是恨到了骨子里。

    她始终认为,自己只是结局的推动者,而罪魁祸首却是她。

    如果没有木南荨的存在,梧桐苑依旧安然无恙,萧慕铖更是一定会爱上自己。

    方黎薇所有的努力付诸流水,她拼命想要走进萧慕铖的心里占有一定的位置,最终却只换来了对方的恨。

    一颗心冷了,碎了。她只觉得头疼,仿佛有人用竹签子戳自己的太阳穴。

    无力感从四面八方袭来,逼迫她不得不放弃。

    方黎薇屈膝朝高俊行礼,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

    “我现在回去收拾一下,有劳高堂主了。”

    高俊并没有看她,只是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晓了她的意思。

    带方黎薇离开后,萧慕铖对他吩咐道:“今夜之后,江湖上再也没有梧桐苑。周闹我会交由萧游他们照看,暂时安顿在这里。至于剩下的门徒,高堂主您去安排。他们可以选择离开,也可以在各位堂主之中任选一人跟随。”

    高俊伸手拍了拍萧慕铖的肩膀,目光越过他看向萧炎夫妇的灵位说道:“梧桐苑虽然不在了,可七十二堂永远属于你。我们大伙儿随时听候差遣……”

    “高叔叔……我……”

    见他还想推辞,高俊赶紧摆摆手劝说道:“你若还想继续护着荨儿,就必须将七十二堂当做你的依靠。我们的声势虽然不如从前,可实力尚存。除非,你已决意将木南荨弃之不顾……”

    “高堂主……”萧慕铖抱拳拱手,躬身行礼后说道:

    “既如此,从此之后七十二堂依旧以您为首。”

    “铖儿,不要被眼前的挫折击败,更不要让你爹娘失望。”高俊伸手扶起萧慕铖,眼神中充满了对他的期许。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汴京城?”高俊轻声问萧慕铖道。

    “等双亲的后事安排好之后便动身,我不想让她孤身一人在那座皇城之中。”

    在同一天之内,萧慕铖经历了大喜和大悲,他的心早就麻木了。

    如今木南荨是他强撑下去的唯一的理由,保护她是萧慕铖活着的意义。

第152章 来自地狱的死亡之咒

    一自楚王惊梦断,人间无路相逢。

    当木南荨悠悠转醒后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大宋的皇宫。

    身上的喜袍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粗布麻衣。手脚皆被镣铐锁住,脚镣之上还坠着两只不大不小的铁球。

    从这一刻开始,木南荨便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沦为了赵恒的阶下囚。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床上坐起来,长长的铁链拖在脚下,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清脆的铿锵声。声音回荡在这空旷的大殿里,就像是冥界恶鬼对她所发出的嘲笑。

    由于昏睡的时间太久,她只觉得自己的头胀痛难忍,手脚不禁还有些发软,走起路来犹如年迈的老人一般步履蹒跚。

    木南荨的思绪停止了转动,她傻呆呆的站在昏暗的大殿之内,头脑之中一片空白。

    在仔细的观察之下,她忽然意识到这里是皇城,是她几个月之前所居住的延福宫,凝和殿。

    “我怎么会在这?”木南荨眼神空洞的望着周围的一切,慢慢的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喜袍,婚宴,她和香茵两个人坐在萧飒院的新房之内等着萧慕铖。后来,却听到了外面嘈杂而凄厉的叫喊声。

    自己不放心便想出门查看,可是房门刚刚打开便有一股奇香扑面而来。随后,只觉得舌尖一麻便失去了知觉。

    还有香茵,自己在昏迷之前仿佛还听到了香茵的尖叫声。

    想起来,她全部想去来了!

    木南荨低头再次看向自己身上的镣铐,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像疯了一般,踉跄着扑到大殿门口,一边哭喊用力的拉扯着殿门。

    寒冷的深夜,凝和殿外寂静无声。

    只有她自己悲切的控诉和卑微的恳求,在延福宫的每一个角落久久回荡。

    两个时辰之后,木南荨面如死灰的瘫坐在地上。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充斥着绝望,面前那一扇朱红色的大门紧紧的关闭着,直至自己筋疲力尽竟也无一人回应。

    她已声嘶力竭,只觉得喉咙犹如千刀万剐一般疼痛。

    耳边充斥着那一晚,自己所听到的撕心裂肺的喊叫。

    此刻,木南荨的内心十分迫切的想要知道,那个本应该喜气洋洋的梧桐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女人的直觉总是准的可怕,她已经隐隐猜到事情的前因后果。

    可是,她不敢相信,更不愿意相信,将自己抚养长大的亲人,或许已不在人世了。

    轩窗朱门紧闭,将那柔亮的月色被毫不容情的拦在外面,一丝一毫都无法照进宫殿。

    木南荨已经睡了太久,这一夜她执拗的瞪着眼睛等待黎明。

    太阳照常升起,院子里小鸟正在欢快的鸣叫。

    欣欣向荣,勃勃生机,但是在木南浔的心中这些已无法泛起任何涟漪。

    一阵匆忙而稳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大门“吱嘎”一声从外面被人推开。

    太阳强烈而炙热的阳光照进来,洒在她的脸上。

    由于木南荨长期处于昏暗之中,所以双眼一时间难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她本能的伸出手去挡住自己的眼睛。

    就在这双目半睁之际,她恍惚瞧见那明亮耀眼的阳光中有一个人影伫立在门口。

    从对方的服饰和身形木南荨便看出了,他就是大宋皇帝赵恒。

    “木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迈步走进凝和殿内,语气中尽是得意。

    赵恒居高临下的看着木南荨,看着那个曾经在自己面前不知收敛、飞扬跋扈、口无遮拦的姑娘,如今居然变得如此狼狈。他的心情就忽然变得顺畅了许多,这才是一个臣民面对帝王应该有的样子。

    木南荨的手中紧紧地攥着一条冰冷的铁链,轻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赵恒闻言先是一愣,眼中的瞳仁有一瞬不可查觉的颤动:“大概有七、八日了吧……我以为你会最先询问梧桐苑的消息,毕竟那才是你心中最牵挂的。”

    “七、八日了?”木南荨坐在地上惨然一笑,她的心仿佛瞬间停止了跳动,眼睛酸胀视线模糊,一滴滚烫的热泪滴落在手中的铁链上。

    她感觉自己浑身犹如千万只蚂蚁再爬,从四肢一直蔓延到头皮。手脚彻骨的冰冷,回天乏术的绝望攀爬心间。

    木南荨瘫软在冰冷的石砖之上,将头埋进自己的双臂之中无声的落泪。

    当年,自己还尚在襁褓的时候便被人送到梧桐苑,是师父和师娘将她视如己出,关怀备至的抚养长大。

    木南荨在一瞬间仿佛就回到了小时候,她看到周湄坐在梧桐苑后山的春风亭内,怀中还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她们时而低语轻笑,时而朗朗读书。

    师娘总说,作为女子知书而后才能达理,书读得多了看事才能通透。

    江湖杀伐,世事纷扰,那些都男人们的事情,他们就应该想梧桐苑外的悬壶瀑布,咆哮汹涌,气势滂沱;而作为女子,则应该像这春风亭外的景儿一样,青山宁静,微风徐徐。

    可她年少心高,总觉得做一个师娘这样的女人太过卑微。

    所以,她总是找个机会溜出梧桐苑的后院儿,到幻影堂的门外听长辈们议事,江湖上的那些个骇人听闻,每每听到都觉得热血沸腾,眼神中充满了对外面的向往。

    逐渐的,木南荨丢弃《论语》不读《女则》,而是深深的迷恋于《墨子》所描述的那个“兼爱非攻”、“尚同尚贤”的人间侠道。

    她依仗着师父师娘的宠爱而任性妄为,终于找到机会和萧慕铖一起走出了梧桐苑的大门,去寻找心中的向往。

    而今想来,已是追悔莫及。

    如果她肯听话,安稳的待在梧桐苑的后院里。

    那么,她与韩伏月就不会相遇,自己的身份更不会被暴露。

    见真门不会惨遭灭门,蒙绕香卡和云舞姑娘更不会死无全尸;如果不是她,辽军更不会侵犯雁门关,杨姑姑不会死,梧桐苑依旧会是武林的至尊。

    还有萧慕铖,她每次想着这个名字都会感到蚀骨灼心的疼痛。

    木南荨希望他能逃过此劫,哪怕是孑然一身的存于世间,那也比死了的要好;

    可是,她又怕萧慕铖活着,怕他会深深地痛恨着自己曾经倾心爱过的女人。

    木南荨这个名字对于中原武林来说,就像是一个从地狱而来的死亡之咒。

    所到之处,无人生还!

    想到这些,她不禁深深地陷入了悔恨和自责之中难以自拔。

    她的身体因为情绪失控而不住的颤抖,口中碎碎念着心中无尽的悔恨。

    赵恒看着木南荨在眼前痛苦不已,忽然被她强烈的悲伤所感染。

    这个至高无上的皇帝忽然产生的一丝恐惧,他生怕木南荨在凝和殿内有什么差池。

    对于他来说,木南荨就等同于燕云十六州。

    木南荨可以死、可以疯,但是燕云十六州却不行……更何况,还有天波府杨家的那个老太君。

    她若有什么意外,那么大宋将会损失惨重!

    “宣御医……快给朕宣御医!”赵恒低沉的声音之中满含恐惧,他不敢大声说话,甚至不敢大声喘气儿。

    赵恒深怕四周的动静会惊扰到她……

    此时的木南荨对于赵恒来说就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虽然这个人本身已经不具有任何攻击力,可自己只要稍有不慎,那么她的同伴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事情闹得这样大,中原武林一夜之间变改天换日了。

    杨八郎的死传到了天波府内,佘赛花心中悲痛至极,一病不起。

    据说,杨五郎为了取得母亲的原谅,跪在佘赛花的房门口几天几夜不吃不喝。

    一向与杨家交好的寇凖此刻也不敢露面,整个事件虽然他不是罪魁祸首,却是最有力的帮凶。

    寇凖已无颜面面对这满门忠义的杨家……

    佘赛花一封书信将边关的杨六郎召回,又亲自给赵恒上了折子。

    没人知道,这道折子的具体内容。

    但是从那一日开始,杨家撤走了自己在边关的所有军将。

    杨六郎称病告假,朝堂之上再无其踪影。

    没有人知道缘故,可赵恒心里却明镜儿似的。

    眼看着君臣之间形成了僵局,错虽然在赵恒,可他毕竟是九五之尊又如何会轻易低头。

    杨家世代忠烈,如今只剩下一门孤寡。召回杨六郎,从情理上无可厚非。

    佘老太君年岁渐长,家中需要一个男人来支撑。

    若非人家自己愿意,否则朝廷怎么能硬逼着杨家唯一男人再上战场。

    西夏和大辽都虎视眈眈,没有了杨家军的边关虽然依旧稳固,可赵恒心里却惶恐不安。

    杨家很大程度上,已经成了大宋皇帝的安慰剂,在心理已经形成了依赖。

    王侁对于现在这样的局面,自然是乐得其成。

    他甚至希望,赵恒一怒之下将杨家满门抄斩,一解心中多年的闷气。

    宫里宫外,朝堂上下将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赵恒每日坐在朝堂之上备受煎熬,对于他来说,那仿佛不是再九五之尊的金銮殿,而是有罪之人的刑场。

    再美味的佳肴对于赵恒来说都味同嚼蜡,整日里唉声叹气。

第153章 皇后出面,替赵恒解围

    延福宫闹鬼的传闻在宫内愈演愈烈,每到夜深人静之时,那里就会传来断断续续的凄惨的哭诉声。

    即使是在白天,也没有人再敢靠近那个地方,

    郭皇后大病初愈,后宫的事务完全交由刘娥操持。

    皇后这顶桂冠对于郭氏来说,如今早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这一日,素琴一边绣花一边陪郭皇后聊天解闷。

    无意间便提起了延福宫闹鬼的事情,她绘声绘色的说道:

    “咱们仁明殿离着延福宫比较远,所以晚上听不着。可是,住在靠近西边的那几所宫殿里的娘娘们,每晚都会被那凄惨的哭声惊醒。皇上为了安抚人心,已经命人将延福宫的大门锁了起来。”

    郭皇后手中的毛始终片刻未停,她无比专注的为自己儿子抄录往生经文。

    她知道,延福宫内不是闹鬼,而是杨家流落在江湖的那个姑娘。

    可是,听说她几个月前已经离开皇宫了。如今再次出现,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陛下最近可好?”郭皇后低着头,轻声问道。

    素琴听到自己家主子问起官家,便停下手中的针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自皇后病愈之后,皇上就再也没踏进过这仁明殿内。

    君后之间的感情本就不深厚,这些年的恩爱完全是靠小皇子来维持。如今这座桥梁坍塌,皇后娘娘心如止水。

    本以为,他们二人会这样不咸不淡的一直过下去。

    谁曾想,刚刚皇后娘娘竟主动询问起官家的近况。

    素琴仿佛又看到了希望……

    她放下手中的针线,给自己家主子倒了一杯茶后,慢慢说道:“听说朝堂上最近出了一件大事儿,所以后宫这点闹鬼的传闻官家根本就顾不上。”

    皇后面色淡淡的应了一声后,嘱咐道:“那就让房叶海小心伺候着吧……为陛下多准备一些顺口的茶饭。”

    “根本就吃不下!官家忧心国事,寝不安枕食难下咽。前儿我听御膳房的人说,官家每日最多只进一碗粥……”素琴一边说着,一边细细观察这自家主子的表情。

    只见皇后仍旧低着头,一心一意的抄写经文。

    当听到素琴说道赵恒茶饭不思的时候,她那只握笔的手明显停顿了半刻。

    “宣太医了没有?”

    素琴赶紧回道:“宣了!太医说皇上这是心病,他们也是束手无策啊!”

    郭皇后听着素琴的话,给毛笔蘸了墨后刚要下笔写字,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她双眉微蹙,眼神之中尽是空荡荡的迷茫。

    见皇后呆坐出神,素琴轻声唤了一声“娘娘”。

    “怎了吗?”郭皇后回过神来之后表情略显慌张,略带疑惑的看向素琴。

    她没有说话,只是垂下头看向自己的桌案。

    郭皇后顺其目光瞧去,原来是自己蘸了厚墨之后忘记了膏笔。所以,就在自己出神的这会功夫,墨汁顺着笔尖滴落在宣纸上。

    见此情景,那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忽然又开始躁动。她失魂落魄的将毛笔扔在了笔洗之中,双手轻轻抚摸着那滴磨痕。

    娥眉紧蹙连成一线,双目微合。她的心中似是有千头万绪难以理清,又好似有万语千言难以宣之于口。

    她沉默了半晌之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替本宫更衣,咱们去瞧瞧陛下。”

    素琴听罢眼神一亮,立即应道:“哎!婢子伺候您……”

    郭皇后见素琴如此高兴,心中不由得又苦了几分。

    这么多年了,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了解她的心思。

    人再多,心也是寂寞的……

    郭氏前脚出门,后脚“皇后盛装出门,直奔官家的御书房而去”的消息就传遍了后宫。

    “皇后娘娘……”房叶海瞧见郭皇后先是一愣,过了大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撩袍跪在地上行礼道:“老奴给皇后请安……”

    “房公公怎么在这呢?”郭皇后面色沉静,轻声问道。

    房叶海喉头一苦,眼泪险些掉了下来。

    是啊!自己怎么在这呢?想当初,主子还是皇子的时候他就与其形影不离,后来做了皇帝更是离不开他。

    可是,自打木姑娘再次回宫,佘老太君一病不起之后,官家就总是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就连他也都轰了出来……

    想到这些,房叶海轻声一叹道:“回皇后娘娘,官家最近总是将自己独自关在御书房中,没有传召不许任何人打扰。老奴,是被轰出来的!”

    “难为你了,房公公快起来吧!”郭皇后先是朝跪在地上的房叶海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随后轻声慢步走到走到御书房门前,满眼忧虑的深深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

    郭氏知道,她只要进了这个门赵恒的难题便可迎刃而解。这也意味着,后宫又会再次回到自己的手中,而官家也会因为一时高兴而经常探望。

    仁明殿又会恢复往日的荣耀,可是,这些又能持续多久呢?

    祐儿不在了,她这个皇后如今也只剩下了这点价值。

    夫妻做到如今这个样子,和其可悲?

    “不要同官家说我来过……”言罢,郭皇后带着素琴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她的脸色极为难看,一路上素琴只是紧紧地跟在身侧,一个大气都不敢喘。

    眼看着就要到仁明殿的门口了,郭皇后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折返回御书房。

    没有人知道她这一路的纠结和痛苦,而这些其实都是源于她对赵恒的爱。

    郭氏爱的越深,心头就会越痛。她宁愿自己痛、自己苦,也不愿意赵恒有意思的烦忧。

    房叶海见皇后去而复返,不禁老泪纵横。

    他先是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的泪,随后有些强颜欢笑的对皇后说道:“老奴就知道,娘娘不会扔下官家不管的!”

    “去通传吧……就说我来看看陛下……”郭皇后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回了他一个牵强的笑。

    房叶海闻言赶紧说道:“皇后娘娘只管进去便是,您来瞧官家自是不需要老奴通传的。”

    此话一出,在场三人神色各异。

    素琴是最没有脑子的一个,所以听了这话心中不禁美滋滋的。她以为这代表着君后情深,更代表着皇后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但是,郭皇后却不是这么想的。自家夫妻的情分到底有多深厚,怕也只有彼此心里才最有数。

    房叶海这话要是对着刘娥说,或许还有几分可信。

    反之与自己而言,却是一个天大的谎言。

    想到此处,郭氏的脸沉的可怕,她双目含怒的狠狠地盯着自己面前的房叶海。

    而房叶海也知道,自己因为一时高兴而说错了话。

    后宫这些年,偶尔也会有一些胆大的宫妃,明里暗里的与皇后做对。

    她从不理会是因为宽厚而非愚钝,而今自己喜形于色,皇后娘娘一定是瞧出了端倪。

    房叶海将自己的头深深地下,颤颤巍巍的跪在了郭皇后的脚边。

    但只是跪着,从头至尾不曾说一个字。

    以皇后娘娘的聪慧,她一定知道自己的心意。

    在这个时候,一张嘴就是错。

    所以,叶房海便只能跪着任由处置。

    只要皇后娘娘肯出门帮助陛下,他如何都无所谓。

    “算了……”皇后从口中扔下了这两个字之后,越过了叶房海朝御书房门口走去。

    诓骗皇后是大罪,没有赵恒的默许叶房海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她的一颗真心,却被算计满满的包围着。

    作为妻子,作为皇后这一世岂不是可笑?

    可纵然是心灰意冷,郭氏却依旧不忍让赵恒承受殚精竭虑之苦。

    她调整了自己的心情,伸出手去推开了御书房的门。

    “你来了……”赵恒背对着皇后站在窗边,看着外面飘落的树叶轻声说道。

    郭皇后望其背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是……臣妾让陛下久候了!”

    他说的是“你来了”,而没有说“你怎么来了”。

    面对自己,他没有伪装出惊讶的神色,更没有明知故问的惺惺作态。

    赵恒的坦诚,让其在心中有了一丝安慰。

    她不是傻子,作为皇后久不理事,素琴又很少出门。

    哪里会这么巧,前朝后宫的这些事情,每次都能让她听到呢?!

    这很明显,就是有人故意要借素琴的嘴告诉自己,官家是在用自己对他的情谊做赌注。

    “臣妾的身体已大不如前,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为陛下解忧了。”郭皇后提着自己的裙摆,走到赵恒身边与其并肩而立。

    “我知道你身体不好,所以一直不敢去打扰,并非是……”

    “夫妻多年,有些话陛下不必多说。”皇后知道,依着赵恒的性子,他肯定是要为自己辩解几句的。可是那些话,自己已经听了十年。此刻的她身心俱疲,实在是不想在听了。

    所以出言打断赵恒,没有让他继续再说下去。

    “今日来,臣妾也是有几句话想要同陛下讲。”

    “皇后说吧,朕听着。”

    “臣妾的身体撑不了几年了,若陛下有意将这后位给刘娥,还需早做打算。”

    赵恒本以为她会同自己诉一诉多年的苦闷,却没想到说的却是这个。

    他在心底不禁为郭氏的心胸感到震撼,赵恒转头朝自己身侧看过去。

    皇后虽然上了妆,从面色上几乎瞧不出端倪。

    可是,那倦怠的眼神却出卖了她。

    她一直在强打精神,竭力的瞪着眼睛。

    见此情形,赵恒心中一动忽然想要再牵一牵她的手。自继位以来,他真的是欠她许多。

    这两只手虽然近在咫尺,可心却远隔千里。

    赵恒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万分感激的说道:“那杨家那边,就有劳皇后了!”

    郭皇后闻言笑了笑,眼神远远地飘向了窗外。

    她想,若是当初自己只是找了一个普通的世家子弟,如今的处境或许会不一样。

    半个时辰后,郭皇后领着婢女素琴回到了仁明殿。

    而皇帝却是一如既往的将自己关在御书房内,谁也不见。

    当夜,趁着月黑风高之时,一顶轿子从仁明殿而出,悄无声息的朝宫外的天波府而去。

第154章 佘赛花痛骂杨五郎

    佘赛花卧病多日,无论杨五郎跪在门外如何认错,她始终将他拒之门外不肯见面。

    家中的每个人都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急,杨五郎毕竟年岁大了,如今一连跪了三五日佘赛花却依旧生气。

    这一晚,杨六郎将人聚在花厅准备商议个对策。

    大家伙刚刚坐定还未开始,门房便匆匆来报说:官家听闻老太君病重,因国事繁忙无暇抽身,所以特派皇后娘娘前来探望。

    杨六郎瞪大双眼紧张的问道:“皇后娘娘现下何处?”

    “娘娘不许我们惊动将军,现下应该是朝老太君院子里去了……”

    话音刚落,杨六郎就率先冲出了花厅。

    今夜乌云蔽月,院子的回廊上挂着纸灯。

    一个圆脑袋的光头和尚,依旧垂头丧气的跪在院子里;而门边则端立着一个模样清秀的女子,看装束就知道是宫内的人。

    杨六郎快步走进院中,看了一眼素琴后对着身旁的柴熙容问道:

    “母亲门口站着的,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婢女?”

    柴熙容凑到他耳边,小声回道:“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婢女,素琴姑娘。”

    言罢,他们夫妻二人对视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柴熙容迈步走到素琴面前轻声唤了一句姑娘。

    素琴屈膝行礼道:“郡主娘娘妆安……”

    “皇后娘娘可是在屋内?”

    素琴会柴熙容道:“娘娘刚进去不久,并命婢子在门外等候。”

    柴熙容低头想了想,说道:“那可否请姑娘……”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屋内的皇后便将素琴叫了进去。

    但是时间不长,不一会儿的功夫素琴就将杨家的人请了进去,这其中也包括杨五郎。

    众人进屋行刚要向皇后请安,却听她道:“行了,今日不是在宫里。诸位无须多礼……”

    杨六郎微微抬眼看了一眼半躺在床上的母亲,见佘太君并未言语随后便起身道谢。

    只有杨五郎垂头丧气的跪在床边,唯唯诺诺的叫了一声“娘”。

    “你这个不孝顺的混账,跟进来做什么?是想瞧我几时咽气不成?”佘赛花见到杨五郎之后情绪尤为激动,她颤抖着双手拿起立在床边的拐杖作势就要打。

    杨六郎夫妇和周靖云看到佘赛花真的动起了,吓得赶紧跪在地上认错。

    周靖云身为长媳,因为在佘赛花面前还有几分脸面,所以她最先扑上握住了拐杖:

    “娘……娘您消消气吧!五弟他知道错了……你饶了他吧!”

    佘赛花举着手中的拐杖,狠狠地闭了闭眼哽咽道:“我饶了他容易,可我的荨儿怎么办?你们谁替她想过?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同我商量,怎么?眼见这个家就是你们做主啦?!”

    “儿子不敢!”

    “儿媳不敢!”

    “不敢?!”佘赛花冷哼一声,一个甩手将龙头拐杖甩到了地上,冷声说道:“我看你们,胆子大得很啊!”

    杨六郎见先皇御赐的龙头拐杖被母亲当着皇后的面扔在地上,瞬间被吓得魂不附体。

    这样的举动若传出去,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任由杨家有天大的功劳,也难以回天。

    可杨家的这几个子女更了解母亲的脾气,她虽然看上去骄横却从不做无理之事。

    所以,几个人心中虽然对母亲的作为不太赞同,可仍旧跪倒在地一句话都不敢说。

    郭皇后见状微微皱眉,袖口下的双手紧紧地握住,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知道,老太君是在借事发威以表达对官家的不满。

    虽然她觉得脸面上有些过不去,可是除了受着没有别的办法。

    官家肯定也是知道佘老太君的脾气,若亲自前来定会有损颜面,所以这才将自己推了出来。

    帝后同心,夫妻一体,他不愿意承受的,便只能自己面对。

    郭皇后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心态稍稍变得平和后笑道:

    “老太君何至于要生这么大的气呢?”

    佘赛花闻言,回道:“皇后娘娘可还记得,我曾在八妹丧期进宫?”

    郭皇后点点头,回忆道:“记得,那日您与郡主一起到仁明殿来找我。”

    “哎!”佘赛花狠狠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的这些儿子,虽则英勇无敌却没有一个灵巧、剔透的心思。这一点,八妹就比她的几个哥哥都要强。还是她,最先发现了荨儿的身世并写信告与老身知晓。那日进宫,我其实是为了向官家替这孩子求情的。”

    说到此处,佘赛花紧紧地握住皇后的手,继续言道:

    “我曾对承诺官家,只要我杨家有一个男人活着,就绝不让外敌侵犯我大宋领土半分;作为条件,官家答应绝不会伤害我这个,一直漂泊在外的苦命的孙女。君无戏言啊!若不是这个混账,官家怎会轻易毁诺?”

    杨五郎闻言猛然抬头,声泪俱下的说道:“娘,您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啊!我是真的不知道,您与官家曾有约定!”

    “是啊!娘!”柴熙容也在一旁劝说道:“当初是儿媳陪您进的宫,这事儿连我都不知道,更何况远在千里之外的五哥呢?娘您……”

    没等她把话说外,杨六郎就在一旁偷偷地拽了拽她的袖子并摇头。

    柴熙容不明白,杨六郎为何要阻止自己继续说下去。正当她不解地望向自己的丈夫时,头顶再次响起了佘赛花的声音:

    “郡主,天子一言九鼎,金口玉言。照你这么说,是官家有错失信与臣子?”

    柴熙容听到自己的婆母这么说,忽然就端起了郡主的架子,抬起头对佘赛花说道:

    “娘!您老这是做什么?您今夜的所言所行,若论起罪来咱们杨家一个都跑不掉。您心疼孙女咱们没有意见,可是您也要为剩下的那几个孙儿着想吧?”

    “郡主是不会觉得嫁给我杨家委屈你了?”

    柴熙容看着面色阴沉的佘赛花,刚才的气势忽然就不见了,她低下头回道:

    “儿媳不敢!杨家满门忠烈,能够嫁入这天波府是儿媳的荣耀!”

    听了柴熙容的话后,佘赛花点了点头,又问周靖云道:“大儿媳妇,你呢?”

    “娘!郡主身份如此尊贵,都觉得嫁入杨家是荣耀。对于儿媳来说,嫁入杨家不仅是荣耀更是福气!”

    “福气?!”佘赛花冷哼一声,继续说道:“杨家一门子的孤儿寡妇,哪来的福气?对于咱们女人来说,丈夫的爱护,子女的健康才是我们的福气!如今支撑这天波府的,就只剩下荣耀了!这荣耀是用我男人,还有你男人的性命换来的!”

    “娘!”杨五郎抬起头来劝说道:“官家既给了我们荣耀,杨家的孩子就要担负起为国家尽忠的责任!”

    佘赛花怒目圆睁,狠狠地等着杨五郎,指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众人说到:

    “你的儿子,你们的儿子自小生在天波府。享受着他们祖父、父亲、叔伯用性命换来的荣耀,当然有为国家尽忠的责任。可荨儿呢?她从小到达没喝过天波府的一口水,没吃过天波府的一粒米!她凭什么,替你们去尽忠?!”

    “娘!您扯哪里去了?”杨五郎偷偷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皇后说道:

    “官家是信守承诺的,他从未伤害荨儿半分。我们这不是跟孩子商量吗!”

    “你放屁!”佘赛花咬着牙,看着杨五郎恶狠狠的说道:

    “时至今日,你仍旧不肯悔改!虽然说生恩大如天,可养恩却比天还要大!我们对荨丫头生而未养,人家凭什么要受这份委屈?你说官家从未伤害荨儿半分,那梧桐苑是怎么回事儿?你们这还不如杀了她痛快!”

    “梧桐苑?梧桐苑又怎么了?”坐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郭皇后忽然开口问道。

    佘赛花转头看到对方眼中尽是疑惑和不解,心中便明白了。

    官家虽然请皇后前来说情,可却并没有将事情对她全盘托出。想来,官家也是自知理亏,生怕皇后知道全部实情后拒绝他。

    想到此处,佘赛花不由得缓了一口气,对皇后轻声说道:

    “皇后娘娘久居深宫,对江湖之事自是不大清楚。大概半月前,梧桐苑倒了!”

    郭皇后闻言一愣,随后赶紧问道:“倒了?!梧桐苑……就是将荨姑娘抚养长大的那个武林门派?”

    佘赛花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梧桐苑是称霸中原武林的第一大门派,能让他一夜之间消失绝非易事,这不是任何一个武林门派可以做到的!”

    郭皇后忽然气血上涌,脑袋“嗡”的一下就炸开了。她又联想到了深夜延福宫内凄惨的阵阵哭声,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佘赛花话中的意思。

    这件事情除了官家,又有谁能做到?

    他想让自己帮忙却又不肯说实话,她坐在佘赛花的身旁,剧烈的喘着粗气。她不由得感觉到自己胸腔内那颗跳动的心脏,从内到外慢慢变得冰冷。

    郭皇后沉思了许久后,猛然站起身来。

    由于用力过大,她的眼前出现了短暂的失明。

    站在一旁的素琴瞧见皇后站起身来之后身形有些不稳,于是赶紧伸出手来扶住她。

    “皇后娘娘,您如何?”素琴关切的问道。

    郭皇后闭了闭眼,说道:“无妨,就是起猛了!”

    佘赛花见皇后身体有些不适应,心中一阵慌乱。她说道:“娘娘可还好?要不要去躺一躺?”

    柴熙容闻言赶紧站起来,走到郭皇后面前仔细观察她的面色,担忧的说道:“娘娘要不要到我屋里歇一歇?”

    这个时候,郭皇后已经缓过神来。她摆了摆手,对佘赛花道:

    “老太君,有些事情的确是官家做得不对。可作为天子,知错、改错却不能认错!所以,今日我来代陛下给您陪个不是!”

    说罢,郭皇后对着佘赛花屈膝便要拜。

    “不可不可!”佘赛花见状赶紧从床上坐起来,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她摆手说道:“皇后娘娘,老身可不敢受次大礼!”

    说着,她赶紧对皇后回礼。

    “老太君!”郭皇后紧紧地握住佘赛花的手,言辞恳切的说道:

    “梧桐苑的悲剧已然发生,本宫无能为力,只能请求老太君的谅解。至于荨姑娘,本宫以我郭氏满门向老太君起誓,只要我在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皇后娘娘!”对于皇后的这番话,佘赛花心中十分感动。她“噗通”一声跪在皇后面前,感激涕零道:“有皇后娘娘这句话,老身死也能瞑目了!”

    郭皇后伸出手,亲自将老太君搀扶起来,并说道:“边关可少不了杨家!就算你不为管家着想,也不能弃中原的百姓于不顾啊!”

    佘赛花点头回道:“请皇后娘娘带老身转告陛下,我之前承诺绝不会变!”

    听到了佘赛花保证,郭皇后紧张的心情一下放松了下来。

    她会心一笑,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言罢,郭皇后带着身后的素琴朝门口走去。

    佘赛花朝杨六郎夫妇使了一个眼神,示意他们跟上将皇后送出去。

    始终跪在地上的杨五郎见哥嫂们都走了,他便想起身也跟着送一送。

    刚走没两步,佘赛花沉声说道:“你给我回来,为娘有话要说!”

    杨五郎闻言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转身又跪了回去。

第155章

    将郭皇后送走后,杨六郎和柴熙容夫妇二人发现杨五郎并没有跟出来。

    他们便猜测应该还在佘赛花的房中跪着,于是决定折返回去瞧瞧。

    “娘刚才怎么只提了木南荨和梧桐苑的事情,咱家八郎也因为这事儿送了命,她老人家怎么一个字都不提呢?”柴熙容觉得佘赛花过于偏心,所以出言替八郎一家鸣不平。

    杨六郎看了她一眼,在佘赛花的院门口停下脚步低声说道:“你觉得心里不平衡?觉得娘偏心是不是?”

    柴熙容撇了撇嘴,回道:“这可都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说!我这个郡主在你们家,可是一点地位都没有呢!”

    “夫人这样说,我可就不爱听了!关上房门,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哪件事不是听你的?怎么,郡主就能随意对着婆母撒野不成?”

    柴熙容两眼一横,赶紧否认道:“哎……这话我可没说!且别说我只是一个外姓的郡主,即便是皇上的亲闺女出嫁之后也得孝顺公婆啊!你平白按的这个罪名,我柴熙容可不担!”

    “是是……我的夫人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媳妇!”

    “别别……咱家有大嫂在前面,你这天底下最好的儿媳妇我可不敢领受!你瞧她刚才,多会说话啊!什么不仅是荣耀还是福气!结果呢?让娘一句话就给噎回来了!”

    杨六郎看着媳妇在自己面前说得绘声绘色的,不禁无奈的摇头笑了笑。

    他说:“夫人,你要知道大嫂他可不容易!年纪轻轻大哥就战死了,是她一个人八大侄子抚养长大。再看看你呢?不仅有儿子,还有丈夫……”

    柴熙容转了转眼珠子,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她因为嫉妒所以才事事同我争个高低?”

    “争什么高低啊!她是家中长媳,为何要同你争高低?你没瞧见这几年,大嫂一直都在迁就你嘛?从始至终,都是你在跟人家论长短、争个高低!”杨六郎看着眼前的柴熙容有些苦笑不得,或许男人和女人的想法真的是不一样。

    自己已经将话说的如此十分明白了,可对方却还是理解偏了。

    想到此处,杨六郎盯着柴熙容的眼睛,严肃地说道:“有些话我今天只和你说一遍,大嫂一个人不容易,你们之间和其他人家的妯娌不同,我绝不许任何人对大嫂不敬!我的大哥,杨家大朗是为了国家捐躯阵亡的!”

    柴熙容低头静静地听着自己夫君说的这些话,心中不禁感到羞愧。她的大嫂周靖云出身功勋人家,嫁给大哥之后没几年就守了寡。自己与六郎一年之中仅仅分开数月,心中就委屈的受不了了。而大嫂呢?

    “哎!”柴熙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并对杨六郎保证道:“之前的事情是我不懂事,你放心,以后我一定和大嫂好好相处!作为将军的夫人我一定说到做到,否则就军法处置我!”

    杨六郎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可爱的妻子,不禁大笑起来。他展开强健的双臂,将柴熙容拥入怀中,并道:“还有个事儿,母亲不是一个偏心的人。刚刚当着皇后的面不提八弟,是有原因的!”

    “难道皇后娘娘并不知道,八弟还活着?”柴熙容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

    “这件事情关系到杨家的声誉和远在辽国的四郎的安危,所以这件事情也只有寇大人和官家知道。你一定要管住这张嘴,听到没有!”

    柴熙容点了点头,牵着杨六郎的衣袖说道:

    “放心吧,我晓得轻重。咱们还是赶紧去娘的屋里看看吧……五哥还在里面呢!”

    当他们夫妻二人来到佘赛花的房中时,杨五郎还是垂头丧气的跪在床前,不言不语。

    “娘,五哥年纪渐长,在这样跪下去身子也吃不消啊!”杨六郎走到近前,轻声劝道。

    佘赛花轻“哼”一声,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椅子让他们坐下,随后道:

    “都坐吧……正好你们夫妇在,我有话要说。”

    说到此处,佘赛花掖了掖自己身上的被子,对问柴熙容道:

    “老六媳妇,今天晚上你可从皇后娘娘身上出点什么来?”

    柴熙容本以为佘赛花说的事情与自己无关,老老实实的坐在一旁听着就可以了。

    谁曾想,自己这凳子还没坐热了,婆母就给扔过来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柴熙容愣了半晌说道:“前儿听说皇后娘娘因为二皇子夭折的事情一直病着,今日能来天波府儿媳着实吓了一跳!而且,听皇后娘娘的意思,官家虽然请她出面却没说实话”

    佘赛花对于这样的回答还算是满意,所以脸色比之前缓和了不少。

    她回想起刚才皇后娘娘的神色,继续说道:“皇后娘娘这病还不轻,今儿她是强撑着来的。”

    “娘,后宫的事儿不是都交给刘昭仪了吗?那怎么……”

    佘赛花闻言横了她一眼,说道:“熙容啊……我以前认为你是个通透的孩子,今天怎么犯糊涂了呢?那刘昭仪是什么出身?代替皇后执掌宫闱之事已经惹得朝臣不满,所以即便官家再宠爱她,有些事情也只能皇后娘娘出面。还瞧出什么来了?”

    “还有?!”柴熙容不禁有些疑惑,皇后娘娘今夜前来从头至尾也没说过几句话,老太太怎么能看出这么多事儿来。

    佘赛花轻瞟了她一眼后,自顾自地说道:“有一件事情,我这些天左思右想始终没有拿定主意。还是今日瞧见了皇后娘娘的处境,这才让我下定决心。”

    杨六郎听得一头雾水,不禁问道:“娘,到底是什么事情让您这么为难?”

    佘赛花低头不语,思虑良久之后,对杨五郎说到:“明日趁着夜色,你将咱们杨家的几个小辈儿带走。具体安置到哪里不需要对我说,更不要对其他任何人说。只你一个人知道,最为稳妥。”

    此话一出,五郎和六郎都极为惊愕。杨家一门忠烈,无谓生死。如今这样做,对于朝廷来讲有些不仁义。

    他们兄弟二人齐声叫了声娘,刚想说话。

    却见佘赛花对着他们二人连连摆手,痛心疾首的说道:“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可是我的儿啊!再这样下去,咱杨家早晚有一天会断子绝孙的!”

    杨六郎并不赞同佘赛花的做法,劝解道:

    “娘……我们兄弟自小跟爹在军营中磨炼,奋战沙场、浴血杀敌才是男儿本性。您如今这样做,那他们又和临阵脱逃有什么分别?”

    “临阵脱逃如何?奋战杀敌又当如何?当年陷害你爹的王侁,如今不照样在朝廷兴风作浪?今日之事,多半又同他有关!杨家为百姓可以义无反顾,可是天家的寡恩薄情让我心慌!咱们这位官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到现在你们都看不出来吗?”

    深夜之中,佘赛花将自己的声音压得极低,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肺腑之言。

    借着昏黄的烛光,杨五郎看到母亲眼角的褶皱中藏着泪花。

    佘赛花的这番话,不禁让杨五郎想到梧桐苑,想到自己的八弟欧阳靖,更想到了木南荨。还有……还有今日的皇后娘娘……

    他沉默半晌之后,说道:“娘说的儿子能明白,可是我想等到荨儿这件事情有了结果之后再走。毕竟此事发展到今日的局面,的确有儿子的过失。另外,我可以将侄子们都带走。可是,官家那边若问起来怕是不好交代吧?”

    佘赛花听到最后,眼中眸子不禁一闪心中深觉欣慰,不禁言道:

    “所以才需要老六他们夫妇在,老身是想将文广留下来。就是怕……你们夫妻觉得我偏心!”

    杨六郎听到佘赛花的安排后,不假思索地回道:“既然五哥也同意娘的说法,我自是没有什么意见。六郎,一切都听娘的安排!”

    坐在一旁的柴熙容听到杨六郎一口应下,顿时坐不住了。

    杨文广是她的心头肉,因为是最小的一个,所以家中的婶娘都对他疼爱有加。

    如今其他的孩子都能离府以谋生路,却独独将他留下。

    正所谓长幼有序,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杨文广。

    她刚想张嘴替自己的孩子分辨,却被杨六郎阻拦了下来。

第156章 佘赛花对杨家的谋划

    柴熙容从佘赛花的院子里出来回到自己的房中,这一路上双眸含怒,阴沉着脸不曾对杨六郎说过一句话。

    “我知道,你对娘的安排有意见。”杨六郎边说着,一边摸出自己藏在床榻之下的旱烟斗。

    装烟,点烟一气呵成,动作熟练得一看就是常年抽烟的老烟鬼。

    柴熙容浑身怒气的冲到他面前,一把抢走说道:“在军营你想怎么抽没人管,在我这就把它收起来!”言罢,她将旱烟斗往桌上一扔,瞪着杨六郎。

    柴熙容的本意是,想等着他主动与自己解释。

    谁曾想人家脑袋一垂,给她来了个一言不发。

    柴熙容看着杨六郎这幅样子,顿时火冒三丈。

    她咬牙说道:“刚刚听娘的口气,那分明就是还有转圜的余地。你倒好,一口应承下来了!咱家杨文广是大街上捡回来的不成?凭什么别的孩子都能跟着五哥走,单单就把他留下了!杨老六,你别跟这装委屈,今天不跟我说明白了甭想睡觉!”

    杨六郎坐在一旁,扶着脑门说道:“你一个妇道人家真的是什么都不懂!我同你说什么?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

    柴熙容一听他说跟自己说话就是对牛叹气,一下就不愿意了。

    她双手叉腰站在杨六郎面前,冷笑道:

    “杨六郎……杨将军……你敢不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杨六郎垂着脑袋,听到柴熙容的语气不佳。他便赶紧站起身来,陪笑脸说道:

    “夫人息怒,你坐下喝口茶,听我慢慢给你解释。”

    柴熙容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坐下后冷哼一声道:

    “事实就摆在面前,我看你这张嘴里如何能吐出一朵花儿来!”

    杨六郎见柴熙容的态度有所缓和,于是自己亲手搬来一个绣墩坐在她面前,说道:

    “夫人,文广是咱们的孩子,我自然是最疼爱他的。选择将他留下,也是为了咱们家考虑。”

    柴熙容瞪着他问道:“什么意思?”

    “杨家如今在朝为官的只我一个,你又是郡主,所有的人的眼睛都长在你我夫妻二人身上。这一来二去的,就连带着文广都备受瞩目。反观其他的孩子呢?他们的父亲牺牲了,母亲躲在这天波府内几乎很少出门,那几个孩子早已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所以,谁都可以走唯有杨文广不行!”

    听了自家夫君的一番分析后,柴熙容觉得他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

    可是,作为母亲她的心中还是有些许的不平衡和不甘心。

    柴熙容低头思索半天,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照你这么说,现在或许没有人会追究他们的去向。可以后呢?万一,有人问起来咱要怎么回到呢?”

    杨六郎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道:“随娘改嫁!”

    “随娘改嫁?”柴熙容对这个回答十分意外,虽然几个嫂嫂守寡多年,可是若想改嫁哪里就这么容易的?

    何况,还是带着杨家的孙子改嫁。

    想到此处,她不禁再次问杨六郎道:“这么说,人家能信吗?”

    “信不信在他,我就一口咬死了又能耐我何?再说了,媳妇儿改嫁乃是杨家的私事。娘同意了,谁还会再说什么!”

    杨六郎见柴熙容的怒容渐消,心中便知自己的那一番话没有白说,她是真的听进去了。

    柴熙容作为母亲是心疼杨文广,可自己也不是一个冷血的父亲。

    杨六郎默默地拿起桌上的旱烟斗点上,刚抽到第二口的时候,柴熙容“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她伸手再次抢过杨六郎手中的旱烟斗,嗔怒道:“别抽了,睡觉!”

    言罢,便自顾自地朝卧房走去,而杨六郎则是背着手慢悠悠地跟在她后面。

    郭皇后强撑着身体走出了天波府,刚一进软轿便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冷汗直冒。她浑身无力地瘫软在轿内,连呼吸都觉得是负担。

    “娘娘……娘娘?”素琴隔着轿帘小声的叫了好几遍,可皇后从始至终都没有答应。

    素琴的心中一紧,再想到刚刚出门的时候,她便感觉到了皇后娘娘的脚步有些虚浮。

    心中不禁有些慌乱,于是又大着胆子唤了一声。

    片刻后,轿内的皇后终于出声问道:“何事?”

    这声音虽然虚弱,却足以让素琴安心。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暗自松了一口气,回道:

    “没什么事情,只是刚刚出天波府的时候,奴婢瞧您似是有些乏了。娘娘若是坚持不住,就休息一会,回去了奴婢在叫醒您。”

    话音刚落,便听到郭皇后在轿内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后的这一路上都没有在说话,直至回道仁明殿。

    折腾了一整日,郭皇后卸了钗环之后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素琴守在一旁,心疼的看着她。

    心中对赵恒不禁生出了怨念,她想不明白,像自家姑娘这么才貌兼备的女子虽称不上是千挑万选,却也是百里挑一。

    为什么官家就不知道珍惜?

    为什么他就不能心疼一下姑娘?

    那个刘昭仪到底有什么好的?

    年纪大不说,到现在连个孩子都没有。

    想到孩子,素琴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郭皇后。

    她想,若是小皇子还在,皇后娘娘的处境一定会比现在好很多。

    至少,官家绝不会如此轻视……

    就像现在,姑娘因为官家和杨家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劳心劳力。

    结果呢?

    官家脸面都不露,若自己猜的没错,此刻他一定是睡在刘昭仪的温柔乡里,早就将自家姑娘抛诸脑后了。

    想到此处,素琴的心中对刘娥的愤恨又加深了几分。

    其实,皇后前脚刚刚回道仁明殿,赵恒随后便得到了消息。

    他原本是打算去仁明殿探望的,可是又怕皇后误会自己的真心。

    思来想去,赵恒还是选择宿在自己的寝宫内。

    吹了殿内的烛火,赵恒躺在床上闭目而思。

    眼前人人绰绰,不知怎地他忽然仿佛看见了多月前的那一幕。

    那是木南荨准备离开皇城的前一日,御书房内烛火跳动,王侁站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

    他说,木南荨之所以如此猖狂,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完全是因为背后有梧桐苑给她撑腰。

    这块绊脚石,必须搬走。

    梧桐苑倒了,木南荨就会任由拿捏。

    当时,赵恒也觉得这个办法极妙。

    梧桐苑在武林消失,除了可以打压木南荨的气焰,还可以将武林第一门派的位置空出来,让欧阳山庄接手。

    燕云十六州回来了,中原武林也能牢牢地攥在自己手中。

    从此以后,他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所以,在王侁走后,他紧急将欧阳靖召如皇宫。

    通敌的罪名必须有人来背,到底是天波府还是梧桐苑欧阳靖自己选择。

    经过了长久的挣扎后,欧阳靖还是无法丢弃将他抚养长大的杨家,选择了梧桐苑。

    这样的选择完全在赵恒的意料之中,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欧阳靖居然和自己谈起了条件。

    欧阳山庄可以倒,可必须要为萧炎留下血脉。

    斩草不除根,这是大忌!

    赵恒心中哪怕有一万个不愿意,却也不得不答应。

    拿天波府威胁已经触碰了欧阳靖的底线,万一他狗急跳墙、鱼死网破。

    多死几个人或者是少死几个人对于皇帝来说的确不算什么,可若是左手丢了天波府,右手再丢欧阳山庄。那他这些年的谋划,就全泡汤了。

    权衡之下,他答应了!

    赵恒从来没有见过梧桐苑,却听说那的确是个好地方。

    恍惚之间,情景一转。

    他仿佛看到了雁门山顶上的熊熊烈火,大火吞没了萧炎更吞没了欧阳靖。

    他做了多年的欧阳靖,而在那一刻欧阳靖彻底变成了杨八郎。

    杨八郎选择用自己的命,来偿还辜负的恩义!

    赵恒大喊着八郎的名字,猛然睁开眼睛。

    惊醒之际,他额头上的冷汗顺着两鬓淌进枕头里,耳边萦绕着梦中杨八郎对他的警告。

    赵恒坐起身来,抬手将自己额头上的汗渍擦拭干净。

    余光瞥见寝殿内,有一丝火光由远及近地慢慢向自己靠近。

    赵恒紧张地问了一句:“谁?!”

    “陛下,是老奴!您又做噩梦啦?”

    “是你啊!”赵恒听到是房叶海的声音后暗自松了一口气,清了清喉咙后随口说了一句。

    “上朝的时间就要到了……”

    赵恒蹙眉,揉了揉太阳穴:“知道了,让她们进来吧!”

    房叶海应了一声后,悄悄退了出去。

第157章 中原武林的腥风血雨

    梧桐苑喜宴之上的一场风波,连累许多人葬送了性命。

    欧阳天寒带着欧阳靖的棺椁回到汴京城后,偷偷地将其葬在了杨家的祖坟之中。

    他想,这一定也是爹所希望的。

    欧阳山庄被梧桐苑压制了十多年,他在心里始终不甘屈于人下。

    现在,武林上被人称作“活阎王”的萧炎死了,梧桐苑的声望彻底被葬送在月前的那一场大火中,欧阳山庄顺理成章的代替了梧桐苑在武林之中的地位。

    多年夙愿即将达成,可欧阳天寒对这样的结果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就像是盗墓贼挖出了一个金碗,满心欢喜地捧回家,一进门儿却摔碎了;

    又像是一个饥饿的食客吃了一碗美味的面条,打了一个饱嗝后,在无限回味美食之际,却发现自己的嘴里蠕动着一条蛆虫。

    欧阳天寒抬起头,看了看高悬厅堂之上写着“天下第一庄”的官家御赐的匾额后嘲讽一笑。

    “武林第一”而今对欧阳山庄而言已是囊中之物,它是梦想更是荣耀。

    可欧阳天寒却从没有想到,竟是在如此情形之下将其得到手,心中略有遗憾,稍有不甘。

    或许,这就是人的贪念和**。

    当你想要得到一样东西的时候,为其可以不择手段,心中总有一股子狠绝之意。

    可是,当你将它攥在手中的时候,却又会因为自己的手段不够高明,又或是名声不够好听而感到懊恼和遗憾。

    而实际上,欧阳天寒始终没有明白自己的心。

    他想要的,是“天下第一”这样的虚名吗?

    如果是,他又何必在意这第一是如何得来的。

    从始至终,欧阳天寒想要的不过是想将强者踩在脚下,成为更强的强者。

    当他站在厅堂之中出神的时候,漠北一脸慌张的跑到近前轻唤了一声“公子”。

    随后,便伏在欧阳天寒的耳边轻声低语。

    “可知道此人师承何处?”

    面对欧阳天寒的疑问,漠北无奈的摇了摇头,言道:“见过他的人,皆是一招致命。杀人,却不见血……”

    欧阳天寒倒吸一口冷气,思索片刻后说道:“你刚刚说,此人每次都是午时下战书,子时上门较量?”

    漠北点头回道:“这做派完全是仿照当年的萧炎,属下想或许此人与见真门有关。所以,便想请示公子,是不是可以顺着这条线去查一查?”

    欧阳天寒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漠北坐下继而说道:“见真门早在一年前就被灭门了,如今只剩下一个周闹在萧慕铖身边。所以,我估计这件事应该与见真门无关。”

    “或许,有人侥幸躲过一劫,活下来了呢?”

    欧阳天寒摇头道:“绝对不会!当时,见真门众人皆如行尸走肉,老弱妇孺无一人幸免。那种惨烈程度,绝不可能有人逃脱。”

    漠北面露难色,不禁问道:“如此一来,连唯一的线索也断了!这该如何是好呢?”

    “无妨!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欧阳天寒看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枝,微微一笑说道:“你传令下去,欧阳山庄从即日起,每个时辰多增加一队人巡逻。若发现可疑之人即可来报,未得我命令之前且不可轻举妄动。”

    “属下遵令!”漠北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后转身离开。

    欧阳天寒坐在堂中,冷眼瞧着原本晴朗的天空霎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

    地上的尘埃与枯叶腾空而起,大雨倾盆而至,整整下了一夜。

    萧炎和欧阳靖双双归西不足两个月,平静了二十几年的中原武林,便再次掀起了腥风血雨。

    武林各门各派人人自危,即便是白天也都大门紧闭,足不出户。

    即便如此,却依旧无法躲避灭门之灾。

    面对这个不知名的敌人,大家不自觉的就怀念起了萧炎,那个为中原武林惩恶扬善,匡扶正义的“活阎王”。

    秋雨滂沱,倾盆而下。

    它可以洗刷尘世的一切污垢,并使之焕然一新。

    可是,人心中的污垢又该如何呢?

    木南荨心中怀着对亲人和爱人的愧疚,日日煎熬着。

    她本想一死了之,却因为心中挂念萧慕铖的安危而不得不苦苦的挨过煎熬的每一个日夜。

    木南荨没有求死的心,却也没有求生的念。

    她的身体仿佛感知到了主人的念想,虽然依旧照常吃饭休息,可是在短短半个月间,却已瘦得不成人形。

    郭皇后曾亲口答应佘赛花,会极尽全力乎其周全。

    故而,当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便将佘赛花诏进宫中,没有片刻犹豫。

    一夜风雨凄凄,即便是明亮的秋日也无法取出瑟缩的寒意。

    空荡的凝和殿中燃着炭火,如春一般和煦。

    可木南荨的心中,却觉得苍凉无比。

    她将自己蜷缩在被子里,双眼空洞的望着炭盆中的火焰,炙热的红色映着苍白的脸。

    佘赛花看着眼前的消瘦不堪、面无血色的木南荨,不禁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这个丫头的情形。她坐在木南荨身边,伸出手心疼地抚摸着木南荨披散在背后的头发,哽咽着说道:

    “荨儿啊!你还年轻,后面有更长的路要走。打起精神来,好不好?”

    木南荨慢慢地转过头去,她望向佘赛花眼神却一片茫然,轻声叫了一声“老太君”。

    “荨儿啊……你能不能叫我一声祖母?与你失散多年,祖母都没有来得及抱一抱你!”

    听到“祖母”这两个字,木南荨身体忽然一颤。

    眼神中的迷离尽消,取而代之的是愤恨和不甘。

    木南荨忽然跳起,摇头大声喊着“不是”。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癫狂,佘赛花有些措手不及。

    片刻的微怔后忽然就反应过来,木南荨口中的“不是”或许指的是“祖母”这个称呼。

    这意味着什么?

    也许,这个孩子与杨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也许,她就只是辽国皇族的孩子!

    猜测至此,佘赛花倒吸一口冷气,而后扑上去用力捂住木南荨的嘴:

    “这是在宫廷内,休要胡言乱语!”

    木南荨用尽全身力气扯下佘赛花的手,大叫道:“我不是你杨家的女儿,凭什么让我承担这些?凭什么要搭上梧桐苑众人的性命?!他们养我长大,却因为我的缘故被那个狗皇帝害死!”

    佘赛花扬起手,狠狠地抽了木南荨一个嘴巴:“真正害死他们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是你的这张嘴!”

    闻言,木南荨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失声痛哭。将这些天积压在心底的情绪,一股脑的全部发泄了出来。

    佘赛花知道,今日木南荨将会对自己说出一个惊天的秘密。

    她的身世终于要明了了!

第158

    年轻气盛,一时逞强所换来的无非是两败俱伤。

    佘赛花盘膝坐在地上,伸出手将木南荨揽在怀中。

    虽然心中已经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极有可能不是自己的孙女,却依旧忍不住想要温暖她,爱护她。因为在木南荨的身上,她仿佛看到了杨延琪的影子。

    她们两个人都是内心柔软,外表坚强的姑娘。

    想到自己的女儿,佘赛花心中不禁一阵钝痛,揽住木南荨的手臂不自觉地又紧了几分。

    “老太君,这几日我忽然看懂了杨姑姑……明白了她为何总是微蹙着双眉,为何她看向我的时候眼中会略微透出羡慕的神色,为何小的时候眼中皆是干枯的寂寥。”

    木南荨说着,忽然坐直身子,望着佘赛花的双眼,问道:

    “老太君,你看看我的这双眼睛,它是不是与之前不一样了?它越来越像杨姑姑眼眶子里的那对眼珠儿了,对吗?我到底……还是失去了他们……”

    木南荨的这几句话,就像是一把冰冷的剑直插入佘赛花的心底,又冷又疼。

    她颤动着双唇,说道:“若说这世间最苦的绝不是你们,我佘赛花这一辈子随父、随夫戎马驰骋,杀敌无数。头颅涌出的殷红热血对于我来说,就像你们梳妆台上的胭脂。或许是我的杀戮过重,损了阴德。中年丧夫、丧子,扔下一门子的孤寡靠老身撑着。可你瞧……我不也是活到这把年纪了?”

    “老太君您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为了天下黎民可以抛弃一切。可我不是……我更不想!我只想永远依偎在师娘温暖的怀抱中撒娇,跟在师哥的身后耍赖,还有师父那副被我气得火冒三丈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他们不会回来了,那样的生活我永远回不去了!”

    佘赛花用袖子摸了摸自己的眼泪,紧紧地握住木南荨的手说道:

    “这是一个人成长必须要经历的过程,没有人能陪你走过这一生。你要习惯孤独,习惯了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木南荨苦笑着问道:“那老太君,您习惯了吗?您若习惯了,就会放下身边的一切,更不会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保护我。”

    佘赛花闻言心里一沉,她盯着木南荨的眼睛仔细的观瞧。

    那里有痛苦,有悔恨,更有绝望。

    她的目光就像是契丹族的箭矢一般,锋利的可以穿透皮肉抵达心间。

    佘赛花忽然仓皇的深处手,蒙住她的双眼说道:

    “孩子,人活一生不需要看透,要学会闭上眼睛。以免那些腌臜的真相进驻心底,无休无尽的折磨你。”

    “不!”木南荨将佘赛花枯槁的手拽下来,坚定的回道:“我宁愿清醒的承受痛苦,也不要混沌的享受喜悦。老天爷赐给我们一双眼睛,不就是干这个的嘛?眼睛不是痛苦的根源,跳动的那颗心才是。江湖厮杀,难免丧命。更何况,师父这么多年不止一次帮助军队抵御外贼。我的心里,是有准备的!”

    “既然你有准备,为何还会如此痛苦?”

    “那是因为,师父在我心中是顶天立地的忠义豪杰,他应该死的轰轰烈烈。可如今,他却为了我……如今人都没了,还要被朝廷泼一身的脏水。他英雄一世,临了却如此窝囊。还有师哥……他是那样的明亮,温暖。他本应有更好的未来,如今却被溺死在这污秽的阴谋之中。”

    木南荨通红着双眼,撕心裂肺的吼道:“心底的放不下,是因为意难平!”

    她说的佘赛花完全明白,此时竟也无言以对。

    只能将她用在怀中,给予仅有的温暖。

    “若你心中对萧炎夫妇心存愧疚,那就更应该好好地活着。萧慕铖经历了家破人亡,如今你是他活下去惟一的希望。也是你此生,报答萧炎夫妇唯一的希望。”

    佘赛花犹豫许久,才将这句话说出口。

    此刻,木南荨正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难以自拔。当她泪如雨下的趴在佘赛花肩头的尽情释放自己内心痛苦时候,却听到了萧慕铖还活着消息。一时间,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木南荨抬起头,慢慢地将自己的视线再次移动到佘赛花的脸上。

    内心既兴奋又紧张,她小心的留意着佘赛花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的变化。

    木南荨看到,在那双浑浊而明亮的眼眸中倒映出了自己苍白而消瘦脸庞。

    “您是说萧慕铖还活着?”她将声音放的极轻,小心翼翼地询问。

    仿佛生怕惊醒地狱的恶魔,生怕它再次爬到人间,来到自己的身边,将她此生唯一的希望捏碎。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木南荨紧紧地盯着面前这个为她带来唯一希望的人,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她看到了,看到佘赛花微微点头。

    这是一个确认的动作,一个将她周身悲伤驱尽的动作。

    木南荨惊喜地用双手捂住自己嘴,死死地将呜咽声堵在喉间。

    良久之后,她的身子猛然向后倒去。

    这动作来的太突然,突然到佘赛花的手还没能来得及触碰到她的衣角,人就已经躺在了冰冷地上。

    虽然,寒冬刚刚来临,可她的心却已经迎来了春天。

    木南荨面含微笑闭上双眼,尽管脊背感受着地面的冰冷,可覆盖在心间的那一层寒冷的冰霜,却一下子破裂了。

    四肢百骸逐渐柔软,灵魂猛然出窍飘在空中。

    绝望之后的希望,才是这人间最美的景象。

    木南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呢喃道:“太好了!他还活着,他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所以孩子,只要你好好的,这一切虽然无法回到最初的样子,可前路却依然美好!”

    木南荨闻言,突然正看双眼坐起身子咬牙道:

    “老太君,您知道嘛?要想让一个人痛苦,就要毁掉他心中最珍视的东西。这是我从你们大宋皇帝那里学来的……”

    佘赛花闻言暗道不好,正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木南荨咬牙回道:

    “如今师哥活着,我也活着,这真是老天有眼。天下的恶人,绝不会有好报!当初他既然敢下手,我也绝不会让他好过!他想要的燕云十六州,想要边关安稳,想要美梦入眠,想要巩固皇权,我就偏不让他如愿!我会亲手,毁掉这一切!”

    “荨儿,孩子!”佘赛花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跪在她面前说道:

    “我知道,你既然敢说就一定能做到。刚刚你说自己不是杨家孩子的时候,老身我就已然猜到你真是的身份了。你受了极大的委屈我知道,可是不管如何官家还是为萧家留了一条血脉。我老太婆肯求你,可不可以息事宁人?”

    木南荨伸出手,将佘赛花从地上搀起来扶到床上坐下:

    “事到如今,老太君还没有看清杨家所效忠的是什么样一个君王吗?您和杨家叔叔们为何还要护着他?”

    佘赛花痛苦的闭了闭眼睛,无奈的回道:

    “这满朝文武都知道官家他生性凉薄,可是放眼天下从古至今,又有哪个君王不然是如此呢?你说他凉薄寡恩也好,说他为了巩固皇权不择手段也罢。可是有一点我们却不能忽视,这个国家在他的手中逐渐昌盛,百姓也越来越富足,这是不可争的事实!”

    “所以,你们就毫无底线的助纣为虐?”

    “我不是为了他求情!”佘赛花用力地拍这大腿,解释道:

    “你当我说了这么多的话是为了他?我是为了这天下的百姓啊!你到边关去过,你也见过边关百姓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若是为了他而意气用事,那中原这几十年的安稳必然毁于一旦,民不聊生。若真如此,那百姓何辜啊?”

    佘赛花的一番话,木南荨竟无言以对!

    就在她低头沉默之时,门外传来了窃窃私语之声。

    殿门被推开,房叶海面含微笑的走进来:

    “老奴问佘老太君安!”

    佘赛花赶紧站起身来,回道:“房公公,好久不见啊!这个时候前来,可是替官家宣旨的?”

    “老太君,老奴只是来传句话儿的。管家说木姑娘来宫里也有些时日了,想必也想见见家中众人。既然今日老太君前来探望,那今日就将木姑娘接出宫吧!”

    佘赛花闻言迈步走到房叶海身边,低声问道:“官家怎么忽然改了主意?”

    房叶海乐呵呵地笑道:“这还要多亏了皇后娘娘……”

    佘赛花忽然就想起,皇后娘娘当日在天波府的承诺,心中涌起了无限的感激之情。

    “房公公,请带老身叩谢官家和皇后娘娘。至于荨儿,她自江湖而来自然是要回到江湖中去的。我会将她送到欧阳山庄,请陛下安心!”

    房叶海回佘赛花道:“老太君放心,老奴一定将话带到。只不过……”

    “房公公有话不妨直说……”

    “管家此刻在御书房,想请木姑娘前去说几句话。”

    佘赛花先转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纹丝不动的木南荨,随后对房叶海道:

    “请公公在殿外稍后……”

    房叶海微微一顿,随后说道:“莫要让官家久候……”

第159章

    大宋皇宫,御书房内。

    赵恒先是命人摘去了木南荨的镣铐,然后又屏退了众人,身边只留下了房叶海。

    木南荨环顾四周后,面无表情冷冷地问道:

    “陛下先是命人将民女的镣铐卸下,随后又将众人都遣出去,难道不怕我弑君?”

    赵恒先是一怔,随后呵呵笑了起来。他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不禁摇头回道:“朕还真是不应该同你置气,这样的话你居然都能问出口,还真是个孩子!”

    房叶海偷偷看了一眼木南荨后,走到赵恒身边担忧的说道:

    “陛下,老奴觉得是不是让禁军……”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赵恒便问道:“禁军?叫禁军做什么?她是个孩子信口胡说,怎么?你就让她轻易吓唬住了?她不敢!”

    “陛下……”房叶海虽没有见过,却也曾听闻木南荨轻功卓越,出手迅捷。

    于是,心中一紧手脚冰凉。

    赵恒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劝了。

    随后,又气定神闲的看向木南荨,说道:“你一定不敢!”

    “我为何不敢?”

    赵恒站起身来,踱步来到她面前道:

    “你是个聪明孩子,绝不会在同一个问题上摔倒两次。”

    木南荨闻言,不仅冷哼道:“陛下还真是谬赞了,若论聪慧民女同陛下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呢!”

    赵恒饶有兴致的看着端详着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不禁仰面大笑。

    他亲手为木南荨搬了一个绣墩,说道:

    “这不是心里话!你身子虚,咱们还是坐着说话吧!“

    木南荨闻言后一动不动,半眯着双眼看向赵恒。

    在她的印象中,这个男人每次见到她的时候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他是大宋朝的天子,自然习惯了颐指气使的面对所有人。

    但是今天,当他独自面对自己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忽然间就转变了态度。

    与那日在凝和殿中,当着寇凖和杨五郎的面所表现出来的惊惧和害怕相比,这才是一个君王该有的胆魄与气度。

    木南荨顿时觉得,赵恒远比自己想想的要可怕,面前的这个外表儒雅的男人及其会演戏。

    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应该是又在酝酿着什么阴谋等着算计自己。

    “你……是不是恨死朕了?”赵恒与她对视,发现她神情紧张,眼神除了警惕与防备外还夹杂着些许愤怒。

    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普天之下,或许也就只有你敢如此光明正大、心无旁骛的恨朕。这样的态度朕来说,还真是宝贵的很!”

    房叶海闻言一惊,他知道皇后娘娘曾用自己的家族向杨家保证,定护木南荨周全。

    于是,叶房海噗通一声赶紧跪在地上乞求道:“请陛下赎罪,莫要与木姑娘生气。您刚刚也说了,她还是个孩子,也自然无法体会到陛下的苦心。”

    赵恒皱着眉头,轻声斥道:“你能不能不打扰朕?能不能让朕也说说心里话?要不,你也退出去吧!”

    此话一出,房叶海和木南荨两个人皆有些回不神儿来。

    按照赵恒以往的脾气,此时应该雷霆暴怒才对。

    如今这样的态度,不禁让人想起“君心难测”这四个字。

    奈何,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房叶海无奈之下也只能跪在一旁不再说话。

    “其实,这世间恨朕的人绝不单单只有你一个。我的兄弟,我的臣子,又或是我的敌人,他们都有理由来恨朕。只不过,他们与你却不同,这些人只敢将这恨意压在心底。”赵恒苦笑一声,继续说道:“没有人会理解朕的孤独,在这绝顶之上除了恭敬之外便再也感受不到其他。所有的爱、恨、情、愁都可以被恭敬所代替。”

    木南荨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赵恒,竟然感受到了看到了他周身的无限落寞。

    就在这一瞬间,她竟然心软了,竟然会有一点心疼。

    但是,这样的情绪也就只是一瞬而已。

    因为,木南荨立刻就想到了无辜往死的梧桐苑中人。

    一想到自己的亲人都是因赵恒才送了命,她刚刚软下来的心肠便又恢复了之前冰冷。

    木南荨双手叠于身前坐在绣墩上,一脸嘲讽地说道:

    “其实,除了恭敬之外他们还有惧怕。而这些,也不过是陛下自己造成的。”

    她言下之意,赵恒如今的孤独根本不值得同情。

    “惧怕?他们惧怕的不过是皇权而非朕!如果皇权此时落在你手上,他们也同样会惧怕你!”

    木南荨摇了摇头,不禁替忠心耿耿的满朝文武和军中将士而感到心凉。

    她问道:“陛下如果这样说,那么杨家的忠心又算什么呢?除了杨家,朝廷上还有许多对您忠心耿耿的臣子。若今日这番话被他们知道了,岂不寒了人心?”

    “他们是对大宋的百姓忠心,是对这大宋的江山忠心,于朕毫无关系。小丫头,你以为这孤家寡人的称谓是历代帝王无病呻吟吗?”

    赵恒的这一番言论,让木南荨陷入了沉思,她想起了之前佘赛花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她说,杨家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大宋的百姓。

    木南荨曾以为,佘太君的这番话是作为臣子“不足为外人道”的密语。

    却不曾想,这居然是君臣之间无需多言的默契。

    彼此心知肚明,整日里却依旧在朝堂之上做戏。

    木南荨以前总是觉得江湖险恶,而如今她忽然又意识到了庙堂的奸诈。

    假如江湖与庙堂皆无净土可言,那么此又为谁之过呢?

    赵恒端坐在上,看到逐渐陷入沉思的木南荨,他知道自己说的话对方听进去了。

    压在胸口的那颗大石头,忽然间便减了重量。

    赵恒清楚,自己在为一天胸间的那块大石头就不可能消失。

    “陛下,您与我年纪相差甚远,家世背景也毫无相同之处。为何今日,要对民女说这些呢?”木南荨抬起头直视赵恒,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赵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自唐朝灭亡之后,中原便形成了藩镇割据、自拥为王的局面。中原百姓长期遭受战乱之苦,民不聊生、哀嚎遍野。在那短短的五十七年里,中原这片土地上不知道更换了多少个统治者。统领的将军们时常变脸,一个不开心便举兵闹事。朕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样的场面,可仅凭想象也能知道百姓们过得什么样的日子。所以,当太祖皇帝统一了十国之后便整日忧心,大宋会重蹈十国的覆辙。虽然他老人家也曾统领千军万马,可当做了皇帝后却不得不请人替自己带兵。如此一来,他同样也会处于被推翻的恐惧之中。所以陈桥兵变后,便有了杯酒释兵权。这是皇帝的寡恩,更是情势之下的无奈。”

    “可是陛下,民女……”

    木南荨张嘴刚要说话,却被赵恒打断。

    他朝摆了摆手,说道:

    “这天下名义上是皇帝的,可实际上呢?当皇帝治理国家的时候,他的权利就会受到许多牵制,尤其是当其性格软弱,态度不够强硬,手段不够残忍的时候。很容易,就做了他人的傀儡。所以当朕的心中憋屈了,苦闷了又当同谁去说呢?前朝的大臣,还是后宫的嫔妃?不能说,谁都不能说。朕既然拥有了无上的皇权,就自然要承受它带来的痛苦。这些话原本不该对你说,可谁让欧阳靖去了呢……”

    当木南荨听到“欧阳靖”这三个字的时候,便再次想到了梧桐苑众人的无辜。

    她红着双眼咬牙问道:

    “所以,当陛下心里有苦闷的时候,就用无辜人的性命来寻求开心嘛?”

第160章

    赵恒看到木南荨的眼中流露出了悲伤,他知道,欧阳靖的名字让其想起了梧桐苑的毁灭,想起了萧炎夫妇的枉死。

    对,就是“枉死”。

    赵恒深深地瞧了她一眼后,淡淡的说道:

    “朕知道你心中所想,只不过梧桐苑的灭门,你与朕都脱离不了干系。”

    木南荨听到赵恒这样说,心中不禁愤怒起来。她赫然站起身来,向前迈了几步问道:

    “明明是你下令将他们都杀了,与我有何干系?你以为,你当个皇帝就能随意给人按罪名?”

    叶房海虽然一直跪在赵恒身侧,却始终留意着木南荨的一举一动。

    所以,当他看到木南荨站起身来愤怒向前的时候,心中一跳。赶紧站起身来,仓皇扑到赵恒身前,说道:“木姑娘这是做什么?仰面视君已是大不敬的死罪,如今竟然还敢……“

    房叶海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自己背后传来一个似怒似笑的声音:“退下去……”

    “陛下啊……太危险了!”

    赵恒伸出手将房叶海推至一旁,满不在乎的对木南荨说道:

    “作为帝王,朕有一千种理由让萧炎死,也有一千种理由让萧炎免死。而梧桐苑的去留,也只是朕一念之间的事情。如今的局面,皆因当日你在凝和殿藐视君上,目无皇权,一意孤行以言语将朕激怒的结果。每当提起梧桐苑的时候,你的眼中皆是崇拜,仿佛一统天下的是他。丫头!一切祸事皆因呈口舌之快而起,你的这张嘴不仅害死了萧炎,更是连累欧阳靖也丧了命。”

    木南荨恍然大悟,忽然想起了刚才赵恒说的话。

    他曾说过,“谁让欧阳靖去了呢……”

    师父师娘、欧阳叔叔都死了,怪不得刚刚见到老太君的时候,觉得她面色有些不佳。

    他们的死,真的都是自己的错吗?

    因为一时的口舌之快,就让师哥和天寒大哥两个人成了孤儿。

    她又有何面目,再见他们二人?

    “不是……不是这样的……”木南荨拼命摇着头,想要再同自己面前的赵恒分辨一番。

    可是张了半天的嘴,除了“不是”两个字以外,她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正所谓三人为虎,当佘赛花和赵恒的说法不谋而合的时候,木南荨的心中不禁生出了疑惑。

    她曾坚定的认为,梧桐苑众人的枉死都是赵恒冷血寡恩的结果。

    然而如今,却动摇了。

    难道,真的是自己造成的吗?

    木南荨呆呆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心中暗道:

    “真是我自己的这张嘴,害了那些无辜的人吗?”

    赵恒轻叹一声,起身来到木南荨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

    “孩子,出宫去吧!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地活着。你的肩上,还有未完成的使命。说实话,朕还是喜欢以前的那个你。以前的你,总能让我想起她……”

    言罢,赵恒举步朝书房外走去。

    快到门口的时候,木南荨却开口再次问道:“陛下口中的她,可是杨姑姑?”

    赵恒脚下一顿,微微侧首。

    半晌之后,他再次举步离开了御书房。

    从始至终,赵恒一句话都没有说。可他一瞬的侧首,在木南荨眼中却好似千言万语。

    或许,他也曾喜欢过杨家姑姑。

    因为喜欢,才会去杨家求亲。

    按照佘赛花的意愿,房叶海奉召派出一队禁军将木南荨护送至欧阳山庄。

    从皇宫到欧阳山庄只需半柱香的时间,尽管如此,在这一路上她还是想了许多。

    这些年自己一直被梧桐苑庇佑着,她从未碰到过什么坎坷。

    师父师娘的骄纵,让她生出一副胆大泼天、心直口快的性子。

    木南荨的心中,根本藏不住秘密。

    就在刚刚同赵恒在御书房说话的时候,她差点将自己的身世脱口而出。这样的念头,至少动了三次。

    如果,她真的一不注意将次秘密脱口而出了,无论是对杨家还是欧阳山庄,又或者是死里逃生的萧慕铖,都是塌天之祸。

    生了将近二十年,性子不可能变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永远都无法开口。

    但在此之前,她想要亲口对萧慕铖说声抱歉。

    木南荨抵达欧阳山庄后,一道赐婚的圣旨便接踵而至。

    赵恒虽然解开了她身上的镣铐,却又用一道圣旨将她死死地锁在京城。

    自从宫内出来,住进欧阳山庄之后,木南荨只对欧阳天寒说过一句话。

    那日阳光极好,欧阳天寒正在后院练功。

    忽然,大门口的守卫满头大汗、着急忙慌的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

    “宫里派人来,说是要将梧桐苑的木姑娘暂时安置在咱们府上。此时,人已经到门外了……”

    欧阳天寒听罢急忙扔了手中的刀,赶至大门外。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当两个人再见面的时候,欧阳天寒望着眼前既陌生有熟悉的木南荨,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他十分开心的将木南荨迎进门,派人为她安排舒适的院落。

    而木南荨的脸上始终挂着无喜亦无悲的表情,刚刚进门她便对自己说:

    “劳烦欧阳庄主,给南门大街的东西教坊送封信。邀请师哥来山庄,我想见见他。”

    整整三个月,这是她对自己说的唯一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不管他如何努力,木南荨的心底都毫无波澜。

    直到萧慕铖出现的那一刹那,她的冷漠顷刻之间就崩塌了,眼中再次透出了对生活的渴望。

    从那天开始,木南荨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长箫。

    每日里,总有大半日的时间在院中练功。

    今年自进了冬日之后,汴京城每个几日就会下一场雪。

    寒冷的冬风,将往日街市的繁华一吹而散。

    咸平六年(公元1003年),十二月初六。

    欧阳山庄喜气洋洋,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

    这是木南荨第二次出嫁,武林众人对此事虽然由颇多微词,但是却无一人敢多言。

    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这一桩婚事乃是皇家所赐,成婚之日又派人送来贺礼,可见官家的重视程度。

    其次,众人也是忌惮欧阳山庄如今的威望和势力。

    但是当萧慕铖出现在欧阳山庄,三人对面而立的时候,这些人彻底绷不住了。

    一时间,议论之声此起彼伏,就连奉命出宫的房叶海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众人不禁在心中冷笑,纷纷猜测萧慕铖此次定是来抢亲的。

第161章

    “秋欲尽,暮迟迟,梅香时。帘半卷,星月垂。几行书,红烛泪,雁未归。

    待春来,花尽开,忘纷扰。携手观,风吹竹,烟沙缈,水无尽,浪淘淘。”

    木南荨在这封书信中,说尽了此刻的无奈、悲苦,同时更许下了与萧慕铖的未来。

    所以,他携梧桐苑诸位堂主来至欧阳山庄,只是为了送礼给木南荨撑一撑场面。

    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过分的举动。

    欧阳天寒的这场婚礼进行得极其顺利,这样一来,躲在一旁准备看热闹的人不觉有些失望。

    而当消息传至宫内和天波府的时候,房叶海和佘赛花却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十日后,武林之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兴隆县北,伏凌山上的暮雀门被人一夜之间灭门。

    据传说,门内弟子皆被一刀毙命。虽然尸横遍野,却不见一滴血。

    如今,冲天楼成了一座只剩下雀鸟啾鸣的空楼。

    而司雀台上的那座木亭,去被人用刀劈成了两半。

    消息传到欧阳山庄之时,就连见惯了生死的漠北都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欧阳天寒因为愤怒,脑门上的青筋暴起,他咬牙说道:“简直是禽兽之举!纵观中原武林,这些年来也只有暮雀门的门徒皆女子。此人如此做,其目的就是为了引起众怒。”

    “可是,引起众怒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欧阳天寒看着漠北,旋即回道:

    “此人行踪甚是诡异,即便是中原武林各门派联手,也不见得能将他找出来。从古至今,民间对于鬼神的存在便是众说纷纭。你可知为何?”

    漠北低头想了想,焕然大悟道:

    “他在赌人性!若各门派的人联手将中原武林翻个底儿朝天后,依旧找不到此人的时候,他们心中就会产生猜忌。到时候,盟友便会因此而反目。中原武林,便会不攻自破……”

    欧阳天寒点了点头,随后吩咐漠北道:

    “荨儿与暮雀门的掌门人妙颜感情甚好,所以此事你暂且隐瞒,只您我知晓便可。另外,你赶紧去一趟东西教坊,请梧桐苑的少门主前来,”

    漠北小声提醒道:“可是公子,这梧桐苑已毁啊……”

    欧阳天寒说道:“梧桐苑虽毁,可三十六堂尚在……实力依旧不可小觑!快去吧……”

    漠北应了一声后,转身离去。

    萧炎虽然死了,可是各位堂主却依旧忠心与萧慕铖。

    如此一来,梧桐苑东山再起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真如此,欧阳山庄到那时又该如何自处?

    斩草要除根,否则春风吹拂之时,一定会漫山遍野的再生出来。

    漠北低头一边盘算,一边朝外走。

    等他行至在大门外的时候,却恰巧碰上了萧慕铖。

    漠北先是一愣,随即抱拳行礼说道:

    “属下正要去请门主,没想到您就来了。我们公子正巧要有事情,同您商议。”

    萧慕铖应道:“快去带我去见你们庄主……”

    “瞧您这神态,想必已经知道了!”

    萧慕铖闻言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后微微点了一下头。

    漠北心下一凛,望向萧慕铖的目光逐渐有了变化。

    然而,当萧慕铖感觉到了对方的杀意后却是不以为然的一笑。

    他提醒道:“可否劳烦漠北兄弟,给在下带个路?”

    “在下这就给萧门主带路……”

    漠北闻言迅速收回目光,带着萧慕铖朝前院花厅走去。

    “你还没有去吗?”欧阳天寒语气不佳的问道。

    漠北只是恭敬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不言不语地行礼后便推至一旁。

    此时,欧阳天寒才看到漠北身后的萧慕铖。

    见到他之后,欧阳天寒面色一喜,迎上去道:“你怎么会来的这样快?”

    萧慕铖指了指一旁的漠北回道:“今日我本就打算来找天寒大哥的,结果又凑巧在门口见到了他。听说漠北说,天寒大哥有是要找我?”

    “正是!”欧阳天寒先是朝漠北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出去在门口把守。

    随后关上花厅的大门,将暮雀门被灭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萧慕铖面无波澜的喝了一口茶,问欧阳天寒道:“就这些?”

    “不然呢?你还嫌乱子不够大嘛?你与我的父亲刚刚去世,武林上就出了这样的事情。简直是趁火打劫,欺人太甚!”

    与欧阳天寒的怒气相比,萧慕铖就先得淡定许多。

    他微笑拍了拍欧阳天寒,劝道:“莫要生气……好好的一张小白脸,硬生生被气成了关公!”

    欧阳天寒及不可思议的望着他,回道:“你不生气?”

    萧慕铖摆了摆手,轻声道:“我压根就不在意,又何谈生气呢?我只想知道,这件事情天寒大哥有没有同师妹讲过?”

    欧阳天寒听他这样说,不禁瞪眼道:

    “她与妙颜的关系极好……你俩成亲那日我就看出来了!这么大的事情,当然是要瞒着了!在你眼里,我就如此不知轻重嘛?若真是如此,欧阳山庄让给你好啦!”

    “我不就是随口一问嘛……天寒大哥竟然还恼了!小弟给你赔个不是,可好?”

    “赔礼倒是不用,我今日叫你来主要是想商议如何将此人找出来!”

    萧慕铖大手一挥,冷笑道:“你若知道他曾经干出来的那些事儿,就不会想要找到他了。”

    欧阳天寒赶紧他问道:“如此说来,你知道这个人是谁?”

    萧慕铖拨弄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随后说道:“见真门,就是毁在了他的手中!”

    “你说什么?!”欧阳天寒只觉得头皮一麻,随后赫然起身,“若真是如你所言,恐怕这武林之中没有任何一个门派可以置身事外。”

    “所以,我这次来也是想与天寒大哥商量一个万全之策,让他永远消失!”

    “莫要再绕弯子了,你到底又何良策速速道来。”

    萧慕铖站起身来,走到欧阳天寒身侧,趴在他耳边小声地将自己的计划道与他知。

    漠北听从命令,始终警惕地守在门外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不敢有一丝懈怠。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屋内传出了欧阳天寒和萧慕铖争吵的声音。

    隐约听着,仿佛是因为一个女人。

    漠北还没缓过神儿来,他背后的门被人猛然拉开。

    萧慕铖从花厅内盛怒而出,一边都一边大声吼道:

    “既然如此,我梧桐苑从此和你欧阳山庄势不两立!”

    他的话音还未落地,花厅内就飞出一个茶盏直愣愣地砸在萧慕铖的背上。

    茶盏应声落地,应声而碎,萧慕铖随即喷了一口血。

    他先是转身,冷笑着看向花厅,随后将嘴角的血迹擦去,咬牙说道:

    “欧阳天寒,与我作对你可不要后悔!”

    “萧慕铖,以梧桐苑时至今日的地位,如何与我欧阳山庄抗衡?”

    欧阳天寒优哉游哉的漫步而出,满眼嘲讽的看着萧慕铖。

    “既如此,萧某就告辞了!”

    “慢走……不送!”

    漠北呆立在一旁,望着萧慕铖离开后,不禁疑惑地看向欧阳天寒。

    “你看什么?没见过打架的?”欧阳天寒双眉一横,不禁大声训斥道:“我与那姓萧的在花厅争吵的时候,你听到了没有?”

    漠北恭敬地回道:“争吵之声,时隐时现,一时之间属下也难以确定,所以才……”

    “狡辩!你给我滚进来!”

    “是!”欧阳天寒从来没有对漠北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一时之间他也有些委屈。

    可是,主子就是主子。别说斥责,即便是挥刀削首,漠北也不能有任何怨言。

第162章

    萧慕铖走后没多久,天色忽然就逐渐暗了下来。

    覆盖在土地上的残雪还没有化净,天上又再次飘起了雪花。

    “公子,刚刚你们……”漠北跟随着欧阳天寒来到花厅内后,刚想开口询他与萧慕铖问争吵的前因后果,却被欧阳天寒及时制止。

    他先是抬手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然后带着漠北穿过前院的花厅来到书房,并小声说道:

    “你派人,将这里面的内容散播出去……”

    漠北接过欧阳天寒手中的信封,疑惑地问道:“公子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欧阳天寒神秘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回道:“打开信封一看便知……”

    漠北将信将疑的把信封里的内容粗略读了一遍后,恍然大悟道:

    “原来,刚刚公子与萧门主的争吵是做戏啊?”漠北一边将信封折起来揣入怀中,一边说道,“不过,公子下手可是够狠的!那茶盏是带着四五分内力出来的,萧门主这内伤恐怕不轻啊!”

    欧阳天寒摇头说道:“梧桐苑的慧定心法乃是上乘的内功,那点小伤对于他来说不足挂齿。”

    “那公子就先休息吧!属下告退……”

    “你等等……”欧阳天寒将漠北叫住,语气中略带不满的说道:“你这称呼是不是得改改了?”

    漠北先是一愣,随后满头雾水地问道:“属下一直都是这么称呼的啊?如今要如何改呢?”

    欧阳天寒撇了撇嘴,说道:“前些日子我大婚,看看人家梧桐苑各位堂主都是如何称呼萧慕铖的?他们虽然都是年近半百的前辈,可是面对他的时候却恭恭敬敬地唤一声门主!”

    “懂了!”漠北一拍大腿,朗声说道:“从今儿起,属下就改口称呼您为庄主。”

    “不单是你自己,整个欧阳山庄上下从今以后都要改口!”

    漠北含笑应承着退出了书房,他站在门口轻轻地拍着胸脯暗道:“公子与萧慕铖二人皆是少年英雄,他们二人若能联手摆平了此次江湖危机,这中原武林怕是真的要翻天覆地,改换新颜了!”

    南北大街上的东西教坊,常年客满,终日丝竹不绝,四季的花酿酒更是扬名整个汴京城。

    三日前的深夜,东西教坊的后院闯进了两名浑身是血的蒙面女子。

    由于伤势过重,二人皆昏死在了后院花园的雪地之中。

    当晚,东西教坊的伙计赵生在巡夜的时候恰巧碰上。

    他一眼就看到了妙颜身上的木雀,并知道此二女定于萧慕铖关系匪浅。

    于是,赵生片刻都不敢耽误,赶紧跑到任月芳的房中去报信。

    当萧慕铖和任月芳两个人收到消息,赶到后花园的的时候。

    她们身上雪白的衣裙,早已经被血染成了粉红色。

    窗外的白雪、红梅与窗旁的青衣相呼应,远远望去犹如一幅绝美的工笔画。

    萧慕铖行至教坊后院的回廊之上,怔怔地望着妙颜出神许久,眼中渐渐浮起一丝怜惜。

    他知道,此时此刻的妙颜心中定是十分难过。

    暮雀门的几大弟子,全部命丧在丁苍生的刀下。唯有昔心随她逃了出来,此刻却因为伤势沉重,生死难料。

    萧慕铖推开春雪斋的门,轻声地走到她身旁。

    本是想劝慰她几句,可想了半天却是半个字儿都没有说出口。

    “怎么不说话?”妙颜望着园子里那株火红的腊梅,厌厌地问道。

    “满肚子的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萧慕铖伸手,隔着轻纱摸了摸她脸上的那道疤痕又说道,“我一定会遍访名医它去掉……”

    妙颜微微一笑,说道:“如今能站在这同你说话,算我命大。这疤痕……无所谓了。”

    说话间她将目光收回,关上窗子后小声问道:“欧阳山庄那边,如何?”

    “放心吧……我一定会杀了他,替暮雀门报仇的!”

    提起暮雀门,妙颜的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

    眼看着泪珠即将滑落的时候,她却咬着牙将其硬生生憋了回去。

    妙颜冷声说道:“身为掌门,却不能护门下众人周全已是我无能所致。如今,却连报仇都要劳动你,我也没有脸去见师父了!”

    “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想这些做什么?”萧慕铖扶着妙颜坐下,继续说道:“丁苍生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当年在见真门的时候你我就已经见识过他的手段。除了暮雀门外,这已经不是你一门的恩怨。为武林除害这件事,无论是当年的梧桐苑,亦或是如今的欧阳山庄都责无旁贷。”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妙颜继续问道。

    萧慕铖回道:“这件事不能心急。按照你之前的描述,丁苍生的刀法已经达到了人刀合一的境界。如若不好好部署,我们几乎没有胜算。”

    “黄泉杀魂刀如此厉害,竟然连你都难以抵挡?”妙颜对于萧慕铖所说的话有些似信非信,将信将疑。

    萧慕铖叹了一口气,摇头回道:

    “厉害的不是刀,更不是持刀的人,而是心中的魔!正所谓:刀出鞘,见血方可归!”

    他的这一番话,让妙颜不禁想起了暮雀门当时的惨状。

    丁苍生的刀疾如狂风,快如闪电,视性命如草芥,杀人似斩草。

    尤其是那一双诡异莫测的眼睛,每当回想起来,妙颜心中都不禁阵阵发冷。

    午夜梦回,惊惧挥之不去。

    妙颜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咬了咬发苦的舌尖,问道:“假如没有荨妹妹,你会不会爱上我?”

    这句话,犹如一柄剑毫无预兆的长驱直入心底。

    萧慕铖此刻脸上的笑容极不自然,双眸中复杂的神色出卖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妙颜见他望着自己出神,久久不回答自己的话,便再次问道:

    “为什么不回答?”

    “按照你的性格,我以为这辈子你都不会问出这句话。”萧慕铖顾左右而言他,心中极力想逃避这个问题。

    “之前不问,是怕一旦将此事挑破,你会远我而去。”

    “既然,你已经选择将它藏在心里一生一世,如今又为何宣之于口呢?”

    妙颜闭了闭眼,冷冷地回道:“之前,我奉师命执掌暮雀门,在江湖助你一臂之力。若我将心思挑破,按照你的性格一定会与我老死不相往来。我不能,有负师父她老人家的嘱托。而如今暮雀门不在了,妙颜于你而言再没有什么用处。所以……”

    “你不用再说了……”萧慕铖呼吸急促的站起身来,盯着妙颜看了许久,“关于你问的这个问题,我很难用‘会’或者是‘不会’来回答。妙颜,我对你的感情同普通人比起来要深厚,同荨儿比起来要复杂。”

    “这就是你的答案?

    萧慕铖坚定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对你的感情难以言表,希望你可以明白。”

    妙颜思索片刻后,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答案,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

    “好好休息吧!不要总想以前的那些事情,更不要过多自责。我去替你,瞧瞧昔心……”萧慕铖言罢,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春雪斋。

    咸平六年,冬月,大宋接连发生了两件大事。

    江湖上盛传,梧桐苑和欧阳山庄的两位当家人,因为一个女人而大打出手,彻底决裂。

    而在朝堂之上,赵恒准静戎军统领王能所请,诏命顺安、静戎、威虏三地并置方田,凿河用以遏制辽国骑兵来犯。

    这一月来虽然雨雪甚多,可却丝毫没有影响汴京街市上的繁华,反而越来越热闹。

    眼看着即将过年,汴京城百姓的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笑容,每家每户都张罗着打扫屋舍,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的一年。

    而东西教坊和欧阳山庄却因为是新丧,所以并没大肆张罗。

    自暮雀门倾覆后,丁苍生仿佛一下子凭空消失了,足足一月有余没有任何音信。

第163章

    朝歌夜弦,明星荧荧。

    咸平六年的除夕夜,汴京城的天空格外晴朗。

    木南荨裹着那件耶律隆绪送给她的红狐大氅,独自站在院中。

    外面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纸醉灯谜,好不热闹!

    木南荨望着自己面前的这堵高高的院前,她知道,从这里翻过去便是人间。

    那里充斥着自由、安逸、美满的气息,而这些自己也曾拥有,现如今却是可望而不可即。

    她闭上眼睛将头高高扬起,尽情地感受着习习吹来的夜风。

    它夹杂着浓烈的火药气味,随着木南荨的呼吸钻进鼻子里。

    她贪婪地吮吸着、怀念着,仿佛一瞬间就回到了多年前的除夕夜,回到了梧桐苑。

    师父师娘还在,他们同各位堂主欢聚一堂,推杯换盏、喜气洋洋。

    酒席之上有热腾腾甜糯的圆子,有味道怪怪的屠苏酒,还有师娘亲手熏制的腊肉。

    说来也奇怪,往年的除夕夜她都困得要死;而今年,却是辗转难眠。

    往昔历历在目,师父的训斥和师娘的嘱托言犹在耳。

    时隔不过百日,如今却是天人永隔。

    她甚至都来不及同他们好好告别,甚至都没有机会在二老的坟前敬一柱清香。

    木南荨每当想起这些,心中满是悔恨与自责。

    这是一个举国欢庆的日子,欧阳山庄的院内院外、大街小巷到处都充斥着喜气洋洋的欢腾,可她的心却被关在了寂寥的门内。

    欧阳天寒走到木南荨的身边与之并肩而立,他望着天上转瞬即逝的烟花说道:

    “刚刚得到的消息,官家已经派出了使臣前去辽国,除了新年朝拜之外,主要是为了国书。”

    木南荨听到这个消息后,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波动。

    她只是怔怔的望着天空中接踵绽放的烟花,眼中的神色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慢慢变得深邃。没有人知道,此刻她的心中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片刻后,木南荨微微一笑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过不了多久,辽国的骑兵一定会踏碎大宋边境的城门。

    耶律隆绪的阴谋得逞后,自己将会成为一颗弃子。

    到那时候,她就能获得自己想要的自由,与师哥仗剑江湖,远走天涯了。

    只是,大宋的百姓却又要受苦了。

    木南荨哀戚戚地叹了一口气,暗暗想:这样的争斗,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庙堂之上的君王的每一个决定、每一道旨意都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可到底受苦最多的还是百姓。

    欧阳天寒站在院中,望着映在窗上的那道倩影心底泛着隐隐的胀痛。

    他无法理解,木南荨为什么如此决绝的服下了毒药,硬生生的烧坏了自己的嗓子。她的身世之谜早已众所周知,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的心中还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直接关系着萧慕铖的生死。

    因为,在这个世上能让她倾心相待的人,只剩下萧慕铖一个了。

    如今这个世道还要持续多久?

    像自己和木南荨这样的孤儿,在这片开阔无垠的土地上又何止千万?

    欧阳天寒的心中始终压抑着浓浓的恨意,可是到头来却又不知道该恨谁?

    辽国的皇帝?大宋的官家?侵略的铁骑,又或是那些该死的政治权谋?

    深夜的黑幕被天边的万道霞光划破,露出了清澈、透白的天空。

    又是一年,正旦日。

    耶律隆绪在亲自主持拜日礼后,接见了各国的使臣。

    当他接过宋朝使臣呈上的国书时,一双大手由于激动不禁有些颤抖。

    木南荨这步棋,是自己一手精心策划的。

    他这些天神不思蜀、茶饭不思,等的就是这封国书。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

    耶律隆绪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狠狠地将欣喜之情压制在心底。

    装作一副恼怒的样子,皱着眉扬手就将国书扔到了宋国使臣的脚边,怒斥道:

    “岂有此理!你们大宋竟然妄想用这种莫须有的事情来要挟朕,企图骗取燕云十六州!”

    站在殿内的群臣闻得此语,皆是怒不可言。

    这几十年来,宋辽两国于边境交战无数。

    也正是因为燕云十六州的关系,辽国如此容易的将大宋狠狠地牵制住,从而获得如今的局面。为此,宋朝三代君主想了无数的办法均未能将其夺回。

    如今,居然用上了骗术。

    一时间,殿内群臣哗然,议论纷纷,指责之声不绝于耳。

    韩德让离着最近,他先是看了一眼使臣脚下的国书,又看了看沉着冷静的使臣,心中不禁对国书的内容有些好奇。

    耶律隆绪高高在上,冷眼看着激愤的群臣不言不语。

    如此反常的态度,韩德让看在眼里心中泛起疑窦。

    他和跨一步,从群臣的队列中迈出刚想说话。萧鞑凛却先其一步,来到使臣面前薅住他的脖领言道:“老子今天,先杀了你在说!”

    “萧将军且慢!”韩德让闻言大惊,赶紧阻拦道:“正旦之日,新年伊始。这个时候杀人见血,只怕不太好吧?!”

    宋国使臣见萧鞑凛浑身杀气腾腾地站在自己面前,之前的沉着冷静一扫而用,眼下的肌肉因为紧张不停的抽出。

    萧鞑凛薅着自己的手,没有丝毫放松。这说明,韩德让的话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使臣不禁更加害怕,他咽了一口吐沫颤巍巍地说道:“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更何况……”

    未等其把话说完,萧鞑凛冷哼一声说道:“咱是粗人,不懂你们汉人嘴里的那些个弯弯绕儿。我只知道,让主子不痛快的人得死!”

    韩德让心中陡然一惊,赶紧扑上去握住萧鞑凛的拳头,并转头对耶律隆绪说道:

    “宋朝使臣万万不能损伤,皇上您要三思啊!”

    耶律隆绪闻言冷冷一笑,对萧鞑凛说道:“萧将军切莫莽撞,赶快松手,可别吓坏了宋朝的使臣!”

    此话一出,萧鞑凛即刻松了手,并对耶律隆绪说:“臣,就在皇上身侧!”

    耶律隆绪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

    随后,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韩德让,言道:“有话讲?”

    韩德让恭敬施礼,说道:“老臣可否瞧一瞧大宋的国书?!”

    “好啊!”耶律隆绪大笑着,对宋国使臣说道:“还不快快将国书交给晋王叔,这或许是你最后活命的机会了!”

    使臣一听,赶紧弯腰将国书捡起递到韩得让的手中。

    接过国书的韩德让,一字一句看得十分仔细。

    “晋王叔,您以为如何?”耶律隆绪见到韩德让的脸色十分难看,心中畅快无限。复仇的快感让他全然忘记了,此刻身处虎狼之穴的木南荨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

    韩德让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国书眼前不禁发黑,一阵眩晕侵袭而来,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萧绰的帐内。

    “国书,你看了没有?!”韩德让紧紧握着萧绰的手,急切地问道。

    萧绰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回道:“看了……”

    “那个使臣,没杀吧?!”韩德让紧接着,继续问道。

    “阿让你知不知道,刚才差点没把我吓死!”萧绰哽咽着说道。

    韩德让赶紧坐起身来,急切地问道:“我问你使臣是否安然无恙?”

    “快躺下……”萧绰按着他躺回去,并回道:“放心吧!国书我看过了,就算是为了女儿的安危我也要护使臣周全!”

    韩德让闻言浑身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

    他长出了一口后,喃喃说道:“你这个儿子,下手够狠!”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文殊奴计划的?或许……他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呢?”

    韩德让躺在床上,望着高高拱起的帐顶冷哼一声,反问道:“这话说出来,你自己相信吗?他是一头狼,小时候任由你摆布是为了生存。而如今,这头小狼长大了。想吃什么,不想吃什么早已经由不得你和我了!”

    “可这毕竟是他的亲妹妹啊!”

    “亲妹妹?!”韩德让擦了擦眼角的泪,对萧绰说道:“普天之下,只有铁镜一个人是他的亲妹妹!你与我的这一段感情在他眼中已是不耻,更何况是我们的女儿?木南荨能让他看上,做一枚操纵的棋子,与耶律隆绪来说已经是恩典了!”

    “所以,文殊奴不可能认我们的女儿做妹妹?”萧绰眼含热泪,小声的问道。

    韩德让无力地摇了摇头,回道:“咱们别在这痴心妄想了!”

    萧绰闻言许久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暗自发呆。

    过了一会,她忽然站起身来步履坚定的朝帐外走去。

    韩德让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萧绰的身影早已离开了宫帐。

    在她最难、最孤独的日子里,是韩德让陪在自己身边,不遗余力的帮助自己将军国大权捏在手中。这才有了如今大辽的鼎盛,才能让耶律隆绪有足够的底气,想要发动大军南下取缔宋朝。

    为了这个局面,韩德让牺牲了许多。

    萧绰始终觉得自己欠他太多,所以当初才会选择为他生下一个女儿。给他在这个世上,留下一点血脉。木南荨是他的女儿,更是他唯一的亲人。

    当她气势汹汹的闯入耶律隆绪宫帐的那一刻起就打定主意,今日即便是豁出性命也要阻止耶律隆绪。

    她可以不再垂帘听政,也可以不再掌控朝局,只要耶律隆绪能保证木南荨的安全,自己什么都可以舍弃。

第164章

    耶律隆绪坐在桌案前,面无表情的看着炉火上咕嘟咕嘟冒泡的奶茶。

    他将萧义四兄弟遣了出去,只留下了木南荨之前的贴身婢女菊燕。

    耶律隆绪笑看着她,说道:“朕记得,你之前是个挺活泼的小姑娘。可自从到了朕的帐中,却很少说话了。是不是朕这里太压抑,让你不开心了?”

    菊燕闻言一个激灵,赶紧跪在地上连称不敢。

    耶律隆绪一进宫帐,菊燕就瞧出了他心情不佳。

    还有刚刚萧义出去时候的犹豫和担忧,菊燕也都看在眼里。

    今日是正月初一,不管在中原还是在契丹都是非常重要的一天。

    所以,除非朝堂上发生了重要的事情,否则是不会影响耶律隆绪的心情的。

    想到此处,菊燕暗自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能在皇上身边侍候是菊燕的福气,怎么会不开心呢!”

    “那你为什么成日里心惊胆战的?当初,你服侍荨儿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模样!”

    菊燕又回道:“那是因为,公主离开前曾嘱咐奴婢要好好侍奉陛下。切不可像从前那样,性子跳脱,口不择言。”

    耶律隆绪疑惑地看着菊燕,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回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撒谎。”

    耶律隆绪朝菊燕挥了挥手是她起来后,又继续说道:

    “菊燕,若真如你所说的那样,荨儿的心里还是很关心朕的,是不是?”

    菊燕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回道:

    “那是自然,您可是公主的亲人呢!”

    “可若是被自己的亲人算计,她知道之后会不会很伤心?会不会一辈子都不原谅朕呢?”

    菊燕听着耶律隆绪的话觉得十分疑惑,她思索了片刻刚想说话,便见到萧绰气势汹汹地走进道帐中。

    菊燕先是一愣,随后赶紧走上前去行礼。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见到萧绰,万没想到荨姑娘与太后娘娘竟然出奇的相似。

    那眉眼,那神态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萧绰的心中挂念着木南荨,所以并没有将菊燕放在眼里。

    她背对着菊燕站在耶律隆绪对面,说道:“本宫与皇上有话要说,你先下去吧!”

    “母后匆匆而来,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耶律隆绪朝菊燕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后,随手给萧绰到了一盏奶茶举到她面前,继续说道:“儿子刚刚煮的奶茶,母后尝尝味道如何?”

    萧绰接过茶盏,细细地端详了耶律隆绪一番。

    他眼中含笑,眉目坦然的面对自己,仿佛这一切都同他没有关系。

    正如韩德让所说,她的儿子长大了。所以,他不再接受自己的任何安排,他想要变成真正的主宰者。

    按照自己的意愿主宰自己,更主宰这个国家的一切……

    “母后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吗?盯着儿子都看了半天了……”

    萧绰回过神来不自然的笑了笑,回道:“没有,母后只是忽然想起来你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说着,萧绰伸出手去拍了拍耶律隆绪宽厚的肩膀,有些失落的说道:“你我母子走到今天实属不易,母后这些年忙于朝政忽略了你。一晃你都这么大了,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己做主了。”

    “母后今日这是怎么了,忽然之间竟然伤感起来了!”耶律隆绪扶着萧绰坐下,蹲在她面前笑岑岑的说道:“中原有句古话,叫做‘养儿到一百,长忧九十九’。母后万寿无疆,儿子就算是两鬓斑白也都是您的儿子。只要有您在,有些事情交给儿子总是不会放心的。”

    言罢,耶律隆绪站起身来,想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然而就在这时,萧绰却一把将他拽住:“文殊奴,母后老了,有些事情已是力不从心。所以,以后所有的国家大事都需要你自己拿主意。”

    耶律隆绪转过身来,深深地望了萧绰一眼。

    那样的目光像极了他的父亲,尽管眼神清澈却依旧可以掩藏千万种情绪。

    “母后这话的意思是,要结束自己垂帘听政的生涯了?”耶律隆绪冷笑一声,继续说道:“这不是您的意愿,而是谈判的筹码。所以,儿子很想听一听您的条件。”

    耶律隆绪轻轻拿开萧绰的手,踱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悠闲地一口一口的啜着自己最喜爱的奶茶,一副十分有耐心的样子等待萧绰的再次开口。

    萧绰思索片刻后,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你想要的一切母后都可以满足,只是……”

    或说到一半,她忽然就犹豫起来。

    耶律隆绪知道,只是后面就是萧绰的条件。

    从记事开始,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如此恐惧。

    即便是当年面对皇亲贵戚的刁难,她都没有意思畏惧。

    可现在,她坐在那里局促不安,闪烁的目光不停在帐内流转,却不曾有半分看向自己。她的手紧紧地握住拳头,却依旧颤抖个不停。

    耶律隆绪在心中不禁冷笑:“因为在乎,所以才会紧张。到底还是妹妹在她心中的分量,更重一些。爱与不爱,差别竟是如此之大。”

    “母后怎么忽然不说了?”

    萧绰闻言,抬眼看向自己高高在上的儿子。

    他是一头长大了的狼,嗜血啖肉是他的天性。

    耶律隆绪平静的烟波下,藏着澎湃的暗涌。他的嘴角挂着笑,可眼中却皆是无情的冰冷。

    这个孩子比他的父亲还要可怕……

    萧绰深吸一口气,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后,一字一句的说道:

    “本宫只希望皇帝能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救一救你的妹妹!”

    “妹妹?”耶律隆绪瞪着一双眼睛,十分诧异的问道:“铁镜遇到什么事情了吗?生病了?还是木易那小子对她不好?”

    “文殊奴!”萧绰赫然起身,将手中的茶盏狠狠地摔在地上。

    自己已经如此低声下气了,可他还是装出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一再逼迫自己。

    萧绰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她咬牙说道:“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面对自己母亲的恼怒,耶律隆绪十分淡定。

    他放下自己手中的茶盏,走到萧绰身边小声说道:“母亲,朕的兄弟姐妹不在少数。曾几何时,铁镜是我最疼爱的小妹妹。她与木易的婚事朕不满意更不赞同,可是母亲却偏偏独裁。所以,自她成婚起我们也就不再如小时候那般亲近了。”

    “所以,你恨我,恨同我一切有关的人?”

    “您是我的母亲,生育我、教养我的人。儿子怎么会恨母亲呢?”

    “文殊奴,就算母亲求你好不好?”萧绰用力闭了闭眼睛,耐着性子劝说道:“你是我的儿子,你有多大的本事我会不知道?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样子……”

    耶律隆绪剑眉高挑,不禁笑道:“母后当年为了辽国的大业,不是牺牲了一个铁镜吗?怎么?同样身为女儿,她木南荨就不行了吗?”

    “你果然知道!”

    “对!我知道!而且,还是我亲手将她送到大宋皇帝身边的!”

    萧绰终于忍受不住耶律隆绪的刺激失去了理智,她早已顾不上皇太后的仪态,扑上去薅住对方的衣服狠狠地说道:“耶律隆绪!你好狠的心啊!”

    “这就狠心啦?”耶律隆绪冷笑着握住自己母亲的双手,继续说道:“去年的今天,她曾无数次与您擦肩而过。可惜啊,您终究是没将她认出来……”

    “你……”萧绰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骤停,黑暗铺天盖地的朝自己袭来。

    她仿佛坐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文殊奴还是那个钻进自己怀中不停撒娇的软娃娃。那个时候,他是自己和先皇最宠爱、最看重的儿子。

    萧绰将先皇临终时对这个国家的期望,完全寄予在耶律隆绪的身上。作为母亲,她希望自己的儿子骁勇善战、有勇有谋,成为整个契丹族的大英雄。

    然而,她的儿子也没有辜负自己对他的栽培和期望,慢慢地长成了自己心中帝王的那个模样。可是,不知从何时起,他们母子已经没有了之前的亲近。

    文殊奴不在唤自己“母亲”,这个称呼被“母后”所代替。

    作为皇帝的耶律隆绪心思深沉,阴晴不定,没有人能读懂他的心。

    作为母亲,当自己的儿子变成了真正的君王的时候,除了害怕之外更多的是心疼。

    一个人如果将自己的心守得严严实实,那么,即便他身边有再多人陪伴也是孤独的。

    他的帐子是冷的,被褥是冰的,甚至连梦都失去了最美好的色彩。

    萧绰站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可爱的文殊奴开心地在雪白的羊群中窜来窜去。太阳明晃晃地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格外舒服。

    萧绰隐约记得这个时候的文殊奴正在换牙,因为没有牙的样子太丑了所以他很少会笑;可是过了几年,等他的牙长全了之后却再也不会笑了。

    “娘……娘……”小文殊奴开心的摇着手中那根马鞭子,从不远处朝自己跑来。

    萧绰听着儿子的呼唤心中一阵酥麻,她隐约记得,文殊奴至少有十年没有这样唤过自己了。

    她开心的张开双臂,满怀希望的等待着那个久违的拥抱。

    一步,两步,三步……就在他即将要奔入自己怀中的时候,天色却忽然暗了下来。原本晴朗的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至。

    可爱的小文殊奴,此刻已经长成了强壮的耶律隆绪。

    他手中的马鞭变成了一把强劲的弯刀,身后战马无数,呼啸着朝自己奔腾而来。

    耶律隆绪举刀穿过自己的身体,在暴雨中与宋朝的士兵厮杀。

    无数士兵的鲜血染红了绿油油的草地,战马的铁蹄踏碎了他们的尸骨,将血肉碾成泥又狠狠地踏进了土地。

    她惊呼着从梦中惊醒,冷汗早已浸湿了发丝。

    萧绰惊魂未定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而耶律隆绪此时正背对着她站在不远处,仿佛同什么人正在交谈。

    “太后娘娘,您醒啦!”菊燕拿出帕子,一边为萧绰擦汗,一边开心的说道。

    听到菊燕的话,耶律隆绪也快步走到床榻前,轻声低说道:“朕已经将所有的太医都唤来了,母后可有哪里觉得不适?”

    “母后”这个称呼狠狠地刺痛了她的心,热泪翻滚而下。

    萧绰伸出手,死死地攥住耶律隆绪的手,恳求道:“你能不能再唤我一声‘娘’……”

    耶律隆绪看着眼前虚弱、憔悴的萧绰心中震痛而过,忽然就心软了。

    菊燕偷偷地看了一眼耶律隆绪,随后默默起身将皇帐内的众人悄悄地带了出去。

    耶律隆绪眉头深锁沉默良久,面对萧绰的软弱他险些就妥协了,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最终,是他的宏图伟业,大宋的秀美山河,唤回了耶律隆绪的理智。

    他用自己宽大的手掌将母亲的手包裹住,冷冷的说道:

    “只要母后赞成朕挥兵南下,朕便可向母后保证,我的妹妹木南荨一定会安全回到母后身边。这是朕的承诺,也是交换的条件。”

    此话一出,萧绰感觉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脚底而上,逐渐蔓延至头顶。

    她的所有希望都破灭了,那个与她亲近的文殊奴再回不来了。

    他的手是暖的,可眼神却冰冷得可怕。

    萧绰忽然明白了,从今日起他就只能是耶律隆绪,文殊奴再也回不来了。

    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耶律隆绪赢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却也输了他与母亲之间最后的亲情温暖。

第165章

    正月初一,华灯初上,月影西楼。

    萧慕铖拿出周湄临终前留下的书信,再次翻阅起来。

    他的母亲是一个拥有着敏锐洞察力的女人,这封信她应该是提早就写出来,为这一天而准备的。她预感到了父亲的死亡,预感到了梧桐苑的坍塌,更预感到了此刻作为儿子对父母的伤怀。

    她说,蒙绕香卡才是自己亲生的母亲。因为害怕自己一时难以接受,所以她与父亲一直隐瞒。

    其实,许多事情不必言明,萧慕铖早就了然于胸。

    从小他就觉得,父母之间相处时太过客套。

    父母与大多数的夫妻相比有很多不同,他们从不争吵,始终保持着一种恰当的距离。

    他们二人相互关怀悲切,感情甚笃,可是却又好似从没有走进彼此的心中。

    当他第一次看见蒙绕香卡,第一次亲眼看到她与父亲并肩而立的时候,便对他们三人之间的恩怨纠葛有所察觉。

    自己的那一双丹凤眼像极了蒙绕香卡,而父亲初次与之相见时的那种动容更是前所未见,他从未用那样的目光看过自己的母亲。

    萧慕铖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经常会念一句诗: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

    或许,在他们离别后的二十年中,父亲曾无数次幻想着与她再度相逢的情形。

    应该是意外,惊喜,悲怆,又或是疑似梦中。

    他们别离后的那些日子苦了彼此,更苦了从小将自己带大,视如己出的母亲。

    想起周湄,萧慕铖的眼睛不禁湿润了。

    他放下手中的书信,起身打开自己的柜子。

    当他翻出所有的衣服时,心中更是悲痛不已。

    萧慕铖所有的衣服,都是周湄亲手缝制的。

    他能想象到,这衣服中的每一根细线上都留有母亲痕迹。

    夏天手心的汗渍,一时失神而留下的血珠子,还有因为思念儿子而留下的泪滴。

    想到此处,萧慕铖举起一件外衣,凑近鼻子细细地嗅着还残留在衣服上的母亲的气味。

    他将脸深深地埋进衣服里,轻声的啜泣。

    萧慕铖的心中全是悔恨,母亲活着的时候身为人子应该多多陪伴。

    那样,她就不会带着孤独过了这么多年。

    时至今日,母亲已去世。

    那如朝晖一般的爱,此生竟然是难以回报了。

    萧慕铖擦干了眼泪,为自己的父母上了一炷香后,趁着夜色翻窗而出。

    翌日清晨,木南荨的房门被人叩响。

    她闻声开门,便见到欧阳天寒面带微笑的站在石阶下面:“咱们夫妻尚在新婚,我又瞧着今日的天气不错,所以便想带你出去走走。”

    木南荨轻笑着抿了抿嘴唇后,摇头拒绝了欧阳天寒的建议。

    “不要拒绝我,因为你会后悔。”

    木南荨闻言不禁有些奇怪,只不过是逛街而已,不去能有什么可后悔的?

    欧阳天寒看到木南荨向自己投来疑惑的目光后,并没有过多的解释,而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铅华不可弃……”

    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欧阳天寒知道,她定是可以听懂自己对她说的这句话。

    如果她听懂了,就一定会跟上来。

    “铅华不可弃,莫是藁砧归”

    这一路上,木南荨坐在马车内,脸上洋溢着期盼的笑容。

    车窗外明媚的阳光映照着她的笑脸,就像是三月春日里的桃花,格外艳丽动人。

    欧阳天寒的心被这个许久不见的笑容,填得满满的。

    车轮滚滚,马蹄轻脆。

    欧阳山庄的马车,最终在东西教坊的大门口停住。

    任月芳听人来报,便亲自出门迎接,她一路将他们夫妇引上了二楼一间较为偏僻的房间。

    迎接他们的除了萧慕铖之外,还有大伤初愈的妙颜。

    妙颜见到木南荨之后,快步走上前去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并说道:

    “几月不见你瘦了许多,不过起色看上去还不错。”

    木南荨微笑着点了点了,然后牵着妙颜的手在桌前坐下。

    “你……”妙颜深深地看了木南荨一眼,心疼的说道:“我听萧慕铖说你伤到了喉咙,再也不能说话了?”

    木南荨抿了抿嘴唇后,又再次点了点头。

    “其实你……没有必要……”妙颜话说到一半,不觉有些哽咽。

    木南荨轻笑着先是指了指自己的脖颈,随后摇头示意妙颜不必为自己难过。

    “今日是媳妇回门的日子,所以我将她带出来咱们一起聚聚。”

    萧慕铖轻笑着,说道:“这话说出来,你不觉得违心嘛?若不是昨夜我去找你,欧阳庄主会携夫人驾临东西教坊吗?”

    “萧慕铖,你这话说的可是没有良心啊!我是你说的那种人吗?”欧阳天寒佯装恼怒回问道。

    “自然不是,我逗你的!”萧慕铖大笑着,同欧阳天寒一起落座。

    妙颜和木南荨都经历了许多磨难,所以当二人再次相见的时候,都难免有些伤感。

    他不喜欢这样的气氛,甚至希望以后的日子里也不要出现这样伤感的画面。

    木南荨手中比划着,面带疑惑地询问妙颜为何还带着面纱?

    妙颜先是一愣,随后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回答道:

    “暮雀门遭人暗算,众姐们都不幸遇难,只有我和昔心逃了出来。由于对方武功极高,所以打斗之间伤了脸。所以,只怕以后都要带着它了!”

    暮雀门的事情欧阳天寒始终瞒着木南荨,所以当听闻噩耗的时候,她呆呆地看着妙颜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欧阳天寒生怕木南荨埋怨自己,所以赶紧开口解释道:“前些日子你心情不好,所以我和你师哥商量后就决定先瞒着你。”

    说完,他在桌下又用脚踢了踢萧慕铖,示意其帮自己说说话。

    谁知道萧慕铖却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妙颜看到了欧阳天寒眼中的恐慌,于是便附和道:

    “瞒着你也是我主意,事情已然发生了,告诉你也改变不了什么,反倒是平白多了一个人担心罢了!”

    木南荨咬着嘴唇强忍泪水,在妙颜的手心写了两个字:昔心。

    妙颜看了一看萧慕铖后,如实回答道:“她的伤势比较严重,虽然保住了性命,可始终没有醒过来。”

    听到妙颜的回答后,她终于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接二连三的滴落在妙颜的手心。

    木南荨继续写道:“我想去看看她……”

    “这个地方你和欧阳庄主不可久留,所以咱们先吃饭,过一会我在你去瞧昔心,可好?”

    木南荨并没有即刻点头答应,反而是看向自己对面的萧慕铖。

    她每一次面对自己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的事情时,都习惯询问萧慕铖的意见。

    这是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形成的信任,更是情人之间的依赖。

    萧慕铖定定地看着木南荨的眼睛,温柔的说道:“听话,咱们先说说话,吃完饭再去看昔心。你妙颜姐姐也是最近这几天才从悲伤中走了出来,如果此时去看的话,那后面饭咱还吃不吃了?”

    “他说的对!”妙颜赶紧附和萧慕铖,说道:“荨妹妹,我也是大伤初愈呢!”

    木南荨深吸一口气擦了擦腮边的泪水后,亲手盛了一碗汤递到了妙颜的手中。

    “我的呢?”

    木南荨坐下刚要拿起筷子,便听到了萧慕铖有些委屈的声音。

    这样的情形让木南荨不禁又想起了,之前在梧桐苑的那些美好的日子。

    每次一次师娘亲手为自己和师父盛汤的时候,师哥总是会委屈的问一句“我呢”。

    一样的语气说出了相同的两个字,可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木南荨想起这些便不自觉地站起身来,学着自己记忆中师娘的样子,为萧慕铖和欧阳天寒一人盛了一碗汤。

    欧阳天寒看着自己面前的汤,不禁感叹道:“我今天是占了二位的光,才有幸能让荨妹妹也为我盛一碗。说实在的,我这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萧慕铖闻言冷哼一声,坏笑着说道:“哎哎……欧阳庄主如此拈酸吃醋是不是不太好啊?这可是我的夫人,临时借你用用罢了!”

    “你可别这么说,梧桐苑的门主夫人如今算是借住在我家,你刚才的那个说法可不恰当啊!”

    欧阳天寒此话一出,桌上的其余的三人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这一顿饭,她们四个人吃的都格外的开心。

    细细算来,自去年重阳节之后,这或许是大家最开心自在的一天了。

    用罢午饭后,萧慕铖和欧阳天寒一边用茶,一边商议应对丁苍生的事情。

    而木南荨则是在妙颜的陪伴下来到东西教坊的后院,先是拜祭蒙绕香卡和萧炎夫妇。

    随后,又去看望依旧昏迷不醒的昔心。

    “这是你第一次在梧桐苑意外的地方过年吧?”妙颜问道。

    木南荨摇了摇头,伸出了两个手指头在妙颜眼前晃了晃,表示这是第二次。

    “那第一次是在哪里?”

    木南荨不假思索地在妙颜手中写下了六个字:大辽南京行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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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雁来稀介绍:
北宋初期,辽频繁南下对宋朝用。为了扩充力,武林中的欧阳山庄实则是为朝廷充实国库而秘密设立的。咸平三年,欧阳山庄在为朝廷运送饷的途中,在涿州城外被劫。由于是在辽国的国境内,欧阳山庄老庄主欧阳靖,亲自拜访梧桐苑主萧炎,请其代为追查。雁门山之上的梧桐苑为当世武林第一大门派,门徒遍布天下。于是,梧桐苑少主萧慕铖与其师妹木南荨奉命追查。由此,牵出了许多爱恨纠葛。十几年前,杨五郎亲自将木南荨送上梧桐苑,交由萧炎抚养。却始终未提及她的出身来历,木南荨在寻找自己亲生父母的过程中,却牵扯出了与辽国皇室有关的一段辛秘往事……武林纷争的背后,实则是两国之间的政治阴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世间哪有纯粹的武林、快意的江湖……所有的纷争最终都随着“澶渊之盟”的签订落下帷幕。塞外雁来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塞外雁来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塞外雁来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