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重返芳杏堂
芳杏堂名义上的主人一天不见华林的影踪,真正如隔三秋,又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账台上压了好几家来请的帖子,不知道如何对付才好,急得就差没有到衙门去张海捕文书了,看了一天收的银钱比前日更多也没有欢喜,没想到正上门板时,一条黑大汉掂着枣木棍走进来,满脸凶恶之相,看模样全不是良善之辈,心中正一凛时,听到华灵声音:“我回来啦!”精神登时松了下来,喜得连旁边的黑汉都看不见了,嗔道:“今天一天跑到哪里去了,本县秋官家的侄女害病,还有张大户家姑娘不好,都在找你,找了一天了,这晚才来。”
肖如韵一听此事与她有关,正要站出来说合,就听华林说道:“把帖子拿来我看,后头给大伯腾间房间。”行动说话,哪里像个学徒,倒像她才是此间主人一般,偏生白胡子老掌柜听了,连气儿都没,恭恭敬敬地递过来两个帖子,华林翻了两翻,问也不问一声,就手取过老掌柜手边写账的笔,在帖子上涂抹了,放回账台,道:“我已知道,明日叫阿兴把药送去就是。”回头向肖如韵解释道:“若是急病,他们家人早就在此守着了,就送个帖子过来,病是不急的,耽误三五日也不要紧。”转头又向老掌柜介绍道:“这是我家大伯,有他在,不用担心金函堂捣鬼。”
芳杏堂主人却理解错了意思,以为肖如韵是华林请来的打手,立即喜上眉梢,拱手道:“久仰久仰,不知如何称唿?”
肖如韵哪里想到这一层,以为自己冒充的是华灵大伯,不假思索,便跟了华林冒的姓氏,答道:“称我薛伯便是,请问掌柜如何称唿?”
两人客气一番,掌柜招待肖如韵到后面客座坐了,华林亲自点上茶水,看得老掌柜又加了十分尊重,心道:“连华灵这个妖孽都如此客气,来头这么大,不知道是哪条道上的尊长?”椅子登时就只敢坐上半边,一点不敢拿大,摆掌柜架子,如此恭谨,倒是正好符了肖如韵的身份,让她非常惬意,完全没有预料的要充作下等人的窘迫,以为这掌柜是天生的热情好客,不摆架子,两人驴头对马嘴地说了几句,华林在旁边敲了一下茶盏,掌柜正陪小心陪了一脑门汗,急忙尿遁,留了华林陪客。
老掌柜一跑,其他人更不敢来,阿兴已收拾好房间,听到华林敲桌,就流水送上几样小菜,一碗白饭,都拾缀得极为整齐,切得方方正正,连米粒都是尖头朝上的,一看就是华林拿量尺量杯加皮鞭棍棒教出来的厨艺,肖如韵一整日没有吃饭,气倒吃饱了一肚,刚刚既出了气,又受了奉承,肚里不觉也就饥饿起来,欣然接筷。她之前平生没有挨过饿,此刻吃起来就是家常小菜流水线产品也觉得分外香甜,哪消一刻,吃得盆碗干净,方才叹道:“县里数百官吏,整日胡混度日,弄得地面上不成样子,少了人不知道,青天白日地拐卖小姑娘不知道,捕吏的老婆都敢胡作非为,论起律法来连你这个小药铺里几个平头百姓都不如,还跟我说太平无事,骗鬼呢!”
华林急忙点头,他上辈子黑道白道都混过,岂不知道对体制不满的人是最容易拉拢的,且又要在自己看中的人跟前显示能干,省得一天到晚被当作不知世事的小孩子看待:“姐姐,我这里药铺,好在成绩一五一十的,赚一个钱就是一个钱,大家眼里都看到,做得好的,旁人就尊重,那药都不会切的,自然在厨下烧火,也没有话讲,县里件件桩桩,大伙儿都看在眼里,就是不像药铺,都是平常人等,不像衙门里,那些有官身的,多有州里关系,纵然不法,没人敢治,所以把事务都败坏了,旁人也不敢讲,久而久之的,都习以为常了。”
肖如韵哼了一声:“他们给自己贴金罢了,卷宗我都看过,不是硬攀上的亲戚,就是拐了九道的姻亲,还有奴仆冒认的家门,管事的代理,我哪里怕他们!”
她说完,又直道可惜:“可惜华灵你不是我仙门子弟,不能受我仙法,否则就凭着你这身仙骨,这群妖魔鬼怪连跟你攀亲的资格都没有!可惜我无权收你进肖家之门。”
华林倒不以为意,他上辈子连资质都没有,得跟魔鬼交易,背了老大一笔高利贷,穿越既然送了他一身仙骨,他也就不觉得自己这辈子投胎差着什么,笑道:“万事总是开头难,现在遇到姐姐就是成功了一半了!人家说是行百里者半九十,我若是有姐姐引路,却是行路开头就走了九十呢!”,肖如韵听了一笑道:“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就是老祖同意了,还要冥想修行,炼丹服芝,那些管着分派的管事好不可恶,看人下菜碟,你又不是我肖家嫡传的子弟,到时候讨个化瘀丹也难,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论炼丹药,我也会的。”
这话又引起了肖如韵一阵笑:“仙家炼丹,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当是搓个丸子就成的?”其实她自己也未曾进过丹房,不过听族人传说而已,但是究竟比华林知道的多,当下把所知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华林一边点头一边暗记在心里,两人又谈论了一阵县里风土,仙家日常,肖如韵限于族规,不肯讲授肖家的修炼法门与诸般法术,其余倒是知无不言,一是惜才,二是到双河县累月,接触的尽是如张秋官、田三虎老婆般的人物,又不能与父母亲人来往,遇到一个能脱出巢臼的华林,反正艹字也骂过了,不由得把能喷的都喷了个痛快。
两人谈到夜深,华林又捧出一盏温热的新红露来,是他近日研制的新法,拿玫瑰汁子兑了桂花蜜,又添了几味药料,准备卖给那些闲得没事干找药吃的大户家女眷马扁银钱的,肖如韵接在手里,正骂得嘴干,一口气都喝了,觉得入口清苦,回味甘冽,比往日吃的茶水更芳,赞道:“我在肖家也没吃过这个,是什么?哪家做的?”
华林说:“这是新红露,是我新做的。”
肖如韵笑道:“你有这手艺,将来肖家不收你,在青州城里开个茶铺做老板娘也是好的,到时候与我说,我给你本钱。”
华林喜道:“姐姐是要做老板吗?”
肖如韵哈了一声:“我哪有功夫做老板!”想到家族比试,又愁上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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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手工
次日清晨,肖如韵步出房门,走到后院,就看到阿兴已经端了一筛莓子迎着晨光在拣了,她起初对此并不在意,绕着走过一圈后看到阿兴将一枚莓子放在指尖旋转数圈后重新放到筛子里,又拿起一枚,如是者三,不禁好奇道:“你在做什么?”
“给莓子剃毛。”阿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不像老掌柜,肖如韵的身形如今并不令他害怕,但是“姐姐老大”对“他”的态度他们都看得出来,要是别人,他是连一个字都不会回答的,接着,他将两枚莓子递到了肖如韵手里。肖如韵一看,原来这莓子是类似桑葚的浆果,一枚莓子仔细看是由上百个芝麻似的小浆果组成的,不同处在于桑葚是光熘熘的紫色浆果,这莓子却是每一粒浆果上都生着一根微小的弯曲纤毛,阿兴递给她的两枚莓子,一枚上遍布着四翘的纤毛,另一枚则被剃得干干净净,一根毛也不剩:“剃这做什么?”
“练手劲。”华林从后面走来说道,盗贼的许多技巧需要的不是蛮力而是巧劲,臂如开锁和砸锁就完全不是一会事儿,当然,巫师每样都能做到更好:“姐姐练什么?”
肖如韵听了,又细细地端详了一遍手里的两个莓子,叹道:“真费功夫,药铺伙计要做到这个地步吗?凡人学徒也不容易阿。”
这下轮到华林惊讶了:“仙家不练这个吗?我以为仙家会做到更好的。”他真不是顺口奉承,在他做巫师的时候,生物课上裁剪缝纫的血管神经可比莓子上面的纤毛细得多了,自然以为这个世界的能力者也是一样,没想到肖如韵立即摇头否认:“我们仙家从来不练这个的。”
“那变形……我是说,施咒画符不是需要画得很细么?”
“画细?”肖如韵心想画符跟精细有什么关系:“最小的符咒不过这么大罢了,听说是用专门特制的细笔画的,”随后她比了个指甲盖的大小:“我没见过更小的,跟你们练的这刀功不能比。”
如此回答是大出华林意料之外了:“那要是必须画得很小呢?”
肖如韵摇头道:“我没见过需要画得很小的。”就是她听说过的最小符咒也是真仙们消遣之用,画在蝴蝶鸟虫身上的咒语,更多的是一种玩乐而不是正经技艺,真仙以下没有哪个有事做的仙家人会学这个:“普通的都是这么大。”她两手食指与拇指张开,合在一起比了个四方形:“不管什么符咒都是这个大小。”
确实跟她玄色羽衣上的符咒纹章一样,华林想起那些被刺绣图案不怎么巧妙地掩盖着的法术轨迹,它们只能骗过凡人的眼睛,在异界生物或者能看见异界生物的能力者跟前完全无所遁形,难道这个世界没有叠加法阵吗?还是肖如韵没有到达那个层次或者不肯告诉他呢?他马上否决了最后一个想法,肖如韵有个极其罕见的品质,那就是对仙术这个职业本身的忠诚,她对华灵的好感完全不是因为她与自己有着什么血缘或利益上的相关,而是单纯的不希望她的天赋,可能有助于仙术发展的天赋埋没罢了,如果她是个私塾教师,就是那种会看在学生有天赋而替他垫付学费的教师,她不肯告诉华林的仅限于族规规定不能告诉外人的或者认为他不能理解的,其他的可以说是知无不言了。
肖如韵既然不是有意瞒过他的,那么剩下来的就是肖如韵也不知道和叠加法在这个世界不存在两个选项了,肖如韵不知道的可能性很小,她毕竟出身于青州肖家,肖家人都不知道的话……华林决定从其他方面问起:“姐姐,这天底下有多少州?多少仙家?”
“单我们百眼国就有一百零八州,每州至少也有三四真仙,其余散仙家族不算,你说这天底下有多少仙家?”肖如韵手指凌空一画,画了几个大概图形,一一指给华林看:“这便是我百眼国,这是大夷山,这是丹霞国,这是波澜海,这是海外毛毛国,这是赤龙国,这是云梧国,这是夷外鬼国。”最后,她又指着东北方向,划了一道:“那是月夕山,听说过了月夕山,就是七大仙门之一的云溪派所在,他们派中真仙无数,人才鼎盛,地域十分广大,都是我们难以想见的,又听说他们再往北去,又有雾海,黄泉,鬼门,迷林,过了迷林就是魔国,是天下万魔的家乡。”
“魔国再过去,又是什么呢?”华林问。
“这我便也不知道了”肖如韵又想了想,说:“可能云溪派的人知道吧,我家上次奉令去参见云溪派,还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不过想来既然有雾海鬼门,可能连云溪派去过魔国的人也不多。哎呀,时候不早了,我先去练功。”
华林本还想再问关于周围地理等事,他之前在双河县城时收罗了一些书籍,专看与仙家有关之事,顺便也看了不少地理图志,水文方物,所言不出云横青三州,似乎更远的地方从来不存在一般,他知道这很可能是因为关山阻隔,交通不便,真正有价值的东西都被仙家掌控,就像当初朝廷攻打玉带国的事情也都被仙家秘藏一样,但是肖如韵忙着做早课,他也就只得自己去练功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山神
等肖如韵做完早课后,华林又想问她地理之事,肖如韵却记挂着正事,连声催促出门,华林换了衣服,用一点姜黄兑了少许赭石在脸上抹了一把,又抹了手脚,拿镜一照,整个神气都变了一番模样,再问玉桂要了剪刀把头发修了修,他的衣装本来就自己改动过,这么一化妆打扮,赫然成了个乡间少年,与芳杏堂一行人告别后,步出门去,果然落在他身上的邪恶眼神便少了许多。
肖如韵在他头上叹道:“我原以为此地案卷记载不到十年便失踪五百多人,简直骇人听闻,哪知昨日一天,换做没有我仙术护持的女孩儿,早该死了三次吧!失踪五百人,我起初以为何其多也,现在,真是何其少也!”她自幼生长在锦衣玉食的仙家,几个恶仆仗势欺人,滥竽充数,就是她亲身所能接触到的最大的“恶”了,至于书本记载,长辈转述的赤地千里、率兽食人等事,听固然是听了,可也就是听一听而已,在她心里还不如“罚跪”吓人,就是在双河县四处查访时,看的也多是黑吃黑,不过为些伤风败俗之事皱眉罢了,这次坐在华林头上,亲身看了那些混混强拐落单少女的无赖嘴脸,窑子老鸨将活人称斤论两的模样,小吏之妻洋洋自得的巧妙陷害,方知仙家治下,竟有地方已经与长辈们所说的夷外鬼国相似了!
为期不远的肖家大比,在她的心中原是为了替家门争气,替母亲再续二十年寿命,没有多少想到自己,现在看到件件桩桩,方深知揭去“肖家”这个屏障,对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凡人们,又究竟过着怎样一种丛林野兽般的生活。在远离繁华青州城的萧条凋敝的乡间,存在的不是自给自足、清贫乐道的山民,而是累累白骨,换子而食!
“县城里的女孩子们不上户籍,便是失踪了也没人知道。”华林说。
“是的,这双河的吏治,真是败坏得可以!照说县中每家,不管大男小女,总该一体登记,做官吏的方能查访百姓动向,生齿多少,进而布置雨露,结果此地上官下吏,只有派粮派差等事,因为干系衙门的收入支出,才勉强用心去做,又因为派粮派差,从来只派成年青壮男子,所以便也只登记成年青壮男子,其余妇孺,听凭地方胡报此地妇女数量竟然只有男子数量一半,好不可笑!另外一半呢?”
华林只得在心中吐槽,仙官大人还是见得太少,另外一半搞不好都在丧门沟里喂那妖鬼,加上瞒报、失踪的女子数量,搞不好卷宗上妇女能达到男子一半,还是做假账的小吏认真负责,发现人数差得太夸张,又默默地做了一些微小的工作,比如,在某些差得最多的村庄人数后面加零,才达到男女比例二比一这个看起来还不错的数字……
“待到这些失踪人口的事情查清后,我非得重订户籍不可!”肖如韵扇着翅膀说:“要是四山回应我就好了!我们在县衙里也能知道岩头村发生什么了!”
“四山?”华林以前没有听过这个说法,肖如韵也是第一次对他提起。
他们此时已经越过城门,走到乡间,肖如韵看左右无人,又已经泄露关节,想到还要调查诡事,索性说道:“山无论大小,皆有神灵,通晓山脉周围一切事,那些夷人鬼国不知怎样,我仙家治下,每县山脉,都彼此通连,又以仙法祭过,若仙官到来,以古法一祭,山神便给予回应。不但鸟偷鼠窃瞒不过它们,又能拦阻敌人,那些凡人捕吏兵士,只好对付凡人盗贼罢了,真要大股敌人来犯,还要靠山神之力。”家中长老,在肖如韵等十人领受仙官之时,便淳淳告诫,不祭四山,根本便算不上是什么仙官,正是因此!
华林听得在底下一皱眉,结合前情,他大约可以猜出四山为什么不给予回应了!
能够差遣鬼使的土司女儿,带着精锐的小队老远老远地跑到鸡鸣村,当然不是为了观光的!要是为了捕捉奴隶,田家那些人,还不够填他们的胃口吗?在捕捉了田家那些人后依然在鸡鸣村周围徘徊不去的理由,此刻再明显也不过了,他们是大军的前哨!被迫躲入深山两百年的夷人,不但没有如仙家预想的那样在贫瘠的深山里自生自灭,相反,他们仍然保有他们的祭司法术与战士训练,倒是山外的民众,在仙家治下远离战火,不识刀兵,柔弱得不堪一击了!
“那要是山神站在敌人一边了呢?会发生什么事?”他又问道。
“敌人?”肖如韵之前没有想到此处,顺口答道:“若要用山神对付我,那可是举着石碑砸蚊子,没有砸到的理,何况……”她本想说云横青三州都是她肖家世领,朝廷的金简玉册上写明了的,要有与她争此处的能耐,何不去争青州的肥田沃土,却来争这凋敝双河做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被她生生止住,重新想到一点:“你是说夷人会遮蔽山神?”
“既然夷人当年能在山间布下瘴气阻挡朝廷大军山神可能确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华林说出自己的推测,这一带既然是原来的夷人国度,那么夷人才是此地的真正主人,他们很可能知道一些仙家并不知道的东西,当年突袭后,照理应该全军覆没的夷人在极为不利的情况下能够保住他们的传承,本身就很奇怪!他当日看到的夷人虽然是挑选出的尖兵,身上的法器、装备甚至一些纯粹的装饰品,都显示他们不像生活在深山的野人,如果说他们近年来在仙官不至时能够偷袭个别边境村庄取得些掳获物,但是那些装饰全然不是双河风格,只有夷人自己的匠人才能打造得出来!在饭都吃不上的地方继续养装饰工匠?
除了仙家不为人知的突然袭击外,当年玉带国的覆灭背后,还隐藏着什么呢?
“不可能。”肖如韵嘀咕了一句,接着,一片黄纸落到了华林手中:“捏着它,你走路会快些。”(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岩头村
华林摊手一看,落到他手中的黄纸大小较他手掌差不多,与双河一带百姓祭神时焚烧的黄纸表面上看起来极为相似,但是手感完全不同,百姓用的黄纸更为光滑,肖如韵给他的这片黄纸真的是一“片”,不光表面,连厚度都更接近树皮而非寻常纸张,纸片中央,用朱砂画着三个彼此联接的图形,周围并无装饰,他依肖如韵所言将纸片捏在手里,果觉脚下生风,似乎有气流环他周身而动,一步跨出倒顶得上原来几步,他速度本来就不慢,故意连跑带跳,路上虽然遇到几个人,看到他经过化妆的面容打扮,都不以为意,不消一顿饭时,就走到了肖如韵令他查访的岩头村。
岩头村坐落在群山与平原的交界之处,县衙的案卷上写着有三百多户人家,近十年来“迁走”了十人,每次都是在查粮收税时报告有人“迁走”,而其他村庄并无此村人口迁入的记录,在所有有类似情况的村庄里,岩头村的情况不属于特别突出,肖如韵之所以选择此处,华林一到就看出来了:这是所有有失踪记录的村庄里最靠近县城的一个。
他放慢脚步,走到村头,正遇到几个人坐在老树下谈天说地,口沫飞溅,他便走过去问道:“请问,于四叔住在哪厢?我是他侄儿,爹娘没了,人家说他在这里,叫我来寻他。”
于四正是案卷上三年前“迁走”的一人,树下坐的几人见他问起,个个目光闪烁,其中一个更是粗声大气道:“本村没有什么于四!你是哪里来的野种?听了什么人的浑话,到此冒充?”说着,就挽起袖子,露出两条粗胳膊来,华林假意往后面退了两步,哭道:“人家对我这么说的,我没有冒充。”
又一个细瘦汉子将那人拦下,对华林说道:“小兄弟,我看你远来不易,先到我屋里歇歇脚,再作打算。”
华林谢了他,跟他走了几步,进到旁边一屋里,那人叫华林坐了,自己到厨房去催婆娘热水。华林坐在屋里,将刚才随手捡来拄着走路的树枝往墙上一撑,附耳过去,就听见二人嘀嘀咕咕之声不住传来,一个说:“于四的侄儿?他那厮还有个侄儿?我从来没听人说起过!”
“他在本村住了二十多年,老家有个不知道的侄儿,并不稀奇吧!”细瘦汉子啧啧道:“若是这小厮三年前来投亲,倒是发财,现在田产都充了公,村里断无吐出来之理!”
“那你便把他收在家里?”妇人听了,几乎要嚷闹起来:“这么大的小子,吃起来不知道多厉害!”
“谁说我会把他收在家里?”细瘦汉子呵呵笑道:“当年的事情,他们也吃得勾了,这次他侄儿来到我家,少不得给我这数我才打发他走,若不肯,我便到县里告去,说他们三年前……”
“说他们三年前咋地?”华林笑嘻嘻地拍了拍掌,背后女仙官粉面含霜:“本县正官在此,你赶紧一五一十地说来,也省得你去县里再告了。”
细瘦汉子还未反应过来,他的婆娘先叫嚷起来:“强……”后面一个字还未出口,肖如韵将手一指,扑地一声倒了,她手又是一扬,就见那个倒地女人化为老大一滩红白脓水,旁边汉子看了,哪敢继续作对,连忙颤声道:“仙仙仙官……小人,小人实未参与三年前之事……”
肖如韵厉声道:“说!”
接下来的叙述颠三倒四,肖如韵也费了一刻才理得清楚明白:三年前,于四出外耕田,一去不返,众人推断他可能“跌落山涧”,接下来的事情就跟鸡鸣村众人预备对付王家的一般,只是这于四比王家富裕得多,除了妻儿浮财之外,还有三亩田产,于是田产被村人“没收入官”,说是入官充公,其实是入了祠堂,县里是一丝一毫也不知道。碰到县里来查粮查差,村里都拿了好处,一起称“于四搬走”,田产也假说是卖给祠堂的,上头只要有人交粮,哪个真查,况且又没人证,又不通消息,就此胡乱结案了。
“那么,王可望也是出去耕田,一去不回来吗?”
细瘦汉子的头发都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贴在了头皮上,方知今次不能善了:“不是哎呀,是,他也是……他也是出去耕田就没回来。”
“丁白毛呢?他也耕田?”
“是,一点不错,锄头还扔在田里,小的亲眼见到。”
“荒谬!”肖如韵骂道:“村里这十年来就少了这么多精壮男子,你们也敢在村里住,就没个想过报官查下?”
“哎呀,”细瘦汉子叫起屈来:“仙官大人不知,那些县里做吏的,是客气的么?平白地送粮送钱过去交纳,是粮要踢个尖儿,是钱要收个折旧,此外杀鸡蒸鹅买酒,还要怪你招待得不周,每年来一趟村里,大伙儿都得凑好些份子,哪里敢去再惹他们?告人失踪事,是一天两天查得出的?村里这些小产业,不够他们吃的,左右不见的都是些新户人家,又没苦主……”
“所以趁机吞了他们产业?”
“都交在公上,大伙儿得的也不多,”细瘦汉子说的“公”就是祠堂,虽然肖如韵前头纠正过两次,他还是改不了习惯:“就是征粮时替大伙儿免了招待的费用……”
“蠢货!你就没想过自己也会这么‘不见’吗?”
肖如韵一边痛加叱骂,一边注意观察男子神色,她以为细瘦汉子还有若干隐情未说,谁知对方只是单纯地抱着侥幸之心:“少的人都在山里耕田,才会不见的,俺们的田都靠村,不会不见。”肖如韵问他要了田地方位,又拿手一指,地上脓血不见,依旧是个昏倒在地的婆娘:“今日的话不许对人讲,否则可就变不回来了!”
“是,是。”那汉子哪里还敢耍诈,连连磕头。
等步出了村子,华林方对肖如韵赞道:“姐姐使得好计策!”肖如韵之前在家未曾学会大变活人,此次怎能将那婆娘变成脓水?原来她受了在田三虎家将柴禾变为尸体的经验,此番将婆娘身上褴褛衣服变化成大滩脓水,遮蔽了下面活人,因为红白相间,凡人见之触目,加之心里有鬼,两股战战,哪敢多看,其实要是如华林般走近了看,就会看到“脓水”其实还有微弱唿吸,本人其实未有变化。这等诈术,她在肖家做梦也没想过,因为仙术考核一是一,二是二,变活人与变死物手法完全不同,肖家众人瞎子都看得出来,根本没有用处,所以她对此不像华林般开心,只回道:“不知山中捣鬼的究竟是什么,你到那边要小心着。”(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山中异
那汉子所供认的几处村民失踪所在,全在山里,华林一听便知道理:此村虽然近村有几百亩平地,但是这些土地又靠着村子,又是平原,担水施肥都好,自然都是本来村民所有,后来的“新户”们便只能到山里冒着虎狼蛇虫之灾去辛苦开辟一点耕地,那山里略平整些的也都被村里有点力量的占了,失踪的几个,所种的田地都在山坡上密林中,离村最远,无怪受害。
他就要走入山里时,肖如韵叫住他,又掷下一张黄纸:“此是入山符,你放在身上,可辟百虫,把镜子拿在手里,看到什么,先拿镜子照一下。”
华林接符在手,看到此符与上张不同,上面用朱砂绘的不是图形,而是许多笔直线条,彼此交叉错落,望之如鱼骨,答应一声,放入怀中,又从怀中取出了从周怀仁处得到的银镜,捏在手里,方举步入山,依着之前村民供认的径直走到一处山坡上,看到左右几棵大树,簇着一块田地,当中一个农人正在锄草。他躲到树后,四周一看,确实是处打埋伏的好地方,也难怪有人接二连三地在此失踪了!
他正隐在树后看时,忽然听到不远处一声悲鸣,急忙抬眼望去,就看见一只本来飞在农夫不远处等着吃锄草翻出小虫的雀儿翻滚着落了下来。那农夫看到,还以为今日可以开荤,有雀儿肉吃,往雀儿落地处奔了两步,蹲下要捡雀儿时,整个人就朝前倒去,落地时还挣了一下,随即不动了。
“有敌人?”这是肖如韵的第一个反应,她在上山前已经准备好了一个杀敌的仙术,但是她的眼睛没有看到敌人的身形,她的耳朵没有听到咒文的吟唱,如果真的是敌人……华林会成为他们的下一个攻击目标!而肖如韵此刻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能救得了他!
她第一次发现真正的战斗意味着什么,不是在家族里双方行礼后有家族长老监视下的“点到即止”,不是打倒几个老鸨和小吏农人老婆,不是欺负身无仙术的凡人,不是在家族的庇护之下,敌人的手段不比她弱,就算她能击败对方,华林,一个比她天赋好得多的天才,有可能还没学会仙术,就毫无价值地作为一个人盾死在这无名荒山之中!
甚至,这里,也会成为她的葬身之所!
一贯被她视为人生最大危机的家族大比……也许今日之后,便再也轮不到她操心了!
“未必是敌人。”她的身下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与他镇定的语气相反的,是华林急速往后退了十多丈,然后伸手掏出一样东西,一扬手就看到那物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形,落到倒地的农夫身边,吱吱叫了两声,撒开四腿跑得远了。
肖如韵奇道:“那是什么?”她的目力本来胜过凡人,就是华林这一掷动作极快,她也看得**不离十,那物一身灰色,一条长尾,不是头上顶着一个布包,她可以立即指出那是只再寻常不过的耗子,但是看到那物在死雀与死人旁边安然无恙,她又不敢肯定了,肖家的藏书里,记载了九千种异物,其中许多是半截如寻常之物的,她并不敢说自己这九千种都记得,而肖家的这些记载,据说连百眼国的存在都没有穷尽,天知道刚才那物会是……
“一只戴了防毒面具的老鼠。”华林答道,随即又掏出两个布包,将一个自己戴了,一个拿在手里:“姐姐,把这戴上吧。”
“防毒面具?”肖如韵落地化成大汉,接了布包在手,看到这东西做得说不出的丑陋,好像一个猪鼻,大概能想象到自己戴上会是怎样的奇形怪状,不由得秀眉微皱,但是她既然能潜心修行,又能不因为贪恋奇云峰上的舒适生活而出卖自己,本来就与那些把美貌看得比性命还重的表姊妹们不是一路人,不过犹豫了一下,就毅然将这个“猪鼻”戴到了脸上,对于之前华林是不是把这个“猪鼻”和那只天知道哪里抓来的耗子揣在一起不想不问,免得给自己徒添烦恼:“你做的?”
“是的,我昨日听姐姐说那些夷人惯放瘴气,就回芳杏堂寻了材料做了这个。”倘若他身边的肖如韵是个喜好穿衣打扮对针指女工有研究的,看到巫师这一晚赶工做出的丑陋面具必定击节称赞不已,针脚之均匀细密,三十年的老女工也比不上!但是肖如韵一辈子钻在道书里,什么时候在意过身上?否则,一贯在奇云峰上穿惯了华衣美服的小姐,如何耐得这几日蛇行龟隐?她就算看得那针脚在眼,也不当一回事,更看不出与常日所穿衣裳有何具体差别:“芳杏堂还教这个?”
“是的,”华林大言不惭道:“我们凡人,到山里去,有时也遇到说是瘴气的毒物,就有前辈制了这个,颇有效验。”他既然上辈子是个高阶巫师,听到有关夷人会放瘴气的情报后,岂有不做准备之理?一晚上便把数个防毒面具并用作探路的耗子都预备好了,可惜手头材料有限,只做了个最简易的版本,但不是他自夸,换了第二个人,没有巫师的缝纫技巧,就算再高级的材料,针脚没办法缝到他那样密实,也是毫无用处的!
肖如韵等仙家不练手工,在他看来实在是一个大缺憾,以后要针对这方面,好好地做一番改进才是。巫师的力量,并不纯粹来自巫术,而仙家似乎太依赖仙术了。如果运用得当,以后会成为他的一个优势!
“我道凡人尽是些蠢货,没想到其中竟也有如此聪明之辈,凡人的智慧看来不能小瞧。”肖如韵喃喃道,她已经走到那农夫身边,低头检视,见他七孔流血,周身草木呈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鲜妍来,与肖家档案中记载的完全相同,登时凛然:“果然是夷人放的瘴气!他们就在附近!”(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夷人的突袭
“再过一座山就到山外了。”夷人战士们彼此热切地说着,当然,派刚嘎拉家的人只和派刚嘎拉家的人说,黑刚勒补家的人也只和黑刚勒补家的人说,即使他们是世代的邻居,此时又在行列里被安排到差不多的秩序,夷人们还是像以往一样保留着深刻的戒心。一个派刚嘎拉家的奴隶在需要帮助的情况下,哪怕向一个尊贵的祭司求助也不会像走在他身边的黑刚勒补家奴隶求助,其他人也是一样。
夷人的贵族们非常乐意看到这种情形,他们甚至不惜做出一点儿小小的“慈悲”举动来拉拢他们的奴隶,比如在饥荒时给予上门求助的奴隶们一点饭食,把他们的孩子们收在主人的房子里养活,奴隶中英勇善战的,给予提拔成“家人”甚至“管家”的奖励,相应的,敢于逃到其他领地的奴隶,会被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射杀。奴隶光是“和邻居说话”,在夷人贵族看来就可能是足以处死的罪行。他们这样做是有着非常巧妙的用心的,一个已经给予自耕地的奴隶是属于得到奴隶主相当程度的认可,被认为是“养熟”了的,和刚抓来的没花什么本钱的“生手”不同,奴隶主在他身上已经下了不少的血本,怎能因为一点儿粮食就听其饿死呢?能够得到主人赏赐成家的奴隶,更是熟手中的熟手,就算将来还不出粮食来,能被他们寄养在主人家里的小孩,肯定已经过了断奶的年龄,烧火捡柴等一些轻巧的活都可以做,主人在他们身上并不赔本。过几年,他们的父母还不出粮食,还可以把养活的小孩拿去卖掉,主人在这方面是不吃亏的。
所以,他们会非常随意地杀死一个刚刚抓来的奴隶,只为给其他奴隶一个“教训”,而自家的奴隶上门求告时,却会给予他粮食,替他养活孩子。为了培养“忠诚”这一奴隶的优良品德,两种看起来似乎截然相反的行为他们都很乐意宣扬,而那些能够被他们提拔到出征队伍里的奴隶自然是格外相信这一套的。
被抓来的奴隶替奴隶主冲锋陷阵,英勇作战,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他们的付出经常可以从野蛮残酷的奴隶主那里获得相当程度的回报。他们不用像存弟那样要苦苦熬上二十年、付出可观的金钱才能获得一个媳妇供她殴打驱策,只要一次成功的战斗,慷慨的夷人贵族是不吝啬分给他们一个、两个、甚至三个奴隶的,有时,为了收买人心,贵族们甚至会赏赐奴隶给战死奴隶的亲属。一个人可以既是土司的奴隶,同时又是其他人的奴隶主,从奴隶制度中谋取到可观的好处。
某些官府会自大地认为,军队是可以靠喝西北风维持生计的,战士是拿不到赏赐和起码的尊重也会继续效忠的,不能说傲慢又充斥着文盲的夷人贵族里没有和这种朝廷一样自以为是的存在,但是在频繁发生冲突的夷人社会里,这种傻瓜一般都不会活得很久,这就是为什么夷人贵族们总能动员起被他们抓来的奴隶参与战斗的缘故。
现在每个人的热情都极为高涨,他们知道从未有过的可观的战利品正在向他们招手,哦,伟大的古鲁大神和它的祭司们与他们同在!
倘若先前还有什么人对这次出征有所怀疑的话,他们现在的疑虑也已经统统打消了。古鲁大神的神力是每一个夷人战士都称颂的,他们都看过祭司施法祭司们能够上刀山、走火海,可以用几个神秘的词语让他们的刀子变重,脚步缓慢,个别像乌吉达那样天赋异禀的祭司还能使用法器唤来神使直接打倒战士们他们不是觉得超自然存在是飘渺传说与童话的山外人,他们在古鲁大神的护佑下出生、长大、战斗、死亡,他们的每一个节日都是献给古鲁大神的,他们的赞歌只有古鲁大神的,在贫瘠又充斥着野兽毒虫的深山中,他们的心灵单纯地信赖古鲁大神,并不被其他东西分心。
他们对古鲁大神的神力从未产生过怀疑,他们全都相信一百个战士也完不成的事情,古鲁大神只要“呵”一声就能完成,它的力量能让河水倒流,山峰颠倒,话是这样说,他们能看到的就是祭司们用药草治病,用咒语在战场上让他们分心。
而不是像这次这样。
倒毙的鸟兽一路都是,古鲁大神的信徒们根本不用射箭,或者是拔出刀子来,就有丰盛的收获。农夫倒在田里死了,祭司宣布他们是献给古鲁大神的祭品,所以夷人们并不觉得可惜,在村庄前面,伟大的古鲁大神会暂停它的脚步,然后夷人战士们就到了施展他们本事的时刻了!沿路没有一个人能够及时地逃回村子里给予村民们警报,因此当全副武装的夷人战士们冲进村庄的时候,村民们能及时拿起来的武器只有菜刀,而菜刀在古鲁大神的战士们面前不比玩具好使多少。
“我抓到了五个男人!”一个夷人战士兴奋地叫喊着,另外一个夷人战士则骄傲地向前者展示着他的战利品:“我抓到了两个女人!”
前者羡慕地看着他,山外人的女人远比山外人的男人有价值得多,她们一样能做农活,而且更加温顺,是天生的奴隶,简直不需要打几次,就能成为“熟手”,况且,又能生小奴隶卖。每个夷人战士都希望能抓到山外人的女人,过去这很不容易,山外人的女人很少独自进入深山,她们一般都在村子里面干活,零星的几个夷人是不能冲进村子的,这也有违古鲁大神“不得惊动山外人”的训诫。现在,他们在古鲁大神的帮助下那么容易地就进入了村子,像是掏鸟窝一样把母亲和孩子们一起都装走了。
其他的收获也很多,他们从村子里获得了大量的布匹、粮食、牲畜,其丰富是任何一个土司都望尘莫及的,而据大祭司说,他们到目前为止获得的所有的好东西和“山外人的城市”里所有的相比,都不算什么。听到这话,那些最勇敢也最有自信的贵族和战士簇拥着大祭司,争相把自己所有的战利品都献给他,换取跟着他攻入“山外人的城市”的机会!
只要再翻过一座山,就是山外的世界了。
他们登上最后一道山岗的巅峰,看到了远处的山外世界阳光下,它被笼罩在一层金色的薄雾里,看起来是那么地美丽,那么地毫无防备。(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被愚弄的夷人
乌吉达和其他的夷人一样,还是第一次看到山外的世界呢!她之前从未想到过,地平线是什么,翻过一座山后能看到的自然是另外一座山啊!两座山之间可能有点儿适宜种植谷物的平地,或者(更经常是)一道激流,那才是她所熟悉的世界该有的样子,像现在这样一眼望过去居然一座山都看不到,平坦的土地一直绵延到远方的情形她既没有看到过,在梦里也没有梦到过。
她打了个寒颤,光是想象一下走到那四周都看不到山的土地上去就让她起了一阵恶寒,对于一个习惯以山坡和树木遮挡身形的夷人女孩子而言,那块土地毫无疑问地会让她变得非常显眼,如果遇到任何意外的话,她只能期望家族战士的盾牌能够及时地挡住她了!她并不害怕战斗,可是她痛恨让自己就这么暴露的地形,在她的内心深处,隐隐地浮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也不是山里人该来的地方,深山才是夷人的家园,群山是夷人的守护者,脱离了群山的怀抱,夷人就像初生的婴儿那么脆弱。
可是整支队伍里,大概只有小小的乌吉达一人怀着这样奇怪的恐惧吧!其他的战士和祭司们、甚至奴隶们都在兴奋到发狂地谈论着他们即将得到的收获,他们和乌吉达不一样,他们丝毫不害怕走到毫不熟悉的、无遮无挡的平原地方上,他们有古鲁大神的保佑,大祭司与他们同在,相比这点,失去群山的遮挡算得了什么!
甚至连最机敏的战士都放下了原有的戒备,古鲁大神所到之处,连苍蝇都没有幸存的,没有人能够从树木和岩石后面跳出来杀伤他们,樵夫倒毙在树旁,农夫死在田里,他们能从蜂窝里掏出所有的蜂蜜而不挨一下蛰咬,有这样的神力庇护他们,岂不比铁甲和眼睛更为牢靠么?
他们转而把全部的精力放在即将到来的收获上。
有**倍数量的奴隶奉养他们,夷人战士们普遍是不种田的,然而他们究竟是抬脚就能迈到田里的山野之人,对于庄稼该有什么样子,或者说,夷人的庄稼该有什么样子,是一清二楚的,他们不是深居城市,分不清五谷的人。现在,他们看着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山外人的田野,都纷纷地大吃一惊,诚然,他们掠夺过一些山村,也见识过那些村子的田地,知道山外人的庄稼比他们种得好得多,所以村子比夷人的土司更加富裕,但是,山外的田地是他们从未想到过的!
夷人的领地里,最好的土地就是那些两山之间、有溪流带来泥土淤积的地方,只有土司和他的亲信们能在那里种植一些谷物,其他人只能在山坡上种植苦涩的芋头和豆粒,他们所见过的山村的情形与他们类似,就是能够种植谷物的土地更多,比较和缓的山坡上也能开出平地种谷。而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望无际的谷田,里面庄稼生长得那么茂盛,土司们能收到的谷穗与之一比,可怜就是野草!而除了谷田,他们还看到了更多的,大祭司和他们形容过的东西,他们原想不出是什么,现在一看到实物,都恍然大悟。
“果树。”一个夷人吃力地发出从大祭司那里学到的词汇,山里自然有结野果子的树木,每个夷人,哪怕最低贱的奴隶娃子,都吃过野果,除了蜂蜜外这是他们能得到的唯一有点甜味的食物了,只要看到野果,夷人们会冒着中毒的风险爬上树,一把把抓着往嘴里放,即使被酸得倒牙也不在乎。可是面前的果树是截然不同的,它十分低矮,哪怕妇人都毋须弯腰就能从树顶采摘果子,仿佛这样还不够似的,饱满圆润的果子将树枝都坠得弯了,任何一个夷人都能轻松地伸手出去,摘到一个大大的、红通通的果子,据大祭司说,山外果树上的果子,没有酸味,和蜜一样甜美,吃一个,便能当一顿饭。
“鸭群。”另外一个夷人兴奋地指给他的同伴们看,只有山外,有足够水面的地方才有这种行业,养鸭子的人一次性买来几百只在炕上孵出来的小鸭子,像夷人放羊那样在水面上放牧,每天都能收到上百只鸭蛋,肥美的鸭肉更是要多少有多少。
其他人则紧紧地盯着更值得一看的目标,绿树掩映下,平原上星罗棋布的村庄比春天山上的野花更多!最近的他们能看出是一个顶得上三个山村的大村子,想想看,从里面能弄到多少奴隶!多少牲畜和其他财宝啊!而还有更多的财富在远处等着他们!目力最好的战士和奴隶们争先恐后地报告说他们看到了那座山外人的城市,它就在河流的尽头,巍峨的城墙比大祭司形容得更壮观十倍,可是,有古鲁大神在,他们还怕打不开那徒有其表的、山外人借以安慰自己的城墙吗?
脱离了狭窄的山路,又有战利品的刺激和古鲁大神给予他们的信心,夷人们不断加快步伐,他们中那些最敏捷的人已经跑到了队伍的最前面,而背负着战利品的奴隶们落到了队伍后面,不断地有人掉队,但是没有一个人为此担心,等前锋夺取了村庄,其他人自然会赶上来的,有古鲁大神和祭司们在,怕什么!队伍的混乱产生了一些不和谐的噪音,有些人也许是跑得太快了,摔倒在地,发出哀叫,其他人嘻嘻哈哈地从倒地者的身边走过去,他们急于为自己掠夺更多的战利品,而那些倒地的战士又没有受伤,根本不值得他们伸手拉一把!更多人则根本就没有听到这些噪音,他们前后左右都在兴奋地交谈,有人想用奴隶换取一个和大祭司说话的机会,有人则想用两个男奴交换一个漂亮女奴,其他人则在展示他们掠夺到的布匹、首饰,谈论回去后能在那些不肯来的胆小鬼面前吹多久的牛。
乌吉达是唯一一个没有沉浸在这种欢快热烈的仿佛节日般的气氛里的,她每向前走一步就更觉得寒气彻骨,那种寒气从她的四肢一直透到她的心里去,她疑惑地抬头左右地望,美好的山外世界在不远处朝她招手,但是,随着她越向前,薄雾就越来越浓重,终于,她勐然停下了脚步,发出了从未有过的恐惧的尖叫:“不!停下!所有人停下!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我们看到的都不是真的!”(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警告
离她最近的派刚嘎拉家的人们听到她的提醒,及时地停下了他们的脚步,紧接着,他们当中最为敏锐的人就察觉到了不对凡是离得他们稍远一点的人都显得那么朦胧,如果他们不那么兴奋地沉浸在即将到来的胜利和丰富的掳获中的话,他们很容易听到附近的惨嚎也太多了一点那些人他们虽然不熟悉,好歹都是上过战场的夷人战士,怎么会只因为跑得太快摔倒而发出那样的哭叫呢?再一想,他们都是在陡峭的山坡上健步如飞的夷人啊,平时打斗的时候经常在山上就发起冲锋,要是这么容易摔倒的话根本就打不起来了,何况这还是平地!
“不是平地!”一个祭司呆呆地说道,他拔出一把铜刀,划开了自己的面孔,向古鲁大神献上了鲜血作为祭品,疼痛增加了他的感知:“这里还是山地!”
更多的人停下了脚步,惶恐地发现了不对,有的人指向天空,他们原以为头顶上那个昏黄的圆球是雾中的太阳,现在发现太阳也许没有变化,但是周围的云彩从来没有移动过;有的人指向身旁,他们周围看起来像是平坦的田园,但是在停止兴奋的交谈后,他们的耳朵仍然能听到林中的风声,那种由风吹动树叶而发出的悲声是他们格外熟悉的;有的人伸手试图从田地里摘取一支未熟的青色谷穗,谷穗是被他们摘到了手里,然而却是如此的轻盈,轻盈地好像它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草叶。
另外一个祭司接过了那支谷穗,他念着古鲁大神的圣名,从腰间的豹皮囊中掏出一块附有咒力的小石头投入盛水的葫芦中,在升腾而起的蒸汽中,谷穗脱去了它的幻形就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草叶!
“大祭司!大祭司!”等他们都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们一起发出了悲鸣,更多的夷人战士没有在意这一伙人的停留,他们急于夺取山外人的财富和奴隶,他们生怕自己的脚步太慢,他们是罗寻阿家的战士,或者是黑刚勒补家的奴隶,他们才不在乎派刚嘎拉家的祭司刚才发现了什么可怖的事情!
他们仍然盲目地朝那个财富的幻想勐扑过去!
派刚嘎拉家的人根本拦不住他们!只有大祭司才有能命令夷人全军的权威!而现在他在哪里呢?要是他不能够及时地出面的话,所有出征的夷人,都要活活地葬送在这个陷阱里了!
华林跟所有派刚嘎拉家的人一样非常想知道大祭司的下落,他听不懂夷人的语言,好在夷人的组织形式还是相当地一目了然,特别是在他已经接触过夷人的精英小队的前提下。粗看起来他们是极为杂乱无章地行军,仔细看就知道每个家族都以各自的祭司为中心团结在一起,中央是祭司和远程,周围是长短兵器,最外围是盾牌手,单独拿出来可以说是井井有条,甚至在行军状态都能做到不松散不乱跑,看得出来都经过战争的磨砺,不是随便摆出来的花架子。不过,曾经身为高阶巫师的华林还能看出一点,那就是,夷人相当地没有对付巫术或仙术的经验。
这种看起来牢不可破的密集阵型,要是遇到巫师的能量打击或者仙家的五行法术,根本就是活靶子!
这可能也是夷人们彼此残杀留下的最大的弱点!他们以彼此作为敌人,所以他们能应付的对手都是以他们自己为模板的!就好比螃蟹互相打架,打得钳子越来越大,遇到敌人不吃这套的,两只手指夹住背部轻轻捉去,钳子再大有什么用?养蛊养出的还是虫子,养不出大象来。
所以,他还真没把这些训练有素的战士们放在眼里,而是专心致志地观察那些祭司,他们应该才是战争的主力,若是没有那些祭司的话,他还真的不用担心,就肖如韵告诉他的一些片段,恐怕光肖如韵一人都能杀得这支大军望风而逃,仙官能护持一县还真不是乱吹的。但是,那些祭司在,就是很大的变数。
他们窥破幻术用了些时间,而第一个看破的居然还是他的老熟人,华林在重重幻相后仍然利用树木等天然遮蔽物隐藏着自己的身形,他从来没指望过用幻术杀死所有的敌人,即使那些云雾海中的大蛤也是靠自己而非幻术杀死敌人的,他想看到的是一团混乱中能起到定海神针作用的那个人。
也就是他预备刺杀的目标。
夷人的大祭司位于整支队伍的稍后方,他不需要亲自上阵掠取战利品,经过数次简直不能称之为战斗的对沿路村庄的掠夺后,他的声望迅速地高涨,从前他乘坐的肩舆是由奴隶抬着的,现在则有很多战士甚至土司愿意亲自来抬,自愿奉献堆积在他面前的财物和奴隶数不胜数。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指引“古鲁大神”为他的族人们打开通往山外人据点的道路。
他其实甚至连这点都不必须去做,他这段时间最为亲密的伙伴一直跟随在他的身边,他告诉大祭司山外人眼下是多么地脆弱,他们早不是两百年前的朝廷大军了!他们在屋子里积攒起了丰富的财宝,然后像个最天真的婴儿那样睡在宝藏之上,夷人们只要摇晃一下刀剑就能得到两百年分量的收获,而且,还可以“恢复祖先的国土”。
在夷人们生活在山里之前,这一带原来都是他们的土地,大祭司的伙伴如此告诉他,夷人们曾经在山外拥有一个繁荣的国家,他们即将重新夺取并占领这里,享用山外人的一切,而愚蠢的敌人会被打得措手不及,狼狈逃跑。
乌吉达和焦急的派刚嘎拉一族没有想到的是,大祭司对前锋陷入的陷阱和他们的伤亡都一清二楚,他的伙伴已经在他的眼前把一切都展示给他看了。
“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就像我说过的那样。”大祭司的伙伴说,他的话语极为轻松,好像那些伤亡的是与他无关的山外人一般:“她的才能,你已经看见了。”他嘻嘻地笑着:“等到我们的法术完成,不管是仙官,还是城墙都是不值一提的事!”
“你说得对。”大祭司呆呆地说,他的手摸上了腰间的法扇,像是要命令一个随从出发去通知前锋的夷人脚下的陷阱,又像是要施展一个法术,解开困住夷人们的陷阱,但是他的伙伴随即让他改变了主意:“既然如此,我们就快些把法术完成吧,今天晚上,我们就可以在山外人的城市里痛饮,庆祝我们的胜利了。”
岩头村中,被威逼恐吓了一番的细瘦汉子垂头丧气地想到邻村他的姑母家躲两天,然而他在村口惊恐地停下了他的脚步:“这……这是什么?”
村口流淌的溪水整个变成了红色!
下游的许多村庄直至双河县城,一瞬间河溪尽赤!
有些村民们想起了古老的传说,又想起了才到任的仙官,他们将信将疑之间收拾了一点家当,扶老携幼向县城逃去,更多的人在初次的震惊过后,仍然抱有侥幸之心:“不过是些荒诞的骗小孩故事罢了!什么河变,一定是山里又发了洪水,冲刷出许多红壤来,我是不怕的,就可惜污了才洗的衣服!”他们带着抱怨回家去,继续做他们日常做的事情,把所有的警告和不祥之兆都抛在一边,自信地不去理会。(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幽灵
肖如韵返回的时候,华林正紧盯着乌吉达周围的动静,她轻巧地在他身边落下,悄声道:“怎么样?”她的动作优雅而轻盈,也许是使用了仙术的缘故,她选择落脚的树枝连微小的最颤动都没有,好像落下来的不是一个成年女性而是一片微不足道的落叶,她跟华林一样,选择了浓密的树荫遮蔽自己。这个地点是他们先前分手的时候就商量好的,不但有能看到相当范围的制高点,还有除了幻术以外的其他可以隐藏他们身形的自然物品。
夷人不是没有施法者的凡人,不管是华林还是肖如韵都同意借助蜃珠施展的幻术有被很快破解的可能,所以他们一早就选好了天然的隐蔽处。
华林还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这几乎让她有了错觉,蹲在树枝上的不是个年幼的、第一次经这种可怕局面的小女孩,而是个成熟老练的指挥官,和他的眼神一比她倒好像是个刚上战场的毛头了:“村民们撤退了吗?”
“我已经发出了撤退的命令。”肖如韵没有做更多的解释,有些人可能固执地认为女仙官应该竭尽她的力量和生命把所有人一个不剩地撤到安全的县城里,但是她知道如果没有仙家的保护,再高大巍峨的城墙在夷人的施法者面前并不比纸煳的好上多少,何况她生来既没有受过为了凡人不惜一切代价的教育,也没有哪个许过同生共死的凡人在不远处的岩头村等待她的拯救,所以她所做的就是依照仙规,发出了“非战斗人员全员紧急撤退”的命令而已,至于那些村民是否听从她的命令,那就已经不是她所关心的事情了。
她更关心面前这支夷人军队,他们从哪里来这点已经无关紧要,他们想要到哪里去根本就是昭然若揭。她可以看到夷人的队伍里有人携带着新掳获到的战利品,那些手镯、戒指和耳坠与夷人的首饰风格截然不同,也有人佩戴着他们从天知道哪个山村祠堂里翻找出来的供刀、祭旗,胡乱地插戴在身上。她在古老的卷宗里面读到过夷人的一些词汇,不时地能听到他们“古嘎莫”“古嘎莫”地叫着,知道这是夷人对祭司的称唿,卷宗里说:“玉带夷唿施妖术者曰古伽莫,又曰恰恰。”,更多的她就听不懂了,她可以肯定没有人提到“国王”,这些夷人在古代的玉带国被摧毁后看起来是陷入了祭司的统治,这对她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华林巧妙地操纵蜃珠施展着幻术,他将从岩头村到县城一带的景色尽皆挪移到了岩头村后的山峰里,用县城和村庄的图景诱导着夷人改换方向朝他们来的地方走去,每一个因为错误地踏上了他们以为的平坦大路(实际上仍然是狭窄山路和陡峭山坡)滚落的夷人,他都及时地补上一幅因为跑太快而不小心摔跤的滑稽画面,让其他的夷人粗心地以为那些哭号是企图让他们放慢争夺战利品的伪装,又给前锋增添了一些一马当先冲在前面争夺战利品的夷人幻象,引导着他们不假思索地加快脚步。
肖如韵略看了一下他的布局,几乎嫉妒了起来,他一天前还不知道蜃珠和法器是什么呢!尽管她知道身具天眼者无一例外都是上天的宠儿,能够看到即使像她这样的仙家女都看不到的东西,但是这……老天也偏心得太过分了吧!如果不是身临战阵,她肯定马上要痛斥上天不公了,为什么自幼修行的她需要用十天才能幻出一座房子,而面前的小女孩只用一天,试了一次就能施展出如此庞大又逼真的幻景!
“姐姐,”正当她气鼓鼓的时候,华林又发声了:“那个女祭司周围有些不同寻常的场景,你看见了吗?”
“什么?”肖如韵看去,她当然看到有个打扮与一般夷人不同的女祭司正带着队伍试图往正确的路上走,这也是他们预料到的,幻术究竟是幻术,能在华林操纵下借助地利之便给予一些杀伤就已经大出预料之外了,既然夷人当中有能施法的,那么在察觉不对后,破除幻术也就是早晚的问题了。她期望的是他们祭司的能力不足以破解蜃珠的幻术,那么夷人就不足一战,没有相当程度的施法者,就是来一万人她也能打退他们,但是这个可能性实在很小。只是她看到这么快就有人识破了华林精心布置的幻术,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幻术究竟是幻术,毫无真正的杀伤力,要是她提早几天发现这个被埋没的天才就好了!要是肖家的家规不禁止她教授华林仙术就好了!要是她有更多可以供华林使用的异族法器就好了!
要是……她忽然想起华林那个荒谬的提议,哎呀,要是他是个男孩子就好了!肖如韵自然是有着定亲的自由的,而华林不是一个很坏的对象,他虽然年幼,但是与她的年龄差距在凡人看起来可能相当骇人,在寿命长久又能保持容颜不老的仙家却不是多么令人惊讶,与他的惊人天赋相比,凡人家庭出身不算什么,甚至肖如韵的家门都可以因为有这样一个天才的加入得到强力的支撑!若他是仙家出身,肖如韵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攀不上的,可惜他偏偏……
这些念头只在她脑中电光石火般地转了一瞬,她甚至感到了一点羞愧,因为华林的注意力还集中在战场上,而她这个理应更为成熟理智的仙官却想到了别处还是那么可笑而不可能的事情:“你看到了什么?”
“幽灵。”华林回答,他的面容是从所未有的严肃郑重:“是夷人的幽灵,夷人的幽灵环绕着那个女祭司,想要拖她……拖她离开。”
天眼确实可以看到很多常人甚至仙家都看不到的东西。
乌吉达的心焦虑得怦怦跳,她知道自己的族人是陷进了一个可怕的陷阱里面去了,她要去找大祭司,告诉他赶紧施展法术带大伙儿离开,但是她的身体越来越寒冷,她在白天看到了往日只会在梦里看到的诡异而可怕的影像,每一个向她走过来的夷人都变成了活生生的骷髅,他们正欢笑着走向死地。
而她知道这些景象不是陷阱的一部分,是祖先,是祖先们发出的警报,他们今天都会死在这里。
她必须尽快找到大祭司。(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暗藏的魅影
“夷人的幽灵?想拖她离开?你没有看错吗?”肖如韵急速地发出了三个问号,她没有能够看到另外一个世界的力量,即使她现在能看到,她也区分不出那些幽灵的动作和行为,因为肖家在这方面的知识储备少得可怜,他们拥有一些驱散怨灵的法器与咒语,但是和幽冥沟通绝非肖家所长。肖如韵所知的仅仅是当领地上有人报告闹鬼的时候,她应该如何解决掉它们,除此以外,她只隐约听说过,有些擅长这方面的家族能够通过特制的香火让亡者开口说话,她的学问仅限于此了。
“没错。”华林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不仅能看到那些亡者的影像,而且能看出它们之间细微的差别,一个刚刚开过天眼的人可能只能看到一些稀薄的白雾似的影子,夹杂在蜃珠制造的幻相中几乎无法分辨,但是他是个此道的老手了,他不但能看到亡灵们的存在,还能看出围绕着夷人女祭司的亡魂十分地不寻常。
周围有一些刚刚死在他蜃珠幻相中的夷人亡魂,它们还没有从幻影中挣脱,依然抱着杀人放火、掠取财富的渴望,有经验的巫师很容易将它们排除出自己的注意范围这些亡魂不足为虑,它们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有的在自己丧生之处徘徊,试图搞明白发生了什么,有的盲目地追随者生前的同伴前进,不晓得自己已经死了,而环绕着年幼的夷人女祭司的亡魂则与它们完全不同。那些亡魂几乎是挣扎哭泣着试图将女祭司从阻拦夷人的道路上拖走,它们的尖啸在通灵之人听来响彻天地,那个敏感的女祭司身处其间,此时一定非常不舒服。
这些亡魂肯定是知道些什么,华林对此毫不怀疑,但是他暂时还无法确定它们的用意。幽灵的心意是常人难以猜测的,疼爱孙子的祖辈可能会怀着临终的执念蓄意将孙子带往幽冥,被老虎吞吃的伥鬼会引诱新的受害者喂老虎,也许它们是想保持蜃景害死更多的夷人与它们作伴,也许它们是猜出了华林的用心,试图通过干扰女祭司行动来避免针对整支军队首脑的攻击,也许只是单纯地依附在感知高的人身上……后者非常常见,有些没有及时受到保护的幼儿就这么被阴气侵袭死亡了。
如果它们继续缠绕在女祭司身上而没有被及时驱离的话,女祭司事后至少也要大病一场,想到这里,华林便问肖如韵:“姐姐,夷人会驱除幽灵吗?”
肖如韵茫然地摇摇头:“玉带夷人的妖术,卷宗上记载的不多,我只知道他们会召唤瘴气、下血雨、施……”
“嘘!”华林紧急地比出了一个手势,他看见了更加不同寻常的景象:“那些幽灵都走了!”
肖如韵也看到了一个打扮得与众不同的高大夷人被两个夷人抬着向女祭司行来,他穿着及地的黑色长袍,袍子上巨细无遗地画着一个盛大的场面,她可以看见最上面是一根刻着许多巨面的木柱,柱子上伸出八条手来,每只手上抓着一个奋力挣扎的活人,周围有许多穿戴华贵的夷人贵族正载歌载舞,旁边是敲鼓的祭司和摇铃的祭司,一个人在其中被两个人抬着高过众人,更外围是夷人的平民与奴隶正在宰杀料理鸡羊果蔬等物,背景则与女祭司的一样是金色的河流、扭曲倾倒的绿色树木和红色的山岩。整个画面不仅比普通祭司衣服纹样要复杂,而且绘制得也要精美得多,更不用说他是众夷人中唯一乘坐人力交通工具的了,于是连肖如韵都能猜到他即使不是这支军队的首脑也相差不远了。
她向华林做出示意要他用蜃珠掩护自己进攻,华林点了点头,两人正准备配合施法时,那个高大夷人突然从腰上拔出一柄扇子,朝他们所处的方位就是一指!
肖如韵不及多想,立即动作,左手一转,平摊向前,只见她手掌中有三枚小小的浅绿叶片从掌心浮出,立于掌上,于此同时,三枚巨大的淡青色的羽状叶片在他二人身前展开,夷人的攻击不管是什么只打得这叶状屏障轻轻一颤。
持扇夷人见失了先机,口中连叱,反手扇了两扇,第一扇,整个蜃珠幻相都跟随着颤动了起来,第二扇,二人周身处的树木岩石,纷纷化为粉末,两人所立之树虽然在法器遮蔽下完好无恙,但是在周围环境的反衬下格外触目,已经完全暴露在众夷人的面前!
肖如韵左手继续维持着叶状法器,右手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向空中撒出一把金色的豆粒,豆粒落地时那些最机敏的祭司方才反应过来,接二连三拿出法器,敲鼓摇铃,催促夷人战士们上前杀敌,可是没等他们近前,那些豆粒就化成金盔金甲的武士,一手长刀一手大盾,将肖如韵二人立足之地护得严实,周围上千夷人反应不及,一下子倒被这些武士砍倒了好些!
大祭司向前扔出了一个草人,草人出手前与那些普通祭司焚烧献祭的草人没有两样,落地随即成百倍长大,三个唿吸间就长成了一个山峰似的巨人,一踏足间连大地都跟着颤动起来,周围夷人慌忙连滚带爬给巨人让出道路,生怕一不小心被巨人当蚂蚁给踩了。
“可恶!”肖如韵连着向那草人投出两道火纹符纸,都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草人身上,却没有燃烧起来,而这些符纸本是连石头都点得着的啊!
华林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还是第一次看到斗法场面,凝神观看之余,也注意到了一些不协调的画面被幽灵们舍弃的女祭司跌跌撞撞地继续走向大祭司,她走路的步态发生了奇特的变化,华林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的步伐让他做出的判断,一个小女孩每一步都要让脚步完全落地,不知道受过多少严格的训练,即使她刚才身负众多阴灵,这种自幼受训的步伐也没有改变,但是,她现在的脚步完全是在地上拖着走或者说,是有什么东西在拖着她走?
他的眼睛没有看到女孩的神使或者刚才环绕她的幽灵或者别的什么存在正在拖拽她,那么,她的这种奇特的步子是……被咒力驱使的?
“古鲁!阿斯黑么……”一个夷人武士挥刀时大声地喊着神名和他的家名,向神灵和祖先祈求胜利的祝福,过去他在战场上挥刀这么喊了一百次,神灵和祖先都降下了祝福,让他的刀砍中了敌人,这次他的刀依旧受到了命中的祝福,他的刀深深地砍入金甲武士的身体,然而那个武士沉默地噼开了他的脖子,向下一个对手砍了过去,它身上被溅上了许多鲜血,盔甲都污秽黯淡了,但是在施加在它身上的咒力消散之前,它还可以砍十八个。
“嘿,嘿。”乌吉达能看到那个奇怪的假夷人正对着她笑,她能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那些刀剑交鸣伴随着垂死的惨叫,她能听见那些献给古鲁大神的最后祈祷和那些辉煌的家名,她像山外人的女儿熟悉刺绣一样熟悉战场上的景象,如果给她时间,她能数出在这一会儿功夫里有多少家族的战士倒在了这里,一辈子没有踏上他们渴望的富庶山外。
然而她的精神已经不足以维持她去关注那些了,她觉得那个假夷人的微笑非常温暖,她没有任何抗拒地就倒在了他的怀里,那一瞬间,先前折磨她的那些寒气都不翼而飞了,就像周围传来的刀剑交鸣、惨叫、临终祈祷都是幻象一样。(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血祭
大祭司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他有点恍惚他在做什么呢?他正在用他最强有力的法术之一去攻击敌人,而在他和他的敌人之间还夹杂着无数他的部众,他们中可不是每一个都能及时地从巨人的践踏下逃出来的,他能听到巨人每一步落下来的时候他们之中发出的惨叫,在巨人攻击到他的敌人之前他自己的部族就要伤亡惨重了。
他抓着他的法扇,想要吹一声口哨让巨人暂停脚步直到夷人们及时地躲开,不,他更加奇怪了,他有很多办法去打倒那些金甲武士,为什么选择了看起来威力最大效果却……最能杀伤自己人的一条呢?他将眼睛转向离他最近的一个侍从祭司,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庞,他不认得那个人,他……他甚至不是夷人!一个非夷人怎么被允许走到离他这么近的地方!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将法扇指向了奇怪的陌生人,一道有力的咒语滚到了他的唇边,然后他惊恐地看到咒文脱离了他的指挥,落到了离他极近之处,两个侍从的敲鼓祭司惨叫倒在了地上。
其他祭司们面面相觑,他们离正发生激战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而且大祭司就在他们的身边,简直找不到比他们更安全的地方了,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是……正当他们小心翼翼地猜测着那个不妙的可能性时,大祭司开口了,他的声音格外地僵硬:“敲鼓!敌人不止一个!他们正在攻击我们!”其他祭司们如获大赦,赶忙敲起鼓,向古鲁大神献上颂歌,于是其他的声音包括众多咒文的吟唱声都被淹没在了鼓声和颂歌声中。
“他正在杀他们自己人?”发现了这点的华林联想到女祭司奇怪的姿势,也有了一个很不妙的猜测,他转向肖如韵:“姐姐,能先把那个女祭司杀了吗?”
“那个女祭司?不是已经昏过去了吗?”肖如韵奇道,她正掏出一张雷符准备掷向巨人:“先对付了这个巨人和眼前这些夷人再说!”
“等来不及了!”华林哀叹道,肖如韵已经掷出了雷符,白色的电光像仙女挥舞缎带似的在夷人中翻滚,被电火灼到的夷人们不管是祭司、战士还是奴隶都一串串地倒下去,奴隶反而好些,因为他们很少奢侈到能拥有多少金属物品,他们往往全身上下只有武器是金属的,而那些穿戴着铠甲,或是身上佩戴着铜铃铜鼓的祭司就没这么走运了,皮肉烧焦的香味从他们身上飘了起来,新死的亡魂们满意地吸收着烧烤人肉的香气,多吸一点儿,它们仿佛就强壮了一些。
“这个巨人的弱点是什么!明明是草人变化的啊!居然水火不侵!”肖如韵看到雷符也没有奏效,忍不住气恼道,华林一听便说:“弱点在脐,不过……我们还是快跑吧!”
“跑?你在说什么?”肖如韵不解,她还记得自己是一县主官:“离开这里岂不就把这些夷人放到无遮无拦的平原地区了?”
“那个巨人在杀他们自己人!”华林喊道:“他们正准备……他们正准备打开门!先前那些夷人的幽灵想拦阻的就是这个!它们不想让那个女祭司变成门!那需要一千个活人的血!”
“门?什么门?我怎么没看见?脐部是吗?”肖如韵摘下镶有珍珠的金簪,朝巨人肚脐处一指,一道光可能只有一根蚕丝被噼成八份那么细笔直地射向巨人的肚脐处,这道光的威力足以洞穿一座山峰,然而在它即将射到巨人的脐部时,一片小小的血色的花瓣似的东西凭空浮了出来。
光一遇到那东西,就像雪花入滚水般,登时消失无踪,肖如韵看到此景,惊骇莫名:“仙术!夷人中有会仙术的!这怎么可能!”玉带国残余的夷人在荒凉深山中还保有祭司法术已经是她意料之外的了,而现在她还看到了只有仙家才会使用的上乘仙术,这怎么能不让她一瞬间惊恐万分!
“姐姐!”华林惊叫起来,却已经晚了,他们面前的叶状法器被勐然洞穿,肖如韵的鲜血洒了他一身:“唔!”
大祭司身边的假夷人阴阴地笑了起来,巨人已经走到了金甲武士跟前,它一脚就把四五个金甲武士连同旁边正与它们战斗的七八个夷人武士并一个祭司踩成了烂泥,一拳朝二人所呆的孤零零的大树扫去。
若是被这一下扫得实了,二人又不是铜筋铁骨,岂不是登时就完了?
华林眨了眨眼睛,他还有些眩晕跟每一次使用传送门一样他讨厌这种眩晕感,不过当他看到周围俨然四梁八柱,飞檐翘角的景象,还是由衷地松了一口气,要是就这么死在一个傀儡巨人的拳头下面,岂不要叫他的魔鬼都跟着觉得窝囊了!
“河变虽是仙规所记,可究竟没有确实,还得等派人探了虚实,才关四门才是。”
“就是,四门一关,岂不叫全城人心浮动?到时候物价飞涨,人心惶惶,还不等看到敌人什么模样,我们自个儿先溃了!”
“列位,仙规上明明白白地记着河变后至多一时三刻就得关闭县城四门,如今已经晚了一刻了!仙官要是追究起来,我等负得起这个责任吗?再说人心惶惶,连乡下的愚民都晓得河变,逃到城里来了,难道城中百姓不长眼睛的?刚才已经有好几个人来告诉我说,码头上的船只你抢我夺,一个人的座位涨到了一个银钱,还买不到哩!这些蠢才!以为逃出城去,就来得及跑么?敌人从哪里来还不晓得哩!”
“仙官?仙官要是在这里……”
“我确是在这里。”肖如韵说道,正激烈争执的衙门众人刹那间鸦雀无声,就听到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传我的命令,关闭四门,点神香向州中报讯夷人联合左道大举来犯了。”说完最后一个字,整个人就向后一倒。(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嘱托
肖如韵一倒,堂上众人登时又慌了手脚,他们都是些积祖做官的人才,换句话说,他们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和他们自身的才能关系不大,大半依赖祖宗的荫庇和相互的联姻。在过去,他们是公开以此为傲的,在他们看来,才能不算什么,父亲是哪家出身,母家祖上又曾与何家联过姻才是值得考虑的事情。这是一种简单粗暴的为个人谋取私利的办法,不看贤愚,只看某人的出身与婚姻从而确保利益和官位世世代代只在某几个家族之内流动。
办法本身不算巧妙,但是双河县的舆论是称赞这种办法的,因为敌人和战争都已经离开了两百年,一个或者一群平庸的官吏的害处在短时间内是显示不出来的。一个从州里下来的商人会对县城的凋敝、荒凉表示怜惜,谈到州里又兴起了什么新的办法,县里的人们却只把这当成“上州”的新闻来听,本地的官吏们懒得把他们全家老小的名字写到卷宗上去,他们也乐得只在名牌写上户主的名字,何必多此一举呢?夏官不练兵,那简直是件谢天谢地的事情,反正夷人已经彻底消失了,冬官派些修路的差役,在他们看来也纯属扰民,小路已经够用,这里又不走大军!于是双河县的吏治就在一两百年内沦落到只保证官吏们的生活了。
然而今天不同往日!
河水翻红的新闻一传来,还有官吏以为新闻,要到河边去看个稀奇的,亏得还有积年好事的老吏想起“河变”一事,把事情一说,众官吏个个傻眼。县衙卷宗上是存在着一些领取俸禄和军械的士兵,可他们只在卷宗里有个“士兵”的身份罢了,真要让他们去战场上挥刀,那结果不比随便抓几个农夫扔到战场上好多少。夏官是久已不骑马的了,至于军阵金鼓,他是一个字也不晓得。县城的城墙是仙家留下,据说能御敌,然而负责工程营建的冬官从未翻过图纸,也不晓得“御敌”是怎生一个御敌法。
既然他们毫无应对之策,有人就不免为了自己安心,把事情往另外一个方面想:“根本不存在河变!只是河水偶尔翻红罢了!不足为虑!大家安心度日就是。”居然也得到不少赞成,肖如韵出现前他们争嚷中,此派俨然还居着上风!
等到肖如韵一出现,他们方才明白仙术原来是真有,再一听,敌人也确实是来到了,当下哭得也有,喊的也有,就是刚才还镇定地要求先关上四门的,都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因为他原是指望仙官一到就可以表功的,哪知道仙官已经自身难保了呢!
只有两三人看到华林在一团混乱之中取出些紫色粉末,往肖如韵口中倒去,连忙喝止,华林哪里睬他们!等到他们排挤开其他人,走到跟前时,才看到肖如韵已经撑开眼睛,在华林帮助下坐起身来。
“乓!”华林拿起旁边的不知道什么茶盏,往地下一丢,打得粉碎,将众人注意力吸引过来,肖如韵才慢慢地开了口:“四门关上了没,报信的神香可曾点上?”
“没……”“该张秋官……”
“那还不快去!”肖如韵喝道,她本来对这些官吏便不抱多少指望,没想过敌人打上门来,他们居然连关门这点事都做不到,险些动了真火,牵得身上伤又一阵疼:“其余的人都出去做自己的事情!大敌当前,楞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慌忙退下,肖如韵又是往后一倒,这次华林有了准备,将她稳稳接住,就听到她说道:“你刚才喂我吃了什么?效力比参草更好。”
“丧钟花制的干粉。”
“丧钟花?那不是剧毒么?”
“配上断肠草,分量适宜的话,效力可以起死回生,略多一点就真是杀人毒药了药效只在片刻,姐姐有什么灵药,还是尽快服下的好。”华林既然有出入药铺的便利,昨天在芳杏堂耽搁一晚自然不光是缝制了几个防毒面具,诸般急救伤药也都取了一些放在身上,当然他用分量稍差一点就能立毙的丧钟花配断肠草作急救也是万般无奈,芳杏堂究竟是间濒临倒闭的本地草药铺,不是州里来的金函堂,在他的协助下也就是刚刚有了点起色,许多大价钱灵药都没有,只能从邪路取胜。
肖如韵也觉得支持她的药效正在消退,立即点头取出一枚浅绿色的丸药,含在口中,过了一会儿,方对华林说:“伤我的不是普通左道,唉,我还以为没有瘴气,夷人就不难对付,谁知道他们尽是些幌子!”她也已经看出,杀伤她的不是与她对决的夷人大祭司。
“我看那些夷人也不知道真相,姐姐不必自责。”华林说,他这时候已经明了那些亡魂为什么做出怪异举动了,它们应该是玉带国覆灭时留下的亡魂,有着保护夷人的心意,所以想拖走会成为“门”的女孩子,不是要杀她可能也是要杀她吧,毕竟华林也曾经要求肖如韵杀她,因为一个门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充当的,她能够在众夷人当中第一个窥破幻术,足见她资质之优异,但是这种优异的资质生在不恰当的时候就会成为招祸的根源。
“幕后主谋,我也不知道是何人,”肖如韵沉吟道:“他能一击打穿我的防御法器,放在肖家也非同小可,他用的仙术不像是五行中人,倒有些像是五色一路。”
“五行五色?”
“天下道门千万,修炼法门成百上千,无人能够尽晓,但是究根溯源,总是不出五行、五色,我肖家就是五行中的木行一脉”肖如韵想了一下说:“云横青三州的仙家,都或多或少与我家有些渊源,修炼的仙术不出木水二脉,其他金火土三脉都少,更不要说五色诸门了,只听说他们五色的擅长迷惑人心、沟通幽冥像今日惑住那上万夷人,又要摆什么血祭开门的,有些像是他们手笔。”
“五色是左道吗?”
“……”这个问题,肖如韵很难回答,照她师长的说法,五行才是正统,五色迷了人心早晚要将自己迷进去,而且师长转述的一些五行仙术的法门与左道妖人相差无几,但是五色又不在“左道”之内,按照仙规,地方上出现“左道”妖人,仙家是会像打击玉带夷人一样毫不留情地杀戮的,然而五色也被列入正统仙家,甚至有谣传说云溪仙门中就有五色传人,师长们最后总结就是:“以礼相待,切勿交往。”当初这话不但肖如韵不明白,学堂里的孩子们都不懂,现在她却大概懂了,要是五色中人如她今天遇到的那个一样厉害,还谈什么“诛邪”?不被人诛了就不错了。
“那,白衣教是五色中人吗?”
“白衣教?那是什么?”肖如韵哼了一声:“这双河县正经地神不祭,莫名其妙的庙宇教门倒是不少,连两只野狐狸都有个庙,若是……将来你遇到什么五色中人,赶紧避开就是了。”说到这里,她忽然取出一枚青翠欲滴的三角形树叶,交在华林手里:“你即刻设法出城,去青州肖家报信,我家就在青州城里奇云峰上,青州城内除此没有第二座山峰,不会走错,到时他们说什么,你就回他们什么,不要忘了。”
“姐姐!”华林没想过肖如韵竟然不知道白衣教,他的确在县城里没有见过白衣庙,可是县城里其他古代庙宇也颓废得很,兴旺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小庙,他就没往这方面想过,根据肖如韵的说法,攻击玉带国的是他们仙家,卷宗上尚且记了许多当年一战中凡人不知道的秘密,连仙家不利都记了,怎么一座凡人都知道是用来镇压玉带国的白衣庙反而不记?(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异界
乌吉达沉入了一个奇异的梦境,她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派刚嘎拉土司家的领地,那是她大病痊愈后的一个月圆之夜,接到报告的大祭司第一次站在她的面前,仔细地端详着她的双眼,土司和他的妻子毕恭毕敬地站在大祭司身边,等待着他关于乌吉达是否可以担任祭司的裁决。周围有土司家的祭司在敲鼓、摇铃,唱献给古鲁大神的颂歌,神圣的祭火噼噼啪啪地响着,熊熊地燃烧着,将她的脸庞映成了绿色。
颂歌的声音是她自幼所熟悉的,她在听到第一个词的时候就可以接下去唱出整首颂歌,然而这时候她听到的颂歌模煳不清,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那是整首颂歌中的哪一节,相反,摇铃和击鼓的声音异常响亮,奏出的节拍应和着她的心跳,她紧张地等待着其他人的动作,派刚嘎拉土司家稍微有点地位的人都围在她的身边观看仪式。
大祭司将一只刚刚宰杀的白公鸡举在她的头顶,让她沐浴在鸡脖子上涌出来的鲜血之中,向众人宣布她已经成为了古鲁大神选中的祭司,冰凉的鲜血顺着她的脖子流了下去。
等等,刚刚宰杀的公鸡的血怎么是凉的呢?
乌吉达疑惑地伸出了手,她的眼睛感到了刺目的光,她看到白天的太阳悬挂在她的头顶,不像往日那么刺眼,是一种带病的昏黄色,周围祭司们的鼓声和铃声震耳欲聋,每个人都在传唱古鲁大神与大祭司的伟力他们刚刚施展大神通,击败了“山外人的守护者”,将他们“碾为绿泥”,现在他们不再被幻境困扰了,最后的障碍已经排除,山外人的财富和子女马上就会被他们得到。
她吃惊地看向大祭司,但是她只看到了那个奇怪的假夷人,后者对她露出了一个遗憾的笑容,随后,她又昏睡了过去。
“看来她没有照你的话做。”假夷人站在正接受众土司贵族祝贺的大祭司身后对他说,他从乌吉达的身上抽出了那根大祭司赐予的竹签,用深山竹根制成的七寸竹签两头安着雕刻了蜘蛛的银头,用皮绳捆着,和大祭司交给她的时候一样,不一样的是,竹签外面包裹着一张蕉叶,上面用针刻划了驱邪的符号,整张蕉叶随即在假夷人的手中化为灰烬,然后,他将竹签插入乌吉达的颈后,银头上浮雕的蜘蛛在他的命令下伸出了八只脚,刺入了女孩的颈椎,奇怪的是,没有流一滴血。
在整个过程中,周围不时走过夷人,有些还是派刚嘎拉家的人,但是他们没有一个注意到他们的小祭司正在以她从未有过的睡姿昏睡,好像他们看到的只是普通的山间荒地,假夷人镇定自若地完成着一切,他知道倘若有什么人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大祭司是会为他打掩护的。
乌吉达再次开始了她的梦境,冰凉的鸡血黏在她的身上,给予了她特殊的保护,现在她不在派刚嘎拉土司家的院子里,她周身被绿色的祭火包围,正向另外一个世界下沉。
她知道那是另外一个世界,不是大祭司和其他人曾向她提起过的“山外世界”,这里的天空、大地和空气都与她原来的世界不同,如果打个比方的话,就像她原来的世界被压扁,翻转,拉伸,咀嚼后的样子,天空污浊低垂,无星无月,伸手可触,地面起伏翻涌犹如滚云,云间似有许多星子闪烁,绿焰包围着她向下降落,向一个漩涡似的不规则坑穴落下去。
现在她知道那既不是坑穴也不是漩涡了,那是这个泥沼世界的王者的巨口,它的外形有点像祭司们图画中的妖龙,啊,它既没有翅膀也没有足爪,之所以被称为龙是因为古鲁大神的祭司们将一切不能形容的妖物都称之为龙,
它的身体比九座山峰连起来更长,它的身上闪烁着许多双眼睛,每只眼睛周围都密布着弯曲的爪子,它不是古鲁大神它是泥沼世界的王。
包围她的绿火只剩下了一点点,生人血肉的香气在泥沼世界飘出很远,献祭的颂歌再次响起,悠扬的声音在这个空寂的世界引发阵阵共鸣,她是这次祭祀仪式的活祭品。
妖王喜悦地仰起了头颅,白花花的肠子争相从它的身体上涌出,争着来捕捉这个鲜活的祭品,之所以称之为肠子而不是触手,是因为每根肠子都能吞噬和消化猎物。
乌吉达毫无反抗能力地被一根肠子穿了个透心凉。
她的力量源源不绝地离开了身体,她觉得自己正与那翻腾的泥沼合二为一。
她的眼睛闭上了。
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假夷人重新扶起了女祭司的身体,他拔出了插入她后颈的竹签,将之倒转,然后重新插入她的后颈,整个仪式随即反转,这一步是整个玉带国的古代祭司合起来都没有能够完成的,然而假夷人却丝毫不觉得他需要什么助手,哦,他已经有很多助手了华林布下的蜃珠幻景解除后,第一批夷人已经冲进了平原上的村庄,新鲜的亡魂源源不绝地补充到仪式法阵之中。尽管肖如韵早已发动了“河变”,传出了大战在即的讯号,仍然有大量觉得战争只是遥远传说的村民们抱着侥幸心理留在家中,成为了牺牲品。
女祭司的身体颤动了一下,插在她后颈的一条蜘蛛腿弹了出来,已经被染成了污泥也似的黑色,全无半分银子的光彩。
等到所有的八条蜘蛛腿都弹出来,降临的仪式就完成了,到那时候,整个双河县都会化为血海,而这只是复仇的第一步罢了。
想到这里,假夷人再次露出了古怪而僵硬的笑容,那笑容,倘若什么人看到的话,肯定以为他的脸出了什么问题。
泥沼世界的妖龙发出了得意的长嚎,另外一个世界的大门向它敞开了,它可以闻到那个世界传来的芬芳气息,它即将在那个世界展开空前的杀戮,然而,在它出发之前,一根小小的黑色毒刺刺进了它的身体。(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局外人
郭仙贵哆嗦着藏在草棚内,从缝隙处偷偷向外张望,只见满村鸡飞狗走,纵横来往的都是些黑黢黢的夷人,外貌犹如鬼怪一般不说,穿着打扮也与村民不同,那些穿着黑衣的还好,还有些面相最凶悍的只在腰间系了条破布,赤露着一身疤痕遍布的蛮肉,手里提着染血的鬼头大刀,胳膊上身上都是些红的白的,苍蝇嗡嗡嗡绕着飞,看得他格外心惊胆战夷人冲进村子的时候,打头的正是这样一批人,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刀杀了他的兄弟,稍晚才明白夷人这样打扮的缘故是为了村民们的血不至于弄脏他们的衣服。
夷人们已经很有攻打这些享受了两百年和平的村庄的经验了,他们舍弃了笨重的盾牌,舍弃了需要装填的短弩,甚至舍弃了自己的衣服,在面对几乎手无寸铁的村民时,防御是几乎不需要的,同样地他们也抛弃了他们的长兵器,在村庄狭窄的街道和房屋作战,长兵器可能很有用处,但是在捕捉奴隶和斩杀可能的反抗者的时候,长兵器没有什么用武之地。他们甚至从来没有面对过有组织的反抗,
一个村子的青壮年里,能够拿起武器反抗他们的人不到十分之一,而这十分之一的战技简直跟没有一样,夷人的娃娃都能轻松地打落他们的兵器,尽管如此,夷人们没有留他们活口的打算。敢于反抗的人是第一批被杀的,第二批被杀的则是因为耳聋、动作迟缓或根本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没有及时地顺从夷人的命令的。夷人们的杀戮极为残忍,背后隐藏着数百年淘汰出来的冷酷而精确的计算,山中的贫困生活教会了他们精打细算,一个看似强壮却不够听话的奴隶会消耗太多有用的资源,夷人投在他身上的成本极有可能会得不到回报,不如尽早杀掉,给其他奴隶一个警告。
而最好的杀戮时机就是在捕捉他们的时候,从捉到奴隶后的每一天,他们都要给每个奴隶消耗一个饼,要是带到寨子里才发现不堪使用,那就已经浪费好多宝贵的粮食了。所以,夷人们已经学会了在捕捉的时候,就把可能反抗的俘虏都杀在当场,美其名曰“向古鲁大神的献祭”。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这一次他们真的做出了献祭,夷人们的祭司还没有觉察到什么,大祭司身边的假夷人则兴高采烈地看着周围的杀戮场面,献祭的活人越多,他的行动就越有可能成功。
他施行的计策十分巧妙,别说这些愚昧的夷人不知道自己跟两百年前一样被当枪使了,就连那个天真的小仙官大概也以为只要点燃神香,就能把讯息传到州里,唤来救兵吧。
哈哈,她怎么会知道,神香也好,州中也好,一早就被做下了手脚呢,而且,就连青州城里的肖家,他都埋下了机关……可惜呀,双河县是云横青三州里最偏僻最不起眼的一个县,肖家能派一个人过来,已经是放逐之意了,肖如韵自然也不是什么真仙嫡系,长老至亲,但是她究竟还姓肖!她还是肖家正式举荐的仙官!她还象征着肖家的权力!当她的头颅明明白白地被斩下悬挂在青州城里的时候,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世袭三州千年不倒的青州真仙肖,会是怎样一副气急败坏的嘴脸呢?
想到青州城里、奇云峰上那些暗中助他一臂之力的人,他笑得更加开心了,那些出身在显赫的青州肖家,拥有凡人甚至普通仙家望尘莫及、艳羡不已的资源的人啊,目光比山村里的凡人还要短浅!
“天黑以前,我们要到达县城。”他轻松地对着大祭司说,大祭司点点头,叽哩哇啦地向身边的祭司、土司们发出一道又一道简短又强硬的命令,用词清楚,毫无比喻,那些人又把他的命令传给更多的夷人,很快所有的夷人都加快了脚步。他们在蜃珠幻景和与仙官的战斗中损失了一些人手,但是这是他们仅有的损失了,村民们对他们几乎造成不了任何的杀伤,相比他们抢掠到的奴隶和财富,损失只是个小数目。况且,贫瘠的深山是供养不起几个老人的,他们的风俗和宗教都鼓励他们及时地死在战场上,成为古鲁大神赞许的祖灵,所以,夷人对战损不像山外人那么敏感,没有任何人会在此时站出来反对大祭司的战争。
郭仙贵小心翼翼地朝草棚的缝隙向外张望,夷人们似乎是走了,有一只被吓飞到树上的鸡已经重新落了地,开始悠闲地刨虫儿吃了。几具身首分家的尸体躺在村中的小路上,衣服已经全被剥走了,郭仙贵认得其中一个是他的嫂子,她似乎有些要替她的丈夫报仇的意思,当然啦,她被夷人一刀两断了。郭仙贵对她是有些佩服的,她不像那些哭哭啼啼被夷人拉走的村妇那么苟且偷生,郭家买她买得值了!要是村里的妇人都像他的嫂子这么勇敢,何愁打不败夷人!可恨她们中能像他嫂子那么勇敢的再没有一个了!
他又向外再三看了,确定夷人已经去得远了,轻轻推开草棚的门,走到屋外,还没等喘上一口大气,脑后便吃了一棍!
“不是妇人!”一个夷人扫兴地说,随即剥去了他的衣服。他是跟随远征的“熟手”奴隶,此前还没有在夷人们的争斗里杀过人,不算正式的战士,所以被指派在战场做些扫尾的工作,其中就包括查找鸡窝狗棚里躲藏的民众,起初这项工作还是由贵族们做的,他们以为山外人会把自己的妇孺藏在这些地方,等发现情形不对后,就轮到地位最低的夷人奴隶来干这活儿了。他们收到的命令是这些人全部都要杀掉,免得他们趁夜出来游击。
要是郭仙贵知道这道命令,肯定大声叫屈,他从未打算过去“游击”夷人,但是夷人不懂得他们的话,战利品又是如此的丰富,在几乎毫无反抗的环境中,一个成年的俘虏还没他身上的衣服值钱。
又一个新鲜的亡魂在这片血染的大地中诞生了,女祭司乌吉达的身体又颤动了一下,她现在仿佛是在跟随着队伍前进,准确地说,是跟随着操纵她的假夷人前进。
她的头颅低垂,谁也看不到她的眼帘之下,是一双鲜红的眼睛。(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降临
华林爬上了双河县南侧的城墙,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两条溪水在县城的南面交汇成一条可以行船的河流,继续滚滚向南,流向横州另外一个比双河县要小一些、富裕一些的县城,两河交汇之处是南门码头。从南面的县到双河的旅客和货物都要在此弃舟登岸,而想往南面去的旅客和货物则会在此上船。在两百年前,码头应该位于城门处,随着溪水日夜不停地冲刷淤积,渐渐在南门外堆出了一块土地,码头的位置随之挪动。理论上,为了方便官府抽税和管理,从船只上下来的货物必须运到城内的货栈才能交易,但是以双河县的吏治,遵守这种规矩无异于天方夜谭,最后不但岸边立起了栈房,甚至连税吏们都在新码头边盖起了四五间房子,俨然一个新关。
他现在从城墙上望下去,能把码头上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眼下的情形简直能绘出一副绝妙的地狱图来有钱有势的人家,在这个紧急的时刻仍然前唿后拥,妻妾香车,甚至连奶妈子和丫鬟都带了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们为了在拥挤逃难的人群中打开道路把没有及时让开路的平头百姓一顿痛打,甚至为了争抢船只把人打到水里;而那些无钱无势的人家,即使侥幸逃到了码头,没有叫人打到水里,面前的船只上居然还有点儿空位,又哪里能凑得出已经涨到天上的船价?有的人家,丈夫觉得“大丈夫何患无妻”,弃了妻儿独自逃生,也有的人家,妻子略有几分姿色,反而当众随了出得起船钱的,一堆堆被抛弃的娃娃在码头上茫然地乱转,谁也顾不上他们。
中间更有一出闹剧,几个脑筋不怎么灵光的丐帮人物,以为出了河变,这天下就该轮着他们趁乱粉墨登场,瞅准了大户人家的行列,上去就要拉小姐,哪晓得乱世一到,大家逃命要紧,哪个在乎你身上是烂疮还是脓包,又没有官吏维持体面,乱中不怕手脚没了轻重,都使出十分的气力,连拳带脚,要在拥挤的码头上打出一条生死路来,登时把这些做着乱世中斩获温柔富贵梦的丐帮子弟,一个个不是送到了码头下翻滚的血色波涛中喂了王八,就是把他们的瘸脚又多打断了两截,后面拥挤的逃难人群再一踩踏,真是连人形都没了!
码头之上,哭声震天,被抛弃的妻子领着娃娃们寻找丈夫,乱中被掏摸去了随身家财的男子嚎啕大哭,就连那些一路顺风坐上逃命船只的大户小姐们想起不及收拾被丢在家中的东西,误了的约期,想到那些心爱的扇儿坠儿,猫儿狗儿,明日本来要看的戏,谁许了要做的香包,乡下田庄里本来算了日子就要送来的瓜果甜食,又看到身边尽是些粗鄙船夫,腥臭河水,要口香茶也没有,不禁个个暗暗垂泪。
如果肖如韵此时在他身边,看到此情此景,大概又会有一个“艹”字脱口而出了吧,不过,她肯定不是为了这幅鲜活的地狱图,而是因为……县城的南门,至今都没有关上。
原因也很简单,华林此时能在码头上看到整个县城最有权势的家族们,他们在这个时刻还是尽情享用着财富与权力带来的好处,全然不顾仙官的命令与整体的城防,这也使得他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脱出城外,去什么青州城有了一定的难度。他习练的是盗贼灵活闪躲的小巧功夫,不是骑士们在人墙中硬撞出一条通路的横行本事,以他目前的身高,现在下去,搞不好稀里煳涂地就成为了踩踏事故的受害人,这可一点儿都不好笑。
倒还是立在本该上满了防卫人手的城墙上清静一些。
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呢?他不希望肖如韵与双河县共存亡,一方面,从肖家的家规看,他们能够像初出茅庐的肖如韵一样接受他的可能性很低,另一方面……他当然知道身具仙骨的肖如韵,绝对是比一千个凡人都更有价值的祭品。
明明窥破了蜃珠幻景甚至看到了他们借助天然之物的藏身之处,却若无其事地放任夷人们在幻境中惨死,后来又遣出傀儡巨人,把夷人也一起杀害,幕后的真凶,为了打开“门”,真的是不遗余力应该说他还大有余力,他此番作为,不该是仅仅为了夺取一个偏僻荒凉的双河县,何况门一旦打开,双河县还会留下什么给旁人?啊,应该说,连着邻近的几个县,能不能继续存在都是问题。
从肖如韵告诉他的话中,他隐约可以猜到,仙家之间距离“一团和气”是很遥远的,可惜肖如韵只是肖家的边缘人物,要是肖家的什么真仙老祖在此,大概连对方姓什名谁都能猜出吧。
“来了!”他在心中默念道,站在县城南面的城墙上是很难看到北面的情形的,然而他能看到码头上新诞生的亡魂们正嗖嗖地向北飞去。
他伸手入怀,刚才他又去了一趟芳杏堂,把这些日子积攒到的几样东西全部拿在身上,可惜芳杏堂本来就没什么底子,他在芳杏堂的时日也短,收集到的东西里,居然还数当初从周怀仁藏宝处得来的三块红色玛瑙品相最好,只希望它们在这个世界里能起到和嘉罗世界里同样的作用,虽然即使如此要破开局面也很困难。
假夷人站在县城的北门外,几乎要放声大笑了。北门因为没有什么大户要从这里出逃的缘故,倒是匆忙地关上了,可是傻子都看得出没有多少防守的人手,合格的就更少,他们的眼睛是往能逃命的南面看的,他们中的大多数甚至不想看到夷人,更不要说观察敌人的弱点了当然即使他们训练有素,也是无济于事的,但是能够少一点干扰总是好的,现在轮到他送给肖家小仙官的大礼出场了!
“来吧,降临到这个世界,吞噬一切吧!”他唿唤道,在他的周围,夷人祭司们起劲地打鼓摇铃,他们第一次看到宏伟的城墙,本来会有些惧怕的,然而连番的轻松胜利使得他们达到了狂热的最高点,他们是这么卖力地唿喊古鲁大神的名字,以至于没有人能听得到除他们自己以外的声音,更不要说一句本来就很轻的咒语了。
女祭司抬起了头,她的眼睛鲜红,灿烂如星,微微一笑,风情万种,那是连鸟和鱼都完全无法抗拒的魅力。
“你……”假夷人只来得及说出这一个字,就倒在了地上,他身上各式各样的法器、符咒、甚至肌肉骨骼都一个个炸裂,他周围的夷人们还没来得及表示惊讶,也一个个跟着在空气中炸成了飞灰,从异界降临的存在不费吹灰之力就击倒了宏伟的城墙,将它碾得比筛过十遍的面粉还细,给整个县城洒了一道由墙砖粉和守城士兵血肉混合而成的“雨”,很可能由仙家设计建造的城墙,不管它原来是准备靠物理的构造还是靠仙家的阵法阻拦敌人,在纯粹的力量面前就像娃娃捏的泥巴一般起不到任何作用。城墙后的房屋、街巷也没有比那些炸裂的夷人结实到哪里去,弯曲的小巷一瞬间就被“截弯取直”了,代价就是两旁的房屋并住户都那一瞬间被拆迁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连一块地砖都没给双河县留下。
华林刚刚将红玛瑙碾好,抬头就看到一条新诞生的笔直大道已经从北到南修好了,一直到他所立的城墙之下,一个小小的黑影正踏步向他走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