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面对
小小的黑影在漫天飞舞的碎屑中走到了城墙之下,她所走的道路洁净无秽,就像另外一个世界中刚刚被压路机压过的地面一样崭新、干净、有着青莲的颜色,还升腾着被炙烤得热腾腾的烟气这可不是什么错觉,女孩身上的温度不但连她走过的道路被彻底烤熟了,就连道路两旁的残枝败叶、不,就连稀里糊涂落以为大劫已过,愚蠢地落到那些残枝败叶上的飞鸟都在落地的一刹那变成了焦炭的颜色!这是说,如果它们还有什么碎片侥幸能在这个高温里没有被完全烧成飞灰!
也许有人还记得,鸡鸣村最显赫的周家的青砖大院,以及新暴发户田家的大院之间的区别吧!或者,会记得以大善人闻名的周怀仁在祠堂的砖头上搞了什么鬼吧!泥土只有经过彻底的高温,才会脱去红色,转为青色,而被附体的小女孩,仅仅是走过,就将整条大道的泥土,都生生地烧成了青色!
仅仅是走过!
“她”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动用任何力量,因为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她”动用力量的有什么生物能在这种高温中生存下来呢?任何凡人也不能,而“她”甚至能听到地下河流的淳淳声与天空中那些变幻莫测的云雾中激荡的风声,“她”的眼睛能看到数以万计的世界,有什么仙家能在接近“她”的时候不露形迹呢?
“她”在南面的城墙下停住了脚步,接着,“她”既没有做什么手势,也没有吟唱什么咒文,就这样凭空地、缓缓地浮了起来,直到“她”能够与华林对视。
“她”当然能在一念间走完这全部的距离,也能以闪电般的速度升到城墙之上,之所以用这么一个凡人的躯体的速度走完全程,又用比直接爬更慢的速度升起来,完全是因为……某种绝对不值得称道的低俗趣味,这种趣味觉得凡人的恐惧和悔恨跟大厨精心烹制的甜点一样回味无穷。
华林将掌心中鲜红的玛瑙粉末放回了丝囊,抬头面对正与他面对面的“乌吉达”,当然,对方绝不是那个小小年纪就很霸道总裁的夷人女祭司,就像他绝不是鸡鸣村的王招娣一样。
双河县的天空呈现出了诡异的金黄色,倘若任何人能够在这一秒抬头望天,他会吃惊地发现太阳已经不复存在,就仿佛它也在刚才连绵不绝的爆炸中被炸成了粉末,又被铺洒到了整个双河县一般,整个县城连同城外翻腾的河水都被天光染成了金黄,而所有的人,不管他们是在争抢逃离双河县城,还是企图冲入双河县城,都在这一刻被夺走了动作与声音,化作了一组组再绝妙生动不过的雕塑。
大概这就是巫师中很难出什么艺术家的缘故吧,他们见到的、画笔与刻刀不能描摹万一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被金色染尽的天地,赤红中翻腾着尸体与难民的河水,青色的刚刚“铸就”的大道,码头上抢着逃离的民众地狱图与兴奋攻城的夷人修罗相……在这一切的中心,是两个外表非常可爱的女孩子,或者说,是两个披着可爱的女孩子外表的,怪物。
夷人女祭司的身体漂浮在半空之中,她的眼眸鲜红,灿烂如星,她的赤足如雪,其中隐现青色,仿佛刚刚踏霜而来,她从未如此刻一般美丽,她从未如此刻一般令人恐惧!
但是,倘若“她”的期望是对方的恐惧与悔恨,那“她”就要大大失望了!
华林的脸上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悔恨,他的表情与其说是末日来临,倒不如说是听到了假期开始的通知,竟然还有一丝隐隐的期待,对八卦和幸灾乐祸的期待:“你跟那个被召唤的家伙合体了?否则你怎么能打破这世界的规则!”
这跟想象的剧本不一样啊!
“你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怎么及得上深渊的万一!”女祭司的黑色长发在空中盘旋飞舞,宛如传说中的蛇发女妖,她的嘴唇与眼眸一样鲜红,红得如同刚刚痛饮过鲜血,她的声音似风吹过世间的山峰奏起的响乐:“你的末日到了!有什么遗言吗?哦,我忘了你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亲人了!”“她”大声地嘲笑道。
“恩,如果你允许我说的话谢谢你,真的。”华林微笑道。
“!”女祭司的表情不但不像吃下了什么美味的甜点,反而像生吞了一桶臭鲱鱼:“你撒谎!这么拙劣的谎言……”
“我想,您应该具备分辨谎言的能力,”华林轻松地说道:“之前,我一直在苦恼我在这个世界的方向,我既拥有上辈子的巫术知识,又身具这个世界的仙骨,应该踏上哪条道路呢?那些像蠢人推车一样只会驱赶力量的所谓巫师大概会不在乎材料的匮乏以及世界法则的不同,毫不犹豫地无脑重复他们之前走过的道路,反正他们对除了学校教授给他们的以外的力量和知识都丝毫不感兴趣,从来也不想去掌握,只要能爆炸,他们不在乎火球和雷火符有什么差异,更不在乎这种差异如果能被利用到另外一种力量上,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哦,要想深入地充分了解另外一条道路,那非得从最底层开始不可,不是扔出一个颜色不太对的火球然后管它叫雷火,那只能骗人,可骗不了力量的本源,虽然这意味着……一条漫长而艰难的、我望不见终点的道路,它是那样地诱惑着我,幸亏你来了,宣告了我的末日我可以不用再好奇了。”
该死的,魔鬼气恼地想着,这下轮到它充满好奇了:“难道你想改变这整个世界吗?”
“还包括我原来的世界。”华林说。
“不可能。”
华林表示同意地点点头:“是啊,反正你都来了。”
所有挖坑不填的家伙和乱画大饼的家伙统统都该死,魔鬼伤心地想着,它想甩一下尾巴,然而这具躯体没有尾巴这个器官:“一百年里你做不到的话,我就把你跟那个存弟的灵魂绑在一起!这样,你在地狱里也能时时刻刻听到她唱的赞美诗了!”
“做不到,带我走吧!”
“滚!休想!”魔鬼咆哮着:“你说到就要做到!我会看着你的!”
为了不给这个无赖一点儿再赖上的机会,魔鬼跟来的时候一样突然地走了,天空和大地都恢复了原来的色彩,只留下了满目的疮痍。
第一章 奇云峰上
凡是亲眼见到过“青州城中奇云峰”的人,无论他再怎么愚钝,都会察觉到肖如韵所说的“青州城内除此再无第二座山峰”是一种多么谦虚和严谨的说法了奇云峰何止是“再无第二座山峰”啊!整个青州城中,就是再有第二座山峰,跟它一比,不是土丘,又会是什么呢?
青州城不是一座虚有其名的州城,世袭领青、云、横三州的肖家,镇守于此已有千年自不必说,可是就连肖家,也没人能说得清楚青州城是在哪一年建立的,只能模糊地记载“建城至今已有五千余岁矣”,城内定居人数不下四百万,四方来访的客商手艺人等等,加起来也约有二三十万,大街小巷无数,便是一辈子土生土长的居民,也没有一个敢说自己每条都走过,但是,他们当中若有人没有见过奇云峰的,那一定因为他是个瞎子。
因为奇云峰光是他们能看到的体积,就已经有半个青州城那么大了。
青州城的中央是一处大湖,名为飞龙湖,飞龙湖上分出八水,盘旋环绕,向八个方向流淌出城,不仅提供了整个青州城四百万人口的一切日用并饮用水,而且还是最便利不过的通途,所有青州城内所需之物,基本上都由船只经八水运入,城内制造商品,也都由船只经八水运出。倘若不是如此,要供应四百万人的衣食,得有多少牛马运输?这么多牛马进入青州城,遗下粪便,青州城岂不早就臭气冲天,哪里还能成为“仙城”?
肖家所居的奇云峰,就正立在飞龙湖的湖心,任何人只消看一眼,就知道它绝不是天然形成的山峰!因为奇云峰的外形,恰似一个“奇”字,又似一个孩童玩耍的陀螺,中间肚大,两头却小,接地处尤其小,要是没有仙术护持,整个山峰怎么可能立得住!也正是因为这个奇特的造型,所以有半座青州城大小的奇云峰,能够立在不到青州城十分之一大小的飞龙湖中央,游客若是乘船游览飞龙湖,简直不见天日,旁处再怎么刮风下雨、烈日暴晒,飞龙湖就和人家家里的水缸一样波澜不兴,因此飞龙湖又得名黑龙湖,年深日久,连青州城里的百姓也多跟了叫黑龙湖,原来的飞龙之名倒没几个晓得了。
奇云峰下部既然是向外倾斜的怪异造型,本来是连多年的采药老手都难以攀爬的地势,可是在这种地势上,才见识得到仙家手段厉害!从飞龙湖上或者周围向奇云峰上看去,目力好的人可以看到无数奇花异卉、仙树怪松、亭台楼阁,有些看起来和地上的一般无二,只是所处的地方高了些,有些就完全不可理喻,比如有十八座十八层琉璃宝塔是从中部垂下,倒悬空中!每座宝塔之间还设有飞道相连,叫人一看目眩神驰,偏又舍不得不看,为何?目眩是因为设身处地一想,就觉得自己仿佛从高处坠落,有“高处危险”之感,舍不得不看是因为整座宝塔连同步道飞阁都由晶莹琉璃建城,连一个铃儿都是琉璃的,时不时还能看到宫装仙女或是梳髻仙童拿着灵芝法器从步道上走过走得也奇,一会儿是头朝下,一会儿是头朝上,一船一百多人,愣是没有一个能够看到他们是怎么翻身的!
所以飞龙湖奇云峰又号称青州第一胜景,沿湖都是招待游客的酒楼饭庄,再不就是寻仙阔佬修的别墅,一路看过去尽是朱阁绿栏,富丽无比,当然,最好的地段都是那些与肖家“有亲”之人占据了。然而,真个能与肖家说的上话的人,又有谁会把那些凡间富翁放在眼里呢!
他们的眼睛只会望向奇云峰的上部,那里被终年不散的云雾遮掩,任何青州城里的凡人,哪怕活到一百岁,都看不到那里是什么光景。肖家的重要设施,包括小议事堂,都设在奇云峰上部。
和任何肖家人都能进入的大议事堂不同,重檐歇山的小议事堂仅限四十八名议事长老进入,这四十八名议事长老代表肖家的一百个家门。可能有人会奇怪,一百家人家怎么会由四十八人代表呢?办法是这样的,排名头三十的人家,每家可出一名议事长老,排名在中间的人家,每两家出一名议事长老,每年轮换一次,排名最后的三十人家,每十家才能出一名议事长老,要十年才有一人有资格进入小议事堂对于竞争激烈的后三十家而言,可能还没有排到,就因为大比落败而被赶出肖家,是不是很不公平?
可是肖家从来不忌讳这点,他们认为,与实力简而言之就是排名,相称的,才叫公平,难道一个末流人家子弟,雷符拿在手里都打不出去的,能与真仙老祖平起平坐?笑话也没有这样讲的!
所以,后三十家的代表,就算轮到了进入小议事堂的机会,给予他们的,既不是面南朝北的主座,也不是东西客座,而是三个靠在门边、随时可能被人一脚踢飞的小板凳,跟他们在小议事堂里的地位,非常相称。而肖家的三位真仙老祖,即使从来不踏入小议事堂半步,主座上也依然一直空着他们的位置,哪怕他们派来的一个侍童,都能立在这位置边,左右整个小议事堂的四十八名长老。
尽管规则如此倾斜,真仙老祖们一年也不会派一个侍童前来,而排名最后的三十家族的三名代表,却回回必到,生怕有什么分发法器、灵芝、丹药的事情被自己遗漏了,回去也要千方百计地炫耀自己在议事堂里如何长脸,肖在平就是其中之一。
小议事堂每五天才启用一次,每次不过半日,对于修仙家族中身具仙骨的任何一人而言,第一要务毫无疑问便是修行,就是这半日,在那些位高权重如真仙老祖之人看来还是浪费时间,所以肖在平今日进了议事堂一看,毫不意外地看到主座三个位置又是空的,跟自己一起的板凳朋友倒是老早就落座了,其实他要不是刚才有事耽搁了,也不会迟到现在,连忙规规矩矩地坐下,别说咳嗽,就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过了许久,那些排名在前面的家族代表,才在侍从簇拥下有说有笑地前来,稀稀疏疏地在东西分列坐下,等到议事钟响过三遍,前面依旧有好些空位,执事一点,又缺了七人,大家都见怪不怪,照常议事,无非是哪里有怪吃人,哪里有左道妖言惑众,要派人镇压;哪里出了怪闻,似有石芝出世的迹象,要派人夺取……肖在平对其他的毫不关心,反正他就算发话了也没人当回事,他只关心分法东西的时日,好及早打点关系,不至于吃亏,虽然照例总是吃亏的。
当执事报到:“双河仙官肖如韵事……”时,休说议事堂中的上等家族,就连后三十名中唯三的代表之一肖在平也根本不在乎,不就是一个马上就要跌出肖家的人吗?在显赫的肖家,除了这等人以外,还有什么人会被外放到连青州也不是的地方?
须知,别说是肖家人,就连青州城的百姓,都把不住在青州城里的任何人当作夷人一般的野蛮人,他们确实有这种底气!跟拥有四百万定居人口的青州城比,才两万人的双河县城小得不值一提!谁会在乎呢!
因此,当执事接下去报到:“老祖以为……”时,所有人不但是末座的肖在平,就连坐在最前排的长老们,也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第二章 奇云峰下
肖在平今年六十八岁,只比肖如韵长一辈,两家论起来还是不出五服的亲戚,都是久已不出真仙的人家,在肖家排行极后,地位尴尬,然而两家虽是同病,却不相怜,因为不管是争夺资源还是排行,他们二家无论如何都无法与那些名列前茅的人家相提并论,能想办法竞争的,只有同属垫底的人家,所以他们之间才是最大的竞争对手,平日极少往来,生怕被打探出虚实,在大比中落败吃亏。相反,排名前列的人家,就算在大比之中落败两三回,也不会落到被踢出肖家的命运,彼此之间一团和气,经常联姻往来,真正亲如一家,与下层人家的老死不相往来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因此,肖在平和肖如韵的血缘关系虽近,论起熟悉亲切的程度,还不如和议事堂中的中流人家,起码自从他排到代表,每次议事,总是设法和那些排名五六十的人家代表打几声招呼,五日一次,半年下来也打了三十几次招呼,得了一二十声“恩”“哦”的回应,而他和肖如韵之间……大概,可能有过那么两三次招呼吧……
肖如韵家的情况,他是知道的,作为很有可能的竞争对手,肖在平家详细地研究过所能打探到的肖如韵的相关资料,起初,对她还有那么一点忌讳,因为她年纪虽幼,仙骨倒是生得不错肖如韵家仙种稀薄,似乎仙气全部被她一人吸收,也有可能是全家资源集中于一人的缘故,她的资质比她娘要好上许多,肖在平家有三人身具仙骨,论资质都不如她!她修行又肯专心刻苦,若是有个二三十年,肖在平都担心自己比不过她,可是家族大比马上要到,她又不幸遇到肖如诗落败受伤,被贬去做了仙官,得到消息时,肖在平全家都松了一口气,庆幸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可不是吗!离开奇云峰,被外放到了普通青州出版的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既享受不到家族的传授,种种资源也不能顷刻到手,反而要担负起许多妨碍修行的俗务,在修炼上怎有再进一步的道理?肖在平自此就将她抛到脑后,直当她已经不是肖家人,专心研究其他二十几家的对手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名字,会和真仙老祖联在一起!
当日散会后,肖在平等三个板凳末座朋友,破天荒地被名列前排的家族代表们包围起来,纷纷打听,老祖都关注的肖如韵在双河县发来的报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肖在平也说不出一字来!
这本是他梦寐以求的场景,不但那些排名五六十的人家代表们恳切地请他指点一二,就连排名**的人家代表,也都亲切地叫着他的名字,真是如梦似幻的场面,可是为什么,他无法做出能让他们满意从而拉近关系的回答呢……
尽管如此,在执行老祖的命令时,他还是奋勇争先、半点也不推辞,而且还说出了“末座中数我家与她最熟”的话来,所以还是被选中前往双河县,与他一起前往的还有两名长老,一人是排名四十七家的肖永魁,一人是排名五十四家的肖在和,当下三人说了些寒暄的话,约定次日出发,肖在平便回家收拾行装,打点法器符咒,预备去衡州双河县,实地看看是否如肖如韵所言。
肖如韵去双河担任仙官时走的是水路,千山万水,虽有符咒助行也用了二十多日才到,他们身为家族的议事长老,可以有权调动家族的云舟,驰云而去,至多不过一日一夜功夫,所以就算是要执行真仙老祖的命令也极是从容,连肖在平当日的功课都没有误了。
等到次日,肖在平带了五六名得力的僮仆,第一个赶到云舟码头,正站在那里等候其余二人来到时,就看到晨光中行来一人,他睁眼一看,登时魂飞天外!
只见山道中行来一名青衣秀士,看去年纪不上四十岁,疏眉淡目,眉目间犹带笑意,身形挺拔,一袭再简朴不过的青布道袍穿在他身上,竟自卓尔不群,就是在凡人中尚自出众,何况他不是别人,正是肖家三位真仙老祖之一的肖千秋!
他身边再无一人,只有一只黄睛灵猫相随,一步步踏下山道,时不时还走到主人跟前,喵喵叫上两声,但是肖在平再怎样也不会当那是只普通的猫,其实连那东西是不是猫他也吃不准,哪里有猫身上一朵朵开出黑色莲花的?这些黑色莲花明灭不定,忽而在猫头上开出三朵,忽而在猫尾上长出两朵并蒂,再睁眼看时,却有一朵也无了。要说有什么共同点,就是莲花都开在灵猫身上黑色条纹处,若是青州城里的愚钝凡人,一般一朵也注意不到,可肖在平究竟是修道之士,这点还瞒不过他耳目,许多关于这位老祖的轶事一时都浮上心头了!
肖千秋是肖家三位真仙老祖中最年长也道行最深的一位,向来位高权重,却有几样奇特的品行,其中之一就是亲近凡人!传说他不但会夹在普通游客中一起登船游飞龙湖,对着奇云峰就像个“横州来的傻瓜”一样品头论足,还会跑到青州城最偏僻的小巷之中,只为了寻觅一家能做出某道美味小点心的苍蝇馆子大快朵颐,甚至披头散发与贩夫走卒共坐一桌!如此行为,换做第二个人,早就在肖家引起非议了!但是因为他身为肖家资格最老的真仙老祖,众人一字也不敢提起,只能尽力约束子弟仆人,将他“不良的影响”设法降到最低,好在他从来只是一人下去乱逛,还不曾胡乱把什么人带到奇云峰上……难道今次?!
肖在平想到这里,哪敢再往下想,两眼盯着自己鞋尖,结结巴巴地道:“老老老……”
“叫我芳卿即可,”肖千秋从容答道,举目一望:“另外两人呢?”
肖千秋字芳卿,号留香主,肖在平如何不知,可给他一千一万个胆子,又哪里真的敢这样唤家族老祖:“他他他们随后就就就……”
“哦,今年长老中没人了吗?他们怎么派了你一个结巴来?”肖千秋微微一笑,举步登舟,肖在平张着嘴愣在那里,也不知是跟上去的是,还是继续等着的是等他终于明白刚才老祖干了什么的时候,脑袋里不禁嗡地一声,别说什么肖如韵,就是肖永魁肖在和两位长老也一并被他扔到了九霄云外!
肖千秋明摆着要同他们一起去双河!
第三章 贫富悬殊
六十八岁的肖在平,在奇云峰上也是处于金字塔尖的人物,别看他在小议事堂只够坐在紧挨门口的板凳上,可是小议事堂是什么地方?整个奇云峰上下,连眷属带仆人,不下两万人,其中修道者七百人,而有资格进入小议事堂的,四十八人而已!所以尽管他在小议事堂里只能坐末座的板凳,还是把这当作无上的荣光,这一个小小的,靠在门边的,随时可能被人一脚踢飞的小板凳,可是奇云峰上其他一万九千人想坐都坐不到的位置呀!
但是,他享受议事堂的板凳,不代表他享受肖千秋身边的位置。
肖如韵到双河上任时乘坐的是专门的官船,船只由青积木打造,坚固无比,吃水线下贴了“顺水”符,吃水线上贴了“顺风”符,便是逆风逆水处也能顺风顺水,在水上行驶疾如奔马,已经比寻常船只快了不止一倍,但是那跟肖家的云舟比起来,又算什么!
云舟乃积云垒成,霞光铺就,当中鼓四方之风,隐隐有雷电之声,不但能乘风飞翔,不与凡人争道,而且又有几样好处:第一是天星定位,只要将星图按押明白,毋须驾驶,自会驶到目的地所在;第二是能变化,停在码头时,看似只如扁舟大小,搭载三五人都难,需要时四面展开,就是装载三五千人也不拥挤;第三就是云舟之上还有楼阁亭台等诸般设施,飞瀑流泉等十余处景致,乘客不但可以坐了赶路,还可以宴饮游乐,不亚于凡间任何贵戚花园、名胜景点……真是逍遥之极!
可肖在平此时一点也逍遥不起来,他与肖千秋一左一右坐在船首三角凉亭之中,当中是一石棋盘,上面还有百十颗黑白玛瑙石棋子,凉亭周围是十数棵珍稀梅花,不顾时节开得正盛,真个美如雪海,香透重檐,梅树下是一弯小小池塘,水面浮着或蓝或紫的荷花,池塘边牡丹秋菊在积雪中彼此争艳,又有大眼睛的驯鹿白兔卧在梅林之中,五彩鸳鸯游在荷叶之间,随便一眼,就可望尽春夏秋冬,若是不在意景致的,亭边栏杆处石凳上,琉璃盘中盛着黄柑紫梨、龙眼枇杷等有名鲜果,又有一壶酒,可食可饮,可说吃喝玩乐都在举手之间,但是当着老祖面前,叫他怎么举得起手来!别说举手,他都快因为不敢喘气而生生憋死了!
肖千秋把他窘样收在眼里,也不以为意,捡了两枚枇杷吃了,托出一个小小羊脂玉碗来,玉碗晶莹剔透,若在青州城里可值千金,放在奇云峰上就不算什么了,肖在平也有些类似的玉器,但是玉碗上有两朵巧工雕刻的墨菊,栩栩如生,看得出是按天然玉色雕出,这就难得了。
肖在平刚想着就巧色玉碗称赞两句,就看到肖千秋又拿出一枚卵石,前边玉碗他看个稀奇巧色罢了,虽然没见过,究竟是凡物,心里不是十分在意,看到这平淡无奇的、好像河滩上随便就能捡一筐的粗糙卵石,反而两眼大睁,就差没喷出火来。
因为这东西自然不是什么卵石!
它是仙家无人不求的“石芝”!又叫石中黄子!
就看肖千秋将指尖在卵石尖端轻轻一点,像戳破纸张一样点破卵石的石头外壳,石头之中仿佛鸡蛋黄般的一股浆液就流淌而出,倾入玉碗当中,这也就是为什么它的别名叫做“石中黄子”了!因为它实在很像鸡蛋黄,所不同的是它的外壳是石头而不是蛋壳。普通人要是运气逆天,在灵山中也可寻到,但是一来不认得这是什么,二来侥幸打破,手头没有玉器盛装,马上就会凝固成石,无法服用,所以对凡人来说不过是个传说,就是出身仙家的肖在平,活到六十八岁,得分到的也不过寥寥数枚,还不到五指之数,每一枚服下,都觉对修行大有进益,奈何自家排名又低,又不像肖如韵家资源集中一人,最近一枚发下时不得不忍痛割予侄儿,此时看到老祖随随便便就拿出一枚,眼中怎不动火!
肖千秋托了玉碗,一手伸到他那只伴随左右的灵猫颈部将猫拖了过来,然后将玉碗放在灵猫跟前竟是拿这肖家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之物喂猫!
即使知道那不是一只普通的猫,甚至可能就不是猫,这一来还是看得肖在平喉头一甜,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他活到六十八岁,第一次体会到,同样姓肖,真仙老祖和他这种滥竽充数的长老之间,差距有多么大!是的,他当然知道,家族里芝园丹房的产出,照例一半归了三位真仙老祖,剩下一半才是一百家分,就是剩下的一半也没有平分的,而是照着排名,前面多分,后面少分,跟议事堂代表一样,族中末流只能分到点象征性的残羹剩饭,但是数字是数字,亲眼见到是亲眼见到,冲击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以前,他也曾经幻想过,若是老祖肯分出点时间点拨他们这些后进而不是终日与凡人厮混,他是否能跃升几个层次?现在他知道了,要是与老祖多呆几日,他肯定会因为贫富差距过大而怀疑人生……
“喔,他们来了。”肖千秋轻轻松松地一句话,总算把他从“恨不当喵”的迷思里及时地拉了回来,肖永魁、肖在和两人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在一众仆从簇拥下高冠羽衣、摇摇摆摆地走来,身后还跟了几名亲眷子弟,看到肖在平从云舟上一冲而下时还彼此有说有笑,道是肖在平运气好,不但今年轮到了做长老,还轮到了给老祖做事,能乘一回家族的云舟,往后怕是要发,怪不得不等他们就敢先上去就看个究竟,等到肖在平跑到跟前,一说老祖要与他们同去,刹那间二人面色青白,仙气全无,想来也是听说过不少有关于这位老祖的轶事,却还从来不曾有幸与任何一位真仙同乘云舟。
肖千秋也没等他们多久,那只灵猫喝完芝液时,肖永魁肖在和二位长老已经弃了全部仆从和不要紧行李,说好要带了出去玩耍的侄女外甥也都丢在了码头,恭恭敬敬地上来陪老祖在船头看风景。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搭载了真仙的缘故,云舟行驶在云海之上,不到一日就行到了双河,停在县城之上,几人往下一看,都倒抽一口凉气。
第四章 微服
之前他们得到的报告说是“夷人攻城”,几人都不以为然,杀生拜鬼的夷人,能有多大道行?虽然肖家在百眼国中尚处于杜、景、风等大家之下,不能与那些领州数十,真仙达到两位数的豪门大族相比,但是区区一群连横州都踏入不了的夷人,还真不在他们眼里!要知道,横州在肖家所领三州之中,地面最广,收益最少,论面积是青州三倍,论赋税不及青州十分之一,而双河县又是横州之中最偏远、最荒凉的地方,把这么一块仙家都看不上眼,请做官都不来的地方当成王庭重地的夷人,不管风俗多么鼓励武勇,活人祭祀的传统多么吓人,其窘况也就可以想见了!若是真有本事,何不取资源丰富的青州立国,倒要缩在这荒凉地方?
这就像肖如韵到双河做官,名义上是百里侯,统率数十万百姓,可乘高头大马、享华服美食、住深宅大院,在普通百姓看来是神仙般的日子,可是如何能和有灵芝丹药供应、有长老授课、有家族庇护的奇云峰相比?她要是有选择,肯定愿意在奇云峰上做个小学生,而不是到双河当个正官,同理,夷人并不是清心寡欲之辈,他们若有战斗力,怎会在被打退后在深山一躲两百年,不出来与仙家厮杀争夺平原地方,倒情愿与自家兄弟厮杀?
基于这样的判断,当他们收到“双河有异状,可能与夷人有关”的报告后,都同意“再探再报”,而不是“立即驰援”,要不是老祖有令,他们三个绝不会动身,就是有哪个闲不住动身的,此刻还在家里开辞别宴哩!
所以,当他们亲眼看到双河县的惨状时,全都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弄出来的?”
他们看到的,自然是魔鬼的拆迁杰作了。
肖家的云舟稳稳地停在双河县城正上,从地面上望上去就像一朵真正的云彩,只有足够无聊又拥有足够好奇心的小孩子,才会发现高空中这朵云的秘密:“它怎么不动呀!”然而,今日的双河县城,每个人都极其忙碌,即使小孩子们也不例外,他们要做一切力所能及的工作,包括搬砖。
魔鬼退去之后,仍然有一些残余的夷人从缺口中冲入县城博取富贵,他们对县城里来不及退走的居民实施了和乡村中一样的单方面屠杀,但是在这个世界里,单纯的武勇没有多大的力量,等到镇守仙官肖如韵重新露面后,单方面的屠杀就转了一个方向。
肖如韵在几处交通要道上都竖立起了临时的木柱,将被捕杀的夷人尸体、以及趁乱打劫的黑道尸体都用石灰腌过,然后高高地悬挂在上面,与他们作伴的还有乱时不关闭城门而逃出南门的张秋官的尸体。经过大乱后,肖如韵终于动用了仙官才有资格使用的双河剑,一剑就斩下了已经逃出一百里外的张秋官的首级。这个享受了一世富贵、还曾经把主意动到仙官本人身上的县城顶级官吏,本来正在头批出逃的官船上与同僚子侄谈笑风生,兴致勃勃地夸耀自家的精明厉害:“那个肖家的**一定是被田家小子日得昏了头,成日鬼混,正事不理,不知激怒了哪路山神河鬼,搞出河变,还想关闭城门,教俺们与她做人肉盾牌……要挡,也该那个泥腿子奸夫去挡,俺们小手也没有摸过一下,凭什么替那小**卖命?便是肖家派人来问,我也敢这么……”
几个同僚屏声静气地准备接着他一个“说”字点赞叫好,拇指已经翘在半空,没想到那个“说”字等了半天没等到从张秋官喉咙里冒出,一股血倒是明晃晃地喷了出来,洒了他们一身不说,还溅在旁边帘子上,溅出整整齐齐八个大字“百官临敌擅退者斩”,脑袋却不知去了哪里,方知是仙家手段,飞剑斩了人头去,还留下了因果,方才还因为得脱生天而兴高采烈的一帮人登时哑口无言,胆大的尿湿了裤腿,胆小的两眼一翻,呜呼哀哉!
有这么一个本县积年的刑事之主脑袋高悬,下面的小吏也好、丐帮也罢,一个个老老实实,勤恳做活,不但不敢再打什么“逃离是非之地”的主意,连眼睛也不敢再正眼瞧美貌女仙官一眼,人人都知道,当日第一个逃出城去的张秋官,脑袋是第一个回来了!
“喔,她有这么厉害吗?”肖千秋兴致勃勃地问道,真的活像一个青州城里最被人不屑的“横州来的傻瓜”,比那更糟的是,他现在扮演的是“横州双河县里问东问西啥都不知道的乡巴佬”,要不是忌讳他的真实身份,肖永魁、肖在和肯定早已在他的背后翻起白眼了!
他们做梦都没想到过会落到这种境地!肖如韵厉害个毛啊!真不是他们倚仗长老身份,瞧不起她一个之前从未出过远门做官不到三月的小姑娘,看看!一个统共还不到青州城一个区大的县城,就不说那被夷人造成的“新拆迁大街”周围的满目疮痍了,其他地方,难道就好看得很吗?城墙根下,菜地羊群,俨然乡村风光,大街之上,十铺九空,这哪里是什么仙家县城,分明是夷外鬼国!
真不是他们苛求!他们已经尽量不去对着街道上随处可见的坑洼皱眉了,满街的垃圾狗屎也都设法当作不存在,空气中飘来的焚尸味……啊呀!他们真想不出除了那有名的生人不入的夷外鬼国,还有什么能与这鬼地方相提并论!
“就是这么厉害!”那个多嘴多舌的凡人却偏不肯如他们的意,称赞道:“她日夜在城中巡逻,宵小们不敢动手,官吏也不敢胡作非为,又有她的女弟子施药救人,别说……”他一下子住了口不说,因为看到青衣秀士身后,三个青衣小帽的仆人,突然眼睛一个个瞪得如铜铃般大!肩上背上扛抬的东西都险些儿落地!
肖如韵在此收了弟子!她竟然糊涂至此!
这可是连肖千秋都没有做过的事情!
第五章 争宠
“老祖宗!这肖如韵的年纪也已经不小了,怎么做事如此糊涂!”一转到旁边僻静小巷,肖永魁就迫不及待地破口大骂起来:“擅传我肖家功法予外人者,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她是鬼迷了心窍,不记得我家祖宗规矩,还是以为这里偏僻,我们看不到她所作所为?天可怜见,叫我们查访得实,不教我家功法泄露,老祖,待我马上前去替家族轰杀了这败家丫头!还有她的那个什么弟子!”他一边说,一边摩拳擦掌准备为家族诛邪立功,其实,刚才要不是肖千秋暗中制住了他,他在大街上就要飞身而起,祭起雷符向县衙劈去!
“老祖,她既然胆大包天,违反了我家祖规,泄露功法,那么泄露的恐怕不止一人,我们还是先行再作一番查访,再行轰杀,免得走漏什么,前功尽弃!”比起青筋爆起的肖永魁,肖在和的态度就要谨慎、细致许多:“我习练过森罗变幻法,愿意变化前去打探,老祖就请附近安然燕坐,待我等查访明白,将所有人等擒拿过来请老祖正法。”
肖在平此刻躲在一边,干涉到肖如韵违反祖规、泄露功法的泼天大罪,出发前向众人夸耀的“我与她家最熟”顿时变成了烫手山芋,现行罪状,搞不好,还要牵涉到担保她出任仙官的事情虽然肖在平也谈不上为她担保什么,但是,他记起来了,当初分配几名末流子弟去各地担任仙官的时候,他们没有抓阄,由着执事随手一摆的时候,他也没提出这违反了先例,此时要是被翻将出来,他少不得一个“包庇”,遇到旁人也就罢了,拼了献出一些资源、机会,总能略微从轻发落些,可现在是老祖面前,一个能将石芝喂猫的老祖,自家那点儿可笑的资源、机会,算得了什么!想到这里,他的两股几乎就要战战了。
肖千秋将暴躁的肖永魁、毛遂自荐的肖在和与生怕被牵扯恨不得立马逃走的肖在平的言语举动都一一收在眼里,却一声儿也不言语。
他半响不发命令,急得肖永魁几乎暴跳,肖在和苦思冥想自家言语还有什么缺处不对老祖之意,肖在平?啊,肖在平度日如年,度年如日,除了老祖“不干你事”与“休要走了肖在平”可能还能入耳以外,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老祖宗!”肖永魁实在按耐不住,他家在族里排名高些,从来敢于说话,便又上前一步:“肖丫头离家已有时日,不晓得已经泄露了多少祖宗功法,我们在此耽搁一刻,她就多泄露半分出去,事不宜迟啊,老祖!”
“老祖宗可是要擒拿她回奇云峰正法,不让此地的凡人知晓?还是先装作不知,好设下圈套,把她的党羽一网打尽?若是预备设伏,侄孙这里还有些东西可用……”肖在和也利用刚才的时间思索了一番,得出了更为谨慎、细致的做法。
“我说你们两个啊,”肖千秋回过头来,却是微微一笑,笑容中隐隐有些冰冷:“你们就没有考虑到凡人传说多失实,刚才的凡人说的只是市井夸张传闻,那人根本不是什么弟子的可能性吗?怎么,你们一个个不信本族的如韵,反倒把一个异姓凡人的话字字当真呢?”
“啊!”“啊!”肖永魁、肖在和两人被这意料之外的回答给堵了个结结实实,肖在平反而如溺水之人抓到一块浮木,立马精神了起来:“是,是,老祖说的是,如韵这小姑娘是我看着长大的,从来循规蹈矩,什么收徒,想来都是凡人的污蔑,那些凡人,什么鬼话都说得出!”
“是呀,但是”肖在平笑容未改,说出的话却突然转了一个大弯:“也不能排除市井流言为真的可能性。”
刚才还手舞足蹈、拍胸脯为肖如韵的人品担保的肖在平听到这句,一下子有如冰水浇头,等到他想明白了自己已经在老祖面前把自家身家性命和肖如韵的人品做了捆绑,几乎就要瘫在当场,话是半句也说不出了。肖在和在旁看得呵呵冷笑,而肖永魁若不是碍着老祖在场,就要一脚把这个板凳长老连同他的小板凳一同踢出小议事堂了!
区区一个末座的板凳长老,进入议事堂又不是真有什么本事,又不是有着厉害的亲戚能替他说话出头,无非是家族陋规,让这些下一次大比后可能连肖都姓不了的烂货每十年有一次进入小议事堂“旁听”的好运而已!按着他的意思,那三个板凳,老早就可以收起,肖在平什么的,到茶房去听仆人们谈天说地才是正经,家族里的事情有他们插嘴的份儿么?惯得他们真以为自己有什么“发言权”,就该让他们知道,真仙老祖面前,哪来他们这种板凳长老说话的份儿!
肖永魁义愤填膺之时,肖在和已经看出老祖有些不善的意思来,赶忙问道:“老祖宗,那我速去将那凡人并女弟子抓来,拷问一番,就可知真相了!”
“喔你学过拷问?师从哪位刑吏?会哪些手法呢?我倒是想知道。”
“这……凡人见到老祖宗真仙神威,自然慑服,知无不言。”肖在和头上冒汗,他自然从没向卑贱的凡人小吏学过什么拷问手法,适才一言,是习惯了有凡人仆从、官吏代劳,现在想起,肖家功法泄露的丑事,怎么好让凡人知道?
“原是指望我代你拷问么?”肖千秋的语气极为平淡,无喜无怒:“女弟子既然代官施药,双河县眼下如此残破,她自然是极忙碌的,一失踪岂不满城皆知?”
“是,是,老祖宗说的是。”肖在和哪敢再自作聪明,但是听到肖千秋说出:“所以,与其我们去抓她,倒不如去拜访她,也好试试她究竟学了哪些手段”时,还是不由得神魂俱震,以为梦里!
第六章 查访
堂堂肖家的真仙老祖,是何等尊贵,休说一个不明来路的什么“女弟子”,就是他们这些家族里的议事长老,有点些微小事,也从来不敢去觐见老祖,肖在平做了半年的板凳长老,从来没在家族的小议事堂里看到过家族中任何一位真仙老祖,而且把这件事当作理所当然。小议事堂对普通的肖家人是禁地,是权力的象征,然而,“真仙”二字,本身就意味着权力。
他要做什么事,小议事堂里的长老们,有谁敢说个“不”字?他们可以轻飘飘地将“双河县有异动,可能与夷人有关”的报告扔到一边,不管肖如韵的死活,更不用说双河县的数十万凡人百姓,但是肖千秋连小议事堂都没进,派人传了一句话,就让三名长老调动云舟,千里迢迢地奔赴双河县!
这样尊贵的一位真仙老祖,此刻却提出要去见那个来历不明的什么“女弟子”,岂不叫三名长老大惊失色?按着他们习惯的规矩和派头,此次根本连一名长老都不会来双河县,区区一块两百年前还是夷人遍布的蛮荒之地,有什么值得他们亲自查访?他们连近在咫尺的青州城都不愿去,生怕不得已与普通凡人为伍,失了体面,唉呀,肖千秋的偏好就是……放在肖家的任何一人头上,都要说是“伤风败俗,不成体统”,可是偏偏由肖千秋做将出来,众人只好“为尊者讳”,不在任何人尤其是子侄跟前提起此事,家族里年轻一代如肖如韵者,都以为肖千秋同另外两位真仙老祖一般,积年在殿堂中清修,只有他们这些家族长老,才知道肖千秋光辉伟岸的背后,有那么一些不够光辉、不够伟岸、不够……像个体面真仙老祖的种种事迹。
而这次肖千秋不但领着他们混迹于凡人之间,打扮成普通商旅模样,还要亲自去见什么“女弟子”!
若不是他是肖千秋,其他三人肯定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现在胳膊扭不过大腿,区区几名长老怎么能拦阻得了真仙老祖?只得一个个哭丧着脸,装作凡人,走在瓦砾堆间、焚尸气中,生怕被什么熟人认出!
幸亏这双河县实在偏远,又没个出产,近百年连仙官都没有,四人一路走过去,别说熟人,就是横州本地的姜韦二家的子弟,也一个都没有撞见,等走到充作临时救治场的将军庙时,三人都松了一口气,偏生肖千秋又对将军庙的形制大发兴趣,耽在庙门口好一会儿,急得三名长老通身如蚂蚁爬一般。
等到肖千秋率先进了将军庙,三名长老如逢大赦,赶紧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入。
双河县城里有十二座将军庙,乃是两百年前大军所建,建筑与整个县城匹配,都造得巍峨高大,庭院深深,外形气派,内里宽敞,奈何年深日久,战火不燃,祈求胜利的将军庙都被百姓遗忘在了脑后,被盗贼和乞丐洗劫一空,有些连庙中都长起荒草来。华林前番查探异能者时,将城中庙宇多数走到,十二座将军庙更是一座不落,他当时没找到想找的有通灵能力的司祭,反倒把这些空旷建筑记在心中,等与夷人一战结束后,就将几座靠近闹市区的将军庙重新整理出来,一一派上用场,有的做了医院,有的做了焚尸区,有的收容房屋被毁的百姓。
这座将军庙就是被他选择了作为“医院”的地方,荒草已经全部被清理掉了,墙壁新粉了石灰,倾覆破烂的门窗被尽数拆除,以新鲜草帘取代,这些事情,若是在战前做,半年都未必做得完,战后,托了张秋官与许多悍勇夷人脑袋在闹市区高高悬挂的福,这座残破的、人口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县城,竟然无论是组织能力还是行动能力都大大地跃升了一个台阶。
肖如韵第一次发现县城里的大户们都是爱国的,官吏们都是会做事的,战后的五十个人,做起事来比战前的一百个人还快!从理论上说,双河县城被夷人杀伤了许多百姓,又逃走了许多积年有经验的老官吏,应该人力紧张才对,现实却是完全相反。从前,即便是本县的正官,想要清理几个乞丐,负责的官吏都会找出许多理由不做,现在他们都不等肖如韵吩咐,看了华林拿出的榜样,就带了子弟上街,不但把乞丐们尽数抓了,连一般的流民看着行为不规矩的都“宁杀错无放过”一并送来。
乞丐流民们被抓到“医院”后,华林带了阿兴等人一一甄别过,无疾病的,一概送去服役,年轻的充作苦力搬砖,清理战争遗留下来的破屋烂瓦,年纪太大或者太小的,扫街除秽,或是帮化人场捡柴焚尸。那些有病带伤的,落在华林手里,都是一剂强药,或汤或针,全部都按最大的剂量、最好的效果来,效果也确实十分显著,最多三天,不是活蹦乱跳就是一命呜呼!
华林这般手段,若是放在青州城里,少不得引起非议,可是他一来就没发过什么治病救人的誓言,二来那些人也没有付过他一个子儿的药钱,第三就是双河县既不生产医闹也不出产律师,主审的法官还是肖如韵,所以这种事情他做起来心安理得,半点不做噩梦。
当然,也不是每一个被送到他这里的病人都被如此处理,自从他为了做事方便,从肖如韵那里讨了个弟子称号,战前就认为他是个天生名医的县城贵妇们更是将他捧到了天上,不但本县,连邻县都有富翁官眷到他这里诊病。他对这些人耐心周到,从来没有一剂打发的,统统都是两个疗程起,诊金就是他们的仆人被暂时收为官用,再附带若干米粮。令人讶异的是,有钱的顾客们可能是看在了张秋官脑袋的份上,不但不计较他提高了诊金,而且还付出了比他需要的更多的仆人和米粮大概是把这当作了向肖如韵本人服软的标志。
肖千秋进入“医院”时,正看到他奋笔疾书,写完一张方子,抬头朝外一望,正看到他们几个进来。
华林的眼睛眨了眨,目光先是落到了他身后假扮仆人的三名元老身上,然后又看向肖千秋,忽然,他张口问道:“他们几个,是你什么人?”
三名元老几乎就要教华林做人了,一个小姑娘竟然敢对老祖如此无礼,谁知肖千秋静静一笑:“你去通知一下肖如韵吧,就说,她的消息有回信了。”
肖永魁、肖在和与肖在平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祖说是查访,怎么甫一见面,就道出了自家根本来历?他先前伪装图的又是什么?说好的盘查呢?试手段呢?
第七章 此行的目的
“事情就是这样的,老祖宗,我没有敢私自传她任何肖家的功法。”肖如韵战战兢兢地回答道,不由她不哆嗦,她面对的可是肖家一族的传奇人物啊!她不像肖在和等长老,多少知道一些家族秘闻,几个月前还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读道书的少女,所接触的一切都在家族为族中少男少女划定的圈子范围内,自然,关于肖千秋的许多荒唐传闻,她在梦里都没有听见过,像“肖如诗收了两个暖床丫鬟”这等劲爆的八卦,她都要等到对方结束罚期之后才偶尔知道,何况是被家族视为丑闻的老祖轶事呢?
在她的心目中,肖千秋自然是光辉伟大,不苟言笑,眼睛里容不下一粒砂子的……肖家长老们希望族中少男少女认可的,理想的,家族第一真仙形象。
这样,才值得全家族的少男少女景仰、学习,不是吗?
如果他们知道老祖宗是个经常下凡去和贩夫走卒一起喝酒的家伙的话……继续景仰这种形象,也跟着跑到青州城里和凡人厮混怎么办!他们肯定不像老祖宗那样能够千杯不醉,万一泄露了点本来身份,传扬出去,到时候,肖家岂不就要变成青、云、横三州的笑话了吗!
同样的事情,千秋老祖宗做出来,旁人只好私底下传一传,谁也不敢当众笑话,真仙的法术不是闹着玩的!但是,很多人会以为,嘲笑肖家几个低级子弟,是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的!而肖家将来的联姻与结盟,还指望着这些低级子弟成人呢!
所以,肖如韵也好、她的那一干消息灵通的表兄妹也好,都对家族第一真仙的某些不怎么光辉灿烂的时刻一无所知。毕竟,肖如诗丢脸只是他和他那一房的事情,肖千秋……敢传播他的事情,岂不是和全族作对吗!肖千秋的形象,在肖如韵的心目中依然是毫无瑕疵,兼具严厉的。
“那么,其他人家的功法呢?”肖千秋和蔼可亲地笑着,这笑容让肖如韵略为放松了一点,她答道:“不,我也没有传她任何其他人家的功法,我只学过肖家的功法。”
“是么?你再仔细想想,真的没有传她任何功法吗?”肖千秋的笑容还是那么和蔼,然而,他进一步舒缓的语气还是让肖如韵又陷入了紧张之中:“我,我是没有传过她……老祖,我传过她蜃珠的使用方法,那是妖物的操控法,我,我以为不碍事的。”说到最后一句,她觉得汗透重衣,如果老祖和家族里某几位长老一样不讲人情的话,光刚才一句话,就治她的罪是完全可以的,毕竟,她只是个在小比当中也只排名九十一的,已经被家族判定为不适合进一步修行的无用之人啊!
“你把法器借给”肖家三长老中已经有人耐不住喊了起来,可能有人踩了他一脚或者瞄了他一眼吧,后面半句可能问候肖如韵的话没有喷出。
“姐姐!”华林在旁边看着,大为感动,他原先就知道肖如韵有极其难得的品质,不像鸡鸣村的塾师,收个新户的儿子还要额外加钱,她虽然看不起一般的凡人,但是若看到对方有资质、有天赋、有向道之心就千方百计地予以帮助,这即使在嘉罗世界都堪称美德了,倒是没有想过,她传自己的蜃珠操控之法,不像她自己轻描淡写的“想来不碍事”,她是实实在在地冒了相当的风险的!想到这里,他几乎要伸手去握对方的手了,只在最后一刻才收回来,因为他发现这个社会的少男少女们在公开场合特别是长辈面前,别说握手,互望都被视为堕落。他不想在肖如韵的长辈们面前做出让他们以为她有伤风化的举止来。
肖如韵已经思绪如乱麻,这句话根本就没有听见,更不用说包含在这句话里的心意了。
“蜃珠?我问你的不是这个你真以为你瞒得过去吗?”肖千秋淡淡地笑着:“你把‘真仙’二字看作什么了!”
“没,真的没啊!”肖如韵几乎要哭出来了,思维也是一片混乱,忽然,她听到华林在旁边说道:“我在遇到姐姐以前学过步天歌,这是功法吗?”
“唔说是功法的话,未免太过了,不过,你倒是学得不错,”肖千秋微微一笑:“呼吸很有章法啊,小姑娘。如韵,”他又转过来对着肖如韵说:“既然你没有擅自传她功法,那女弟子一说又是怎么回事呢?”
肖如韵此刻方才镇定下来:“老祖宗,双河经历大战,人手匮乏,此地久已没有仙官,凡人不懂约束,光天化日之下都敢当街强抢童女,所以我让她称作我的女弟子,行事方便些,还望恕罪!”
“当街强抢童女?真有此事?”这下,不光是肖千秋,连他背后的三长老都跟着惊呼起来,仙家不比夷人中的那些凡人官府,普通凡人,轰杀几千都是等闲,所以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在仙家统治的地盘上,居然有人胆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违反他们定给凡人的规矩!这不是简单的犯罪,这是公然造仙家的反啊!
“是!而且,还不止一次,都是我亲眼所见!”肖如韵恢复了镇定,把她和华林那天的窑子一日三次游的经历说了一遍,听得三长老都忍俊不禁,肖千秋也笑了,笑完,翻作了怒目:“这些人,你事后怎么没有杀了!”
“老祖宗,我想的是事后明正典刑,叫大家都明明白白地看一下,做成铁案,也叫她们心服口服,结果正好遇上夷人攻城,现在事情多,也凑不起大堂,先教他们扫着街,等恢复以后……”
“如韵,你这就不对了,”肖千秋说:“凡人犯法,有没有证据是不要紧的事。”
“啊?”肖如韵做梦都没有想到过会从家族传颂的老祖口中听到这么一句枉法的话,不禁呆了。
“你觉得我枉法?不对,没有人守法才是枉法,”肖千秋也恢复了他通常的形象:“一定要面面俱到才治罪,搞得大部分人得不到追究,视法为无物,更让不懂事的人有样学样,这不叫枉法,难道叫守法吗!仙法的用处是不让人犯法,不是让人觉得可以侥幸犯了法不被追究!”
肖如韵与三长老一起点头,肖千秋又说:“行事一定要霹雳果断,这样才能打消其他人犯法的念头!你对张秋官做的事我听说了,做的很好!”
“我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肖如韵赶忙谦道。
“是啊,以你的那点能耐,也就能做点微小的工作了,光凭你,连城墙上的那个洞都补不上……”肖千秋直白地说着:“所以,这次我给你找了三个帮手!”
肖永魁:“!”
肖在和:“!”
肖在平:“!”
“没错,就是我背后的这仨,虽然为人处世上笨了点,不过道行还是有的,在恢复这里之前,他们都会在这里帮助你的!”
第十章 处理意见
肖千秋此言一出,别说肖永魁等肖家三长老,就是肖如韵也差点摔了个跟头,什么!就这堪称鸟不拉屎的双河县,百年来连横州的真仙家族都没人肯来做仙官的荒凉地方,肖家把一个未来可能会被赶出肖家的末流女孩放到这里已经挺过分的了,这次居然要一次放上家族的三位议事长老?
想都是这样想的,话是没有一个人敢如此放肆地说的,正当他们抓耳挠腮想着怎么委婉地劝老祖宗收回这儿戏般的成命时,肖千秋却率先开口了:
“怎么?你们是不是觉得这个县小,装不下你们几位大长老?我是让你们在这里做太平官儿的吗?”他一手虚指了一下城墙破口的地方,正色道:“你们看过这城墙是怎么倒的吗?这是随便什么人干的出来的吗?能干出这种事情的存在,会是如韵那点儿道行能打退的?这些事,如韵一个小孩子看不出来,你们几个,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么?”
三长老一片茫然地你看看你,我看看我,应该说什么呢?他们本来的目的之一确实是要查访当日的一战具体是怎么回事,看了城墙缺口也各自心里有了点看法,就等在老祖跟前表现了,然而半路听说肖如韵私自传授了什么女弟子,外敌是已经打退了的,哪里比得上功法泄露要紧!等功法泄露的事情被查了个明白,刚松口气,就听到自己被老祖发配了这里,宛如当头落了个炸弹,被震得晕晕乎乎,什么城墙洞是早就九霄云外了!
肖千秋看了他们茫然的样子,哼了一声,等他们渐渐把注意力转回城墙洞上,方道:“在平,你先说。”
“啊?”肖在平压根儿没想到第一个点到了他,半响才支支吾吾地说:“这,这墙洞不是人手拆出来的。”
肖在和、肖永魁险些一口水喷了出来,这还用得着他说!肖千秋也不废话,径直转向肖在和:“你又是什么看法呢?”
“老祖宗,依我看,这是夷人用拜鬼之法召唤的天魔。”听到他如此说,肖千秋点了点头,肖在和壮了胆又说下去:“但是他们召唤只成功了一半,天魔脱出了控制,反而杀了许多夷人,然后遁走了,双河这才逃过一劫。”
肖千秋说:“不错,所以你们明白了要做什么了吗?”
“抓天魔?”
华林简直要同情那个被他们称为老祖宗的男人了:“天魔要只是逃走,双河早就不剩下活人了!分明是夷人拜鬼的法术有限,召唤时间一到,天魔就返回了原界!”
肖在和又一次陷入了茫然之中,既然天魔不在人间,夷人也被杀了个一败涂地,那留着他们三个在双河干什么?真的就为了补墙洞?
“你们仨来之前没有看过双河的卷宗么?哦,你们没看过,”肖千秋用平淡得听不出一点失望的语气说:“两百年前的玉带夷人,就企图用拜鬼之法召唤天魔,被朝廷杀得大败,施妖法者斩了无数,也没召唤出什么天魔来而这一次,仅仅是杀了一些村民,都没有用上卷宗里说的那些祭器,就唤出了天魔!”
他接着往下说:“之前,朝廷一致认为,纵有些夷人躲入深山,资源匮乏,饥寒交迫,不足为虑,结果呢?他们比以前更能征善战!还完成了以前没有完成过的法术!若是他们下次卷土重来,我们就未必有这样的好运了!所以,你们三个……是不是以为家族议事少不了你们仨啊?你们看看你们议的是什么事!如韵都发了急报,你们的处理意见是什么?我再三地说,要派得力的人,尽早查清,结果呢?哈,大约以为双河不是仙家之地,要拱手送给夷人吧!”
三位议事长老苦着脸哑口无言,他们在内心深处确实没把这萧条贫瘠的双河县当成自家的领土,多这么一块,他们也领不到多少钱粮、资源,少这么一块……他们真心不肉痛,但是双河县确确实实是肖家领地,他们怎好明目张胆地送人的?三人中心里最苦的一个是肖在平,本以为难得能给老祖留个印象,牺牲几天休息的事,结果居然连小议事堂都回不去了!另两位家族占着排名,后年依旧能做议事长老,他一个末流板凳长老,这回可要和那把小板凳说拜拜啦!
肖千秋斥过三人后,见三人苦脸,又安慰道:“我也不要你们三个深入瘴气去灭夷人,先把帮着如韵把这城恢复,打探得夷人踪迹,这两样做好,我就着人来换你们,若是擒了夷人的头领,或是得了他们的拜鬼之法,我另外有赏。”
听到他说有赏,三人都逐渐恢复了精神,老祖的赏赐!想来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灵芝、丹药,最少最少,也该是他喂猫的那石芝吧!有五个,不,三个就很好了!他们的修为,至少能通过此事,再前进不少,而且,这种自己出任务得来的奖励,和家族里按月分给各房的资源不一样,惯例是用不着与家人分享的,家人就是有需求,也必须用其他的资源来交换!
这也是为什么肖如诗还不到年龄就被争取了去出任务的缘故,出任务,固然有很多风险,但是机遇大啊!发现的资源,自己可以留下三到五成,完成后领到的家族奖励,不用与其他人分享!所以在肖家,越是厉害的人,资源越多!像肖如韵、肖在平等人抢不到出任务的机会,又没有炼丹种芝的本事,只能眼巴巴地等着家族里发下资源来,还要与家人分享。为了培养后进,肖在平已经忍痛分出了不少资源,身为长老,法器符咒的数量质量搞不好还不如肖如韵,而肖如韵虽然独享,相应的,背负的责任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看他们三人面上开始浮出喜色,肖千秋又把目光转向肖如韵:“虽然他们三个帮你,但是他们主要是对付夷人与天魔,你才是这地方的主官,弹压地方,维持法纪是你的任务,不要忘了!”
“多谢老祖。”肖如韵脸上也好了许多,她已经不是那个一心扑在道书上的女孩子了,对书本以外的事情也懂了不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分割她与三位长老的任务,简单说,就是三位长老只负责修城墙与抵御外敌,其余仙官职责是一点儿也不会帮她的!既然如此,她为什么如释重负呢?因为她明白那三位长老她根本差遣不动!所以,能让他们做些肖如韵做不了的事情就已经很好了,其余的,她甘愿自己做,也不会发梦靠肖千秋命令他们做!
大事到此为止,接着话题就转到了华林身上:“你希望肖家收下她?”
“是的,而且她也愿意。”肖如韵说。
“我愿意和姐姐结婚!”华林期盼地看着在场的众人,经过和肖如韵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彻底搞明白了他的猜想过去一心沉浸在修行里的肖如韵在某些方面真的是比白纸还白,比鸡鸣村的三岁娃娃都白,白到以为一男一女盖被聊天就有仙人来送娃娃的程度!所以,她说这个世界两个女孩子不能结婚,一定是无知的缘故!
肖如韵白不要紧,华林在这方面理论经验丰富,恩,某些见不得光的地方是他上辈子做治安官的一个重点打击对象,真是见识了很多很多很多常人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花样,实践经验,呃,那个,尚处于欠缺,不过他相信这方面的短板是可以在领证后通过行动来弥补的。
他充满自信地这么想着,然后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肖家的长老们就差没笑到打滚了。
第九章 为你而来
奇云峰上部与下部交界之处,万丈梅林之中,有一小湖,湖水如镜,倒映着青州城中万丈红尘若从青州城往上看,目力极佳的人也许碰巧能看到整个镜子似的湖水连同里面摇曳的白色莲花一起悬在自己的头顶,当然,并没有一滴湖水会滴到青州城中,这个湖就像真的用镜子镶嵌在奇云峰上的一般。镜湖的中央,是一座正八角形的建筑,八面重檐下是八面冰梅纹花窗,推窗出来是八处极为宽大的临水平台,有时,坐在平台上,会看到仙鹤飞来,化为白衣童女在莲花的花瓣上伴随着纷飞的大雪,翩翩起舞,那是世界上任何凡人舞女都跳不出来的轻盈舞姿。
建筑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肖家三真仙之一的肖银云,字雪海,号寻梅客。
她常年在此清修,寻常肖家长老都不得擅入,然而肖千秋自然不是“寻常长老”,在肖银云还是个垂鬟童女的时候,肖千秋已经在家族中做了几十年的长老,正在冲击真仙了。不过,在他进来之前,还是差遣了一只青鸟向她报讯,尽管他知道,肖银云能通过镜湖看到奇云峰周围、青州城附近的所有动静,更不用说那么大的一艘云舟了。
“请他进来。”肖银云郑重地对着青鸟说,就像对着肖千秋本人一样,同时,她重新整理了衣装,她的相貌不如肖千秋那么年轻,修为有成的真仙是很难从外表上判断年龄的,比如说,她现在看起来就比肖千秋大十几岁,然而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尽管她在外表上老相已露,却还保持着牡丹般艳丽雍容的容姿,让人一见就禁不住猜测她当年是何等的绝色佳人。
肖千秋没有等多久就进来了,和与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不同,这个被全肖家认为是浪子的男人此刻脸上丝毫没有笑容。
“如韵的报告有错?没有找到人?”
“不,”肖千秋叹了一口气坐下了:“人是寻到了,与如韵的报告一致。”
“怎么?她的仙骨不行么?”肖银云好奇地猜度着:“传说中总是有夸张的成分。”
“关于这点可是丝毫没有夸张呢,”肖千秋心不在焉地拿起了一枚棋子在桌上轻轻地敲着:“她的仙骨……大概有六到七品,我也不能确定。”
“这不可能吧!”肖银云也有了点吃惊,被全家族都认为是天才的肖如诗、肖如歌姐弟的仙骨是四品,已经被认为是家族中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有望冲击真仙了,让她尤其惊讶的是,肖千秋,家族中的第一真仙,居然不能确定对方的仙骨品级,用了“大概”、“我也不能确定”这种话!她追问道:“就算是传说中的通灵之体,究竟是凡人所生,七品仙骨?过了吧!”
“哈,我倒觉得可能还要高一点……你知道步天歌吗?”
“还要高?”肖银云这次是真真切切地被吓了一跳:“步天歌?不就是我**中流传的练体聚气之艺么,辰五子修行不行,别的想法着实有些。”
“如韵报告的那个人……只学了一门步天歌,还是断章残篇,呼吸间已有风雷之象!”肖千秋将手中棋子推开:“我想,你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肖银云登时默不作声,这个消息实在是太有冲击性了,比听到一个小学生学了广播体操就打翻了三个特种兵更加骇人听闻,她心里还有点儿不敢置信,但是同时,她也明白了为什么之前肖千秋会说“大概”“我也不能确定”“可能还要高一点”,现实太过不可思议,唯一的解释就是“天赋”!而对方,恰恰正是拥有“特殊的天赋”!
过了一会儿,她抱着希望开了口:“那个人……可能只是赤子之心,也不晓得什么,误打误撞,专心修炼,反而比我家有授业长老们教授的强些。”
肖千秋摇头道:“麻烦的是,事情并不是这样的。”他当然知道肖银云在期待着什么,一个除了练功就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绝世高手,可以轻易收入囊中,可惜事实与她的期望不符,肖如韵报告的薛华灵不是那种单纯如白纸的天才,不,如果她仅仅会耍一些诸如察言观色、踩低捧高的小聪明,肖千秋根本用不着像现在这样叹息,那种人渴望的是眼皮子底下的富贵荣华,对真正的力量一无所知。
然而,薛华灵,尽管过俩月才到十岁,却不是那种人。
她是个真正的天才,不管是修行,还是……第一次看到肖如韵所报告的小女孩,肖千秋就跟当头挨了一棒似的,不,他已经习惯了凡人和肖家人的愚笨无知,他以为只有极少数人才真正懂得力量的奥秘,然而那个女孩子,嗨,肖如韵从肖家出去之前,都办不到像她那样井井有条地管理着几十名下属和数百病人吧!她所做的,绝不只有“以如韵女弟子的身份施药”而已!
肖千秋在数百年的岁月中见识过许多修仙家族的才女,其中只有寥寥数人能有华灵这样的掌控力度,而她们无一不是年过三十!其余的,哈!他真不稀得说她们!在仙术上腾挪起来还有点儿模样,论到事情的轻重缓急,就……话说回来,肖家的长老们,德性也是彼此彼此,肖千秋已经习以为常,遇到一个不一样的方才会喜出望外,不过,不包括这一次!
一个父母都是凡人的通灵者!
肖如韵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肖千秋和肖银云却再清楚不过了!这意味着她没有家族的保护!她是一件没有主人的宝物,一块真正的无主之地!
所以,肖千秋才会下令三长老前去双河“看看夷人的动静”,末了,又找借口把他们丢在双河,恐怕肖在平等三长老现在还在捶胸顿足深恨自己在老祖面前表现不佳才会被留下吧!不,以他们的脑浆贫乏程度,或许还在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报名双河之行吧!肖千秋几乎可以想象得出他们在自己走后的表情!
其实,区区一个双河,算得了什么!
就是三个议事长老加上肖如韵,在肖家的真仙老祖们眼里又算得了什么!不成真仙者,不过是见百岁都难的蝼蚁而已!
他到双河的目的,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拥有通灵之体的薛华灵!
第十章 真仙家族的隐忧
这一点,别说对“通灵之体”的真正意义一无所知的肖如韵了,就是肖永魁等三位家族的议事长老,恐怕在知道前因后果后也会感到无法理解吧!因为他们都自幼生长在已经是名门望族的肖家了,奇云峰汇集青、云、横三州的天地灵秀之气,上有三位真仙坐镇,下有芝园、丹房的产出,家中有仙骨者足不出户即可修炼有成,获赐种种法器宝物,寻常几个左道旁门、妖修天魔,真不在他们眼里。一个仅仅是资质好的孩子,值得真仙本人出动吗?
她能不能成为真仙还是不一定的呢!
就算她被别人得了去,成就真仙,那又怎样?肖家,是赫赫有名的“真仙肖”,拥有三位真仙,不像那些只有一位真仙的家族,三位真仙和一位真仙,在实力的差距上可绝对不止三倍!最简单的,就是有肖银云坐镇奇云峰,肖千秋尽可以任性地跑到青州城里或是千里迢迢之外的双河去,不怕奇云峰上出了乱子,而不管什么人要动奇云峰的主意时,需要对付的也绝不仅仅是一直坐镇奇云峰的两位真仙!有三位真仙能打出的战术配合是那些只有一位真仙的家族办不到的!
所以,肖千秋为什么要那么着急地、掩人耳目地微行去双河抢人呢?
第一,是因为他成长于肖家的势力还远远没有今日这么雄厚的时代,他知道很多其他人包括肖银云都不怎么清楚的家族历史与过往比起其他人,他更知道一个真正的天才的价值,也更明白在肖家显赫繁荣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的危机!
这种危机并不像凡人大家族那样是基于财务方面的危机,肖家的人口就是再多几倍,他们也养得起!别看肖如韵的凡人表兄弟姐妹们日日饮宴游乐,他们所耗的不过是凡物,家族中抽几名长老随意点化一番就足供他们使用了,真正的有价值的、修行使用的资源,那是按房头分配,跟你一房里有几个人,那是从来不相关的!你两家人口就算一家一百人,一家一人,只要排名一样,那发下来的资源,也是一样!如果家族排名不高,族里发下来的资源不多,房中有仙骨者又不止一人,资源分配上有意见怎么办?
你有意见,你不服家主分配的话,你自立门户啊!
每次的家族大比,既是末流家族的生死关头,也是对自己抱有信心的野心家出人头地的机会!他们可以趁着报名的时候,自立门户,与其他可能有五百年历史的房头争夺排名!只要胜了,他一个就能独占一房的资源!肖百家每次大比赶出去若干族人,还能保持一百家的规模,就是靠这样分裂出来的新血!在真仙肖家,华服美食之类哪怕普通没有仙骨的族人都尽可以撒漫使用,但是围绕着真正能够用来修行的资源,从来都是争夺得极为残酷的!别说给没有仙骨的族人,就是一房里几个有仙骨的亲戚,分配时还必须万分地小心!
而他们这么厉害地争夺着的资源,还是亏了有三位真仙坐镇、天下又太平才有的这么多!如果世道不一样了呢?仅仅是如果其他家族拥有了比他们更多的真仙,就足以让肖家不得不吐出一部分资源了!那还是最好的情形!仙家不会轻易地开启大战,但是一旦开启,肖千秋是不会奢望他们跟肖家内部大比似的有个点到为止的!
一个天赋不错的孩子,对整个肖家,绝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多一份力量,在未来的危机关头,肖家就会多一份胜利的筹码!
第二,则是他存在的一份私心,薛华灵的资质禀赋很不错,然而,她不是肖家人,她要进入肖家,或者换句话说,让肖家对她放心的唯一办法就是,联姻她的天资太好了,而她好的不仅是天资,这让肖千秋对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下心来,这样一个女孩子若是诞生在肖家,他一定会感谢上苍垂青,而偏偏诞生在了横州的双河,又偏偏被肖如韵发现,这事简直棘手!
按着薛华灵自己的意思,她要跟肖如韵联姻,这也不奇怪,双河县里都是些什么人啊,肖千秋不是个傻子,在街道上走了半日,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似的,奇云峰上随便扔下去个什么人,到了双河县都得算中上了,至少脸洗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鞋袜上没有一个补丁,脸上也没有麻子伤疤!对,双河县城走了半日,他看到不止一个麻子,而瘌痢头更是多得跟树上的麻雀儿似的!整日混在穷街陋巷之中的小女孩,遇到肖如韵似的人物,如何不爱?
但是这事放在肖千秋这里,就无论如何不能随了华灵的心意了,首先,肖如韵是个女孩子,两个女孩子成亲,换做别的什么地方,他可能也就一笑而过,连八卦都懒得提,可华灵要是跟肖如韵成亲,她那身仙骨不是就等于绝后了吗!莫说肖如韵配了她不能生育,就是能生,凭肖如韵那点子仙骨,在肖千秋眼里等于没有,不是白白糟蹋了好仙骨!
这种糟践仙骨的行为,他和肖银云是已经见识过一次了!绝不能再容许发生了!
幸亏肖如韵限于年龄资质,见识极为浅薄,不知道华灵的资质到了什么等级,否则,要是她抢先一步,把华灵配了她家的什么凡人子弟,生下孩儿了,那就真是难办了,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这也就是他为什么扯着“处理夷人危机”的掩护,等到“正事”办完,才轻描淡写地提起华灵归宿的问题。而肖如韵……肖千秋的心情有点复杂,她似乎一心为肖家(而不是她家)收下华灵,给了华灵一个前途而高兴,根本没考虑到她那个身居末流在几年后的家族大比中注定亏输的家没有因此而获利,真是……太天真了!
她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肖千秋在千年的岁月中见过很多她这样的人堕落。她的未来注定与薛华灵背道而驰,永不交叉。
而肖家不会像她一样。
执掌肖家,世领青、云、横三州的三位真仙,不会像十九岁的肖如韵那样天真,不会不求回报的付出,也许肖如韵的所作所为符合天道,但是肖家所处的是人间世,他们必须行人道。薛华灵必须为肖家生下拥有肖家血脉的子嗣,这样才能确保她对肖家的死心塌地,肖家也会拥有更多的通灵之体!
如果不行,那么,就绝不能留她的性命。
第十一章 利己
看了一个架空现代百万人口城市穿越到1800年澳洲的架空贴,贴里回复的竟然是这样一群会上网打字的“聪明人”:有说要抱木头游新加坡再投太平天国一展抱负的(大概中途的鲨鱼会吃得挺饱),有说要脱离集体单干的(万幸澳洲的土著不兴吃人),有说有百万(现代)人可供奴役尽可以(在明知列强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做地主老爷何必傻了吧唧发展工业的……看过以后,我非常后悔把鸡鸣村村民的智商写得未免太高了点儿。
“我已将她放置在孤梅院,以防旁人来往。”肖千秋对肖银云说。
“孤梅院?”肖银云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因为她是家族里仅次于肖千秋的真仙老祖!
这听起来有点奇怪,难道一般人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确实不知道,奇云峰上居住着两万余人,这个数量听上去很不少,跟整个双河县城的人口一样多了,但是这些人口分布在有青州一半大小的奇云峰上!青州城本身可是容纳了四百万人口,面积比双河县大好多倍!而且,奇云峰上的人口比双河县县城居民居住得更不均匀!凡是对双河县城有点儿印象的人都应该记得,南门大街上店铺鳞次栉比,就算是田三虎那种在县里有点儿势力的人家都不得不住着狭窄的两层之间连轿子都停不下的房子,北门那里却荒凉得可以种菜放羊!所以,很多在奇云峰上住了一辈子的人,可能一半的地方都没有去过,特别是像孤梅院这种地方!
那是放在青州城里也有数的荒凉之地,说是孤梅,院中有的只是一株不知枯死了几百年的梅树,旁边一明两暗三间黛瓦小屋就是仅有的设施了。一个人倘若被发到那里,就跟凡人被官府判了“流放”之刑差不多,比流放更为巧妙的是,整个肖家并无几个人知道奇云峰上还有那么一处所在。
通灵之体的消息,没有必要让太多的人知道。
肖千秋点了点头,确认了肖银云的疑问,就看到她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脸上出现了和肖千秋一模一样的苦恼之色:“把一个小女孩放到那里……会不会太过了?”
“非得这么办才行!”肖千秋的声音难得地提了一个声调,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一样:“她不是寻常的女孩子!你没有见过她!她极有智慧,又拿得定主意,处变不乱,如韵还做仙官呢,跟她一比反而像个小姑娘!倘使不预先折磨她一番,打掉她的傲气,教她学会依赖男人,我怕如诗制不住她!”
“既然如此,会不会这番折磨也只是白白地做无用功呢?”肖银云急忙地说:“还有,您已经决定了是如诗么?”
“这有什么难算的,与她年龄相近的只有如诗了,”肖千秋说,然后,他才回答了另外一个问题:“如果这番折磨都是无用功的话那只有一招,能够制住她了。”
“你说的是……”肖银云没有继续下去,她从对方的脸色当中已经得到了答案,一个卑鄙之极的办法,是啊,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一个女孩子遇到那样的对待还能保有她的尊严和自信,别说是凡人世界里那些除了清白就别无他物的女孩子,就是自幼修行的仙家之女,在被夺取清白以后,也很难不走火入魔吧!
在仙家,这是禁忌之中的禁忌,敢触犯者死路一条,但是真仙老祖们知道,一个没有家族势力庇护的孤女,不管遭遇到什么,都不会有人真的替她出头的!
“如果还不行,就只有取她的性命了,一个不能控制的天才,只是祸害而已。”肖千秋重重地说着,肖银云保持着沉默,薛华灵的命运,仿佛就这么决定了。
第十二章 计划与变化
肖千秋离去很久以后,肖银云才打破沉默,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她挥手召唤来了一面银镜,也许用“一面”来形容不大恰当,因为那物件本身是个拥有八个垂直切面的透明晶体,长度和肖银云的身高仿佛,它的八个面里跟镜湖的水面一样倒映着奇云峰与青州城里发生的一切,其实,它就是镜湖的本体。肖银云可以通过这件奇物,观察到孤梅院,或者她希望观察到的周围的任何事。
它本身的作用自然不止这一点,不过现在肖银云要用到的就是这个用途而已。
她将晶体转到孤梅院的方向,上一次观察那里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毕竟那里是没什么好看的,即使是肖家惩罚犯事仆役的地方还有来回巡逻的家丁及傀儡,这孤梅院却是除了那株枯死的古梅以外什么都没有。哦,现在那地方又多了一个孤零零的小小身影。
“等到她被磨去锋锐之后,就不会再受到这种待遇了。”肖银云对自己说着,她不太明白肖千秋为什么会对这么一个小女孩百般提防,她是没有什么来历,而且据说来自于一个野蛮的边境县城,受到了一些夷人风气的感染,可她到底只是个小女孩而已啊!按着肖千秋的转述,她的聪明才智很显然都是属于早慧儿童的,她并不真正有成年人的心智,比如,她甚至想和同性别的肖如韵结婚!一个背后有什么势力指使的伪装者怎么可能犯这种可笑的错误呢!
肖银云在漫长的岁月中经历过许多与左道、妖修之间的战斗,他们对男女之事都非常精通,奇云峰上的小孩子也知道,妖怪会变成美女来引诱男孩子,至于变成可爱的女孩子来勾引女孩子?她这辈子还真没见识过这么缺乏常识的妖怪!
所以,她对薛华灵并没有像肖千秋那样的戒心,换做她来处理的话,大概会直接让他们先定上亲,觉得这样的约束已经足够,然后就会让薛华灵以肖如诗家人的身份上课吧。但是,她和肖千秋的关系特殊,他们是族人,然而其实更接近师徒,她对肖千秋的能力、学识和执掌肖家的能力一直都是没有任何疑问的,正是这种近乎盲目的信心支撑着她与肖千秋一起维持青州奇云峰肖家。她在肖千秋的传授下知道很多事,参与过很多事,这些事都是不能在肖家子弟的课堂上讲出来的,也不会在她平时与族中人相处的时候讲出来,只有当他们中的某个人达到了相当的成就,被认为可以成为肖家的支柱的时候,她才会原原本本的、一件一件地讲给他或者她听,让他或者她知道,怎样才能让肖家屹立奇云峰上,千年不倒。
那可不是单凭修行高就能做到的事情。
肖银云觉得有些疲累了,自从她成为肖家的真仙以后,这种疲累似乎一直伴随着她,她再一次看向银镜,那个女孩子大概是因为太孤单了吧,正倚靠在枯梅上,呆呆地看着天际飘过的云彩。
看到她这副样子,肖银云对她更增添了一些怜悯,如果她的性子柔弱一点儿,更像一个凡人小女孩而不是一个真正的天才,大概就不用受这种悲惨的折磨了吧!奇云峰上,偶尔也会有一些新面孔出现,是那些企图攀附仆人家族的人家送来的新娘,她们无一例外都是怯生生的,好像肖家的一个蚂蚁都能把她们吓晕过去似的,不管什么人跟她们说话,她们都哆嗦着藏在自己丈夫的身后。肖家的人从来都看不起这种“凡人的新娘”,把她们当作陌生的隐形人,相应的,也从来没有人把她们当作是什么威胁。
“快些丢掉你的自信和骄傲吧!那对你并没有什么用处啊!”肖银云想到,如果薛华灵也是那样的话,不论是她还是肖千秋都不会有什么兴致折磨她的,她会被很快安排定亲,然后学习一点常用的生活方面的仙术这就足够了,她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生下几个拥有她资质的孩子,到那时候,她就更加毋须学习什么仙术了。她可以尽情地作为肖家一房的主母享受凡间王侯都享受不到的富贵荣华,衣服饮食不消说,奇云峰上随时可以看到四季奇花、海外珍禽,人间仙境岂是青州城中万丈红尘可比的?不知道有多少凡间的富翁散尽家财渴望到奇云峰上一游都不能够,她却可以在奇云峰上享受主人的待遇,所放弃的也不过是普通女孩子本来就不会有的东西而已!不是吗?
听说,那些凡人的女孩子,性子稍烈,就有许多男人嫌弃了不要,而他们摆出这种架子,所能提供的不过一粥一饭而已,肖家能提供给她的,说是百倍千倍也不止了吧!而且,为她选择的男人,也不是凡间那种只系一条裤儿,终日在泥里挣命,有两个钱还要喝酒**的猥琐汉,也不是五六十的花甲老翁,尽管那种老翁在凡间只要能拿得出一二十枚银钱,就能轻易娶到十五六岁的少女做妾,肖家给她选的对象是年轻一代里资质最好、家门也不差的肖如诗,不喝酒没恶习,放眼青、横、云三州,她还能找到比肖如诗更好的对象了吗?
以为包办婚姻很糟糕吗?肖家完全可以把她随便塞给一个连仙骨都没有的肖家人!那些凡间的普通人,想要高攀凡间的高门大户,还不是嫁个傻子瘸子,做妾做婢,忍气吞声,隐忍一辈子,才给子女挣个出身,便以为大获全胜,苦尽甘来了!
“要恨,就恨你没有投胎在肖家吧!”肖银云对着银镜说道,她可以从镜中看到两名头戴银簪,腰系黑纱绦,身穿青布大褂绿布裤子的“傀儡夫人”提着食盒往孤梅院走去。肖家两位真仙虽然决定了要消磨华灵的志气,但是毕竟生在仙家,还没有到凡间婆家视媳妇为奴隶仇人,动辄饿饭、拷打、剥衣服的地步,饮食衣服他们是不会让华灵缺少的,何况就是肖家犯了过错的仆人也不至于没有饭吃,一日三餐在他们看来简直是必不可少的,肖千秋可能还会想起,与凡人接触不多的肖银云不大会想到每天给一顿饭在鸡鸣村都会被存弟等人认为是粉身碎骨都不能回报的婆家大恩,所以,他们也没有用饭食来要挟华灵为奴的想法。
两名傀儡夫人各提一个青竹食盒,一个食盒里盛着一大碗香脂米饭,另外三样小菜,无非是煎肉、炒鸡、蒸鱼,又一碗莼菜汤,另一个食盒里装着两样点心,一样是捏成桃杏形状的八枚蜜糕,每样滋味不同,各有果香;一样是一盘虾笋菇蟹为馅白面为皮的四喜煎饺,另外还提了一个银沙壶,盛了预备给华灵喝的茶,一直走到孤梅院里,没有旁人多看一眼。
一个从县城里来的小孩子,从前每日接触到各色人等,现在却只能和这种无喜无怒不会多话一句的死物接触,带她来的肖千秋又一去不回,不管原来装得有多么厉害,很快就会因为缺乏人际交流而暴露出脆弱的一面来吧!到那时候,再让肖如诗像天神一样地降临在她的面前,有什么小姑娘能抵御住呢?
肖千秋觉得既然她会喜欢上与双河众人不同的肖如韵,那么,依着同样的办法,让她身边只有比双河众人更加不可理喻的傀儡夫人,到时候她恋上肖如诗的可能性就更大!哪个小姑娘不希望心上人与众不同呢?所以,这就是他不愿意让华灵一开始就与肖家众人相处,而是要先把她与旁人隔绝的关系。凡间有句俗话说:“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兵们到底还不像傀儡夫人,都是能说话的对象,肖如诗也不是母猪,依法行事的话,薛华灵没有不喜欢他的道理!而先爱上的那个总是卑微的!
他们的剧本是这么写的,两位真仙都觉得很有可行性,于是就照着这个执行了,然而,现实的走向一点儿也没按照他们的希望来……
华林觉得在孤梅院里住的这几天是他自从穿越以来过得最“逍遥”的生活,他不必再像在鸡鸣村里一样每天睁眼就为了吃喝忙碌!他固然靠吃虫子也能活,不过肖家厨子们的手艺真不错还每顿都不重样,极大地打消了他经营饮食业的念头,增加了他将来到嘉罗世界推广这世界饮食的念头,就是数量方面他还不是很满意,他们应该再给他加一倍的饭量!巫师可都是很能吃的!
他身边也没有什么存弟或者其他人念念叨叨给他找婆家的事情了,真的,他对肖如韵就这点不满意!他已经有过一个丈夫了!他觉得没有也挺好的!什么样的疯子才会养鹦鹉当宠物啊,他从前就不喜欢,和存弟相处过后更是深恶痛绝,纸糊的傀儡夫人们不会说话,堪称他心目中的模范女佣。
没有人交流?这算什么问题!他在冰海前线的瓦古路萨瓦谷实习的时候,经常连续二十天在空无一物的冰海上飞翔,也没觉得自己缺了啥,反而觉得说不出的充实,有那么多新奇的东西可供他研究!现在的孤梅院也是一样!完全不是自然枯死的老梅、天上不正常的云彩、脚下的奇云峰,数不清的奥秘等他发掘!
好吧,他发掘的速度有点过快了当他发现今天来给他送饭的是活人而不是傀儡夫人时,他不无遗憾地这么想着他拆解的速度大概是超过了肖家傀儡夫人的正常损耗了……
第十三章 一计不成
肖家的傀儡夫人在常人眼中不是什么引人注目的存在,她们的面容端正而无任何生气,发式和衣着一样古板,声音如果不把一些偶尔的不代表任何事情的咝咝声算上的话,她们是没有声音的,在必须表达主人的意志时,她们会做出几个简单的手势,真的很简单,恐怕双河县里偶尔出现的巡回木偶班的木偶都比她们拥有更复杂的手势。她们能做的事情不多,肖如韵曾对华林介绍过,这些傀儡夫人不管看上去有多像人,只能做些打扫提水送饭的粗活,对仙家女有任何非分之想的人都不会关注这些貌不惊人的纸人。
但是华林不一样!他知道学问总是从细微处做起的,像傀儡夫人这样的简易装置是最容易下手破解的!
那时候他坐在肖如韵身边,想摸一下傀儡夫人都无法出手,现在每天定期来六名傀儡夫人,华林简直就是老鼠掉进了米缸,再也不缺试验材料啦!当然,这不是说随便什么人摸摸傀儡夫人就能获得仙家机关术经验,但是华林是什么人呐!一个在解剖学和傀儡术方面都颇有造诣的高阶巫师!傀儡夫人的机制原理虽然和他过去接触过的魔力仆役都不相同,究竟是仙家造物里最简单的一类,经过几天的很有点儿暴力的破解,还是心里有了大概,连带着对整个奇云峰仙境的运行机制都加深了认知!
他已经分析出了傀儡夫人的控制中枢在嘉罗世界,曾经有人从异世界带来一本幻想读物,说的是将雄鹰的大脑塞入宇宙飞船成为控制中枢,带领飞船在空间遨游这个幻想在嘉罗世界激起了一些新奇的点子,最后的成果就是空天列车,列车的运行倚仗的是魔力,但是它的控制依赖的是从巨大的、五彩斑斓的、优雅而致命的海蛇身体里挖出来的大脑,那些海蛇是从卡莫仑世界交易过来的,那个充满了透明海水,有着人鱼歌声和蝎形城市的世界,那些海蛇的大脑引领着空天列车在黑暗而危险的冰海上空飞驰,一如它们当年在卡莫仑世界的大海中遨游一般。
傀儡夫人的控制中枢也是类似空天列车的活物,不过支配她们身体的不是海蛇或是其他什么庞然大物,而是最普通不过的小虫子,可能是蚂蚁或者蜜蜂,这些习惯于听从命令的昆虫,它们可能还以为自己仍然在为它们的女王效力……几个简单的符咒控制着它们,它们又控制这整个纸糊的身体,昆虫坚韧的神经使得傀儡夫人即使四分五裂都能继续服从主人的命令,顽童们都知道,斩去虫子的头,它还能继续爬很久,那些被主人遗忘的傀儡夫人,腐朽到只剩一只手还能坚持扫地,就是因为这虫子顽强的生命的缘故吧!
很简单而又很实用的法术搭配,耗费不多,不用像嘉罗世界那样费尽周折从异世界进口珍奇的活物,话说回来,傀儡夫人的用处本来也用不着那么高效的大脑,这是完全实用的设计,粗陋的组合反映的却是精致而高效,华林从中得到了不少启发,特别是在领悟奇云峰仙境的运行原理方面。
然而肖家大概是不愿意继续被迫资助他的研究了,今天他们派了活人来送饭!看到他们的时候,华林的心情是遗憾的,而来送饭的人,他们的心情真是难以形容!
马管家得到送饭的任务时,觉得是大材小用了。
他并不姓马,之所以这么称呼是因为他有一张极长的马脸,当对着没什么势力的人的时候,他的脸会拉得更长。倘若肖如韵在这里,她会告诉华林,这是奇云峰上所有凡人中最可恶的,因为他觉得家族给予族人的资源其实是赏赐给他的,每个从他手里乞得一点儿资源的人都要感激他的大恩大德,真的,他的确是这么以为的,在来领资源的人终于领到资源的时候,他从来不忘了骂他们几句忘恩负义,以及很多更加难听的话,他常说他的血管里其实流着肖家的血,当他那个云游在外的真正父亲回来的时候,他就要夺回他们从他手里夺取的每份资源!
有这种理念的马管家,他在提着食盒往孤梅院走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也就把手中的食盒当作了他自己的财产,那个被丢在孤梅院的女孩子不付出相当的代价,他是什么都不会给她的!
到孤梅院的路很长,一开始,他决定在对方百般乞求并许诺日后若干好处后,就给对方一半儿,并威胁对方不许说出他私吞了一半,威胁的话他都已经想好,那个女孩子是不知道肖家的权力分布的,他只要稍微地小小地恐吓一番……等他气喘吁吁地走到孤梅院门口的时候,他已经决定只给对方一碗白饭,这段路也太长了!
但是当他踏入孤梅院的时候,眼前的情景让他一下子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只有一株枯死梅树的荒凉孤梅院?不!几天前可能是这样,但现在分明就是一座傀儡夫人的屠场!
枯梅上,高悬着数十个傀儡夫人的头颅,齐齐地、无喜无怒地看着他!
地上,是四处走动的傀儡夫人的手、腿……还有扭动着爬的身体!他的脚脖子忽然一麻!
马管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才发现企图顺着他脚脖子往他腿上爬的不是别的,是一个傀儡夫人的发髻!发髻有点儿散乱了,围着的小翠花已经散了一半,两支银簪还歪歪扭扭地插在上面,就是这东西在企图往他脸上爬!
“娘哎!”马管家就差没当场吓尿了,食盒是早就扔到天边去了,若是能逃,就是真仙老祖看着他也逃了,可是四肢酸麻得连爬起来也不能够,眼睁睁地看着那发髻一摇一晃地爬上了他的腿!
正在他动弹不得的时候,旁边忽然伸出一根小小树枝,一扫,就把那发髻打到了一边,然后,一张明艳的小脸就好奇地看向了他。
“叔叔,你玩牌吗?”小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可爱笑容。
第十四章 都是因为寂寞
马管家对于奇云峰上和自己不是一个性别的生物是素来没有什么好感的(这不是说他对他的同性就有多少友善),但是孤梅院的这个女孩子是例外!她是个真正的好人!这不是因为她及时地接住了马管家和他同伴扔出去的食盒,免得他们再跑一趟,也不是因为她赶走了吓得马管家几乎尿了裤子的傀儡夫人的残骸,而是因为她邀请马管家玩牌,还愿意拿出东西做彩头!
严格来说女孩拿出来做玩牌彩头的那几个银茶壶应该算是肖家的公用之物,不过马管家决定就当他没注意到好了,等其他人问到他再交出来也不迟,而且,就算他把这几个茶壶花用了又怎样?丢失这几个茶壶的人可不是他马管家!他一边盘算着,一边遗憾地发现他并没有什么相应的做彩头的东西,他推说等输了再去取,心里打着输了就推其他人来送饭的主意,那女孩子难道还能追到他那里去要赌账?呸呸,他再怎样,也不会输给一个小孩子啊!他这把是稳赢的了!
的确是稳赢!他不费什么力气就赢了那个小女孩,等两三把之后,不管是树上像满树果实般随风晃动的傀儡夫人脑袋,还是周围爬来爬去的傀儡夫人断肢都被他彻底无视了,他的赌运从来都没有这样好过!他怎样抓都是赢的,一辈子没有凑出过的牌面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他的手里,当小女孩身边的几个壶全到了他这边的时候,他还意犹未尽,竟然想着再陪她玩几把,彩头可以先欠着。
“唔……我还有这个。”小女孩皱着眉,在身上三掏两摸,摸出一颗圆溜溜珠光四溢的寸珠来,马管家一看,就瞪大了双眼,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是蜃珠!某日家族里派人到什么云雾海去,听闻杀了许多大蛤,取了它们炼成的蜃珠回来,每房分了一枚,不但可以在手中把玩,而且还能幻出逼真美景,虽说只是个玩意儿,究竟是件法器马管家替肖家卖命了这许多年,还不曾拥有过一件法器呢!当时颤声道:“真……真赌这个?”
小女孩用力点了点头,腮帮子鼓鼓的:“恩!”
事后马管家回忆起来,恨不得给自己一拳,人家明明白白拿出来押上的东西,自己只管赌就是了,问她做什么!不管是哪家的糊涂公子给她的,总是在她手里,当时并无第二个人跳出来质疑这蜃珠的主权,自己却慌什么?平白地丧了锐气,走了赌运自打那句一问,牌上总是差着一两张,小姑娘的牌也不见得多好,几把下来有赢有输,那些壶推来推去,推到日落时,马管家别说赢什么珠子了,反而倒欠了她三把壶!
按着马管家原来的主意,这就要抽身离去,装作自己没欠小姑娘任何赌账,另外讨个差事做,可是这么一来,换别人顶这个差事,万一赢了蜃珠去,他先输掉的那些壶岂不白白地输掉了?这么一来,他就无论如何不能叫别人讨了这个便宜去,先是找那个丢他而去的同伴算了一顿账,然后借机问他借了赌本,预备明天翻本。
第二天,他提着食盒还有新的赌本到了孤梅院,小女孩大概是因为一个人被关在这里太寂寞了的缘故,也没跟他要欠账,两人从头开始赌起,有来有往地玩了一天,马管家不但没有赢到他心心念的珠子,反而又输出去了许多,结束时一算数目,差不多把他一生的积蓄和未来几年的工价都输了出去,还不算他从同伴那里借来的“赌本”。
小姑娘倒没有多提,可能是怕他走了没人陪,直接把他借来的赌本又还给了他,让他买两杯酒同庆,真是好女孩啊!
他回去一算账,发现自己遇到了莫大的良机,赢了,可以得一件真正的法器,立即变成全族仆人中的佼佼者;输了,不过换成两杯酒自己吃罢了,自己的钱进自己的肚子,简直一点儿也不损失!简直稳!稳赚不赔!
奈何天下无不透风之墙,这么好的事,第三天就被他同伴发现了,马管家百般阻挠,奈何小姑娘没有任何异议,能陪她玩的人多多益善!
几把下来,马管家又舒心了,他的同伴真是个臭棋篓子!不管牌啊,骰子啊,都被小姑娘杀得一败涂地,大败亏输,根本没有赢珠子的可能好吧!反而他还多落了两杯酒喝!小姑娘说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被留在这里,要钱也没有用,不如请他们喝酒交个朋友,马管家更加开心了,自己输了不过以钱换酒,同伴输了还能喝到用同伴的钱换的酒,太妙了!
之后一天,更多的人被马管家或邀请或胁迫来到孤梅院……
两位真仙面对着八面镜里的欢乐气氛面面相觑:“这……”
他们的主意是让一些家族里最臭名昭著的恶仆给华灵一些气受,当她受了欺辱,就会想到要找一个靠山倚靠,到时候肖如诗就可以出面解救她了,然后让她为了报答救命恩人牺牲一些自己的前途就再自然不过了,不肯牺牲的忘恩负义之人,任何修仙家族都是容不下她的!
的确,这是一个局,但任凭他们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华灵居然能和那群恶仆混成了……呃,赌友,继把荒凉萧条的孤梅院变成傀儡夫人屠宰场后又把那块地方变成了赌场!
倘若华灵把赢的钱留了下来,他们早就出手惩治她了,肖家可不是能容人开赌场赚钱的地方!偏偏华灵有赢有输,输的坦坦荡荡给人,赢的都请输家喝酒,仔细算起来,她的行为能不能称之为赌博都很难说……更像是凡间江湖人物所谓的“交朋友”,当然,真仙的好处,就是不用和人讲道理。
“禁止任何人再进入孤梅院。”肖千秋说,他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了,然后,他决定尽量从比较积极的一面看,毁坏傀儡夫人也好,和恶仆们交赌友也好,不都是华灵“寂寞”的表现么?她不惜连临别时候肖如韵给她的蜃珠都拿出来做赌本了,说明她已经受到了折磨,可以给她送去肖如诗了,就是有不对的,反正有他和银云看着呢!
然而接下来的事态发展,还是出乎了他和肖银云的意料之外。