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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主宰蛇     归航txt下载     归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节 魂梦布棋局

    隔天的傍晚,朔雪飘飞,林木茂密的毕乌峡里,一名美丽的女孩子身穿薄如蝉翼的七彩霞衣,手持弯头铜杖在飞雪中等待。

    矗云山的土地常年温热,飞雪落在山岩上,融化成水,汇成溪流,有一名身强体壮却满头是包的少年戴着斗笠在溪水边垂钓。他向那名仙灵一般的少女招了招手,问道:“蜻蜓小姐,你在这里等人吗?”

    罗夏打量了那名少年,她完全不认得他。

    “我不是等人,我正在等蛤蟆先生。”罗夏用手比划着,毫无心机的回答说:“您见过一只大蛤蟆吗?有这么大。”

    “我猜你等不到他了。”乌恩奇笑着说:“你不觉得我挺像那只癞蛤蟆吗?但我跟那只傻蛤蟆不一样,他不肯做有功德的事,我肯呀。我的阳寿好像也到了尽头,要不然你把你怀里的功德簿交给我,我替大司命之神为非作歹可好?”

    罗夏十分惊讶,轻启红唇说:“您好聪明,您什么都知道!我就太笨了,什么也做不好。不过,我真是太幸运了!您肯主动接下功德簿,以后您就是魂梦商店的至尊会员。您要来店里看一下货物吗?魂梦商店正要试营业,您十分荣幸的成为了第一位客人。”

    魂梦商店的灵媒罗夏单手举起缠着蛇的铜杖,用力的将它插在雪地里。

    猩红色的光芒摇动起来,在红光中现出了一道圆形的月亮门,月亮门里是一处广阔的异空间,异空间里摆满了数不清的货架,踮起脚也望不见尽头。那些货架上玲琅满目,宝剑利器,奇珍异宝,典籍卷轴,灵药晶石,全都应有尽有。即使乌恩奇是诸界智者,见多识广,居然也认不全其中的货物。

    乌恩奇大吃一惊,不自觉的退后了一步,愣愣的望着罗夏。假如这些货物都是罗夏的,她简直比最富有的魔王富马波第还富。罗夏笑容可掬地望着乌恩奇,向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假如是旁人相邀,乌恩奇断然不肯走进如此可疑的传送门里,但是邀请他的人是幻翼蜻蜓化身成的女孩子罗夏。

    乌恩奇跟着罗夏走进月亮门里,然而他没有看货架上的那些奇物,只是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罗夏看上去有些紧张,她咬了咬嘴唇,小声说:“尊敬的先生,我的魂梦商店里只有这些货物,有没有您需要的?求您了,买点东西好吗?若是总卖不出去货物,回到红莲幻城,他们又要欺负我了。”

    罗夏和乌恩奇颇有渊源,确切的说,她顶着他的神格,消耗着他的寿命,她是他的夏娃,总有一天她吃定他了。听闻罗夏被人欺负,乌恩奇心中一痛,问道:“他们是谁,他们怎么欺负你了?”

    罗夏低声说:“他们是引梦蛇,卖不出去货物,他们会骂我是笨蛋。”

    乌恩奇皱了皱眉,又问:“然后呢?”

    罗夏笑道:“没有然后了,我在跟您装可怜呢。其实他们对我很好,我本来就笨,他们说我笨,我也不生气。我的魂梦商店里的秘宝全都是引梦蛇从梦境中锤炼出来的,梦境有几多神奇,魂梦商店的

    秘宝就有几多神奇,梦境有几多荒谬,魂梦商店的秘宝就有几多荒谬。只要您识货,一定能卖到您需要的好宝贝,您随意挑,每一样我都给您打八折。”

    乌恩奇看了看面前的女孩子,她最近一段时间似乎过得不坏,至少她的经历丰富多彩,甚至还经营起了自己的事业。乌恩奇被罗夏的热情所打动,只好把注意力集中在魂梦商店的货物上。

    在乌恩奇身旁不远的货架上摆满了光芒四射的宝剑,乌恩奇曾经是终焉剑使,对剑的品质十分了解,于是他走过去从货架上随意的拿起了一柄巨剑。

    罗夏跟在乌恩奇的身后,殷切的说:“先生,您真有眼光!想必您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大剑师。我店里的剑,都是从制剑大宗师欧治子的梦境中以魂术提炼出来的,每一柄剑都是剑中的极品。”

    “比如您拿着的这柄剑,”罗夏口齿清晰,轻快的说:“忠勇之士,心不二主,使于四方,不辱使命。《离骚》有云,‘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纣之猖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奈何痴心臣子古来多,圣主贤君却太少太少?故为臣者,常阙耳。此剑乃人臣之剑,故名‘臣阙’。”

    乌恩奇闻言一愣,并非罗夏的说辞打动了他,而是他发觉罗夏居然还如此博学,不知道她是不是把他的学识也瓜分了。

    罗夏见乌恩奇对‘臣阙’剑似乎不怎么感兴趣,忙用手指点了点另一柄锋锐的长剑。

    罗夏夸口说:“此乃勇士之剑。所谓勇士,舍身为义,拔剑生死,敢以一夫入于万军丛中?盖千古勇者,恰如《国殇》所云,‘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此剑取地心之火,悬日月之珠,引一夫之刚勇,天下愕然莫能匹敌,故名‘夫阿’。”

    乌恩奇若有所思,罗夏连忙又取来一柄光彩夺目的宝剑,趁热打铁道:“先生,您再看看这一柄剑。观其光,其光粼粼,寒意不去,皎皎凛冽;观其纹,纹若云霞,千折百回,曲直自有;观其锋,含而不露,引而不发,杀机深藏;观其意,剑斩千钧,肆意浩荡,我念为皇。”

    乌恩奇若有所思,罗夏就继续介绍说:“此乃皇者之剑,《上林赋》曰,‘无事弃日,顺天道以杀伐,救贫穷,补不足,恤鳏寡,存孤独,出德号,省刑罚,改制度,易服色,革正朔,与天下为更始。’皇者御千将,持剑以行权,故而此剑名唤‘千将’剑。”

    “千将剑?”乌恩奇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卖错了吧?不是应该叫‘干将’剑吗?前面那两柄剑,是不是应该叫‘巨阙’和‘太阿’呀?”

    罗夏扑哧一笑,红着脸说:“魂梦商店里卖的都是精仿品,正品谁在这儿卖呀?”

    乌恩奇好笑的说:“罗夏呀,那些蛇把你教坏了!你可长点心呦,你就不怕欧

    冶子大师被你气得活过来了,带着干将和莫邪来寻你的麻烦?”

    罗夏微嗔道:“我卖的是欧治子大师的梦幻之作‘臣阙’、‘夫阿’和‘千将’,跟欧冶子他们有什么瓜葛?你到底买不买?早知道你不买,我就不跟你说这么多废话了。”

    乌恩奇又气又笑,白纸一般的罗夏只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乌恩奇说:“我买就是了,奸商小姐。你的那柄‘夫阿’剑,让我惊愕无比,我非常喜欢它,它怎么卖?”

    “一万个金币,打折以后八千卖给你。”罗夏不假思索的说:“我从红莲幻城里进货的时候,还花了七千个金币呢。八千算是朋友价,不能再便宜了。”

    乌恩奇把夫阿剑提在手里,这柄剑剑长三尺,光华内敛,剑锋锐利无匹,仿佛比他的八面铁剑品质更好。这样一柄堪称秘宝的剑虽然是仿品,但只卖八千个金币,确实不算贵,若是把它拿到魔都**之扉出售,至少可以卖到十倍的价格。秘宝虽然物有所值,但乌恩奇此刻身无分文,想买也买不起。

    乌恩奇惋惜道:“你的剑不贵,但是我买不起。而且我很奇怪,功德簿和魂梦商店一点关系都没有,八竿子也打不着呀?”

    罗夏语气轻快的说:“当然有关系,一寸光阴一寸金,在魂梦商店您可以用寿命付账,一年的寿命抵一百万金币。如果您肯支付我一年的寿命,剩下的九十九万二千金币还可以在我的店里购买其他的秘宝,我全都给您打七五折。像我们这样的平常人,一年辛苦到头,怎么也赚不到一百万万金币,用一年寿命换一笔巨额的财富,其实一点儿都不亏啦。”

    乌恩奇只是嘿嘿的笑,心中暗想:我就觉得这间魂梦商店有古怪,果然如此!钱不够,可以拿命偿,命不够,可以多积功德。魂梦商店若是把生意做大了,普天之下恐怕处处全都是魔鬼撒旦的狗腿子。

    乌恩奇警惕的问:“你们究竟有多少家魂梦商店?”

    “现在还只有一家。”罗夏说:“等以后魂梦天网建成了,三界之中就会有无数家魂梦商店了。”

    “魂梦天网?”乌恩奇问:“那是什么?”

    罗夏耐心的解释说:“我们太一族裔不能使用源流术,因为我们的意志无法与源流天网相接洽。大司命之神说,他要另建一个魂梦天网。魂梦天网与源流天网彼此融合,一头连着太一族裔的灵魂和梦想,另一头连着源流和因果。让所有的梦想都结出果实,让每一名太一族裔都能使用威力无边的源流神术。死者复活,穿梭时空,逆转因果,逍遥长生,全都不再是梦了!”

    乌恩奇的表情一阵扭曲,假如魂梦天网取代了源流天网,谁控制了魂梦天网,谁就控制了太一族裔。圣灵曾经对乌恩奇说,她正在跟魔鬼下一盘很大的棋;魔鬼也曾经对乌恩奇说,他与圣灵的对赌只涉及乌恩奇一人而已,其余皆为虚谈。世间果然有一盘非常大的棋正在对垒,不愿成为棋子的乌恩奇在此刻即将被抬出局外了。

第九节 离奇的托付

    在同一天的午夜,两名玉衡世家的亲卫将被捆成了粽子的“玉衡世子”扔进了廉贞宫的地牢里,在这间昏惨惨的牢房中,还有另一位囚犯影族的女孩子妮娜。

    妮娜警惕的盯着被扔进来的“玉衡世子”,她从未见过真正的玉衡世子拉莱夫,所以也完全不知道被扔进来的是谁。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玉衡世子挣扎着爬不起来,他仰头瞧了瞧妮娜,她虽然被关进了地牢里,但却没被戴上手铐和脚镣,此刻女孩子妮娜正安安静静的坐在一张椅子上。

    “喂,”乌恩奇打招呼说:“我逃走以后发生了什么事?”

    妮娜反问道:“你是谁?”

    乌恩奇说:“我就是逃走的癞蛤蟆呀!我暂时变回人形了。”

    妮娜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我若不相信你,说不定会误事。我就当你是那只癞蛤蟆。我不认得舟人的文字,你留下的字迹,我看不懂,不知道该怎么与你配合。玉衡王看了那行字,自言自语说,‘吾儿胸无点墨,怎么会写下这种东西’,然后他就用斗气窥视我的心。我的办法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玉衡王察觉到我对他的欺瞒,给我灌了许多酒。现在我的头非常痛,心里空荡荡的。对于他们来说,妮娜所知道的任何事情都不再是秘密了。”

    乌恩奇听了妮娜的话,懊悔得无以复加。但凡肚子里有点墨水的人,总喜欢没事儿卖弄。乌恩奇在凌云战舰上留下的那行字完全就是画蛇添足,不但没有替妮娜洗脱嫌疑,反倒害了她。不但害了她,也害了他自己。开阳王阿育奇已死,开阳世家风雨飘摇。乌恩奇本想继续假扮成玉衡世子阿莱夫,暗中为开阳世家助力,但他现在却只是自投罗网。

    牢房的铁门再一次被打开了,面色狰狞的玉衡王卓力格图缓步走进来,拎起乌恩奇,恶狠狠的说:“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果然是个狗胆包天的贼子!”

    乌恩奇讥讽道:“你不害我,我难道会害你?这都是你自作自受!”

    玉衡王卓力格图狂笑道:“不错,确实是我自作自受。本王与你的父亲阿育奇斗了一辈子,从未输他一分一毫。然而最终,本王终究还是彻底的输了。你孤身入魔域,与魔皇结拜,在冰释山下阻住妖魁的百万雄兵。出入魔都,戏弄魔王好似戏弄傻子,斩杀妖帅如同探囊取物。我那蠢儿子阿莱夫与你一比,简直就是蠢猪烂狗。”

    乌恩奇愣了一下,他在魔都**之扉的确弄出了一点儿动静,但根本不足以让一位舟人之王为之心折。

    乌恩奇悻悻道:“我现在只是你的一名阶下囚,要杀要刮,悉听尊便,不必说些风凉话。”

    玉衡王卓力格图愤然说:“假如你不是占据了我儿子阿莱夫的身体,我当然要宰了你!本王问你,我儿阿莱夫的灵魂到哪里去了?”

    乌恩奇耸了耸肩,拉莱夫的灵魂到哪里去了,乌恩奇确实不知道。玉衡王卓力格图狞笑着伸出手,抓住了乌恩奇的头。一面斗气凝成的冰镜浮现在玉衡王的背后,被冰镜映照,乌恩奇只觉得心中仿佛被捅了一个大窟窿,各种思绪都在挡不住的宣泄。

    乌恩奇想用妮娜教给他的办法抵御冰心斗气的窥视,但掩盖思绪的技巧并非一朝一夕能学会。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却又好似过去了一个世纪,乌恩奇感到脑中空荡荡的,内心已被寒意洞彻,心底的秘密也被挖得一干二净。

    “原来阿育奇已经死了!”玉衡王卓力格图大笑着,得

    意的收回手,恶狠狠的说:“阿育奇已死,开阳世家里还有谁能接下本王的冻血剑?阿莱夫吾儿,为父这就杀上武弛宫,砍下开阳世家所有人的头颅,为你祭奠。”

    玉衡王卓力格图说罢,一脚踹翻了动弹不得的乌恩奇,极寒的斗气从他身上释放出来,就连他身边的时空都被悉数冻结。玉衡王手腕一抖,一柄血光耀眼寒意凛冽的冻血之剑凭空出现在他的手里。玉衡王卓力格图只需轻轻一挥,乌恩奇就要身首异处,但这具身体是阿莱夫的,若是一剑斩下去,玉衡王的儿子阿莱夫也要死无全尸了。

    玉衡王卓力格图冷笑一声,带着满腔愤恨,抽身离开了昏暗的地牢。随后整个地牢里一片黑暗,只有乌恩奇和妮娜两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地牢之外静谧无声,妮娜挣扎着爬过来,她的手脚没有一丝力气,于是张开嘴想要咬开捆住乌恩奇的绑绳。

    “别动那些绳子。”乌恩奇阻拦说:“他们在上面涂了药,我若猜得没错,应该是媚药。玉衡王没有了儿子,所以想留下孙子,这具身体终究是阿莱夫的,所以他才把你和我关在一起。”

    “妮娜知道了。”妮娜推开乌恩奇,远远的躲到了地牢的另一个角落里。这本是纯情少女献身于落难英雄的绝佳时机,然而妮娜冷静果决的判断和毫不迟疑的行动,一时间竟让乌恩奇感到异样的悲愤和失落。

    仿佛是在回应乌恩奇的失落,仅仅过了一刻钟,在地牢之外传来了一声闷响和清脆的铃音。地牢的铁门被再一次推开了,玉衡王卓力格图头上、脸上和衣襟上鲜血淋漓,拄着冻血剑,蹒跚着爬进来,颓然坐在乌恩奇的面前。

    玉衡王卓力格图咳出一口血,有气无力的说:“好了……现在本王给你一条活路,你替本王做好两件事,本王就饶你不死。”

    乌恩奇盯着呕血不止的玉衡王,狐疑的说:“我死不死的还不好说,但你好像要死在我前头了?究竟是谁打伤了你?”

    玉衡王卓力格图的瞳孔已经散了,叹道:“不料我卓力格图一世英明,竟落得如此下场。我万万不该窥你的心,不该知道那些我不该知道的事。知渊之鱼者不祥,如今阎王要我三更死,焉能留我到五更。本王虽然活不到五更天,却仍有力气一掌拍死你,你信是不信?”

    “我信!”乌恩奇好笑的说:“你想让我做什么事?”

    “第一件事,”玉衡王卓力格图呕血说:“我把玉衡世家托付给你,让你继位成为家主。你成为玉衡王之后,要把开阳世家的小郡主娶过来,完成我儿阿莱夫未竟的心愿,也为玉衡世家留下血统纯正之子嗣。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不必说了,”乌恩奇打断了卓力格图的话,讥笑道:“我窃据你儿子的身体,侵犯我自己的亲妹妹。我若答应你,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了。”

    “本王猜到你不会答应,我逗你玩的。”玉衡王卓力格图瞧了瞧躲在墙角处的妮娜,艰难的说:“只要你继承玉衡世家,再娶她为妻,让她怀上玉衡家的血脉,本王亦可以留你一命。”

    乌恩奇大抵上明白玉衡王的意图,他占据了阿莱夫的身体,虽然灵魂是乌恩奇的,但这具身体里的血统却仍然属于玉衡世家。若是妮娜嫁给他,诞下一子,那个孩子所继承的其实是玉衡王卓力格图的嫡传血脉。

    乌恩奇望向妮娜,那名影族的少女深深的低着头,没有回视,亦未曾开口。

    乌恩奇觉得有些可笑,

    但贼心不死的玉衡王强撑着,劝说道:“本王知道你仍然自居是开阳世家的子嗣,对玉衡世家颇有成见。如今你的肉身早已落入幻火之海,想取回来难于登天。你何不投身在我们玉衡世家,以阿莱夫之名成就一番伟业,这样有何不好?”

    乌恩奇回绝说:“我有洁癖,我觉得不好。”

    玉衡王卓力格图冷笑了一声,威胁道:“你不要挑战本王的耐心,如今你早已走投无路了。本王给你一条路,你还有什么可迟疑的?确实是本王把你的肉身扔进了幻火之海,令你记恨在心。你可曾想过,本王为何能拦下魔族使者乘坐的那艘核融舰?”

    乌恩奇眉头紧皱,这正是他一直以来的疑问。

    玉衡王卓力格图说:“魔皇塔克埃贝隆写信给天权王,将你在雾海和魔都里的所作所为大肆夸耀了一番,他说你‘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次诈死还乡,不过是掩外人耳目。魔皇将你出卖给了天权王代钦,希望借代钦之手除掉你。代钦沽名钓誉,害怕落下骂名,又暗中把消息透露给本王。如今魔廷,妖原和矗云山里的每一位显贵皆欲你死,唯有本王能让你生。”

    乌恩奇抬起头,对玉衡王说:“我的处境,我自己心知肚明。你要我做的第二件事是什么?可否是想要让我一直冒充阿莱夫,替你照顾好玉衡王妃。”

    玉衡王卓力格图惨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果然没看错你。我要你立下誓言,绝不让阿茹娜尝受丧子之痛。今日之事,阿茹娜若是知道了,必定将会有人剜出你的心肝,榨出你的魂魄,让你魂飞魄散!”

    玉衡王卓力格图面带狠色,逼视着乌恩奇,手指妮娜,软硬兼施的威胁道:“我知道你淡看生死,你就不替她考虑一下吗?本王与你皆命毙于此,别人可不会像我和你一样怜香惜玉。”

    乌恩奇愣了一下,暗想:“怎么,妮娜对我而言很重要吗?这老家伙用一个根本无足轻重的影族女孩来威胁我,居然还摆出了一幅吃定了我的样子?”

    地牢里鸦雀无声。实际上乌恩奇和玉衡王都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妮娜的身体里究竟有几个灵魂?

    乌恩奇只认得面前的少女是影族的妮娜。玉衡王卓力格图却窥视了她的内心,在那颗拳拳切切的少女心里满溢着对乌恩奇的爱意和信赖,积蓄着许许多多与他相关的回忆。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片段可以充分的证明,地牢里的这名女孩子对乌恩奇来说的确比性命还重要。

    乌恩奇注视着妮娜,她用双手捂住眼睛,贝齿紧紧的咬着下唇。

    乌恩奇回过头,苦笑道:“认贼作父,叛族偷生,乃是世间之奇耻大辱。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命数已尽,我跟你一样活不过今夜的五更。你想把玉衡世家和阿茹娜王妃托付给我,不是笑话吗?”

    玉衡王卓力格图举起手掌,将毕生斗气聚于掌中,厉声道:“本王死了,你不就可以活下去了吗?你还犹豫什么,莫非你忘记了舟人之义?”

    乌恩奇闻言一惊,舟人好勇尚义。按照舟人之义,即使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若有未竟之事在临死之前诚恳相求,身为舟人亦要仗义应承,不可虚言推诿。

    乌恩奇叹息了一声,“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一死了之,固然容易。但开阳世家大厦将倾,身边的女孩子将成为刀俎上的鱼肉,所亲所爱的人依旧生死未卜。在此时此刻,若有活下去的机会,谁能甘心去死?

第十节 玉衡废世子

    一方雄主玉衡王卓力格图,自尽于自家的地牢,令乌恩奇不胜唏嘘。

    玉衡王死了,然而乌恩奇所面临的处境却一点儿也没有好转。玉衡王卓力格图是玉衡世子阿莱夫唯一的靠山,这会儿靠山倒了,却留下了一个需要照顾的累赘王妃阿茹娜。然而许下誓言的乌恩奇,除了有一个玉衡世子的名头以外,既无实力,也无势力,反倒有许多嫌疑,因为玉衡王卓力格图就死在他的面前。

    乌恩奇挣脱了被冻血剑斩开的绑绳,背起虚弱的妮娜,强撑着走出牢房的铁门。在铁门之外,猩红的光芒触目惊心,身穿七彩霞衣的罗夏面带悲戚之色,持着弯头铜杖,靠在门边。罗夏的铜杖约有两米长,上面盘着一条晶莹洁白的小蛇,铜杖的顶端弯成半弧,上面悬挂着一盏七叶莲灯和一串摇曳的风铃。

    乌恩奇见到那串风铃,愕然道:“难道……是你打伤了玉衡王,逼得他不得不自尽?”

    “我笨笨的,货没卖出去,还弄出了人命!”罗夏哭得梨花带雨,容色惨淡的说:“魂梦商店的秘密不能被泄漏出去,所以那个什么王必须死。你借助天道法则,逼死了一位王者,依照功德簿,可以奖励你五年寿命。蛤蟆先生,如果你肯接下功德簿,你现在有命可用了。为什么你要那么倔强呢?你就帮帮罗夏好不好?你用得来的功德,从魂梦商店里买走一样东西吧?”

    乌恩奇摇头叹息,虽然他先后两次在毕乌峡里拒绝了罗夏,但终究还是不得不踏上这条贼船。

    “你又救了我一次。”乌恩奇对哭泣着的罗夏说:“你别哭了,功德簿我接还不行吗?我要买下你的那柄‘夫阿剑’,另外你能不能用上一次的法术,将我和她个送到一个安全些的地方。”

    罗夏挥杖于身前,召唤出了琳琅满目的魂梦商店,又从货架上取下“夫阿剑”,双手捧给乌恩奇。随后,罗夏有些为难的说:“对不起,我没法用‘光阴渡桥’送你们离开。‘光阴渡桥’还在使用中,我和那个死了的什么王,就是从光阴对面的未来回到了现在。还活着的那个王再过一会儿就要到了,我得尽快离开。好心的蛤蟆先生,下次再见了。”

    雨梦仙灵一般美丽的罗夏举起弯头铜杖,在地上一顿。铜杖上悬着的七叶莲灯里释放出的诡异的红芒,红芒之中显现出一个猩红的传送门。罗夏迈步走进去,在血红的光芒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乌恩奇揉了揉眼睛,头上冷汗直冒,暗想:“这只蜻蜓已经这么厉害了?为了让我接下功德簿,她一出手就逼得玉衡王不得不死。我的天呀,这都是在搞什么鬼?”

    乌恩奇还在疑惑的时候,通往地牢的外门被推开了,玉衡王卓力格图口角溢血,低着头,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察觉到地牢里飘着一股血腥味,玉衡王卓力格图霍然惊觉,猛然一抬头,瞧见了背着妮娜,手里提着“夫阿剑”的乌恩奇。

    “好小子!居然想逃,可惜你没命走出这里半步。”玉衡王卓力格图冷笑一声,举起冻血剑,拦住了乌恩奇的去路。

    乌恩奇背负着妮娜,骤然出剑刺向玉衡王的咽喉。然而玉衡王卓力格图的身形好似沉在寒潭之中的明月,以利剑刺过去,那道身形飘忽无定,遥不可及,亦无法捕捉。

    玉衡世家与开阳世家累世相抗,玉衡家的冰心斗气是极寒之技艺。因为极致的寒冷,玉衡王卓力格图周身的时空皆被冰心斗气所冻结。因为时间亦被冻结,乌恩奇迅疾的一剑,接近玉衡王之时却缓慢得像蜗牛,被玉衡王卓力格图从容的伸出两指,夹住了剑脊。极寒的斗气从“夫阿剑”上传过来,只在一瞬间就把乌恩奇和妮娜全都禁锢在寒冰里。

    玉衡王讥笑道:“如此本领就敢向本王出手,你太不自量力了!”

    “你儿子本领不济,你却有脸嘲笑我?”乌恩奇反唇相讥说:“倘若这是我自己的身体,你敢硬接我一剑,早就被烧成飞灰了。”

    玉衡王卓力格图半晌沉默不语,黯然道:“唉!好儿子怎么偏偏都生到了开阳世家?本王夜闯武弛宫,你弟弟巴木巴尔与本王一拳换一剑,居然平分秋色。他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功力,当真是后生可畏。本王叹你生不逢时,有这样一位天才的胞弟,可算倒霉透顶。”

    乌恩奇说:“我本来就倒霉,你也不比我幸运。你走进去瞧瞧,地上死了的那个是谁?”

    玉衡王卓力格图向乌恩奇背后望了一眼,顿时呆若木鸡,他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随即走上前摸了摸自己的尸骸,那具尸骸余温尚暖。

    玉衡王卓力格图惊恐万分:“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乌恩奇悻悻的答道:“你用冰心斗气窥视我的心不就行了,何必多问?”

    玉衡王卓力格图果然用冰心斗气窥视了乌恩奇的心,他瞪大了眼睛,惊恐道:“这不可能,一定是假的。我卓力格图何许人也?神挡杀神,魔挡杀魔;地欲诛我我诛地,天欲灭我我灭天!我怎么会自尽?你这小子奸滑无比,这一定是你用来吓唬本王的诡计!”

    乌恩奇撇嘴道:“您老多大了,中二病还没治好?你先想个法子把天灭了给我瞧瞧,明明灭不了,在这儿瞎咋呼什么?死尸就摆在你面前,你爱信不信。你临死前求我,我才被逼无奈许下誓言,要以阿莱夫之名继承你们玉衡世家,还要装成孝顺的儿子奉养阿茹娜王妃终老。你要是这会儿就反悔,这破烂事儿我还不乐意干呢!”

    玉衡王卓力格图目露凶光,提着冻血剑向着乌恩奇的咽喉比划了好几下,终于一屁股坐在地上,狂笑不止。

    玉衡王卓力格图癫狂的大笑了足有一个时辰,守在地牢外面的世家大将阿尔斯楞探头探脑的从门缝里露出半个脑袋,他向这间牢房里一瞧,地上躺着一个玉衡王,地上还坐着一个玉衡王,玉衡世子和被玉衡世子宠爱的魔族少女却都被冻成了冰坨。

    阿尔斯楞挠了挠脑袋,实在想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玉衡王卓力格图瞧见阿尔斯楞,厉声道:“你贼头贼脑的看什么?把这两个东西给我扔出去,本王要将阿莱夫逐出家门,以后再也不想瞧见他了!”

    阿尔斯楞举起大拇指,拍马屁说:“大王圣明!我要是您,早就把那只傻冒癞蛤蟆逐出家门了。”

    把马屁拍在马腿上的阿尔斯楞被愤恨不已的玉衡王一记窝心脚踢成了滚地葫芦。

    玉衡王卓力格图站起身,拍碎了冻住乌恩奇和妮娜的坚冰,冷冷的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虽然你们俩与本王有深仇大恨,本王暂且饶你们不死。我卓力格图绝不会将玉衡世家的权柄拱手让给外人,你若有本事,不妨自己来取。若是没有本事,就滚得远一些,别留在玉衡峰里碍眼。”

    隔天的上午,乾坤朗朗,魔阳高悬。“玉衡废世子”乌恩奇背着妮娜,从廉贞宫里被赶了出来。他们沿着崎岖的山路,向山脚下跋涉,没走出多远,天空中不知何时已布满了浓密的云,转眼间晶莹的飞雪漫天飘落,把玉衡峰装扮成了冰天雪地。

    乌恩奇向着天空中望了望,抖落身上的积雪,下意识的拍了拍衣袋。玉衡王卓力格图果然十分讲究,在乌恩奇的衣袋里居然还藏着一文钱。乌恩奇把这一文钱拿在手里,连连苦笑,一文钱也算是一份恩情。玉衡王是在提醒乌恩奇,他放了他一条生路,所以这一文钱的不杀之恩,实在不好偿还。

    在风雪里,有一名舟人男子守着一艘无当飞舟,站在山道旁。他曾经是世子府的长史巴图,但在此刻他也变成了前世子府长史巴图。

    巴图向乌恩奇躬身道:“殿下,您要往何处去?巴图送您一程。”

    乌恩奇看了巴图一眼,这位世子府的小吏脑筋不甚灵活,却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从世子变成废世子的经历乌恩奇此前曾经经历过一次,其间的酸甜冷暖,令乌恩奇刻骨铭心。

    “别再叫我殿下了,”乌恩奇嬉笑着说:“我现在名叫阿莱夫。阿莱夫今后要何去何从,只有天知道。对了,巴图,你觉得我还有希望成为玉衡家的下一任家主吗?”

    巴图愕然,虽然废世子的心态挺好,但他重新执掌玉衡峰的可能性几乎完全不存在。

    巴图低声说:“殿下,您还是不要太勉强了。大王今晨以一纸休书把王妃遣回了贪狼世家。他还命人在十里商肆张贴出告示,说是要征良家女子入宫选秀。”

    乌恩奇闻言,心中颇多感慨。

    妮娜从乌恩奇的背后探出头,小声问:“他怎么把王妃也赶走了?居然这么绝情。”

    乌恩奇没有回话。卓力格图自知必死,君王身死,其子被废,曾经备受宠爱的王妃留在宫中只有死路一条。被遣返回自己的娘家,虽然名声不好听,但至少还能活下去。玉衡王卓力格图没有把希望全盘寄托在乌恩奇的身上,他在尽可能的安排好后事,行动迅捷,意图坚决,让乌恩奇自叹弗如。

    巴图见废世子沉默不语,以为他灰心丧气,于是劝勉道:“殿下稍安勿躁,或许大王过些天就会回心转意,您不如先去毕乌士族避一避风头。”

    “毕乌士族?”乌恩奇疑惑的问。

    巴图指了指妮娜说:“毕乌公苏合认她为义女,她现在依旧还是毕乌士族的大家闺秀。因为她的身份,毕乌公应该会同意让您在毕乌堡里入赘为婿。”

    妮娜趴在乌恩奇的背上,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嘻嘻的插嘴说:“对呀,对呀!人家妮娜现在仍然还是毕乌家的大家闺秀呢,身份可尊贵了!”

    乌恩奇瞪了妮娜一眼,暗想:“这丫头真没见过世面,一个毕乌家的假闺秀有什么可高贵的?毕乌士族是玉衡世家的附庸,玉衡王卓力格图毕竟还给我留了块立锥之地。”

第十一节 兴兵犯矗云

    毕乌岭下毕乌峡,毕乌峡中有人家。居住在毕乌峡里的舟人家族在毕乌岭的岩壁上开凿出了许多处岩洞,又在那些岩洞的附近建起了一座坚固的堡垒毕乌堡。毕乌堡附近的岩洞里居住着六百多户舟人,他们全都隶属于毕乌士族。

    巴图驾驶着无当飞舟,把乌恩奇和妮娜送到了毕乌堡。因为废世子的到来,毕乌堡里烹鱼煮雁,大摆酒席。毕乌公苏合带着他的两儿一女和士族中的大小头领在酒宴上频频向乌恩奇敬酒,场面热闹非凡。

    酒至半酣,妮娜把头凑到乌恩奇的耳边小声问:“首相大人,你不是被废了吗?怎么他们还把你当成神仙一样供着?”

    乌恩奇自豪的说:“这就是舟人,有持强作恶的舟人,但从来没有落井下石的舟人。他们不曾因为我失去了权势,就嫌弃我,所以即使我背井离乡,仍旧是一名舟人。今晚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喝得酩酊大醉。谁不喝醉了,就不是条汉子!”

    妮娜吐舌说:“我不陪你们了,我可不是一条汉子。”

    舟人热情豪迈,然而在为玉衡废世子接风的欢宴上,却起了纠纷,两名毕乌士族勇士大打出手。

    一名勇士指着另一名勇士的鼻子骂道:“魔族就要打过来了,你敢跟我比一比,谁杀的多吗?”

    “呸,你算什么东西!”另一名勇士挥拳,却打到了旁边一人的鼻子上:“你就是个窝囊废,再过几天我战功赫赫,你只配给我提鞋。”

    于是三个莽夫打成了一团,撞翻了酒桌,摔碎了酒碗。受了他们的影响,许多在场的舟人勇士都纷纷许下豪言,定要在十日之内要用战功比个高低。

    乌恩奇放下酒碗,向毕乌公苏合询问道:“毕乌老将军,他们说要用战功比个高低,难道魔族有什么动静吗?”

    上了年纪的毕乌公苏合已经喝得神志不清了,晃晃悠悠的说:“没啥大事,别听他们胡说。魔族联军刚到昏晓山,离这里远着呢。即使他们打过来了也没关系,咱们毕乌岭的前面有开阳峰和瑶光峰挡着呢。让魔族围他们个把月,等他们挺不住了,魔族也到了强弩之末,咱们再上去收人头。”

    乌恩奇咋舌,吐了一口浊气,他向桌上的众人询问。那些醉醺醺的汉子们七嘴八舌的将一些零散杂乱的信息吐露给了乌恩奇。

    此时,六翼天魔、虚空幻魔、眼魔、炎魔、血蛮和雪蛮的六族联军已经在幻火之海的对岸集结完毕,联军的先锋已经占领了幻火之海里的昏晓山,估计不出十日就将进抵到矗云山的外围,清剿盘踞于此的舟人。

    魔族居然在冬季里悍然用兵,而且三族联军变成了六族联军,战争迫近的脚步之快,完全出乎了乌恩奇的预料。

    矗云山地域广阔,群山之中河道纵横,幻火之海时涨时落,亦幻亦真。白河流向的变化,幻火涨落的规律,魔族对此知之不详,舟人对此如数家珍。

    在矗云山的外围,坐落在幻火之海里的昏晓山是血族的领地,也是从魔界下域经洁滢雪原,进犯矗云山的必经之路。虽然昏晓山已经被魔族占据,矗云山附近的幻火之海里还有大孤山、小孤山、紫

    薇山、极天台、问天台、飞沙台等许多处据点,可供舟人藏匿和驻守。

    若按照常理考虑,魔族想要清剿据守在矗云山的舟人,首先要一处一处的占领矗云山的外围据点,然后步步为营,蚕食舟人的生存之地。需要花费许多时日摸透幻火涨落的规律和白河流向的变化,只有如此他们才有希望深入矗云山腹地,迫使舟人与其决战。总之,魔族想要攻占矗云山,必定将是一场耗时数年的战役。

    倘若魔族不顾及矗云山外围的那些因为低矮而时常被幻火之海吞没的荒山秃岭,径直攻向矗云七峰。

    地处矗云山边缘的瑶光峰,山势平缓,山石坚硬,山顶则是美不胜收的瑶光天池。瑶光峰美则美已,却易攻难守,在以往的多次战争中,瑶光世家倾向于舍弃此峰,保存实力,转战到矗云山的腹地。

    舟人弃守瑶光峰,开阳峰便首当其冲。开阳峰俊秀挺拔,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位于峰顶的武弛宫更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在开阳峰坚壁清野,聚众固守,魔族想攻陷此处,必然要花费许多时日。

    在魔族攻不下开阳峰的这段时间里,其他的舟人世家和士族只需派出飞舟军,截断魔族的粮道,攻击魔族后方的据点,在其侧后袭扰,魔族围攻开阳峰的舰队用不了一个月就会弹尽粮绝,不得不撤退。因为没有占据矗云山外围的据点,在锐气用尽的归程里,他们必定会被舟人截击,落得个全军覆没。

    然而此时的矗云山,内部矛盾重重,开阳世家被各家所孤立。若是瑶光世家以外的五大世家和二十八家士族全都隔岸观火,坐视魔族攻打开阳峰,开阳世家与六族联军独斗死磕,他们一定会在开阳峰上,流尽最后一滴血。

    乌恩奇收回思绪,嘴角处挂上了一丝冷笑:“毕乌将军,听你这么说,魔族打过来的时候,毕乌士族是打算按兵不动了。”

    毕乌公苏合将一杯浊酒喝了个碗底朝天,摔碗道:“xx妈的,我能怎样?这是天权王的命令,开阳世家的那个杂种暗害灵族的元老,让灵族损失惨重。灵魁卡努莱曼要舟人给灵族一个交待,开阳世家不绝嗣,那些灵族就不肯罢休。”

    乌恩奇讥笑说:“我懂了,原来是借刀杀人。无论胜败,让魔族和开阳世家两败俱伤,然后一箭双雕。天权王的脑袋里究竟被灌了什么迷汤吗?竟然如此迷信舟人与灵族的同盟。他就没发现过去舟人与灵族唇齿相依,现在早已经变成了舟人与魔族唇亡齿寒了吗?”

    毕乌公苏合拍着桌子说:“你说的那些咱不懂,反正魔族打过来了,灵族没打过来,舟人应该和谁同盟还用得着寻思吗?截杀魔族的使节团,我们毕乌家也派了人,杀得那叫痛快!就是你这小子太没用,还是咱的宝贝女儿有一手,拿一支箭往你屁屁里一戳,咱们就顺理成章的把剩下的魔族放走了。”

    毕乌公苏合拉着妮娜的手,敲着乌恩奇的脑袋哈哈大笑。

    乌恩奇正要打探比扬卡她们的下落,于是捂着脑袋询问道:“那些魔族后来怎么样了?她们逃出去了吗?”

    毕乌公苏合笑道:“当然逃出去了,不让他们跑出去几个,就

    没人通风报信了。玉衡王的这条计策妙吧?开阳世家为了自保,开阳王阿育奇亲自下手,撕了交涉文书,将那个吃里爬外的逆子挫骨扬灰。让消息传回魔都,魔族兴兵来讨伐开阳世家,与其他的舟人毫不相干。”

    “果然是妙计!”乌恩奇恨声道:“难怪祖灵让他有个癞蛤蟆儿子,司命判他嘎嘣就没了。”

    一场宴席不欢而散,乌恩奇携着妮娜攀上毕乌堡的墙壁,坐在城垛上,远眺无边的幻火火海和悬在半空中的天际白河。

    妮娜柔声问:“首相大人,你担心舟人会战败吗?”

    乌恩奇道:“不担心,这支联军貌合神离,只是来送人头的。联合舟人,还是剿灭舟人,魔族内部有不同的声音。魔皇想要联合舟人,但持剿灭意向的一派跳出来向他施压。魔皇塔克埃贝隆可是个厉害角色,他明知不可行,却任由他们出兵,就是想让他们在矗云山碰得头破血流。如此一来,魔族的内部就没有反对的意见了。”

    妮娜说:“你觉得魔皇还可信?”

    乌恩奇淡然一笑,仿佛是心领神会的微笑,也仿佛是带着苦味的嘲笑。

    “妖魁卡努莱曼的‘背义之咒’,不伤其形,而损其心。他要让我们三个离心离德的家伙自相缠斗,先拼个你死我活,他再从中获利,妖魁果然是高明呀!塔克埃贝隆也中了‘背义之咒’,他想与舟人同盟的确不假,可是像我这样的家伙不死,他身为魔皇岂能安心?把开阳世家逼到绝境,逼我露面,逼我出手,二哥下手毫不留情呀!”

    乌恩奇耸了耸肩,补充道:“我也一个样,彼此彼此,我下手同样没留什么情面。与人做兄弟,当学桃园三结义,莫饮雾海酒一壶。”

    因为与老岳父毕乌公苏合顶嘴,不受待见的玉衡废世子被安置到毕乌堡外的一处岩洞里居住。

    这处岩洞,其下不远处就是幻火之海,燥风吹走了岩洞中所有的水分,石壁干得直掉渣,酷热难耐。乌恩奇赤着上身站在洞口,仍旧大汗淋漓。妮娜低敛眉眼,穿着单薄的衣裙,在岩洞里擦拭石壁和石桌,铺好床铺,把衣物叠放得整整齐齐,又将一桶水泼在岩洞里,蹲在地上忙着清除积落的尘土。

    乌恩奇两手闲闲,他是世家之子,各种杂活从不曾沾手,所以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乌恩奇拍了拍妮娜的背,有些怜惜的说:“妮娜,别收拾了,咱们在这里住不了几天。”

    妮娜猛然抬头,迟疑的说:“首相大人,妮娜有一句非常重要的话跟你说。”

    “什么话?”乌恩奇柔声问。

    妮娜说:“请你离我远一点!”

    听了妮娜的话,乌恩奇差点把一口鲜血喷出来。他愣呵呵的瞧着面前的影族少女,她却扭过头,不声不响的忙着收拾炉灶和铁锅去了。

    乌恩奇摸了摸脑门,心想:“这丫头怎么和刚才判若两人?她为什么突然生气了?是了,我在酒宴上一直在打听自己关心的事,对她关心的事完全没有过问,所以她不高兴了。我明天若是再次见到毕乌公,应该详细问一下魔族使节团里另一位影族少女伊娜的下落。”

第十二节 乌眼狼归山

    然而到了第二天,乌恩奇却一直没有见到毕乌公苏合。毕乌士族也没有派人来监视乌恩奇和妮娜,只是送来了足够他们两个吃一段时间的野菜、鱼和粟米。

    昨天晚上,乌恩奇被影族少女妮娜生硬的撅了一次,这让乌恩奇对与他同住的美少女有了全新的再认识。

    妮娜很早就起床了,做好了早饭,恭恭敬敬的把野菜粥和熏鱼捧给乌恩奇。

    乌恩奇飞快的吃光了早饭。把碗筷扔在一边,以同样恭敬的态度说:“我想去一趟开阳峰,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妮娜沉默的点点头,却一直跟在乌恩奇的身后。乌恩奇没办法,只好向毕乌士族的一名舟人渔夫借了一艘残破的无当飞舟,驾着飞舟赶往开阳峰的方向。

    开阳峰与玉衡峰毗邻,毕乌峡是玉衡峰与毕乌岭之间的一处峡谷。驾驶无当飞舟,从毕乌堡驶往开阳峰只需一个时辰,然而近乡情怯,乌恩奇带着妮娜几度徘徊,才操舟破开白河之水,逆水而上,抵达了开阳峰的附近。

    白河是一条天际之河,翻腾的河水在群山间流淌。在白河之下向上仰望,白河遮天蔽日,与幻火之海遥遥相对,以湿润的空气滋养着白河之下终年温热的山岭。

    在白河的水面处,有许多舟人男子正在驾驶着无当飞舟捕鱼。在白河的河面以上,由于白河之水阻挡了幻火之海的热量,露在白河外面的矗云山四季如常,此刻正在经历着严酷的寒冬。

    乌恩奇带着妮娜来到了开阳峰,由于战争已经迫近,开阳峰戒备森严。很快就有一队开阳世家的卫士拦住了欲行登陆的乌恩奇和妮娜。

    乌恩奇在来此的路上已经想好了说辞,他负手道:“我是玉衡世子阿莱夫,我要见开阳世子巴木巴尔,请为我通禀一声。”

    那队开阳世家的卫士不但没有通报,反而一个个的全都抽出了寒光闪烁的八面铁剑。

    一名开阳世家的卫士喝到:“《开阳祖训》,凡玉衡世家之人,胆敢踏上开阳峰半步,不问因由,格杀勿论!”

    乌恩奇苦笑说:“开阳祖训,我背得比你熟。我孤身来此,要杀我有何难?你把我绑了,交给你们家世子,由他来杀我,岂不美哉?”

    那几名卫士犹豫了一下,商量了好半天,才有一人站出来说:“你这小子,难道是阿莱夫?你不是已经被废了吗?我家世子不屑见你,我们不难为你,你快点滚!”

    那几名卫士把乌恩奇和妮娜推搡回无当飞舟,在飞舟上踹了一脚,把他们又送回到白河里了。

    “不问因由,格杀勿论!你们两家好大的仇呀!”妮娜吐舌说:“玉衡世子爱上了开阳郡主,就像是罗密欧爱上了朱丽叶,真是浪漫呢。”

    乌恩奇摇了摇头,抬头望向天际,感叹道:“我最近运气真背,出门就下雪,吃粥也能烫破舌头。让他们把我绑了,去向巴木巴尔请功,他们都不肯,这可奇了?难道我成了废世子就不值钱了?”

    妮娜的

    笑容渐渐收敛,沉默的扶着船舷,好像晕船了一样。乌恩奇本想扶妮娜一把,但想起她昨天对他说的话,只好缩手站在一边。过了一会儿,妮娜的脸色好了许多,眼神也变得灵动而冷冽。

    “首相大人,”妮娜疑惑的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你的身体还没有康复,我不该带你出来。”乌恩奇抬头看了看天空,此刻连乌云也散了,明媚的光芒照耀着妮娜,她的容貌恬静美丽,弯弯的眉,白净的脸,十分讨人喜欢。

    乌恩奇驾驶着无当飞舟绕着开阳峰兜了半圈,来到了开阳峰的后山。开阳峰是乌恩奇的家乡,他对开阳峰上的每一条山路,每一条密道和每一处山峡都记忆犹新。乌恩奇带着妮娜,避开巡逻的卫士,来到了开阳峰的峰顶。在开阳峰的峰顶,除了依山垒砌,群楼重叠,殿宇嵯峨,气势雄浑的武弛宫以外还有许多坚固的建筑。

    乌恩奇在一处林荫茂密的庭院前驻足,那处庭院名为琼林馆,是开阳世子的居所。此时琼林馆的门前空荡无人,只有两名残疾的老军在树荫下闲聊。

    乌恩奇走上前,扣动门环,里面没人回应。

    缺了一只胳膊的老军说:“别敲了,里面没人,世子领着人马狩猎去了。”

    乌恩奇抹了一下脸,怒道:“什么时候了,还去狩猎?巴木巴尔这个混蛋!”

    瘸了一条腿的老军瞪眼说:“你骂谁?你敢对世子殿下不敬,看我不敲碎了你的脑壳!”

    老军举杖要打,没打到乌恩奇,却打翻了喝茶的木碗。若在以前,乌恩奇肯定对这样的下人不屑一顾,但在魔界中流亡了大半年,乌恩奇的性子收敛了许多。乌恩奇弯下腰,帮那名老军把木碗拾了起来。

    瘸腿老军上下打量了乌恩奇,对他的同伴说:“看他的一身装束和修养,倒是位尊贵人。唉,总比以前的废世子强多了。那小子每天从咱们面前走过,看都不看咱们一眼,眼睛长到脑瓜顶上,鼻子翘到天上,我老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可不是。”断臂老军赞同的说:“那小子太不是玩意儿。我亲眼看见,他的一名婢女不知犯了什么错,受罚跪在大门外,只因为偷偷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就被他当众一记耳光抽在脸上,打得那小姑娘半边脸肿得老高,她哭泣的声音,就算铁石心肠的人听了都会心碎。”

    瘸腿老军接口道:“还是现在的世子好,知道体谅我们这些贫寒之人。我跟着以前的世子,出生入死,在两军阵前搏杀。为了保护他,我被一名炎魔砍掉了一条腿。没有抚恤和封赏也就罢了,他可能连救过他的人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从小就能看出来。”

    断臂老军说:“那是自然,巴木巴尔殿下是矗云山一等一的人物,大人有大量,不像那个废物一样小肚鸡肠。当年的时候,那个废物把巴木巴尔殿下诓到琼林馆,每天都把他打得鼻青眼肿,甚至还在众人面前踩着殿下的头恶语辱骂。我这一辈子,只知道

    两件大快人心的事儿,一件是虎牢关关二爷温酒斩华雄,另一件就是飞沙台巴木巴尔殿下暴捶乌眼狂狼。”

    瘸腿老军拍着大腿说:“可惜我没看见飞沙台比武的情形,你再给我讲讲,这快慰人心的事儿,你再给我讲上一千遍,我都不觉得烦。”

    两位老军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很是投机。

    乌恩奇双臂垂在身旁,艰难的咽了一口吐沫,一脸错愕的想:“原来别人这样看我呀!我确实眼高于顶,封赏我大概是忘了,但若说忘恩负义……也不至于如此不堪吧?我把巴木巴尔带到琼林馆,教他捍山劲和开阳剑法,我管教他严厉一些也是为了他好,怎么现在人人骂我乌眼狂狼。”

    妮娜在一旁探出头,嬉笑着问:“首相大人,瞧你现在人模狗样的,你还干过这些缺德事儿呢?连跪着的小姑娘你都打,你当时怎么想的?”

    乌恩奇回想了好一会儿,挠着头说:“我想起来了,那女孩是一个奴隶贩子的女儿。那些奴隶贩子在洁滢雪原鼓动血族和雪族相互残杀,然后低价购买被俘的蛮族,再转手高价卖给幽族和贲族当奴隶。他们只是在洁滢雪原为非作歹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到矗云山撒野。开阳王捉住了那些家伙,要杀他们。后来没杀,据说是那些奴隶贩子的头目把自己的女儿献给了开阳王,然后开阳王又把她赐给了我。”

    妮娜歪着头,摆出了一幅欲知其详的表情。

    乌恩奇停顿了一下,心虚的说:“奴隶贩子的女儿,能是什么好饼?我嫌她肮脏,把她赶出门外,她跪着不肯走……”

    妮娜打断了乌恩奇的话,插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更不是什么好饼了!”

    乌恩奇瞧了妮娜一眼,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出身于影族的流浪部落,当过影贼,摆过占卜摊,曾在街头巷尾卖唱,曾在死斗竞技场里杀人如麻,曾经投靠妖灵当过“影子”,还曾在万众注目之下担任过裸身的女主持……

    在眼高于顶的乌恩奇眼里,妮娜确实不配与他相提并论,但在此刻他和她却并肩站在同一条石阶上。

    乌恩奇暗自摇了摇头,回想起了曾经跪在这里的那名可怜女孩的结局。他把她送给了贪狼王孙麦拉斯,那个时候的麦拉斯也只有十三岁,他一直坚信矗云山下的幻火之海只是幻术,烧不死活人。乌恩奇怂恿麦拉斯,用铁链拴住那名女孩,把她投进了幻火之海试幻火之真伪。然而最终,乌恩奇和麦拉斯只从幻火之海里拉出来半截被烧焦的髀骨。

    那名女孩子香消玉殒,贪狼王孙麦拉斯万分自责,跳入幻火之海,从此下落不明。但在几个月以前乌恩奇遇见了麦拉斯,曾经的贪狼王孙在雾玫镇里当了一名胖酒保,改名叫艾彦。

    乌恩奇抓着额前的头发,悔恨不已。在雾玫镇,他能认出麦拉斯,能确认出他身上的贪狼罡气,麦拉斯自然也能认出他,能认出他的捍山劲斗气。麦拉斯不肯与他相认,因为他至今仍然不肯原谅他曾经的无知和无情吗?

第十三节 小郡主掌兵

    乌恩奇在开阳峰处处碰壁,没见到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巴木巴尔,没见到他的伯父阿古拉,没见到他叔公满都拉图,也没见到他的表弟特穆尔。似乎开阳世家的每一位要员全都隐身了,整座峰顶空荡荡的,这有一些行动不便的老军在此守卫,连一名成年男子都见不到。

    此刻的开阳峰其实是一处空城,外表戒备森严,其实防卫稀疏只是一具空壳。乌恩奇见此情形,惊疑不已,暗想:“开阳世家的精锐,都到哪里去了?难道他们放弃了开阳峰和武弛宫,连族陵和宗庙都舍弃了,到附近的大小荒山和紫薇山去避难了?或者是……”

    乌恩奇带着妮娜,来到武弛宫的侧门前,一时间踌躇不决。开阳王阿育奇故去多日,开阳世家一直秘不发丧。此时世家的代理家主因该是开阳王的少妻娜仁托娅,但乌恩奇曾在埋剑峪里亲眼看见他妹妹珠兰图雅将一口唾沫吐在开阳王少妻的脸上,骂她是贱货。

    代理家主都管不了小郡主,自然管不了开阳世家。武弛宫实际的主持者或者是巴木巴尔的母亲夜族宠姬黎茉尔,或者是他的母亲开阳王的长妻贪狼世家之嫡女恩吉雅。

    回想起昔日王妃恩吉雅和宠姬黎茉尔对他的微妙态度,乌恩奇曾经怀疑夜族黎茉尔才是他的生母,可是听玉衡王妃阿茹娜一说,他似乎是一个身份乱七八糟的遗腹子,倘若是那样王妃恩吉雅失宠于开阳王阿育奇,迁怒于他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乌恩奇哭笑不得的想:“枉我活了十九年,自负才智了得,竟然连谁是亲娘都辨不清楚。我今日借了他人的身体,认贼作父,还得侍奉别的女子为母。如此尴尬的时候,怎好去见我的亲妈?”

    乌恩奇徘徊着后退了一步,又想:“我究竟在顾虑什么?这种一发千钧的时候,我身为世家之子,在这里来回转圈,简直像个孬种。”

    乌恩奇抬起头,恰在此时,武弛宫的侧门开了,一只五彩翼狮飞了出来,从翼狮之上跳下来一个女孩,飞起一脚把乌恩奇踢了个狗啃屎。那名蛮横的女孩子拎起了乌恩奇的脖领子,没好气的说:“又是你这只臭癞蛤蟆!我正想找你去呢,你竟然自己跑过来了。你被废了,还敢来武弛宫找我。倘若你不是我姨母的儿子,我真想一刀捅了你。”

    妮娜用金簪捅了乌恩奇的后腰,低声问:“怎么你们还是亲戚?”

    虽然开阳世家和玉衡世家是累世的仇敌,但玉衡世子和开阳郡主还真是亲戚。玉衡世子阿莱夫的母亲阿茹娜是贪狼王胡和鲁的从女,开阳郡主珠兰图雅的母亲恩吉雅是贪狼王胡和鲁的嫡女,她们是姐妹,玉衡世子阿莱夫正好是开阳郡主珠兰图雅的表哥。每个感人至深又离奇的爱情故事里,都有一个表哥是禽兽,癞蛤蟆阿莱夫只是其中之一。

    珠兰图雅听见妮娜的话,上下打量了她。

    “你就是毕乌家的那个女孩子吧?”珠兰图雅拉住妮娜的手说:“嫂子你好,我表哥不是个东西,委屈你了。你在矗云山上别觉得拘束。我们舟人的祖先都是强盗,从人龙大

    陆一路烧杀抢掠到魔界。强盗出门抢劫,哪会带上女眷?矗云山的舟人,没有哪一个身上没有魔族的血统。对了,他们怎么还给你戴着封魔环?”

    珠兰图雅抽出腰间的短刀,一刀挑飞了妮娜头上的封魔环,用柔软的小手帮她揉着额角。

    “喂!”乌恩奇瞪着眼睛说:“你这刁蛮丫头,你怎么对她那么好?对你哥却这么狠?”

    珠兰图雅也不答话,回手用短刀的刀柄捅了乌恩奇的肚子,把乌恩奇疼得连忙闭嘴,弓腰驼背的缩成了一团。

    乌恩奇暗想:“这死丫头,下手没轻没重的。阿莱夫那奇葩隔三岔五被她暴打一顿,居然还能侥幸活到现在,当真是根骨独特意志超级顽强之人哪!”

    乌恩奇捂着肚子说:“妹呀!你刚才说要去找我,是不是开阳家出了什么事?”

    珠兰图雅面色一沉,随即换上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狡辩说:“什么事儿也没有,随想趁乱打我们开阳世家的主意,那是他活腻歪了。我就是想去看看你的惨样儿,高兴高兴。”

    乌恩奇若有深意的看了珠兰图雅一眼,在心里琢磨着是否要对她表明身份。珠兰图雅年纪还小,未必能保守秘密,不把身份对她公开更恰当一些。

    乌恩奇暗笑了一声,低声说:“妹,我在开阳峰转了好久了,开阳世家的五千飞舟军都不在山上,他们到哪里去了?你不说我也知道,固守开阳峰是死路一条。他们要在白河上迎击魔族,连老家都不要了吗?”

    珠兰图雅面色大变,翻手将锋利的短刀架在了乌恩奇的脖子上。

    乌恩奇看了她的反应,心中已然一片雪亮。

    乌恩奇说:“你先别慌,我来开阳峰,心中绝无恶意。你把实情告诉我,我拼着一死,必定会帮你。开阳世家的飞舟军是谁在领兵,是不是巴木巴尔?留守武弛宫的主将是谁,是阿古拉,还是特穆尔?”

    珠兰图雅在乌恩奇的腿上踹了一脚,扣过他的手臂,用短刀的锋刃抵住乌恩奇的咽喉。

    珠兰图雅白皙的手指竟有些颤抖,恨声说:“统领飞舟军的人是娜仁托娅,留守的主将就是我!我要去毕乌峡,是想把你劫回来当人质,你主动送上门来简直太好了!”

    乌恩奇并未挣扎,他向妮娜摇手,示意她不要妄动。乌恩奇颇有些恼火的说:“堂堂开阳世家竟让一个女子领兵,世家的人都疯了吗?巴木巴尔勇冠三军,为什么不领军出征?”

    珠兰图雅怒道:“还不是因为你们玉衡世家,前天你爹趁夜冲上开阳峰,逢人就杀。巴木巴尔……反正你不用知道太多,留在武弛宫里乖乖的当人质就好了。”

    假如乌恩奇当真就是阿莱夫,劫持阿莱夫当人质确实是个不错主意,然而现在这个主意已经完全行不通了。

    乌恩奇说:“我现在只是废世子,玉衡王早就不在乎我了。既然你负责守卫武弛宫,我给你出几条应对之策。是生是死,是胜是败,只看开阳世家的造化。”

    珠兰图雅的五彩翼狮从

    空中落下来,用巨大的前爪按住乌恩奇的肩膀,把他踩翻在地。那只矫健的翼狮在乌恩奇的身上嗅了好半天,吼叫了一声,抬起爪子,退到了珠兰图雅的身后。

    珠兰图雅收了短刀,靠在五彩翼狮的身上,疑惑的说:“你居然真的没有恶意,你能有什么应对之策?”

    乌恩奇从地上爬起来,略作思量。开阳世家的飞舟军此刻已经离开了开阳峰,而魔族的舰队也已经开赴到昏晓山。照此估计,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开阳世家的飞舟军就会与魔族的联合舰队在白河上遭遇。若是飞舟军败了,一切都是空谈,若是胜了,得胜归来的世家勇士赶回矗云山,仍旧需要至少三天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如何靠着这些老弱病残守住武弛宫,关系到开阳一族的存亡。

    乌恩奇扬头忘向天空,时阳、寒阳、巨阳和颓阳仍旧挂在空中,然而聚拢过来的乌云已经渐渐的遮住了魔阳的光芒,黑云压城,风雪欲来。

    乌恩奇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对珠兰图雅说:“飞舟军精锐尽出,开阳峰上稀松的守备经不起各家的刺探,开阳世家已经出兵的消息必定瞒不了太久。玉衡王恨极了开阳世家,必定会趁机打过来。你手中的战力太少,没法同时守住武弛宫,宗祠和族陵。发现玉衡世家的人来了,你就让所有人全都进入武弛宫里固守,在宗祠和族陵那边放火。”

    珠兰图雅揍了乌恩奇的头,气道:“你这坏蛤蟆没安好心,我为什么放火烧自家的宗祠和族陵?”

    乌恩奇捂着脑袋说:“谁让你真烧了,你在旁边点一点儿火,让烟冒得多一些。远远望去好像是宗祠和族陵都被烧了一样。六大世家各怀鬼胎,他们虽然不会救援开阳世家,但也不会坐视玉衡世家独吞了开阳峰。天权王代钦、瑶光王查干巴拉、贪狼王胡和鲁、禄存王阿拉坦乌拉、巨门王伊勒德听闻开阳世家的宗祠和族陵都被烧了,一定以为开阳世家大势已去,不可能不来分一杯羹。”

    乌恩奇继续道:“只要他们来了,无论他们动不动手,玉衡王都得派人警戒着侧后,不能放开手脚攻打武弛宫。”

    珠兰图雅说:“不派人守,万一他们真烧了宗祠和族陵怎么办?”

    乌恩奇说:“若是那样,玉衡世家可就犯了众怒了,玉衡王卓力格图纵然日暮途穷,我料他不敢明目张胆的那么做。不但不能那么做,他还得派人手灭火,洗脱嫌疑。即使他们完全不要脸了,也没关系,活人都保不住,留着宗祠和族陵有什么用,人都在,宗祠和族陵毁了还可以重建。”

    珠兰图雅点了点头,问道:“然后呢?”

    乌恩奇说:“先不说然后,在此之前,你让一部分人带着毁损不能用的无当飞舟和埋剑峪里的那些剑,趁夜离开开阳峰,潜伏在白河上游的小孤山。看见开阳峰上的火光,就让他们把飞舟和剑扔进白河里,让它们顺流飘向矗云山。同时让人假扮使者,向诸王通禀,就说开阳世家在白河上战败了,魔族的舰队正在追袭。多派出几波人,一波比一波说得惨。”

第十四节 行十里商肆

    珠兰图雅插嘴说:“比惨有用吗?”

    乌恩奇笑道:“当然有用,他们本想隔岸观火,结果对岸被吞了,火却烧过来了,看他们怎么办!”

    珠兰图雅想了想,不觉笑出了声。

    乌恩奇继续道:“六大世家以为开阳世家彻底完了,就不会再急于攻打武弛宫。而是要赶快坐地分赃,然后再想出办法对付魔族联军。你派人把我说的这些转告给娜仁托娅,她率领的飞舟军若是能在白河之上大胜魔族。获胜以后,让他们在小孤山暂做休整,然后再一鼓作气的赶回来。在此之前我们一定能守住武弛宫,拖住各大世家。”

    珠兰图雅的眼睛里神采奕奕,纠正说:“不是六大世家,是五大世家,瑶光世家一直都跟我们开阳世家共进退。听你这样一说,我好像有些信心了。可是,你这只臭蛤蟆怎么跟我亲哥一样狡猾?”

    乌恩奇心想:“我就是你亲哥,我能不跟他一样狡猾吗?对了,珠兰这小丫头,她究竟怎么看我?”

    乌恩奇试探着问了几句,珠兰图雅撇嘴说:“那家伙,哼!在外面闯了祸,把家里害成这样,瞧我怎么收拾他!我亲哥命硬着呢。我觉得他一定死不了,等他回来,要是还敢不给我带礼物,我就……”

    乌恩奇感到一阵脊背发凉,连忙把与珠兰图雅相认的念头彻底打消了。他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包括他在魔域里的种种见闻,包括他在魔族内部埋下的裂痕,包括玉衡世家袭击魔族使团然后嫁祸于开阳世家的阴谋,包括魔皇想要与舟人结盟的真实心态和他借刀杀人的企图,也包括灵魁向天权王施压要让开阳世家绝嗣的威胁。

    倘若出击的飞舟军败给了魔族,这些信息自然毫无价值;倘若能在白河之上痛击魔族的联合舰队,凯旋归来,这些被抓住的蛛丝马迹都会成为谈判时的筹码把全部消息都转告给珠兰图雅以后,乌恩奇站起身与珠兰图雅道别。

    乌恩奇坦然的说:“虽然留在武弛宫对我来说更安全一些,但藏身于玉衡世家,我这只癞蛤蟆才能有更多的作为。如果你信任我了,就把我放回去吧。”

    珠兰图雅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倘若开阳世家能熬过眼前的这一关,你来武弛宫,向家主求亲吧。”

    “你傻吗?”

    “你才傻!”珠兰图雅说:“小老婆养的杂种儿子和小妈掌控着武弛宫,我还哪有好日子过!趁早嫁人挺好,晚了说不定被卖给谁家当使唤丫头呢。”

    乌恩奇瞧了珠兰图雅一眼,心想:“娜仁托娅和我只有一面之缘,可我没觉得她欺负你,倒是你欺人太甚。巴木巴尔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他从来都没亏待过你。你的性子不改一改,嫁出去难道会比在自己家里舒服了?”

    同一天的下午,乌恩奇戴着一顶斗笠,披着蓑衣,背着美少女妮娜来到了玉衡峰的十里商肆这位一会儿对乌恩奇亲近,一会儿与他疏远的影族少女自称从没爬过山,这会儿腿都软了,走不动路。

    矗云山只有六十万舟人,零零散散的居住在矗云七峰和二十八岭之上。在地贫人稀的矗云山,成称得上集市的地方只有玉衡峰的十里商肆和天权峰的丝雨楼台,这两处集市可谓是矗云山里最繁华的场所。

    乌恩奇背着妮娜,妮娜戴着封魔环,那只封魔环已经被珠兰图雅砍坏了,仍然戴着头上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妮娜从乌恩奇的背后探出头,天空中又开始飘雪了,但十里商肆万头攒动,挤满了络绎不绝的舟人。一名舟人渔夫两只眼睛色迷迷的盯着妮娜明艳的容颜,走上前推搡了乌恩奇。

    “小子,这个魔族的小美妞你从哪里抢来的?买不买?两担鱼,我买下了。”

    乌恩奇瞪了那家伙一眼,对他毫不理睬。然而看上了妮娜的舟人男子似乎还不少,价格一路攀升,很快涨到了六担之多。

    妮娜调皮的一笑,对乌恩奇耳语说:“首相大人,原来我这么受欢迎啊?就是价格低了点,你可不要把我卖了呀!”

    妮娜觉得她的售价太低,乌恩奇也觉得这个价格有点不靠谱。像妮娜这样丽质天成的魔族少女在矗云山很值钱,至少也能换上十担鱼。因为价格太低,乌恩奇一口回绝了所有出价的舟人男子。但那些人却不肯走,议论纷纷的说:魔族联军马上就要打过来了,鱼和米只缺不多,乌恩奇背着的魔族少女虽然长得漂亮,但却要多耗一份口粮,在这大战在即的时候,女人不值钱。

    此时魔族联军即将进犯的消息已经在矗云山的各处山岭传得沸沸扬扬,十里商肆到处都是流言蜚语,对乌眼独狼的各种咒骂声喧嚣云上。

    乌恩奇向妮娜发牢骚说:“我要是有你一半受欢迎,我都能笑哭了。”

    乌恩奇把头上的斗笠一扔,背着妮娜来到了一家当铺,把夫阿剑往桌上一拍,大声道:“当剑!”

    当铺的掌柜弯下腰,观摩了好一会儿,抬头道:“二十两银子。”

    乌恩奇说:“你也不怕闪了舌头!这可是著名的‘夫阿剑’,此剑取地心之火,悬日月之珠,引一夫之刚勇,天下愕然莫能匹敌。这柄剑,廉贞宫里都没有哪一柄剑能与其匹敌,出价敢低于纹银三千两,说明你是个十足的二货!”

    那名掌柜瞪大了眼睛瞧了瞧玉衡废世子的脸,终于认出了这家伙是许久未曾以人形露面的阿莱夫。阿莱夫虽然被废了,但玉衡王卓力格图仅有一子,说不定这家伙还有可能死灰复燃。

    当铺的掌柜陪笑说:“原来是世子殿下,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的剑肯定老值钱了,可是三千两纹银我们这种小地方哪出得起呀!要不您再到别处去看看?”

    玉衡废世子怒道:“爷我白张一次嘴吗?当剑!”

    那名掌柜错愕了一下,连忙奉上了一块碎银子作为玉衡废世子的喝茶钱,好像送灾星一样把他们两个送出了大门外。

    乌恩奇到各处当铺和商馆里当剑,夫阿剑没当出去,衣袋却鼓起来了。他背着妮娜在十里商肆之中公然行

    抢,商肆里人人侧目,所有路过的舟人都对他敬而远之。

    把头靠在乌恩奇肩上的女孩子妮娜嬉笑着说:“首相大人啊,你继续做这种没本儿的买卖,败坏世家的名声。估计你爹要提着剑来砍你的脑袋了。”

    “我就是想让他来找我。”乌恩奇说:“另外,族主是个重情之人。你舍命救下舰上的人,身陷敌手,族主绝不会抛下你不管的。她们若得一时的平安,必定会派人来矗云山千方百计打探你的下落。我带着你抛头露面,好让她们能找到你,知道你此刻平安无事。你姐姐伊娜现在应该很焦急,她得知你还能被别人背着逛街,大概就可以放心了。”

    “哦,这样啊。”妮娜吐舌说:“你刚才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清,你再重复一遍。”

    乌恩奇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回过头看妮娜。妮娜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意,她扭过头低声说:“感谢您替妮娜着想,请您放我下来吧,妮娜自己能走。”

    妮娜挣脱着,从乌恩奇的背上滑下来。乌恩奇挠着头,暗想:“这丫头好难伺候!算了,反正这会儿有钱了,先去吃一顿鱼肉烩菜,喝上几碗烈酒,再在回毕乌岭也不迟。”

    酒足饭饱,乌恩奇拎着一叠烙饼和两坛子烈酒在妮娜的搀扶下走出酒馆的门。他们在十里商肆的码头找到了那艘破破烂烂的船,乘上船慢悠悠的向着毕乌岭的方向划。

    刚刚离开玉衡峰,妮娜就警觉的发现,有好几艘无当飞舟在高空中尾随着他们的船。

    妮娜握紧了拳头,但乌恩奇满不在乎的说:“一会儿你不要出手,那些都是阿莱夫的仇家,阿莱夫的仇家里可能有我们的盟友。让玉衡世家的人对付他们就行了,这会儿肯定有潜藏着的高手一直跟着我们呢。”

    妮娜面带凝重之色,然而就像乌恩奇所说的那样,在高空中尾随着他们的那几艘无当飞舟始终都没有靠近他们的这艘破船,反而不知不觉间就消失了踪影。此刻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幻火高涨,烈焰的波涛拍击着山岩,飞舞的火星被夜风卷起冲霄直上。

    乌恩奇摇着船,哼着小调,看上去十分惬意。妮娜左顾右盼,却显得忧虑又紧张。她的侧脸在幻火的映衬下,娇艳欲滴,又冷冽明透。

    在乌恩奇的脑海里,一个念头突兀的跳出来:“假如能一直这样载着她,在幻火之海和天际白河之间泛舟,亦是不坏的人生。”

    乌恩奇愣了一下,连忙摇了摇头,赶走了脑中的想法。

    毕乌堡已经近在眼前,乌恩奇松开摇船的手,把带回来的两坛烈酒,打开一坛一半浇在自己的身上,一半浇在妮娜身上。

    乌恩奇对妮娜说:“我猜玉衡王正在岩洞里等着我们呢,你若是害怕被窥心,就在船上等我,我自有办法应付他。”

    妮娜摇了摇头,扶着晃晃悠悠的乌恩奇回到了他们居住的石洞。在石洞里,擅用冰心斗气窥察人心的玉衡王卓力格图负手而立,果然已经在此处恭候多时了。

第十五节 续百代恩仇

    乌恩奇轻柔的推开妮娜,带着一身的酒气,晃晃悠悠的走到石桌旁,把提着的烙饼往桌上一摔,将拎着的酒坛放在膝前,大模大样的坐在石桌前。

    乌恩奇让妮娜拿过来两只碗,在一只碗里倒满了烈酒摆在自己的面前,另在一只碗里也斟满了酒,乌恩奇把它推到了石桌的对面。

    “开阳世家与玉衡世家的百世恩怨终于到了要了结的时候了!”乌恩奇带着些醉意说:“玉衡老儿,来来来,让我们畅饮一坛酒,不醉不归。”

    玉衡王卓力格图冷笑一声,讥笑道:“与我对饮,你也配?”

    乌恩奇笑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万世之后,谁会知道世间曾有你卓力格图?曾有我乌恩奇?你自负高人一等,比古之圣贤又如何?还是不负清风山月,长夜笙歌,饮这杯中之物,方是无忧之人生。”

    舟人大多好酒,卓力格图也不例外。若说心中之忧虑,乌恩奇的忧虑固然很多,但他至少还有时间;玉衡王卓力格图的忧虑不比乌恩奇少,而他却已时日无多。

    玉衡王卓力格图行至桌前,伸手一招,酒碗中的烈酒受斗气的回溯之力吸引,从酒碗中腾跃而起,落在卓力格图的手中冻成一只晶莹剔透的冰晶之樽。玉衡王卓力格图把冰晶之樽放在石桌上,向妮娜微微颔首。妮娜会意,捧起酒坛为玉衡王斟满了酒。

    玉衡王举起冰晶酒樽,一饮而尽,拍案道:“小畜生,喝酒讲究酒品,你邀人对饮却心怀诡事,是对酒的亵渎。”

    “你这老儿疑心太重,”乌恩奇指着自己的脑袋,随口道:“不妨想让你先看个够,然后咱们再痛快喝酒。”

    玉衡王卓力格图不动声色的说:“小心谨慎才不会在阴沟里翻船,你这小畜生诡计多端,本王以为你去了武弛宫就不会再回来了,不料你的胆子还真不小。”

    乌恩奇说:“天可容二日,一族不可容二主。我此时赶归武弛宫,只会让开阳世家分崩离析,让亲者痛,仇者快,我自然不会做那种傻事。开阳世家能人太多,不差我一个。你若觉得能借助外部的压力,扳倒开阳世家,就大错特错了。所以我奉劝你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别在大敌当前的时候同室操戈。”

    “所以你想学苏秦张仪,愚弄本王吗?”玉衡王卓力格图冷笑说:“开阳峰已是一座空壳,此事或许瞒得了天权王代钦,却瞒不了我。敢于出兵迎击魔族,开阳世家之人确有胆气,但太幼稚!他们以为本王贪恋虚名,必定不敢在此时夺取开阳峰。他们错了,所以开阳世家注定一败涂地。”

    乌恩奇笑而不言。

    玉衡王卓力格图指着乌恩奇的鼻子说:“小畜生,你已无力回天。本王攻克武弛宫之日,定要把你绑缚到凌云战舰的撞角上,让你亲眼目睹开阳世家如何惨遭绝嗣!”

    乌恩奇笑道:“如此甚好,我就在最近的地方瞧一瞧,玉衡王卓力格图究竟怎样作法自毙。”

    玉衡王卓力格图听了乌恩奇的话暗吃了一惊,他的目光仿佛

    尖刀,逼视着乌恩奇。乌恩奇的脸上挂着嘲弄的笑意,似乎自信满满。

    玉衡王卓力格图怒道:“你笑什么?你以为靠着一点儿诈术就能唬住本王?”

    乌恩奇摇头道:“我只是笑你太可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原魔界的天看重你,还是看重我?我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你自取灭亡,我如何不发笑?”

    玉衡王卓力格图的脸色愈发阴沉,乌恩奇似乎不是在故作轻松之态,难道他真有把握能挽回这种危局?玉衡王卓力格图不敢大意,释出冰心斗气,凝成明鉴的冰镜。冰镜映照着乌恩奇,他却端起酒碗饮如长鲸吸百川,喝得甚是爽快。

    被斗气凝成的冰镜所映照,乌恩奇的心绪犹如决堤的洪水一泻而出。在开阳峰和十里商肆的所见所闻,夹杂着思念、怀恋、怨憎、悔恨、焦虑、郁郁不平和愤世嫉俗等种种情绪,被玉衡王卓力格图一览无余。其中自然也包括被亲妹妹一脚踢翻,打得鼻青眼肿的惨痛经历。

    良久,玉衡王卓力格图捋着胡须说:“你在开阳峰里逗留的半日,只是各处观览,听听闲话,追思些往事。我观你素日之行事,原来你与我儿阿莱夫竟是一丘之貉。”

    乌恩奇大笑说:“居高以临下,莫不如此。昔时权势在手,舞刀枪剑戟,打不走无义宾朋。久而久之,睥睨四方,更觉得身边全是无义的下作贱种。你身为君王,还不清楚这种感觉吗?”

    玉衡王卓力格图冷笑一声,虽然好似看清了乌恩奇一整天的行迹和作为,但玉衡王完全不相信乌恩奇竟会在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候,无所作为的袖手旁观了一整天。

    在玉衡王的足下,形如冰芒状的斗气徐徐释出,刺骨的寒意笼罩着石穴,浮现在他背后的璀璨冰镜发出了泠泠的轻响,斗气凝成的镜面空灵明透莫无纤尘。

    乌恩奇心底的秘密以更快的速度汹涌流逝,但他却不在意的笑道:“玉衡老儿,别白费力气了。你且听我说,我明知回来以后你会用冰心斗气窥视我的心,自然不会有所作为。我再说一遍,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原魔界里没有天,魔母就是天;普天之下,司命最大,一本生死簿,一只判官笔,让你生则生,欲你死则死,半分亦挣扎不得。魔母和司命眷顾与我,你与我斗是自寻死路。”

    言语出自内心,乌恩奇提起圣灵和撒旦,他的心思自然而然想起了他们。在此之前,玉衡王卓力格图已经两次窥视过乌恩奇的内心,第一次乌恩奇竭力抗拒,但心底的秘密被挖得一干二净。第二次,乌恩奇任由卓力格图窥视,让卓力格图洞悉了他在地牢里与另一位卓力格图依照舟人之义所立下的誓言。

    此前的两次窥视,在乌恩奇的心底没有任何秘密被隐藏,魔母的劝诱,司命的戏弄,正在进行中的棋局以及魂梦天网的秘密,也都被玉衡王所察知。然而人的记忆有顺序,那个顺序就是时间,被挖出来的记忆则是错乱和孤立的一个又一个片段。虽然乌恩奇早已被圣灵所抛弃,又屡次拒绝了司命的招揽,但卓力格图却看不清

    来龙和去脉。

    乌恩奇回想起圣灵管他叫大哥哥时一脸坏笑的样子,回想起她亲手为他捏造的泥巴镜子,回想起圣灵帮他弄来了七千八百八十一年的寿命,赐给他一重神格;回想起他在幽冥之地与司命对饮,司命啃着的鸡腿肥得流油,还有一只鸡屁股让人垂涎三尺,回想起司命坐下的魂梦灵媒雨梦仙灵般的美貌以及她为他奉上的夫阿剑;回想起魂梦商店里琳琅满目,望不到尽头的秘宝以及“这些还有她全都是我的”的得意之情……

    玉衡王卓力格图的心骤然一凉,既然乌恩奇被圣灵和司命如此眷顾,他与他为敌,就是与天意和宿命为敌。

    玉衡王面色铁青,颤声道:“不对!你早就被那两个邪神抛弃了,你现在就是一条丧家狗!”

    乌恩奇面露不屑之色,撇嘴说:“玉衡老儿,你可太愚钝了。祖灵太一亲手为我捏了一面泥巴镜子,叫祖灵镜,你不懂什么意思吗?那面捏造的泥镜,其实就是捏造的逆境。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

    乌恩奇摇头晃脑的背了一大篇,然则玉衡王卓力格图的头上不觉冒出了冷汗。

    “小畜生!”玉衡王卓力格图摔碎了寒冰酒樽,狞笑道:“你故意乱我心智,说明你怕了。你的心底必然藏着些秘密,不敢让本王知道。本王这把它挖出来,看个分明。”

    气急败坏的玉衡王卓力格图一脚踹碎了被冻裂了的石桌,全身的斗气尽数聚在掌上,举手抓住乌恩奇的天灵盖。乌恩奇却端坐岿然不动,其目凛然若古井不波。

    妮娜见状不妙,此时她身上的魔能只恢复了一点点,根本无法对玉衡王构成任何威胁。但那名勇敢的女孩子浑不畏死的举起酒坛,砸向玉衡王的头。玉衡王身形一晃,另一只手推在妮娜的肩上,妮娜倒退了六七步,摔倒在地上。

    玉衡王卓力格图断喝一声,将自己意志渗入在冰心斗气里,要全力挖出乌恩奇心底的秘密。乌恩奇的心,仿佛是一颗硬核桃,在冰冷的斗气中被冻僵、冻裂、冻碎,他的意志力在冰心斗气的碾压下碎成了齑粉,一个清晰至极的记忆片段从乌恩奇的心底被强行挖了出来:

    在那个记忆里,周围昏暗静谧,面色惨白的妮娜跪坐在地牢的一个角落,而乌恩奇则被浸渍着媚药的绳索捆得结结实实。满身是血的玉衡王卓力格图咳血不止,哀叹三声,将毕生的斗气举在掌中,一掌拍碎了自己的天灵盖。一声闷响,脑浆四溅,红的白的染了一地……

    以冰心斗气窥视人心,虽然是一种近乎卑鄙的强大技巧。但越是强大的技巧,越是隐藏着失控的危险。玉衡王卓力格图本来正在全力以赴的用意志辅组斗气,要挖出乌恩奇心底的秘密。被挖出的秘密骤然间涌入玉衡王的脑海,却是他走投无路,拍碎自己头颅时的惨况。

    纵然玉衡王卓力格图心智沉稳,意志坚如铁石,他在聚精会神之时,却猛然间看见自己被一掌打死,其意志如受雷霆重击,顿时觉喉头一甜,张口喷出了一滩逆血。

第十六节 繁花无觅处

    玉衡王卓力格图目露凶光,仿佛是一头受伤的野兽。他前日晚用冰心斗气窥视乌恩奇的内心,乌恩奇极力抗拒,但是他那抵抗的意志在冰心斗气面前土崩瓦解,令卓力格图对他很是轻视。还是在那一晚,玉衡王再次窥察乌恩奇的回忆,乌恩奇完全放弃了抵抗,直接交出了心中所想之事。

    然而玉衡王没有察觉到,乌恩奇表面上任由他窥察,背地里却藏了猛料,留作日后的杀招。

    两次被窥心以后,乌恩奇已经想到了对抗冰心斗气的办法。他故意喝酒,让玉衡王以为他会像上次一样不做抵御的任由心意和记忆被窥视。实际上,乌恩奇却是借用了妮娜教给他的办法,巧妙的用醉意调动起情绪,再用情绪感染玉衡王,同时施以唇枪舌剑,激起玉衡王卓力格图的疑虑和敌意。

    因为过度自信以及对宿命的畏惧,玉衡王卓力格图果然中计了。在玉衡王将意志完全集中之时,乌恩奇把他前日留下的猛料玉衡王惨死的过程,猛地推入到玉衡王卓力格图的意识之中。然而,反制虽然巧妙,却功败垂成。

    乌恩奇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到石壁旁,扶起了跌坐在石壁前的妮娜。

    乌恩奇唏嘘道:“我果然在‘原魔界的天’面前失宠了!卓立格图,是这个女孩子救了你,若不是她让你分了心,你此刻就是一个精神崩溃的老疯子。”

    “你干得不错!”玉衡王卓力格图抹去嘴角的血,撕声说:“确实是她救了我,但她也救了你。刚才那种情形,本王是若疯癫了,必定先要一爪在你的脑壳上捏出五个窟窿。你给本王设了一个圈套,可惜功亏一篑。”

    妮娜听了玉衡王卓力格图和乌恩奇之间的对话,不觉留下了眼泪。倘若不是她冒失的插手,玉衡王卓力格图肯定要疯掉,但面对一个失控的疯子,乌恩奇其实不一定会死,因为玉衡王最可能的反应是惨叫一声,双手抓住自己的头。

    “妮娜错了!”妮娜哭了起来,她的一只手紧紧的拉住乌恩奇的手臂,另一只手狠狠的抽了自己一记耳光。

    乌恩奇捉住妮娜白皙的小手,安慰她说:“你没错,不用自责。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和玉衡老儿的救命恩人。我们两个还活着,都要感激你的恩情。”

    玉衡王卓力格图瞪了乌恩奇一眼,冷笑说:“小畜生,你不用拿些怪话挤兑本王。那孩子是本王中意的儿媳妇,我还指望她日后能替本王守护着玉衡世家呢,自然不会对她痛下杀手。今天本王与你算作平手,不出五日,本王倒要瞧一瞧究竟是开阳世家绝嗣,还是本王将作法自毙。”

    玉衡王卓力格图不顾而去,乌恩奇如释重负的张开手,在他的手心中全是冷汗。

    乌恩奇摇着头,自言自语道:“此计太悬危!幸好在最后关头,我守住了心念,侥幸赢了这一场。”

    妮娜狐疑的望着乌恩奇,乌恩奇安慰她说:“没事了,其实我只是爱吹牛

    。即使你没有砸他一罐子,他顶多一时间精神崩溃罢了。我连吹带唬,不过是为了保住白天的那些谋划不被他察觉。我们能做的事,如今都已经做了。卓力格图所伤不重,但他的信念和意志都在动摇。然则开阳世家存亡的关键,并不在矗云山,而是在白河之上。”

    酒坛已碎,烙饼也冻成了冰坨,想要举杯与佳人对饮,奈何并无可能。妮娜沉默的替乌恩奇铺好床铺,胆怯的询问道:“天已经晚了,您要休息了吗?”

    乌恩奇没有回答,此刻他的心思已经飞到浊流翻滚的白河。魔族和第九魔域的两大蛮族组成的联军声势浩大,但在乌恩奇看来联军内部各怀鬼胎,不难对付。由于乌恩奇的谋划,打算联手进犯矗云山的三位魔王被他提前阴掉了两位。

    第十魔王富马波第因为暗通妖灵,东窗事发被囚禁在斯盘岛,六翼天魔一族群龙无首,星鲸骑士团覆灭以后,他们的星天战舰本来就威力不强,此时内部一片混乱,战斗力可想而知。

    第九魔王纳格雷德武功盖世,他统治之下的虚空幻魔一族在十九支魔族当中是仅次于深渊炼魔的强大族裔。但因为《福音圣书》的摹本,第九魔王纳格雷德和他的女儿冥河公主沫沫正被魔皇所猜忌,在此背景下,第九魔王纳格雷德必定不会从冥河里将最精锐的通幽舰调出来,派到矗云山与舟人死磕。

    至于炎魔一族,第十二魔王阿克列谢耶是个草包,炎族不善水战,他们的煌焱火筏与舟人的无当飞舟相比,好比水洼里的泥鳅和云端的蛟龙。炎魔不足为虑,新加入的眼魔备战不足,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至于第九魔域洁滢雪原里的两大蛮族,雪族和血族,他们与舟人之间恩怨甚深。但这两个蛮族首鼠两端,既想搭上魔族的战车捞些好处,又害怕联军战败,得罪了舟**及自身。倘若魔族联军势如破竹,他们对舟人的残杀变本加厉比魔族尤甚,倘若魔族联军战败,他们就将一哄而散,躲回洁滢雪原,把脑袋扎进雪堆里以图自保。

    倘若百战百胜的开阳王阿育奇尚在,击溃这支魔族联军十拿九稳。可惜开阳王阿育奇此刻永眠在坟丘里,开阳世家与魔族联军一样,内部矛盾重重。

    按照开阳世家的祖训,理应由乌恩奇继承家主之位,但他已经被废了,背井离乡,还给世家通了个天大的篓子。除了乌恩奇以外,开阳王阿育奇还有五个儿子,四个女儿。乌恩奇的那五个兄弟都是人中之杰,其中夜族宠姬生下的混血儿巴木巴尔最为出色,是开阳王阿育奇指定的继承人。

    可惜,舟人重视血统,巴木巴尔身上只有不足一半的人类血统,因此不被世家的三位长老所认可。

    昔日,开阳王阿育奇废掉乌恩奇,册封巴木巴尔为开阳世子,领家督之位,几乎要使开阳世家从内部决裂。最终乌恩奇选择了退让,孤身远走他乡,立嗣的事情才算暂时平息。如今开阳王阿育奇与世长辞,权位之争越发不

    可收拾了。正因如此,领军出战的统帅才变成了开阳王的少妻,从未领过兵的瑶光郡主娜仁托娅。

    六族联军与开阳世家飞舟军之间的白河之战,因为是菜鸡互啄,所以谁胜谁负实在难以预料。

    乌恩奇摇头慨叹,假如此时他仍然受到魔母的眷顾,率领飞舟军迎敌的主将一定会是他。先在雾海里与魔皇结拜,后于冰释山前拦住妖灵百万大军;曾在魔都**之扉纵横捭阖,又在白河之上聚歼六族联军;挟白河大捷之声威,持舟人至宝禁魂剑苍梧入主矗云山。何等的顺利,何等的快意,何等的威风?

    乌恩奇冷笑一声,吟道:“‘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可惜在我乌恩奇余下的一生中,怕是再不会有繁花盛放之时了!”

    此时酒劲上涌,乌恩奇倒头睡在石榻上,第二天睁开眼睛,早已日上三竿。草草的吃过一餐,乌恩奇迈步走出石穴,在石穴之外站着二十多名毕乌士族的勇士。

    一名毕乌家的勇士走上前禀报说:“殿下,最近矗云山里夜盗猖獗,听说渔父会的那些家伙悬赏要取您的人头。大公命我们在此守卫,以防不测。”

    乌恩奇心中好笑,玉衡王卓力格图昨天在他手底下吃了暗亏,不敢再轻视他,也不敢再来用冰心斗气窥视他的心思,所以他和妮娜被软禁了。

    “有劳你们了。”乌恩奇笑道:“如此也好,等我有功夫的时候,要挨个指点你们的武艺,免得你们这些家伙到了战场上胆怯拿不住刀。”

    舟人好勇,在矗云山里谁不知道玉衡世子不学无术,是废材癞蛤蟆一只,他居然还要指点他们武艺,那不是瞧不起人吗?守卫在石穴外面的毕乌家勇士们莫不怒目。但乌恩奇对他们的愤怒报以一声轻笑,随后便转身,回到了暂时居住的石穴。

    石穴狭窄,墙涂四壁,实在无聊至极。乌恩奇就在石榻上坐下来,凝神静思,运气息自观。运息良久,乌恩奇才懊恼的发现他身上的经脉极为奇特,完全不似人类的气脉,经脉颠三倒四,任督不连,他的经脉极有可能与癞蛤蟆之经脉齐同。

    乌恩奇在心底骂了一声,此时此刻,他虽然是人形,但誓言之咒其实并未根除,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再次变成一只满身毒疣的大癞蛤蟆。

    在这种需要武力的时候,乌恩奇再次变得一筹莫展。这具身体不是他的,所以他曾经修炼的捍山劲斗气不在身体里,修炼造化法创造出的黑暗所在是一个虚世界的雏形,那个虚世界在原魔界里只是一个奇点,但那个奇点藏在他的心脏里。

    先不论乌恩奇的斗气和造化法能否施展,他的心,他的身体,连同藏匿在黑暗所在里的那团光,这会儿全都掉在幻火之海里,远水解不了近渴。更倒霉的是,灵契之剑和巫丸偏偏也不在身边,剑灵法鲁格把它们带到白顶原领死去了,简直可气、可恼又可笑至极!

第十七节 先驱者斗气

    因为实在无聊,乌恩奇对妮娜说:“我们俩不知道还要在矗云山待多久,你不认得人类的文字终归是个麻烦事。人类的文字不好学,我来教你怎么样?”

    妮娜点头,乖巧的坐到了乌恩奇的身边,低声说:“好的,就从你那天留给我的话教起好吗?‘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乌恩奇愣了一下,心想:你这不是完全明白我留下的那些话出自什么典故吗?怎么还说看不明白人类的文字?不对!难道?

    乌恩奇像触电一样跳起来,双手捧起妮娜的脸,妮娜的脸明净甜美,她的眼神冷冽明透,极美!

    妮娜慌乱的推着乌恩奇的手臂,斥责说:“你要做什么!快点放开我!”

    乌恩奇放开了手,挠头道:“我怎么总觉得你好像被黑乌鸦附体了呢?你是妮娜没错吧?”

    妮娜远远的躲到了一边,眼神迷离,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

    乌恩奇盯着她的眼睛,追问道:“妮娜,你不是说,不认得舟人的文字,所以不知道该怎么与我配合吗?你怎么却会背这首《白头吟》?”

    妮娜诡笑一声,不假思索的回答说:“宝音郡主教给我的,她是毕乌公的女儿。”

    乌恩奇不相信的问:“她什么时候教给你的?最近我和你朝夕共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什么宝音郡主。”

    妮娜嬉笑道:“首相大人,你犯糊涂了吧?今天上午,宝音郡主一直在这里跟我说了许多话。你在一旁发呆,居然一直都没有注意到她?”

    乌恩奇拍了脑门,仔细的想一想,上午的时候好像确实有个打扮得十分体面的小姑娘一直在与妮娜闲话。乌恩奇的心思都在想着怎么应付时局,怎么尽快恢复些实力力挽狂澜,以至于他完全没留意身边的女孩子们究竟在做些什么。

    乌恩奇晃了晃头说:“原来这样啊,是我迷糊了。”

    乌恩奇继续教妮娜人类的文字,可是妮娜心不在焉的到处东张西望,乌恩奇有心要说她几句,不料尚未开口,便觉得鬓边微痛,那名爱胡闹的少女居然还拔下了他一根头发。

    “一根白头发,”影族少女得意的说:“我帮你把它揪下来了。”

    乌恩奇被气歪了鼻子,再没有任何心情想要教妮娜了。走出石穴,乌恩奇找了块热乎的石头,坐在上面。

    “知识之灵,我需要一种癞蛤蟆也能修炼的功法。”乌恩奇在心中祈求,开口念道:“诸界诸物,皆具文明,秉智者之志,承万世薪传。”

    乌恩奇挥手在身前划出一个半弧,一片青色的灵光浮现在他的面前,灵光收敛,从中显现出十九本《诸界遗典》。乌恩奇伸手指向其中的一本,那本被选中的典籍从灵光中落下来,化成了一卷焦黑的竹简。

    “诸界智者就是好哇!”乌恩奇

    夸赞自己说:“秘籍从不缺,脑中的学识终归谁也夺不去。”

    乌恩奇翻开那卷竹简自顾自的看了起来,这卷失传的典籍记载了一种非凡的斗气,名为“先驱蟾功”,修炼先驱蟾功的人,被称为先驱者。先驱者斗气分为六重:

    第一重,苏生灵气,水属性,可修复混乱的经脉,使断肢和残躯自愈重生,破而后立,败而后成;苏生灵气是深受重创之人重获生机的第一依凭;

    第二重,真元霸气,火属性,舍命而成之斗气,能将先驱者的爆发力强化到极致,真元霸气尤其擅长在绝境之下奋起,挑战各种实力远在自身之上强悍之敌;

    第三重,离魂生气,风属性,斗气离体亦生生不息,化成风芒剑,可祭剑于万里之外取人首级,练成离魂生气,即使自身一指不能动,亦可令先驱者斗气化成人形,持风芒剑与仇敌争锋;

    第四重,玄黄罡气,地属性,斗气浑厚如载物之土地,任尔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洪涛赤火,天星坠落,土地依旧安然载之化灾厄为生机,转浩劫为蒙始,练就玄黄罡气,从此宇内无一物可伤身;

    第五重,浩然正气,光明属性,吞山河,御寰宇,持意而立,如似山岳擎天。心意不绝,则浩气长存。浩然正气在身,其上与天齐,其下与地同,弥纶于天地之间,仅以匹夫之身独立于一隅,任尔有千军万马亦不可逾越;

    第六重,终焉极气,死亡属性,舍其身而证道,身死而道存,以终焉极气焚尽残躯,先驱者将化身为亡者大祭司,在永恒的岁月里,秉一己之见,持人类之牛耳。

    乌恩奇看到此处,不觉冷汗涔涔,他曾经练过造化法,那种强悍的法术最终要把自己练成半神巫妖。如果他再修炼先驱者斗气,这种威力无边的斗气却要把他练成亡者大祭司。反正全都没个好下场!

    “傻瓜才练这种东西!”

    乌恩奇随手把那卷竹简扔在了一边,可是左思右想,又觉得难以割舍,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天赋能把自己练死,倘若不死,这门斗气可以治愈,有爆发,能阴人,擅扛,甚至能气盖寰宇,厉害得让人眼红。

    乌恩奇犹豫了一会儿,又把那卷竹简捡了起来,继续浏览。先驱者斗气奥妙无方,而且典籍中名言,先驱者斗气刚柔兼济,彰微并举,修炼起来进境极快,而且并无走火入魔之不虞。但缺点也十分突出,修炼先驱者斗气,不可有一念之衰,但凡有一事畏葸迟疑,一身的斗气都会冰消瓦解,荡然无存。

    所谓的先驱者,就像是一支离弦之矢,带着执着之愿一往无前,一朝心志犹疑,则前功尽毁。

    乌恩奇站起身,连声慨叹,先驱者斗气至刚至强,由于至刚所以至柔,由于至强,所以非人类所能驾驭。然而这样一门无上的斗气完全不适合乌恩奇修炼,乌恩奇才高多智,可惜心志不够刚毅,他若强行修炼先驱者斗气,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把这

    门斗气练到几近登峰造极,然而心思一转,满身的斗气全都归为虚无。

    虽然这门斗气不适合乌恩奇,但总聊胜于无。乌恩奇继续向后翻阅,看到了先驱者斗气的总决,总决二十四个字,字字珠玑,乃是:“蛤蟆蛤蟆气鼓,气到八月十五,八月十五杀猪,气得蛤蟆直哭!”

    乌恩奇看罢这篇总决,果然气得想哭。再往后看,修炼先驱者斗气一定要后腿弯曲,双手扶地,扬头正视前方,吐出舌头做深呼吸。乌恩奇照葫芦画瓢的学了一下,更加哭笑不得。这个动作不就是一只癞蛤蟆的标准姿势吗?

    乌恩奇把那卷焦黑的竹简往地上一摔,气得七窍生烟。然而气恼之后,乌恩奇又有了些领悟。在他之前,应该有过许多人类因为得罪了魔母而被她变成了癞蛤蟆,因该就是那些不肯在魔母的淫威面前屈服的先辈们创造出了这门先驱者斗气。

    至于那篇总决和修炼时的姿势,应该是先驱者斗气的创始人在自嘲自讽,同时也在善意的提醒后人,想要练成这门先驱者斗气就要有一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吃不到嘴,气鼓气鼓绝不罢休的死皮赖脸之风骨。

    “好啊!”乌恩奇翻着白眼说:“果然是一门无上神功,前辈癞蛤蟆们的良苦用心,小子我总算是受教了。”

    乌恩奇忽喜忽忧,忽而勃然大怒,他对着那卷焦黑的竹简,一会儿扔,一会儿捡,一会儿摔,一会儿又叹的举动吸引来了众多的目光。在毕乌家的那些人看来,玉衡废世子果然不太正常。在众人鄙夷的注视下,乌恩奇毫不理会的在那块发烫的石头上蹲下身,后腿弯曲,双手扶地,昂首直视前方,吐出了舌头,旁若无人的修炼起先驱者斗气。

    毕乌士族的守卫们全都瞪大了眼睛,一名守卫对身边的人说:“哥们儿,这小子是不是疯了?你们快看,他这是摆了个什么姿势?”

    另一名守卫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声说:“他大概是当癞蛤蟆习惯了吧?我的天呀,这不就是一只大蛤蟆在吐着舌头卷虫子吗?”

    舟人不崇尚礼数,那些毕乌士族的守卫们全都放肆的哄笑起来。妮娜听到石穴外面的笑声,好奇的走出来观看,她一眼就看见乌恩奇仿佛癞蛤蟆一般蹲在一块圆溜溜的石头上。

    一名守卫火上浇油的说:“妮娜小姐,你可嫁了一位好夫君呀!瞧瞧,瞧瞧,哇塞……”

    妮娜猛然甩头,栗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摆,那女孩子浅紫色的眼眸里尽是冰冷的杀意,她猱身上前,举手打在那名守卫的脸上。挨了打的守卫火冒三丈,回身一脚踢向妮娜的下腹。但妮娜的身形像影子一样飘到了一边,她不再理睬那名挨了一记耳光的守卫,扑向乌恩奇,抱住他失声痛哭。

    这突兀的一幕,把乌恩奇也弄得莫名其妙。软玉温香抱在怀中,但乌恩奇实在弄不明白,妮娜究竟是爱他,还是恼他,是事急且相随,还是缠绵心有属。

第十八节 烽烟征尘顶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间时间就过去的三个昼夜。乌恩奇和妮娜仍然被软禁在毕乌堡附近的石穴中虚度时日。这一天的黄昏,毕乌世家的大将阿尔斯楞带着几个如狼似虎的猛士来到了乌恩奇居住的石洞,二话不说就把他拖起来捆得结结实实。

    阿尔斯楞向妮娜跪拜道:“少主夫人,家主请您到凌云战舰上一叙。”

    妮娜用询问的眼神望向乌恩奇,被捆成了麻花的玉衡废世子讥笑道:“喂,傻大个!你对少主夫人献什么殷勤,你们家少主就在这儿捆着呢。你竟敢如此对待少主,本癞蛤蟆登基以后定要罚你顶夜壶三年。”

    阿尔斯楞把脖子一歪:“我有啥招,大王吩咐的。大王说了,你要是不服,里唆的,就让我用臭袜子塞住你的嘴。殿下,你还是闭嘴,乖乖的跟我们上路吧,免得自讨苦吃。”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乌恩奇只好缄口不言,任由阿尔斯楞和他的手下把他和妮娜带到了玉衡王卓力格图乘坐着的凌云战舰之上。

    在玉衡世家的凌云战舰之上,玉衡王卓力格图负手立于船头,头戴赤金龙纹宝盔,身着蛟鳞九锁连环甲,绣龙的锦缎披风披在肩上,万年寒瑛佩剑悬于腰间,冷面向天,不怒自威。

    世家大将阿尔斯楞将乌恩奇和妮娜带到玉衡王卓力格图的面前,玉衡王以芴板点着乌恩奇,冷笑道:“混小子,你这几天在毕乌岭装疯卖傻,可曾想出什么奸诈的鬼主意要对付本王?”

    乌恩奇说:“对付一个老顽固,用不着打鬼主意。你把我绑过来,是要让我看一场猴戏吗?”

    玉衡王卓力格图仰天大笑。此时魔阳已经落山了,卓力格图乘坐的旗舰漂浮在空中。玉衡王卓力格图俯视着这艘旗舰之下的二十三艘凌云战舰和两千多支无当飞舟。在玉衡世家的凌云战舰和无当飞舟之上,旌旗招展,弓弩齐备,刀枪耀目,剑戟如林,战舰上的众多将士精神饱满,战意昂扬。玉衡王注视着这支精锐的世家劲旅,面上颇有自得之色。

    玉衡王卓力格图得意的笑道:“混小子,本王不屑于与你做口舌之争。你瞪大了眼睛看看,我玉衡世家的军威若何?本王即将在今夜突袭开阳峰,出兵的时机可否恰当?”

    乌恩奇答道:“军威甚猛,气吞万里如虎,可惜是在窝里斗。出兵的时机选得还不错,不早也不晚。出兵早了,开阳世家的飞舟军来不及与魔族交战,就会撤回来;出兵晚了,一旦白河之战决出胜负,凯旋的飞舟军火速回援,玉衡世家就要坐失良机了。此时开阳世家的飞舟军应该与魔族的主力激战正酣,你们落井下石在背后捅刀子,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被乌恩奇这么一说,玉衡王卓力格图周围的世家战将们全都感到面上无光。

    玉衡王卓力格图冷哼一声:“哼!你和开阳世家的那些人都一样,太幼稚!你以为可以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动本王罢兵吗?那是笑话!‘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怎么与诸王相斗,你还嫩

    着呢!为了让你看得清楚点,本王特意为你选了个好位置,本王就把你绑在凌云战舰的撞角上,让你第一个攻进武弛宫。”

    玉衡王卓力格图一声令下,阿尔斯楞领着几名世家的勇士把玉衡废世子架起来,拖到船头,七手八脚的把他捆在了凌云战舰的撞角上。撞角伸出船头三十余米,冷风飕飕的吹,玉衡废世子被绑在旗舰的撞角上格外的显眼和凉爽。

    在玉衡王卓力格图的身侧,有一名长髯的老者面露不悦之色:“家主,阿莱夫虽然不再是家督了,毕竟还是我们玉衡世家的一位公子。你如此折辱他,未免太过分了。出师迎战魔族,乃是族之大义;侵袭武弛宫,所为不过一己私仇。反对出兵的族人,可不止阿莱夫一个,你要把所有反对你的世家子嗣全都捆在撞角上,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去撞武弛宫的防御结界吗?”

    玉衡王卓力格图怒道:“丧门老狗,不必多言!哪个逆贼再敢动摇军心,本王定斩不饶!”

    被玉衡王骂作“丧门老狗”和“逆贼”的那位老者面色铁青,拂袖退到了一边,他是玉衡世家的一位家老,本是玉衡王卓力格图的叔父,名为旭日干。旭日干长老在矗云山素有贤名,是玉衡世家的一根顶梁柱,此刻却被骂得狗血喷头。凌云战舰上的众将士,无人再敢出声。

    唯独妮娜推开了拉住她的侍卫,以清脆的嗓音说:“玉衡家主,夫唱妇随,请你开恩把我们俩绑在一处。”

    玉衡王卓力格图瞧了妮娜一眼,她身上衣物单薄,身体在寒冷的夜风中微微发颤。玉衡王卓力格图扯下披风,披在妮娜的肩上。妮娜愣呵呵的望着他,脸上满是诧异的神色。妮娜与比扬卡和丽娅不同,身心所能遭受的各种痛苦她都尝受过,所以她十分害怕那些高高在上,可以随心所欲的迫害她的权贵之人。身为影魔,妮娜并不觉得冷,她只是在害怕。

    想起那些遭遇,妮娜哆嗦了一下,不敢再逞强,垂下头,任由泪水簌簌的往下流。

    就像悸动的心一样,幻火之海在每个夜晚都会涨潮,一波一波的火浪冲天而起。玉衡王卓力格图亲帅世家的精锐舰队,在夜色的掩护下飞离玉衡峰的峰顶,降下高度,穿破白河之水,抵近幻火之海,在席卷的火浪里急速穿行。幻火之海上的火浪高达百余米,炽热明亮的火焰完美的掩盖了舰队的行迹。舟人尤其擅长夜战,因为高涨的幻火之海会掩藏他们的行动,不被敌人侦测和察觉。

    乌恩奇被捆在凌云战舰的撞角上,被风吹被火烤被指指点点,甚是难受。然而比起这些小伤小痛,这一夜的战况才更让乌恩奇揪心。在此时,开阳世家的飞舟军是不是也在火浪中急行?在白河之上的遭遇战中,他们战胜了,还是战败了?凯旋归师,亦或全军覆没?

    玉衡世家的舰队在火海之上行进了足有一个时辰,才抵达了开阳峰。仰视雄奇的开阳峰,它好似擎天的柱石矗立于火海之上,在开阳峰的外围,悬着数不清是铁索,铁索之上挂着无数只金铃,更有十几重侦测结界紧密的监视

    着幻火之海和附近的空域。

    玉衡世家的另一位家老拉克申向玉衡王请示说:“家主,开阳峰近在眼前,强攻硬闯,还是隐蔽行动?”

    玉衡王卓力格图狞笑道:“开阳峰尽是些老弱病残,还怕他作甚?即刻撞开结界,烧山,屠城,遇人皆杀,鸡犬不留!”

    随着玉衡王一声令下,玉衡世家的二十四艘凌云战舰动力全开,飞驰向前,以安装了破魔石的撞角撞开了一道又一道的预警铁索和开阳峰的防御结界。守护开阳峰的“侦测结界”、“禁空结界”、“冲击反弹结界”和“能量无效化结界”被相继撞破,玉衡世家的三千余名舟人勇士,提着火把,举着刀剑,乘着无当飞舟从防御结界被撞开的缝隙中穿过去,好似贪婪的一群飞蝗扑向了田园里的麦穗。

    开阳峰里警戒的锣声此起彼伏,响成了一片,武弛宫的烽火台也燃起了明亮的烽火,烽烟冲天而起一直飘向深空,更有数不清的光燕从武弛宫里飞出来,迅捷的飞向四面八方。

    听到锣鼓声,看到了冲天的烽烟,以及那一只只飞驰的光燕,乌恩奇顿时安心了许多。他最怕玉衡王卓力格图派出小股的精锐悄悄的潜上武弛宫,武弛宫里没有强手坐镇,说不定会被偷袭得逞,若是那样乌恩奇所有的谋划都要落空了。玉衡王卓力格图选择了正面强攻,乌恩奇却放下了悬着的心。

    玉衡世家侵攻如火,战事正酣。守护开阳峰的禁空结界已被二十余艘凌云战舰彻底撞碎了。开阳峰玉衡王卓力格图乘坐着的旗舰,带领着其他的凌云战舰破空而起,径直迫向开阳峰峰顶处的武弛宫。

    在飞驰的战舰上,一名又一名信使乘着无当飞舟疾驰过来,向玉衡王卓力格图禀报战况。

    “报,大王!”一名玉衡家的斥候禀报道:“前锋攻陷了昊阳口!”

    “报,大王!前锋占据了冰斗湖!”

    “报,大王!已经攻上了烛龙角!”

    “报……”

    捷报连连,玉衡王卓力格图心情大好,他以手中玉芴指着武弛宫的方向,喟然长叹,对身边的众将道:“踏平武弛宫,火烧征尘顶,焚尽埋剑峪,根除开阳孽族,是我卓力格图之夙愿。如今武弛宫近在眼前,本王一生的心愿即刻要如愿以偿了。”

    玉衡王卓力格图话音刚落,大嗓门的阿尔斯楞喊道:“大王所言极是呀!您的夙愿终于实现了!大伙儿快看哟!征尘顶上的开阳宗祠着了!”

    凌云战舰上的众人循声望去,在开阳峰的最高处征尘顶,高达数十丈的火光好似火焰的巨龙盘踞于此,不但征尘顶的开阳祠堂被烧了,在开阳峰的后山,开阳世家的族陵之地埋剑峪里冒出了滚滚的浓烟,猛烈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玉衡王卓力格图明显愣住了,一时间不知所措。

    所谓的夙愿和梦想就是那么一种东西,你一心想着它的时候,它仿佛是你的全部。然而当它真正的成为了现实,它在你的脑海里只不过是一份微不足道的记忆。

第十九节 迷情女儿心

    玉衡王卓力格图立于凌云战舰之上,举目眺望烈火熊熊燃烧着的征尘顶,喝问道:“谁让你们放的火?没有本王的命令,哪个混蛋敢如此大胆!”

    玉衡世家的另一位长老伊勒德接口道:“家主,埋剑峪和开阳宗祠不是我们玉衡家放的,我们的人才到半山腰,火就烧得这么大,难道是瑶光世家从后山攻陷了开阳峰?”

    玉衡王卓力格图皱紧了眉头,倘若是瑶光世家抢先一步攻陷了开阳峰,玉衡世家要面临的恐怕就是一场激战了。

    玉衡王卓力格图把阿尔斯楞叫到身边,吩咐道:“你让巫士用水镜之术联系各部,向他们要详细的战况。问问他们有没有发现瑶光世家的舟楫和旗帜,一路攻伐究竟斩下了多少颗人头。”

    阿尔斯楞领命而去。玉衡王卓力格图再次下令,让所有的凌云战舰都把航速提至最快,即刻要从空中攻向武弛宫。此刻的武弛宫灯火通明,照影天灯将整座宫殿照得如同白昼。千百道各异的防御结界把坚固的武弛宫层层加护,面对这座经营千余年的防御要塞,莫说不善攻坚的凌云战舰,就算是重愈万吨从空天之中俯冲而下的坚甲星鲸,一时间恐怕也冲不破武弛宫的防御。

    凌云战舰久攻不下,世家大将阿尔斯楞跑过来向玉衡王卓力格图禀报说:开阳峰上没有发现瑶光世家的人,后山除了埋剑峪以外各处要地都没有燃起战火。从陆地进攻的各部汇报说,进攻及其顺利,已经缴获了开阳世家的头盔一百二十九顶。

    玉衡王卓力格图骂道:“混账东西,本王问你缴获多少头盔了吗?本王在问,斩下了多少首级。”

    阿尔斯楞呐呐道:“禀报大王,斩首……呃,那个……还没斩下首级。”

    玉衡王卓力格图怒道:“开战至今,战火烧红了半边天,捷报传了一箩筐,你却跟我说没斩下首级!”

    阿尔斯楞撇嘴说:“那能怪我吗?前线回报,开阳峰的各处要地都没有人守卫,住人的地方全都是空的,只有一些召唤兽东逃西窜的四处游荡,还有一些野狗在叫。斩下狗头,能算首级吗?”

    玉衡王卓力格图被这个愣头青气了个倒仰,战至此时,玉衡王也察觉到了情况有异。他望了望征尘顶上的烈火,自言自语的说:“这一定是那个混小子的诡计,开阳祠堂和族陵被烧了,其他世家的人一定会以为是我们玉衡世家放的火。”

    素有贤名的世家长老旭日干插嘴说:“哼!兵法云,‘围城必阙,归师勿掩。’开阳世家的飞舟军不论胜败,回到矗云山的时候发现宗祠被烧了,祖坟被掘了,人人愤死欲与我们搏命,不知家主要如何抵挡?自古以来,矗云山的舟人恪守一家不据二峰的族规,我们攻下开阳峰,也得再吐出来,岂不是白做了恶人?”

    世家长老伊勒德也担忧的说:“那些家伙只是强弩之末,老臣以为不足畏惧。只是未经诸王公议,又没有督师邬中仙的命令,我

    们被诬陷擅自烧毁了开阳世家的宗祠和族陵,恐怕要惹起众怒。”

    玉衡王卓力格图拔剑而起,恨声道:“什么兵法有云,什么众怒,狗屁而已!本王从不在乎。可那火不是我放的,让他们自己把宗祠和族陵都烧了,本王心里不爽!旭日干,你领着你的人,去把烧着的火给我灭了。征尘顶和埋剑峪要怎么烧,怎么焚,都得本王亲自动手。”

    旭日干领命,带走了四艘凌云战舰分头去灭火了,但火烧起来容易,想要扑灭何其艰难?玉衡王站在船头观望,其时以至午夜,埋剑峪和征尘顶上的火焰却越烧越高了。倒是派出去屠杀开阳子嗣的三千名飞舟军,渐渐的集结到了武弛宫之外,他们一路上斩鸡屠狗,砍下了不少的首级。

    眼见此情此景,玉衡王卓力格图瞪着被捆在撞角上的乌恩奇,心中愈发气闷。他有心把乌恩奇抓过来审问一番,又觉得丢了自己风范。玉衡王卓力格图转头瞧见了瑟缩在一旁的妮娜,满心恼恨的玉衡王走到那名女孩子的面前,能够窥视人心的明鉴之冰镜从玉衡王的背后浮现出来,玉衡王抬手按住了妮娜的头颅。

    妮娜拼命的摇头,哭诉道:“求你不要再读我的心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玉衡王卓力格图把嘴贴到妮娜的耳边,低声说:“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爱上那小子了,又不敢让他知道,是不是?上一次本王窥视了你的心思和记忆,回去想了好久,终于明白了一些。你从实对我说,第五魔王是不是仍然寄魂在你的身上?”

    妮娜竭力的摇头,但她的心思被冰心斗气毫不费力的窥走了。

    玉衡王卓力格图拍了妮娜的脸,语气不善的说:“你杀死了本王唯一的儿子,本王本该对你施以绞肠之刑。然而本王怜惜你,让你暂时活到了现在。你要想清楚,即使你死了,开阳世家的那个小子和第五魔王也不会珍视你,他们很快就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你不信吗?”

    妮娜留下的泪水仿佛在述说,她从心底相信了玉衡王的话。

    玉衡王卓力格图假意叹道:“从古至今,痴情的女儿只会爱上那些负心之徒。本王给你的机会,你为什么不珍惜?你的机会,只在这座矗云山里,离开矗云山,他看都不会看你一眼。但是现在不一样,男人的心,就像是一座城,焦躁、挫败、无助、愤懑、悔恨还有嫉妒正在吞噬他的心,他心中的那座城四面楚歌。你只要热烈的拥过去,扑到他的怀抱里,那座城就是属于你的了。你还在等什么?”

    妮娜嗫嚅说:“那样,族主不会原谅我的……”

    玉衡王卓力格图说:“爱总是自私的,难道你情愿你的爱被无视和遗忘,然后把这具身体彻底的交给第五魔王?”

    “不!”妮娜哭着说:“我不相信你会对我有善意。如果你只是想留下玉衡世家的血脉,完全用不着体恤我和利用我。你不可能对我好,你一定在想着什么恶毒的阴谋。”

    玉衡王卓力格图几乎想要掐断妮娜的脖子,因为妮娜猜对了。玉衡王卓力格图不是对妮娜有所怜惜,而恰恰是另有图谋。玉衡王卓力格图窥视了乌恩奇心底的秘密,也透过妮娜,窥视到了比扬卡的一部分记忆。从那些窥视而来的记忆里,玉衡王卓力格图敏锐的察觉到了连乌恩奇也没有察觉到的东西。

    乌恩奇其实从不曾被圣灵所眷顾,也并未被圣灵所嫌弃,因为他不够资格。真正被圣灵所眷顾的人一直都是第五魔王安特妮埃塔,无论她是序之核的化身,还是人鬼之共主的一缕残魂,圣灵亲手捏造出的逆境都是为了她做的,其实与乌恩奇无关。因为乌恩奇在保护被圣灵所眷顾着的那个女孩儿,所以他才无所不能,因为他的心背叛了她,所以他才失宠被变成了一只癞蛤蟆。

    令玉衡王卓力格图一直深深忌惮的存在,其实是寄魂在妮娜身上,时常会醒过来的第五魔王。假如妮娜听信了玉衡王的话,以柔情和**引诱乌恩奇,成功的让他移情别恋。第五魔王对乌恩奇因爱成恨,她将会彻底的抛弃他。只要第五魔王不再寄魂在妮娜身上,玉衡王卓力格图就没有了任何顾忌,即将对乌恩奇和妮娜痛施辣手了。

    玉衡王卓力格图对妮娜威胁加哄骗,又用冰心斗气反复窥视她的心。然而他失望了,妮娜的心意摇摇欲坠,但始终不肯屈就于他的胁迫,连同冰心斗气的窥视,也被妮娜用各种负面的情绪抵挡住了,玉衡王卓力格图甚至都没在她的记忆里窥察到任何一点儿有价值的讯息。

    玉衡王卓力格图怒从心起,举掌聚气,想要一掌拍死妮娜,可他转念之间又觉得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十分可怜。其实以冰心斗气窥视人心,除了可能会被反噬以外,还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弊端。人与人之间,最难得的就是心意相通。窥视别人的内心,恰恰就是舍其了自己的立场,延续了对方的立场和思路,以此体察对方的取舍和思绪。

    玉衡王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妮娜用暗影箭刺死了他的儿子,还把那只癞蛤蟆的尸体用箭矢射进了幻火之海,所以他即使把她千刀万剐也难解心头只恨。

    可是按照妮娜的立场,他们设下阴毒的诡计要杀死她们所有人,不但如此他们掀翻了灵柩,让她所仰慕的那个人尸骨无存,正因如此妮娜才痛下杀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以此为虑,妮娜也不是那么不可原谅。

    不算这些,妮娜一直都在用各种负面的情绪来抵挡玉衡王卓力格图的窥视,就好比是一直在述说自己的种种悲惨际遇,祈求玉衡王的怜悯。如果是用语言来交流,妮娜和卓力格图之间没有任何共鸣之处,玉衡王当然不可能怜悯她。然而用心来传达,妮娜的每一份祈求都切切实实的传递给了恨她入骨的玉衡王。

    所以玉衡王卓力格图越是窥视妮娜的心思,他对她的怜悯就越深,以至于他举起寒冰凝结的手掌,却只能对着它摇头叹息。

第二十节 激战武弛宫

    玉衡王卓力格图从妮娜那里一无所获,他恼羞成怒欲辣手摧花,却又心生怜悯,一时间踌躇不决。

    在这艘凌云战舰上不只有玉衡世家的骨干,附庸于玉衡世家的四支士族的首脑也都在一旁陪同。毕乌公苏合目睹玉衡王卓力格图与妮娜低声耳语,而妮娜神色复杂楚楚可怜。

    心狐士族的家督心狐公子达兰台拽了毕乌公苏合的袖子,小声说:“毕乌将军,我怎么觉得咱们大王遣走了王妃,又发狠处罚世子,好像只是为了您不久前认养的魔族女孩子呢。您老是不是应该点醒阿莱夫殿下,让他把那个女孩子送到神社做巫女,她跟他脱离名分,大王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她招到廉贞宫里做宠姬了。”

    毕乌公苏合怒道:“给我闭上你的臭嘴!再敢胡说,本公一刀捅了你,把你的黑肠子拎出来喂狗!”

    心狐公子达兰台耸了耸肩,对耿直的毕乌公苏合甚为鄙夷。按照舟人的规矩,一族不据二峰,玉衡世家攻占了开阳峰,必定要把它交付给附庸于玉衡世家的士族统治。在这个时候不尽心竭力的讨好玉衡王,那不是超级二傻子吗?

    心狐公子达兰台不再理会身边的毕乌公苏合,碎步来到玉衡王卓力格图的跟前,以谄媚的语气献策道:“大王,以臣下所见,舟人战之能胜,全赖天恩福佑祖德庇护。所以应当派遣适合的人到玉衡宗庙里侍奉和祭祀,才是当务之急。”

    玉衡王卓力格图闻言一愣,若是到自家的宗庙里祭祀就能打胜仗,那还要训练勇士做什么?

    迎着玉衡王狐疑的目光,心狐公子达兰台连忙继续说:“臣窃以为,毕乌家的小姐明眸如水,必定是忠贞良善之女子,不如册封其为祭司女官,侍奉于文煜顶宗祠。”

    玉衡王卓力格图是何等精明之人,他当即笑了数声,暗自思量到:“这奸贼把我卓力格图当成什么人了?哼哼!这主意倒有趣,我且留着你,日后自有用处。”

    玉衡王卓力格图大悦道:“卿之言甚合孤王心意,待战事有了结果以后,这件事就交给你负责。”

    心狐公子达兰台自以为得逞,屁颠屁颠的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玉衡王瞥了这个奸猾之徒一眼,对妮娜说:“我会送你去玉衡宗祠做主祭,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妮娜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

    玉衡王卓力格图说:“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他就不会觉得珍惜,所以我把你从他的身边夺走。依照功德簿,逼迫神职者还俗,奖励寿命两年。他的命不长了,你将是他的救命稻草,他日后若娶了你,司命之神会增加他两年的阳寿。本王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你若宁愿放弃,玉衡世家多有俊才,必定会有一位能与你相亲相爱。”

    妮娜满脸惊讶的望着玉衡王,他为她的种种谋划,极像是关爱,让妮娜内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满溢于其中。

    在玉衡王卓力格图和妮娜对话的时候,玉衡世家的士卒已经完成了

    对武弛宫的包围,而时间也到了这一天的午夜。家老拉克申向玉衡王卓力格图请示说:“家主,大军已成围城之势,要不要派出精锐,即刻强攻武弛宫?”

    玉衡王卓力格图沉吟了片刻,因为征尘顶的大火,矗云诸王应该都知道了开阳峰上的战事,如果不能在天明之前攻下武弛宫难免夜长梦多。尤其是老奸巨猾的天权王代钦,他绝不可能坐视玉衡世家占领了开阳峰,而不来分一杯羹。

    强攻虽然会有伤亡,但势在必行。但对于武弛宫这样防护重重的要塞,派大军强攻注定效果不佳。此时武弛宫里没什么强者坐镇,若是派出以一挡百的世家菁英,只要在外围突破一点,世家菁英们冲入武弛宫内部,就可以在里面大开杀戒,血洗整个宫殿。

    主意已定,玉衡王卓力格图下令,选出二百名精通冰心斗气的世家子弟,由家老拉克申亲自率领,当先攻击武弛宫外城的一处卫戍角楼,要以此作为突破口。

    玉衡世家的子弟列成六芒阵,身上的斗气竭尽释出。斗气与寻常的体术不同,同源的斗气可以共鸣,共振,相互叠合。二百名世家精锐的斗气叠合在一处,极寒的斗气冲天而起,气浪犹如怒海之寒潮。随着家老拉克申的高声呼和,二百名玉衡世家的精锐携着如虹的气势和当者披靡的斗气径直冲向武弛宫。武弛宫外的重重结界在强横的叠合斗气面前,好似钢板被流冰刺穿。

    结界被攻破了一个缺口,但随即又弥合了。但玉衡世家的二百名精锐已经冲上了卫戍角楼的外墙,用叠合的寒冰斗气凝成的巨大冰锥在卫戍角楼的外墙之上撞开了一个大洞。

    在凌云战舰上观战的众人欢声雷动,世家大将阿尔斯楞以巫法召唤出一面远视的水镜,借助“水镜之术”将攻城的情景展示在玉衡王卓力格图的面前。然而水镜中的镜像让玉衡世家的众人大跌眼镜,一群白衣卫士驻守在武弛宫的卫戍角楼里,他们与玉衡世家的精锐正面相抗,完全不落下风。

    随着赶过来支援的白衣卫士越来越多,玉衡世家的精锐很快就被分割包抄,大有要全军覆没架势。

    玉衡王卓力格图揉了揉眼睛,盯着水镜中的画面,他清楚的看到在那些白衣人中有一个生猛无比的胖子,其罡气刀枪不入,冰火难伤,幻化成贪狼本形。他以一己之力独战玉衡世家的家老拉克申,竟然把玉衡世家的第二高手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玉衡王卓力格图大吃一惊,指着那个胖子问道:“那个,是不是贪狼世家的麦拉斯?”

    在一旁观战的毕乌公苏合说:“没错,虽然胖得不像样了,是贪狼王孙没错。”

    玉衡王卓力格图心中一寒,他仔细观察了水镜中的战况。与玉衡世家菁英子弟们对战的那些白衣人所使用的斗气驳杂不一,无法形成叠合,若是在阵前冲杀,他们必定不是玉衡世家精锐之师的对手,但在狭小城墙上和角楼里,他们却大占上风。

    再战下去,这批世家子

    弟就要被全歼了,玉衡王卓力格图连忙派出第二波世家菁英,以叠合的冰心斗气再一次撞开武弛宫外已经弥合了的防护结界,接应第一次冲进去的那些世家子弟,狼狈不堪的逃出了武弛宫。

    险死生还的家老拉克申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来到凌云战舰上,向玉衡王卓力格图汇报战况。“禀家主,老臣用‘冰心灵境’窥视了那些白衣人,他们全都是净土宗的人。我们在武弛宫里,并没有遇见开阳世家的一兵一卒。”

    玉衡王卓力格图冷静的回答:“本王已经看到了,难怪他们不在意火烧征尘顶和埋剑峪,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开阳世家的族人,而是宗人。”

    凌云战舰上一片窃窃私语之声,在这个时候世家长老旭日干已经带人控制住了征尘顶和埋剑峪的火势,回到了凌云战舰上。他走到玉衡王卓力格图的身边,沉声说:“家主,净土宗的人一直以来就蠢蠢欲动,想要把触角伸到矗云山里。这一次魔族兴兵来犯,背后也能看到净土宗的影子。莫不是他们釜底抽薪,已经暗中害死了阿育奇,占据了开阳峰,只等魔族大军压境,就要里应外合,将矗云山的各大世家斩草除根?”

    玉衡王卓力格图问道:“你信口胡言,可有证据?”

    长老旭日干答道:“净土宗的那些人,早就背叛了对祖灵和祖先的信仰,转而信奉魔母。他们从各处收罗年轻貌美的魔族女子,把她们送到各大世家和士族做宠姬,以此拉拢各家的子弟,为他们充当眼线。比如开阳王阿育奇的宠姬,开阳世子巴木巴尔的生母,就是净土宗送给他的夜族美女。他们也曾试图故技重施,用美人计来迷惑您,大王您忘记了吗?”

    玉衡王卓力格图面色微变,此次进袭开阳峰,事事都在他的预料之外,早已经让玉衡王隐隐的觉得不安,此时那份不安已经演变成了一丝惶惑。

    玉衡王卓力格图叫过阿尔斯楞,对他说:“你去把世子解下来,让他来见我。”

    阿尔斯楞领命而去,过了片刻他自己回来了,悻悻的说:“大王,世子殿下抱住撞角不肯松手,他非要你亲自去请,否则绝不肯下来。我们拽不动他,只好来复命了。”

    玉衡王卓力格图怒道:“废物一个,你拿刀把他胳膊剁了,不就拽得动了?”

    世家大将阿尔斯楞是个愣头青,翻着眼睛答道:“那可是你亲儿子,你这会儿瞅他生气,让我剁了他的手。等你寻思过来,心疼了,拿我出气,怕不是要剁了我的脑袋。脑袋没了,咱可就没地儿吃饭去了。”

    玉衡王卓力格图火冒三丈,幸好长老旭日干就在旁边,他打了阿尔斯楞的头,低声道:“蠢蛋!你把撞角锯下来,抬到甲板上不就行了,还不快去!”

    阿尔斯楞挠了挠脑袋,领着几个亲卫驾驶着无当飞舟行驶过去,果然把凌云战舰的撞角锯了下来,将几十米长的撞角和连同像猴一样抱在上面的玉衡废世子一起抬到了玉衡王卓力格图的面前。

第二十一节 癫狂万世汗

    乌恩奇从玉衡王卓力格图用巫法召唤出的“回溯冰镜”里观看了武弛宫卫戍角楼里的战斗,眼见净土宗的白衣教众击退了玉衡世家的精锐,乌恩奇心中的惊惧只比玉衡王卓力格图更甚。

    三天以前,乌恩奇在开阳峰上没有见到开阳世家的任何一位要员,除了他的妹妹珠兰图雅。开阳世家百代相传,家族树大根深,人丁兴旺,在关乎生死存亡的时刻却让年仅十五岁的小郡主留守武弛宫,无论怎么想都是一件十分可疑的事。

    不但如此,珠兰图雅的态度也十分离奇,她本来最讨厌的就是玉衡家的癞蛤蟆阿莱夫,然而她却亲口说,在战事结束之后要阿莱夫去武弛宫求亲。珠兰图雅为什么急于逃离武弛宫,甚至不惜嫁给一个她讨厌的男人?

    乌恩奇的背后冷汗涔涔,他设想过许多种情况,但却忽略了最难对付的那个对手净土宗的宗主荒天统领菲比斯。

    玉衡王卓力格图留意到乌恩奇的表情,冷笑说:“混小子,你失算了,如今武弛宫里早已鸠占鹊巢。开阳世家大势已去,你彻彻底底的成了一条丧家之犬,我见犹怜啊!哈哈哈哈……可笑,可笑至极!”

    乌恩奇面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难以名状的怒火在他的心底爆发出来,乌恩奇冲动的举起拳头,但妮娜冲过来双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天空又在飘雪,妮娜拉住乌恩奇,眼中流波似水,轻声说:“拿鸡蛋碰石头,是在惩罚鸡蛋,不是惩罚石头。在这种时候,认清谁是你的同伴有那么困难吗?以你的才智,难道还分不清谁可以信任?谁只能敌视?”

    乌恩奇错愕了一下,抬头望了望突如其来的漫天飞雪,终于恍然大悟。握住“妮娜”的手,乌恩奇顿时觉得无比安心。他冷静下来,暗想:“比扬卡说得没错,即使守在武弛宫里的不是开阳世家的人,但在这个时候玉衡世家才是我的敌人。何况,守卫在卫戍角楼里的是贪狼王孙麦拉斯,即使天塌下来,我都不应该怀疑重情重义的麦拉斯竟会对我不利。”

    乌恩奇无声的笑了笑,对玉衡王卓力格图说:“尊王,我想借一步说话。”

    玉衡王卓力格图挥手,斥退了众人,面带讥笑逼视着乌恩奇:“净土宗的人守在武弛宫里,本王一时间无可奈何。本王还以为火烧征尘顶和埋剑峪是你的主意,你被逐出家门,对开阳世家隐隐含恨,所以才忘了祖宗的恩德,竟敢出此下策。本王错怪了你呀!以本王之见,开阳王阿育奇必定是被净土宗的人害死的,你此时不投靠本王,谁还会为你做主,讨伐净土宗的贼子?”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开阳世家的事还用不着您老来插手。”乌恩奇回敬道:“其实我非常不明白,你已经见到了自己的尸骸,明知必死无疑,为什么还要大动干戈,非要将开阳世家置于死地?虽然开阳世家和玉衡世家有累世的宿怨,但魔族和妖灵才是舟人的大敌。你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倒行逆施吗?”

    玉衡王卓力格

    图大笑说:“你怎么知道本王必死无疑?你太轻视本王了。你为本王推开了另一片天地的大门,本王心中十分感激你。”

    乌恩奇愣道:“感激?我实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玉衡王卓力格图神秘兮兮的说:“哈哈,你果然太幼稚!是你让本王看到了不可泄漏的天机,领悟到了功德簿的奥妙。凡杀一王,皆可增寿五年。矗云山有六王可诛,那就是三十年元寿。本王如今有苍梧神剑在手,那就代表了上天对本王的眷顾。斩杀六王,一统矗云山,从此我卓力格图就是统领所有舟人的矗云蛮汗。”

    玉衡王卓力格图抚摸着身上背着的剑匣,踌躇满志的继续道:“魔族尚有十三王,八柱妖帅亦算一方王者,在原魔界和白河之上的那些蛮族,大大小小蛮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统领舟人,将他们尽数诛杀,本汗的寿命就永无竭尽,将称汗万世,获得神格也是顺理成章了。获永生,登神坛,本汗将与天地同寿,死了个蠢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乌恩奇听了玉衡王卓力格图的话,不由得暗自心惊,司命邪神的那本功德簿居然还有如此妙用,乌恩奇完全没有想到。然而乌恩奇却注意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玉衡王卓力格图已经疯了,此刻的他正在垂死挣扎,早已疯狂的失去了理智。在此时用言语触怒玉衡王卓力格图毫无益处,非常不明智,也极度危险。

    乌恩奇暗自摇头,换上了一幅恭敬的语气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您老居然有此凌云壮志,我这个后辈小子真是望尘莫及呀!能不能暂且留我一命,让我好亲眼目睹您的丰功伟绩。”

    玉衡王卓力格图听了乌恩奇的恭维,哈哈大笑道:“孺子可教也!但本王知道你口不对心,内里并未服气。你且看着,天明之前天权王代钦那个老狐狸必定会赶过来捣乱。本王就先斩了他祭旗,取下送上门来的五年寿命。”

    玉衡王卓力格图下令,让围攻武弛宫的主力全都撤了下来。借助幻火之海上翻腾的火浪,将玉衡世家的精锐埋伏在天权峰通往开阳峰必经的航道之下,只等着天权王代钦从此经过,就要悍然施杀。

    在凌云战舰之上,三位世家的长老垂泪苦劝,但玉衡王卓力格图被长生和权势的**迷了心窍,根本听不进去他们的劝谏。此时天空中的飞雪不再飘零,妮娜低着头跟在乌恩奇的身边,一直默不作声。

    乌恩奇小声问:“你是妮娜,刚才的是族主,族主从什么时候开始寄魂在你身上的?”

    妮娜答道:“自从被老龙吞了以后,族主就一直寄魂在我身上。但首相您放心,族主她没有受到任何一点儿委屈。被冰冻,被监禁,被逼问,被读心的时候都是妮娜在撑着,战斗和杂活妮娜来做。只有与您一起交谈,用餐,远眺和游玩的时候,才是族主在控制着妮娜的身子。”

    乌恩奇暗中撇嘴,如此苦乐不均的分工简直让人无话可说了。然而妮娜面色一寒,猛然抽手挣脱了乌恩奇的把握,她一脸嫌

    弃的将掌心和手背在裙摆上蹭了足有十几下,眼神凛冽、委屈又疏远。

    乌恩奇盯着妮娜,满心恼火,愤愤的想:“莫不是高下相易,乾坤倒悬了!你究竟是什么破烂货色,居然在我的面前装高洁!我不嫌你腌就不错了,你还敢嫌弃我?世间果然就有一些蠢妇,不知道天高地厚!”

    乌恩奇一腔郁愤难平,恰在此时毕乌公苏合面色阴沉的走了过来,对乌恩奇说:“世子殿下,大王刚才究竟与您说了些什么?大王一意孤行,大敌当前还四面树敌,您就不去劝劝他吗?”

    乌恩奇没好气的答道:“你又不是没看见,我都被废了,又被捆在撞角上了,我就是一只人见人嫌,天见了也烦的癞蛤蟆,您还能让我说些什么?”

    毕乌公苏合见玉衡废世子脸色难看,更以为玉衡世子阿莱夫是因为反对玉衡王卓力格图乱施杀伐,所以才被废了。

    毕乌公叹了一口气,摇头说:“大王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人,得到了苍梧神剑以后,大王的心已经乱了吗?魔族大军侵攻,大王却置大义于不顾,领兵冲上开阳峰欲报私仇。这也罢了,如今魔族未退,大王竟要诛杀天权王乱舟人阵脚,我们这些人,没有不反对的。世子您看应当怎么办?”

    乌恩奇心思一转,眼神里熠熠生辉。玉衡王卓力格图临机应变,围困武弛宫诱来名义上统领诸王的天权王代钦,却要设伏将其诛杀,这是一个不错的战术,若无过失,此计可成。然而玉衡王没有做好战前的动员,所以才让玉衡世家和依附于玉衡世家的四家士族一时间无所适从,弄得人心惶惶。

    在这种情况下,假如他振臂一呼,挑起内讧,或许可以趁此良机夺得玉衡世家的权柄。乌恩奇意图大动,不自觉的举起了右拳,然而乌恩奇看了看这只手,顿觉颓唐。倘若他有些许实力,或许能抓住机会扳倒玉衡王卓力格图,然而此刻却不行,玉衡王弹指就能要了他的命,没有强悍的实力做后盾,一切谋划都是虚谈。

    乌恩奇懊恼的叹息了一声,对毕乌公苏合说:“毕乌将军,玉衡世家人心涣散,袭杀天权王之举只会给世家招来灭顶之灾。您何不悄悄的让人给天权王送去消息,提醒他小心伏兵。天权世家有了防备,这一仗就打不起来了。”

    毕乌公苏合摇头道:“我身在凌云战舰之上,派出的人手肯定瞒不过世家的眼线。再说,密信怎么写?万一被大王发现了,我这颗人头就要被砍下来了。”

    乌恩奇说:“这好办,你用佩剑在剑鞘中间斩一下,让可靠的人将它交给天权王代钦。代钦看了自然明白你是让他小心半路截杀,万一剑鞘送不到天权王的手上,也落不下什么把柄。玉衡世家之人大抵不愿行此疯狂之事,应该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我们把消息透漏给天权世家。”

    毕乌公苏合沉吟了一会儿,以疑惑的眼神盯着玉衡废世子,这只臭名远扬的“玉衡蛤蟆”比传言中的狡猾了许多,果然“狐”父无犬子。

第二十二节 魍魉逞其技

    玉衡王卓力格图亲率战舰在天权峰通往开阳峰的航道上一直埋伏到时阳东出,也没等到天权世家的一艘战舰由此经过。倒是留守在玉衡峰的世家长老特拉用光燕送来了告急的文书。

    世家长老特拉在十万火急的求救信中称:天权世家、巨门世家和禄存世家的舰队来势汹汹,正在向玉衡峰逼近。天权王代钦持着征远军令旗,留守的玉衡峰的世家将士以及张鹿士族和危燕士族没有玉衡王的命令,不敢擅自临敌。故此恳请玉衡王卓力格图回师支援,或者给出明确的将令。

    玉衡王卓力格图把特拉送来的求救信拈在手里,怒道:“肯定有哪个吃里爬外的畜生,泄露的本王的计划,否则代钦怎么会想到这一手!”

    凌云战舰上没人答话,愤恨的玉衡王卓力格图正要用冰心斗气挨个盘查,却有轻舟斥候来报:“启禀大王,有一支千余艘轻舟组成舰队,趁着朝雾未散避过了外围的侦察,再不阻拦他们,武弛宫外的战阵就要腹背受敌了。”

    玉衡王卓力格图怒骂了一声,顾不得再追查奸细,连忙领着埋伏在幻火之海上的凌云战舰和无当飞舟急速升空,破开白河之水,在白河的河面上列阵迎敌。

    在浓密的大雾中,足有千艘无当飞舟迅疾的破雾而出,在为首的那艘无当飞舟之上立着一名身高九尺,年逾七旬,钢甲铁盔,老当益壮的舟人之王。

    玉衡王卓力格图看清了来者,连忙纵身跳下凌云战舰,以斗气御水,足踏波涛,躬身拜道:“老泰山,天寒风高,您老怎么来这里了?”

    立在无当飞舟之上的那位舟人王者正是玉衡王妃阿茹娜的父亲,贪狼王孙麦拉斯的爷爷,乌恩奇和阿莱夫的外公,贪狼世家的家主贪狼王胡和鲁。

    贪狼王胡和鲁将一柄双刃战斧举在身侧,大笑道:“贤婿,你将小女送回贪狼世家,孤王就猜到你要兵行险着。果然被孤王料中了,孤王特来助你。你快告诉孤王,阿育奇那个忘恩负义的小畜生可还在武弛宫中?孤王要亲手剁掉他的那颗狗头,迎接孤王之爱女返回天枢宫。”

    玉衡王卓力格图听了贪狼王胡和鲁的话,又是惊喜,又是羞愧,因为他刚才算人头的时候,居然把泰山的玉皇顶也算进去了。

    被羁押着的玉衡废世子听了贪狼王胡和鲁的话,又是失望,又是恼恨,但假如有人娶了乌恩奇的女儿,又冷落了她另觅新欢,乌恩奇也要大骂他是个畜生。

    矗云山的七大世家,就好比一大家子不和睦的亲戚,勾心斗角,逞强斗狠,万余年如此,世家之间的争斗,即是你死我活,又是乌七八糟,实在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在片刻的寒暄和沟通以后,玉衡王卓力格图与贪狼王胡和鲁翁婿二人合兵一处。天权王代钦用上了围魏救赵的手段,武弛宫一时半会儿也攻不下来。于是玉衡王卓力格图命人在武弛宫的外围设下营垒,留下一部驻守,随后就带领玉衡世家的精锐,即刻回援玉衡峰。

    玉衡

    世家和贪狼世家的舰队逆白河而上,行至半途,就看见有许多支骨翼断折樯橹残破的无当飞舟,顺着波澜滚滚的白河之水飘荡而下。玉衡王卓力格图见此,大吃一惊,连忙命人降至河面之上,把那些无当飞舟的残骸从河水中捞出来,送到凌云战舰上。

    凌云战舰上一片死寂,只有乌恩奇忍不住想要发笑。无心插柳柳成荫,在这种时候发现了顺流而下的残破飞舟,谁都会以为是天权王攻下了玉衡峰,端了玉衡世家的老巢。

    玉衡王卓力格图和玉衡世家的三位长老面色凝重的对着被打捞上来的飞舟残骸观摩了许久,终于给出了明确又一致的判断这些毁坏了的飞舟确定不是玉衡世家的,因为残破的飞舟上有开阳世家的标志。

    玉衡王卓力格图大感宽慰,这时又有十几柄铁剑被从白河的河底捞了起来,呈送给玉衡王卓力格图。那些铁剑或断或折,或锈迹斑斑,但都是开阳世家的八面铁剑。

    玉衡王卓力格图将一柄锈迹斑斑的八面铁剑提在手中,疑惑的说:“此剑好似锈蚀了许多年,这可奇怪了?”

    万般皆通的世家长老拉克申自以为是的回答道:“家主,开阳世家的灼热剑技颇伤剑体,炙热之剑落入水中,锈蚀自然格外严重,所以看上去就像是尘封了千万年一样。”

    尘封了千万年的剑和因灼热而锈蚀的剑有许多不同,但“砖家”这么说了,玉衡王卓力格图信以为真。玉衡王卓力格图亲眼所见,白河之上尽是残破的舟楫,全都是无当飞舟的残骸,却没有一片来自魔族的战船。盲目出击的开阳世家果然战败了,折戟沉沙,一败涂地。

    玉衡王卓力格图捋了捋胡子,心中颇有一些悔憾的问:“有没有发现顺流而下的尸体,他们虽然是开阳世家之人,亦算是舟人的勇士,将他们厚葬了吧。”

    然而在白河之中,连一具尸体也没有发现,在那些漂泊的飞舟残骸中却有许多条泾源鲨正在游弋。泾源鲨是白河中的凶兽,一滴血就能招来千百头饥饿的泾源鲨,负伤落水的舟人战士自然会被蜂拥而至的泾源鲨吃得连一根骨头都不会留下。

    玉衡王卓力格图将信将疑,将手中锈蚀的铁剑扔到了玉衡废世子的面前,冷笑不止。乌恩奇双手捧起那柄剑,虎目含泪,仰天长叹,面如死灰。

    玉衡王卓力格图见此,心中再无疑虑。开阳世家的飞舟军在白河上惨败于魔族联军,武弛宫被围困,开阳峰的各处险地皆被占领。此时的开阳世家,已是冢中尸骨,再无可虑了。

    玉衡王卓力格图心情大好,随即就指挥着玉衡世家的主力继续赶往玉衡峰。在环绕着玉衡峰的白河上,此时千帆林立,以天权王代钦的座舰为首,天权世家、巨门世家、禄存世家和十几家士族的舰队早已经摆好了阵势。

    玉衡世家的凌云战舰破浪而至,玉衡王卓力格图背负着剑匣,傲立于战舰的船首。在玉衡王的身侧,三位玉衡世家的长老,毕乌公苏合和心狐公子达兰台

    也都是一幅春风得意的傲然神采。与玉衡世家的舰队一同赶到玉衡峰解围的还有贪狼世家的一千五百艘无当飞舟,贪狼王胡和鲁拄着战斧,目露凶光,即使是天权王见了他,也为之胆寒。

    坐在鱼驹战车上天权王代钦将手中的征远令旗一展,高声喝道:“卓力格图,魔族联军近在眼前,你罔顾大义,偷袭开阳世家,还在开阳峰外设伏,究竟意欲何为?”

    玉衡王卓力格图笑道:“王兄你有所不知,本王获悉,开阳王阿育奇已被净土宗的奸人所害,心中担忧得无以复加。那些投靠了魔族的宗人,此时还盘踞在武弛宫里,他们与魔族勾结,要将开阳峰献给魔族充当进犯矗云山的据点。此事十万火急,所以本王才不及通禀诸位王公,出兵剿灭了他们。在开阳峰外设伏,只是为了提防某些无耻小人,毕竟那些宗人都是些奸诈卑鄙,反复无常之徒。”

    “阿育奇死了!”天权王代钦吃了一惊:“此话当真?”

    玉衡王卓力格图笑道:“万军之前,岂有戏言,此事千真万确。我玉衡世家兴大义之兵,讨伐占据开阳峰,密谋要投降于魔族的净土宗奸党,此举乃关乎矗云山的安危。代钦王兄,你虽被督军指派,统领矗云诸王诸公,却行事不明,不辨忠奸,不但对净土宗奸徒的阴谋视而不见,反而兴师动众犯我玉衡。你如此的做法,岂不让诸位王公和将士们心寒?”

    玉衡王卓力格图倒打一耙,但天权王代钦也不是善辈。在此之前,天权世家的人也在白河之上发现了毁损的无当飞舟和残破的八面铁剑,如今开阳世家在白河上兵败的消息早就成了众所周知之事。天权王代钦惯用平衡之术,挑弄开阳世家与玉衡世家彼此牵制是历代天权王的惯用手段。但开阳世家兵败山倒,再无可用之处,天权王代钦自然不会替不相干的人出头。

    玉面含威的天权王代钦朗声道:“玉衡王兄,你所言太过了。宗人的鬼蜮伎俩,本王岂会不知。只是开阳世家全军覆没,瑶光世家听闻魔族兵至,未及交战就曳甲而逃。玉衡峰俨然已是矗云山的最后一道屏障了,故此本王才带领诸位王公来此支援,王兄你可不要多心呀。”

    天权王代钦说罢,将手中的征远令旗祭在空中。征远令旗飞入云霄,化成一面锦绣的长旆,长旆之上书写了一行文字:“犯人类者,虽远必诛!”

    飞旋于空中的长旆,瑞光摇曳,在其下涌出万朵祥云,铺满了白河的河面。在祥云之上,有一座雄浑的金顶军帐于瑞光之中现出了真容。其帐以赤金熔成穹顶,以整座的玉山千锤万击凿出了梁和柱,在金顶玉柱的军帐之外,载满了各异珍宝的飞舟和战车绕着金顶军帐,错综的排布,构成了一道舟车之阵。阵中旌旗如山,战戈如林,虽空无一人,却好似有无尽杀气弥漫其间。

    天权王代钦淡笑一声,开口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诸位王公皆在此处,何不按照祖宗留下的规矩,入金顶军帐相议?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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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航介绍:
原魔界的造物主阴险又邪恶,自私又贪婪,她诳来了无数种族,把他们圈在自己的花园。他历经千辛万苦,带领族人冲出了她设下的囚牢。然而他们离开的地方,才是天堂。归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归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归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